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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多谋全文阅读

作者:汶滔滔     重生之嫡女多谋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多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董太师,赏罚分明

    董阡陌愣了愣,才说:“粥是甜的……对,我想起来了,这两日我吃什么都觉得发苦,一定是苦药吃多了。该死,我怎么这么糊涂。”

    董萱莹柳眉弯弯,眼波流动,好心提醒她:“那还不快向母亲道歉?你看你,一句粥是苦的,母亲可冤枉死了。”

    董阡陌恍然,连忙离座,盈盈施了一礼说:“女儿错了,居然连味道都尝不对,还乱说话,请母亲尽管罚我。”

    宋氏眯起眼睛,强笑着说:“傻孩子又说傻话,好好的我罚你做什么?快回座位上吃你的粥。”

    “是,谢母亲不生我的气。”

    董阡陌回了座,董萱莹立即把粥碗还给她,“四妹多吃一点,这可是上好补品,母亲平素都不炖给我吃,可见她更疼你。”

    “谢谢二姐帮我尝粥。”董阡陌双手接碗。

    “不客气,你趁热吃吧。”

    “好。”

    董阡陌松一口气,讪讪笑了笑,正要继续用粥,却听董太师忽然道:“且慢!阡陌你别吃了。”

    董阡陌看了一眼宋氏,又看一眼董太师,有些许不知所措。

    宋氏瞧一眼董太师,并无不悦之色,依然谦谦君子的模样。她试探着慢慢说:“不吃就浪费了……如果老爷你她们嫌吵,就让几个丫头自己吃,我们回房去单开一桌。我那儿刚来了个江南厨娘,烧得一手好菜。”

    董太师说:“不必了,我还要回书房忙一晚。阡陌你在饭桌上失仪,别吃了,回去闭门思过吧。”

    董阡陌有点难过的低头应是。

    董太师又说:“董家虽是富贵之门,也不宜浪费。萱莹,那碗粥你替你妹妹喝了吧。”

    “让我喝?”董萱莹俏脸立时转白。

    董太师温和地说道:“对,为父看你喝完,不许剩下。”

    宋氏心头一跳,阻拦道:“这是专门为阡陌准备的,萱莹要喝,再给她做一碗就是了。”

    董太师道:“不用,就喝这碗。”

    目光落在董阡陌身上,他收敛了笑容,轻斥一声,“你怎么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女儿告退,父亲母亲慢用。”

    董阡陌深深埋着头,踩着小碎步退出花厅。

    出来时天色已暗了,唇边一抹冷笑无声无息的融进这黑夜里,无人发现。

    ********

    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往常这时候,王嬷嬷早该送来燕窝粥了,可今天还没来。

    董阡陌见一个脑袋贴在门边儿上,正偷偷摸摸往这里看,于是出声道:“我起来了,给我打水梳洗吧。”

    五月端着水盆进来,服侍董阡陌洗脸,梳头,时不时的说一句,“小姐气色真好!”“小姐的头发一梳到底,油光水滑的!”

    她脸上带点欲言又止的神色,时不时看董阡陌一眼。

    最后董阡陌说:“有话就说吧,看你憋成这样,我也替你难受。”

    五月抽泣了两声,突然哭起来:“小姐小姐,你要救救奴婢呀,二小姐不会放过我的!如果你不救奴婢,奴婢还能指望谁?”

    董阡陌又气又好笑的问:“好端端的哭什么?有话好好说!”

    五月抽抽搭搭地说:“怪只怪奴婢多嘴多舌,昨日夸赞小姐你生得美,比二小姐更耐看,正好被二小姐听见了。当时她并未发作,奴婢以为她没听见,还暗自庆幸,今儿才知道,其实那时她听得一清二楚,还因为这句话而记恨上了奴婢!”

    董阡陌笑了一声,开解说:“不会的,一句玩笑话而已,她怎么会记恨你一个丫头?得罪她的人多了去了,你想排队还排不上号呢。”

    五月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可二小姐方才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在哪儿见到她的?”

    “锦春园。”

    “你没事往二姐住的地方跑什么?”董阡陌斜睨着她问。

    五月发现说漏嘴了,懊恼地低头。

    “你不说实话,真出了事我可不帮你。”董阡陌道。

    五月咬咬牙,把实情道来:“自打去年,奴婢做了这儿的大丫鬟,就管着这院里的七八个人,她们看小姐你从不过问家事,就经常合伙偷懒停工,不把你当主子看。每回出了这种事,奴婢去找二小姐那儿的居嬷嬷,她都会帮忙处理。”

    “这么热心?不是没有条件的吧。”

    “居嬷嬷让我把风雨斋的大小事向她汇报,小姐去过哪里,跟什么人说过话,她都要知道。”

    “这样子持续多久了?”

    “将近半年了。”

    “半年。”董阡陌立刻想到,这副身体沾上海莲花粉的毒,也是刚好半年。

    半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宋氏开始用药物控制董阡陌?

    居嬷嬷是宋氏的心腹,被安排在董萱莹那里帮衬。居嬷嬷让丫鬟五月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大约也是宋氏授意的。

    以前的董阡陌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姐,不会威胁到任何人,宋氏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17章 猫儿吃鱼,嫡姐吃药

    五月小心地问:“小姐,现在你全知道了,你一定很生气吧?”

    “生气?我不气啊。”

    五月又说:“如果你想找居嬷嬷问个明白,我想她不会承认的。她是个奸猾的人,没人能在她那儿讨得便宜。”

    董阡陌失笑道:“放心,我不会拉你去找她对质。”

    “可是小姐你不好奇吗?为什么居嬷嬷一直在暗地里关注你。”

    “如果居嬷嬷是个男的,我可能还愿意去问问她是不是思慕我了。可惜她是个老妪,她对我有兴趣,我对她还没兴趣呢。”

    五月笑出两颗虎牙,又说:“在锦春园,奴婢还听说了昨晚的事,小姐你被罚了离席之后,老爷非让二小姐吃了那碗燕窝粥,夫人拗不过老爷,二小姐就把粥吃光了。老爷问甜不甜,二小姐都快哭了,还犟着说是甜的。”

    “难为她了。”

    “是啊,我们私下议论,一只花猫吃完都发狂了,那可是瞒不过大家眼睛的。”

    “后来呢?”

    “我从二小姐贴身侍婢香云那里听说,二小姐一回房里,居嬷嬷立即让香草帮二小姐按压舌根,整个吐出来。今天早晨,居嬷嬷说二小姐偶感风寒,夫人请来好几位大夫给二小姐瞧病,紧张得不得了呢。”

    “真是可怜。”

    “小姐你说那粥里面……是不是有问题呀?”

    “人家是偶感风寒,我们不要乱猜。”

    “对了小姐该用午饭了,今天还是吃鱼吗?”

    “不用做鱼了。”

    “可小姐不是爱吃鱼吗?”

    “人的口味每天都变,现在我不喜欢吃鱼了,”董阡陌微笑道,“我倒是一直很爱吃母亲送的粥和药,可惜她这会儿顾不上我了。”

    ********

    有宋氏这样一位母亲,董阡陌不得不防备着。

    一碗碗以治伤为名的汤药和粥,还要人亲自监督喝下去,董阡陌从第一天起就知道不对劲了。

    一直如鲠在喉,现在暂时拿走了那根鱼刺。

    之前,被逼迫着喝过了药,董阡陌都留着燕窝粥说要慢慢品尝,王嬷嬷也没怀疑。这些粥倒在北窗下的一个小木盆里,反复沉淀,用纱布过滤,在月光下晾干,得到一小瓶紫色粉末。

    董阡陌对毒没有研究,直到贺见晓来了,她才知道这就是海莲花粉,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毒品。

    贺见晓说这毒根本没有解药,不过她想去试试宋氏的反应。

    前几日,她把厨房做的酥鱼放在后院一角,很快引来一只野猫。

    她悄悄圈住,连喂了几天,猫儿和她熟悉了,胆子也大了,只要她的裙下洒一星半点儿鱼汤,猫儿就上前舔舐。

    然后她从厨房找来洗碗用的苦碱,和海莲花粉混在一起,藏在袖中。

    昨晚饭桌上,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整瓶倒进燕窝粥中,所以那粥才变得苦涩难当,根本无法入口,连猫儿吃了都麻舌头。

    本来,她打算过几天才演这出戏,不过正好韦棋画今天来提亲,开口要的是董阡陌而非董萱莹。宋氏知道之后,肯定气得够呛,正是一个最好的“作案动机”。

    董太师这个人,董阡陌太了解了。

    他平时可以纵着宋氏,惯着董萱莹,可是一旦觉得这家里有人侵犯了他的权威,那么为了立威,不管董萱莹是他多疼爱的女儿,都只能迎接他的严厉。

    明着,他罚的是二女儿,实际上是给宋氏提一个醒董家的一家之主是他,既然他答应毓王妃的要求,宋氏就应该理解和顺从,不能心怀怨怼,不该暗里下绊子。

    在董太师看来,宋氏因为提亲一事难为四女儿,那就是往他的脸上甩巴掌。

    不过他没料到的是,那碗粥不但又苦又涩,还有海莲花粉。

    那碗粥,可能之前就被加料了,所以宋氏才会那么紧张,拦着不许董萱莹吃。

    可惜她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她又不敢说!权衡之间,最后还是暂时牺牲了董萱莹。

    董萱莹是哑巴吃黄连。其实尝过第一勺,就是已是翻江倒海的苦,她还得强忍着做出好吃的表情。

    难为她怎么一整碗吃下去的,那些苦碱足可刷干净三个油锅。

    至于海莲花粉,董阡陌平时一点一滴的吃,觉得还能承受过去,用几杯凉茶发发汗,也不至于失去常性。

    不知道一大坨那种东西吃进肚里是什么感觉,也不知亲眼看着女儿受苦,还是受了其母连累,宋氏又会作何感想?

    事后,宋氏大张旗鼓的请了好几位大夫给董萱莹瞧病,看来她也没有海莲花粉的解药。

    ********

    “小姐,毓王妃来看你。”五月如临大敌的一溜小跑进来。

    “那,还不快请王妃表嫂进来。”

    “可是她、她……”

第18章 毓王发怒:她竟敢拒绝

    五月“她、她”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董阡陌没耐烦地问:“你的舌头让猫儿叼走了?这样子,在客人面前多失礼!”

    “四表妹还当我是客人?”远处飘来一道幽怨的声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绝代佳人的貌,仙府天籁般的嗓音,不是韦棋画又是谁?

    “王妃表嫂是来看我的吗?”董阡陌面上露出一点惊喜,“我这儿很少有客人来,连丫鬟都没规矩,让你见笑了。”

    “我哪还有心思笑你,我都吃不下睡不着了。”韦棋画似是带着嗔怪,横了董阡陌一眼。

    今天她是一个人来的,没有抱来小荔,董阡陌略感到失落。

    “王妃表嫂怎么了?”她神情天真地问,“难道你因为昨天的事而怪我吗?那阡陌给你斟茶认错。”

    韦棋画幽幽一叹,说:“我怪你就不来找你了,我是好心来给你报信儿的。”

    董阡陌不解:“表嫂来给我报信儿?这从何说起。”

    韦棋画带点难过地说:“殿下发怒了,他不光生我的气,连带把你也迁怒了!我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伤了咱们两家的亲戚感情,只能先和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了。”

    董阡陌面露讶异:“怎么会这样?表兄一向懒得理我们女孩儿家家的事,怎么会为这种事置气?”

    韦棋画以丝帕印了印眼角,娓娓道来:“你不知道,之前我来向你父亲提亲,怕殿下不肯,事先没和他商量过。后来不知谁多嘴,把此事告诉了他,殿下怪我自作主张,当时就恼了。这些年了,殿下从未对我红过脸,这次因为我想给王府纳个新人,他居然气得拂袖而去。”

    董阡陌奉上一杯香茗,好声劝说:“表嫂你也是好意,表兄过几日会想明白的,怎么会真的生你气呢。或许他根本不是气你,而是只钟情表嫂你一人,不想纳新人罢了。”

    “你是这样想的?”韦棋画面色一缓,似乎听进了这番劝说。

    “当然了。”

    韦棋画摇摇头,又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殿下生气之余,还自言自语的低声说了两句话。”

    “什么话?”

    “……”韦棋画低头,含了一口香茗,忽而欣喜地看向董阡陌,“哎呀,你这茶烹得真香,沁人心脾!”

    “是吗?那表嫂多吃两盏,茉莉上采集的露水冲泡的。”

    韦棋画爱惜地打量董阡陌,“多乖的姑娘,多巧的心思,真想跟你永远当姐妹,喝你泡的茶。”

    董阡陌低头,抿唇道:“一点儿女孩子们都做的小玩意,不值得表嫂夸奖。”

    “那你想不想知道殿下说了什么?”韦棋画又将话题绕回来。

    董阡陌洗耳恭听。

    韦棋画道:“他低声说她不愿意?她竟敢不愿意!”

    董阡陌无语。

    韦棋画坐近一点,笑容暧昧,就像和闺中好友说悄悄话。她问:“你觉得殿下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有点儿不甘心?阡陌你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儿喜欢你?”

    董阡陌吃惊地睁圆了眼睛,说:“表嫂你别开这种玩笑了,表兄眼高于顶,连话都不屑跟我说几句。再说家里谁不知道,表兄除了钟情表嫂你,第二个能入得他眼的,就是我家二姐了。”

    “殿下丰神俊秀,玉树临风,你对他当真一点念想都没有?”

    “我之于表兄,是落花流水两无情。我家二姐的人才相貌仅次于表嫂你,她才是毓王侧妃的最好人选。”

    韦棋画凤眼轻眯,略显不快,“你这姑娘倒挺忠心,对你二姐一心一意的。”

    “姐妹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韦棋画叹一口气,起身要告辞,临别转头看了董阡陌一眼,“我真羡慕你二姐,我要有你这么个亲妹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董阡陌微微笑道:“我也想多修几辈子,找您这样的人当姐姐。”

    “你这丫头,真会说话。”韦棋画回眸幽怨,“不用送我了,我又没福分当你姐姐。”

    韦棋画走后,董阡陌回过头,看向院子的角落问:“五月,刚才王妃进来之前,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五月本来没那么惊慌了,提起此事又害怕起来,嗫嚅说:“桃枝、桂枝两个小丫头在廊下闲话,议论二小姐如何美丽,与毓王如何般配。”

    “不会,正好被王妃听见了吧?”

    “她们要是只说这个可能也没事,可桃枝还说,若我能有二小姐一半儿好看,让毓王殿下多看我两眼,就是死了也值了。这话被毓王妃听个正着,当时就冷笑了一声,说瞧四小姐**的丫鬟什么样子,不夸自己主子好,反而大言不惭的讲别家主子美。”

    “后来呢?”董阡陌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第19章 冷箭袭来,真正的高手

    “后来,”五月顿一顿,眼中仍残留着一点恐惧,“毓王妃身边的韦妈妈过去,赏了桃枝十几个耳光,还罚她去院子外面自己打自己耳光,打一下就要说一句‘四小姐是最美的,奴婢知错了!’”

    “现在还在打?”

    五月点点头,“韦妈妈没说打多少算完,也没人让她停下。听说这位韦妈妈是王妃的族亲,陪嫁去王府之前,她在韦家就是说一不二的厉害人物。”

    董阡陌笑了一声,问:“这里是韦家,还是毓王府?”

    “……不是。”

    “那还不快让桃枝回房!”

    “是。”

    “给她冰个毛巾敷脸,让她一个人待着,不许别人去探她。”

    “是!”

