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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多谋全文阅读

作者:汶滔滔     重生之嫡女多谋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多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5章 他简直不是人,而是鬼或者神

    四个月后,紫荃儿的孩子早产,生出了一个哇哇啼哭的女.婴,十分白胖可爱。

    又过了半个月,韦墨琴也生出一个早产的婴孩儿,也是个女孩儿,只有巴掌大小,柔弱得连呼吸都轻浅无声,也几乎没睁开过眼睛。

    韦墨琴知道,这孩子可能还不如她哥哥小荔的身子骨结实,极有可能是养不大的。

    记得当时,苏昙斥责她瞒着他服药来强行受孕,是一意孤行的妄为,如今看来却是一语成谶了。

    韦墨琴以泪洗面,倒是紫荃儿经常过来,劝她想开一点儿。本来这个女孩儿降生也是意外之喜,仔细呵护,长大了必是一个有机缘的孩子。她父母的容貌如此出色,将来生得多美,可以想见。

    韦墨琴略感宽心,于是每日抚奏各种调理身体的琴曲,期望可以唤醒一直闭着眼的女儿。

    紫荃儿也在一旁含笑倾听,偶尔以萧声相合。

    “哼,我们这里地方小,怕紫小姐坐着嫌挤,你还是回你那边儿去吧!”说话的人是贾大妞,一个外表五大三粗,声音却尖细如小姑娘的中年女子。

    她是前任岛主贾老头的独生女儿,因为生得不美,在这个男多女少的小岛上也根本嫁不出去。好在她天生粗枝大叶,不似世间寻常女子那般,认为嫁人才是女子的最终归宿。

    贾老头为了让苏昙当他的女婿,厚颜认韦墨琴做干女儿。贾大妞就等于多了一个妹妹,而且跟她爹一样,很有当姐姐的觉悟。

    上个月贾大妞闯海回来,从岛上婆婆那里听说了苏昙另结新欢的事,十分恼火地冲到未央居,二话不说就将家里好好坐着喝茶的苏昙粗鲁地轰出门去。

    从那之后,贾大妞搬到未央居住,照顾韦墨琴。

    苏昙没有再回来过,紫荃儿与韦墨琴一先一后地生产,两个婴孩儿都是早产,苏昙也没再出现一回。

    贾大妞心有偏见,对紫荃儿很不客气,紫荃儿也习以为常了,这里一开口撵人,紫荃儿就回去奶孩子了。

    “以后,别让她进来!”贾大妞教育韦墨琴,“那女人长得妖精似的,成天往你房里钻,安的什么心?她是抢走你相公的人,你不能给她摆好脸色。”

    韦墨琴淡淡道:“她这不是闲得发慌,也没人跟她说话么,爷又让你一扫帚给撵走了,她当然格外清闲了。”

    贾大妞斥道:“阿琴,你的心能不能别那么宽?连一个登堂入室的狐媚女子,你也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唯独不知道替你自己想想!”

    韦墨琴垂睫沉默,生既多哀,再不心宽一点,她就要去和那个狠心虐杀她孩子的男人拼命了。

    又过了半个月,韦墨琴的女儿睁开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冲正在抚琴的韦墨琴甜甜一笑。这一刻,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于是韦墨琴给女儿起名叫静琴。

    一日傍晚,海上传来消息,中原的海战舰队开到海岛南岸,被岛主击沉了两艘,余下的不知有多少艘,都隐藏在远处的迷雾中。

    这都是贾大妞从她爹那里听来的,又说给韦墨琴听,“有西魏人,也有北齐人,指名要岛主跟他们走。奇怪啊,阿琴你相公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海对岸老是来人寻他,他是什么重要人物,中原缺了他就不行?”

    韦墨琴问:“他没受伤吧?”

    贾大妞道:“好像受了一点伤,听说那些领舰而来的人,个个都是我爹那种级数的高手,就算是岛主也撑不了太久吧。哼哼,最好把他打得半死带走,以后都别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注意到韦墨琴苍白如雪的面容,连忙改口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岛主就是从天而降的战神,没有人能把他打倒的,等他把那些中原人都打走,就带着战利品回来看你和静琴了。”

    贾大妞并不知苏昙的来历,却一口封了他一个“战神”,仿佛那就是苏昙的宿命了。上天把最强的力量赋予宇文昙,就从没打算让他做一个平凡的苏昙。

    韦墨琴苦笑,如今她在意的不是苏昙能不能回来,而是苏昙预备要做的事。

    李慕梅遭遇海难后,读了那封绝笔书,韦墨琴心中生出一阵汹涌的恨意。尽管知道李慕梅信中所述可能不是全部的实情,韦墨琴还是不能不恨她的丈夫,竟然为了救活她,牺牲了她的小荔。

    原来这三年的好时光都是偷来的,原来他们两个人的甜蜜,是用小荔的惨死为代价的。

    那日之后,韦墨琴在为苏昙换伤药的时候,把海盐掺在药里在伤口上,苏昙当即痛得剑眉一蹙,却没有吭声。

    这一次,韦墨琴胸口的相同位置,没有出现痛意。那个绑缚了两个人的碎心锁,是不是已经解开了呢?

    这回听说苏昙又在与人对战时受伤,她还是没有什么感觉,不曾觉得哪里痛,看来不会有错。

    既如此,生下了女儿,又与苏昙不再命运相连,她的牵挂又少却一分。

    在家里坐着,时不时能听闻海岸那边的最新战况,譬如对方又来了多少艘战舰,苏昙又展现何种神通,迫使舰队后撤一海里。

    韦墨琴心里有说不出的奇怪,觉得这场以一敌众的战局,本不该打到这个份儿上。

    假如那些人想要带回一个战神宇文昙,可行之法有很多,下下策才是拿军队与他硬拼,还不如结伙拉帮的,让一群武林高手齐上更管用呢。

    不知是不是被韦墨琴的乌鸦嘴给害了,她暗暗下了这样的断言,第二日,北齐军就撤去所以舰队,换上来七八位高手合攻苏昙。

    苏昙一人力压众人,打伤了其中七人,却有一位初时并不以武力见长的北齐穆亲王府世子完颜箫,在苏昙重伤了其他人之后,独力与苏昙过招,百招之后不落下风。一时,战局僵持不下。

    在这二人半空中酣战到山崩海啸的时分,有一个披着黑斗篷的鬼魅身影,一步一步接近了未央居。

    随着他的靠近,屋中人一个一个地精神恍惚,有些人渐渐失去知觉,昏睡过去。有些人则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生着火,切着菜,突然就像陷入泥淖之中,变得行动迟缓,最后就一动不动了。

    而此时,那个黑斗篷与未央居还有一段距离,除了走路,没有多余的动作。如果屋中人的异状都是他造成的,那他简直就不是人,而是鬼,是神了。

    等那个黑斗篷走进门槛的时候,整个屋里除了韦墨琴,再没有第二个意识清醒的人。

    韦墨琴凭窗抚琴,背对着黑斗篷。

    黑斗篷盯着窗前倩影痴痴瞧了一会儿,入座坐了,执杯饮茶,自在得就像在自己家里。

    一曲罢,纤纤十指压住冰冷的琴弦,止住一段余音袅袅,韦墨琴开口叹息:“三年了,你终于还是找到这里来了,哥,你是来帮助我们的,还是来火上浇油,趁火打劫的?”

    斗篷的风帽滑下,玉面朱唇,冷眸含讥,不是韦叶痕又是谁。

    一开始韦叶痕并不接话,对着她的单薄背影,露出令人胆寒的笑意,空气仿佛在落霜,结冰。

    韦墨琴抚了一段清音,然后又开始抚下一曲《鸳鸯冢》之时,韦叶痕终于开口了:“跟我走吧,从前的事我既往不咎。宇文昙诈死三年,也守不住你,可见他不是你的良人。”

    琴弦声如裂帛,韦墨琴声如断刃。

    她说:“哥你来迟了一点,打从半年前,我就发现自己做绣活儿让针刺破的手指,有时候血流小半个时辰还不止。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可能没办法一直陪着苏昙了。”

    韦叶痕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你以为自己一死,一了百了,就能躲开我了吗?”

    韦墨琴平静道:“我从来没打算躲着你,我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这样的聪明人心里还有打不开的结。我比你和姐姐都笨,我心里的结早就打开了。”

    顿一顿,韦叶痕嗤了一声,笑道:“做了宇文昙的女人,说起话来就是底气足啊。可小琴你一定不知道吧,今年年初,西魏皇帝来找宇文昙,说只要他愿意回去主持军务,不但加封他为皇太弟,过个一年半载还会传位给他。宇文昙当时就心动了,几次阴潜回中原,暗中活动。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抛弃你。”

    韦墨琴并不吃惊,答道:“那也没有什么,是男人都有野心,我夫君又是当世俊杰,凭什么我喜欢过弹琴绣花的日子,就非得把他也锁在闺房里。他过得不开心,我的琴声也会染上忧郁的。”

    韦叶痕笑道:“你可真是夫唱妇随啊,可宇文昙的复出计划里,好像没把你写进去。因为他并不相信西魏皇帝的许诺,于是一招以退为进,先是一口回绝了对方,同时与北齐朝廷表现得关系暧昧,让西魏皇帝干着急。几年未见,他的从政手段比当年精明多了。”

    韦墨琴接道:“我夫智勇双全,当然要见着兔子才撒鹰,不然不是白忙一场。”

    “是啊,这次他的做法很聪明,”韦叶痕侃侃而谈,“北齐老皇帝前几年就翘辫子了,这些年都是女皇当朝,摄政王专政。近年新崛起的一股势力,是以穆亲王府为首的***。穆亲王完颜文浩本是宇文昙的旧敌,当年鹰石川一役,宇文昙被其一箭射穿胸膛,只差一点就没命。可这次复出,宇文昙选的合作对象就是穆亲王府,住在你家的那名北齐歌姬,就是他们的联络人。”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韦墨琴扬眉,回视韦叶痕,“我已经说了,我夫不论在外面做什么,我都支持他。如果哥你愿意帮他,我很感激;如果你不能帮他,也请你不要做他的阻力。”

    韦叶痕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齿,“我怎么会阻碍我的好妹夫呢,来日等他荣登大宝,对我只有好处。我这趟来,只是想对他把你藏了三年的事,做出一点小小的回敬。”

    他这个笑容透着诡异,以韦墨琴对他的了解,他这是要使什么坏了。

    韦墨琴皱眉问:“你想怎样回敬?”

    韦叶痕以行动代替了回答,嗖地一声,将一个包在襁褓里的小小女.婴摄到手中,松松握着,仿佛可以随意一掌,将之震断心脉,又仿佛会突然一个手滑,把女.婴掉在地上。

    韦墨琴怒道:“韦叶痕,枉你被中原武林尊为一代宗师,你跟我之间的恩怨,关一个刚出世的孩子什么事?有什么不痛快,你尽可对我泄愤,大不了一命抵偿给你!你别乱来,把孩子给我!”

    韦叶痕漫不经心地握着女.婴,笑道:“总算榨出来点儿脾气了,方才见你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还以为你师父静宜师太从坟里爬出来了呢。”

    韦墨琴咬牙道:“我知道你恨我对你无情,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可你手里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我女儿。我的静琴让贾大姐抱走了,你现在举着的是紫荃儿的女儿,她们娘俩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吧?你快把孩子放下!”

    韦叶痕笑着说:“我当然知道这女.婴的娘亲是紫荃儿,我还知道女.婴的父亲,就是现在正在沙滩上跟宇文昙做戏,打得热火朝天的穆亲王府世子完颜箫。如果完颜世子过来接她们母女时,发现大的傻了,小的死了,不知道宇文昙跟他之间的交易还能谈的成吗?”

    这样说着,他的手却慢慢放下,把女.婴搁在茶桌上。

    韦墨琴松一口气,连忙上前抱起孩子,抱在怀里哄了哄。往常这个啼哭有力的婴孩儿,今天一声都哭不出来了。

    韦墨琴心头一凉,去试婴儿的鼻息,已经什么都摸不到了。

第186章 苏昙揉碎信纸,女人而已何必留恋

    “妙龄?妙龄?你睁开眼哭一声呀!”韦墨琴急急唤着婴孩的乳名。

    琴室之侧,紫荃儿还昏迷在地上,不省人事。等她醒了就会发现,她那个才出生没多久,活泼可爱的女儿已然断气。

    韦墨琴含泪质问:“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心狠手辣?从前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

    韦叶痕的眼瞳冰冷如岩石雕像的眼珠,不带一丝人间情感。

    用完美的侧颜朝向她,他用嘲讽的语调说:“你也会说那是‘从前’了,小琴,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从前你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那一套,可以收起来过冬了。”

    “玩弄你?我何时做过那种事?”韦墨琴跟他对质。

    “呵,别怕小琴,”韦叶痕轻快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你哥啊,你再怎么两面三刀,也是我把你带坏的,又能怨得了谁呢?”

    “你,你究竟再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韦墨琴好大委屈。

    韦叶痕笑嘻嘻地说:“听说你们夫妻又有了一个宝贝女儿,我这个当舅舅的空着手上门,太说不过去了。方才的事,就算一点小小见面礼了。”

    抱着紫荃儿的女儿妙龄一动不动的小小身体,韦墨琴不由哭出声来,眼泪啪嗒啪嗒砸在青竹地板上。

    似乎有一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轻柔地拍着,可是等韦墨琴再次抬头的时候,琴室已经不见了韦叶痕的踪影。

    方才昏迷不醒的紫荃儿、丫鬟渐渐恢复意识,从地上爬起来,眼神中一片茫然之色。

    “呀,姐姐你哭什么?”

    紫荃儿看到韦墨琴怀里抱着妙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一下被惊着了,连忙上前抱过襁褓,拍打着哄了哄。

    韦墨琴张口结舌,紫荃儿的女儿被来无影去无踪的韦叶痕杀死了,自己怎么跟紫荃儿交代?

    “喔,喔……”

    奇怪的是,紫荃儿并没有任何发怒的表现,只是耐心地哄着怀里的孩子,过了一会儿,转身将孩子放进摇篮里去。

    韦墨琴趁人不注意,悄悄试过,那孩子的呼吸平顺,睡颜望去极是安详。

    韦墨琴欣喜却又疑惑,不明白怎么孩子还活着,不过总归是不幸中的万幸。

    用了一道茶,紫荃儿发问:“方才究竟发生何事,我们大家怎地无缘无故地睡去了?姐姐你好像没事?”

    韦墨琴摇头一叹,“看来苏昙返回中原已成定局,你也是来协助他的,对吗?”

    紫荃儿强压着惊诧,面不改色,“姐姐说什么我不明白。”

    这时,大地传来震动,紫荃儿腾地站起来,慌张地叮嘱说:“姐姐带着妙龄,千万不要出门,我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说完她翻窗而出,行动敏捷如燕,显然是有武功底子的。

    房间里,地面时而向左倾斜,时而又转去另一个方向,桌上的杯盏纷纷落地摔碎。不同于自然界的山呼海啸,像是高手过招造成的极度破坏。

    贾大妞怀抱襁褓,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说:“静琴、静琴她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刚刚,前一刻她还用小脚蹬我,我绊了一跤……对了,好像有个黑影从头顶上过去了,然后静琴她就,呜呜……”

    韦墨琴接过静琴,见她的小脸青紫,已然断绝生机,心中一片戚然。贾大妞的哭泣道歉,丫鬟的劝解,这一刻全都听不到了。

    这时候,摇篮中紫荃儿的女儿妙琴醒了,发出咯咯的笑声。

    韦墨琴突然回神,惊奇并惊骇地看向那个孩子。这种咯咯的笑,只有静琴才会这样笑,妙龄饿的时候一般都哇哇啼哭,从来都不对人笑。

    有个丫鬟也奇怪地嘀咕:“怎么妙龄小姐也学静琴小姐这样笑……”

    韦墨琴抱起妙龄,仔细端详,心里问着: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从你的眼里看见了我的静琴,你究竟是静琴,还是妙龄?

    地面摇晃越来越厉害了,丫鬟惊呼:“不好了,房梁就要压下来了!这里不能待了!”

    韦墨琴将妙龄交给贾大妞,郑重叮嘱道:“这孩子就拜托阿姐交给船上的人了,这一次一定不能再出岔子。”

    贾大妞问:“还是去船上找那个什么李周渔吗?可这是紫荃儿的女儿呀。”

    韦墨琴点头:“没错,我已经与对方约定好了,他会将孩子带去安全的地方。”

    贾大妞将孩子的襁褓绑在胸口,保证道:“放心,我一定完成你的心愿。”

    韦墨琴目送着她离开后,又遣散了未央居的一众丫鬟仆役,抱起死去的静琴,独自一人往岛中央的密林走去。

    贾大妞快步走到北滩,那里果然如韦墨琴说的一样,已经有人在等待。

    那是个身形高大清瘦的中年男子,一身赭石色官袍,腰束玉带,足踏皂靴。虽然他神情淡淡,与之前来的那些中原人不同,周身上下毫无杀气,却予人一种深不可测,深如浩海的感觉。

    “你就是李周渔吗?”贾大妞跑上来问,得到对方颔首回应,贾大妞松口气,将怀中的孩子交付。

    李周渔皱眉问:“韦墨琴呢?她跟我约好出海,怎么来的人不是她?”

    贾大妞摇头,一问三不知。

    李周渔无法,只好先抱走了孩子,他以为这就是韦墨琴的女儿。

    海岛上发生剧变,处处山崩地裂,岛民纷纷驾船出海躲避。

    高空中有三人在对打不休,一开始是苏昙与完颜箫打,后来韦叶痕也加入战局。在苏昙占上风的时候,韦叶痕就帮完颜箫,反之就帮苏昙。

    最后,苏昙与完颜箫夹击韦叶痕,韦叶痕哈哈大笑了两声,空中几个闪身就全身而退。

    两人合力围攻他一个,连留住他都办不到,苏昙与完颜箫不禁变色。

    完颜箫感叹:“此人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只是他野心勃勃,立意要统一柔然各部落,侵占中原土地。有此人在,中原难有太平光景。”

    苏昙道:“无妨,我有制约他的办法,他不敢乱来。”

    完颜箫道:“既如此,我完成了咱们协议的最后内容,也是时候告辞了。”

    苏昙道:“我承诺的那一部分,来日回到西魏,自会兑现。”

    两人辞别,还未分手时,紫荃儿从远处奔过来,吃惊地问完颜箫:“上空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把小岛都震毁了!”

    完颜箫对她温柔一笑,道:“出了点意外,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对手。”

    苏昙也注意到目之所及处,小岛的山石树木都被毁得惨不忍睹了,于是问:“琴儿呢,她逃出岛外了吗?”

    紫荃儿道:“公子放心,几艘大帆船已经将岛民都接走了。”

    苏昙道:“好,这些日子多谢你,你可以跟完颜世子回北齐了。”

    紫荃儿感激道:“公子是紫荃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公子援手,我与世子再难有相见之日了。”

    苏昙辞别了完颜箫二人,匆匆朝岛中央的密林走去,此时林中树木尽毁,将林中小路都掩埋了。

    走入一个山洞中,移开一道石门,苏昙劈出一道裹挟着风声的掌力,将一块千斤巨石打到十几丈外。

    这一刻,他的目光深沉难测,冷笑跃上唇畔。

    一枚火焰明亮的火折子,从修长的指间松脱,落入巨石之下的深坑中。

    跟在苏昙身后的季斐,不解地问:“这是做什么用的山洞,主人这是……”

    没等他问完,苏昙就提着他的衣领,风驰电掣地出了这口山洞,一下飞离地面几百尺。

    下方传来嘭嘭地爆炸声,转眼就化作一片火海。

    季斐吃惊地问:“主人在岛上埋了**?为什么要将昙琴岛炸掉?”

