第1章 好妹妹,安息吧
“王爷,韦氏的毒酒已备好了。”
“送进去。”毓王挥手。
片刻,太监出来回报:“王爷,韦氏不肯饮酒,还打人!”
毓王皱眉,刚要吩咐加派人手,旁边一丛花影里,一把动人的女子嗓音响起。
“王爷,还是妾身来吧,让其他人都退下。就让妾身去送送妹妹,没有血亲陪她走完最后一程,黄泉路上她会迷路的。”
说话的是一位眉目如画,风情万千的宫装女子,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眼睛灵活得仿佛会讲话。毓王本不想让她进去,但她一个眼神的安抚让毓王默许了。
“王妃小心,别让她伤到你。”他沉声叮嘱。
“王爷放心,妾身自有分寸。”
吱呀积灰的门扉打开,毓王妃呛出一声咳嗽。
她用丝帕掩口,看向斜躺在地上的女子,满目都是嘲讽,“还不肯饮酒?跟姐姐讲讲,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地上的女子披头散发,抬脸时她露出的眉眼,竟然与毓王妃生得一模一样,只是憔悴得脱了形,左脸有一道伤疤,不复旧日的美貌。
她用看陌生人的目光望着毓王妃,声音低哑,“我与你已无话可讲,让宇文昙来。”
毓王妃回眸,轻柔一笑,“墨琴,让姐姐教你一个道理,在你输的一败涂地的时候,你要正视自己的失败,否则只会把自己变得更悲惨。”她斟出一杯剧毒的酒,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墨琴挑衅地看向她,“你我之间仇深似海,一杯毒酒不嫌太便宜我了?”
“妹妹你还是安安静静的离去吧,否则对大家都没好处。”
“你做的那些好事,不该让宇文昙知道吗?”
“……”毓王妃凤眼一眯,“你永远都这么冥顽不灵,这就是王爷最不喜欢你的地方。”
“哈哈,哈哈!”墨琴觉得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几乎要笑出泪来,“韦棋画,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我的丈夫吗?”
“我是在劝你识时务些,”毓王妃压低声音,循循善诱道,“墨琴,往后你想让我把你儿子养成什么模样,端看你今天的配合态度了。”
闻言,墨琴的大笑转眼成了惨笑。
是啊,自己唯一拥有的儿子,也早已变成了这个女人的儿子,管这个女人叫“娘亲”!
这个女人不会让自己活下去,就连宇文昙,也要置自己于死地。
毓王宇文昙,那个曾经对自己说“在王妃的位置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你”的男人。那个从来不会笑,连对着刚出生的儿子都不会笑的男人。
一开始墨琴以为这个男人只是外表冰冷,以为只要自己默默付出,早晚有一天能把他捂热。谁知到了最后,他却转过头,对另一个女人温柔的笑了。原来他不是不会爱,而是没有遇到让他爱上的人。
墨琴讽刺一笑,端起毒酒,临别一眼看向毓王妃。
“你和董三辩夫妇都不是傻子,你们想去捧宇文昙做皇帝,最后只能落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至少你是看不到了,谁让这辈子你从一开始就输给我!”毓王妃笑容端庄,“妹妹放心,你的夫君和儿子,我都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若我魂魄不散,一定回来找你。”
“……”
门再次打开,毓王妃擦着泪走出来,毓王了然明白,房中人已死。
毓王妃哭倒在毓王怀里,“王爷,她的眼睛在流血泪,吓坏妾身了!她会不会变成鬼来缠我们?”
毓王温柔抚慰:“别怕,本王让人剜掉她的双目,烈火焚烧。”
“但愿来生她能迷途知返,不要再做出让王府蒙羞的事,”毓王妃擦泪道,“不如请法门寺的高僧,做一场法事超度?”
“好,你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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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法门寺的佛堂坐满了僧人,唱经超度,梁宇之间**肃穆。几个修行尚浅的小沙弥在后堂闲话。
“诵经四十九天?是什么府第这样大手笔?”
“听说是毓王府的女眷。为什么她……没有眼睛,怪吓人的。”
“看伤口,像死后才剜走的。”
“为什么挖走她的眼?”
“听师父讲,一个人的眼连着魂魄,眼睛没了就散尽三魂七魄了。”
“如果,眼睛被烧了呢?”
那魂魄就化成灰了吗?
有可能会浴火重生吗?
除了董家大宅里养病三天的董阡陌,这世上没人知道答案。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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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爹娘,你们的债主来了
董阡陌流了整夜的泪,想不到一个人的眼能流出那么多的泪,也想不到有生之年,她还能这样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回想从前种种只觉悲辛不尽,把她放肆去哭的力气都拿走了,如一只云雀没了羽翼。
在喝下那杯毒酒之前,她叫韦墨琴,是户部尚书之女,容颜姣好,以一手出众的琴技而名闻京师。七年前她用一曲琴声治好了太妃的头痛顽疾,被太妃力排众议,定为毓王妃的人选。
嫁到王府之后,她才发现,京城许多闺秀的梦中情人,俊美如晨曦旭日的毓王,原来是一个天性冷漠,从不近女色的人。为了得到毓王的爱,她费尽心思。
毓王好品茶,她日夜苦习茶技,几个月后也只换得他淡淡的一句“茶色尚好”。
宇文昙受人构陷,被皇上重斥一通,被罚闭门思过。她进宫为太后抚琴,受到刘贵妃的百般刁难,只为了一次让宇文昙出任巡查使的机会。
谁料有小人向宇文昙进言说,“王妃行事短视,早晚会连累殿下,这种女人实在留不得。”宇文昙因此对她愈加冷漠。
宇文昙带军出征,被一支冷箭射落马下。她千里驰骋到军营,朝夕不离,衣不解带的照料,醒来后宇文昙第一句话居然是,“军营重地,季青,把不相干的人叉出去。”
有的时候她甚至疑心,宇文昙根本是不喜欢女人的。
直到双胞姐姐韦棋画来了王府,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落在宇文昙眼中却是不一样的美丽。
每每思及此,韦墨琴都不能不大笑一场。
宇文昙的爱,她付出真心,献出一切,苦苦的痴恋,换来的只有他毫不回头的冷漠。这么高高在上的爱,他却轻易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一句解释,他的目光就那么专注地看着韦棋画,温柔的对她笑。姊妹两人共同陪他用膳时,他细心地为韦棋画剥蟹肉,换得她害羞低头。
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一对多么般配的璧人,如果能忽略旁边脸色煞白,手颤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的大肚子少妇。
那二人极有默契,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欢喜里,同时忽略了韦墨琴。
事后韦棋画两颊绯红,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韦墨琴,“以往听说毓王殿下是个冷人,今天看倒不觉得,其实殿下人挺好的妹妹你说呢?”
韦棋画进府那天,怀胎六月的韦墨琴披散着头发,冲到宇文昙面前,凄惨地发问:“宇文昙,你可曾爱过我?你可知我爱你?”
宇文昙极难得的,一次性解答了她的全部疑惑,“你爱我,我未必要回应你。以往种种不是我主动要,而是你非要给,我也无可奈何。”
是啊,他从没让她爱他,也没让她傻兮兮的倒贴,更没让她交出那份独一无二的琴谱。一路走来,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只是从未有人教过她,很多时候不是你一直掏心掏肺付出就能换来一个人的爱。即便你日夜相守,情比金坚,终究也敌不过他遇到她时的奋不顾身。
往事历历在目,心口的痛意从前世一直蔓延到今生。
窗外鸡叫,她才发现已是东方月白。
那二人刚除掉碍眼的韦墨琴,想必此刻睡得正香,可他们万万也想不到,韦墨琴虽死,可她又从另一具身体里活过来了董阡陌。
三日前的子夜,这具身体曾死过一次,只是没人发现。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另外一个人,还是没人发现。
董阡陌这名字并不陌生,她是当朝太师董三辩的女儿。而董三辩不是别人,正是毓王的亲舅舅,也是毓王的智囊。
有一句老话叫做,儿女是前世的仇人,今生回来讨债。
放在董阡陌此刻的处境上,竟然吻合得可怕!
“父亲”董三辩是韦墨琴最恨的人。毓王从一个清心寡欲的闲王,变成野心勃勃的阴谋家,董三辩可谓功不可没。
董太师表面效忠皇帝,实则一直为皇帝的弟弟宇文昙做事。表面在帮宇文昙,却又背后捅刀子。
还有董太师的那位夫人,宋氏,是韦墨琴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女人。几次三番把亲生女儿脱净了往宇文昙的床上送,殷勤更胜过妓院老鸨!
老天究竟开了一个什么玩笑?让她重返人间,还让她来董府做女儿!
咚咚的叩门声,外面问:“五更天了,小姐起来准备吗?”
“准备什么?”
“毓王殿下今日过府,其他小姐院里早忙开了,”丫鬟五月推门,“奴婢进来了?”
毓王。殿下。今日过府。
她缓缓坐起身,长发流泻一床,两只眼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五月端着水盆进来,拧了毛巾为她擦脸。她就那么坐着,看着五月忙忙碌碌,挂起床帐,挑亮灯花,开衣柜挑衣裳。
可是没过多久,五月就跑到跟前,很慌张地说:“不好了小姐,裙子都被剪成碎布条儿了,一件好的都没了!”