    五月匆匆跑出去,董阡陌叹口气,韦棋画果然还是那个韦棋画,只要被她盯上的人,就算隔着两个府邸的围墙也逃不出她的算计。

    如今只是没能如其所愿的去充当她的棋子,不提防就被放了一支冷箭过来。

    恐怕这只是个开始,后面陆续都等着呢。

    ********

    隔日晨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在座的人难得的齐全,连平时不常去的夫人宋氏也在。

    董阡陌进去时,宋氏正向老夫人讲一个珍贵的古方,用药非常稀有,据说能驻容养颜。

    二小姐董萱莹一袭水蓝,像碧莲淡雅。三小姐董仙佩粉袄黄裳,如月季吐蕊。五小姐董怜悦最调皮,学起京城新兴的胡人少女打扮,双股麻花辫配大红窄腰罗裙,活似一尾小红狐狸。

    今日董萱莹的脸色苍白晶莹,愈发显得下巴尖尖,别有一番动人的韵致。她带着点幽怨的眼神落在董阡陌身上,如同一层细密的牛毛针雨,迎面而来。

    那天由于董阡陌的过错,父亲一场不动声色的发火,害她吃了很大的苦头。

    不知那碗粥里加了什么,入口难喝得要命,舌头当时就麻痹了,还不能在父亲面前显露出痛苦。整个回去的路上,她的嗓子和腹中都似火一般灼烧,几次痛得她要昏过去。

    虽然居嬷嬷让她全吐了出来,大夫们开出的清火汤药,她也忍着苦意尽数喝下,可是身体总感觉哪里不对,像有一粒火种被埋下,时不时总觉得心烦意乱。母亲重罚了经手燕窝粥的丫鬟,也不能让她舒展心怀。

    这一切全因董阡陌而起,令董萱莹无法不生出恨意。

    她承认那碗东西换任何人都不能下咽,但董阡陌本可以“失手”把碗打翻,或找个借口带回去倒掉。可恨董阡陌性子太怯懦了,稍微出格一点的事都不敢做。

    最捉摸不透的,还是父亲的心思。他让董阡陌回去思过,明着是罚,可桌上哪个人看不出这其中有着袒护的意思。

    以前,父亲眼中的爱女只有她董萱莹,最多加一个会撒娇的三丫头,讷于言辞的四丫头董阡陌在长辈跟前一向连站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时候起,父亲开始对她另眼相看了?

    董萱莹决定,不论有心或无意,四丫头连累自己受罪,如果不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这家里还有什么长幼尊卑可言!

    这时董阡陌屈膝,向老夫人行礼,老夫人听宋氏讲的药方正到入神处,宋氏说得津津有味,两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董阡陌来了,将她晾在那里。

    董家规矩大,给长辈见礼要等叫起才能起。

    董阡陌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却饶有兴味的听起了宋氏的家常闲话。

    宋氏道:“方子难得,药材难得,却也是银子能办到的事。只是这方子不同于寻常补药,做这个丸药,用什么火候,哪一味药先放后放的,都很有讲究。”

    老夫人点头道:“这是自然的,炼药得找好大夫。”

    “找了,听说宜侯爷将京城药材铺的掌柜能叫的都叫去了,费好大力气弄出一炉成品,与收藏的一粒丸药比较,还是远远不及。”

    “那一粒哪来的?”

    “太医院两位御医炼成的,一个是太后常看的文御医,寻常没谁能请动他,另一个姓贺,据说已离开太医院。”

    “姓贺?”

    “是呀,前儿还来府里听琴的那个。后来派人去找过几次,连影子都未见着,看来请他没指望了。”

    老夫人连叹两声可惜,转头对董阡陌说:“去坐吧。”

    宋氏偏脸一瞧,也笑道:“只顾着说话,怎么忘了你了,你这孩子傻站着不知道吱一声。”

    董阡陌道:“我也只顾听母亲说,把自己忘了。”

    宋氏眯眼瞧她片刻,摇摇头道:“萱莹,阡陌,既然你姊妹刚巧都在,有什么心结就在老夫人这儿打开吧,咱们家可不兴记仇的。”

    董阡陌愣了,“心结?我和二姐?母亲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宋氏但笑不语,董萱莹一声娇哼,含怨的双眼蒙上一层泪光,玉颜胜雪,纵然石头人也会心生同情。

    董阡陌还是不甚明白的样子,转头问:“二姐这是怎么了,五妹,你知道吗?”

    董怜悦努努小嘴,提醒道:“前日在风雨斋,你院里的丫鬟赞二姐貌美,惹得你大不开心,罚她自扇嘴巴,口里还念‘四小姐最美,奴婢知错了’,这事儿连我都听说了,二姐知道后怎能不难过?”

第20章 不顾清誉,太失策了

    宋氏补充说:“萱莹这孩子心地单纯,听闻家里妹妹表面恭顺,背地里对她有这么大意见,伤心得几天吃不下饭。”

    言外之意,是说董阡陌心里一直都妒忌着姐姐,当面不敢发作,暗地里却拿底下的丫鬟撒气。

    老夫人听后皱眉,不悦地看着董阡陌,问:“果真有此事?太不像话了。”

    在长辈跟前告状最讲求先机,事情在一张嘴里变一个模样,因此第一个说出来的人说的就是原汁原味。再怎么解释,都休想翻转。

    董阡陌当下也不做辩白,只是低头道:“孙女知错了,求老夫人息怒。二姐你的风寒初愈,还是保养要紧,几天不吃饭可不行。”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又招董萱莹的气。

    她杏眼一睁,含怒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病了,才故意这样气我?”

    “二姐放宽心,我绝不敢惹你生气,只怪下人的嘴太不老实。”董阡陌作保证状,“放心,我已经让出错的丫头领了罚,以后再不会有类似传言了。”

    董萱莹哪能宽心,俏颜更冷了,“把过错全推给丫头,你倒一干二净了。”

    董阡陌道:“我也有错,我不该放任底下丫头胡言乱语。”

    “她夸我天生丽质,你说她是胡言乱语!”

    一方越道歉,被道歉的另一方反而越生气,这下子董阡陌更不知所措了。她小声道:“二姐难道没听说,桃枝那丫头受罚是因为她说二姐你……”

    董萱莹厉声:“你还敢提!”

    董阡陌迅速低头。

    老夫人皱皱眉,觉得董萱莹有些咄咄逼人了,大家闺秀首重的是水样性情,哪能这么大声斥责妹妹。

    宋氏见状,圆场说:“阡陌你别怪你姐,自从那日喝了你留的半碗粥,她连病了几天,脾气难免坏。不如你给她斟茶认个错,往后姊妹间还要和从前一样亲密才好。”

    “母亲说的是。”董阡陌上前端起一杯茶,瞧了一眼不禁微笑道,“老夫人这儿的参枣茶,甜丝丝的可香了,二姐你贯爱吃甜的,饮了这杯茶就别再和小妹一般见识了。”

    一口一个“甜”字,董萱莹又记起那碗苦粥的事,当下挥手,把面前的茶推到地上,茶盏一碎两半。

    老夫人大感不快,“女孩儿家不可太任性,就算阡陌再错,你们还是姐妹,你这当姐姐的看起来还不如妹妹懂事。”

    董萱莹委屈道:“老祖宗,你还护着她。这妮子一声不吭的,都快搬去王府住了,我哪敢当她是妹妹,下次再看到她就该喊一声表嫂了。”

    老夫人吃惊地睁眼,“竟有这样的事?我竟不知!你是说,小昙和阡陌他们两个私下有事?”

    宋氏冷笑,“王妃亲自登门了还能有假,我乍一听说,比老祖宗您还惊讶。家里谁不说阡陌乖,谁能料想得到?我总是教导女儿们,女德第一,琴棋书画不学都可以,女德必得好好修,才配当官家千金。不料阡陌把我的话抛诸脑后了!”

    “这还了得,岂有此理!”

    老夫人瞧着埋头沉默的董阡陌,不由怒从心起,“出嫁不论门第高矮,最要紧的就是父母之命,更何况家里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老身一向觉得你这孩子可怜,亲娘早早扔下你,我这做祖母的就该替你多想着点。这边物色了几个好哥儿,待要再看,那边你自己给自己订好了!闺中女子的清誉还要不要!”

    越说越生气,老夫人手指发抖,杯盏从手上滑脱,茶水泼了半身。

    宋氏责怪地看向董阡陌,“瞧你把祖母气的,回头你父亲面前,连我也没法儿替你求情。”

    “老祖宗擦擦水。”几个丫鬟连忙上来收拾。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呀!”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呼声,众人不禁变色。

    老夫人急道:“哪里走水了?还不去看看!”

    顾不上再打这里的官司,众人全都往冒烟的地方走。一开始以为是风雨斋的院子,走着走着,近了一看原来是更加靠后的柴房,一间废弃的小屋。

    大桶大桶的井水浇下去,火势很快被扑灭了。

    大家松了口气,老夫人却说:“这次是运气佳,没往成片的屋宇上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下次未必这样好运,定要把失火的源头抓出来,若是有人疏忽造成的,定要重罚,才能使那些没心的丫头片子长记性。”

    “看,屋里烧死人了!”不知谁喊道,“看打扮像是咱们家的丫鬟。”

    众人一齐看去,吓得齐齐变色半张被熏得黑漆漆的女子面孔从门下露出来,双目紧闭。

    董阡陌最先发出惊呼:“这不是桃枝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桃枝?就是那个被四姐罚过的丫鬟?”董怜悦问。

    “该不会是一时想不开,冲进火里自尽了吧。”董仙佩咂舌,“别看都是些十三四的小丫头,也是爹娘娇惯着长大的,不能受一点气。四妹你让她没脸,她真就敢死给你看!”

    董萱莹凉凉道:“好好儿的一个丫头,说没就没了,可怜。”

第21章 伤痕累累,是谁下狠手

    老夫人气得用孔雀藤雕拐杖敲地,连声说:“反了反了,这家里反了!”

    宋氏摇摇头:“怪我,都怪我教女无方,才让阡陌变得这么无法无天的,仗着自己是主子就拿丫鬟撒气,如今闹出人命来,可怎么善了?”

    董怜悦脆生生地劝道:“母亲别急,还好是桃枝自己想不开自杀,不会连累我们扯上官非。”

    “什么叫还好是自杀?”宋氏斥责她,“这话传出去叫外人听见,还以为我们董家的女儿都不拿下人当人看呢,到时连你们父亲的官声都跟着受损!”

    董怜悦小脸满是委屈,看向董阡陌。

    不过出了这种事,董阡陌自身难保,哪还能顾及别人。

    老夫人手扶着额头,慢慢问:“如今这般,可如何是好?老三媳妇,你拿个主意吧。”

    宋氏惋惜地看着董阡陌,叹口气说:“我一手将你带大,你素来乖巧,我也疼着你纵着你。可现在不狠心不行了,若你逼死丫鬟的事传扬出去,萱莹、仙佩和怜悦三人也会跟着你受连累,将来不好议亲。”

    “那母亲预备怎么处置我?”董阡陌问。

    宋氏张两下口,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城外菜根庵的景致尚好,你去那里住段时间吧。”

    “母亲让我出家?”

    “不用削发,可苦行磨砺不能少,”宋氏肃容道,“你的性子也该磨磨了。”

    “阡陌遵命。”

    董阡陌垂头,贝齿咬唇,在外人看来是服罪认命的样子。

    可她的眼睛却往后方的鹅卵石道上一瞄,小道尽头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人隔了老远就说:“董夫人你不是开玩笑吧?似她那种闷不吭声的性子还让她磨,马蹄铁都磨穿了,她连渣都剩不下了!”

    来的是宇文昙和宇文藻,另有随从数名,七八人清一色的提花鹤氅,宽长曳地。大氅下每个人都穿着绣有流云暗纹的深色劲装,风尘仆仆。

    说话的是宇文藻,虽然他是郡王之尊,为人心直口快,但在董家的家务事上实在轮不到他插嘴。

    老夫人面色难看,开口问:“小昙,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用去上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想悄悄掩过此事,就突然来了京城有名的愣头青。

    有这位藻郡王在,什么事都休想绕过他去,搞不好会弄得人尽皆知。

    宇文昙答道:“我跟八弟西郊夜猎,至晨方归,经过董府外面看见浓烟腾起,我担心外祖母的安危,就进来看一眼。”

    老夫人点点头说:“好孩子,你有心了。这里一切都好,是阡陌的丫鬟失手引火,才闹出点乱子来,已经全解决了,她娘正在教训她。这里没事了,你们去前厅用杯茶再走吧。”

    逐客令下的如此明显,可偏偏有人听不懂。

    宇文藻不可思议地问:“只因为底下奴婢点火,她就得发配去庙里?我知道太师府的家教严,可再严也得讲理吧,宫里也没听说有奴婢犯错,主子要跟着连坐的规矩。”

    宋氏堆起笑脸,道:“郡王爷古道热肠,好心过问我家的事,可几个姑娘脸皮子薄,把她们姊妹的事说给你听了,回头肯定是我落埋怨。郡王爷还是别问了,让你毓王堂兄带你去前面逛逛。”

    “老八,走。”

    自始至终,宇文昙的目光只看过老夫人,董阡陌却能察觉来自他的不明情绪波动,冲着她来的。

    “不走!话都让董夫人说完了,连句辩白都不让她说,我头一个就不服。”

    宇文藻果不负“呆霸王”之名,哪里有不平事,哪里就是他的地盘,才不管这里是不是董家的后院。

    顿了片刻,老夫人板着面孔道:“阡陌,你要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桃枝之死你也做个交代,不要让人家看了笑话。”

    董阡陌犹豫地说:“我想说……刚刚她的手动了一下……会不会还没死?”

    众人均是一愣,一起朝烧毁的半扇木门后看,地上女子的手指果然动了动,虽然整张面上焦黑,可眼白在动,分明还有气息。

    宋氏忙叫请大夫来,又叫人将桃枝先抬到干净的石台上。

    回过头,宋氏忍不住责备董阡陌,“你这孩子,见桃枝没死也不早说,万一误了救治怎么办?”

    董阡陌局促不安地解释,“女儿从没见过死人是怎样的,听大家说起人命官司有多么严重,我早吓傻了。见她会动,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呢。”

    一旁的宇文藻笑道:“她没死,你就不用去菜根庵咽菜根了,这你可要好好谢我。”

    宋氏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光是阡陌,我们都感激藻郡王主持公道,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跟桃枝还脱不了关系。她自寻短见,也是因之前受辱想不开,不管她死没死成,这一笔都抹不去。”

    这下,连宇文藻也找不出反驳的话了。

    他瞄一眼董阡陌,压低声音问:“喂!你怎么着那个丫鬟了,她就要去寻死?”

    董阡陌难过地摇摇头,“别说了,全都是我的错。”

    “你不愿说,那让这个丫头来说。”

    董萱莹将一名梳着双髻的绿衣小婢往前一推。

    所有人都看她,小婢紧张地说:“奴婢叫桂枝,和桃枝都在风雨斋做洒扫的粗活,很少能见着主子。前两天桃枝跟我说,她仰慕毓王殿下的风姿,能让毓王殿下看一眼,她死也甘愿。不知怎么的,这话叫四小姐听见了,很生气的说表兄是她一个人的,让桃枝快去死。”

    “这……没可能吧。”宇文藻诧异地看向董阡陌。

    毓王宇文昙,与此事有一点关系,不少人要看他是什么反应,却遗憾地发现他俊美的面孔冷漠如昔,冷月照水,云过天空,连眼神都未有一丝波动。

    也对,仰慕他的女子太多,董阡陌和桃枝都不算什么。

    董阡陌涨红了脸,气愤地说:“桂枝,我不知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这样冤枉我。”又对老夫人说,“孙女太冤枉了,桂枝说的话,我断断不敢认,也从未讲过。”

    老夫人满脸失望,此时此刻,她老人家只想把宇文藻一干人全轰出家门,把这些招人笑柄的家丑藏起来,可惜现在做什么都太迟。

    桂枝补充:“四小姐用戒尺打桃枝,用发簪扎桃枝,都是奴婢亲眼所见,只要看看桃枝的伤口就知奴婢有没有说谎了。”

    “哎呀!”