    苏昙勾唇道:“我点的不是**,而是海底的桐油。那一只火折子的用处很大,可以在我回去中原之前,让一些不希望我回去的敌对方损兵折将。”

    果然,立于高空之中,季斐看到陷于火海中不只是一座岛,连远处的大海也有一道火海,将远处的一队船都包围在火海之中。

    季斐恍然大悟道:“原来主人故意与完颜世子酣战,让那些与主人为敌的各方势力以为有机可乘,绕到岛屿后方偷袭。主人这一招火烧连环船真是高明,只是,您从什么时候知道咱们昙琴岛的海底有桐油呢?”

    苏昙道:“是琴儿告诉我的,刚上岛的那年,她就跟我说过,昙琴花在中原的深山里也曾见过。山里人把那种花叫桐油花,因为此花盛放的地方,下面必有大量的桐油。后来在她的指引下,我就找到了岛上最大的油脉,用巨石压住油井,预备将来派上用场。”

    季斐赞道:“主人真是设想深远,三年前就想好了退路。”

    “此间事了,回船上去吧。”

    “是。”

    苏昙事先让完颜箫带来十艘大船,方便岛民撤离,又单独安排了一艘有船舱的海钓船,是专门接韦墨琴走的。

    三年前刚来岛上的时候,苏昙曾许诺与她在这里不问世事,共看潮汐夕阳。

    才三年就打破了承诺,苏昙感觉无颜与她交代,因此一开始的撤岛计划都是瞒着她进行。

    苏昙的想法是,等到此事真正成行的时候,再在回中原的船上告诉她,这都是中原那些人毁了他们的爱之岛,迫使他不得不回去的。

    这样一来,所有过错全都推到宇文澜等人头上,苏昙对他的小妻子也有了冠冕堂皇的说辞。

    重回中原,重新做回宇文昙,这件事是他辜负了她,不能一直与她隐世而居,过静谧快乐的日子。

    好在来日方长,他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她,她也不会深怪他的决定。

    只是,当苏昙来到海钓船的时候,韦墨琴根本就不在船上。

    苏昙怒问韦墨琴的贴身丫鬟,丫鬟哆哆嗦嗦地呈上一封信。苏昙展开,读毕,脸色阴沉得仿如大海尽头,一场即将降临的末日风暴。

    季斐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夫人是不是不愿离开,还在岛上?要不我再回去一趟接夫人?”

    苏昙却冷冷道:“不愿离开就随她高兴吧,女人而已,何必留恋!”

    季斐提醒:“小岛已成火海,夫人一人想逃出来就不容易了。”

    苏昙咬牙冷笑:“她想逃?她能往哪里逃!”

    洁白的信纸在他的掌中化作片片雪花,飘散满了整个船舱。

第187章 临别之际,妾身先道一声恭喜了

    船行出几百海里,苏昙的舱门终日闭合着。除了酒坛子,送去给他的菜肴、干粮甚至清水都原封不动地撤走。

    季斐知道了不能带夫人一起走,主人表面没事,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儿。

    韦墨琴让丫鬟转交的留书,为苏昙捏碎,季斐挑出大块的碎片,拼在一起,读了出来。

    “三年前,当我带夫君寻到了海底桐油的时候,你眼底的光彩让我瞬间明了,你从来没打算永远做苏昙,来海岛隐居,也只是你以退为进的一步棋。周易云:尺蠖之屈,以求伸也,夫君的雄心不死,离开这里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别误会,妾身没有嗔怪你的意思,只是怪自己不争气,几次三番拖累于你。原本以为后面的路途紫姑娘能伴夫君同行,妾身心甚欣慰,谁知有一天却失望地发现她的女儿妙龄并不是早产,而是足月生产,才会那般白胖可爱,比咱们的静琴健康多了。那说明紫荃儿上岛之前就是个孕妇,她肚里的孩子也不是夫君的女儿。”

    由于纸屑太碎,中间有一大段拼不出原句,不知写了些什么。

    信尾说,“昨天夜里,妾身为夫君卜得乾卦,卦辞曰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结合夫君所谋之事而看,妾身斗胆做一断言,夫君此次返京,必能旗开得胜,一偿宿愿。临别之际,妾身先道一声恭喜了。”

    读完,季斐叹口气,看来夫人真的没有逃出火海中的小岛,而这一封,就是她的绝笔信了。

    主人一谋划回归中土,他的妻子就与他分道扬镳,主人一定很难受,否则怎么送去的菜一动都不动。

    第二日,季斐给苏昙送菜,见昨日送去的又是没动过,忍不住一把推开舱门,肃然劝道:“主人连清水都不饮,这在航海中是非常危险的事,咱们又没有随船的大夫,万一主人倒下了,回到危机四伏的中原,后果不堪设想……主人?”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季斐才发现船舱中一个人影都没有。

    先是一阵奇怪,毕竟他几乎日夜率人在甲板守卫巡逻,根本没看见主人开过门窗。而且每日送的酒坛,无一例外地都被喝空了。

    “咯!”

    黑暗空旷的船舱内,一个酒嗝声突然响起,把季斐吓了一跳。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老虎横卧在地上,两只前爪捧着酒坛子,往虎口里倒着甘酿。

    季斐的第一个荒唐念头居然是……莫非主人变成了一只白虎?

    因为太过荒唐,他立马否决,然后又想,会不会是白虎袭击了主人,将主人吃了,因此舱房中不见主人,只见白虎!

    可房中一无血迹、碎衣,二没有听见过任何搏斗的声响,再者就算是虎王,也没本事活吞了主人。

    话说回来,那白虎给季斐带来的威压很强,让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季斐当即拔剑,做出自卫的姿势,口中一声断喝,“杀!”

    白虎毫不受惊,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晃晃酒坛已空,一爪拍碎。

    季斐挽了个剑花,打算放手与白虎一搏。

    白虎只是抬了抬眼皮,就懒懒放下眼皮,摊开四肢,趴伏在地板上,一副听凭处置,大爷就想找死的嚣张表情。

    季斐暗暗纳罕,这白虎莫不是成精了,怎么身为畜道,还会有跟人一样的表情?

    季斐又想到,难道这虎是主人豢养的宠物,放在这里替他喝酒,而主人自己又折返回岛,去寻夫人了?

    虽然疑惑重重,季斐还是端上好酒好肉,招待那头白虎,期待它能“指点一二”,给出一点主人下落的线索。

    那白虎不吃肉,猪肉牛肉生肉熟肉都不碰,只是捧着酒坛狂喝,来几坛干几坛,看得季斐暗暗纳罕。

    这种悬心的日子过了七八日,苏昙始终不见踪影,季斐很发愁,船队已经在海上徘徊了很多天,再耽搁下去就要断绝水粮了。

    主人到底去了哪里?

    是夜,季斐经过船舱,在门隙之间望见里面有一道白衣人影,当下按住佩剑,猛地推开舱门。

    苏昙一身洒然的白色长袍,腰背笔直,坐在方桌前疾书着什么。

    季斐惊喜地问:“主人你终于回来了?为何外出也不通知属下一声?房里突然冒出一头白虎,属下还以为您被它害了呢!”

    苏昙UU小说不停,略一颔首,吩咐道:“东北方向有两个荒岛,船队,先去那里补充了给养,再启程扬帆,以最快的速度回返中原。”

    季斐迟疑地应是,他转着脑袋,四下观察着船舱,然后纳闷地问:“白虎呢?中午我还看见了,那样一头大个头的神兽,能藏去哪里?”奇怪啊,主人回来了,白虎又找不见了。

    “好了,你去办吧,再叫人绘制一幅半丈宽一丈长的航海图拿来。”苏昙挥手。

    “是……”

    虽然他一副很忙,不愿与季斐多讲的样子,季斐还是注意到他血红的眼瞳,里面充溢着血丝,仿佛失踪的这些时日里,他都没有合眼休息过。

    季斐心里还是高兴的,主人回来了,也没有沉浸在失去夫人的难过里。

    而且季斐还不敢告诉主人,失踪的不只夫人,还有他们的女儿静琴。自从那一日小岛火起,整个船队百十多号人里再无人见过她们。

    半日后,循着苏昙的指点,船队来到荒岛,一队人去内陆寻找淡水,一队人进林子里狩猎和采集浆果。

    季斐不放心主人,每隔半柱香就去船舱门口转一转,生怕一眼不见的工夫,主人又丢下船队,消失了踪迹。

    船舱里传出剧烈的咳声,时不时就咳上一阵,季斐听得心里发揪。内功深厚,外功强横,主人一向都不生病的,现在却咳得这么厉害,必定是夫人离开他的缘故吧!

    季斐真的不明白夫人,她既然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就不能随主人同返中原,而要选择葬身于茫茫火海之中?

    脑中想起那个笑容明亮,让人不能逼视的绝美面容,季斐觉得自己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真的看见了夫人的音容笑貌,就在不远的山峦之侧出现……

    第一反应,难道死去的夫人显灵了?

    “不对,那是海市蜃楼!”季斐睁眼惊呼,“那不是夫人吗?她没被烧死,她还活着!否则怎么能在海市蜃楼中看见!”

    季斐惊喜交加,连忙冲入船舱,讲话语无伦次的他,索性直接架着苏昙的胳膊,好拖赖拖地拖到甲板上,一指远处的山巅,朗声笑道:“快看啊,那是夫人,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琴儿……”

    苏昙抬眸,满是血丝的眼瞳一下变得晶灿发亮,落在那片海市蜃楼上,视线瞬间定格。

    “琴儿,真的是你……”

    苏昙盯着百丈之外的虚幻景象,张开五指,隔空抓了一把。

    景象之中,韦墨琴一身村姑打扮,正在边推石磨,边往磨心里倒玉米,偶尔还转头笑语,不知她身后站着什么人,景象中只出现了一截男人的衣袖。

    这景象不到盏茶时分就消失了,空中再不留半分痕迹,仿佛方才那一幕是苏昙和季斐的幻觉。

    苏昙后撤两步,颓然地靠在桅杆上,无尽的寂寥与落寞,不消言语,没有表情,就让一旁的季斐深受触动,仿佛也被感染了悲伤。

    季斐轻声劝道:“至少您知道她还尚在人世,总会有相见之日。”

    苏昙:“……”

    ********

    五日之后,船队回返中原,当年如彗星陨落的战神宇文昙重新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两个半月后,文宣帝在百官面前宣布,由于他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决意避位让贤,百官劝解无果,遂则吉日由文藻阁重臣拟传位昭书。

    关于这段朝事,史书有载,文宣帝在位十九年,惜乎膝下无子。先皇有三子,长子豫章老亲王求仙访道,次子文宣帝,第三子毓王宇文昙少年果敢,最肖先祖之余烈。

    琼奉六年冬,文宣帝梦中得宇文氏先祖启示,立皇弟宇文昙为皇太弟,克日传位。

    琼奉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新帝登基,帝号静武。一时朝野称颂,八方来贺。

    登基后半个月,宇文昙把在外游历的国师急召回朝,下圣旨,让他再用上当年那个点上至亲之血,就能把人找到的“搜魂珠”,把国师的亲妹子韦墨琴给找出来。

    原来,这位目如朗星,唇红齿白,看上去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就是前任文宣帝最为倚重的国师。他也是户部尚书的长子,皇后韦墨琴的长兄,韦殊越。

    尽管从宇文昙入京,到接传位昭书,到承继大宝,韦墨琴没有在场哪怕半刻,但新帝的圣旨诏书一发,她还是被冠以皇后之尊,闻达四海。只是四海之人都不知道,皇后此刻不住在后宫里。

    国师神情温文,告知圣天子:“回陛下,此事臣亦无能为力,就算往搜魂珠上点再多的血,要寻皇后也难如登天了。”

    宇文昙立眉,气恼地问:“为什么?你是否存心隐瞒她的下落!”

    国师道:“四十多日前,臣的佛珠散落于地,心有戚戚焉,据上古经文记载,发生这种情形,通常都是至亲离世的征兆。”

    “四十多日前……”宇文昙一怔,那正是昙琴岛陷入火海的那个时候。

    “臣家中的父母、二弟、妹妹棋画都安好,据此推断,大约是小妹墨琴出事了吧。”国师双手合十。

    “你敢咒她?”宇文昙怒道,“朕亲眼所见,海市蜃楼中显出她正居于一农舍中,过得不知有多开心呢!”

    “阿弥陀佛,”国师道,“不敢欺瞒圣上,所谓海市蜃楼,未必都是当时正在发生的事。多年之前,臣访游山川之间,曾目睹陛下您一身龙袍,受众臣朝拜,彼时您才是亲王之尊。据此推断,您看见的皇后可能是她生前的一段形容,不能作准。”

    良久,宇文昙道:“朕不管那许多,朕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带她来见朕,你能救醒她一次,就必定能救醒她两次三次。”

    国师规劝:“往事不可追,逝者不可留,陛下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宇文昙面露愤恨之色,冷冷道:“她走得没有交代,犯了欺君之罪,朕一定要把她捉回来。国师你一定要帮朕完成心愿,否则朕夷你三族!”

    国师笑道:“臣的小妹乃皇后,臣乃国舅爷,三族之内,连陛下都包括了。”

    宇文昙蛮横道:“总之不把她给朕找来,你休想出宫!”

    说着,一道圣旨便将国师关入天牢。

    三日之后,天牢中的国师终于松口了,他问,“寻皇后入宫却难,送陛下去见她倒还容易一些,敢问陛下愿意舍弃现有的一切,去‘一个地方’见她吗?”

第188章 天机显露,世子与皇后有夙世姻缘

    宇文昙听不明白国师的意思,敷衍地应道:“好,国舅你有什么法力都快用上,朕要立刻见到皇后!”

    国师道:“臣送陛下去的那个地方,陛下不能自称‘朕’,否则会引起**烦,此其一。其二,陛下要杀一个人,才能启动此阵法。”

    宇文昙虽然不解其意,但想到可以将一个逃出他掌控的韦墨琴再次握于掌中,血管贲张,迫不及待地问:“需要杀谁?尽管杀好了!”

    国师叹口气,说:“是豫章王府世子,咱们西魏的财神爷,宇文冥川。”

    宇文昙剑眉一皱,当即断然否决道:“不行,换一个。”

    国师沉声道:“陛下欲与皇后相会,除了牺牲世子,别无他法,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人选。”

    宇文昙闷了一会儿,怀疑的目光审视国师,突然道:“你这秃头……莫不是与冥川旧有宿仇,才要借朕之手杀之?”

    国师道:“臣绝无此意,其实臣的本意是劝陛下放手,不要再寻皇后了。”

    宇文昙冷声道:“朕自有主意,用不着你教。但朕寻朕的皇后,关冥川什么事,为何要杀他才能启动阵法。”

    国师垂眸,双掌合十:“此乃天机,说破了就会影响阵法的效用。”

    宇文昙逼问:“究竟是何原因,快说清楚!你这样语焉不详,朕怎知道你是否因为私怨才在圣驾前信口开河!不要以为只有你才能帮朕寻她,大不了再动用一回北齐国师!”

    国师闭眼念诵佛号,良久方缓声道:“天机显露,世子与皇后有一段夙世姻缘。陛下想横插一脚,杀死世子才能办到。”

    宇文昙怫然不悦地驳斥:“国师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琴儿与冥川差着辈分呢,就算她不愿见朕,也绝无可能嫁给朕的侄儿。什么叫朕想横插一脚?她本来就是朕的,除了朕,任何男人都不在她眼里,她也绝不会转投他人怀抱。”

    这一回,国师什么都不说了,重新坐回湿冷的稻草中打坐。

    七日之后,豫章王府世子宇文冥川不明原因地陷入昏迷,一睡不醒,三日间就气绝而亡。

    宇文昙难过之余,兴冲冲地拉来国师,问:“这下你可以送我去见她了吧?”

    国师打禅语般的问道:“臣再问陛下一次,你愿意暂时抛弃帝位,去寻一个已经不再是韦墨琴的她吗?极有可能,她根本不愿意再回到陛下身边。”

    宇文昙道:“冥川已经死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你又不是琴儿,怎知道她不愿意?”

    国师道:“既如此,三日之后,请陛下乘船出海去寻她吧。”

    “往哪里寻?”

    “请陛下单独驾船,往您最后见过她的地方去,机会就出现在那里。”

    “什么机会?”

    “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也可能是让陛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机会。要不要去,还请陛下三思而行。”

    尽管国师切切警告,想找回韦墨琴实乃逆天而行,危险之极,宇文昙还是毫不回头地驾船出海了,这一去彻底就失去了音讯。

    那艘船迷失在海上的迷雾中,据当地的渔民讲,那片海域是每年发生海难事故最多的地方,素有鬼域之称。

    每年有近百艘船只被风暴卷走,等到那些船再让渔民发现的时候,船体破损严重,船上的人都消失不见了,连尸身都休想找到一具。

    登基二十七日即离奇失踪,静武帝成为西魏在位时日最短的一位帝王。

    ********

    宇文昙从一个奇异并旖旎的梦中醒来。

    在梦里,他抱着一个看不见面容的女子,对她说着:“这一次我绝不放手,你也不要!”

    女子的态度冰冷,发出尖锐的笑声,并说:“你欠我的太多了,宇文昙,这辈子都休想还清,下辈子我要用你的鲜血为我的孩子祭奠!哈哈哈哈哈!”那声音听上去两分耳熟,却并不是他的琴儿的声音。

    宇文昙面露痛苦之色,下巴紧紧抵在女子的发髻上,咬牙道:“琴儿,不要对我如此绝情,咱俩还能回到从前那般,对不对?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来寻你,对不对?只要我一直这样抱着你,再不放手,你就愿意跟我重新来过,对不对?我知你心里头只有我,你还肯原谅我,对不对琴儿?”

    那女子的腰身十分纤细,比他的琴儿更瘦一些,但分明就是另外一名女子,而不是他想找的琴儿。

    奇怪,为什么他要抱着其他女子道歉?

    明知道这是梦境,他还是收紧了臂弯,把女子锁在怀里,揉进胸膛,露出满足的笑意。

    奇怪,她又不是琴儿,他为什么抱着她不放?

    这时女子冷笑连连,并拿着一把小刀,在他的背后连刺数下。

    宇文昙闷哼两声,仍不愿放手。

    只是,体内的某种力量撕裂了他的身体,呼啸而出,让他不得不放开怀中女子。

    下一刻,宇文昙的衣衫爆裂,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之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宇文昙瞬间改变了面貌。

    他变成了一头通体雪白,威风凛凛的猛虎。

    尽管是在梦中,变身的过程还是痛得发狂,那是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折断重组的剧痛。不过宇文昙极力保持着神智清明,不让自己失去常性,而伤害到眼前的女子。

    女子讶异地问:“夫君怎么变成白虎了?吓坏妾身了。”

    白虎宇文昙伏在地上,大汗淋漓,强忍着痛意,安慰她:“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这是三年前用碎心锁唤回你的代价,每年里有几天都会变作畜类模样。”

    他说的不是人言,而是兽语,女子好像还是听懂了,她张大嘴巴说道:“真可怜!怎么妾身作为妻子,一直都不知道呢?”