第3章 董府嫡女,仙鹤楚楚
董阡陌呆呆发着愣,看着五月将花花绿绿的碎布抱到眼前。
“……昨儿看时还好好的,小姐统共只这么几套好衣裳,太可气了,是谁下这样的黑手?”
五月念叨着,见董阡陌只是出神,急的大声问:“小姐你睡醒了吗?今日你穿什么?”想想又说,“我去二小姐那儿问问能否匀一套。”拔腿要走。
“等等。”董阡陌叫住她,“你的裙子就挺好,借我穿穿吧。”
“我的?”五月吃惊,“可这是丫鬟的打扮!”
“对,借给我吧。”
换上了丫鬟衣服,连日来缠绵病榻的董阡陌下床,见梳妆台上只放着七八朵成色差的珠花,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不由诧异。
董家女儿中,最常碰面的二小姐董萱莹、三小姐董仙佩,那都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一穿一戴,琢玉费金,极尽巧思。大小姐董媛姝更是宫里面的贵人,承蒙天子垂怜,满门都沾上了荣耀。
谁又能想到,在董府中还有这样黑沉沉的房间,里面住着董三辩的亲生女儿。
大约,董阡陌只是个不受疼爱的庶女?
闭眼,脑中闪过零碎的记忆,出现最多的是嫡母宋氏的面孔,端庄秀丽,眼中却常带了三分恨意,不是一个母亲看女儿该有的眼神……
一阵冷风入窗,寒意慢慢攀上背脊。
“小姐,你真要这样去?”五月一脸的欲言又止。
“不行吗?”
“万一被人说小姐故意失礼于贵客,只怕夫人又要动气了。”
董阡陌问:“以往若是我出了错,是母亲生气多些,还是父亲会发怒?”
五月犹犹豫豫道:“老爷夫人平时很少管你,可今日是毓王殿下亲自带客人来听琴,小姐你什么都弹不出,这已是一个错。夫人给小姐们裁的新衣只有你不穿,又添一错。”
“来听什么琴?”
“小姐你真的病糊涂了,不记得毓王殿下让人送来的琴谱吗?”
“他送来的琴谱……”
董府里未出阁的小姐有四位,吟诗弹琴没一个人不会,在父母的悉心栽培下,她们念的书比别府上的公子还多。董太师虽然膝下无子,可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着实羡煞旁人。
董阡陌走进水榭,三小姐董仙佩回头一见了她,不禁掩口笑道:“好别致的打扮,你这是从哪儿淘换来的丫头衣裳?快离我远点坐。”
“三姐早,二姐五妹早。”
“当心母亲罚你!”董仙佩又是咯咯一笑,“你是不是以为假扮做丫头,毓王表兄就不会让你弹那劳什子琴曲了?”
五月忍不住道:“才不是,我们四小姐冤枉死了……”
“住嘴!”董仙佩瞪她一眼,“小小奴婢竟敢插嘴主子谈话,你皮子痒痒了?”
五月受惊道:“可四小姐不是故意不穿新衣裳!”
“哦?”董仙佩偏头看她,“这么说,是你这丫头欺负她?”
“奴、奴婢不敢!”
五月知道自家小姐软弱,定不会开口为自己求情,于是可怜巴巴地看向二小姐董萱莹。
果然董萱莹开口道:“三妹别和四妹玩耍了,客人快到了。”她正对着一页密密麻麻的琴谱细看,柳眉轻颦。见三妹挡住走道不让董阡陌坐旁边,她就款款起身,将自己的琴桌让了出来。
董阡陌入座,偏头冲她轻轻一笑。
到底是董府嫡女,修养气质都明显好许多,连声音也更动听两分。除了两年前入宫的大小姐董媛姝,这位二小姐董萱莹,无论容貌还是仪态都是几人之中最出挑的。
不得不说夫人宋氏的本事不一般,把家里的女孩子饲弄得像画眉鸟一般娇俏,而宋氏所生的嫡女就是一只仙鹤,愈发显得与众不同。
画眉再美也是俗鸟,仙鹤却是打从出生那天,就注定了高贵的出身。
这就是董萱莹,宋氏为宇文昙准备的未来皇后。
见董阡陌直盯着她瞧,她蹙眉道:“三月前毓王表兄送来这琴谱,说是此曲非常了得,把太后的病都治好了,让你我姊妹也学学。没想到虽然只一页纸,想完整弹奏下来却是难如登天。待会儿客人面前,四妹你再不济也要弹一段应应景。”
言下之意是让董阡陌不要拖后腿才好,毕竟董家姐妹一向才名在外。
董阡陌瞧一眼那曲谱,太眼熟了,每一处留白,每一个标记都眼熟得厉害。顿了片刻,她才道:“这么高深的曲子,我自然只能弹一段应景,二姐你呢?”
董仙佩冷哼道:“这还用问?二姐比我们都早一步拿到琴谱,又没日没夜的苦练了几个月,定比当初的韦墨琴弹得更好。”
董萱莹眉心一跳,轻斥道:“不许乱讲,都别说话了。”
正在这时,帘外报,“毓王殿下到了。”
一行七八人踏着大步走进水榭,当先一人白衣雪领,湖蓝色腰带和袖口显得清爽利落,配墨蓝绒面大氅,腰间系着一双玲珑玉璧,庄重而雅致。
长发漆黑如墨,仅用羊脂玉冠高高束起,面容略显苍白,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侧脸。
经过的时候扫了董阡陌一眼,冷目如电。
第4章 再相逢,陌路夫妻
那人一步步走过,大氅上独有的木兰清香一点一滴的渗透而来。
董阡陌即使把双眼蒙住,也知道那人是谁。她缓缓抬头,看向那一双冰冷如昔的眼睛,霎时魄消魂散。
眼角分明有一颗泪痣,但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落泪。
很久以前,她花了三年时间仰慕他;作为结发妻子,她花了三年时间去暖他的心;作为下堂妃,她又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去恨他。
可恨到了最后,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恨不起来。
她能肆无忌惮的将恨意放在其他人身上,却总是无法真正去恨那个真正辜负她的人。
曾经那些镜花水月的幸福,是她仅存不多的心动记忆。尽管那幸福的背后是悬崖峭壁,下面白骨森森。
到最后,一代才女韦墨琴,也不过是自不量力迷恋宇文昙的众多女子中的一个。
抬头,她看向客座正中的宇文昙。
宇文昙也恰好看过来,她那一身素淡的浅绿丫鬟裙令他眉头皱了皱,略一颔首道,“从你开始,四表妹,快抚一曲来听。”
董阡陌怔了一下,一直默不作声的五小姐董怜悦甜甜笑了,出言解围:“这曲谱太难了,连教琴先生看了都直摇头,能全曲弹奏的只有二姐,还是二姐先来吧。”
宇文昙不置可否,黑眸深沉难测。
董萱莹也知道,这里不会有人弹得比她更好,于是也不推辞,第一个开始抚琴。
轻捻,慢推,玉指兰花,架势十足。
只听一个起头就知道,她足有十年以上的学琴底子,而且绝对下过苦功。作为董家的嫡女,爹娘疼宠,姊妹奉承,她还能这么努力真是很难得。
然而,董阡陌听了一节,却是暗暗摇头,不好,起头就走偏了。
同样在摇头的,还有宇文昙请来客人中的其中一位。那人身形高大挺拔,像是武人,却作文士打扮,眉宇之间带了两分漫不经心。
宇文昙问:“贺贤弟为何摇头,难道弹错了?”
文士又摇头。
宇文昙沉声说:“太后凤体有恙,我等有心尽孝,闻得太后曾听过一曲《煎棠雪》,听后能缓解疾痛,可惜宫中琴师无人能奏此曲。恰巧舅舅说几位表妹在学琴,就把琴谱拿去让她们试试。今日请得各位方家,正是让你们指教一二。”
“殿下当真要我讲?”文士反问,嘴边含着笑,“可我怕讲了这话,董二小姐往后都不弹琴了。”
宇文昙眉如墨裁,此刻却皱了眉。
同为座上客的藻郡王是来闲逛的,他不懂什么音律,但觉得琴音蛮好听的,不由道:“贺见晓,你有话快讲呀!言下之意你觉得她弹得不好?”
董阡陌也想听这个贺见晓要说什么,不由多打量了他两眼。
飞眉入鬓,眉目之间磊落分明,风神迥绝,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非正非邪。奇怪,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他眼底似笑非笑,在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毫不回避地打量她。她收回目光,低头思索。
只听贺见晓说:“其实我不算听琴的行家,曲弹的好不好,还要听刘大人潘大人的见解。只是作为一名大夫,我观董二小姐气色不佳,照这个弹法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说也奇怪,他刚下了这样的断言,那一边的琴音忽转嘶嘶,有种枯竭之感。
音律不再美妙,董萱莹仍在坚持弹奏。
渐渐地,藻郡王显得不耐烦起来,一拳将桌案捶得嗡嗡作响,冲廊下喊,“我还没用早膳,有鹿肉煎包吗给我几个对付对付!”