    一直看好戏的董仙佩突然出声一喊,指向石台上仍在昏迷的桃枝。

    卷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小臂,果然有很多新旧不一的伤痕,长的淤青痕迹,小的结痂伤口,都与桂枝所说十分符合。

    董仙佩退后两步,觉得自今天起重新认识董阡陌了,“平时看四妹你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狠。一个粗使丫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你就拿她这么撒气法儿,呵呵,往后我可不敢跟你开玩笑了。”

    董阡陌无言以对,众人看她的目光交织着复杂。

    宋氏仿佛大受打击,只差没把痛心疾首四字刻在脸上。

    摆了摆手,宋氏用自怨自艾的口吻说:“都别说她了,论起来还是我这个当母亲的错,是我没把她教好,才让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硬手狠。阡陌你说,你是愿意认错还是认罚?”

    董阡陌坚持说:“女儿真的没做过,不能为这个认错。”

    “那就是认罚了,好,好,”宋氏咬牙道,“王嬷嬷,取剪刀来。”

    “是!”

    “取剪刀干什么?”宇文藻问。

    “依着董家家训,须得剪掉她的长发以示惩戒,送去庵堂修身养性。”宋氏接过银剪刀,拉过董阡陌虚空着比划了两下。

    身形单薄,乌黑的头发,云水般披散在两肩。一个年仅满十六的名门闺秀,马上就要去和青灯古佛为伴了。

    宋氏不忍心地说:“只剪流海和鬓发吧,蓄这么长也不容易。”

    董阡陌垂头道:“谢母亲手下留情。”

    宇文藻略有不忍地扭开脸,这时,老夫人乘机说:“小郡王你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我们全家上下都承你的情。”

    “放心,小爷又不是长舌妇,没事乱嚼别人家的事。”他闷闷道。

    董阡陌突然朝后瞥了两眼,露出点疑惑神色,欲言又止。

    银剪刀“咔嚓”重重剪了第一下,这时候,董阡陌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道:“慢!”

    宋氏停手,挑眉问:“你还想说什么?”

    董阡陌犹豫地说:“桃枝平时不常在我跟前,我也认不仔细,可这名受伤的丫鬟……怎么看着不大像桃枝。”

    宋氏哧地一声冷笑:“她不是桃枝又是谁?桃枝之母周大娘来接女儿了,就让她说吧。”

    周大娘远远走来,隔着五丈远就“哇”地大哭起来,跑上去抱起石台上昏迷的丫鬟,没哭两声却戛然中断了。她脸上挂着泪,茫然地回头问:“这不是我女儿啊?我的桃枝在哪里?”

    宋氏张口结舌,吃惊莫名。

    老夫人、董萱莹、董仙佩、董怜悦,无人不惊奇。

    董阡陌松一口气,虚软地笑着说:“第一眼瞧见桃枝倒在火场里,我还说这不可能,早晨离开风雨斋时,桃枝还在门口绣梅花,好端端一个人怎会那么想不开。”

第22章 私相授受,引火烧身

    宋氏瞪大眼睛,气结道:“她不是桃枝?第一声桃枝就是你喊的,既然你知道她不是桃枝,那你乱认什么!”

    董阡陌委屈地说:“这间柴房离风雨斋最近,一听说走水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房里那几个调皮的丫头可别出事。心里乱想,眼皮乱跳,不提防就认错了。那丫鬟跟桃枝真有点儿像,再说我和桃枝也不熟。”

    “算了算了,”老夫人松口气说,“一张脸烟熏火燎的,认错就认错吧,专管丫鬟的王嬷嬷不也看错了。”

    宋氏仍不罢休地问:“如果她不是桃枝,身上的伤从哪儿来的?”

    董阡陌连忙摆手,说:“不是呀,这一个丫鬟我不认识,可真桃枝的身上没有伤,我从未打过她,母亲只管问她。”

    众人顺着看去,一个梳双髻的圆脸丫鬟从后面走出来,见这阵仗倒也不惊,乌溜溜的眼珠还往宇文昙的方向转了一下,是个胆大的。

    这才是风雨斋的粗使丫鬟,桃枝。

    “我来问你,”宋氏充满暗示地问,“前两日你是不是议论过毓王殿下,阡陌是不是为此打了你?”

    桃枝鼓一鼓腮帮,摇头说:“没呀,四小姐从没打过奴婢。”

    宋氏笑了:“这话该不会是阡陌教你说的吧,看你的脸蛋还红肿着呢,不是她打的,难道是你自己打的?”

    “正是奴婢自己打的。”

    “那是她让你自己打自己?”

    “不、不是,”桃枝这次有点结巴,“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宋氏觉得抓住行迹了,“你自己的主意?你不是在替谁遮掩吧?”

    桃枝憋红了脸,只会摇头,“四小姐不让我说。”

    “快说!”

    “奴婢不敢呀,夫人饶命,饶命!”

    宋氏眯眼微笑:“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就饶你,否则你就不能再待在咱家了。”

    这时,董阡陌有点儿慌了,对宋氏摆手说:“母亲别让这丫头乱说,这会儿家里还有客人在。不如我和二姐先扶老祖宗回去歇歇,其余的事别提了。”

    宋氏不悦地挑眉:“不提?为什么不提?桃枝你快说,你敢不说清楚,这场火就是你放的!”

    桃枝把眼一闭,道:“奴婢该死,前日毓王妃来看四小姐,奴婢的嘴欠打,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毓王妃。王妃罚奴婢自扇耳光,后来四小姐闻得这件事,就严厉叮嘱我这几日不能跟任何人见面,从此不许提此事。”

    “哦?这是为什么?”宋氏奇怪,不知怎么还扯上了韦棋画。

    “四小姐说,王妃一时气愤过头,忘了这里不是王府而是董府,教训了董府丫鬟。一旦传到老爷夫人那里,他们不好处置。怪王妃吧,怕伤了亲戚和气;不怪王妃吧,她那句‘不过一群王府奴才’又辱及了……老爷的声誉。”

    片刻沉默,在场的人都有点儿尴尬。

    宇文昙的眼神仿若刀刃,如果能伤人,那桃枝就变成片片碎屑了。

    老夫人看向董阡陌,叹气道:“难为四丫头你考虑周全,忍着委屈也不说出来,既是小昙媳妇的事,那就这么算了吧。我腿太乏,都散了歇了吧。”

    “且慢,”宋氏仍旧挑刺,“桃枝还没说明白,她因何得罪王妃?”

    “是因为我,是我怠慢王妃的缘故。”董阡陌抢着说。

    “桃枝你说!”宋氏横眉。

    “是因为王妃听见奴婢谈起,十日前在花园里瞧见……二小姐送了鸳鸯扇套给毓王殿下,还念了首什么高山仰止的诗。”

    桃枝继续往下说,可这一刻宋氏却勃然变色,想火速地封了她的嘴。

    “奴婢还听到,王妃说想和四小姐长住一起,四小姐严词拒绝了王妃的美意,说如果董家真能出一位毓王侧妃,那也绝不会是她,终身大事她只听长辈的安排,不能私相授受。小姐说她三岁学女德,七岁学诗经,诗经是排在女德后面的,被诗乱了操守就不配当董家女儿。”

    不着痕迹地,董阡陌瞧一眼宇文昙,十日前是韦墨琴死去的第三天,他已经在和董萱莹花前月下了。

    指甲陷进掌心,掐得生疼。

    别苛责别人忘得太快,是你自己记得太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宇文藻虽不喜读书,启蒙的诗经却还没忘,只是念的不是时候。

    宇文昙的脸是黑的,董萱莹的脸比初雪更洁白,虽已是面无人色,楚楚清丽的神态却动人心弦。

    “啪!”

    宋氏一巴掌将桃枝打倒,气得大口喘气:“贱婢,胡说八道的贱婢!”

    桃枝倒在石台上,将之前被错认成她的那个受伤丫鬟撞下去。

    受伤丫鬟悠悠醒转,蓦然一眼瞧见了董萱莹的脸,吓得立时抱头告饶:“小姐别打了,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哎呀,你好像是香草吧?”董仙佩突然认出来,“你是二姐房里的人。”

    董萱莹花容变色,很气愤地说:“我没与表兄私相授受,也没乱了操守!桃枝在诬陷我,那些话一定是有人教她说的!”

    董阡陌连忙道:“二姐息怒,回去我一定狠狠地打她,让她再也不敢污蔑主子!”

    董仙佩以丝帕掩口,却掩不住讥笑,“二姐说,桃枝之言是假,可香草是你的贴身丫鬟,她却求你别打她了。方才大伙儿怀疑四妹虐打下人,母亲就要送她去菜根庵,现在么……”

    “冤枉呀,”董萱莹的美目凝聚泪花,“我什么都没做过,求老祖宗和母亲为我做主,还我清白!”

    老夫人气哼哼地说:“桃枝故意诬陷你?你冤枉?你妹妹倒是真冤枉,她连桃枝的面孔都认不仔细,可见并不相熟。你母亲还一剪子剪走了她的额发,可怜的阡陌,她吃亏就亏在心眼太实。”

    这时候,宋氏求助地看向宇文昙,打着眼色,“小人当道,殿下你来说句公道话,我家女儿送过你鸳鸯扇套吗?你能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吗?”

    宇文昙不怒自威,冷冰冰地说:“扇套香囊这些东西,我得过不少,摞起来小半箱。从谁手上拿到的早已记不清,或许有二表妹,或许几位表妹都给过。至于上面是否绣着鸳鸯,等改日箱子抬来给外祖母和舅母查查。”

    宋氏听后失望,宇文昙竟是两不相帮的意思。

    他本可以说句“没有”,卖她们一个顺水人情,不管旁人怎么想,至少能暂且解围。如今这等小忙都不帮,难道他对萱莹真的毫无情意?

    老夫人却三分气已消。

    听宇文昙的口吻,是真的只把舅家的几个表妹当寻常妹妹看待,没特意关注过谁,也就不会同谁有私情。

    宇文昙不偏不倚的态度,恰给老夫人吃了一粒定心丸,比他开口帮董萱莹求情还管用。

    老夫人舒了口气,道:“闹了半日,我是乏了,不和你们闹了。一会子赖阡陌,一会子赖萱莹,全是些以讹传讹的话,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不过,萱莹打奴婢是不应当的,让她母亲好好罚她。”

    这分明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董仙佩很是不服。这个家里她头一次见二姐如此丢脸,开心之余,还落井下石了,居然半点没砸上二姐,简直太偏袒了。

    宇文昙沉声道:“我送外祖母回去。”

    他扶老夫人离开,脸皮偏厚的宇文藻却还不想走,上去找董阡陌,笑道:“你这妮子福大命大,居然没事了,我还以为以后要去菜根庵里听你弹琴了。”

    董阡陌微笑:“没想到藻郡王也是爱听琴的雅士,可惜我的手已不能弹了。好在二姐的琴艺突飞猛进,郡王下次想听琴要叨扰她了。”

    宇文藻别扭地哼了一声。

    这时,大夫终于姗姗来迟了。他诊断出香草误食一种毒蘑菇,得了失心疯,以致自残、纵火和疯言疯语。

    宇文藻愣愣道:“什么毒蘑菇这样厉害?能否拿给我一些,提炼了毒素用于对付北齐军队,让他们在自家营地放火,那我西魏大军就所向披靡了。”他越说越兴奋,显然是把大夫之言当真了。

    大夫、宋氏都撇过头,装听不见。

    董阡陌道:“这么危险的蘑菇您还是别碰了,制毒的事让军医去操心吧。”

    宋氏清清嗓子,道:“虽然证明萱莹是清白的,可大家先冤枉了阡陌一场,我还错手剪了阡陌一点流海。为表自惩,我也剪发一束。”说着一剪刀下去,咔嚓剪下了小指粗细的一束发。

    董阡陌惶恐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母亲怎么能这样呢?”

    宋氏又说:“这还不算,之前仙佩讲的有理,为母差点就把你送庵堂受苦去了。只怪我偏听偏信,让小人钻了空子,纵然老夫人和老爷不怪我,我也要去菜根庵吃斋念佛,以赎己过。”

    董萱莹吃惊地睁眼:“母亲要去多久?这家里怎能没有你?”

    “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年,就让菩萨告诉我答案吧。”宋氏虔诚地合上眼睛。

    “不行,娘你怎能去过那种苦日子,”董萱莹冲动地说,“若你非要去那里,女儿陪你去!”

    “好孩子,娘知你孝顺,那你和娘一起去念一段日子的莲师心经。”宋氏向来最疼爱董萱莹,不舍得让她受一点苦,可却一口答应了让她同去庵堂吃斋念佛。

    董阡陌也上前一步,道:“我也想去陪母亲和二姐,求母亲成全。”

    宇文藻发愣,心道这个光听名字就很清苦的菜根庵,怎么还人人抢着要去。

    宋氏摇头:“不,你受了惊吓,在家养着吧。”

    董阡陌坚决地说:“母亲就带我去吧,否则阡陌就是再去打扰一次老夫人安歇,也要求得和母亲同去。”

    宋氏叹气道:“那好吧,你和萱莹都随我去。”

    董仙佩和董怜悦对视一眼,董怜悦开口道:“母亲,我们也陪你去菜根庵。”

第23章 赤膊上阵,藻郡王牙齿白

    “不行不行,别争了,”宋氏挥挥手,“你们全去了就太闹了,哪还有清修可言,有萱莹和阡陌陪我已足够。”

    董怜悦极为不舍地说:“那母亲你要多加保重,散几天心就快回来呀。”家中年纪最小的她,也是一出世就没有亲娘在身边,由宋氏一手抚养长大,对宋氏十分依赖。

    宋氏点头,叮嘱她们:“我不在的这一段时间,你们二人要互相扶持,孝敬老夫人,听从你们父亲的教诲。”

    董仙佩和董怜悦齐声应道:“母亲放心。”

    宋氏满意地点头,正要回房打理行装,一扭脸,见天下第一不识趣的宇文藻还没离开,大剌剌往那儿一站,满不在乎地听着人家母女依依话别。

    宋氏有点火大,转而想到了什么,变了个笑脸出来,看向宇文藻,“郡王爷,我们家这点儿小事让你见笑了,都是底下丫鬟闹的,你在这里听一听,笑一笑也就罢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宇文藻自从那日撞见宋氏要董阡陌把琴技传给董萱莹,对宋氏的印象就不佳。此刻听明白了宋氏话外之音,是让他不要把董二小姐与毓王的风流事往外传,以免破坏二小姐的清誉。

    宇文藻自诩是个爷们,本来就不会传这样的事,可宋氏特意交代,他偏要跟她对着干。

    当下甩出一个不买账的表情,昂着头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得了吗,太师夫人?小爷劝你还是从头里管起,别再让令嫒学绣鸳鸯了。”

    说完转身便走,连发怒的机会都没留给宋氏。

    宋氏气得咬牙切齿,恨恨道:“端祝郡王撒手太早,扔下的一双儿女,都没受过什么教养。”

    当着几个女儿的面,宋氏连心里话都掏出来了,可想而知有多火大。

    而董萱莹一听说宇文藻要出尔反尔,明明之前答应过老夫人什么都不说,现在又反悔了。一想到花园的事将会传得人尽皆知,董萱莹急得连顿莲足。

    董怜悦望了一眼董阡陌,天真地要求道:“我看郡王爷和四姐你很有话说,不如四姐快点追上去,求他守口如瓶。”

    董萱莹闻言带了点期盼,看向董阡陌。

    董阡陌不知所措地扭着帕子,红着脸说:“我不敢擅作主张,还是听母亲的吧。”

    宋氏犹豫着颔首,“那阡陌你去试试劝他。”

    董阡陌神色有些忸怩,珍珠绣鞋踩着一溜小碎步,真的跑上去追宇文藻了。

    宋氏看着余下的三个女儿,叹气摇头,“都别杵着了,萱莹你挑一张琴带着上路,不管到哪里去,琴不能荒废。你们两个去陪老夫人说说话,我知道老夫人屋里有几个惯卖口舌的嬷嬷,小五你给我记着,谁敢搬弄你二姐的是非,哪一个人,说过什么,全都给我记下来,回头我自有好处等着她们。”

    董怜悦听话地点点头,并笑道:“母亲别担心,我一定不错眼珠地盯着她们,嘻嘻。”

    一旁的董仙佩却是一呆,生出一股子怯意。

    刚才为了瞧二姐的笑话,自己可是说了几句让嫡母不高兴的话。嫡母这番警告,不像是说老夫人屋里的嬷嬷们,倒像是在含沙射影的说自己。

    尽管有父亲和老夫人撑腰,自己想横着走也没人拦着,但在这个家里,谁要是惹得嫡母宋氏不痛快,宋氏多的是法子整治那些人。

    这时,宋氏冷不丁露出了点笑容,伸手抚摸一下董仙佩的肩头,“三儿,你一向是个活泼孩子,本来我最想带你去菜根庵抄抄佛经,养养性子,但只怕你娘舍不得你。可是呀,有句老话叫慈母多败儿,你看我对你二姐多严苛。”

    董仙佩这次真的慌起来,讪笑着说:“是啊,不光我娘,连老夫人也是一天见不着我就总让人去叫我,她们都惦记我。”

    宋氏愈发粲然的笑容让她发毛,让她一刻都不想再站这里了。

    “对了,我去看看四妹劝动藻郡王没有,那个呆霸王,光凭四妹一个人是应付不了的!”