    白虎宇文昙道:“我怕自己变身时不慎伤到你,因此会算好时间提前避出去,直到恢复人貌再回来。”

    女子叹气:“唉,难怪每年夫君你外出的时日里,妾身都会全身发痛,直接痛晕过去。”

    白虎宇文昙心虚地道歉:“对不起,要不是我一直不能放下你,定要强求姻缘,琴儿你也不会因此遭罪,还有咱们的儿子小荔……”

    女子掩口笑道:“哎呀,夫君你对妾身好,妾身岂有不知的。算了,看你这么惨的份儿上,妾身原谅你了!”

    “真的?”白虎宇文昙惊喜地问,“那琴儿你愿意重回我身边了?”

    “是啊,妾身迫不及待要给夫君生第三个孩子了!”女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草,喂到虎口边,“快吃吧,你看你的脸都瘦了,应该多吃一点。”

    尽管白虎宇文昙不喜欢吃草,可这草是他的琴儿亲手喂给他的,于是他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瞬间,腹中绞痛难当。他这才醒悟过来,女子喂他的那一把,好像是天下至毒之物,断肠草。

    倒下去之前,他不死心地叮咛对方:“这里很危险,琴儿你不要走远。等我醒过来就带你回家,到时咱们……”

    女子笑容满面地答应着:“我当然不走了,我还要看你流尽最后一滴血呢。”

    “……”

    梦中的宇文昙终于彻底失去意识,无法继续盯着他失而复得的琴儿了。

    奇怪,为什么他会把其他女子当成琴儿?

    ********

    结实的木板床上,宇文昙轻咳了一声,季青季玄争先恐后地问:“王爷你醒了?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宇文昙压住惊诧之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身处的这个石洞。

    疑点太多了,首先他看见了早已死去多年的季青,然后他看见了已经成为楼兰国王的季玄,还穿着一身侍卫服色,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两个人都管他叫“王爷”,而不是“陛下”。

    “我是谁?为什么你们叫我王爷?”宇文昙只问了这一句,就把季青季玄问愣了。

    尽管季青季玄一口咬定,如今是琼奉二年,而且一口一个“王爷”地唤着。宇文昙仍然满腹狐疑,心道,这二人莫不是乱臣贼子假扮的,为了迷惑并谋害朕?

    琼奉二年?那时光岂非倒流到了四年前?

    琴儿是琼奉二年三月二十八日死的……难道她还没死,还在王府荒院里住得好好儿的……

    宇文昙心中按捺不住地激动,国师说送他去见琴儿,果然没有相欺!

    尽管明明已经登基为帝,眨眼的工夫又倒退成王爷了,宇文昙也不去计较了。

    该是他的,早晚都是他的!

    帝位,琴儿,兰陵入阵,整片中原大地,西魏北齐大一统……一个都跑不了,统统都要重归他的掌握。

    这四年里天下间发生过的事,无一是他不知晓的,只要占尽先机,他就能提前登基了;而且他的琴儿也没有死,可以不用牺牲小荔唤醒琴儿了;琴儿也不会只有四年的命,而是可以永远做他的皇后了……

    宇文昙坚信,既然他穿越时空回到琼奉二年,那此时此刻一定是三月二十八日之前,琴儿死之前。否则国师费这么大力,让他重回过去干什么?

    琴儿一定还没死,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如果他不曾犯下那个过错,琴儿就不会怨恨他,他也不用苦求她的谅解了。

    “你们速速把琴儿给我找来,一时瞧不见她,总觉得哪里不自在。”宇文昙强作镇定,沉声吩咐季青季玄。

    因为快要见到一个活生生的琴儿,这一刻宇文昙喜不自胜,连季青季玄背后嘀嘀咕咕,认定宇文昙患上了失心疯,他也懒得同他们计较。

    季青季玄恭敬告知,琴儿如今是王妃,在毓王府里等着他呢。

    一开始宇文昙觉得不可能,琼奉元年,琴儿就不是王妃了,如今的王妃应该是棋画才对。转念又想,只要琴儿尚在人间,历史有所偏差也无妨。

    然而回到王府后,宇文昙箭步冲入王妃正殿。

    里面没有琴瑟琵琶,摆设充斥金玉俗器,不是琴儿会住的房间,只有棋画才喜欢住这样的绣房。

    宇文昙转身,电光火石间奔入荒院。

    他多希望乍一推开院门,就看见窗户里面点着一盏明亮的灯火,琴儿就在灯下为他缝衣。

    然而,他再次失望了,荒院里的杂草约有半人高,院子里和屋舍里都寂如孤魂野鬼,暗如万丈深渊。这道深渊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全部的希望蚕食殆尽,一分不剩。

    他坐在琴儿坐过的桌边,卧在琴儿睡过的枕上,不明白既然苍天见怜,送他回到四年前,为什么不多给他一次不失去心爱女子的机会。

    院中响起脚步声,还有草丛与衣料摩擦的声。

    宇文昙出去看,见是四表妹董阡陌,手里还举着铁锹,不由发怒。

    此乃琴儿芳魂安息之所,怎地连阿猫阿狗都胆敢擅自闯入,还敢带着工具,明目张胆地来搞破坏?

    四表妹是董家最胆小的丫头,竟敢做出如此放肆大胆之举,非给她点教训不可!

第189章 你有一双像她一样明亮的眼睛

    宇文昙问明白了他所急需知道的事,打开草地中央,通向地牢的精钢翻盖,告诉董阡陌:“你下去待着吧,明天可以放你出来。”

    董阡陌水眸睁得大大的,可怜巴巴地求:“我哪里回答得让表兄不满意,让我重答就是了,不要将我关在这种地方好不好?”

    “自己进去,或者我将你丢进去。”宇文昙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表兄突然变得又凶,又不近人情?”董阡陌气恼指责,“而且你说话不算数,你不是说回答过问题就不追究了!”

    “四表妹你太顽劣,我当然要替舅舅管教你,”宇文昙板着冷冰冰的面孔,“你小小年纪就跟你三姐学,对你表嫂毫不尊重,若不略施惩戒,不能让你长清记性。”

    “……哦。”

    董阡陌扁着嘴巴,一小步一小步地向着地牢挪去。

    眼见就要走入翻盖,走上通往地下的石阶,宇文昙突然一把扯住她水袖下面的纤细手腕,力道过猛,一下将她带入怀中。

    “表兄你拽疼我了!”董阡陌仰头瞪视。

    “你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宇文昙扣住她的尖尖下巴,另一手在她的眼前抚过。其实他心里说的话是,“你有一双像她一样明亮的眼睛。”

    董阡陌愣。

    多年之前,宇文昙在宫廷晚宴中见了小琴一次,就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亲事还没定下来之前,作为好友的韦叶痕极力阻止。

    他鼓唇摇舌,把妹妹小琴说成一个呆傻笨懒馋,五毒俱全的呆头鹅,不过空有一副好容貌而已。同时他又将另一个妹妹小画推出来,赞作天上有,地下无的仙鹤。

    在韦叶痕看来,一见倾心这种事,只凭一眼之缘,又不管脾气性情,给一个长得一样的韦棋画就能打发了宇文昙了。

    可宇文昙不管这一套,还是趁韦叶痕松懈之际,娶了“呆头鹅”而不是“仙鹤”。

    有一次,韦叶痕怒问:“小琴她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地方?明知她不适合做王妃还娶她,她比小画多了什么?”

    当时宇文昙想了一会才说:“她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每次她一看我,我就管不住自己,只想让她永远都这么看着我。”

    再后来,韦叶痕以诸多理由,劝宇文昙应该让小琴“死”一回。

    彼时,宇文昙已经不能完全相信韦叶痕,于是去找了小琴的长兄,外表看去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实则根本让人看不透的国师,韦殊越。

    韦殊越说,小琴今年有一大劫,过不去的话,从此她与宇文昙将会阴阳相隔;如果能过去,她的福寿仍然可期。

    韦殊越所言,与韦叶痕的提议不谋而合,于是宇文昙动心了。

    只是宇文昙请他从旁护法,韦殊越却要在小琴死后,剜出她的一双明目,交由他处置。

    岂不料,得了眼珠的韦殊越不知去向,声称可以复活小琴的韦叶痕也不知所踪,宇文昙深感上当。

    法门寺中打开棺木,宇文昙亲眼见证小琴早已变成一具血尸,眼眶里空空荡荡,宇文昙不由悲愤交集,深恨那两个虚言诓骗自己的男人,更恨他自己。

    而这个从四年后回来的“未来”宇文昙,与小琴曾亲密相处过,此刻突然就被董阡陌的眼睛吸引住了,鬼使神差地盯着看了片刻。

    董阡陌眨一下眼,笑问:“表兄怎么这样看我,我的脸上沾灰了?”

    注视被打断,宇文昙偏过头,望着远处院落的灯火,道:“四表妹好自为之,往后不可再去那座院子了。你回房吧。”

    董阡陌问:“表兄不关我了?”

    宇文昙不置一词,自己下了通往地牢的石阶,随着他的身影消失,精钢翻盖随之合拢。

    董阡陌后撤了半步,一下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差点往前跌去。

    后方伸来一条有力的臂膀,帮她找到平衡。

    “四小姐是从密道里来的吧,你可真能闯祸,连王爷你都敢惹,”后面的男声带笑,似乎是善意提醒,“王爷心智错乱,这时招惹他是很危险的。”

    听出这是季玄的声音,董阡陌回身,露出一点歉然的笑意:“我还以为在地道里没被发现,没想到玄大统领眼明心亮,根本逃不过你的法眼。”

    季玄一哂,道:“董府花园地底下,我也不是寻到你的踪迹,知道你在那儿,而是在季青的脸上读到一个表情,才猜出了一点儿。”

    董阡陌不解:“他有什么表情,成天戴着银面具,又天生面瘫。”

    季玄嗤笑道:“四小姐所言固然不错,可你不觉得吗,季青同你在一起时,有一种留给你一个人看的专属表情。每次他露出那个表情,我便知道四小姐可能就在附近。”

    “呵呵,”董阡陌干笑,“玄大统领对同袍的了解程度,让阡陌不能不佩服。”

    “这么说,四小姐并不否认,你知道季青的心事?”季玄单刀直入地问。

    “为什么玄大统领认为,我本来应该一口否认?”董阡陌反过来问他,“这是不是道出,你对此事很不赞同?”

    季玄怔一下,不错,他就是很反对的。

    见他默认,董阡陌微笑,露出俏皮的虎牙,曼声道,“那此事就是你我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了,来日只要玄大统领愿意帮几个小忙,我保证,能让季大哥放弃他不正确的想法。”

    季玄偏头,研判董阡陌的神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果然是这样么?

    ********

    若有所思,走在王府的一条过廊,董阡陌弄不明白的是,宇文昙的眼神锋利冷酷,跟寻常因头部受伤而致的失忆大相径庭,可是,他为什么要再三确定如今是何年何月,仿佛这对他的意义重大。

    “小陌?”季青大步走过来,口中责备,“让你去床上裹着棉被等我,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

    “夜寒侵体,你身子骨又弱,自己也不谨慎一点。你不记得你小时候半夜起来捉萤火虫,第二天病得起不来,还不敢让太师夫人知道,最后你……”

    这一刻季青就像个唠叨的老妈妈,隔着衣料,扣着董阡陌的手腕,一直拖到他的宿房。

    将董阡陌推进房间,季青自己站在门外,仔细地交代,“我叫下人将水烧成滚开,有一会儿才凉,你仔细别烫伤了。我知你从来不穿旁人的衣裳,替换衣裙是我潜入董府,从你的房里取来的。洗暖和了再睡,床单被褥都是新的,你好好歇一觉,有事就大声叫我。”

    “……谢谢。”董阡陌有点过意不去。

    尽管季青的好意是冲着真董阡陌才给的,但是向来以冰冷狠绝的形象示人,这个孤狼一样男人突然变得这么暖,一双寒星凉月般的眼眸,那里面专注得只有董阡陌玉容的倒影。

    “愣着做什么?快进去暖和暖和!”

    季青抬手,门扉缓缓关上,将他关在外面。董阡陌对着那门发了一下呆。

    过去因为宇文昙的缘故,连带对季青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董阡陌常以恶意去揣测他,如今看来,这个男人也有可取之处。

    只是殷勤的季青并不知道,他真正想暖热的女孩子,已然无法接受他的这份好意。

    ********

    隔日乃壬辰年,甲辰月,戊午日,据黄历上讲宜嫁娶、开市、入宅、安床。

    于是是夜,董府下帖子请来了族中亲友,帖子上只说是联络亲戚感情,没把董太师娶侧夫人的事写上去,这是夫人宋氏的主意。

    昨日,宋氏同老夫人讲,前个儿菜根庵的律念师太给算的,老爷今年犯太岁,犯小人,还算出害他的人就潜伏在他身边。于妻妾上,就是只宜纳妾,不宜娶妻。侧夫人论起来是妾,可又跟夫人沾边儿,也与老爷的时运不相宜。

    不知何故,老夫人特别笃信律念之言,一听就变色了,责备宋氏为什么不早言明,而是等请帖都发出去了才说话。

    宋氏两分委屈地说,老爷心疼莲叶,老夫人也有心抬举莲叶,要是独独她泼冷水,让不知内情的人听去,岂不传坏了她的名声。

    老夫人担忧道,难怪这两日眼皮总跳,原来是犯在这里。

    宋氏劝,虽然律念是神尼,但也未必真就那么神,说什么应验什么。

    越这样劝,老夫人反而越相信起来,最后拍板决定,先不庆贺太师娶侧夫人之事,等莲叶的孩子出世了,要是个男孩儿,那就是咱们董家的嫡长子了!

    言下之意,莲叶暂时得不到名分,不过母凭子贵,来日她也能跟宋氏平起平坐了。

    宋氏笑容灿烂,款款出了宜和园,又去忙着操办夜宴了。

    这两日,风雨斋出了点事,董阡陌的闺阁门窗紧闭,都是在里面反锁上的。

    五小姐董怜悦来串门子,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不给开。

    桃枝抱歉地解释说,她们小姐贪食,吃上火了,因为额头冒出一个痘,所以任何人都不见。

    这件事传到汤姨娘耳中,顿时冷笑连连,风雨斋那些丫鬟太大胆了,一个小姐走失,而且是凭空失踪了,丫鬟们那样瞒着不让家里人知道,又能瞒得了多久呢?

    没错,那一日在迷宫般的地道里,操纵机关放下石门,将董阡陌困在寒冷的地下的,就是汤姨娘。

    董阡陌只道是她们两个人一同听到了宋氏最大的秘密,汤姨娘不放心董阡陌,担心她倒向宋氏,泄露给宋氏,才下这样的黑手。

    其实汤姨娘对付董阡陌,并因此而洋洋得意的真实原由,还是因为那一口镶嵌宝石的石景鱼缸。

    只要董阡陌一死,再没人能跟汤姨娘的女儿董仙佩抢鱼缸了。就算老夫人暂时扣着不给,将来董仙佩出嫁,那鱼缸还得变成她的嫁妆。

    财帛动人心,于是,从来没杀过人的汤姨娘也变得心黑手辣了。

第190章 太师贤伉俪,韦某想为犬子说门亲

    今夜月辉漫漫,微风里吹着果子的甜蜜香气,还有醉人的蜂蜜酒的味道。

    五月的京城入夜和暖带风,酒宴摆在董府花园中的空地上,左侧是风韵独具的红叶林,四围是嶙峋高大的假山。布置场地的人很有心思,将一百只宫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石之中,宫灯流光溢彩,将整片场地照得明亮一新。

    之前撒出去很多请帖,客人大都买太师一个面子,来赴宴的人携家带口,热闹笑语不断。

    老夫人周围坐着四五个董家旁系和汤家小辈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如百灵鸟,此起彼伏,逗得老夫人直笑。

    而董府自家的小姐,有的是入宫未归,有的是去财神爷家做客未归,只有年纪最小的董怜悦坐在下首,一个人独坐的身影,怎么看都有点儿孤单。

    “咦,怎么四小姐还没过来?”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注意起来。

    “我也纳闷,”董怜悦努嘴一笑,“似乎有几天光景没见着四姐了,不知她这几日在忙些什么,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李嬷嬷道:“今日总归是个场合,四小姐没有不来的道理,奴婢让人再去叫。”

    董怜悦笑道:“那倒也不用,方才我瞧见时家公子往风雨斋那边儿去了,估计四姐他们一会儿就到了。”

    李嬷嬷吃了一惊,背着人悄悄问:“时炯少爷去后院寻四小姐了?他一个人去的?”

    董怜悦露出羞涩的笑意,轻轻摇一摇头。

    此刻正是宴上人多的时分,声音太闹,李嬷嬷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花园东北角的上席,董太师一袭八团喜相逢阔袖长袍,外罩五彩缂丝衫,腰束嵌玉革带,足踏重台履,面带三分含蓄儒雅的笑意,予人一尘不染的印象。

    左手边的夫人宋氏穿翡翠撒花真珠旋裙,上着红绫凤凰纹通袖窄腰长袄,发髻之间珠翠闪耀,笑容满面地执杯敬酒。

    反观董太师左手边的莲叶,二十岁的年纪穿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素淡清雅,一件青纱绣桃花披风连吃饭的时候也不解去,似乎存了遮掩日渐丰腴的身姿的意思。

    不知晓内情的人,真看不出她是董太师纳的新人,宋氏穿的正红色端庄有气质,将其他姨娘的五颜六色都压下去了。

    最叫董家一些人惊讶的是,上次把莲叶讨要回韦府,没几天又打发回董府的韦尚书也接了帖子赴宴,而且此刻就与董太师等人同桌用膳。

    韦尚书一袭暗底金钱豹纹收腰长袍,年届五十却寻不见一丝将要发福的迹象,其人虎背熊腰,身形笔挺如松。不相熟的同僚,难免会将他误认做哪位将军,而不是每天与钱粮赋税打交道的文官。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一头酒红色的及肩长发,柔顺飘逸,以金钗束之。再看他的面容,上唇蓄有“一”字形的短髭,天庭饱满,面容方阔,双眸细长而精光内敛。

    虽如此,与董太师相较而言,韦尚书还不能跻身美男子之列,可他的儿女一个个都是花样肌肤雪样貌,这也是让人称奇的地方。

    围桌而坐,韦尚书眯眼一笑,稍稍知道他性情的人,谓之乃“笑面虎”一头,避之为妙。

    “老爷多饮一杯呀,”宋氏笑劝董太师,“难得众亲朋好友欢聚一堂,诗酒相和才妙呢,不如行个酒令吧。”

    “对诗?”董太师哂笑,“咱们这桌上都是自家亲戚,诗词太拘谨,要将不会作诗的人吓跑了。”

    果然,韦尚书带来的三五妾室纷纷表示,她们根本不识字,玩不来五言绝句唱和。

    韦尚书笑道:“太师夫人有所不知啊,韦府不比你们董府这样的书香门第,连丫鬟都拿作诗当游戏,我家里的女子包括女儿在内,连识字的都不多。”

    宋氏满面诧异,玉指点着朱唇,笑问道:“这却是何缘故?尚书大人不喜女子读书认字?”