丫鬟知是贵客,不敢怠慢,回道:“奴婢让厨房安排。”
咕咕~~又一位客人的肚子响了,埋怨说:“藻郡王听《煎棠雪》却要吃煎肉包,当真是焚琴煮鹤,糟蹋了此曲的意境。”
藻郡王撇嘴:“,你的肚子不也叫了?海棠和雪怎么煎来吃,莫名其妙,难听得要死!”
这话声音不大,却落在所有人耳中。
董萱莹的琴曲再也弹不下去,纤纤十指在琴弦上带出刺耳的裂帛声。一颗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沿着粉颊滑下。
藻郡王见好好的佳人说哭就哭了,旁边几位客人一齐拿白眼斜他,于是不服气地加了句:“反正我觉得这种曲子不适合敬献太后。”
宇文昙默然一下,道:“不是曲子不好,是找不到高明的琴师。不过贺贤弟,为何你料定这一曲弹不成?”
贺见晓含笑,“这个待会儿再说,不如让我再猜一次,我猜那位小姐可能会抚《煎棠雪》。”
董阡陌微微抬头,带着三分意外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
第5章 第一滴血,琴弦如刀
三小姐董仙佩头一个撇嘴道:“尊客这次走眼了,我家四妹可比不上二姐的琴艺超群。”
董萱莹闻言心里暗恼,若在平时,琴艺超群自然是夸赞的话,现在说出来却是极大的讽刺!三丫头不过是区区庶女,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董萱莹身边的居嬷嬷见到这种情形,心想,不如让四小姐也乱弹上一曲,这样有了对比,大家就知道孰优孰劣了。
于是她走过去,低声去催董阡陌,“四小姐别愣着了,客人要听你弹,你还不快弹。”
董阡陌看向案上的琴,眼底掠过点点波澜。
好一把上等蕉叶琴!
“有什么问题吗,四小姐?”贺见晓问。
“……没有。”董阡陌轻合眼睫。
小指勾动商羽,这个起手式她至少做过一万次。右手中指只是随意的向前轻轻一抹,远山辽阔,深谷幽静的琴韵顿生。
一行流水清音,随着晨风拂面,翩翩如舞,真正是未成曲调先有情。
上座的那些客人,前一刻有人在交谈,有人在打哈欠,有人在研究自己的掌纹,有人在催厨房快上包子。而这一刻,数道目光同时落在一个人身上
董阡陌。
下人端了一碟包子进来,赔笑问,“哪位爷要用早膳?”
藻郡王一瞪虎眼,一挥拳头,直接把对方膝盖吓软了,香喷喷的肉包滚了一地。
水榭之内,声息不闻,只有董阡陌轻轻拨弄着琴弦。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只是七根铜质的琴弦,居然飘出了类似海棠的幽淡气味,冷而凄艳,仿佛窗外有一山高洁的冬雪,遥遥相对。
藻郡王抽抽鼻子。他不通音律,可他发誓,他真的像是在曲中闻到了一缕花香!
在场有两三人是古琴大家,当然知道将琴曲弹到“贯通嗅觉”有多么不可思议,他们的感受可想而知。此刻,众人都用震撼的目光看向专心弹琴的少女。
虽是一身素淡的绿裙,这少女却眉目清雅,宛如一朵出水莲花,气度高华。
董家女儿才貌双绝,此言果然不虚!
宇文昙的面色却极不好看,几乎凝成一层寒霜。
因为这一瞬间他有一种极度的错觉产生,将那抚琴之人看成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幻影……
“铮咚!”
变故突生,打断了这段琴曲。
众人不约而同舒一口气,进而面面相觑,莫非刚才大家都忘了呼吸?
打断琴曲的是一根断弦,琴弦绷断,在雪白的掌心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众人一愣,还是丫鬟五月最先急起来:“小姐,你的手呀……”
藻郡王喊“去叫大夫!”转而又把大掌拍在贺见晓的肩上,“对了,你就是大夫!去看看她伤得怎么样?”
玉手汩汩流血,伤得不轻。
董阡陌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这点痛太轻微了。很好,这一次她终于办到了。
贺见晓递过一个小瓷瓶,道:“在下正好带了药,先打水清洗下伤口吧。”又低声建议,“四小姐不妨按压手腕的内关穴,或许能止血。”
董阡陌照做,果然流血少了。
居嬷嬷在一旁咋咋呼呼道:“大夫马上就来,四小姐你要坚持住呀!”
在场诸人,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董家三姐妹,她们和董阡陌日日在一起相处,却从来不知道她能弹这么一手好琴!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家里最勤学苦练的董萱莹,由京城最好的教琴师傅手把手的教,也技止于此。为什么平时最不起眼的董阡陌会比她高明不止一点点?
刚刚听董阡陌弹出了那么妙绝的琴曲,她们简直要惊呆了,就那么保持呆愣的表情,看着董阡陌弹琴,直到断弦滴血。
董仙佩最藏不住事儿,俏脸上分明有点儿幸灾乐祸。董萱莹仿佛受到了很大的震动,玉容略显不安,眼神一阵闪动。
一番兵荒马乱,连老夫人汤氏和夫人宋氏都惊动了,跟着进府的大夫来看情况。
大夫包扎完伤口,悄悄告诉老夫人和宋氏:“小姐手掌有轻微骨裂,掌心的手筋已断,这条筋是让手指发力的,今后小姐的手指恐怕不能再使力了。”
老夫人和宋氏俱是一愣,齐声问,“不能使力,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大夫看一眼案上的琴,“小姐的手以后不能再弹琴,不适合提笔写字,也不能拿重物了。”
第6章 真凶,谁割断了琴弦
宋氏立刻眼角湿润,难过地说:“怎么会这样?出了这种事,阡陌往后可怎么办?大夫,你一定要想办法治治她的手!”
大夫道:“断骨易续,断筋难接,恕老朽也无能为力。”
他们的悄悄话声音不小,被全屋的人听见了。
藻郡王愣了愣,“不至于吧?只是一根琴弦,整只手都废了?”他顿时觉得董阡陌这丫头可怜,出言安慰道,“上次我落马摔断腿,比你惨多了,可好了之后跟以前一样!”
他拍一下宇文昙,“对了,上次哪个太医把我治好的?那个赵什么然?”
宇文昙不言语,容色冰冷,如同一片探不见底的汪洋。
董阡陌反而接了话,道:“郡王摔断腿是骨伤,和我的情况不一样。且听说太医院只出过一位续筋的圣手,可这位圣手已故去二十年了。”
“嗯?”
藻郡王见董阡陌一颗眼泪都没掉,不太害怕的样子。他以为这董家妹妹太呆,不了解这伤的严重性,不禁冲她喝,“你明不明白!你以后再也不能写字了!”
董阡陌不以为然,小声反驳:“我用左手写字。”
贺见晓低笑了一声,而另一边,宇文昙眼中突然爆出一道冷光。
韦墨琴就是惯用左手的人!
贺见晓此刻才自我介绍道:“在下贺见晓,就是四小姐方才提到的‘故去圣手’的弟子。”
一旁的老夫人问:“那先生有办法救我孙女吗?”
贺见晓道:“没有十分把握,不过可以试一试,回头我配帖药送来。”
“那拜托先生了,请先生尽力救她。”
“老夫人言重了,如不能医好四小姐,之前的妙音将成绝响,在下也会觉得遗憾。”贺见晓收了笑,“不过疗伤之前,我觉得应该检查一下那根琴弦,否则就纵放真凶了。”
“真凶?什么真凶?”宋氏奇怪道,“阡陌是弹琴时自己割伤了手,这青天白日的,难道还有人要害她?”
贺见晓捡起琴上的断弦,展示给众人看。弦断处锋利如刀口,这种能伤人的锋利,显然不是正常弹琴弄出的磨损。
藻郡王吃惊地脱口而出:“这缺口是被人故意磨利的,是谁做下这样的陷阱?”
室内片刻沉默。
连董阡陌的贴身丫鬟五月也不明白,小姐还是头次弹得这么好,往日她很少碰琴,其他人事先根本不知道,又为什么在琴弦上做手脚?
宋氏深深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董阡陌脸上。
“阡陌,跪下认个错吧。”宋氏一开口就这样说。而董家其他小姐似乎也不显吃惊,都是理所当然的神色。
众人不免奇怪,董阡陌不是受害者吗,为什么太师夫人让她跪?
董阡陌没动。
这下宋氏有点生气了,“阡陌,连娘的话都不听了,你想忤逆吗?”
再不跪,就是忤逆不孝了。
董阡陌眨两下眼睛,向老夫人端端正正的跪下,开始委委屈屈的认错:“都是阡陌的错,不该班门弄斧,不会弹琴还乱弹,把琴都弹坏了,又弄伤手指。小小的伤又惊动了祖母和母亲,搅得阖府不宁,实在是阡陌错了,求祖母责罚阡陌,不要气坏了身体。”
事实上,老夫人并没生气,生气的是夫人宋氏,可四小姐偏向老夫人认错,这不是在和夫人较劲么?