    说完都等不及宋氏应允,一蹬足就奔出去。

    董仙佩跑到假山后用力喘了两口气,暗悔自己今天太失于计较,竟然当着宋氏的面给董萱莹使了个绊子。还好,宋氏要去城外庵堂上香,这一来一回至少十日,可能回来之后宋氏事情一多就不记得了。

    ********

    董府的园林景致以自然素雅为主,最不凡之处是这里围林而建,府心处有整整一片的红叶林,横穿过去要走小半个时辰。

    董仙佩刚进了红叶林,就看见宇文藻正绕着一棵大树打转,董阡陌静静立在旁边。

    林深人静的,不知何故宇文藻竟然匆匆除去上衣,随手扔到满地的落叶上。更远处,他的鹤氅也铺散于地。董阡陌面带微笑,轻轻摇动着一柄美人扇,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离得太远听不清。

    本来说去找宇文藻不过是个借口,董仙佩才懒得为二姐说情。

    此刻眼见那二人不知在搞什么名堂,一心要瞧个究竟,董仙佩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几步,找了一棵树干藏身其后。

    “郡王还是别上了,”只听董阡陌的声音传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宇文藻粗声粗气地问:“你瞧不起小爷?”

    “阡陌不敢,不过您要真想这么做,我就要回去叫人了。”

    “叫人干什么?”

    “好架一张躺椅来抬您,一旦从树冠上摔下来,您就只能被抬出董府了。”

    “哼,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小爷的本事。”宇文藻边说着,又把内衬袍服上衣的纽子也刷刷刷解开,三下五除二地脱尽,打了个赤膊。

    日光与树叶错叠成一环一环光晕,小麦色的肌理,健壮的胸膛,结实的腰身,哪个女孩子瞧一眼不脸红?可董阡陌还是闲闲摇扇,仿佛什么都没瞧见,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似带了三分嘲讽。

    宇文藻回头一瞧,被她的笑意一激,当时便低喝了一声,双臂大张,冲上去抱住面前的粗阔树干,用力地摇动。

    十几丈高的大树,被摇得吱吱乱响,满树枝叶摇动。

    树干太粗,宇文藻手长脚长,却只能环抱小半边树干,可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宇文藻蹲着马步缓缓后撤,竟然连根带泥的,将这棵参天大树给拔出来了。

    只听耳畔一声“轰隆”的闷响,宇文藻将那整棵树抛出去,拍一拍手上的树皮碎屑,回头看向董阡陌,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牙,白得晃人。

    “怎么样!怎么样?”宇文藻笑问。

    董阡陌不知是吓呆了,还是在愣神,停了片刻才说:“我还以为你是要学大内高手那般,飞檐走壁的攀上枝干树头呢,没想到整棵树都叫你拔出来了,这下子可麻烦了。”

    “厉害吧?”宇文藻好像在邀功,落在身侧少女的眼中,和一只欢快的乱摇尾巴的长毛小狗没什么区别。

    董阡陌点点头,佩服地说:“常听人说您天生神力,能用大石头砸断猛虎的脊梁,果然名不虚传,可是……这里是我们董府的花园,像这种古树非常难得,统共也没几棵,您二话不说就拔了一棵,您打算怎么跟府里的管家交代?”

    宇文藻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你急什么,小爷我臂力过人,只要稍稍休息一下,就能将这棵树整个抱起来再种回去……”

    “老八,你又在胡闹。”

    不早不晚的,有个声音响起,打断了宇文藻的吹擂。

    一把温润中不失威严的男子声音,比金石更沉静,比弓弦更让人慑服,像一味毒药淌进人的心里。

    董阡陌即使把耳朵堵上,把眼睛蒙上,也知道来人是谁。

    艳阳灼灼,晒得董阡陌肌肤发烫。有一道视线虽然并不灼热,却比头顶的艳阳更让人晕眩。

    被那样一双鹰眸盯着,如同被一只冰凉的手扼住呼吸,她不能动弹,只能望着那人一步步走近,与她距离越来越近。

    她只有让胸口的空气被一分一分抽离,直到窒息。

    天地间其他一切不复存在,古树坍陷,日光消融,只余下这么一道身影。

    她抬头,盯住那双冰冷的眼睛。

    如果有一天,她能做到面对他时还能保持身与心的云淡风轻,才真的放开了吧。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淡漠。她,还差得远呢。

    宇文昙的神情莫测,微微皱眉。他大概是没弄明白,为什么董阡陌会这样无礼的盯着他看,就像在瞧着一个积怨极深的……故人。

    一旁的宇文藻见势不妙,在董阡陌耳边打了个响指,“喂,喂,回神,回神了!你不用这么害怕,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会拖你下水的。”

    宇文昙冷冷问:“老八,你们在弄什么名堂?”

    宇文昙单手叉腰,义正辞严地纠正他说:“不是‘我们’,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四小姐没帮我出主意,也没撺掇我去拔树。她只是,只是碰巧路过这里,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她没帮你出主意?”宇文昙重复着他的话。

    “绝对没有。”宇文藻悄悄冲董阡陌比了个讲义气的大拇指,并且斩钉截铁地说,“如果董太师要追究的话,就让他来找我好了,就当四小姐从未来过这里。毓王兄你也要帮我们保守秘密,千万别把她牵连进来,回头我送一匹好马给你。”

    “哦,让我为你们守密,”宇文昙玩味着这句话,话锋一转,看向董阡陌问,“那,四表妹你有什么好处给我?”

第24章 表妹,我一直看着你长大

    宇文藻不以为然地撇一撇嘴,毓王这个表兄当的,居然还伸手向妹妹讨好处?不是刚才他还说,从董府捞了半箱子的扇套和香袋,他连看都不稀罕多看一眼?

    最多,让董阡陌给他缝一个能透气的头罩,平时没事儿就戴上,省得引动一帮小姐丫鬟们想入非非。

    宇文藻本以为董阡陌会顺从的应下宇文昙的要求,随便许一个什么物件儿给他,至于真给假给,以后再说,反正宇文昙什么都不缺。

    不料董阡陌将头一低,一个简单的拜别行礼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喂!你别走呀,你这就走了?”

    宇文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一瞅宇文昙。

    八字官步,负手而立,一双黑眸乌沉,更胜深不见底的潭水,面上无喜无悲,这通常是他很不高兴的时候才有的表情。

    每次他一不高兴,就能连带着让身边一大批人都笑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董阡陌小丫头一个,开罪了毓王宇文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宇文藻心头一突,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了董阡陌的去路,低声提醒她:“你还没回你表兄的问话呢,你是不是怕他?你不用怕,他只是看着严肃,其实不凶。你这样说走就走也太无礼了。”

    董阡陌收住脚步,果然从善如流,转过身,有礼貌地折帕作礼,“毓王日安,郡王日安,阡陌告退。”

    闻言,宇文昙剑眉一挑,偏头看树。

    宇文藻也无话可说了,没想到这丫头面对宇文昙会紧张成这样子,多说一句话都要逼着她来讲。

    难道,这小妮子也对宇文昙脉脉存情,故意这般引起他的注意?这可真是人大心大。

    此刻宇文藻还裸着上身,光洁的手臂拦路一横,叉着个路口,董阡陌再想过去一时也过不去。

    停了半晌,宇文昙终于说:“老八你穿好衣裳出去等我,下次不要再这样蒙着眼乱撞,这里毕竟是太师府。”

    “哦。”

    宇文藻听话地去捡衣,慢吞吞穿上,可是还不想走,因为董阡陌还没离开。

    不知何时,宇文昙站到林间小路的中央,又把去路给挡了。

    “诶呀,看这天快都到晌午了,”宇文藻抬头望一望天,“腹中还空空如也,不如咱们快去找东西吃吧三哥?”

    宇文昙淡淡道:“老八,你再不走我就让太师府的人请你出府了。”

    不像是在开玩笑,宇文藻也从未见他开过玩笑。

    最后看一眼孤零零立在那儿的董阡陌,宇文藻爱莫能助地晃了晃脑袋,一掸衣上的灰尘,大步纵入红叶林的深处。

    只剩宇文昙和董阡陌,暗处还有个偷听他们说话的董仙佩。

    “你让他拔树做什么?”宇文昙最先打破沉默。

    董阡陌平静地说:“您不是听到了吗,这全是藻郡王一个人的主意,我只是碰巧从这里路过。一棵树而已,何况还是种在我家里的树。”

    宇文昙的目光从她脸上一寸一寸掠过去,慢慢说道,“树是小事,事不是小事。四表妹,你想让我把你跟一个光着膀子的郡王孤处密林的事讲给你父亲听吗?”

    “随您的便,您看着处置吧。”董阡陌这样答。

    “你不求我为你保守秘密?”

    “我开口求了,您就会答应吗?”

    “也未可知。”

    “好吧,”董阡陌温顺地低了头,双手合十祈愿似的说,“求毓王表兄口下积德,不要在我父亲面前乱说话,我一个女孩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头发长见识短的,什么时候惹过您不快了,您都别放在心上。”

    “……”

    宇文昙的薄唇抿成一线,以研判的目光审视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

    董阡陌问:“请问我能走了吗?”

    宇文昙下巴微扬,朝后方示意了一下。

    原来,方才宇文藻的彪悍之举,将大树往地上一抛的动静实在不小,几乎震动了半座董府,这时候又引来两名外院的管家,还引来了大老爷董问时。

    董问时是董太师的族兄,排行最长,算是整个家族的族长。他平时最爱在府里逛一逛,喝两口烧酒,吟两句酸诗。

    “嘉树下成蹊,西园桃与李;春风吹飞蕾,青梅从此始。”

    大老爷董问时左手酒壶,右手捋着一寸长须,两眼朦胧,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张口就念了这么两行诗。

    又是飞蕾,又是青梅的,董阡陌听得好不生气,冲他瞪眼道:“大伯父,您这诗念的好没道理。”

    “怎么没道理,不是写情写景吗?”董问时嬉笑着一张脸卖醉。

    董阡陌回头看了看宇文昙,见他根本没将大老爷董问时放在眼里,显然也不会同他解释什么。

    一不做二不休,董阡陌直接当着宇文昙的面,撒谎道:“大伯父,那棵树与我不相干,原是那一位藻郡王瞧咱们家的树不顺眼,仗着力气大就拔了一棵。方才的情形,毓王表兄与我都瞧见了,那位藻郡王后怕起来,落荒而逃,毓王表兄这才劝我给藻郡王保密,不要说出是他闯下的祸。”

    “原来是那位郡王爷做的!”外院管家中的一人惊叹。

    “是呀,”董阡陌点头,“毓王表兄方才一直劝我告诉大家,说那树是自己倒下去的,但说谎的事我真的做不来。”

    管家犹自感叹:“当真好大的力气,这么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怕有上千斤吧?”

    “是呀,这可不好种回去呢。”

    两名管家上前试着奋力地推了推,发现纹丝未动,不由得大摇其头。

    似这般可难弄了,三五个壮汉搬几天也难恢复原状,可拖的时间长了,这棵宝贝树就要枯死了。

    “你说那位霸王少年什么不好玩,这棵树又没招他惹他的。”其中一人嘀咕抱怨。

    瞄了一眼双手抄着袖、作壁上观的宇文昙,董阡陌极轻快地说:“那大家慢慢忙活种树吧,我受惊过度,先行一步了。”

    辞别了众人,她刚走出几步,背后就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惊叹

    “哎呀!”

    “哎呀呀!”

    “哎呀哎呀奶奶呀!”

    大老爷董问时和两名管家突然争先恐后地甩开手,连跑带退,都被眼前的奇景吓到了。

    原来宇文昙劳动他的尊驾,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只见他挥一挥衣袖,往南招一招手,地上躺着的那棵千斤大树无风自动,突然自个儿立起来,又重新埋回坑里去了。

    双掌又朝前一推,满地的泥土阵阵翻滚,霎时间将那个丈许方圆的土坑分毫不差地填上。

    整个过程让古树摇晃掉了千百片红彤彤的落叶,漫天飘落,纷纷扬扬,打落在每一个人的肩上,脸上,却没有半片红叶沾上宇文昙的衣角。

    “剩下的留给你们收拾吧,”宇文昙也出其不意地告别了,并回头说,“反正顺路,我送四表妹一程。”

    董阡陌想不出不让他送的理由,只得接受与他同行。

    出了红叶林,他走前面,她落后了两步。

    他不回头看她,脚步却踱得很慢,似乎在等着她。

    “阡陌,几个月没见你,你变得不一样了。”

    宇文昙的声音平和,从头顶洒落如一捧月辉。虽然还是清冷,但入耳轻柔如纱,是以前的韦墨琴从没听过的频段。

    “哪里不一样了?”她问。

    “变成大姑娘了,”他站住脚步,竟然抬起手掌,轻轻拍了董阡陌的头,“我一直看着你长大,却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一副要强的性子。从前是我错看了你,不过阡陌……从现在开始知道也不晚,你说对吗?”

    这话怎么听都带一些暧昧,董阡陌模棱两可地说,“或许吧。”

    片刻沉默,宇文昙又说:“你别怪舅母,她也是个母亲,任何一位有女儿的母亲,难免都会偏向亲生女儿一些。”

    “我晓得。”

    “她是不是对你很差?用不用我帮你解决?”