    董太师代为解答疑惑:“这不是由尚书个人喜恶决定,他掌一部之事,管天下钱粮,书房里随便一张纸片儿都是沉甸甸的,因此半年前圣上下旨,韦府要将那些有可能泄露国库机密的识字之人统统驱赶出府。”

    宋氏听得新奇,掩口笑道:“哎呀,幸好咱们老爷只是普通阁臣,办点杂事小事儿的,否则咱们家的女儿岂不是不能念书了,那可怎么办呢?萱莹手不释卷,哪天离了书都要吃不下饭了。”

    韦尚书上唇微微一翘,眯眼道:“太师夫人教得女儿格外出众,这是整个京城无人不晓的,韦某惭愧得很,一个宝贝女儿,早就让她娘宠坏了。此外还有一个不肖子,自幼不喜读书,偏好舞刀弄棒。前日里,圣上言不日将有调兵遣将之处,要封我那逆子一个元帅当当。”

    “哎呀,”宋氏惊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二公子今年快三十了吧?听闻前两年他带兵剿匪,这两年在京城做着不小的生意?当真前途无量啊。”

    董太师轻咳一声,丹凤目不轻不重地扫了宋氏一眼。宋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韦二公子剿匪那一回,是强兵猛将一无所用,最后灰溜溜回来了,最后那匪寨还是让毓王给夷平的。而韦二公子在京城的“大生意”,不就是西院养红花,青楼卖娇娥的生意么,提出来也无甚光彩。

    “哈哈!”韦尚书不以为忤,道,“突然提起那不肖子,不为别的,而是一直知道太师夫人的四位千金个个秀外慧中,哪家能讨回一位当儿媳妇,要兴家旺族的,因此韦某仗着两家这点儿亲戚交情,想为犬子说下一门好亲。”

    “说亲……”宋氏掩饰不住的诧异,韦尚书不是早就给他儿子定了刘府四小姐了,一拖再拖地不办亲事,怎么如今又舔着脸来董府提亲?

    其他府邸来提亲,这种事每月都会发生好几次,宋氏自己的女儿萱莹首当其冲,一是才名在外,二是年纪到了。

    宋氏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光因为她认为韦家老二不够格娶她女儿,还因为韦家出了两个狐狸精,一个跟她女儿媛姝抢了一回男人,一个正在跟她女儿萱莹抢男人。

    董府与韦府与其说是亲戚交情,还不如说情敌相见,分为眼红更贴切些。

    “呵呵,二公子要挂帅出征了,这时候议亲怕忙不过来吧。”宋氏面上堆砌笑意,不甚自然地说,“我们家女孩子虽然多,可家里老夫人舍不得孙女儿,昨个儿还跟我说想多留她们……”

    宋氏的话音一顿,是因为董太师又给了她一个凉凉的眼神,并对韦尚书报以歉意一笑。

    宋氏忽地琢磨过来,这可能是董太师与韦尚书事先就有的默契。

    “呵呵,”宋氏复又笑道,“我家女孩儿个个灵巧,三姑娘最擅女红,经她手绣成的牡丹能飘出真花的香味。四姑娘最擅弹琴,别看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随便露一手那可了不得呢。五姑娘那就更不用说了,百灵鸟也比不上她的嗓子靓,几个姐姐都不如她巧。”

    介绍了这么多,潜台词只有一个意思不管我家老爷怎么跟尚书说的,你们之间又谈成了什么合作,想打我女儿萱莹的主意,那是绝没有商量余地的!

    “哦?太师家里还有一位擅抚琴曲的千金?”韦尚书似是让宋氏之言勾动了兴趣,笑问,“可否请出来一见?”

    “来人,将四小姐叫过来。”董太师吩咐。

    之前与韦尚书谈到结成儿女亲家,董太师属意的就是四女儿阡陌,只是没与韦尚书通气。

    如今宋氏一提,韦尚书就对董阡陌产生兴趣,董太师在心里赞一声,果然有默契,看来注定两家是要结亲的。

    “回老爷,四小姐不在席上,问了五小姐也说没看见过她。”下人来报。

    “……”董太师的眉头轻轻打个结,冷声道,“这等小事何须在客人前回禀,席间寻不到,不会去风雨斋里去请?”

    “是。”下人连忙就要去。

    “老爷要找四小姐吗?”旁边席位的汤姨娘转过头来,接话道,“这会儿可能她不在风雨斋,刚开席那会儿,妾身好像看见她一个人往红叶林那头去了。”

    宋氏不温不热地瞅了擅自插嘴的汤姨娘一眼,纳闷地问:“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小姑娘往林子里做什么去?姨娘不是眼花了吧?”

    汤姨娘温顺地答道:“那就当是妾身眼花好了,不过妾身倒是唤了四小姐两声,妾身的丫鬟翠竹也是一同看见的。”

    话毕,翠竹就证实道:“不错,婢子也看见四小姐头也不回地往林子里跑。”

    董太师挥手,吩咐下人:“多掌几只灯笼,快入林找到四小姐,让她来此处与尚书伯伯说话。”

    下人找了一回,一无所获,知道董太师正饮到兴头上,如果再去回禀还是寻不到四小姐的事,那多半就有训斥在等着。

    这时,一名站在古木下面的小厮突然觉得脸上沾到了什么东西。

    天上掉下来的水,温而热,不是雨水,带着点儿黏。

    “这是什么?”小厮抹了一把,糊了一脸。

    “好像……好像是血!”旁边的人吓得连步后退。

    树下的几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高高悬挂于枝杈之间,看那纤瘦的身姿,俨然是位女子。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七窍流血。

    “不、不好了!”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席间,结结巴巴地告诉董太师与桌上其他客人,“四、四小姐出事了,四小姐,她叫人给害了性命了!”

第191章 小四死得太惨了,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啪嗒”一声,宋氏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掉在桌上。

    她板着端庄美丽的面孔,厉声训斥道:“客人面前,怎容得你如此胡说!还不快来人,将这一个吃醉酒的小厮拖下去!”

    董太师没有说什么,只是眉头深深皱起,身周围的温度也冷了几分。

    “小人没有说谎啊,四小姐她真的……”这小厮不懂得眉高眼低的道理,硬是叫人给捂上嘴,拖出夜宴场地作罢。

    “呵,”宋氏对客人们笑道,“下人失礼,让大家见笑了。”丫鬟上来,又为宋氏换上一双新筷。

    一位徐夫人关切发问:“没事吧,家里小姐到底怎么了,还是再让人去看看稳妥。”

    宋氏抿唇道:“太傅夫人所言极是,居嬷嬷,你的眼神最好,也不曾吃酒,快去将小四找来,好让大家去疑。”

    居嬷嬷当即挑灯去了。

    于是桌上又添了新酒,换上几碟下酒小菜,宋氏提了个有趣的酒令,客人耍了一圈儿,不知不觉都因饮多了佳酿甘醪,眼睛发亮舌头发直,很多人都把方才的事忘了。

    董太师自己当然不可能忘,趁着起身更衣的机会,他拉住宋氏转到山石之后,怒问:“四丫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当的好娘亲,把几个女儿教得越来越没规矩了!”

    宋氏一脸委屈地说:“方才那事,妾身也是跟老爷一同听到的,已经试图瞒过众客人了,老爷怎地反过来嗔怪妾身。”

    董太师气道:“整个家里都是你在管,女儿也是你教的,不怪你还能怪得着谁?到底怎么一回事,问明白了吗?”

    宋氏摇头,胆怯地告知:“居嬷嬷还没回来禀告。”

    董太师恨恨地瞪着宋氏的脸,只是不能发作,板着脸说:“不管怎样,速速将人找到,耽误了正事,看我怎么谢你!”

    宋氏只觉屈得不行,忍不住轻轻回了一嘴,“阡陌的婚事,老夫人定准的可是时家的小魔王,老爷不通过老夫人就叫韦尚书相人,老夫人怕是不会同意吧。”

    “哼,”董太师道,“此事我自有计较,时炯与阡陌的事连婚书都没写,何来定准一说?”

    “老爷的想法,妾身大约懂了,”宋氏笑意古怪,慢慢道,“只是这头儿阡陌给了韦家,就空出一个时家,还不是得把仙佩送过去……咦,那豫章王府又少了一个,那边更是得罪不起的,只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换成怜悦,那孩子才十四,老夫人还不想放出去呢。唉,要怪就怪妾身等无用,没有为老爷多生两个女儿,这会儿才觉得不够用。”

    不等董太师说些什么,暗处花丛里一下冲出个人,紧张地摆手说:“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时家得罪就得罪吧,时炯还有胆拿婚书去告咱们不成?仙佩与世子,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万万动不得的。”

    宋氏冷笑一瞧,说话的不是汤姨娘又是谁?

    宋氏当下笑道:“那可不能这么说,咱们老爷一向以信服人,悔婚的事,他断不为的。再者仙佩和时炯的亲事是姨娘自己牵的头,有媒人,有长辈作保,婚书现在还留在时家。时炯要是真撕破脸皮的去官府告咱们董府收了聘礼又悔婚,到那时丢了脸面不说,仙佩也不好再嫁人了。”

    汤姨娘亦冷笑,反唇相讥:“聘礼是我拿了一分吗?那些银子填了谁的窟窿,还有我的陪嫁钱在什么地方,外人不知道,怎么夫人也装糊涂起来?”

    宋氏无辜地耸肩,道:“姨娘这是什么口气,说的好像我拿了那些银子一样,谁拿了你的钱,你直接把话说给那个人呀。”

    “够了,够了!”董太师怒道,“这时候客人还在家里,陈年旧事也让你们叨叨个没完!”他问汤姨娘,“你可是亲眼见着了,阡陌往红叶林去了?”

    汤姨娘认真点点头:“绝对没错,妾身与丫鬟一同看见的。”

    这时,那名宴会上说错话的那名小厮被拖回来,董太师冷冷盯着他,阴沉道:“你老老实实将你看到的说出来,若有一字不实,当场捆起来丢进鱼池里!”

    小厮惊慌地说:“小人没有说谎,四小姐的裙子都碎了,鞋也没穿,整个人挂在树顶上,往下滴血!”

    董太师问:“树顶一片黑暗,你这小厮才见过四小姐几回,怎能肯定是她?”

    小厮连忙将在树底下捡到的香囊呈上,董太师接过,见上面绣着两个玉色小字,阡陌。香囊上血迹斑斑,看着很是不祥。

    “可怜啊,四小姐,”汤姨娘立刻流出眼泪,难过道,“就是这只香囊没错,我记得方才她就配在腰上,早知她再也回不来,我就该叫住她,不让她往林子里去。”

    “她为什么往林子里去?老爷应该派人查一查。”宋氏狐疑地看汤姨娘,觉得她的眼泪怎么看都有点儿假模假式的意思。

    宋氏不禁心道,难道四丫头的死,和汤姨娘有点关系?

    这时,董怜悦和李嬷嬷从宴上匆匆过来。李嬷嬷着急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方才真可气,有人把一句话传到老夫人的耳边,说四小姐出事了?这下可叫她老人家着急了一场,连声叫四小姐快过去见她。”

    董太师怒道:“是谁传的?先赏一百个耳光!”

    李嬷嬷叹气道:“不管怎么说,先叫四小姐过去见了老夫人再说吧。”

    宋氏笑道:“嬷嬷去告诉老夫人,小四好好的没事呢,刚刚就坐在我旁边,喝了一杯醉着扶走了。等会儿客人离开后,就叫她去老夫人跟前赔罪。”

    李嬷嬷与董怜悦交换目光,皆感无语。

    宋氏挑眉:“怎么了,你们还不信我的话?”

    董怜悦干笑道:“母亲有所不知,跟老夫人说四姐可能出了事的,正是坐在母亲旁边的那位姜夫人啊。她说四姐没出现过。”

    这时不远处,居嬷嬷回来,一手按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说:“真,真的是四小姐。”

    宋氏立刻难过地问:“阡陌是怎么死的?”

    居嬷嬷断断续续地说:“似乎是让……让人**了……”

    之前报信的小厮也点头说:“看着太惨了。”

    宋氏一下流出泪来,掩口道:“小四死得太惨了,老爷,定要把凶手找出来,为咱们小四报仇啊!到底是谁把她害成这样的?”

    犹豫一下,董怜悦咬咬牙将所见所闻道出,“宴会之前,女儿看见时家公子往风雨斋那边去了,当时就想,他是不是去看四姐了?这件事,我还跟李嬷嬷提过。”

    李嬷嬷一愣,旋即不可思议道:“五小姐的意思,是说时家公子把咱们四小姐给……这怎么可能?四小姐的命真苦呀……”李嬷嬷连连摇头,还是不敢相信,四小姐还没过门,时炯就把她给害了。

    汤姨娘补充:“说不定时炯贪图四小姐的美色,见四小姐根本不理他,一怒之下做出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可能的。时炯过去做过的坏事,十根手指都数不完的。”

    董太师一下气炸了:“杀人偿命,我不信时炯那小子连太师府的千金都敢加害!”

    宋氏则以一双秀眸怒视汤姨娘,提出质问:“既然姨娘知道时炯劣迹斑斑,为什么还把小四推给他?敢情不是自己的女儿不心疼?”

    汤姨娘挑眉,无辜道:“天大的冤枉!我一个董家低三下四的妾室,我哪能对四小姐的亲事置喙一词?老夫人做出的决定,咱们小辈也不好拂逆,当时三小姐还为此事大哭一场呢。”

    宋氏嗤了一声,连嘲讽的话都懒得说了。

    董怜悦面有难过之色,柔声分解道:“母亲不要伤心,姨娘也不要着急,依女儿之见,不管是怎么个情况,都先把那时公子叫出来单独对质,否则流出去一点半点风言风语,说四姐死得不干净,咱们董府的名声就完了。”

    宋氏心里咯噔一跳,认为这话很有道理,四丫头为人**,死了不算,要是还因此连累董家千金的清誉,让萱莹出嫁时蒙受阴影,那可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了。

    董太师略一沉吟,招来董府中一等一的影子护卫董忘,密语授之,飘荡着暗黑罡气的董忘无声离去。

    ********

    酒宴上,一桌男客中间坐着李周渔、时炯、楚慈等人,时炯喝得两眼星星闪亮。

    本来收到请帖的只有与董家有亲戚关系的时炯,不过当李周渔也不请自来,携礼物登门的时候,董太师还是热情招呼了他们。

    一旁的丫鬟认准时炯的酒杯,少去一点就给他满上,反而是李周渔和楚慈,都要自己斟酒才有得喝。

    楚慈不由嘀咕了一句,“董家下人倒是有点意思,还会特别关照未来姑爷。”

    李周渔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时炯喝多了,起身去找府上的东青之所,脚下步履摇摆不定,看头顶的灯笼都是重影的。最后没寻到东厕,他索性就在一棵树下解决了。

    刚刚解决好,就倏地有一道黑影出现在时炯身后,立刻偷袭得手了。

    ********

    “时炯,好歹你还唤我一声姨夫,素日里你不循礼教,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这些都不同你计较了,”董太师怒声斥责,“如今你害我女儿性命,对此你作何交代!”

    “老爷开恩,”汤姨娘出声求情,“他也是爹娘去的早,少人管教。不管怎么说,此事都不能传扬出去,影响董家其他小姐的名声啊。”

    宋氏仿佛猜透了汤姨娘的想法,顺着她的意思问:“那依你之见,应该怎样惩处时炯,来抵偿阡陌一命呢?”

    汤姨娘想了想,道:“不如叫他交出和三小姐的婚书,当场撕毁,算是清了两家的亲戚交情,往后他和三小姐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宋氏纳闷问:“可这样只是仙佩和姨娘得益,阡陌的仇还没报呀?”

    董怜悦也忍不住说:“时公子为何杀四姐,总得问明白了呀。四姐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被**致死,要不弄个水落石出,往后她的牌位连祠堂都进不了了!”

    汤姨娘道:“还有什么可查问的,看时炯喝成这样醉醺醺的模样,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方才报完死讯,一直没再说过话的居嬷嬷,突然出声了:“不是,不是,弄错了!死得不是咱们家四小姐,让人**的也不是她,大约跟时大爷也没什么关系。咱们不该将时大爷绑来,还是趁他酒没醒,快将人放了吧!”

    宋氏十分吃惊地看居嬷嬷,尖着嗓子问:“方才你亲口说‘真的是四小姐’,还说让人**了?!”

    李嬷嬷也不解地问:“这大半天工夫,居嬷嬷你都不说一句话,这里已经把时大爷绑来了,你又说抓错人了。”

    居嬷嬷鼻尖冒出汗珠,举着两根手指赌咒发誓,道:“老奴冤枉!这一路上不知道叫什么人使了坏,把老奴给弄哑了,才不能及时出声制止。”

    “到底怎么回事?速速道来!”董太师威吓地问。

    “林子里的真的是四小姐,但是挂在树上死的那个,却不是咱家的小姐,而且死得好惨呀!”

第192章 她本来不用死,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居嬷嬷,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下,连宋氏也不禁恼火起来,“你再这般闪烁其词的,可要家法伺候了!”

    居嬷嬷抹一把汗,吞着口水解释道:“真的大事不好了,是一位宋家的小姐,不知为何死在咱们家林子里。据四小姐告知老奴,这可了不得呢,因为那位死去的宋小姐是驸马爷的亲妹妹,也就是昭阳长公主的小姑子。四小姐说,宋小姐惨死在咱们府里,咱们全家都担着干系,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董太师当即愀然变色,转头去瞪宋氏,紧声问她:“谁让你送请帖给昭阳公主府了?往日素无交情,没事招惹那家干嘛?”

    宋氏听董太师的话里有苛责的意味,连忙分辩:“妾身本家与驸马爷家同气连枝,年下节下都是有来往的,送请帖是礼貌周到,发生这种事谁能料想得到?”

    董太师一声讽刺的笑,“礼貌周到?从筠你娘家也收了帖子,似乎一个人都没来?宋家将‘礼貌周到’忽略了,反而是宋家出来的女儿更懂事。”

    宋氏自觉无辜,“下帖是咱们家的好意思,来不来在人家,杀人的是混进家里的贼人,这能怪得着妾身嘛。”

    董太师仍不肯放过她,又指出,“家门不严,也是你的过错!”

    宋氏感到委屈,却不敢再辩解。

    之所以董太师这样紧张,是因为他和驸马宋赋新在朝里有些摩擦,原本只是政见不同,朝堂上你来我往说两句。

    后来宋赋新掌大理寺刑狱,董太师宠妾苗小玮的弟弟误伤人命,案子正好是从宋赋新手里过。

    苗小玮是董太师这些年里最喜欢的女人,宠爱程度不下于当年的宋梓筠。

    当时苗小玮去求董太师救她弟弟,董太师软语安慰爱妾,办事也是尽心尽力。先是重金悬赏找证据,最后找到一个可信的目击证人,能证明实际情况是死者有腿疾,苗小玮的弟弟不是故意推死者坠楼。有了这个证人,苗小玮的弟弟最多充军八年。

    宋氏说还是提前和宋赋新通个气稳妥,省得到时有变数。于是董府打点厚礼,通过宋氏娘家活动。

    宋氏娘家是旁系,素日跟嫡系来往不多,属于那种弯腰鞠躬上前搭讪,会被嫡系的夫人少爷一脸茫然地问“这是谁啊”的那种远亲。

    可宋氏的两位兄长认为这是与嫡系攀关系的好时机,打肿脸充胖子,满口答应宋从筠,妹夫的事包在他们身上。结果根本没把对方说通,又不好意思告诉宋氏。董家这边以为事情已经办成了,后果就是把宋氏坑了,把董太师也连累了。

    宋赋新拿住董太师身为朝廷重臣,枉顾律法,徇私情而暗中行贿的把柄,一个折子参到中书省去。幸亏毓王中途截住,才没呈到天子的龙案上,此事韦墨琴是知道的。

    苗小玮的弟弟本来就充军了事,事情闹大了,反而揭发出他从前占用民田修跑马场,农忙时节宰杀耕牛的罪行,判了斩立决。

    苗小玮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她死之后着实让董太师伤心了一场,还因此深怪宋氏。跟驸马宋赋新,那更是旧怨未平,又添新仇。

    去年里,董太师弟弟董八斗和昭阳公主身边的女官有私情,商量着要私奔之前被公主察觉,一状告到皇帝那里去,最后以董八斗官降三级了事。

    此等事,怎样处置还在其次,董府这种书香门第闹出桃色新闻,丢失的面子很难再找回来。董太师心里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今董太师娶莲叶的好日子里,宋氏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又给那边儿送了请帖,现在又出了人命案子,死的还是宋赋新的亲妹妹,公主府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时,董怜悦为宋氏解围,道:“父亲先别怪母亲了,母亲也是一片好意呀,况且家里死了一位贵客,还是先报官,等官府抓住凶手再说吧。”

    居嬷嬷接道:“已经报官了,京兆府的县令大人正在红叶林里勘验。”

    董太师吃惊地问:“谁报的官?咱们自己家里也是刚刚发现,还没有把事情泄露出去,是谁先一步通报官府?”难道是凶手本人?