宋氏手指一点,气愤地说:“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拧!”
藻郡王忍不住鸣不平:“她做错什么了就让她认错?”
董家姐妹交换眼神,最后由董怜悦开口解释,“这个是有先例的,之前学下棋,四姐悄悄把棋子藏起来。跟绣娘学女红,四姐刺破手指就不再学了。前一次我们为母亲煲汤,四姐把小厨房烧了半间,从此母亲再也不许四姐进厨房了。”
言下之意,这一次琴弦被割细,也是董阡陌做的。
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贺见晓听后微笑道:“看不出四小姐这样顽皮,简直和我妹妹如出一辙,我妹妹最厌女红,四小姐也不擅长吗?”
董阡陌摇头。
贺见晓略显诧异,“四小姐不擅长女红,弄破手指倒是人之常情。可四小姐琴技精湛,可见经过一番苦练,为什么她会割断心爱的琴?以琴为知音的人不会损坏琴,这是常理。”
众人点头,是呀,这不合情理。
宋氏一愣,方才来得太匆忙,还没人告诉过她,刚才董阡陌一曲惊艳了四座。
这时,二小姐董萱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告诉宋氏:“娘,那张琴本来是女儿要用的,在弦上动手脚的人,定是冲着女儿来的。”
第7章 毁药,毓王的心思
客人面面相觑,太师府里真是一波三折。
先是最不被看好的四小姐会弹《煎棠雪》,然后她被琴弦伤手,一查发现琴弦有问题。现在二小姐又说那琴本是她要弹的,那就是有人要害二小姐了?
宋氏面色一缓,叹了口气道:“阡陌的手伤了,还是先寻觅良药治好她,其他事容后再说。”
宇文昙从思索中回神,颔首同意道:“舅母言之有理,表妹们受惊了,回去压惊吧。”又看向客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还请诸位莫怪。”
贺见晓笑而不语,拱手就要告辞。
老夫人问:“不知阡陌的手多久能治好?”
贺见晓道:“这与伤者的体质有关,最快也要三十日,至于能否痊愈,在下也不敢保证。”
老夫人叹气点头:“尽人事,听天命吧!”
几位客人告辞出来,三三两两。
藻郡王侧脸,瞟了贺见晓一眼,问:“大神医,你不是刚辞了太医院的差事,说‘今后不再行医’,怎么新立的誓言转眼就自己打破了?”
贺见晓懒洋洋回道:“辞官是不愿替无趣的人医病,见到了有趣的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有趣的人?你是在说我吗?”藻郡王笑。
“……”
“对了,为什么董二小姐弹琴的时候,你会说她撑不了多久?”
“我看她的气色不好,似乎是强行练琴超出了手指承受,再那么弹下去,她的手可能会废掉。”
“真的!那你不快提醒她!”
“我说过了,不医无趣的人,况且说给她听也未必信。”
“唉,你这家伙。”藻郡王道,“算了,看兄弟我的面子,你治好那个可怜的四小姐吧。”
贺见晓含笑道:“你可没那么大面子。”
“啊?可你已经答应老夫人了!”
“所以说,我是买老夫人面子,不是你宇文藻的脸大。”
“你小子找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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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去了城外药庐,贺见晓配了药拿给宇文藻,“看样子你很闲,跑腿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宇文藻浓眉一掀:“不去!本郡王都饿瘪了,再说毓王兄看重你比我这个堂弟还多,我去了,他连饭都不招呼我吃。”
贺见晓道:“你知我的身份,不便和毓王走太近。”
宇文藻挠头说:“可他刚死了爱妃,也挺可怜的,不如你就助他一次,炼那个什么丹药……”
“喂,”贺见晓微微一笑,晃了晃药包,“你还不快去,方才你不是还同情那个四小姐?你不去送,我就留着当柴烧了。”
“知道了,去就去!”
宇文藻无奈地被轰出药庐,折回董府去,宇文昙还未离开。
府心花园的碧竹亭中,他自斟自饮着一壶青瓷梨花酿,华贵从容,英气内敛。
宇文藻对他摇摇头,道:“这次你注定要失望了,他不肯答应,也不听我的劝。小爷我难得管这么一档闲事,可他一点面子不给!”
“半分机会都没有?”
“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才提了一句,他就直接撵我了!”
“贺见晓深藏不露,不像是不识时务的人。”
“他连太医院都不去了,谁又能套住这匹无缰的野马?”宇文藻摊摊手,“我和他也只是一起喝酒的交情。”
宇文昙面上风轻云淡,眼中却有阴霾,他扫一眼宇文藻手里的药包,“手里拿的什么?”
“喏,给你家四表妹治伤的药。”
“给我。”
“啊?你要转交?”宇文藻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不如让我同去?你家的表妹一个比一个生的好看,平时都见不着。”
出其不意地,宇文昙劈手夺过药,转手丢进一旁的池塘里。
药包浸水,转眼沉下去。
宇文藻又惊又怒:“你这是干什么!”
宇文昙道:“你不用多问,我自有我的道理。老八,你待会儿进去跟老夫人就说药弄丢了,让董府上再去找贺太医要。”
“可他不一定再给了!”宇文藻很生气,不明白宇文昙怀的什么心思。
“你只管去说。”
宇文昙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远。
宇文藻只好空手去见老夫人,把这话说了。老夫人留他用午饭,他连忙辞了出来,经过水榭的回廊,见里面好像还有人就走过去。
屋里人影稀疏,宇文藻想到这是董家的内院,自己不该这样乱走,于是在窗外站住。
宋氏拉着董阡陌的手,柔声叙话,一旁坐着董萱莹,在喝茶。
宇文藻一时好奇,多站了片刻,只听宋氏说,“小四,家里几个女儿,我最上心的就是你,虽然萱莹是我所出,可是我也没这么为她操这么多心。”
董阡陌歉然道:“女儿让母亲费心了。”
宋氏幽幽道:“十六年前你娘,也就是我的亲妹子,她生产之后大血崩,临闭眼前最后一口气拉着我的手,求我抚养你成人,将来给你找个好婆家。可最近你越来越不听话,实在让我很伤神。”
董阡陌低头,“是女儿不孝。”
宇文藻恍然想起,以前从哪里听说过,董太师当年同时娶宋家两姐妹为平妻,享齐人之福。这么说,这位夫人宋氏不光是四小姐的母亲,还是她的姨母。
原来四小姐也是一位嫡出的小姐,装扮如此朴素,原来是因为没有亲娘疼爱!
第8章 嫡母,爱之深责之切
宋氏握着董阡陌的手,柔声道:“好孩子,过去姨母是对你严苛一些,可若不是如此,你又怎能奋发,练成这样一手好琴艺?”
董阡陌低着头,脸上的神情十分乖巧。
宋氏忽然改口自称“姨母”,分明在用另一层亲情来拉近关系。她打算说什么,董阡陌大概有数了。
“来,跟姨母说说,”宋氏悄悄地问,“你的琴是怎么练出来的?你姊妹几人都是一起跟师傅学琴,可那曲子是连教琴师傅都弹不出来的,你另外还拜了其他师父吗?”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董阡陌唇儿轻颤,怯怯回答:“我也没弹多好,只是有一次去毓王表兄的府邸,遇见了一位……韦姐姐。”
“韦姐姐?”宋氏睁大眼睛,“你是说韦墨琴?是她教你的?”
董阡陌似懂非懂地点头,“她随便玩着教了我几下,其实我也只会弹这一小段儿。”
窗外的宇文藻暗道,原来如此,名师高徒!
宋氏咬牙,连一旁的董萱莹也露出一点不甘心的神色。
没想到当年名动京师的韦墨琴,真实的琴技水准比她的名声还要大,只是“随便玩着”教几下,就把家里最笨的丫头教得这般出类拔萃!
宋氏暗悔,早知这样当初真不该拿架子,就应该把女儿萱莹送进王府里,让韦墨琴手把手的细细的教,能尽得她的真传就好了……
唉,现在后悔也晚了,人都死了,绝技也失传了。
眼珠略转,宋氏又有了主意。
她拉着董阡陌,慈爱的笑了,“我的儿,这段时间你练习琴艺小有成就,真是苦了你了!你伤成这样,姨母实在痛心,但有一件事又不能不提。”
“姨母请讲。”
“太后的病久治不愈,圣上因此龙颜大怒,连带你父亲也受了不少圣训,伴君如伴虎,在朝中办事不免战战兢兢的。本来你会弹太后喜欢的曲子,可以把你送进宫,可惜你的手……”
董阡陌眨眨眼睛道:“女儿惭愧,不能为父亲分忧。”
“小三和小五都不是学琴的料子,不如你大方一点,把秘诀传给萱莹吧。只是传技的话,用一只手也不妨碍。”
顿一顿,董阡陌为难道:“我从未教过课,再说二姐的根基比我扎实多了,我怎敢教二姐?”
宋氏抿唇笑了:“都是自家姊妹,没那么大规矩。”
董萱莹也说:“三妹不用谦虚了,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互相切磋,共同提高岂不是好事?”