    “怎么会!”董阡陌道,“母亲对我们姊妹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倒是我太不懂事,总让母亲为我操心,心中实在不安。”

    又一阵沉默。

    宇文昙低头看她,带着怜惜意味说:“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家三姐惯于拿你出气,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董阡陌弯唇一笑,天真无邪,“没有的事,三姐有时喜欢捉弄我是不假,可这是我们女孩儿家家的玩笑,都不认真的。”

    正好走到分岔口,宇文昙走上石子路,而她则选了另一条路。宇文昙也没有再回头找她。两人沿着不同的路走下去,渐行渐远。

    路的尽头,董阡陌无声的哂笑,原来,宇文昙和他从前的四表妹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同样在路的尽头,宇文昙却长身伫立,黑不见底的眼眸中,有着暴风雪积聚的痕迹。了解他的人会知道,这是他想要杀人之前的表现。

    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出现了。

    这个董阡陌,是假的!

    ********

    三年前的重阳节,十三岁的董阡陌流着眼泪对他说:“表兄,母亲她日日夜夜都折磨我,父亲也不疼我,这个家我再呆下去一定会死的!昙表兄你救救我吧,带我去王府里住,行吗?”

    当时他回答说:“不经历风雨怎能长大,我宇文昙要的女人,绝对不是暖阁里的娇娥,至少要能独当一面。”

    董阡陌哭着扑在他胸口说:“我会长大,我马上就长成大姑娘了,到时表兄你把我带走吧!”

    他并不喜欢这个哭哭啼啼的四表妹,但是见她实在可怜,就应了一声“好”。

    如今他重提旧事,说她终于长成大姑娘,但董阡陌的态度判若两人。

    虽然已经连着几个月没和她单独说过话,可她对他的依恋,从每一次她仰视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那日弹琴的时候,一打照面他就发现,那种亮闪闪的期盼的眼神没有了,换成了另一种冰冷的直视,陌生而熟悉。

第25章 姑娘,有个稀罕物给你看

    华盖八匹马拉乘的翟凤玉路马车,一路铃铃作响,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走,最后停在一道朴素无华的山门前。山门上方三个石刻的篆体小字,菜根庵。

    青幔珠缨帘子一掀,宋氏、董萱莹和董阡陌依次从马车里下来。

    清晨山顶上的春寒侵体,宋氏和董萱莹一人手捧了一个紫金浮雕手炉,董阡陌却两手空空,指尖冻得发青。

    山风一吹,她单薄的肩头微微一颤。

    董萱莹回眸笑问:“四妹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董阡陌的唇色苍白,却也笑着回道:“头一回吹到这样凉爽的山风,只觉得新鲜沁脾,连冷都不觉得冷了,阿嚏”

    宋氏回头,皱眉看向两个女儿,“山门乃清静之地,咱们这趟可不是出来玩的。萱莹,你跟律念师太进去念经吧,我昨日已经遣人跟她打过招呼了。阡陌,既然你着了风寒就别乱走了,去房里歇着罢。”

    一个脸庞细窄,颧骨极高的尼姑从里面迎出来,闻言接话道:“阿弥陀佛,贫尼是此间的主持,律念。山路难走,终年到头也没有几位香客,因此厢房备得少,左匀右匀也只腾出三间,各位施主们可能要挤一挤了。”

    这一趟来,除了宋氏母女三人,还带了五名下人。

    宋氏和董萱莹带的是居嬷嬷、王嬷嬷并两名粗使丫鬟,董阡陌带出门的却不是贴身丫鬟五月,而是小丫头桃枝。

    董萱莹扫一眼桃枝,冷哼道:“四妹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桃枝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往董阡陌身后藏,董阡陌微笑道:“我怕她留在风雨斋又乱惹麻烦,关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好暂且带在身边。”

    “那四妹你可好好看紧了她,我是最不惯尖嘴小人在眼前晃来晃去的。”

    “二姐放心,她不敢乱走。”

    律念师太介绍了菜根庵的情况,今年春雷之后,庵堂东厢的屋宇半塌,只剩下一间漏风的厢房,不过西厢还有三间上好的厢房。

    董萱莹为难地说:“这可不好办了,我和母亲一起睡吧,怕夜里练琴吵到母亲休息。我和母亲一人一间吧,又怕要茶饭,要添灯油时隔壁无人响应。”

    董阡陌爽快地说:“这好办,我去住东厢那一间旧屋,二姐你和母亲住在西厢,一人一间,还能留一间给嬷嬷丫头。”

    “这怎么好?”董萱莹柳眉轻蹙,摇首说,“漏风的房间晚上多冷呀。”

    “我冷惯了,在家里还喜欢开着窗子睡。再说了,母亲打算上山进香,是早就有了安排。本来也没准备我这一份儿,谁让我自己偏想跟来呢?”董阡陌意有所指地说,“打扰到你和母亲就不好了。”

    宋氏最后拍板决定下来,“那就先这么住下,阡陌你住一夜觉得冷再来跟我说,再想办法。”

    于是包袱款款的,宋氏一行人往西厢而去。

    律念师太走上前,跟董萱莹悄悄说了句,“请二小姐跟贫尼来。”董萱莹一副早就明白的神色,莲步随行,跟着律念师太往正堂后的地藏菩萨殿去了。

    董阡陌幽幽望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一刻后,她回头冲桃枝笑了,“走吧,咱们也去歇歇。”

    桃枝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小胸脯说:“奴婢还以为二小姐一见了我,会将我立即拖出去打板子呢,没想到说两句就完了。夫人昨日差点没一口吞了奴婢,今天连骂都没骂一声。”

    “你呀,还不管好你的嘴,还没吃够了苦头?”董阡陌轻声责备道,“一个不小心这话传进了人家耳中,又惹一通麻烦。”

    “那小姐你再救我一次呀。”桃枝撒娇说。

    走进厢房,屋里桌翻凳倒,一张木板床空荡简陋,不过窗台上却有一炉静心檀香。

    董阡陌掰开火折子,点了一块檀香,才悠悠道,“昨日之事只能说你运气好,再来一次都不会这么顺风顺水。我纵有十个想救你的心,也抵不过你一张呱呱乱叫的嘴。”

    “奴婢说的话都是小姐你教的。”

    “我只教了你两三句,你自己发挥了二三十句。”

    “嘻嘻,可夫人和二小姐可气得够呛呢,这下总算给香草伸冤了。”

    “嘘,你还不禁声?我口渴了你去厨房看看。”

    桃枝扮了个鬼脸,轻快地走开。

    原来那一晚吃过燕窝粥,董萱莹回房路上觉得难受,就用长指甲胡乱地去掐身边的丫鬟。

    后来董萱莹把粥吐完了,还是觉得心情烦躁,时不时就会拿贴身丫鬟撒个气,或者打几下手板,或者拔下银簪子戳两下。

    而那个丫鬟香草,因为长相和桃枝有几分相似,两人早就认成了姐妹,常在一处耍闹,感情深厚。

    香草的伤痕被桃枝看见了,当下很是气愤。可那都是二小姐打的,这家里没人不说二小姐的好,香草又能去哪里讲理呢?

    恰好白天的时候,桃枝也被毓王妃罚了自扇耳光,脸蛋上红通通的一片血丝。

    两个丫鬟是同病相怜,相对而泣。

    这时候门上传来两声轻叩,吓得两个人都不敢哭了。这是桃枝的房间,从白天开始已经被四小姐列为禁地,整个风雨斋的人都不许来这里,香草也是悄悄摸进来的。

    这半夜三更的,谁来敲桃枝的门呢?

    叩门声又响起来,香草藏到床帐子里,桃枝战战兢兢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四小姐董阡陌含笑的眼眸。

    董阡陌让香草不用藏了,说已经看到她的鞋印了。

    桃枝回头一看,可不是嘛,一串脚印从地上一直溜的踩到床里面去,连瞎子都瞧得见。

    香草爬出来,和桃枝手拉手,泪汪汪地看着董阡陌。两人心里都想,还好四小姐是天底下最没脾气的,应该不会拿她们怎样。

    不料,董阡陌却把脸一冷,上来就拿一条绳子将香草反绑起来,吓得香草又哭又叫,没两下就晕过去了。

    处理好了香草,董阡陌回头看向早已呆若木鸡的桃枝,只问了一个问题

    想不想为你的姐妹报仇?

    桃枝看见了董阡陌眼中异样跳跃的火苗,也看见了她不可动摇的决心。

    董阡陌不是开玩笑的。

    桃枝也不含糊,就一个字,想!

    其实,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救桃枝一命,因为韦棋画在董府插了不少眼线,那些人故意传话给宋氏和董萱莹,讲了一个四小姐董阡陌妒忌二小姐董萱莹貌美,想跟董萱莹争夺毓王,并因此而责打丫鬟桃枝的故事。

    闻听后,宋氏当时就说,这等小事不值一提,只要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自会让四丫头长个记性,甚至不必我们出手。

    董萱莹说,她也太不自量力了,凭她也想跟我争?我这就要去亲口问问她。

    宋氏阻拦说,不行,你父亲最近特别注意四丫头。我们在家中的一举一动,你父亲看似漠不关心,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还是让老夫人来罚她,这样你父亲也挑不出什么。

    董萱莹气道,只是罚一罚太便宜四丫头了,都是她连累我喝了那碗不是人喝的东西。

    宋氏说,放心,既然四丫头打了桃枝,咱们就给她加把火,让桃枝因受责打而“自寻短见”,这笔账就要全都记在四丫头身上了。

    宋氏母女二人在屋里说私房话,外边窗底下的香草听得一清二楚,转头就去找桃枝了。

    桃枝又一字不漏地重复给董阡陌,于是好戏登场。

    第三日早晨,柴房火起,桃枝假装晕倒,被丢进柴房。柴房有个不引人注意的后门,桃枝前脚进后脚出。

    当火势减弱的时候,脸蛋涂得漆黑的香草趁人不注意,湿手绢掩住口鼻,钻进了火场。

    之后的事,水到渠成。

    桃枝把之前曾亲眼见过的二小姐赠毓王鸳鸯扇套、念情诗的事当众说出来,令董萱莹大失颜面。

    的确是一场好戏,只不过董阡陌的戏码和宋氏的安排略有区别。

    而且这么一闹,整个董府恐怕没有人不认得桃枝了,宋氏再想要动桃枝,不知多少双眼睛在后面瞧着,宋氏不会为了一个小丫鬟而自**份,坏了名誉。于是桃枝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其实整件事背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那就是毓王妃韦棋画。

    只为了桃枝的一句,“若我能有二小姐一半儿好看,让毓王殿下多看我两眼,就是死了也值了。”

    那日韦棋画听完这话之后,她是真的打算把桃枝弄死,在风雨斋门口打耳光只是第一步棋,接下来还后招无穷。

    最可怕的是韦棋画心思缜密,董府里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心头的想法,要出的招数,韦棋画全都了然于心。所以这些借刀杀人和挑拨离间的手腕,她每一样都用的得心应手。

    每一个韦棋画想摆弄的棋子,从来没有一颗能逃出那双玉手,董阡陌是第一个。

    每一个韦棋画想踩死的蚂蚁,从来没有一只能保住自己小命,桃枝也是第一个。

    董阡陌她们主仆算是韦棋画生平遇上的首次失手,因为董阡陌是韦棋画意料之外的对手。

    ********

    “小姐,水来了。”

    桃枝端着个茶盘走进来,皱着眉头,很是烦恼地说,“咱们东厢门外头有个小贩,非要卖东西给小姐,怎么撵都撵不走怎么办?”

    “小贩?跑山顶的尼姑庵里来兜售?”董阡陌挑眉。

    “是呀,我说了我们没银子买,若要卖时就往西厢去招徕生意,可他还是赖着不走,”桃枝紧张地问,“他该不会是坏人吧?要不要去告诉夫人一声,让她派个嬷嬷过来给我们把门?”

    “那小贩卖的什么东西?”董阡陌问。

    桃枝刚要回答,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接了她的话,“姑娘,有个稀罕物给你看,保证你以前见都没见过!”

第26章 卖货的小哥,你假发掉了

    外面站着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的小贩打扮的少年,唇红齿白,眼睛乱瞄乱转的,活似走进来做贼的。

    没人叫他进来,他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院子里来了,桃枝吓了一跳,连忙要出去轰人。

    董阡陌拉住桃枝,“先看看他的货。”

    那小贩一听就笑了,“我就说还是屋里的姑娘识货,好,既然你是识货之人,我也爽快,只要这个数就成交!”

    他的手比了个五,董阡陌点点头:“那倒不贵,只看东西好不好了。”

    小贩却道:“这东西绝对是样宝贝,得姑娘你出得起价钱,我才敢拿出来。”

    桃枝生气地说:“岂有此理!哪有还没看货就先出钱的,可能你根本就没有东西卖吧?快走快走,不然长条板凳招呼你!”

    小贩有点无奈地往褡裢里掏,半天掏出一枚碧绿璨然的圆润物什,藏手心里一半,露出来一半。

    董阡陌吃惊地打翻了窗台上的香炉,美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小贩一见有门儿,又开始极力推荐:“一看您就知不是一般的香客,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吧?像您这样的人家,就得有样这种好宝贝镇宅。”

    “的确是件好宝贝……”董阡陌失魂落魄。

    桃枝悄悄扯了扯董阡陌的袖子,在耳边问她,“小姐你真的看上那样东西了?可咱们没带银子,奴婢身上才三文钱。”

    董阡陌还是盯着那东西,盯得几乎发痴,盯得小贩都不自在了。

    小贩耳朵越来越红,挠着头说:“货卖行家,小姐你是行家,我也不多要,只要这个数,这样宝贝就是你的了!”这一回又比了个四。

    “再便宜点,反正茫茫大山的你也找不到其他人卖。”桃枝见董阡陌直勾勾盯着那件东西,似乎是被迷住了,便想,不管有钱没钱的,先砍了价再说。

    小贩又比了个三,“不能再少了,你们要不要?”

    “三百两银子?”董阡陌终于回神了。

    小贩闻言一惊,却没表露在脸上,其实他要的是三十两,不是三百两。

    董阡陌点头:“那倒不贵,可我们出来进香,为的就是过几天布衣素食的日子,银子都不曾带在身边。”

    小贩感到失望,想要把宝贝收回去,可三百两的诱惑太大,一听就知是大户人家开的价码。他想了想,索性直接将宝贝放外面窗台上了。

    他说:“既然您真心要买,那这东西就是您的了,这趟出门没带银子,下次来再给也行。”

    “啊?真的?”桃枝吃惊,“方才你连看都不舍得让我们多看一眼,现在整个留在我们这里,你倒放心?”

    小贩又说:“或者您留个府上的名儿,给小的个凭信去取。”

    董阡陌伸手,将那块通透的碧绿搁在手心上,边凝视,边慢慢道:“京城西街胡同,往两口井巷子一拐,独门独栋的那一户,你敲开他们家后门,说是大小姐买东西记的账来清账。我给你写个条儿。”

    桃枝听得糊涂,西街胡同是哪家,不是他们董府的门上呀?心里不由犯嘀咕,难道小姐给小贩指了个瞎道?万一他拿不到银子,再找回来怎么办?

    小贩很开心,连连挠头。

    桃枝不提防打眼一瞧,登时吓了一跳,怎么这个少年的头发在向后滑动,露出一大片脑门……

    房里有现成的纸笔,董阡陌提笔落纸,写好后往窗台外一放。

    小贩只顾着去拿,动作稍大了些。桃枝眼睁睁见证他的整片头发从头顶上落下,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是戴了个假发套。

    小贩吃了一惊,迅速捡起假发套戴回去,拿了董阡陌的纸条,拔腿便跑。

    跑远的过程中,假发又掉了一次,索性不戴了,往怀里一收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桃枝无语,董阡陌则专心地看手中之物,不加理会。

    半晌后,桃枝想起入菜根庵时见到的几个尼姑,不由脱口而出:“难道那人是个尼姑?”