    “就是四小姐哇,”居嬷嬷从头道来,“刚刚夫人让老奴进林子查看究竟,官府的官差已经把路径封锁了。老奴远远瞧着有个眼熟的身影,就站在县令大人旁边,正在说着什么。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后来仔细一看,那不是咱家四小姐么!”

    “四姐与县令大人在一起,是她把命案报官了?”董怜悦问。

    “是呀,四小姐还帮官府推算凶手,”居嬷嬷摇头,咋舌道,“而且不知是何缘故,县令大人对四小姐的态度毕恭毕敬,不管四小姐说什么,县令大人都是一句‘姑娘言之有理’,‘姑娘所言甚是’!”

    董怜悦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居嬷嬷你是离得太远,听错了吧。”

    居嬷嬷坚持道:“是真的,老奴还听见县令大人对四小姐自称‘下官’,老奴心里纳罕,难道因为咱家老爷是大官,县令大人就对咱家里的小姐格外客气?”

    董怜悦想了想说:“那也有可能,上次欧嬷嬷在大街上发疾死去,衙门让我去认一认,县令大人的母亲还请我去坐了一刻钟。”

    刚说完,一位师爷打扮的人就走过来,对董太师说:“大师大人,我们赵大人已经勘验过现场,他知董府此时贵客云集,为怕引起骚乱,不敢现身,请您移步林中,赵大人循例要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董太师很少与刑部下辖的官员打交道,心里本来发堵,担心又是一场麻烦,此刻听京兆府的师爷措辞客气,当时就松了口气。

    地上还躺着一只醉猫,时炯。董太师吩咐董忘“悄无声息的解决掉麻烦”,让时炯不要记得曾经被抓过的事。

    董太师、宋氏、董怜悦、汤姨娘和居嬷嬷李嬷嬷,一同来到红叶林。

    远远地还未接近,这些人就理解了居嬷嬷说那话的意思赵县令对董阡陌的态度,不该用“格外客气”描述,应该用“卑躬屈膝”来形容才更贴切。

    现场摆着小木几、锦凳等歇脚处,坐着的人是董阡陌,弯腰拱手的是赵县令。

    董阡陌用一口茶,抬起精致的下巴,说道:“哦对了,未免查案时遇到阻力,赵大人不妨趁待会儿宴会散场的时候,悄悄扣下宋小姐的贴身丫鬟,秘密审讯。否则等丫鬟回了宋府,大人再拘传到堂问话,证词的可信度就要打个折扣了。”

    赵县令请教:“不知这却是何缘故?”

    董阡陌坐姿优雅,玉雕雪吹的手交叠在膝头,分析着:“宋小姐之死不可谓不惨,仵作验出她身上的三种不同凶器造成的伤口,都是生前造成,说明她死之前一定受了很多苦楚。”

    赵县令点头道:“不错,因此才将凶手的杀人动机归为情杀、仇杀一类。”

    董阡陌道:“宋小姐养在深闺,和她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她能和什么人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要她这样死去才解恨?”

    赵县令错愕地问:“姑娘的意思是,杀她的人,很可能就是宋家的人?”

    董阡陌抿唇:“这也只是一种有可能的设想,沿着这个思路想过去,宋小姐为什么死在董府,而不是在宋府,不是在街上或别的什么地方,这也是个疑点。”

    赵县令想了想,道:“姑娘所言甚是,下官会依据姑娘您的指示继续查下去。”

    董阡陌辞道:“我也只是随便猜一猜,赵大人看着办就可以了。”

    赵县令恭维道:“姑娘见解独到,帮了下官的大忙了,下官受益良多!”

    董阡陌道:“大人太谦逊了,阡陌实在不敢当。”

    赵县令拱手,又是一番客套话。

    旁边的董太师等人早就听得目瞪口呆,看得瞠目结舌了,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赵县令怎么老对着董阡陌弯腰拱手,这是要拜师吗?

    “哦,太师大人来了!来人,看座!”

    赵县令一回头就看见董太师等人立在不远处,不卑不亢地招呼,方才一直弓着的腰身,却奇异地直了起来。

    众人的表情更古怪了,赵县令对太师之女董阡陌恭恭敬敬,对董太师这位官高五品的大臣反而自然得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董太师惊疑不定地看董阡陌,董阡陌笑一笑,盈盈起身道:“父亲坐,女儿站着。”

    董太师阴沉着脸坐下,问赵县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人过府查案,是小女派人去京兆府报的案?”

    赵县令道:“不错,幸亏四小姐机警聪慧,否则这桩命案闹开,府上绝不可能似现在一般平静。”

    “哦?”董太师问,“此话何意?”

    “据四小姐陈述,宴会之前她看见一道可疑的人影穿过红叶林,就跟去瞧瞧,”赵县令讲述,“结果发现头顶挂着一名正在往下滴血的女子。四小姐吓得跌倒,她的香囊也落在血迹里弄脏。”

    “还好不是四姐出事。”董怜悦对董阡陌说,董阡陌回以一笑。

    赵县令道:“当时那名女子还在挣扎,还有的救,与四小姐大声呼救,引来了太师您的护卫董忘,四小姐请他将树顶的女子放下来。董忘竟然不加理会,转身就走。”

    董太师道:“竟有此事!董忘为何什么都没讲给我?”

    董阡陌叹气:“他好像是一个惜字如金的怪人。”

    赵县令继续讲下去:“四小姐无奈,又奔到林子深处遇上了她的大伯董问时,焦急地说明情况,请他叫人来营救,不料董问时是喝醉的,把四小姐的话当成开玩笑。等四小姐再回来看时,树上的女子已经失救而死,地上四小姐的荷包没了,董府的小厮提着灯笼跑远,怎么喊都喊不应。”

    董太师叹口气:“这么说,那位宋小姐本来有可能救下来,却……”

    董阡陌接道:“后来我继续呼救,引来了毓王表兄的亲随,季青将军,他也是来赴宴的。我问他应该怎么办,才能让不影响宴会上的客人,他就把赵县令请来了。”

    董太师颔首:“原来如此。”

    赵县令沉声道:“宋小姐本来不用死,却在太师府上先被歹人行凶,又失救致死,这个责任实在太大了。听闻昭阳公主十分爱护宋小姐,名义上是姑嫂,待之却如亲妹。一旦此事传到公主耳中,太师府免不了要摊上一场官司。”

    董太师皱眉,小心翼翼地问:“那依赵大人之见,我们是否应该在此事揭出来之前,向公主府与宋府赔礼道歉?”

    赵县令道:“道歉有用,我们衙门就清闲多了。”

    董太师仍不放弃地问:“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烦赵县令给支个招,本官感激不尽。”

    赵县令笑笑道:“太师家里有四小姐操劳,何必求诸于下官?连下官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还想跟四小姐请教呢。”

    董太师诧异莫名地问:“这是怎么说的?县令大人为何如此抬举小女阡陌?”

第193章 阡陌仰慕将军英华,盼见一面

    赵县令道:“太师教女有方,吾等教出的儿子有四小姐一半聪慧,就要向祖宗烧高香了。”

    董太师惊诧地问:“阡陌做了什么?”

    这时衙役小跑过来,附耳跟赵县令说了什么,赵县令当即拱手告辞,转身就离开了。

    董太师着急,这案子还不分明,赵县令也没给出一个定论。宋府也还罢了,昭阳公主贵为先帝的长公主,一向自持金枝玉叶,遇事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

    “阡陌,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看见凶手了吗?”董太师焦急地问。

    “当然没有,否则我就跟赵大人言明了。”董阡陌安慰,“父亲别急,等官府得出初步结论再说,或许杀人凶手是外来的,跟咱们毫无干系呢。”

    “呵呵,”宋氏笑道,“咱家阡陌越来越长本事了,还会帮京县县令破案,再长大点儿,就能帮你父亲处理公务了。”

    董太师并不觉得这是可笑的事,拿眼冷冷扫过宋氏的脸,宋氏顿时连假笑也笑不出来了,谁让她给宋家发了请帖,惹来了这一场麻烦呢?

    沉吟片刻,董太师道:“不能让宴会上的客人知道咱家里发生了命案,否则一旦早惊慌推搡起来,可就大为不妙了。从筠,你去席上陪伴客人直至散场,什么都不能提。怜悦,你去老夫人那一桌,问什么答什么,但不能说实话。李嬷嬷你也是,别把事情说给老夫人。”

    “是,奴婢遵命。”李嬷嬷应着。

    “是……”董怜悦犹豫地点头,不知该怎样做到“问什么,答什么”,还要句句不带实话。

    她悄悄问董阡陌,“四姐,要不你去老祖宗跟前露个面?她就不会着急了。”

    董阡陌敛眸一笑,附耳跟董怜悦讲了些什么。

    旁边的汤姨娘,早在瞧见董阡陌的第一眼,面色就时而土黄,时而涨红。此时乃多事之秋,还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表现。

    汤姨娘靠近,想听董阡陌在说什么,董阡陌却停住不说了,只是睁着一双明亮含笑的眼眸,俏生生立在那儿。

    董怜悦听后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汤姨娘,汤姨娘紧张地回看过去,又发现董怜悦转开了目光。

    董太师道:“阡陌,你跟为父去书房。”

    于是,董阡陌随董太师走了。

    她一走,汤姨娘连忙拉着董怜悦问:“四小姐方才说了什么?怎么还冲着我笑?”

    董怜悦复杂地看着汤姨娘,欲言又止,最后摇一摇头走开。

    汤姨娘愈发狐疑,觉得董阡陌一定是将被困在地下网道里的事告诉董怜悦了。现在董阡陌跟董太师去了书房,用不了多久,董太师也会知道了,到那时,一定会有一场雷霆之怒等待汤姨娘。

    不妙,不妙,打从董阡陌安然无恙出现的那一刻,汤姨娘就觉得事情砸了。

    本来汤姨娘的如意算盘是,董阡陌在地下饥寒交迫,撑不了多久。宴会之前,汤姨娘写了一封信,上书,“阡陌仰慕将军英华,盼能在宴前会晤一面。”地点就约在风雨斋后园。

    为了确保时炯去了,汤姨娘让人暗中监视,见时炯将信纸一揉,一丢,“兴冲冲”地就往风雨斋方向去了。汤姨娘很是满意,因为这一幕还让董怜悦看见了,到时董怜悦一定会说出来。

    另一方面,汤姨娘又命心腹家丁去地道里把董阡陌拖出来。在地底下关了几天,就算还没死,估计也只剩一口气了。

    奄奄一息的董阡陌会被拖入红叶林,做成受到欺凌侮辱,一头撞在树干上的死状。

    一查起来,时炯会成为最受怀疑的对象,谁让他的风评一贯不好呢?

    然后汤姨娘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像时炯这样劣迹的人,董仙佩必须与之解除婚约。时炯迫于压力交出婚书,那与时家的亲事就告吹,仙佩便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嫁给世子。

    这是汤姨娘的如意算盘,只是从听闻董阡陌仍在人世,这把算盘就拨不响了。

    汤姨娘心想,难道是那两名家丁太蠢,错把宋家小姐当成董阡陌,愚蠢到杀错人了?又一想,那也不对,说好是弄成撞死,怎么会吊那么高呢?

    尸体离地约莫七八丈,可以说十分隐蔽,不特意仰头去看根本发现不了……等等,那第一个发现宋小姐的董阡陌,她去得也太凑巧了吧!

    汤姨娘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可做,四下一望,忽地,眼睛瞄准了夫人宋氏。

    宋氏正与居嬷嬷吩咐着什么,待居嬷嬷匆匆下去后,宋氏一抬头就看见汤姨娘杵在一旁,面上挂着套近乎的笑容。

    宋氏挑眉问:“怎么了,姨娘还有事?”

    汤姨娘犹疑地四下看一看,才说:“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可若是不讲,心里又一个疙瘩。”

    宋氏嗤道:“那就快说吧,我忙着呢。”

    汤姨娘舒一口气,低声道:“那位死掉的宋小姐,我是认得的,她闺名梦沈,听说是一位活泼好动的小姐。”

    宋氏道:“我本家的姑娘,用得着姨娘告诉我她叫什么吗?”

    汤姨娘压下心头之怒,仍旧好声好气地讲:“那夫人是否知晓,这姑娘才是时炯真正的心上人,只是时炯高攀不起宋家,这才退而求其次,跟脾性酷似宋梦沈的仙佩订了亲。”

    “哦?”宋氏不解,“姨娘知道时炯有心上人,还牵头做亲,先是仙佩,又是阡陌的。”

    “唉,”汤姨娘无辜,“男人谁没有个朝三暮四的时候,再说四小姐的亲事也与我不相干,那是老夫人跟她略提了提,她特别愿意,才这么说定的。”

    顿一顿,宋氏一双美目斜视汤姨娘,狐疑地问:“你是说,杀人凶手有可能是时炯?他跟宋小姐之间有事,就把人杀死在董府了?”

    汤姨娘连忙摆手:“当然不是时炯了,他喜欢宋小姐还来不及!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嫉妒宋小姐的人做的。”

    “嫉妒、宋小姐、的人。”宋氏心里琢磨着,汤姨娘是在暗示,林子里的血案跟董阡陌脱不了干系?

    然后汤姨娘又提了一件事,慢悠悠的口吻,“前两日里,四小姐还跟我提过,说什么夫人给她吃了药,话中还提到了律念师太。”

    宋氏霍然睁眼,问:“什么药?什么律念师太?你说清楚点。”

    汤姨娘道:“我也不清楚呀,当时四小姐哭哭啼啼的,我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通过宋氏的反应,汤姨娘清楚知道,自己押对牌了,宋氏这么激动,说明那件事一定很重要!

    那本来是宋氏与董阡陌之间的秘密,旁人是绝无可能知道的,汤姨娘是从地下网道中的木杯里偷听来的,宋氏却不知道。

    如果让宋氏相信,董阡陌已然泄露了她的机密,那不需汤姨娘费力,宋氏就会让董阡陌消失了。

    原本,汤姨娘与董阡陌是无仇无怨的,一开始把董阡陌困在地道的理由,是世子送来的那一口宝石鱼缸。直到董阡陌安然无恙地出现,虽然没有投给汤姨娘哪怕一个怨恨的眼神,汤姨娘知道双方已经结下梁子,绝不可能善了了,那就先下手为强吧!

    ********

    入夜三更,董府中的宴会歇了前半场,还有后半场。用过酒馔美食,宋氏笑着拍拍手,一行容颜姣好的丫鬟每人手中一个托盘,端着走上前来。

    托盘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器具,一眼看去,各有精美之处,有的是用名贵木料雕成,纹理天成;有的则是用整块的玉石切出来的,做成形状优雅的高脚酒杯。

    “这些酒器看着新奇,不知是什么名目?”有客人问。

    “这些全部都是御赐之物,”宋氏笑道,“圣上酷爱饮酒,每每找我家老爷对酌,拿各种不同名目的器具盛酒,饮罢酒都会将所用酒杯赐予我家老爷。几年下来,攒起这么多来。”

    “哎呀,那可真是圣眷优渥,皇恩浩荡呀!”有人恭维。

    宋氏微笑道:“我们董家的所有一切,均是圣上所赐,如今就拿出这些传家宝物,一人一盏酒酿,共沐天子圣恩。”

    一位不胜酒力的女客笑道:“太师夫人拳拳之心,咱们打从心底感激,只是酒却再也饮不得了。”

    宋氏道:“巴夫人莫急,酒器中盛的是新摘的玫瑰花浸的果酒,一点不醉人的,喝了不止不会醉,反而有解酒的奇效。”

    “还有可以解酒的酒,太师夫人不是打量我喝醉了,故意逗我呢?”

    这样笑着,那位夫人上前取了一只墨石玉杯,品鉴一番,饮了里面的酒,惊喜地叫道:“满口的花香,从来没尝过这种味道的酒,大家一定得尝尝。”

    听如此说,众宾客都各自选了喜欢的酒器,执酒一盏,先闻过浓郁的花香,而后一饮而尽,赞不绝口。

    “咦,怎么这一杯一点酒的味道都没有,喝着倒像是茶?”有位女客奇怪地自言自语。

    倏地,她的手一滑,手中的琉璃杯落在青石砖地面上,一碎为二。

    这可是御赐之物!

    那位女客当时就要哭起来,带着哭腔说:“我的手没知觉了,刚才喝的那个好像不是酒,而是茶。对,一定是那个茶有问题。”

    宋氏吩咐丫鬟上去拾起杯子,检查残余的一点杯底。

    丫鬟紧张地告诉宋氏:“回夫人,这个杯里装的真不是酒,有一股茉莉清茶的味道。”

    宋氏恼火地问:“这杯茶怎么混进来的?茶是谁泡的?”

    好巧不巧地,恰有人在此时从后花厅那边走来,却是毫不知情的董阡陌,手里端着一个茗香幽远的茶壶。

    “老祖宗,要喝一盏茶解解酒吗?我新沏了茉莉清茶。”董阡陌问道。

第194章 小四你闯下大祸,为了不连累全家

    “阡陌,”宋氏腾地从座位上起来,厉声问,“你这是什么茉莉清茶?茶叶是从哪里来的?”

    “茶叶?”董阡陌不解地歪了歪头,“这是女儿自己配的花茶,母亲也想用一杯吗?这个茶润泽肺气,为女子最宜。”

    “只沏了这一壶吗?还是之前那一杯也是你倒的?”宋氏紧逼发问。

    “是啊,我瞧那琉璃盏太美了,合该盛一杯茉莉清茶。”董阡陌看向摔碎的酒杯,叹气,“摔碎了真可惜,本来父亲说要奖赏我点东西,我就想讨走那只琉璃盏。”显然,董阡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宋氏气得够呛的模样。

    众宾客的目光都落在董阡陌身上,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摔碎御赐酒杯,连董府都要跟着倒霉,毕竟客人打破酒杯,是董太师女儿顽劣行为带来的后果。

    摔碎御赐酒杯,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事,不管是摔碎酒杯的本人,还是御赐酒杯的主人董太师,都休想能逃过这一劫。

    这一刻,众人的目光都唰地落在这边,有些人紧张而兴奋,因为想看看董太师会不会因为此事而失去圣心。还有些人忍不住拿眼瞄向李周渔,猜测他的态度。

    事情说大,可以大过一片天,因为有律法摆在那儿,还有前朝的旧例可循,最严重的一个案子,一位前朝国老级大臣因为在御赐字画上弄出一小块污迹,全家一十六口满门抄斩!

    当然,这背后另有其他原因,弄脏字画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有了这种先例,谁敢轻易尝试犯下这种过错的后果?