董阡陌乖巧低头,“那二姐有空来我屋里找我吧。”
宋氏拉过两个女儿的手交叠在一起,眼尾笑出两道细纹,“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我院子里刚做了血燕,对治伤也有神效,咱们一起过去吃吧。”
董阡陌推辞说:“多谢姨母关爱,只是早晨起早了,这会儿只想回去躺躺。”
“去吧,回去好生养伤,血燕我让丫头送你屋去。”
“阡陌告退了。”
走过两道回廊,冷不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闪出来,把路给挡住了。
董阡陌一瞧是宇文藻,含笑招呼道:“郡王您还没回呢,这是往哪儿去?”说着把路让开。
宇文藻并不走过去,反而冲她瞪眼睛,一开口就带着火气:“以前有人说我傻,可现在你这小妮子傻得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董阡陌一愣,抬头看他,“我怎么傻了?”
宇文藻问:“你真打算教你二姐弹《煎棠雪》?难道你瞧不出你母亲的心思?”
董阡陌料想他是把刚才那一番谈话听去了,只是想不到,这藻郡王比传言中的更加爽直,偷听完壁脚了还跑来劝她,这性情倒有两分可爱。
这时,不远处的凉亭闪过一片男人的衣角,很快藏起来。
董阡陌顿了顿才说:“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二姐,她们的话我怎能不听。若是二姐真有幸为太后抚琴,也是董家满门的荣耀。”
“董家满门?”宇文藻挑眉,“你瞧你身上的丫鬟衣裳!董家的荣耀你沾边儿了吗?”稍微有点儿脑子的女子,哪个不是先为自己打算?
董阡陌抿唇一笑,“这是我贪玩,故意扮成丫鬟捉迷藏呢,让郡王见笑了。”
“捉迷藏才怪!”宇文藻很聪明地猜测,“你家里有人苛待你吧?是不是太师夫人?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父亲?”
董阡陌十分不悦,冷下面孔来说:“郡王您想到哪里去了!母亲不知多疼我。阡陌一个小女子,不敢劳您挂心,您快走您的路吧。”
“得得得,是我多事了!丫头你好自为之!”
宇文藻气得拂袖而去。
董阡陌也继续走,经过凉亭时和一个中年男子打了照面,她愣了愣,旋即上前拜见。
“阡陌见过父亲。”
第9章 衣裙零碎,暗处的黑手
此人四十二三,身材修长,文质彬彬,面容雍容英伟,看去一派儒雅的大家气度,正是西魏太师董三辩。
他神情谦和,清瘦白皙的脸上挂著点微笑,平易近人,毫无当朝重臣的架子。
“手怎么了?”他问。
“不小心弄伤的。”董阡陌答道。
“怎么穿成这样?方才气冲冲过去的那人是藻郡王?”他又问。
董阡陌低头,“都怪女儿顽皮乱走,又惹得客人发了火,女儿知错,下次不会这么没分寸了。”
董太师露出释然的宽慰神情,拍了拍她的头,道:“为父全都听见了,也不能怪你。小郡王生性莽撞,难免会误解别人府里的事,还好你知道轻重,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维护家声。”
董阡陌微笑道:“父亲手书的董家家训,女儿一直都记着。”
“你很懂事,”董太师负手而立,和善的注视她,“以前是为父忽略你了,家里姊妹一多,谁受点委屈都有可能。下次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同我讲。”
董阡陌道:“女儿没什么委屈的,母亲和姊妹都疼我。”
落在眼中,是最合宜的温顺,最得体的乖巧,正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表情。
董太师点点头,“好,回风雨斋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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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斋是董阡陌住的小院,偏居一隅,比起其他小姐住的锦春园、谷梨居,看得出四小姐在这家里没有什么地位。
一进院子,一位衣着体面的嬷嬷迎上来,问,“早晨忘了问,专程来问问,四小姐怎么穿着下人的衣裳?”
董阡陌认出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于是将她让进屋里,又让五月端杯茶进来。
李嬷嬷在老夫人院里的管事,家里小姐的丫鬟都是她一手**的,可很少有主子这么热络的招呼她。
她心里舒坦,再问时面上带了笑容,“四小姐还没说,你的衣裳是……”
董阡陌怯怯一笑,“全是我的过错,本该挑一件好裙子去见客,只是前两日全洗了,这两日天阴下雨,所以……”
“才不是呢!”五月捧着茶壶进来,气哼哼地说,“嬷嬷你不知道,不知谁黑了心了,把小姐的裙子全都铰碎了!小姐前前后后加起来才做过几套好衣裳?这下全报废了!”
李嬷嬷大惊问:“竟有此事?”
五月又说:“原本奴婢就要去回老夫人,可我们小姐向来被人耻笑怕了,出了这样的事都不敢冒火,还想悄悄遮掩过去。嬷嬷你说,这事儿能瞒得住吗?”
董阡陌面露惊慌,几次冲五月摆手,可五月还是一口气说完了。她是这房里最泼辣的丫头,本来小姐就是软弱的性子,如果再没个丫头挺身,那真是任谁都能拿捏她们了。
“嬷嬷别听她胡说,”董阡陌急道,“老夫人那里,您可不能提这事。我刚在琴室闯了大祸,现在又闹这么一出,老夫人听了会厌烦我的。”
李嬷嬷见她小脸苍白,不由心软道:“四小姐言重了,老夫人一向怜惜你,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董阡陌委屈地咬唇,“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成天在闯祸,也不能侍奉得老夫人欢颜,若是再让她老人家为我操心,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李嬷嬷不由感叹,多好多心善的小姐,这次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
当下连茶也不及喝,告辞出来。
李嬷嬷走后,五月开始念叨:“小姐你太傻了,出了这样的事,决计瞒不住的。好在这一次老夫人专门让人来问你,否则就是咱们自己捅出去,也只是引那些人讥讽咦,小姐你怎么了?”
之前那些不知所措、自怨自艾的表情一扫而空,董阡陌正在笑,而且似乎是……冷笑。
五月试探地喊:“小姐?”
董阡陌抬眼打量五月,慢慢道:“难得,我房里还有你这么忠心的丫头,我不敢说的话,你全替我说了,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五月吓了一跳,分辩说:“奴婢没做错什么呀,是小姐你太软弱了。”
董阡陌微笑,“听说二姐的锦春园里有四十多个丫头,个个都乖巧聪慧,你也是从那儿拨来的?”
“是呀……”五月迟疑地点头说,“以前我曾伺候过二小姐三小姐,后来风雨斋换了一批新人,我才来伺候四小姐你的。”
“那你伺候过的主子里面,二姐对你最好吧。早晨三姐训斥你时,你只看向二姐求助。”
五月先是点点头,明白过来董阡陌的意思,又连忙摇头,“四小姐你别乱想!奴婢自从跟了你,就只认你是主子!只是你过于好欺负,奴婢不能眼看着别人欺负你呀。”
董阡陌笑笑道:“那算是我乱想了,你去收拾了柜子,等新衣裳送来好搁进去。”
“哪来的新衣裳?”
“你刚替我告了一状,老夫人能不管吗?”
第10章 弱质纤纤,白璧无瑕
李嬷嬷回话时,老夫人正要午睡,李嬷嬷见老夫人两眼困倦,当下不好多讲。
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反而勾起了老夫人的好奇,蹙眉发问:“难道四丫头的手伤又严重了?”
李嬷嬷忙说:“不是!四小姐乖巧有孝心,多疼都不提一句,她只说不想再惹老夫人不高兴,这些小事不值得打扰老夫人清净。”
老夫人叹口气道:“她倒是个懂事孩子。”
“是呀,四小姐心善。”
“对了,你问清楚了吗?她一个小姐家家的,怎么穿成了丫鬟样子走来走去?”
听到老夫人语中带点责怪,李嬷嬷顿时抱不平了:“本来四小姐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老夫人责备她一通就算了,可奴婢实在看不过眼有人把四小姐的衣裳全剪碎了!实在令人义愤!”
老夫人睁眼,慢慢坐起来,声音也带了两分真怒,“好,我才不问家事几天,这家里的天就不是蓝的了?要让外人知道有这种事,还以为董府是什么黑心地方呢!”
李嬷嬷劝:“老夫人莫动气,四小姐就是怕您动气伤身才瞒着不说,亏得是下人说漏了嘴才让我知道。”
“那,依你说如何处置?”
“既然四小姐识大体,不欲张扬,也是她一片孝心,您只记着她的委屈,补偿一两分也是好的。果真大张旗鼓的查,把那人揪出来,对四小姐也没多大好处。”
老夫人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挑库里的料子,给四丫头春夏秋冬各做几身。再从我院里找个细心的丫头,去她那里管衣服首饰,我看谁还闲的没事乱剪衣裳。”
“是,奴婢马上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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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府的裁缝心灵手快,只隔一天,董阡陌就有了簇新得体的衣裙。
换上新衣,早晨开的茶花别在发间,香气清雅,为她梳头打扮的两个丫鬟连连低呼,“小姐好美!像换了一个人!”
之前五月曾被疑过不大忠心,这时候,她刻意讨好着说:“下人闲时议论,府里几位小姐之中就属小姐你最好看,妆扮起来更不用说,连二小姐也不如你耐看!”