    刚才低头捡假发的时候,桃枝好像看到那人头顶有受戒时留下的香疤。

    “不是尼姑,是个小和尚,”董阡陌纠正道,“他有喉结。”

    桃枝奇怪:“既是和尚,怎么跑到尼姑庵里来,还假扮成小贩卖东西给咱们?这东西该不会是假的吧?”

    “不,”董阡陌爱不释手地以指尖抚摸,“小贩是假的,东西是真的。”

    “可那小子是个和尚,出家人两袖空空,哪来这么好的东西?”桃枝很不放心地说,“况且他别人不找,专找上咱们,奴婢跟他说了好几遍,有钱的香客住西厢,想卖好价钱去那里,可他就跟认准了似的,堵在东厢门口。”

    董阡陌轻轻解开随身佩戴的香袋,将东西收好,才说:“这渔樵山上不只有尼姑庵,还有好几座和尚庙,最大的一间是法门寺,听说很多大户人家遇到家里人死于非命,都会送到这些庙宇中来诵经超度。大户人家么,怎么能少了陪葬的宝贝。”

    桃枝更惊讶了:“那这东西岂不是陪葬品?多不吉利!”

    桃枝不明白,小姐明知是陪葬品还要买,而且叫小贩去个什么西街胡同,这不是在诓人嘛。

    董阡陌脸上带了点奇异的笑容,半晌,她才慢慢说:“不,这绝不是陪葬品,没有死人配用这个东西。”

    ********

    毓王宇文昙的兵符,一只翡翠雕龙和田玉扳指,怎么可能被死人拥有?

    宇文昙将这只玉扳指看得比性命还重,谁要是胆敢动一动他的此件爱物,那就是纯属找死。

    这一点,前任毓王妃韦墨琴是有切身体会的。

    多年前韦尚书把女儿嫁给毓王,为的是放一个探子进王府,去取一些普通探子够不着的东西。

    可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考量,韦墨琴选择了背叛她的父亲,不但不去刺探毓王掌握的机密,反而极力回护毓王,劝父亲也一起扶持毓王。

    韦尚书勃然大怒,一记耳光将她打倒,大骂“逆女,不孝之至”,并断绝了韦家和她的一切联系。

    她想回门看母亲,也被韦家人拒之门外。她哭着拍打韦府大门两个时辰,可没有人来开门。

    曾记否,京城西街胡同,两口井巷子,她坐在那里从天亮等到天黑,再到天亮,也没有一个韦家下人敢为韦二小姐开门,只因为老爷认定了她是一个不孝女。

    从此除了王府,她再无别的家可回。

    嫁给毓王之前,她有过很多美好的幻想,也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妻子,让丈夫幸福快乐,没有后顾之忧。

    可嫁到王府之后,她才发现,传言中“全京城女子都想嫁”的毓王宇文昙根本不近女色。不只是她这个王妃,毓王身边连一个侍婢都不肯留。

    为了得到宇文昙的爱,她处处打听他的喜好,了解他的需求,做了许多现在想来都觉得很傻很可笑的事。可宇文昙对她而言,始终是暖不化的冰,留给她的永远都是毫不回头的背影。

    怎能忘记那一次,宇文昙带军出征被冷箭射落马下,生死未卜。

    京城谣言纷飞,说西魏的战神宇文昙已战死沙场了。

    三千里地的路途,她只用两天两夜就从京城赶到了漠北军营,跑死了五匹马。

    一路上的风重重割在脸上,她也感觉不到痛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果她来迟了,如果宇文昙真的不在了,她就到他所在的那个地方陪他,不管那里是不是地狱。

    还好没迟,还好宇文昙底子深厚,一支当胸穿过的狼牙羽箭也没能要了他的命。

    她开心得几乎又笑又跳,又怕吵到宇文昙休息。

    衣不解带的照料,醒来后的宇文昙看了她半眼,然后吩咐随从季青,“军营重地,把不相干的人叉出去。”

    她心灰意懒,原定第三日就启程返京,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不料第二日夜里,大帅营帐里丢失了兵符,翡翠雕龙和田玉扳指,宇文昙第一时间把韦墨琴扣起来,严刑逼供,让她说出兵符在何处。

    她惊慌失措,一遍遍地解释,绝对没见过也没动过什么兵符,可宇文昙的面容有如千年寒冰,不理会她的哀求,只是冷冷看着长鞭一次次挥落在她身上。

    五日之后,她被从刑架上放下来,昏迷中,她感觉有人把她抱到松软的狼皮软榻上。她能嗅到轻柔芬芳的木兰清香,这是宇文昙的味道,于是她在睡梦中流着泪笑了。

    她以为宇文昙回心转意,终于开始心疼她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随从季玄问:“殿下为何这样对王妃?”

    宇文昙说:“营里只有她是外人,依常理而论她的嫌疑最大。”

    “可殿下藏起兵符,只是为了应对朝廷派来的监军,何必非得假戏真做?”

    “既然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殿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王妃?虽然鞭子做过手脚,打在身上不太疼痛,可王妃似乎一直伤心于殿下不相信她。”

    停顿了片刻,对韦墨琴而言这是一百年,她听到了宇文昙的真实答案

    “有的人你对她越好,她越是得一想二,还不如从头里斩断这种可能。”

    韦墨琴终于心死如灰。

    原来如此,原来根本没有人偷走兵符!

    原来,当她一遍遍苦苦哀求,“真的不是我!殿下,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但你一定不要放过真正的贼人,那样才能寻回兵符!”原来那时候宇文昙就知道她是无辜的!

    原来宇文昙不但对她没有一丝的夫妻之情,还把她当成一个包袱,一个极讨厌又甩不脱的人!

    原来她为他付出一切,到头来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他重伤,她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服侍着,一回回晕倒在榻边,醒来时还是晕倒之前的跪姿;

    他被大夫说成无力回天,只能再撑一夜,她的手镯里藏着毒药,她情愿与他同死;

    他逆练玄功疗伤,中途走火入魔,她情愿伤在他的掌下也不想他弄伤他自己。

    到头来只换得他一句,“有的人你对她越好,她越是得一想二。”

    她惨笑,重复着他的话,在受刑的伤好之前就离开了军营。

    她不想再回毓王府,也没有娘家可回。天大地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昏倒于街头,被送进药铺,才知道自己已有了宇文昙的骨肉。

    这个消息是一泓甘泉,能救活一个在沙漠里走到绝望的人。于是,她又回到王府当她那个有名无实的王妃,期待着这个融合他和她的血液的孩子降生。

第27章 山中寂寞,鬼神居多

    “小姐……小姐?”

    桃枝的呼唤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用了很久才把董阡陌唤回现实。

    一抬头,董阡陌脸上的泪痕顿时把桃枝吓住了,忙问:“小姐你不舒服吗?你哪里不舒服,小姐?”

    董阡陌摇摇头,道:“大概是着了风寒的缘故,见风就流起泪来。”

    提起了这事,桃枝就十分来气,数落的口吻说:“太坏了她们,从前一个个懒得可以,院子里晒太阳打瞌睡,却在小姐你要出门的前一天,她们突然变得一个比一个勤快,将小姐的几件出门能穿的夹棉衣裙全给洗了。”

    桃枝说的是风雨斋里,负责浆洗的三两个小丫鬟。

    “不必在意,她们也是听主子吩咐而已。”董阡陌淡淡道。

    “听主子的吩咐?”桃枝不解,“可小姐你干嘛让她们洗棉衣?山上这么冷,这时候正好穿的着啊。”

    董阡陌为桃枝的天真而笑了,“她们主子正是想让我没有御寒的衣物,想让我吃一点苦头。你觉得她们的主子是谁?”

    “难道会是夫人和二小姐她们?”桃枝猜测。

    董阡陌摇首,“如果是母亲,她可以做得不那么明显,可以既让我受罪,又不让别人挑刺。”

    “不是夫人,那是谁?”

    “现在我也不知道,边走边瞧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对了小姐,”桃枝端过两碟冰皮点心给董阡陌看,“刚刚王嬷嬷送来这个,说这两日里夫人和二小姐都要闭关参禅去,不和你一处吃住,怕小姐你吃不惯庵中食物,用这个调剂调剂。”

    董阡陌拈起一枚梅子酥,轻轻嗅了嗅,眉头一皱,将梅子酥丢回盘中。

    桃枝问:“小姐你想吃吗,我给你冲碗茶汤就着吃两块吧?”

    “不,”董阡陌说,“我听说新做好的梅子酥太酸了,要放个两三天才好吃。”

    “那小姐现在想吃什么?”

    “今天我辟谷了,你自己去厨房找点东西垫一垫吧。”

    董阡陌见桃枝的眼珠乌溜溜一瞟,有点眼馋地望着两碟点心,董阡陌立刻板起面孔训斥道,“不许你偷吃我的点心,我这里点好数的,少一个让你赔!以后出门都不带你!”

    桃枝噘着嘴,不高兴地走了。

    ********

    山中寂寞,天黑之后菜根庵里一片死寂,似乎一个活人都没有。

    董阡陌和桃枝共卧一塌,桃枝的头一沾上竹枕就睡着了,董阡陌左右辗转了两回,侧着耳朵,静静聆听着来自远方的某个声音。

    似痛苦,似折磨,似呐喊,似乎是一个少女的哭叫声。

    这尼姑庵的女子大都上了年纪,年轻的就只有董萱莹和董阡陌两个。

    这么说,这哭喊声很可能是董萱莹发出来的。

    董阡陌披衣而起,推门而出。

    寂静的夜里,循着那道时有时无的痛苦声音,董阡陌一直走,最后在地藏菩萨殿前停下。那声音恰在此时停歇,董阡陌的手刚碰上大殿的门,身后就有人说话了

    “四小姐半夜不睡觉乱走可不好,天黑路滑的,万一踩到悬崖边上可怎么好?”

    是董萱莹身边的居嬷嬷。

    董阡陌回头,怯生生地眨眼问:“这是庵堂里面,怎么会有悬崖呢?悬崖应该都在山门之外吧。”

    居嬷嬷扭唇笑了:“四小姐有所不知,这菜根庵年久失修,很多地方的围墙都塌了。你这样乱冲乱撞,发生什么事真不好说。”

    董阡陌一脸惊讶地掩口道:“真的吗?那可坏了,方才我好像看见二姐往一处倒塌的围墙而去,那她岂不是很危险?咱们快去找找吧。”

    居嬷嬷说:“不可能,二小姐比四小姐你听话,她不会乱走的。”

    “可我好像还听见,二姐在大喊母亲,让母亲救她。”

    “四小姐一定是睡迷了,做了什么噩梦吧?”

    “是吗,”董阡陌将信将疑道,“也对,这里山高林密的,什么精精怪怪的都可能冒出来,魇到我的梦里面去。”

    “四小姐这么想就对了。”

    “那很晚了,我回房休息了。”

    “记得把门闩插好,”居嬷嬷提醒,“这儿可不比家里,没那么太平。”

    “我晓得了。”

    一阵夜风吹过,衣衫单薄的董阡陌冻得瑟瑟发抖,腰间的香袋“叮”地一声脆响,摔落于地。

    董阡陌顿时慌了,连忙拾起香袋,打开细瞧,发现东西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她把香袋爱惜地揣在怀里,冲居嬷嬷嫣然一笑,告辞道:“那我回去睡了,嬷嬷你也早点休息。”

    “四小姐慢走。”

    居嬷嬷望着董阡陌的背影,疑惑于方才那一幕,虽然月下昏暗,虽然那样东西一现立收,可是看那块玉的质地绝不普通。

    四小姐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一枚玉扳指?

    扳指可是男人才戴的东西。

    四小姐深闺淑女,除了老爷和毓王,她想见其他男人都难。

    想到这里,居嬷嬷面色急变,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夫人厢房外,悄悄叩门。

    “进来吧。”宋氏穿一件半旧的绛紫绸褂,盘一个平番髻,正在写家书,见居嬷嬷进来,抬头问,“萱莹的情况怎么样?律念师太怎么说?”

    居嬷嬷叹一口气,摇头道:“师太说小姐曾经吃下过很多海莲花粉,要想彻底根除估计很难,师太还在尝试其他几种办法。”

    “吃下很多?萱莹就只吃过那一碗血燕粥呀?”

    “应该就是那碗粥的问题。”居嬷嬷道。

    宋氏将毛笔丢进笔洗,皱了皱眉说:“最近,我总是眼皮跳,总觉得家里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那碗粥就是个谜案,明明就是一碗甜粥端上了桌,为什么后面会变成那样?”

    居嬷嬷考虑着,最后一口咬定地说:“如果端上桌的时候就是甜粥,那么就是曾碰过那碗粥的人在上面动了手脚!”

    “你是说四丫头?”宋氏愕然,“就算她能想得到,也没这个胆子办吧。”

    “胆大胆小,全看有几分利在这里面。”居嬷嬷道。

    “此话何意?”

    居嬷嬷将话挑明了说:“整个家里谁不知道,毓王殿下的侧妃会出在咱们家的四位小姐中间。五小姐太小,又是庶出,轮也轮不到她。三小姐的亲娘汤氏虽是老夫人的亲侄女,令老夫人和老爷都偏向她一些,可她的性子随她娘,上不了大台面。剩下的两位,二小姐是嫡出,可四小姐到底也算是嫡出,保不齐她自己会有什么想法。”

    宋氏考虑着说:“虽然韦棋画想要四丫头的事传开了,可四丫头最后也没敢应下,可见她在我与韦棋画之间更忌惮我。韦棋画捏着她的富贵,我却捏着她的性命。”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居嬷嬷劝,“昨天老奴还听见有几个丫鬟传,毓王和四小姐单独一起溜园子。四小姐人大心大,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是不可能。”

    宋氏点头道:“行了别说了,我就不信一张在我手底下压了十六年的牌有胆量翻天。自从半年前她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如今她是活是死,都是我一句话说了算。”

    “是啊,”居嬷嬷也附和说,“咱们家二小姐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任谁也比不上。”

    宋氏咬牙:“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律念师太帮萱莹渡过这一难关,不能再让萱莹沾一粒海莲花粉!你快去那边盯着,有事再来报我。”

    “是!”

    关门出去,居嬷嬷犹豫地离开。

    本来她是要把玉扳指的事讲给夫人听的,可一来,事有轻重缓急,当前没什么比二小姐戒毒瘾更重大的事。

    二来方才一晃而过,看得也不十分真切,不如等回了董府之后,再传话给四小姐的贴身丫鬟五月去找。若真是四小姐收了毓王的定情信物,那她就是自寻死路了。

    居嬷嬷挑着一杆灯笼往回走,头顶一群夜鸦飞过,她没有在意。

    如果这时她抬头,就能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花面人。

    他单足踏着一只纤小夜鸦背上的一片轻羽,缓缓自夜空中掠过,形如鬼魅。

    同时,他还很悠闲地边飞边饮酒。

    经过居嬷嬷头顶正上方时,他仰天一口,洒落碎酒点点。

    居嬷嬷觉得手背一凉,抬头看天,此时花面人已经不见了,整片天际空余三两只夜鸦。

    “山上的天气,真是说来风就来雨的。”居嬷嬷抱怨了一句,加快脚步离去。

    当然她不知道,方才在天上喝酒的花面人,现在就笑嘻嘻地立在她身后,还无声无息地随着她一起走进了地藏菩萨殿。

    一进大殿就能看见一座蒙着灰尘和蛛网的巨大佛像,居嬷嬷扳动烛台机关,佛像的脚下打开一扇原色小门,居嬷嬷一弯腰走进去。

    盏茶工夫后,花面人也如法炮制地走进小门。

    小门后方是长长的甬道,两旁石墙上架着三五个油灯,走了一刻钟还没走到尽头。

    这时,尽头处传来少女十分凄厉的呼喊

    “不要,我不治了!快放开我,快把绳子解开,否则我让我娘把你们全杀了!啊”

    发出呼喊的是密室中的董萱莹,密室门外有两名尼姑把守,一个捂着耳朵,一个缩着肩膀,都很怕听董萱莹发出的惨叫。

    “啪”、“啪”两声轻弹,两名尼姑突然固定住了。

    花面人流星大步地走上前,稍稍研究了一下密室石门,而后推开一条细缝,暗中观察。

    如此盏茶时分过去,他轻轻摇首,叹息了一句。

    “果然,海莲花粉还是无解的。”

    待他离去后,又是“啪”、“啪”两声轻弹,两名尼姑瞬间重归神识。

    一个人说:“你刚才干嘛撞我?”