    事情说小也小,因为李周渔在这里,他的官声风评一向甚好,而且他乐于维护枭卫的声名。

    那名女客只是失手打破御赐酒杯,算不得真正对圣上不敬的行径,李周渔在场,也瞧得清清楚楚,只要他愿意为此事作证,那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日若有人上奏天子,李周渔一句话也能消弭祸事。

    凡是与此事有关的人,还有整个董府,都会支李周渔一个人情,或许他乐意卖这个人情?

    “周渔,我想起来了,”楚慈低声告诉李周渔,“这只琉璃盏不是普通的御赐之物,而是两个月前董太师下棋赢了圣上,从圣上那里赢走的。圣上为此还精研棋谱,想将琉璃盏重新赢回去呢。这件事咱们不要管,让御史上折子参奏去。”

    李周渔道:“眼皮底下的事,为何不管?这事管得。”

    楚慈皱眉问:“你想怎么管?”

    李周渔却突然问:“十二是不是出去太久了?快有一个时辰没看见他了。”

    楚慈没好气道:“如厕失足,亦未可知。”

    酒宴上的众人纷纷带着看好戏的神情,要看此事如何收场,李周渔又作何表态。不料下一刻,李周渔将面前的桌案呼啦一掀,掀了个底朝天。

    桌案上摆的四五件御赐酒杯,有三件都是玉石做成的,都一下被砸得七零八碎。

    宋氏勃然变色,心里跟着慌起来。碎一只御赐酒杯,以董太师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扛得住,可要是碎了一堆,不连累董家上下也不行了!而且这些御赐之物全是宋氏留着传家的宝贝,将来是要给董萱莹当嫁妆的。

    “李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宋氏紧声发问,“是我府上有何怠慢之处,还是我们哪里招待您不周,为何掀桌毁杯?”

    “楚慈,你去调城防营来。”李周渔不理会宋氏的质问,转头冷冷吩咐楚慈。

    “是。”

    楚慈虽然心有疑惑,可还是毫不迟疑地去调兵了。多年的默契相交,服从就是一切。

    楚慈去后,宋氏真的开始慌起来,心里也开始不确定,难道打碎一只御赐琉璃盏,会严重到让枭卫当场逮捕董府上下所有人?

    宋氏当即走到董阡陌身边,推了她一把,催道:“小四你闯下大祸了,为了不连累全家,你自己承担了吧!”

    董阡陌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天真地问:“承担什么?只要母亲吩咐,阡陌无不遵从。”

    宋氏恨恨地瞪着她,告诉她:“你倒进琉璃盏的那杯茶有问题,巽夫人喝过就手掌麻痹,将御赐酒杯摔碎了,现在枭卫李大人要把咱们全家都抓起来,关进大牢里去!”

    董阡陌吓了一跳,手里的茶壶都端不稳,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浇在离她最近的宋氏身上。

    宋氏烫得打了个哆嗦,只是贵客面前要保持仪态,不能大呼小叫或龇牙咧嘴,只有忍下火辣辣的痛意。

    “该死,该死!”董阡陌惊呼,“我怎么这么不小心,真该死!”

    “你这孩子……”宋氏强忍痛意,柔声责备,“平时真把你惯坏了,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都没有,当着多少客人呢!”

    “阡陌罪该万死,求母亲息怒。”董阡陌害怕地说。

    老夫人看不下去了,阻止道:“别吓坏孩子,这关阡陌什么事?是老身口渴,平时喝惯了阡陌泡的茶,再喝别的都没滋味,就让她去泡一壶来。”

    宋氏叹气道:“做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可阡陌的茶,巽夫人何出问题,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老夫人不抬眼皮,抚弄着衣角边绣,道:“老身喝阡陌泡的茶几年,手足也没出现僵硬,不能持物的情形。谁要不分青红皂白赖阡陌,老身可不依从。”

    宋氏焦急地说:“不是赖她,而是出了摔碎御赐之物的祸事,总要有人出来承担。阡陌不担,就是咱们全家来担了!”

    “呵,太师夫人莫急。”李周渔开口接道,“有事的不光一个董府,今晚在座诸位,都脱不了干系。李某很遗憾地通知你们,在枭卫查出此事来龙去脉前,你们只能在天牢里品茶了。”

    话音未落,楚慈带着一队兵士包围了董府花园,长枪长矛林立,刀锋雪亮,映着跳跃的灯火,将假山上的宫灯都戳下来不少。

    宋氏早已惊呆了,还是老夫人见过的场面多,算是众人里面最镇定的了。

    拄着拐杖站起来,老夫人紧盯着李周渔,问:“只因为客人酒后失手打碎琉璃盏,大统领就下令让城防营包围董府,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我们董家世代忠良辈出,效忠皇上,大统领的做法也太令人心寒了。”

    李周渔不急不躁地说:“当然不是因为区区一只杯子,若没有充分的理由,李某也不愿在别人家的酒宴上扫了大家的兴致。”

    老夫人问:“哦?不知大统领有什么理由抓我们?”

    宋氏心里想,莫非是因为驸马之妹惨死董府的事?那也不对呀,这件事董府责任再大,亏欠的也是失去女儿的宋家,关枭卫什么事?枭卫经手的案子不是犯上作乱,就是密谋造反,顶多再插手军中事务。从来没听说死一两个人的命案,枭卫也感兴趣的。

    李周渔微微勾唇,一字一字道:“枭卫四当家时炯于董府离奇失踪,我着人查找,只找到他遗落在草窠间的暗器袋,那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有理由相信,他在董府饮宴期间遭人偷袭。”

    原来是为了这个!

    宋氏连忙赔笑道:“哎哟,我们家地方大,时将军不熟悉路径,可能是不小心迷路了吧?”

    带兵包围花园的楚慈答道:“枭卫中人从不迷路,我们有特殊的认路办法。”

    宋氏分辩:“喝醉酒的人,哪能说得准?只为了寻到时将军,弄出偌大阵仗出来,也太夸张了吧,呵呵,他一个大老爷们还能丢了不成?可能他在我家没喝尽兴,又出府去哪家青楼继续买醉也不一定……”

    哗!

    时炯手下的一员小将听说四当家走失,正着急着,小将也是火爆脾气,一下子就被宋氏的话激怒,居然一刀挥出,向宋氏的发髻砍去。

    人没伤着,血也没淌下来,插满珠饰的乌黑发髻转眼却少了半个。

    “哎、哎哟……”宋氏幽幽一声惊呼,眼白翻起,身子软倒在地上。

    “母亲!母亲你没事吧?母亲你醒醒啊!”

    董阡陌连忙上去扶起宋氏,拖到一边的台阶上,很吃力。嬷嬷丫鬟们早惊呆了,无人敢上前帮忙。

    等董阡陌扶着宋氏倚靠在锦凳上的时候,宋氏也不知是哪里受伤了,被拖着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行鲜红的血迹。

    老夫人不由恼怒道:“我儿媳也只是就事论事,你们怎么能对她无礼?好歹她还是三品诰命!”

    李周渔道:“董老夫人的心情,李某完全明白。只是跟时炯一同失踪的,还有他身上的一份机密军情图纸,那张图纸贴有火漆封签,只有圣上看过,看后又重新封起。其他任何人多窥一眼,都是祸及满门的重罪。如今李某最关心的,就是图纸的密封火漆有没有被破坏,这种心情,也希望诸位能体谅一二。”

    听到原来时炯的失踪,还牵扯着如此机要,老夫人也说不出话了,虽然她还根本不知道,董太师曾派董忘绑架过时炯。

    有位客人害怕地问:“如果寻到时炯,发现火漆被破坏了怎么办?”

    李周渔棕黑的眼眸一敛,环顾众人,叹息般说道:“那楚将军调来的城防营兵马,就会派上用场了。”

    众人的呼吸一窒,很多人开始后悔不迭,为什么要接董府的请帖,来赴这趟该死的鸿门宴!

    “请诸位宁耐一时,容我等在府里搜一搜,把人找出来再说。”

    说着,楚慈招来二三十名身姿矫捷、黑衣如云的男人,不需猜想也知道是枭卫精英。这些黑云涌入董府,消失无踪。

    见到自己的府邸被搜查,董老夫人很是不愉,奈何此刻董太师不在,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找到四当家了!”

    两名枭卫一左一右架着昏迷的时炯,从后堂方向过来。时炯的脸膛红通通的,双目紧闭,打着鼾声,明显是喝得很醉的样子。

    老夫人松口气,冷声道:“时将军是自己喝醉了,睡在哪里了,李大人是不是能把府里的兵先撤走,让我们请来的客人压压惊呢?”

    李周渔不说话,两步上前,扯开时炯的前襟,搜出里面藏着的军情图。

    明亮的灯火之下,众目睽睽,都注意到那是一封已经被拆去火漆的图纸,也就是说,里面的内容被偷窥走了。

    “酒宴之前,我与楚慈都见过火漆还是封着的。酒宴之间,无一人出过董府。”李周渔沉声道,“那说明偷窥机要军情图的人仍在董府之中,不把此人找出来,李某难以对圣上交差,因此只好委屈诸位了。”

    众人心头慌张,很多人站起来,辩解说从宴会开始,从没离过席位,有身边的人可以作证。

    很多人都这样说,反而听不清每个人在说什么。

    一片嘈乱的声音里,这时听得一个铃铛般悦耳的少女声音问,“韦伯伯,您很热吗,看您一直在擦汗。不如阡陌给你倒杯凉茶解渴吧!”

第195章 多谢四小姐,将李某最想找的人引出

    韦尚书一回头,与眼前少女打个照面,只觉这少女清丽秀雅,不可逼视,神色间却是冷冰冰的。

    这是第一眼的印象,再看时,那少女樱唇一弯,笑声从唇间出来,神色更是柔软如三月的杨柳梢尖,迎风舒展。

    她笑问:“韦伯伯,这里有冰帕子,您要不要用?”

    素手递上来,韦尚书下意识接过,抹了额头,气味清芬凉爽,果然舒适多了。

    韦尚书道了一声谢,细长的眼眸盯着少女看了会儿,若有所思。然后他问:“你是董家的四小姐吧?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什么曲子都弹得?”

    董阡陌乖巧道:“会弹一两首,多了不会。”

    韦尚书慢慢点头,道:“满招损,谦受益,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道理。”

    董阡陌柔柔道:“韦伯伯抬举阡陌了,阡陌不懂这么多。”

    两人谈话间,李周渔过来了,低沉的嗓音责备道:“我等仍在排查当中,四小姐不应该离座乱走,回你的座位。”

    董阡陌眸中掠过诧异之色,小声问:“所有人都要一一查过吗?我也一样?”

    李周渔唇边隐现笑意,未放即收,告诉她:“枭卫自有最公正的评判标准,首先列为怀疑对象的,是那些有能力放倒时炯的习武之人。四小姐你不在此列,但你不能与韦尚书交谈,因为他还没有排除嫌疑。”

    董阡陌不信道:“韦伯伯似乎是文官?而且他还是父亲贵客。”

    李周渔不回答她,却反手一拍,轻轻拍在韦尚书的肩膀上。可他的手并未真的碰到,而是被一道银色的罡气弹了回来。

    两道罡气,接触的一瞬间带出猛烈的劲风,董阡陌的身子一下向后飞起来,离地约莫十一二尺。她发出一声惊叫,肩头上突然出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冰冷坚硬,出现得恰到好处,把她飞起来的身子压回地面去。

    力道与平衡同样恰到好处,将董阡陌带回地上,她的两手什么都没抓住,却一点要摔倒的意思都没有。

    董阡陌回头,看到的是搭在她肩头上的刀柄,刀柄的主人是季青。

    “多谢季将军。”董阡陌道谢。

    季青没有看她,银面具下一双鹰眸,紧紧盯住了李周渔。李周渔毫不意外地看向季青,嘴角掀动,道:“多谢四小姐才是,将李某最想找的人引出来。”

    楚慈适时上前说:“那就请韦尚书、季都尉先移步后花厅,接受例行检查吧。”

    季青斜挎刀身,冷冷道:“何须如此麻烦,将时炯那个草包叫醒,问清偷袭者的真面目,岂不更便宜。假如偷袭者是我,时炯丢的不只一张图纸。”

    李周渔扬眉道:“对方既然留了时炯活口,而其本人仍身处董府之中,那时炯多半没看到对方。”

    “为何?”问话的是韦尚书。

    “因为那人留下了时大爷的性命,对吗?”董阡陌慢慢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袭击时大爷的,跟盗走他身上军情图的,不是同一个人。小偷猜测时大爷可能对袭击他的人还有印象,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偷走军情图,赖在袭击者身上,神不知鬼不觉。”

    李周渔微微蹙眉道:“不乏这种可能……”转而吩咐下属,“来人,请四小姐也移步后花厅,以备咨询。”

    老夫人吃惊道:“她小姑娘家家,大统领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该抓凶手就抓凶手,我们愿意配合,希望大统领不要惊吓我们这班女眷!”

    李周渔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普通女眷没事,然而府中仍有几个可疑分子,虽是女子也不能不查。”

    老夫人有些气恼地问:“难道太师的女儿,老身的孙女也有什么可疑之处。”

    李周渔道:“李某所指当然不是四小姐,而是李某下属在太师夫人住所,福深苑中擒获的一名女匪。”

    说着,他击掌两下,枭卫从花木的阴影中出来,扣着一个反绑了双手的年轻女子,长睫黑瞳,五官轮廓极美,脸上挂满了泪痕,用惊骇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受惊程度。

    “这是谁?”老夫人问。她没印象,府里还有这么一位标致姑娘,也不是今晚赴宴的女眷中的任何一人。

    “她是一名身负重案的女匪,名单语棠。”楚慈冷声道,“不论别的,只论她藏身董府,逃跑途中对董府地形极为熟悉。这个结交匪类的罪责,不知你们要怎样自圆其说?”

    老夫人哑然。

    那女匪是从宋氏的住处搜出来的,宋氏本人又晕厥过去,谁还能把事情说个明白?

    于是,枭卫带走了“单语棠”、董阡陌,还把韦尚书、季青也请去后花厅。花园中的众宾客也不能离开,城防营的人还把守着各个通道路口,许进不许出。

    不一会儿,惊闻军情图在董府泄密的董太师赶来,先向老夫人了解一二,再要去寻枭卫分说,却被城防营的兵头给拦住了,说是枭卫大统领吩咐过,在把贼人揪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后花园。

    董太师无奈,老夫人想起什么来,把居嬷嬷叫到一个偏僻处,让李嬷嬷等人按住,二话不说先赏了居嬷嬷一通耳光,把居嬷嬷打的有些懵了。

    董太师不解地问:“母亲为何打她?”

    老夫人压着火气说:“福深苑里住着一名女匪,她会不知道吗?从筠平时就专断独行,现在可好了,连女匪也招惹回家,以致于连累整个董家!”

    董太师拧眉道:“竟有此事!那女匪是何来历,居嬷嬷你还敢不从实道来!”

    居嬷嬷使劲摇头,极力撇清:“冤枉啊老夫人,老爷,你们知道夫人是最爱烧香供佛,最敬重出家人的,前几天夫人老做噩梦,就请来了律念师太给咱们看风水家宅,那单小姐就是律念师太的朋友。夫人因此也热情招待了单小姐,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关系了!”

    往日里,老夫人都很赞同宋氏礼佛敬道,现在不同了,事情和枭卫扯上关系,老夫人感觉很晦气。

    她呵斥道:“从筠太糊涂了,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往家里带,看什么风水家宅?本来家宅祥和平顺,非让她搅得乱了套才满意。”

    董太师劝道:“母亲息怒,那名女匪原就与董府毫无干系,明日我上书天子言明因果,请天子下旨斩了女匪,我做监斩,当可从这件事里洗白。”

    “不行!”

    不等老夫人说什么,被掌嘴掌到流鼻血的居嬷嬷突然大声反对。

    老夫人生气地说:“太师怎么做,还要问你的意思不成?我看你也不中用了,董府也可以不用待了!”

    居嬷嬷连忙叩头求饶:“老夫人发个慈悲,不能杀那位单小姐!”

    “为什么不能?”老夫人追问。

    “我……夫人……”居嬷嬷一阵支吾,不肯明言。

    老夫人哪有心思逼供,不耐烦地吩咐下人:“这老奴才好像有个女儿,在咱们家当丫鬟?”

    “叫榴花。”李嬷嬷记性很好。

    “好!”老夫人甩脸子,“明天将这刁奴的女儿卖去酒肆,咱们家不替这种欺心背主的奴才养女儿!”

    “是。”李嬷嬷记下。

    居嬷嬷有苦说不出,她不是欺心背主,而是她忠心维护的主子,是夫人宋氏和二小姐!

    她心里很明白,董太师要杀的那个有着单语棠面孔的女子不是别人,其实是府里的二小姐董萱莹。

    因为单语棠一直没回来,脸蛋换不回来,二小姐这几日正是脾气恶劣的时分,白天跟夫人吵了几句嘴,转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夫人命人秘密寻找,却不曾想枭卫也在这时候搜查园子,把二小姐找出,还当嫌犯抓了起来。

    这种机密,本来打死也不能说,可眼下再不说的话,二小姐就没命了!

    如果夫人在,还能由夫人自己拿主意,偏夫人已经昏过去了。

    而且方才看夫人下身淌血的情状,可能是腹中的胎儿已经流掉了吧?时间拖长了,一直淌血下去也很危险……

    一番权衡,居嬷嬷抬手擦去未干的鼻血,咬牙说道:“老夫人、老爷息怒,容老奴再道出几句实情,到那时老夫人怎么处置,老奴都无怨言!”

    “说!你隐瞒了什么?”董太师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事情是这样,”居嬷嬷道,“月前毓王殿下一定要二小姐弹好《煎棠雪》,进宫讨太后的欢心,咱们二小姐日练夜练,手指头肿得跟萝卜头一般,老奴看得不忍,就去回禀夫人,商量说二小姐怕是弹不成了,要不就别让她冒着惹得太后不快的风险进宫了吧。夫人斟酌之后,同意不让二小姐进宫了。”

    董太师一愣,旋即道:“胡说八道!萱莹入宫是毓王殿下安排的,岂由得她说不去就不去的!”

    逼到了这份上,居嬷嬷只有硬着头皮,把律念师太也搬出来了。

    ********

    后花厅中,除了枭卫的那班人,还有他们从董府里里外外搜出的几名有可能偷窥军情图的嫌犯。

    韦尚书算一个,“单语棠”算一个,季青算一个,董忘也算一个。

    一进后花厅,李周渔对董阡陌突然嘘寒问暖起来,带她到一边,低声问:“累了吧?这里不用你管了,你回房休息吧。”

    董阡陌道:“那怎么行?父亲要知道我躲懒,还不罚我跪祠堂?”

    李周渔微笑道:“那你出去告诉太师,就说求下了人情,枭卫过会儿就把宴会上的客人放了。你父亲听后,不但不会罚你,还会打从心里感激你。”

    董阡陌摇头,道:“我怕这会儿占了便宜,回头李大人还在哪里给我打埋伏,您先查问明白再说吧。”

    李周渔道:“那你旁边歇着,枭卫审案子有点聒噪,怕吵到你。”

    季青支着耳朵听到这里,终是忍无可忍,一拳挥向李周渔,澎湃的气劲顿时横贯整个花厅。

第196章 李周渔假公济私,太师的女儿也敢招

    攻势之下,李周渔的面色波澜不惊,以掌接拳,宽厚的掌心刚好握住了季青的左拳。

    片刻的静止,季青对李周渔怒目而视,李周渔回以平静的注视,好像在说,“你何必如此,你我之间没有动手的理由。”

    季青给出的回答,是右拳击出破空之力,往李周渔脸上招呼。

    李周渔偏头避过拳锋,不知用了什么身法,下一刻他已绕去季青身后,带着季青受制的左拳,扣在季青身后。

    季青没有一丝迟疑,刀柄向后重重一推,直射向李周渔的小腹。李周渔半空倒悬,刀柄飞入花厅立柱,登时入木三分。

    董阡陌见此情形,劝架道:“两位别打了,盗窃军情的贼人还没捉到,两位留下精力来对付贼人吧。”

    只是,被劝架的两个男人似乎精力旺盛,劝阻无效。

    哗哗!