董阡陌白她一眼,“我可不敢跟二姐比,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五月连忙说:“奴婢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六月!”
六月想了想道:“二小姐和四小姐都美,四小姐现在比从前美。”
“你不敢说,我可敢说,”五月噘嘴,“二小姐成日穿金戴玉的,再美也俗气了,不像咱们小姐……”
“四妹!”
窗外飘来一点芍药的甜香,一个仙子般动人的少女在外面一声轻唤,把五月吓得双肩一抖。
新妆精致,玉容明艳,一身浅紫镶滚金边的纱裙,纤腰削肩宛似弱不禁风,长发直垂到腰间,柔丝如漆,比出水芙蓉更多了三分灵气。
谁要敢说她美得俗气,那可真是瞎了眼了。就算董阡陌拿最苛刻的眼光去看她,也挑不出董萱莹这块白壁美玉的一丁点瑕疵。
“四妹一大早在忙什么?”董萱莹问道。
嗓音带着江南女孩儿的清甜,不只容貌端丽无匹,连声音都是最出挑的。
难怪当初,宋氏敢把那话公然甩到韦墨琴的脸上我女儿将来要做正宫娘娘,其他人都得做小!这早就是两家人心照不宣的事,只有你还蒙在鼓里!
此刻,董阡陌萌生出一个念头,假如无瑕的白壁上有了一块污渍,宋氏的脸会是什么表情?
她笑了笑,把董萱莹让进屋里坐。
“我能有什么好忙的,刚才还提起二姐,谁想你就来了。二姐专程来看我的吗?”
董萱莹一脸的佳人幽怨,“我也想如你这般清闲,可是母亲一直催我练琴,练来练去将手指磨破皮了都不得要领,只好登门向四妹你请教了。”
董阡陌愣了愣,“该死该死,说好要和二姐切磋琴艺的,我竟把这事忘了!”
“那四妹可愿传授我《煎棠雪》的弹奏窍门?”
“不敢说‘传授’,二姐只管问我就是了。”
董萱莹柔柔笑道:“那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唤你四妹,改叫你阡陌师傅。”
“二姐别取笑我了,你带琴过来了吗?”
“就在院子里。”
朝外面一瞧,紫檀木的琴桌琴凳都摆好了双份,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让董阡陌推脱不得。
董阡陌本来还在想,古琴是最有灵性的东西,天赋不足的人不适合太过锋利的抚琴技法。而且董萱莹的琴又一贯喜欢取巧,已经很像是旁门左道,就别再往歪路上带她了。
可董萱莹非逼着要学,也不能逆她的意,那就尽管学吧!
第11章 良药苦口,不利于病
一开始董萱莹以为,董阡陌打从心底,不会愿意把绝技传人,教起来也会敷衍了事。
谁知董阡陌竟然非常慷慨,只靠单手授琴,两天下来就教了几十种不同的指法。每次都是先示范两遍,再让董萱莹比着做。有几种特别繁复的,她就一遍遍手把手的教,直到董萱莹学会为止。
不出几天,董萱莹觉得学有所成了,自满之余,对董阡陌产生了一些好感。
以往受母亲影响,众姐妹之中她最不喜欢四丫头,觉得四丫头在这家里是多余的。而这一次教琴令她觉得,四丫头就是老天安排好的人,把一个死人的高超琴技带进董家来,助自己成就凰途!
“阡陌,这两天辛苦你了,”董萱莹感激道,“多亏有你,我终于看懂那张琴谱了。”
“二姐勤奋好学,我真的很佩服。”董阡陌微笑。
董萱莹柳眉一颦,郁结地问,“可是,为什么我总不能连贯弹奏全曲?”
“嗯,”董阡陌做思索状,“或许是练习不足?二姐别心急,有道是学无速成,就是阡陌自己,练了这么久也弹得很一般。”
董萱莹却心道,我和你怎么相同?你是弹着玩,我却是大有用处,把弹琴当成头等大事来做。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女子有才价更高,那韦墨琴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韦家一对双生姐妹花,韦墨琴从小就送去深山吃苦学艺,韦棋画则是在父母的荫庇下长大,千疼万宠,更被人吹捧为“京城第一美人”。
当韦墨琴学成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话带山里人口音,不懂任何贵族礼仪,打扮活脱脱就是个乡下丫头,除了一手琴艺出色,真没有第二样能比得上双胞姐姐韦棋画。
可她就凭一把琴取悦了毓王的母亲董太妃,生生挤掉了韦棋画的内定名额,成为令无数女子羡慕的毓王妃。
尽管后来韦棋画趁妹妹有孕,施展狐媚之术勾引毓王,又把王妃之位夺到手。但那是因为韦墨琴太没用,空占一个王妃头衔,却留不住男人的心。
董萱莹绝对相信,只要自己有韦墨琴一半的才华,就能做成第三任毓王妃,未来的皇后。
当今圣上多年无子,朝野间秘密传言,说他没有生育能力。毓王是唯一的皇弟,十拿九稳会是未来的皇上。
想到这里,董萱莹粲然一笑,握着董阡陌的手说:“四妹倾囊相授,对我帮助很大,将来我会好好答谢你。”
“二姐言重了,阡陌还要谢你和母亲呢。”
“嗯?”
“多亏母亲每日让人送燕窝和治伤药给我,现在我的手好的差不多了。”
正说着,宋氏那里的王嬷嬷就进门了,精美的红漆盒上下两层,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血燕粥和一碗黑苦的汤药。
王嬷嬷笑道:“二小姐也在呢?四小姐快来喝药!”
董萱莹起身告辞,“那我不打搅四妹吃药了,你要好生将养,得空多去母亲那儿找我。”
“二姐慢走。”
王嬷嬷又急切切地招呼:“四小姐来喝药吧!”
董阡陌道:“又劳嬷嬷你跑一趟,先搁在那里吧,放凉一点我再喝。”
“这药可不能放凉,就得趁热一口气喝完!”
“太苦了。”董阡陌皱皱小脸。
王嬷嬷笑劝道:“忍下这点儿苦,四小姐你的手才能好。夫人吩咐过,一定要我看你全部喝完。”
“那好吧。”董阡陌不情愿地捧起药碗。
王嬷嬷一边笑着,一边心道,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丫头,怕吃苦药,性子偏软。真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这么在意四小姐,还要在汤药上做文章……
一口气饮尽苦药,董阡陌把碗还给王嬷嬷,“舌头都木了,燕窝我待会儿再吃。”
王嬷嬷心想,一碗苦药都吃了,没理由她会不吃另一碗香甜可口的燕窝粥。这种血燕很珍贵,只有夫人那儿有,四小姐以前是吃不着的。
“那奴婢回去交差了,明日再来给四小姐送药。”
“嬷嬷慢走。”
王嬷嬷前脚刚一走,董阡陌就关上房门,推开北面一扇窗,整碗热腾腾的燕窝粥倾倒出去,一滴不剩。
绿莹莹的碧玉碗放回桌上,董阡陌皱眉思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样饮鸩止渴,会越陷越深的。
如何能拒绝宋氏送来的药,又不露痕迹。连着吃了几天的药,依然没找到更好的办法。
“四小姐不喜欢吃燕窝吗?泼了太可惜了,不如下次给我留着。”密闭的房间之内,一个声音出其不意的响起。
声音不大,可听在董阡陌耳中就和炸雷一样!
什么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第12章 海莲花,戒不掉的毒
董阡陌顺着声音看去,上一刻还空无一人的茶桌旁边,冷不防多出了一个男人!
这个人身材修长,一身青衣直裰,头戴同色方巾,虽是文士打扮,却给人以深谙武功的感觉,神明爽俊,唇边的笑意懒懒散散。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才说:“茶叶不好,没有茶香,比太师夫人那里的差多了。”
董阡陌感觉被他看走了一些秘密,心里有点气恼,面上却微笑道:“早知道贺大人你要来,我一定会准备上好的茶等你。是母亲请你来的?你也来监督我吃药吗?”
“不用叫‘大人’,我已不在太医院供职了。”不速之客说。
“贺神医?”
“我很少行医。”摇头。
“贺先生。”
“听着像教书先生的称谓。”继续挑刺。
“……贺少侠。”
“少侠?哈哈!”他终于绷不住笑了,“头一回听人这么叫,甚新鲜,不过四小姐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我叫贺见晓。”
董阡陌收起了客套,盯着他问:“你刚刚来了多久?你要去母亲那里说我的坏话吗?”
“什么坏话?”贺见晓饶有兴趣,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你不是全都看到了吗。”
“看么,大约是全看到了,”他莞尔道,“不过,估计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四小姐喝了苦药,却把甜汤洒了,一般女孩子不是都喜欢吃甜的?”
董阡陌低头沉默,片刻才说:“其实两碗我都不想吃,可又不能不吃,有人监督着我吃。”
“为什么不想吃?”贺见晓问。
“因为我觉得那里面有毒。”董阡陌说。
“有毒?”贺见晓剑眉一挑,“你是说,你母亲给你送的药和粥里有毒?”