    另一个说:“是你推我才对吧,恶人先告状。”

    ********

    佛像下的门后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一步一步踱出佛殿,神态若有所思。

    四下无人的院落中央,优雅的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夹,蚕丝蜀绣的镂空梅花面具下,真容乍现。

    月光之下长身玉立,眉目磊落,风神迥绝,不是贺见晓又是谁。

第28章 姑娘,你抓错地方了

    渔樵山上,春寒料峭,贺见晓在法门寺已住了半月有余。

    这座法门寺建于本朝圣祖年间,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传说这座山峦之巅的寺院曾有佛光从天而降,普照寺院大门,来这里进香非常灵验,因此香客络绎不绝,不畏山路陡峭。

    相形见绌的是周围几家寺庙和庵堂,几乎香火绝尽,一片断壁残垣。

    而贺见晓之所以选择这里住,是因为法门寺近日来有一场**事,几十名僧人从早到晚地唱诵着金刚经,宏伟**的氛围里,有助于成就一炉好药。

    这一日,他在山巅吹风,偶然望见菜根庵门口停了一辆过于华丽的马车,从车里下来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太师夫人宋氏,有董府二小姐董萱莹,还有那位很特别的四小姐,董阡陌。

    看她们大包袱小箱子的行装,似乎是打算在庵中住一段日子。

    于是晚间,贺见晓换上了夜行衣和镂空面具,打算去董阡陌房里叨扰一杯茶,顺便看看她的海莲花粉有没有再发作。

    踏上东厢的屋顶,他听到屋中有一轻一重的两个呼吸声,知道董阡陌不是一个人住。

    他正要离开时,却见一道纤细的白影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边走边四顾,仿佛怕被人瞧见似的,正是四小姐董阡陌。

    还好,她只是前后左右的看,若是她一不小心仰头瞧一眼,一定会被三丈高空上盯着她看的那个大男人吓一跳。

    顺着一个怪声,她走到地藏殿,想进去看时,却被居嬷嬷拦住了。

    之后她离开了,贺见晓又在天上跟着居嬷嬷绕了一圈,最后进入地藏殿一探究竟。

    原来,大佛下有一间密室。不知为何,宋氏的亲生女董萱莹也染上了海莲花粉的毒瘾,律念师太正在用秘法为董萱莹驱毒。

    别看菜根庵的屋檐低小,主持律念的名气却实在不小。

    许多患了不治之症的人来求医,只要出得起银子,从没听说有治不好的。

    同为医者,贺见晓对律念的救人方法却不以为然。

    与其依靠那样的办法活下去,还不如一刀把人杀了,至少能落个干净。

    远处,一道纤细的白影从拱门后步出,向一堵断墙走去。贺见晓认出那是董阡陌,更记得断壁之后是一道悬崖。

    “别过去,那里危险!”贺见晓沉喝了一声。

    对面无人应答。

    贺见晓不由想到,难道董阡陌是因为生无可恋,去崖边寻短见了?于是他疾掠过草坪,如一支脱弦之箭,射向断壁后方。

    不料,断壁后的董阡陌并不曾跳崖,她也听到了有人在喊“危险”。

    夜半三更,尼姑庵里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董阡陌几乎疑心这个地方闹鬼了,于是伏在墙头上,悄悄往外看。

    没等她瞧清楚山中的鬼长什么样,贺见晓一道风影,正好从这里掠过。

    而她正好把路挡了。

    只听一记碰撞的闷响,董阡陌觉得自己全身都散了架了,身子被撞飞,一脚踩空,下面的悬崖没有一百丈也有八十丈。

    贺见晓心知不妙,五指握墙,两块砖石在指下化为烟尘,而他也借着这一握之力减速,同时长臂一捞。

    水中捞月般,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扣住纤腰,救下了一名无辜的失足少女。

    董阡陌惊魂甫定,双手死死抓住贺见晓的衣衫。同时余光一瞄,她发现这里还是悬崖之下,脚底下仍是踩空的。

    她一向最是恐高,只瞧了一眼就手足发软,连忙指挥那个紧紧抱着她的男人,“快飞,快往上飞!”

    贺见晓一手抱佳人,另一手扣住了凸起的岩石。

    沉默片刻,他说:“你的东西好像挂住了岩缝里的树枝,这时上去了,你的东西就没了。”

    “少废话,往上飞,”董阡陌恶狠狠地揪紧他的夜行衣,“往上飞你懂不懂?”

    贺见晓又说:“姑娘你先松松手,姑娘你抓错地方了。”

    “快飞呀!你不是会飞吗!!”

    “好,我保证让咱俩不死,可你不要乱动我是说你的手。”

    “嗦!是男人,就别磨蹭!”董阡陌咬牙切齿,毕生的狠劲儿全在这一个男人身上用光了。

    贺见晓低笑一声,与此同时,握着岩石的手指骨节分明,突然发力。

    岩石骤然粉碎,失去了支撑的两个人相拥下落。

    “呀”董阡陌闭眼大叫。

    纤纤十指狠狠一扯,贺见晓的腰带终于绷断了,落进黑不见底的深渊。

    两人相拥下落,从最惊魂的极速下坠,到渐渐减速,再到缓缓飘落。

    到了最后,两人仿佛静止在这片夜色里。

    董阡陌的发簪不知去向,三尺青丝逆风而行,千万根温柔丝将她和一个几面之缘的陌生男人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解。

    崖底静谧无风,一地春暖花开,亮晶晶的萤火虫一只一只飘过来,此时他们的降速比萤火虫还慢,就算一直到底也绝对摔不死人的。董阡陌终于松了一口气。

    萤火虫的幽幽绿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庞。

    董阡陌的鼻尖微红,是冻的;两颊通红,是气的。

    她艰难地仰头,气愤地问:“我叫你往上飞,你怎么反而落到崖底了?”

    贺见晓的面色如常,可以说是处变不惊。

    尽管这时候他不仅失去了腰带,还有一双少女的柔荑在他腰间胡乱的又扯又拽,下一个要遭殃的很可能会是他的下衫。

    他保持着难得的优雅与冷静,简洁地回答说:“下来找东西。”

    又过小半刻工夫,两人终于落地了。贺见晓松开了怀中人的纤腰,可董阡陌完全支撑不住自己,径直向后一倒。

    刚才的那重重一撞,她只觉得全身都痛,可能是撞断骨头了。

    “你好生躺着,不要乱走动,崖底有猛兽,不喜欢睡觉时被吵醒。”贺见晓如此叮嘱道。

    董阡陌很想说,她已经伤重到动不了的地步了。可是她连说这话的力气都没了。

    贺见晓走开了一会儿,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腰间又有了腰带。

    他走到仰面躺在草坪上的董阡陌身边,扶着她的头,向上抬了抬,轻声问道:“你的头还能转吗,四小姐?”

    董阡陌闻言,立即转过头,甩给他一个恨恨的眼神。

    贺见晓又抽出一把重峦叠嶂的水墨折扇,以扇尾压住她的胸口,飞快地疾点了二三十处穴道,疼得她满头大汗。

    贺见晓温和地问:“这些地方有没有痛觉?是痛意多一点,还是麻木的感觉更多?”

    董阡陌咬牙说:“痛。”

    贺见晓点头道:“那就好了,四小姐你没有重伤致瘫。”

    董阡陌磨着牙说:“那很不错。”

    贺见晓想要笑,又觉得这时候笑不大厚道,忍笑去查看她小腿的擦伤,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膝头,关切地问:“腿脚还能自由弯曲吗?”

    董阡陌自由地弯曲小腿,给了他一脚。

    不过没有踢中。

    对于外来攻击,贺见晓不等反应就能自如接招,这都是滚过刀头的硬功夫,多年累成的自然反应。不管什么花拳绣腿的攻击,在他这里都会狠狠地碰壁。

    单掌轻易地接住被软鞋包裹的莲足,向后轻轻一推,可惜没能收住手下的力道。

    只听“啪”地一响,董阡陌的脚腕立刻断了,当下痛出了一行泪。

    “四小姐,你没事吧!”贺见晓惊慌而抱歉地说,“我没想到你会突然踢我,一时没收住手,怎么你受了伤还这么不老实?”

    董阡陌气得发抖,“那么我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吗?”

    贺见晓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然后安慰她说:“还好只是腕骨折断,你年纪小好得快,过几日就没事了。”

    董阡陌的一腔愤慨此刻终于发作:“姓贺的你走开,你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人,从今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大半夜你上哪里飞不好,非要飞到我的头上,还把我撞到悬崖底下!你算是什么大夫,不光不替我治伤,还让我伤上加伤!我才不要你这样的蒙古大夫治,你快走开!”

    贺见晓好涵养地听她骂完,也没有跟她一般见识。

    他想了想说:“你伤这么重,家里人肯定是瞒不过了,假如由我出面去通知你家的人,怕对你的闺誉影响不好。我有个女弟子,让她送你回去,你就跟你母亲她们说,你夜半失足落崖,是一位采药的女大夫救了你。”

    董阡陌咬牙笑道:“多谢你替我考虑周全,贺神医。”

    贺见晓安慰她:“火气太大于养伤不利,你想想那次董府水榭抚琴,那时候你多么优雅娴静,那样子多好。”

    “哼哼。”董阡陌露出狞笑。

    贺见晓想了想,从袖口取出一个香袋,放在董阡陌手上,“刚才下崖是为了找这个,我见你很重视香袋里的那样东西。之前摔落地上,你很紧张的拿出来瞧,生怕摔坏一点。”

    董阡陌一愣,怒气顿时半收,指尖收紧香袋系绳,她试探着问:“你曾打开看过吗?你知道那样东西是做什么用处的吗?”

    “拿出来看过一次,东西没有摔坏。”贺见晓顿了顿说,“过去听人说,西魏调动十万铜甲军的兵符是一只翡翠雕龙和田玉扳指,和你这个有点像。”

    董阡陌沉默片刻,道:“你知道得还真不少,除了医术高超,你还武艺超群,卓尔不露,常喜欢神出鬼没。既然你认得这个玉扳指,本来可以自己收着,不还给我,可你却帮我找回来,原物奉还。贺见晓,你连十万铜甲军的调兵虎符都不放在眼里,我真是猜想不出,你究竟是什么人?”

    贺见晓听完她的评价,莞尔回道:“我不过是一个走南闯北的浪子,会两手推拿功夫,为自己疗伤方便而已。闯荡得多了,自然能开三分眼界,不在话下。倒是四小姐你,年不过十六,一把七弦琴弹得出神入化,后来,那位听过你抚琴的潘大人告诉我,没有二十年以上的苦功休想练成这等琴技。这让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故意弄断自己的手筋?一双完好无损的手对一名琴师而言,不是比性命还重吗?”

第29章 贺见晓,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都说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坦荡荡。

    原来男人也是极其小心眼儿的品种,董阡陌今天才发现。

    她在气愤之下说贺见晓是一个“蒙古大夫”,他表面上不和她一般见识,可一转身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将她一个人孤零零扔在荒无人烟的崖底。

    据贺见晓说,这里有很多林间猛兽,睡醒后就会出来觅食。

    一旦看见了脚不能走动、腰不能坐起的董阡陌,那还不是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拿不到,谁捡到了就归谁享用!

    你说这个男人有多小气!董阡陌生气地想。

    而且,他也知道了她太多秘密。

    那一日琴弦断,她手筋也断,在场所有人无不认为她是受害者,任谁也不会认为她是故意弄伤手的。

    当然了,把琴弦磨成刀刃那么锋利的,是另有其人。

    她不过是正好想这么做,将计就计而已。

    但是就算说给别人听,也不会有人来相信这种事。因为谁好端端的,会自找苦吃?

    可是贺见晓过分聪明,她的算计没能瞒得过他。真难想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他的一双慧眼。

    他只凭她抚琴之前的一个隐现的冷笑,一个眼神的波澜,就猜出她早就发现了琴弦被做过手脚,进而猜出,她根本是故意弄断了自己的手筋。

    除了不知道她此举的目的,其它的,他基本都猜的差不多。

    尽管如此,他还是当众主持公道,将琴弦藏有玄机的事拆穿,让她变成了引人同情的董家四小姐。

    方才临走之前,贺见晓没有回头,背向着她说:“你真是一个谜,半张脸遮在一面美人团扇之后,引人入胜,连我都有点好奇你的谜底是什么了。”

    “彼此彼此,”她也还击他一句,“虽然小女子见识浅薄,也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物。”

    “是吗?”对方反问。

    “两次相遇,你都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或许你现在展示给外人看的都不是你的真面目,或许别人看到的不过是你隐于云雾中的一鳞一爪。不过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只要你不乱猜我的谜底,我也不愿多想你是什么来历背景。”

    贺见晓微微颔首,自言自语了句,“很有意思的姑娘。”

    声音犹在耳畔,可是等董阡陌再抬头时,崖底四周空空荡荡,贺见晓不知去向。

    她试图要撑着坐起来,发现全然办不到,更别提走出这片山谷,再走回山顶的尼姑庵去了。

    虽然这里鸟语花香,温暖怡人,可她没水没食物,行路艰难,不用一天半天就会耗尽生机,最后葬身崖底。

    董阡陌知道大多数男人都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女子,觉得是种威胁。她对贺见晓而言,已经构成了威胁,她知道他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能她还猜中了一分两分。

    所以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大夫。很显然,她把贺见晓得罪的死死的,所以他才丢下她不管,要她自生自灭。

    比如向厨子抱怨,你做的饭太难吃,那些小气吧啦的厨子就会一甩锅铲,说老子不烧菜了,你爱吃啥吃啥。

    再比如向某些大夫抱怨,你是庸医你无能,那些心胸狭隘的大夫就会摊一摊手,安慰你说,你年纪小底子好,折断一二三四五根骨头什么的全都是小意思,不用我这样的江湖郎中给你治,过两天你自己就神奇的自愈了。

    努力吧少女,你能办到的!

    办办办他个大头鬼!

    这种表面温和无害,内心狡诈奸猾的人,才是最厉害的鬼,连她都甘拜下风!

    贺见晓呀贺见晓。

    你将一个急需救治的重伤少女丢在荒郊野外,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你还能咽得下饭菜,合得上眼睡觉吗?

    你对得起当初传授你医术的,九泉之下的启蒙恩师吗?

    多年以后,当你以一名大夫自居的时候,你可曾感觉到记忆深处有一双怨恨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你的脊背?