    季青将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挥得杀气腾腾,刀身两尺有余,而灌注在刀上的真气化作三尺刀芒。每一记刀芒若是落在实处,房屋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咣咣!

    李周渔的袖中滑出一对峨眉刺,舞得虎虎生风,每一下都刚好隔开季青的杀招。看他从容的表情,似乎还游刃有余。

    于是,董阡陌又劝:“你们再打,毁坏了大量董府财物,让我家找谁赔偿呢?是找皇上赔,还是找毓王赔?两位将军还是另外约比武场地吧。”

    这一次季青听进劝说,攻势缓下来。这番争斗本来就是他挑起的,他一罢手,两人也就打不起来了。

    只是李周渔奇怪得很,季青不打了,他又转向一旁观战的另外三人。

    之前韦尚书与李周渔蜻蜓点水的交手,李周渔未能捞着什么便宜,此刻李周渔手里有兵器,又打个猝不及防,还是没能击中韦尚书一片衣角。

    韦尚书“哎呀”一声摔倒了,恰好避开峨眉刺的锋芒。低呼着,“杀人喽,枭卫杀人喽!”

    韦尚书在地上滚动,李周渔三击不中,又转向“单语棠”。

    “单语棠”转身便跑,峨眉刺还未触上她的身子,劲猛的刺芒就在肩头开了个血洞。

    “单语棠”来不及呼救便彻底昏死过去,临昏之前,她用怨恨的目光看向董阡陌。

    最后是那一位不喜欢说话的董府护卫,董忘。李周渔放招过去,董忘只避不接。他高大的身形四周有黑色的罡气缭绕,一旦交手,那些黑气就变成了毒蛇的信子,每一下舔舐都带着致命的杀机。

    这二人打的无声无息,然而连董阡陌都能看得出,有几次乃凶险万分的情形。

    最后董忘竟飞身破开屋顶,逃了。楚慈叫人去追,李周渔沉声吩咐道:“别追了,不是他,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楚慈问:“其他三个呢?哪一个是?”

    李周渔摇头。不知意思是三个都不是,还是说他还没试出来。

    这时,有枭卫来报:“四当家醒了,他说自己是从后方遭人偷袭,没看到对方的模样,只记得对方得手之后一记重创,踩断了他的脚踝。”

    楚慈道:“袭击者与十二必有私人恩怨,才会在偷窥军情图之余泄愤。据我所知,季青与李周渔一向不睦……”

    季青眼神不屑,发出冷冷的嘲笑。

    李周渔却道:“可对方下手极有分寸,踩断脚踝,只会让十二吃一小点苦头。拆看了军情图,却并不把军情图带走,可见没打算将事情闹大。这两点都不似季青的作为,真是他教训十二,十二免不了缺手断腿。因此一开始我推测,对十二下手的可能是一名女子,可最有嫌疑的单语棠,竟然没有半点功夫底子。”

    楚慈道:“她一定是装出来的,她知道枭卫内外戒备,打是打不过了,索性束手就擒。”

    李周渔摇头:“江湖人称‘水阁传人’的单语棠,最拿手的是绕去对手身后,提起脊梁骨中的第九节,一断为二,令对手直接瘫倒。”他示意楚慈去看地上流血的女子,“你看那名女子的手,像是一双能够做出那种事的手吗?”

    楚慈一看,果然,那女子的手留着长长的指甲,保养修饰得十分漂亮,那明显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于是楚慈犯难了,偷窥军情图的人,是在花厅之内,还是仍混迹在众宾客之中?

    李周渔皱眉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禀了陛下再说。”

    韦尚书一听不由急了,怒道:“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扣下本官,本官已经配合搜查,你们还想怎样?枭卫再大,抓人也要合乎律法吧!”

    李周渔与楚慈互看一眼。

    楚慈挑挑眉毛,意思是问,能把韦尚书排除在外吗?他一本奏章告去麟台,难免引来麻烦。

    李周渔微微摇头,意思是说,韦尚书并没有彻底脱去嫌疑,不能这么快下定论。

    这时,一旁的董阡陌脆声道:“所谓军情如火,变幻莫测,再重要的军情图也只几日有用。不如就把有嫌疑的人都关押起来,待过了这几日,若前线无事,说明这一次的军情没有泄露出去,要么根本没有贼人,不过虚惊一场;要么,贼人就在被关押的人里面。”

    楚慈觉得此法可行,不由多看了董阡陌两眼,才慢慢说:“只是万一前线有任何闪失,那就是咱们放走了西夷的奸细,到时责任重大,没人能承担得起。”

    李周渔接道:“既然四小姐提出这个法子,用你的法子,第一个担责任的就是你了。”说着对楚慈说,“备一顶官轿,将四小姐接走,董太师问起就说她进宫了。至于韦尚书、季青和倒下的那名女子,在董府原地关押,直到此事有结果为止。”

    季青闻言,恼怒地问:“李周渔你要把她接走?这未免太假公济私,你别忘了她是太师的女儿。”

    李周渔淡淡道:“四小姐给咱们出了单独隔离的主意,万一这法子出了纰漏,当然责任由她来担,难道季都尉要替她承担不成。”

    沉默片刻,季青忽地道:“不必费事隔离了,对时炯下手的非是别人,不过是我看他不顺眼,出手教训一番。”

    他承认了,他竟然主动承认了?

    “……”李周渔皱眉,带着将信将疑的神情。

    楚慈则一下子暴怒,睁目道:“好大胆子,竟敢对枭卫的人出手,事发了还不慌不忙,是谁指使你做的?”

    董阡陌两道蛾眉蹙起,轻声劝着季青:“不是你做的,你怎么能乱认呢?平时打时大爷,最多是妨碍枭卫公务,这时候承认打了时大爷,那可就要以偷盗军情论处了,你不要意气用事。”

    季青昂着下巴,傲然道:“是我做的事,有什么不敢认的?”

    顿了顿,李周渔沉声:“既如此,那么就烦请季都尉跟咱们走一趟吧。”枭卫下属军官亮出一副玄铁锁链,李周渔道,“去侍卫府只是例行问话,季都尉莫再负隅顽抗,否则一旦大打出手,你我都将后悔莫及。”

    军官迅速上前,绑缚锁链。季青的薄唇抿成一线,周身的杀气蔓延,银面具愈发森然可怖。

    楚慈恨恨道:“这厮从不以真容示人,难道他的脸见不得人?今天非揭开瞧瞧不可!”

    说着这话,手指触上银面具。

    董阡陌心中也有好奇,于是绕到另一边,让李周渔的身形不要挡住视线。这一刻,只等楚慈揭开这个长久的疑惑。

    然而,就在银面具揭开一半,董阡陌睁大眼睛,正要仔细瞧瞧的时候,李周渔不知何故侧身一转,正好就挡在她面前。

    等董阡陌转到另一边再看的时候,李周渔已经将季青的银面具重新带回去。

    楚慈不知看见了什么,一副吃惊到底的模样。

    董阡陌错过了这个一睹真相的机会,秀眸不满地瞪了李周渔一眼。

    李周渔浑若无事地吩咐楚慈:“你带季都尉回侍卫府做客,不可稍加为难,此事还没有最终定论,他毕竟是毓王殿下的爱将。至于韦尚书么……也请他一同回去,李某要亲自为他斟茶压惊。”

    “是。”

    楚慈搭着韦尚书的肩头,耳语两句,韦尚书无可奈何地跟着走了。

    枭卫军官押着季青,全数撤出了后花厅,李周渔才看向董阡陌,柔声规劝道:“四小姐不要这么大好奇心,有的事就像纸团里的一簇火,表面看来寻常,实则危险之至。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不该选择一个引火烧身的危险地方站着。”

    董阡陌无辜道:“打从我第一回看见季青,就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具,人都有好奇心,凭什么我不能有?”

    李周渔摇首叹息,抬掌压了压她的脑袋,然后告诉她:“上次你说的那些事,我已着人验过,刘贵妃的宫中果然有个废弃的柴房,里面有你的留书。那一日在侍卫府的屋顶上潜伏偷听咱们说话的太监,大概就是你提到的那名北齐密使,已被秘密扣下,如今就关押在侍卫府的地牢中。”

    董阡陌不解地问:“既然已经抓住那个人,为什么不曾听得宫里的贵妃娘娘出事?难道夜会北齐密使,宫禁里藏匿男子,这两条罪名都动不了刘贵妃?”

    李周渔道:“一则那一日你察觉房顶上有人偷听,就装作想要投靠枭卫的告密者,而我将计就计,我们只骗过了时炯,并没有让房顶上的太监相信。我随后跟踪,他带着我绕了半日,最后也不曾回去贵妃宫中,因此仅凭你的一面之词,不能论定他就是贵妃宫里的人。”

    董阡陌不悦道:“我与贵妃娘娘在宫里头一次见面,难道我还诬告她不成?”

    李周渔道:“话虽如此,可你父亲董太师与贵妃娘娘之父刘右丞,对当今朝事有不同的看法。你也有可能是听了你父亲的吩咐,做出对贵妃不利的言行。”

第197章 李大人,你会偏向谁多一点?

    董阡陌笑了,慢慢退后三步,点头道:“算你有理,反正天下大事,原本就不是我一个小女子操心得的。”

    她要走,李周渔拦住她,偏头注视着她问:“这就生气了?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对事不对人。就此事而言,你所述的罪名太大,而你给出的证据连我一个人都说服不了。”

    董阡陌反问:“那如果对人不对事,你也照样能做到不偏不倚吗?还是,你会偏向我一点?”

    可惜的是,李周渔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董阡陌了然一笑,转身步出了花厅,这一次,李周渔没有再拦她。

    他当然有理由不信她,她也从未指望他能给她依赖感。

    这时,再往园子里望去,之前明亮的宫灯撤去大半,稀落落的灯光透过树影照过来。宴上的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了,依稀能听到余下的董家人正在争吵不休。

    一道袍角从对面的过廊掠风而来,来人是董太师。

    他没有了往日的儒雅风度,头上的白玉冠是歪的,衣领也皱了。看见董阡陌就捉住她的肩头,紧声问:“枭卫带走的单姑娘在哪里?”

    董阡陌答道:“他们说单姑娘行为可疑,要请她去侍卫府喝茶。”

    董太师紧着眉头,焦急地问:“李大人可说明了原由?枭卫虽然苛刻,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抓人!”

    董阡陌认真想了想,答道:“好像说是经查证,单姑娘没有武功,袭击时大爷和偷窥军机图的人应该不是她,只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父亲还没听说吧,刚刚宴会上还出了一件事情,”董阡陌难过地说,“不知何故,皇上赐给父亲的琉璃杯让一位夫人打碎了。”

    “那与单姑娘有什么关系?”

    “唉,”董阡陌叹气,“奇怪得很,其他酒杯里都好好盛着酒,只有这只琉璃杯盛得是我沏给老夫人喝的茶。据打碎杯子的那位夫人讲,她刚喝完茶,手就麻痹了,连杯子都无法抓住。一开始枭卫拿我当嫌疑人,后来老夫人说了句公道话,说我沏的茶没问题。于是枭卫重验证据,这一验可了不得了!”

    “枭卫验出了什么?”董太师提着一口气。

    董阡陌压低声音,神秘地告诉他:“枭卫验出杯上被涂了断肠草的毒,而那只琉璃杯,皇上还想下棋赢父亲,将杯子赢回去呢。也就是说,下毒的人,目标有可能是为了弑君!”

    “弑……君?”

    “对,就是弑君之罪,”董阡陌左顾右盼,悄悄道,“女儿偷听到,枭卫还查出,那些御赐酒杯一直小心收藏在母亲福深苑的私库内,平日里任何人都无法接近。而偏偏这两日来了一位做客的单姑娘,数遍福深苑,只有她一个外人,因此枭卫就请她回去喝茶了。”

    “怎,怎么会这样?”董太师激烈地喘气,“这绝不可能!”

    “谁说不是啊,”董阡陌摇头,“咱们家有了喜事,宴请亲戚好友,是咱们的好意思,也不知道枭卫的人混进来做什么?哼,依女儿之见,说不准那些毒还是枭卫带来董府的呢。”

    董太师当即斥道:“不可胡言!枭卫乃天子禁卫,怎么会做这等勾当?往后这种话再不许提了!”

    “是,女儿省得了。”董阡陌低头抚弄衣角。

    父女交谈毕,丫鬟小步跑过来,慌张地禀告道:“夫人一直昏迷不醒,老夫人请住在府里的毛老神医给夫人看,毛神医说,夫人的情形很不好,应该去请一位有经验的稳婆来。”

    “稳婆?”董太师诧异莫名,“她又不是孕妇,找稳婆干什么?”

    “老夫人已经让人去请了,还请老爷也去福深苑看看。”

    “真是多事之秋。”董太师一叹。

    “父亲别着急呀,”董阡陌温柔地劝道,“那位毛神医是不会看错的,说不定母亲也有喜了。加上汤姨娘和莲姨娘,咱们家可是三喜临门,忙手忙脚也是有回报的。”

    “此言甚是。”

    董太师果然宽心,大步往福深苑行去,董阡陌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后来就完全跟不上董太师的身影了。

    待她到了福深苑正房,房里已经围得里外三层人,丫鬟们见她来了,让出一条路来,里面是老夫人、董太师、董怜悦和一众嬷嬷。

    几名稳婆正在帘子后为宋氏查验,很快出来了一人,喜滋滋地弓腰道:“回老夫人、老爷的话,夫人有喜了,看肚子快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老夫人气愤而不可思议,“那她怎么从来没提过?已经三个月,她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吧?”

    董太师皱眉不语。

    居嬷嬷连忙回道:“夫人倒是提过几次,这两个月的月事不准头,老奴劝她找大夫号个平安脉,她操心着一家子的事,却总是顾不上她自己的事。可怜哪,夫人,日盼夜盼怀上小少爷,才三个月就见红了!”

    老夫人和董太师均面色发青,尤其是董太师,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是跟枭卫红一回脸,也要把拿刀惊吓宋氏,以致摔掉孩子的那名枭卫小将给处决了!

    然而稳婆却奇怪地问:“见红?并没有呀!我们仔细为夫人检查过,并没有流过血的迹象,小少爷还好着呢。”

    居嬷嬷叫道:“绝不可能,老奴亲眼看见四小姐扶起夫人之后,地上一摊子的血!”

    “呃,”董阡陌小声道,“那可能不是血,不知谁的酒杯打翻了,我扶母亲的时候没注意沾上了酒渍,才造成这样的误会。”

    “酒水怎会是深红色的!”居嬷嬷不可置信。

    “可能是葡萄酒吧。”董怜悦接道。

    居嬷嬷不说话了,心里打起一阵鼓点,如果夫人根本没流血,那她肚里的胎还好好的?不,也不能算好好的,那个胎从发现的第一天起就听不到胎心。

    可是这一闹,把老夫人和老爷都惊动了,都知道夫人有喜的事了。六个月后,夫人去哪里弄个孩子出来?

    居嬷嬷又想到,保不齐那位毛老神医已经摸出夫人怀的胎有问题,又怕这话出自他口,老夫人他们不信,还会得罪董家,这才建议董家请稳婆来看。

    于是居嬷嬷悄悄摸进帘子里,把银子塞进每个稳婆的腰里,耳语叮嘱她们,“不管你们看出来什么了,都把各自的嘴守成蚌壳,等夫人醒了,自有你们的好处。”

    稳婆们眼中流露出一点奇怪的神色,很快藏起来。

    等看完宋氏,几名稳婆出来,果然什么都没乱说,不管老夫人问什么,稳婆都是唯唯诺诺的。

    居嬷嬷满意地松了口气,心中立意,这几名稳婆不能再留!一旦有什么泄密的话流出去,夫人在董家的地位可就危险了。

    这边儿老夫人与董太师一离开,居嬷嬷立刻叫来了几名夫人手底下的董府护卫,密令他们尾随那些稳婆到偏僻的地方,尽量做得不留痕迹。

    布置完这些,又等了足足一个对时,宋氏才悠悠醒转,扶着酸痛的腰肢,**着问:“他们走了吗?还追究时炯的事吗?他们有没有把斟茶的四丫头当成摔碎御赐琉璃杯的犯人,一同带走?”

    “这……”居嬷嬷不想说出来,刺激到才刚刚苏醒的夫人。

    “你这是什么表情?”宋氏一下拂掉额上的冰巾,不耐地催促,“我在问你话,你还不老老实实地作答!”

    于是,居嬷嬷决定从好点儿的消息开始说,让宋氏不至于第一口气就提不上来,“夫人放心,咱们的计策万无一失,枭卫那些人都走了,宴会算是彻底砸了。现在老夫人大概已经相信,莲叶那个贱婢是个扫把星,不会再抬举她当侧夫人了。”

    宋氏嗯了一声,靠在竹枕上闭目养神,问:“单语棠还没从宫里回来?咱们派出去的人打听回来消息了吗?”

    居嬷嬷觑着宋氏的气色,小心地告诉她:“消息带回来一些,说单语棠扮的咱们小姐,这两日不曾在宫里露过面,似乎是还留在念祥宫。”

    宋氏想了想,吩咐:“今天夜里叫老夫人房里的丫鬟把窗户敞开,明天等老夫人犯了头疼,你就去宫门上传话给里面说,家中祖母染疾,求太后让二小姐回家探望。等单语棠一回府,就速速找律念将她和萱莹的脸换回来。”

    “这……夫人还是先别操心宫里的单语棠了,反正时日还早。”居嬷嬷谨慎地劝说。

    “为什么?萱莹不是急得几夜不能闭眼,为什么你说时日还早?”

    “夫人饿了吧?灶下有五蔬官燕,您先用一碗吧?”居嬷嬷赔笑。

    “我不吃!”宋氏紧闭着眼睛,眉头渐渐收紧,“居嬷嬷你说话怎地吞吞吐吐的?”

    居嬷嬷无法,只好告诉宋氏实话:“夫人哇,枭卫搜查咱们府里,把二小姐当成单语棠给抓起来了,后来……就带走了。”

    “他们带走了萱莹?”宋氏猛地睁开眼,“凭什么?萱莹犯着他们什么了?”

    “夫人别急,”居嬷嬷劝,“单语棠本来就是走黑道的人,咱们老爷是做官的,不是一路的,外人看见难免疑惑。”

    宋氏不买账,心头突突地跳着问:“你别唬我,快说实话,他们为什么抓走萱莹?”

    居嬷嬷硬着头皮道:“打听回来的消息是,枭卫认定琉璃杯上让人涂了毒药,是预备谋害皇上的,而二小姐又是咱们家一张可疑的生面孔,因此……”

    宋氏一下愣住了。讷讷道:“也就是说,我害四丫头没害成,反而把萱莹给连累了。萱莹,让枭卫当成刺驾的刺客给捉走了?”