“我猜的。”
“你的猜测,有凭据吗?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
董阡陌摇头,笑容有两分凄楚。
贺见晓叹了口气,放下茶盏,走过去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扣在脉门上探了探。
表情从懒散转为沉思,他慢慢道:“并没有中毒迹象,不过脉息散乱四窜,却是十分少见。四小姐,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比如吃完药后心口疼,指尖麻或者喘不上来气?”
“都没有。”
“那你每次吃完了药,会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心情大好,比平时精神。”
贺见晓眯眼瞧她,重复着:“心情大好?还比平时精神?”
“对,精神异常振奋,脑中掠过一些开心的片段。”董阡陌目光飘远,“反而是……当我不吃母亲送来的药时,我常常会觉得心口疼,指尖麻,还喘不上气。每到这时候,我会很想念那些药。”
贺见晓神色转冷,放开了她的手。
董阡陌问:“你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吗?还是说,中了什么毒?”
贺见晓默然片刻,道:“听你所叙述的,似乎是服用海莲花后的症状。难怪刚才我觉得那碗燕窝粥的香气十分古怪,原来里面加了这种东西。”
“海莲花?那是什么?”董阡陌心头渐凉。
“是一种晒干的花,性平味甘,可入药,少量服用有镇痛的效用。它的花粉有毒,一般会弃之不用。”
“花粉有毒?”
“四小姐,能让我看看你的舌尖吗。”贺见晓眉眼微扬,含笑依旧。
董阡陌张口,露出粉红的舌尖。
贺见晓仔细瞧了两眼,才慢慢道:“海莲花是近年来传入京城的,以前中原没有这种药。看你的情形,不是最近中的毒,应该是半年之前就开始吃这个了。”
“这么说,我是中毒了。”
“不,海莲花粉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毒药,却又更霸道。”贺见晓语带叹息,“吃过它的人不会立刻毒发,但隔上十天半月不吃第二回,就会觉得很难熬,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吃,且这个时限会渐渐缩短,最后发展到再也离不开它。”
董阡陌黛眉蹙紧,慢慢问:“既然你了解的这样清楚,一定有解救的法子了?”
他神情微变,摇头道:“我没有,也从未听说有人能戒掉它。只要吃过一次,就得永远这么吃下去了。”
“……”董阡陌哑然了。
难道上一次,真正的董阡陌无声无息的死去,就是因为毒性发作时,没能及时吃到这种药!
难道上苍不打算给她太多时间,随时打算收回她这条命!
“小姐,你睡了吗,大白天的怎么关上门了?”五月推门,门应声而开,“小姐,你……”
董阡陌道:“我不曾睡,什么事?”
不速之客贺见晓来得突然,撤退得也十分迅速。
门开的瞬间,屋中的人影只剩下董阡陌一人,省去了解释的麻烦。虽然没弄清他的来意,但总觉得他不是存心不良的人。
何况自己这种情形,也不用等别人打她的主意了,宋氏的一味海莲花就拿住她了。
竟然喂女儿吃了半年的慢性.毒药,宋氏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是从前的董阡陌有着什么重要的利用价值,还是说,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宋氏又不想杀她,就用这种法子捏着她?
五月说:“老爷让小姐你去一下书房,说家里来客了,想见见你。”
“客人要见我?”
“传话的人这么说的。”
第13章 亲生儿子,相逢不相识
书房里笑语萦绕,董阡陌在门口站住,隔着一层湖蓝色冰梢窗纱,看见了一个万万想不到的故人。
肩如刀削,腰若绢束,秀发如云,秋波如水,笑如一朵花开尽了江南。
这样无可挑剔的绝色佳人,放眼整个西魏也头一个会想到她。
三分风情,七分貌。
其他女子都败在她的“七分貌”上,连年华正好,姿容倾城的董萱莹,相比之下也显得逊色了。而唯一一个和她容貌一样的韦墨琴,却是败在她的“三分风情”上。
那双眼睛中的情意宛如天成,顾盼间勾人心魄,尤其是对男人而言。
多少年了,韦棋画这个孪生姐姐一直是韦墨琴的梦魇。
韦墨琴很小的时候上山学艺,对家人的印象很模糊,然而十四岁那年回京,第一次见长大后的姐姐韦棋画的情景,却鲜明得宛如昨日。
那个时候,韦墨琴刚刚回到从未住过的尚书府里,很局促也很孤单,只有山上带回来的小麻雀灵灵跟她作伴。
然后韦棋画来看她,也是像现在一样笑意清甜,友善地问:“你住得还习惯吗?你手上的雀儿好有趣,能借给我看看吗?”
她用那个笑骗得韦墨琴的信任,拿走了小麻雀灵灵,过了两天才还回来。
“啪!”
一个小小的死鸟出其不意地落在桌上,黑漆漆的眼珠已失去光泽。
韦墨琴既错愕,又难过。
韦棋画的笑容还是甜的,声音软的可以掐出水来,“唉,这只雀儿真是弱不禁风,没捏两下就断气了。妹妹你,可不许和它一样哦,我还指望你多陪陪我呢。”
韦墨琴抬头,不寒而栗地瞪着她的脸。
恐惧在那一刻萌芽,直至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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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表妹,是你吗?来来,里面坐!”毓王妃韦棋画在屋里笑着招手。
掀开一道晶光璀璨的灵兽呈祥绣锦珠帘,宽阔的书房内,这一边是董太师,正在书案前落笔疾书,而另一边,坐着韦棋画和她怀中的小儿子,丫鬟在旁伺候茶水。
董阡陌上前,向父亲行礼。
董太师抬眼扫过她,略一颔首,声线低沉,“过去招呼王妃。”
“四表妹,多久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韦棋画笑着上下打量着董阡陌,“今年几岁了?有十五了吗?”
“王妃表嫂,我十六了。”
韦棋画点点头,话里带点感慨,“十六岁没出阁的女孩子,就像早晨沾着露珠的花瓣,连我都羡慕了。”
“阡陌只是一朵无名之花,王妃表嫂你才是国色牡丹,阡陌羡慕你才对。”
韦棋画顾盼巧笑,一把将董阡陌拉近到身边,“多会说话的妹子,董家女儿真是个个不凡,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她怀中的孩子玉雪可爱,小手抓了一把董阡陌的水袖,乐呵呵地玩耍起来。
董阡陌勉强扯动嘴角,问:“这是您的儿子吗?”
“是呀~~”韦棋画逗弄孩子的小脸,“这孩子学话慢,快一岁了就只会喊‘娘亲’,别的话还不会说。来,喊一声‘娘亲’。”
“娘,娘亲。”
奶声奶气的声音,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董阡陌看。
董阡陌艰涩地笑了。
韦棋画见她直勾勾的看着孩子,不由笑道:“阡陌你喜欢小孩子?那给你抱抱。”
“……真的吗?”
“喏,给你。”
“……好。”
董阡陌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把那柔软的小身体轻轻放在自己膝头。
韦棋画见状笑道:“小荔可不是豆腐做的,阡陌你捏不碎他,放开胆子抱。”她看向对面书案的董太师,“方才舅公爷还拿了砚台给他玩呢。”
“……他叫小荔?”
“是呀,这孩子喜欢抓荔枝玩耍,王爷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儿,还没有大名。”
“他抱起来很轻。”
“别看他长得轻,平时一天吃十次奶呢。”
“都是奶娘喂他吗?”
“是呀,府里养了不少奶娘,轮流喂他。”韦棋画笑瞅着董阡陌的脸,慢慢说道,“既然阡陌你和小荔这么投缘,不如搬到王府去住?”
“……”
董阡陌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董太师。他正好也往这边淡淡一瞥,面色未变,依旧是举笔自如,一点也不显得惊讶。看来,他和韦棋画是提前商量好的。
韦棋画顿了顿,又说道:“过去几年里殿下只娶了我一个,房里连个丫鬟都没放,我看着不像样,曾劝过他几次,他也不热心。你们姊妹几个与他是姑表亲戚,自小一起长大,当然了解他的秉性。你搬到王府里住,也不用担心他会对你不好。”
董阡陌低头,“我只把毓王殿下当兄长一样尊敬,没有其他想法。”
第14章 拒亲,不入王侯府邸
“呵,”韦棋画柔柔一笑,“女孩子出阁之前不多想是对的,这也是几个表妹里,我最中意你的原因。我和你父亲都说好了,只要你点个头,董家连嫁妆都备好了。”
“阡陌不能点这个头。”
“为什么呢?”韦棋画奇怪了,“女孩儿家早晚要嫁人的,况且你年纪也到了。毓王殿下天潢贵胄,仪表堂堂,是西魏每个女子都想嫁的夫婿。我也是极好相处的人,将来只要你有了一男半女,我就劝殿下抬你当侧妃。”
董阡陌双臂环抱小荔,低着头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父亲疼我,想抬举我,但这件事母亲没跟我提过,我实在不敢擅自应承。而且家里还有二姐、三姐,都是待嫁之身,我怎能越过她们,只顾自己的幸福呢?”