    ……

    就在这样无限的怨念里,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她把贺见晓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在心里骂了几千几万遍。

    杳无人烟的崖底,突然有人说话,“你就是四小姐董阡陌吧,怎么样,还能坐起来吗?我是来救你的,你不用害怕,我是一名大夫。”

    那声音吐字如珠,柔和之中自有一段清新婉转,动听之极。

    董阡陌闻声抬眸去看,只见绿意丛中,一袭淡蓝的身影朝这里走来。

    那女子步伐轻盈,背着一个半人高的药篓,一条不带任何绣工点缀的细麻长裙,掩不住她的秀雅绝俗。

    此刻她还离得远,先远远唤了董阡陌一声,两人的目光接触,女子带着三分浅笑,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待女子走近,只见她十七八的年岁,鬓鸦雏色,妆扮素雅。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梨木簪简单挽起,多余的发丝随意拢在耳后。瓜子脸庞,一双带着三分英气的眼睛,投来关切的目光,予人一种兰质蕙心的印象。

    此时此刻,董阡陌觉得她简直就是天上走来的仙子,打从心底觉得这才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该有的样子,十个贺见晓也比不上。

    女子上来毫不迟疑,先是一件一件褪去了董阡陌的衣裙,然后用山泉水和草药汁清理了几处外伤。

    两处最严重的伤处已经又红又肿,一处是被贺见晓掰断的左脚脚腕,另一处是被贺见晓当胸一撞,撞出的脏腑内伤,整个胸口都淤青一片。

    女大夫的玉手忙忙碌碌的,用四五层棉布很细致的包扎了伤口,最后又帮董阡陌换了一套温暖干燥的棉布衣裙,整个过程几乎没弄疼董阡陌一分一毫。

    “这是我的裙子,四小姐先将就穿一下,”这女大夫开口说,“你身上带伤,一点风都吹不得的。”

    董阡陌感激地看着她,由衷地说:“谢谢。”

    上过药的伤口清清凉凉,有立竿见影的奇效,只过了盏茶时分,董阡陌不用人扶,就自己坐起来了。

    女大夫微笑道:“四小姐真坚强,普通女孩子绣花针刺破手指都会掉眼泪,你的伤势这么重,连一声抱怨都没见你提起。”

    董阡陌心道,那是因为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问候过贺见晓一百零八遍了。

    “不知女恩公怎么称呼?”董阡陌问。

    “恩公二字何敢当,”女大夫自我介绍说,“我叫舒小篆,是渔樵山脚下农户的女儿,自幼想当大夫,读过几本医书都不太通。幸好后来遇上了师父,蒙他指点,我才学到点真本事,敢以大夫自居。”

    “师父?你是说贺见晓吧?”董阡陌磨了磨牙。

    “是啊,今日四更天还未亮,师父就登门说,他在谷底采药时看见董家四小姐失足坠崖,幸好还没摔死,让我来救你。四小姐真想谢的话,就谢我师父吧。”

    “哼哼,真是幸好幸好!如果我不幸摔死,以后怎么去谢我的恩人呢?”董阡陌发出冷笑。

    此话中的怒意,聪明如舒小篆怎么听不出来。

    虽然贺见晓来去匆匆的,也没有多讲董四小姐受伤的经过,可是提到四小姐的伤势时,哪一处的骨头断了,哪一处的内脏移位了,贺见晓的面上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愧意与尴尬。

    可以想到,四小姐的伤跟他有点儿关系。而四小姐这么生气,或许是因为贺见晓身为大夫,却没有立即帮她疗伤,让她多吃了很多苦头。

    思及此,舒小篆柔声解释道:“这些草药都是师父去我家的半路上采到的,很多都生长于悬崖峭壁的绝地,极难采得,想要全部集齐更是难上加难。如果不是有这些药,四小姐你也没这么快能行动自如。所以你就别怪我师父了,他是男子,不方便为你疗伤。”

    董阡陌想想也觉有理,渐渐恢复了冷静。

    是呀,她不该跟贺见晓发那么大的火,其实贺见晓也不是存心要害得她这么惨。

    其实说到底,这全都怪她。

    她只是没选对站脚的地方,站在了一个一等一的轻功高手的飞行轨迹上,谁让她自己这么不长眼呢?明明人家高手都大声喊着,“快让路,我要飞过去,危险危险!”偏偏她还不信邪,还非挡人家的路。

    说到底,她只是天生跟姓贺的八字相克,水火不容。以后再见到那个姓贺的,她一定要离得他远远的,以防再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情发生。

    本来想冷静冷静的,可偏偏越想越火大,连什么时候走到了舒小篆的家都没察觉。

    舒小篆扶着董阡陌的肩头,没费多少力气就带她回了家。

    董阡陌瞧一眼舒小篆,略感到讶异。

    方才,舒小篆自称是“渔樵山脚下农户的女儿”,可眼前这高大的庄园和周围成片的果园稻田,可不是一个普通农户能拥有的。

    舒小篆微笑解释说:“四小姐不必奇怪,这里是我伯父的庄园,我爹是这儿的佃户,照料打理几亩桑树田,所以我说我是农户的女儿,并不是哄你的。”

    “原来如此,”董阡陌也微微一笑,“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药女采春桑,歌吹当春曲,住在这么诗情画意的庄园里,我真的好羡慕你。”

    “不用羡慕了,反正你的脚现在哪儿都去不了,就在我伯父家养好伤后再走吧。”舒小篆十分好客地说,“我这就叫丫鬟月牙儿上山去找你母亲,给她送个平安信儿。这会儿她找不见你,一定急坏了。”

    董阡陌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了,不知你家中有没有纸笔,能否让我写张字条带给母亲,说明一下情况。”

    “好,我去拿,你有伤不要乱动。”

    舒小篆随便走进庄园外围的一间四方茅草屋,很快带回了一叠纸和一支润墨的毛笔。

    董阡陌就着路边青石,提笔写了几行字。

    “母亲大人拜上,女儿悔不听居嬷嬷之忠言善告,昨夜乘兴赏月,擅自在庵堂中穿行玩耍,以致误踩悬崖,摔伤脚踝,万幸遇到一位既会医术又好心的舒家姑娘,救得女儿性命并将女儿带回家中养伤。

    母亲大人勿念,女儿之伤势轻微,一两日内就得以回转菜根庵,是时再向母亲大人请罪。

    女儿阡陌再叩。”

第30章 一看就是饱览群书的好姑娘

    舒小篆一旁看着董阡陌写完最后一笔,才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青石台上随手写一笔,也是这么端秀的小楷。”

    董阡陌道:“我的字不算什么,倒是你家的文房四宝皆不是凡品,上乘的徽州松香墨,一品的宣州青檀纸,用起来甚是顺手。”

    舒小篆抿唇一笑,正要接话,只听旁边有一个好整以暇的声音插进来,“这位姑娘很有眼光,这种墨没有多少人认得。”

    董阡陌偏头看,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头戴一顶暗青万字巾,穿一身蓝绣圆领衫,腰系一条玲珑嵌宝銮带,脚踏草钉马靴。

    舒小篆介绍:“这是我大伯家的儿子,我的三堂兄舒行书,他上个月刚投了城北兵营,每次在校场摔打疼了回来都是来拿我配的草药。”

    董阡陌点头致意:“舒三公子,你好。”

    舒行书肤色宛如温玉,丹凤眼微扬,先冲她一笑,才偏头问舒小篆:“这是你请来的客人吗,小篆?”

    舒小篆道:“董小姐是一位大家闺秀,上山进香时不慎摔伤了脚,在咱们家住两天,我正要给她准备客房。”说着,她将董阡陌的手信交给丫鬟月牙儿,嘱咐月牙儿早去早回。

    舒行书细细看了董阡陌几眼,笑呵呵发问:“才住两三天,怎么不多住几天?”笑容两分狡黠,三分别有所图。

    舒小篆闻言警惕地看他,“你别乱打人家主意,董小姐是贵客,人家是来养伤的。”

    “养伤有时候也会无聊,是不是?”

    “董小姐不会无聊的,”舒小篆翻了个白眼,“就算她无聊了也有我陪她聊天。”

    “难得有客人来住,当然不能整天闷在屋里说话了。”

    “董小姐不会闷的,三哥不用替她操心了,你自己的事就够让你吃不下睡不着了。”舒小篆拉着董阡陌绕过去走,并且出声驱赶,“哎呀,三哥你别挡路。”

    “小篆,你刚说我自己有什么事?”舒行书有点奇怪。

    “你不知道吗?伯父连着两日去私塾里找你,你都不在,现在他气得直瞪眼睛,翘胡须,你说你的麻烦大不大?”

    舒行书闻言变色,半分心虚地望一眼庄园入口,后撤两步,匆匆离去。

    待他走后,舒小篆带董阡陌回房,又借了她两身替换衣裳。这时,发觉董阡陌神色有异,舒小篆才想到刚才她和三哥的话中含意,一定是让董阡陌误会了。

    舒小篆道:“四小姐你不用这么拘谨,我三哥并不是坏人,他是看你字写得好,学问也好,想让你替他做功课。”

    “……哦。”

    “他去从军是悄悄瞒着我伯父去的,还装成在读私塾的样子,可那些老夫子布置的文章他又不愿写,经常找人捉刀,只要见着一个能做文章的人,他眼睛立刻就亮了。”

    “那倒叫他失望了,我也只能写两行错别字,没有做文章的本事。”

    “不用理他,你先歇着吧,回头我给你几本医书读着解闷。”

    “好。”

    舒小篆走了,董阡陌在桌边一坐,刚要泡茶,窗子突然开了。

    舒行书朱唇上挑,双手撑着窗框,二话不说就一个跟斗翻了进来。窗边矮几上的花瓶被衣角一带而下,不过落地之前,又惊险地被他的脚面接住,踢回原位。

    董阡陌也不太受惊,自顾自喝茶,闲看舒三公子翻跟斗。

    舒行书比在舒小篆面前时更原形毕露,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透着点痞痞的味道。

    他一这样笑,家里丫鬟常常会红脸,会变得不敢看他,不过这次,他的笑对客人董小姐失效了。

    董阡陌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点讥讽,以目光研判着他。

    舒行书笑嘻嘻地说:“医书有什么好读的,我给你点有趣的书,包你打发时间。”

    董阡陌眨眼,“三公子别蒙我了,比起经史子集,我还更喜欢读医书。”

    “不是经史子集一类的书,你不要听小篆那妮子乱说。”舒行书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倒腾出笔墨纸砚和几本书册,不管董阡陌愿不愿意,硬凑到她眼皮底下,要她看看。

    董阡陌扫一眼,尽是些《司马法》《尉缭子》之类的兵书。

    这种书对不懂兵法的外行人是很深奥的东西,却是兵部从兵营挑选军士上位,必得考查的军事方略。

    “三公子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董小姐你好像很闲,不如帮我抄抄这几本书。”舒行书一边翻动着书页,一边得寸进尺地要求,“这种勾画朱砂的地方呢,最好能添一两笔注解。”

    董阡陌挑眉,“你该不会让我一个只懂拿绣花针的女孩儿家替你注解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吧?”

    “怎么会呢?你又懂徽墨,又懂宣纸,还能写卫体的簪花小楷,一看就是饱览群书的好姑娘,不管什么书你都能读懂对吧?”

    舒行书这强大的逻辑让董阡陌无言以对。

    这时,舒行书侧耳听到远处过来的脚步声,于是将一摊子作案工具转移到柜子里面。

    他敏捷地翻出窗外,如拜佛像一样合掌拜了拜董阡陌,“好姑娘,全靠你了,只要你帮了这个忙,往后赴汤蹈火只凭你差遣。”

    许愿完毕后,蓝衫一闪遁走了,同时屋外传来舒小篆的声音,“四小姐饿了吧?我煮了黄芪当归党参粥,可以补气固表。”

    董阡陌道谢了舒小篆的粥,也不提起她三哥来过的事,用过药粥后倒头就睡,睡醒了也并不理会舒行书的兵书。

    两天过去了,那些书来时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要是每个想进兵部的混混少年,都在家里找个识字的姑娘代笔即可,那西魏的北疆将来就只能指望一群草包去守卫了,这种歪风不能助长。

    第三天早晨,董阡陌无事可做,从柜子中抽出一本《司马法》读了两页,中间某一页的注解上,有几个熟悉的瘦虹体字,赫然是宇文昙的字迹。

    不过这本《司马法》是翻印过的新书,应该是宇文昙在原稿之中曾注解过,之后又被大量翻印。

    是了,宇文昙虽然不在兵部充任要职,可他同兵部尚书荣夙江走得很近,一直想拉荣夙江入伙。因此今年兵部的春闱选送,宇文昙也会非常上心,这对他而言是个扩充羽翼的大好时机。

    董阡陌慢慢翻动书页,花瓣般透明的指甲从一个个墨字上滑过,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这时,丫鬟月牙儿敲了敲门,说:“董小姐,方才菜根庵你母亲传来个口信,说思念你思念得紧,希望你能早些过去陪她。”

    “哦?”董阡陌收了书,打开门,“那我先去跟小篆姑娘道别。”

    月牙儿说:“我们姑娘五更不到就进山采药了,这会子还没回呢,董小姐你是等她回来再走吗?”

    董阡陌想了想说:“我也十分思念母亲,着急着回菜根庵,只好等下次经过你们家时再当面谢小篆姑娘了,反正来日方长。”

    月牙儿道:“那我跟二少爷说一声,让他用马车送你回去。”

    董阡陌辞道:“不必了,这两日打扰太多了,况且我正想走走山路散散心。”

    月牙儿拦道:“那不行,这是我们姑娘出门前交代下的,说不知何故,从昨日起渔樵山上山的所有路口就让好多官兵把上了,只许进不许出,就是要进的人也是得多费口舌。我们姑娘说董小姐要是想上山,就让二少爷去送。”

    “既如此,那要劳烦舒二公子了。”

    ********

    原来这舒家的祖上也是诗礼簪缨的达官贵人,到了舒老爷这里,族中人都安享田园之乐,一个当官的都没了。

    多年前,舒老爷期待他的几个不肖子能在文坛上有所建树,因此分别给他们起名叫隶书、楷书、行书。前两年刚满月的小少爷,更是被寄予厚望,得了个大名叫舒天书。

    比起三少爷舒行书的机灵百变、手急和随机应变,二少爷舒楷书算是一位儒带当风的谦谦君子了。尽管只是送一位不相熟的小姐上山,他也是礼貌周到。

    董阡陌将舒行书强塞的那些兵书打了个包袱带走,在马车上又翻了两本。

    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渔樵山的山脚下,马车停下不动了,隔着一道帘子,董阡陌能听到舒楷书在和那些把守山道的人交涉,从容不迫。

    舒楷书告诉他们车中是一位不大抛头露面的官家千金,如果可以的话就免了搜捡,放他们过去吧。

    但是把关的官差不好说话,很尽职地堵着路,要求让马车上的人下来查查。

    舒楷书又报上家父名号,舒老爷也算是这一带有名望的乡绅,官差中的两个人一听原来他是舒家公子,于是就通融放行了。

    舒楷书道谢一声,骑马先行,马车也随后跟上。

    这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问:“搜过马车了么?上面乘的什么人,为什么不查就放行了?”

    来人似乎是有身份的,官差也不敢怠慢,恭敬地说明情况:“回季将军,车里是一位官家千金,车前头骑马那一位是舒家二公子,我们之中有人认得他,应该不会是王府要找的贼人。”

    “是不是贼人,查过了才知道,”那个声音三分冷笑,“什么叫车里是一位官家千金?连车中人的姓名都没问到,你们还敢说不是王府要找的人,谁替她打的包票?”

    几名官差噤若寒蝉,额头冒汗。

    董阡陌皱眉,当下丢开书本,素手掀开半副帘子,看向对面的男人,冷冷道:“是我,季青,你们这是在查什么呢?快查清楚了放行吧,母亲还催着我上山进香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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