她说得郑重其事,脸上冷冰冰的,一点娇羞的影子都没有。
寻常女子被人提了亲,就算只有一分乐意,也会显出一点害羞的表情吧?可她完全没有。
韦棋画这回真的觉得吃惊了,她一直以为董家的四个丫头都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嫁给宇文昙。更加以为,董家里处境最差的董阡陌很好拉拢。只要稍稍示好,董阡陌就会迫不及待的住进王府,不管有没有名分。
“莫非是名分的缘故?”韦棋画慢慢问,“若是以侧妃身份入府,你愿不愿意呢?你瞧你多喜欢小荔,我也喜欢你,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王府事务繁杂,我一直想找个人帮帮我。你与殿下青梅竹马,如兄妹一般先相处着,如何?”
“阡陌真的不愿,既然您一片美意,不如我悄悄去问问二姐和三姐,看她们谁愿意帮王妃的忙。”
“……”
韦棋画语结,把脸都憋红了。
董太师也神色复杂,不知作何感想。
他一直打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宇文昙,但人选却不是四女儿。不过王妃主动上门提亲,点名要董阡陌,说看着乖巧可人,以后好相处。
董太师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反对,让下人把四女儿叫过来。
如果能和韦棋画相处融洽,那么一向中规中矩的四女儿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联姻人选。
但是这门亲事促成前,不能让内院的妇人们知道。否则妻子宋氏、妾室汤氏,包括老夫人她们,都不会同意这件事。
没想到董阡陌竟一口回绝了亲事,还说家中有两个姐姐没出嫁,她不能越过姐姐。
究竟是她太傻,还是宋氏把她教的太好,孝顺过头了?
“既然如此,我先回府了。”
韦棋画起身告辞,一起同来的丫鬟上前,抱走董阡陌怀里的孩子,小碎步追上王妃。
董阡陌默然一下,走过去向董太师请罪道:“王妃走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女儿不孝,辜负了父亲的苦心安排。”
“为什么不愿意?”董太师沉声发问。
“女儿是为董家和父亲你着想。”
“噢?”他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女儿了。
董阡陌说:“女儿以前听二姐提过,说毓王表兄是她心仪的对象。我实在不敢掠美,占了她的机会。而且这事显然母亲还没听说,万一事后她才知道,吵闹起来,传到外人耳中,还以为我们董家的女孩子都不矜持,个个抢着要出嫁呢,这对父亲的官声也有损害。”
董太师眼中精光聚敛,片刻才叹:“你想得很周全,连为父也忽略了这一层。”
“因此女儿才不敢答应。”
“这回是我欠考虑。”
“那,女儿先回风雨斋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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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绿,柳丝长,董府没有不透风的墙。
刚过了午后,“毓王妃相中四小姐有意接进王府”的事就传到宋氏耳中。
宋氏冷笑一声,冲董萱莹道:“好呀,这边你把她当成好妹妹,夸她行事大方,教琴不藏私,那边她已经开始挖咱们的墙角了!”
董萱莹无辜地说:“女儿只是就事论事,说四丫头很识时务。再说了,她不是已经拒绝毓王妃了么?”
“表面上拒绝了,谁知私下里有什么约定!”宋氏恨恨道,“韦棋画这新王妃,比她那个妹妹难缠了何止十倍。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要提防着,看看韦墨琴的下场就知道了!”
“表兄也真是的,怎么总和韦家的女人纠缠不清呢。”董萱莹话里带了点醋意。
“韦棋画先不管她,家里的四丫头不能再纵着了,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觉得她变化太大,很不对头。”宋氏的尖尖护甲在桌面上留下一道划痕。
“哪里变了?”董萱莹噘嘴道,“还是捶一下不吭气,捶两下掉眼泪的老样子。”
“哼,连韦棋画都瞄中她了,你觉得她还是老样子吗?”
“那只是韦棋画自己一厢情愿,又不是表兄本人相中她,”董萱莹眼神不屑,莲足下步步生花,傲然道,“试问整个京城,乃至整个西魏,还有哪个女子能在家世和容貌上跟我比肩?”
“正因你站在高处,才要提防小人害你。”
“母亲放心,女儿晓得了。”
第15章 苦燕窝,吃苦头的是谁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除了老夫人没到场,连平时很少在家用膳的老爷也添了一双筷子。
董萱莹饮食清淡,先用了一碗莲子羹。老爷夫人和其他小姐喝的都是清鸡汤,只有董阡陌最特别,左手边放了一碗暗香袭人的血燕粳米粥,色泽鲜亮。
宋氏笑吟吟道:“小四你手上有伤,别吃带酱油的菜了,伤好之前你只用燕窝粥吧。要注意忌口,不能嘴馋就乱吃东西!”
“女儿省得了,谢母亲费心。”
“傻孩子,谢什么!”宋氏把一碗百合里脊往前一推,眼里一片慈爱,“你太瘦了,应该多补一补。”
“是,”董阡陌乖巧一笑,“母亲你也多吃点。”
董太师一袭暗朱色阔袖官袍,墨绿滚边,腰束嵌玉革带,脚踏紫红如意履,予人一尘不染的印象。
他见到饭桌上母慈女孝,女儿个个娇俏婉丽,随便哪一个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满意之余,他对宋氏说:“从筠,平素我公务太忙,全靠你一人照料家里,见你把女儿教的这样好,为夫很欣慰。辛苦你了!”
宋氏很少能得到这种夸奖,还当着女儿和满屋的丫鬟!
她受宠若惊之余,开心道:“这都是妾身的本分,老爷你在外忙碌也是为了我们,辛苦的是你,妾身不觉得辛苦!”
董太师柔声道:“你如此贤惠明理,是为夫之幸,董家之幸。”
宋氏抿唇,羞道:“快别说了老爷,几个女儿都在偷笑呢,你瞧她们……”
“啪嗒!”
平静的饭桌上突然传出一声异响,打断宋氏的话。
弄出了动静的是董阡陌,原来她手中的燕窝粥没端好,洒了一点在地上,连调羹也摔碎了。
董萱莹见状不悦道:“四妹怎么这样不小心,在饭桌上失仪,还当着父亲的面。”
董仙佩也语带嘲笑:“四妹吃饭就像鸟儿啄食,这半天了也没见你吃完一勺,现在又弄洒母亲专门给你准备的燕窝,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呀?”
受到了指责,董阡陌面露委屈,低声说:“是三姐你的手臂碰了我一下,我才弄洒的。”
“你别乱说,我才没有!”董仙佩生气道,“你的茶杯占了我的空,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杯子,什么也没做!”
宋氏瞧一眼董太师,他之前的和颜悦色已不见了。
宋氏气恼地看向董仙佩和董阡陌,低斥道:“姐妹拌嘴也不分时候,太不懂事了!你们父亲在朝中做事已经很累了,你们还不安安静静的吃饭。”
这时,一声喵喵的猫叫声从桌下传来。
宋氏皱眉问:“谁养的猫?怎么走到饭厅里了?还不快抱下去!”
桌边立着的丫鬟连忙过来,弯腰往桌下找。
花猫在几双珍珠绣鞋边儿绕了一圈,被地上异香扑鼻的燕窝粥吸引,于是上前舔食。
“喵喵~~喵嗷嗷~~”
众人吃惊地往桌下看,见吃了一口燕窝粥的花猫突然发了狂,不断呕吐口水,胡乱冲撞,还发出十分凄厉的叫声。
丫鬟慌慌张张地抓住尾巴,将猫咪硬生生拖下去。
饭桌上众人相顾无言。
这一刻沉默是金,可金子太多了也不是好事。
“阡陌,这是怎么回事?”董太师一双丹凤眼一瞬不眨,看着董阡陌。
董阡陌只摇头不说话,小脸发白,有点害怕的样子。
董太师略一思忖,目光落在宋氏脸上。
宋氏心头一阵发闷,这碗燕窝粥是她嘱咐下人准备的,老爷这样看她,分明是疑心她了?
“阡陌,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跟大家说说呀。”宋氏僵着脸笑道,“你这副表情,倒让我们更好奇了。”
董阡陌低头,小声说:“燕窝粥……有点苦。”
宋氏一愣:“苦的?这粥你吃很多天了,是用上等血燕加冰糖炖的,怎么可能是苦的?”
董阡陌小声道:“以前吃的都是甜的,今天这碗……有点儿苦。”
听到这里,董太师明白大概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书房里,他没有通过宋氏,擅自应允了毓王妃将四女儿带去毓王府为妾。虽然此事告吹,但宋氏听后难免心中不快,就寻了一个由头来难为四女儿。
想到了这里,董太师冷冷看向宋氏,沉声道:“从筠,你太没分寸了,阡陌不过是个孩子,你何必如此?有什么不满,你尽可跟我直言。”
宋氏立时面皮涨红,老爷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还是当着满屋子丫鬟和女儿的面。
她大感委屈,分辩说:“妾身也不知缘故,这粥用的全是上好材料,是不是阡陌喝了太多治伤汤药,舌头品不出味道了?”
“让女儿尝尝。”
旁边的董萱莹一伸玉手,拿过燕窝粥舀了满满一勺,含进嘴里。
顿了片刻,只见她面色如常地微笑着说:“香糯可口,很美味呢。四妹,你说这粥是苦的……还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