    居嬷嬷忙劝:“夫人别慌,大不了咱们重新找个替死鬼,推给枭卫,他们就会放了二小姐了。”

    宋氏沉沉叹气:“怎可能那般容易,枭卫里个个都是人精。不行,我要去找老爷!”

    居嬷嬷拦住她下床,这才把最最严重的事道出:“这个时候,二小姐也不是当务之急,如今最急的是,夫人你有喜的事让老夫人、老爷知道了。而且老夫人坐在福深苑这会儿工夫,从头到尾都板着脸,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哪个多嘴的,把舌根子嚼到老夫人那里了?”

第198章 四小姐金屋藏娇,大师兄别来无恙

    是夜,风雨斋,一间不起眼的偏房里。

    桃枝松了口气,拍着小胸脯,念叨说:“可把奴婢和五月姐愁坏了!那一日早上,小姐去跟老夫人请安,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交代下,一直到了晚上还不回来,奴婢去宜和园问过,那里的人说小姐早上就离开了。我们找遍整个府里不见,又不敢大声嚷嚷着找,只好一边瞒着一边继续找。”

    董阡陌淡淡道:“我有点事出了趟府,后来不是让季青来告知你了么。”

    桃枝抱怨:“季将军冷冰冰的一张面具脸,说话硬邦邦的,奴婢什么也不敢问,比他不来告知小姐下落前,反而更担心了。”

    顿了片刻,董阡陌问:“风雨斋的人都睡了吗?院子里没人在走动了吧?你再去确认一遍。”

    桃枝出去一回,进来说:“院里没人了,下人房也都熄灯了。”

    “好。”董阡陌递出一把钥匙,“把这口箱子上的锁打开。”

    “这箱子里装的什么?”桃枝好奇地凑近,借着烛火之光照亮了铜锁的钥匙孔,“刚刚那个什么毛老神医用平板车送来这么一口箱子,放在后门上,说是小姐你跟他买的药材,什么药材这样沉?”

    “你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喔。”桃枝转动钥匙,箱锁应声打开。

    当箱盖打开的一瞬间,桃枝与箱子里面的人头几乎贴在一起,吓得她猛地甩手,箱子重新合上。

    桃枝慌张地问:“这是什么人?死了吗?”

    董阡陌面色平静地吩咐说:“她还活着,往后你夜里给她喂米粥,白天把箱子锁好。她醒来之后,不论她说什么,你装聋作哑,不要理她。蒙着她眼睛的黑布,断断不能摘下来。”

    “是……”桃枝犹犹豫豫地应下。心里不是不疑惑的,只是小姐的面色讳莫如深,恐怕问了也是白问吧。

    小姐为什么要把一名女子关进箱子里,藏在风雨斋呢?

    当晚喂了那女子一次水,桃枝仔细端详,确认这女子是个生面孔,不是他们董府的人。

    只是,那女子在睡梦中喃喃梦呓。

    听她说了几句话之后,桃枝的心当时就是咯噔一跳。只因这个声音对她而言十分熟悉,是她从前最向往的二小姐,独有一把动人嗓音。

    一个长相根本没见过的女子,为什么说话声音和二小姐一样呢?二小姐不是进宫弹琴还没回来吗?

    桃枝心里的疑问越积越多,不过她也知道,这些肯定是她家四小姐的秘密。能把照看箱中女子的活儿交给她,连大丫鬟五月都不知道,这说明她桃枝已经是四小姐最信任的人。

    就凭这点,她也要把此事做得不容有失,才能对得起四小姐的信任。

    ********

    翌日,董阡陌起床懒懒的,略略梳妆后,往榻上倚着不动。

    五月道:“小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昨日赴宴累着了?要不再回床上歪一会儿?”

    董阡陌摇头:“不要了,我睡落枕了,脖颈都转不过来,难受得很。”

    五月打了条热毛巾,为她敷过后颈,又搓热几滴红花油揉了半晌,“现在好些了吗?”

    董阡陌恹恹地摇头,“不好。”

    “有了!”五月想到,“府里现成就有位毛老神医,听说他医术很高明的,不如请他瞧瞧?”

    “那去请吧。”

    “是。”

    不多时,五月就把那位医术高明的毛神医请来了。

    这是一个面无三两肉的银发老翁,当初是汤姨娘吃菱角猪肉闹肚子,城里的稍有点名气的好大夫都让正在炼丹的宜侯请走了,急切间竟连一位好大夫都找不着,才请来了这么一个穿扮活似叫花子的老翁。

    那日看症完毕,宋氏跑去凉亭闹事,推了董阡陌一把,董阡陌站不稳,又撞倒了这位老神医,疼得他大呼“骨头断了”。于是就这么着,这毛老神医在董府里长住下来。

    一则老神医的伤,董府是要负全责的,二则董家里正需要神医坐镇,像毛老神医这种大夫,平时打着灯笼也难找。毛老神医也很喜欢董府给他安排的院子,他与董府正是一拍即合,两厢情愿。

    打从第一回让毛神医给汤姨娘看病,董阡陌就觉得这老翁是个江湖骗子,根本不大通晓医术,倒是吹牛更在行些。

    不过,毛神医行骗与她干系不大,出于某些考量,她没有当众拆穿这老头儿。

    没想隔了两日,这老头儿倒主动找上董阡陌,说他看她骨骼清奇,是个学医的好料子,要收她做个关门弟子。

    老头儿说话的时候,董阡陌嗅到他身上有一种煤灰的味道,忽地就想起,前些日子在渔樵山下的舒家养伤那两天,她拜访舒家大公子舒隶书时,他的院子里就堆了小山那么高的煤堆,正在铸炼银器。

    心念一动,董阡陌素手向老头儿的胡子伸去,用力一扯。

    只听老头儿一声惨呼,胡须整个扯下来,胡须下是光洁的下巴,肤色也浅了许多。再继续扯下更多胡须与长眉,老头儿干瘪的面孔转眼变成了一张很养眼的面孔,修眉挺鼻,与之前的邋遢老头儿不可同日而语。

    “你是舒大公子吧?”董阡陌嘴角抽搐,“你何时改行当了大夫了?倒不曾听小篆姑娘提起,你也是懂医术的?”

    “呵呵,被拆穿了。”这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不好意思地挠头。

    董阡陌问他为何变装进董府,还用这种方式接近她。

    舒隶书尴尬一笑,然后道出来龙去脉。

    原来,他前段时间钻研出一件旷世佳品,做成之后足以笑傲古今。有一天他描绘哪件旷世佳品的图册被撕走了一页,他想了两天两夜,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上面的内容。

    舒家上下都知道那个院子是绝对禁地,平时都远远绕着走,而偏那两日,舒家住过一位董四小姐,还来过他的禁地,因此……

    “因此,舒大公子觉得是我撕走了你的宝贝图册,就变装成这副模样,想接近我,寻找图纸?”董阡陌挑眉。

    “难道不是吗?”舒隶书有些泄气。

    董阡陌摇摇头。

    她的态度坦然,水波眼眸清澈见底,让舒隶书猜到自己大概怀疑错了对象。

    如果不是董阡陌,那可能就是舒老爷不喜欢他整日里钻研旁门左道,派下人悄悄捣乱。这么一想,仅只一面之缘的董阡陌根本不会做此等事。

    于是舒隶书立刻道了歉,将胡须眉毛粘回去,说过两天就会离开董府,请董阡陌暂时别揭穿他。

    董阡陌笑一笑,说她非但不会揭穿他,还希望他能在董府多住些日子。

    为了引舒隶书留在董府,董阡陌把府里面藏书丰富的水榭书阁介绍给他,那里面的藏书对他而言不啻宝藏。因为他的身份是董府上宾,因此可以随便进入观书。

    于是,舒隶书感激董阡陌的“以德报怨”,在董府住了下来。

    舒隶书对董阡陌天然一段熟悉,却不明原由,董阡陌也不会告诉他,她和他曾经做过两年的师兄妹呢!

    没错,这舒隶书原本拜在云雾山,铁槛门门下,跟一位机关学大师学艺。

    那位机关大师来头不小,一生督建了机关密道无数,西魏和北齐的很多王公贵族都用过他,连落星坡的豫章王府密道也是他门下弟子的作品。

    只是,做机关这一行十分危险,除了安设机关的时候有可能误触机关,自己的陷阱自己踩,一旦密室建造完毕,很多不良的王公贵族为了让自己的密室变成唯一的秘密,免不了会动杀人灭口的心思。

    十四年前,那位机关大师做完一个大工程后,赴了一场庆功宴,喝了两杯酒感觉舌头木了,心知不对,借如厕的机会爬狗洞逃走。

    后来打听到,与他一同赴宴的八名弟子都在宴后惨死,他自己服了解毒药物后,性命无碍,却变成了哑巴。

    雇主来头很大,想报仇等下辈子吧。机关大师心灰意凉,到云雾山避世,创了铁槛门。

    一开始,慕名而来,想当他传人的青年有五六十人,只过了两年,就走得不剩几个人了,多数都转投别的门派习武,或习兵法阵法。

    只因这个哑巴老头儿认为机关不祥,做机关的人受了天谴,因此都活不长,所以他什么真本事都不传。

    弟子之中,最有耐心的等了两年,也没等到心诚则灵的那一天,只好收拾包袱走人。

    最后留下的就是舒隶书,彼时,别人都唤他书帖,只因他的字写得太好了,整个云雾山谁练字缺帖子,都问他去要。

    舒隶书天性跳脱,以捉弄别人为乐,养了一只会说话的老鸹,一人一鸟都是毒舌之辈。

    有一日,舒隶书最后一个师兄也离开了,铁槛门只剩下他。他浑不在意,还照常开门洒扫,给师父做饭。

    机关大师终于被感动,将他收为第九个关门弟子,将这些年的心血都倾囊相授。

    舒隶书养的老鸹是个脏口,传艺到一半时,老鸹骂了机关大师一句话,勾动了他老人家的伤心事。大师想不开,得了一场病就死了,舒隶书的学艺也就此中断。

    宰了老鸹,烧了铁槛门,舒隶书用这种方式缅怀他师父。

    静宜师太与机关大师是挚友,让舒隶书在乐施水阁住了段日子,让他听琴养性,因此韦墨琴有机会跟舒隶书学书法。

    舒隶书能双手同书,右手写小楷,左手写狂草,本来是他爹舒老爷的得意之技,只传给了长子舒隶书。他一高兴,就传给了韦墨琴。

    那时候,她管他叫“书帖师兄”,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董阡陌也是在舒家遇上,才认出他来。

    如今舒隶书住进董府,她用得着他的地方太多了。

    譬如昨夜,李周渔只让枭卫带走季青和韦尚书,根本就没动过地上的“单语棠”。

    董阡陌递了纸条给舒隶书,请他帮忙,从朝廷鹰犬的手下,救下一位可怜的大姐姐。把大姐姐藏进箱子,送去风雨斋。

    董阡陌知道舒隶书看过纸条,再看过单语棠的脸,一定会照做。

    当年在云雾山,舒隶书可是很迷恋单语棠的琴和她的人,后来知道单语棠是北齐人,而舒隶书的师父就是让北齐人害的,舒隶书这才中止了单恋。

    如今在董府花厅看见昏迷的“单语棠”,舒隶书一定会帮忙到底的。

第199章 为母亲分忧,是女儿该当做的事

    “四小姐,那一位单小姐还好吧?”舒隶书关心地问,“一直闷在箱子里,别把人闷坏了,不如把箱子给我,让我运出府去,寻个安全所在隐藏起来。”

    “嘘”董阡陌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这种话,往后再也不可提起,大公子只当我从未拜托过你。”

    “这是何意?”舒隶书满是不解地问。

    黛眉一挑,董阡陌似笑非笑地说:“大公子难道忘了,那位大姐姐可是朝廷的钦犯!枭卫要抓的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有什么地方能比太师府更安全?毕竟他们已经搜过这里了。”

    “有道理,”舒隶书点头,恳切道,“那单姑娘,就托付于四小姐照料了。”

    “义不容辞,大公子何必客气。”

    “四小姐真是好人。”

    “大公子过誉。”

    舒隶书又提出想看一眼“单语棠”,也被董阡陌婉拒了。为“单语棠”的安全着想,舒隶书答应往后配合董阡陌行事。

    送走了这个机关书呆子,五月进来说:“牯嬷嬷叫四小姐收拾一下,去福深苑小住。”

    董阡陌问:“母亲叫我什么事,她说了吗?”

    五月道:“夫人身子不爽,二小姐三小姐都不在府里,因此要四小姐五小姐过去侍奉汤药。”

    顿了顿,董阡陌道:“这原是应该的,拿就给我简单打个包袱吧。”

    五月担忧道:“小姐从来没伺候过人,去了能做什么呢?要不带奴婢和桃枝过去吧,煎汤煎药都来得。”

    董阡陌微笑道:“那可不行,万一你们伺候得太好,让母亲或居嬷嬷看中了,开口朝我要人,我还舍不得给呢。再说了,要是用丫鬟端茶递水,哪能显出家里养女儿的好处。”

    五月问:“那,小姐一个人都不带吗?”

    董阡陌想了想说:“咱们院子里好像有位田嬷嬷,让她跟我去吧。”

    五月提醒她:“田嬷嬷是上了一大把年纪的人,吃饭捧不动碗,喝水连杯子拿不牢,还是换个人吧。”府里管事的把这么个老而无用,脾气又难相处的嬷嬷放在风雨斋,本就是存了欺压四小姐的心思。

    “就是她了。”董阡陌说。

    ********

    “母亲,你脸色看起来好差,不如回床上躺着去吧。”一袭淡粉双蝶云形千水裙的十五岁少女,手捧青烟冉冉的艾条,神态天真娇憨,是董怜悦。

    “母亲吃蜜橘吗?蜜橘的味道芬芳提神,对头疼特别有效。”身穿白色纱裙,腰间用水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手指间一柄轻罗小扇的十六岁少女是董阡陌。

    这么说着,她剥了蜜橘,含一个橘瓣在口中,蹙眉道:“母亲这里的蜜橘口感不甜,干巴巴的没有汁水。那些下人怎么这样惫懒?连母亲的东西都敢克扣!”

    居嬷嬷笑道:“四小姐多虑了,今年雨水少,蜜橘比往年品质差些也情有可原。”

    董阡陌不赞同地说:“我看不见得,今早汤姨娘送给我一篮子橘子,个个都甜蜜多.汁,可见不是市面上的橘子不好,而是好的东西没往母亲这里送。”

    “竟有这样的事?”居嬷嬷惊讶。

    “嬷嬷你看。”董阡陌的袖中滚出一个金黄可爱的蜜橘,雪白的手指剥开,顿时有蜜橘的香气四溢开来,比之前从桌上果盘里拿出来的香得多。

    居嬷嬷看一眼贵妃榻上的宋氏,没有说话。

    宋氏慢慢叹气道:“下人么,都是惯于捧高踩低,他们见汤姨娘比我的前路光明,当然个个抢着巴结了。”

    董怜悦脆声驳道:“才没这种事呢,母亲随便举一根手指,也比姨娘的腰粗,那些见识浅薄的小人,合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宋氏摇头,道:“算了,这会子头疼,不理会它去。小五,你唱支曲子给娘听。小四,你去博古架上找一把锤子给娘捶腿,又酸又涨的。”

    “是。”两个女儿齐齐应下,嗓音柔顺如春草。

    董怜悦选了一支《采莲女》,歌声初时低回婉转,煞是动听。

    董阡陌来到博古架前,寻遍每个格子,只在最上层有一个镶嵌珍珠的白玉小锤,一看就是只可把玩,不能用于捶身的那种。

    宋氏让拿这个给她捶身,又是什么名堂?

    “四小姐快一点,夫人叫你呢。”身后的丫鬟低声发出催促。

    “就来。”

    董阡陌踩着凳子,取到那柄玉捶,入手温润晶莹,堪称是一件可赏可玩的好器具,不过上面没有御封,不可能是御赐之物。宋氏让她把这个弄坏,用意何在?

    带着这样的疑问,董阡陌坐在贵妃榻下的脚凳上,和着董怜悦的歌声,一下一下给宋氏捶腿。

    宋氏眯着眼睛,说捶腿的力气太小,不得劲儿,于是董阡陌加重了力道,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玉捶一折为二,损毁了。

    董阡陌捡起来看,发现当中竟然是空心的,里面似是有一封纸卷状的东西。借着宽大的衣袖,她悄悄掩藏起纸卷,然后一声低呼,已经折为两段的玉捶落在地上,碎得更彻底了。

    “阡陌,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宋氏一下从榻上坐起来,嗔怪道,“敲断了不算,又摔成了碎片!这下你可闯祸了!”

    “这玉捶价值几何?该不会是宫里赏的东西吧?”董阡陌忐忑地问。

    “唉,”宋氏捡起一块碎玉,心疼地说,“这白玉捶是老夫人的心爱之物,平时连我都不能碰,前两天上面的蓝珍珠松动了一颗,老夫人让我选用最好的工匠修复,修好之后特意放在博古架最上层,等老夫人派人来取。你这孩子,怎么把这件东西够下来的?”

    之前宋氏都佯眯着眼睛,直到此刻才睁开,脸上又急又气的样子。

    唱歌的董怜悦早已停下来,大睁着水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董阡陌垂头道:“女儿冒失,还请母亲在老夫人那里说说好话,就说我不是故意的。”

    宋氏考虑一下,然后说:“也罢,不知者不罪,娘知你的确不是故意的。论起来这玉捶的款式倒也普通,我这里刚好有一把差不多的,只需做一点改动,就跟摔碎的玉捶一模一样了。”

    董阡陌连忙感激道:“多谢母亲宽宥。”

    宋氏点头道:“你是乖孩子,娘最喜欢乖孩子,你跟娘说说,你二姐怎么滞留在宫里不出来了呢?连着几天见不着,总觉得空落落的。”

    董阡陌眨一下眼,想了想说:“母亲别急,太后再喜欢听二姐弹琴,也不能不让二姐尽孝。如今母亲病得这样重,我去求王妃表嫂带我进宫,说给太后听,二姐就回来了。”

    宋氏伸手轻拍董阡陌的肩膀,欣慰地说:“还是阡陌最知我的心意,那就这么办吧。”

    董阡陌道:“那女儿这就往王府走一趟。”

    “不急,不急。”宋氏幽幽说道,“左右我这病根儿一直都在,也不是萱莹回来就能变好的。”

    “母亲对自己总不大上心,既然有病根在,就该寻一位好大夫,好好吃几贴药是正理。”董怜悦劝说。

    “家里的情形,你们姊妹岂有不知,哪里有一日清闲?”宋氏含笑望着董阡陌,话家常道,“提起看病,最难得的是寻一个好大夫,前两日好容易找了一位姓单的女大夫,推宫过血特别有一手,才给我松了两回筋骨,多年的病根几乎去了一小半,唉”

    董阡陌问:“那母亲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叹气呢?”

    宋氏忧愁不尽地说:“昨日宴上,咱们府里和枭卫有一点误会,两句话没说好,枭卫竟然就把单大夫误当成可疑之人给带走了。”

    董阡陌道:“那可不好办了,母亲的病还没治好,大夫却已不在。”

    一旁的居嬷嬷插嘴:“谁说不是?夫人的筋骨酸痛之症才见点起色,就出了这样的事,这下治病无望了。”

    董阡陌带着同情的神色,劝道:“那倒也不至于,只要证明那位单大夫单纯只是大夫,枭卫再不讲理也该放人的。”

    居嬷嬷道:“话虽如此,可夫人的病不能等,一旦乍然中断,那还不如不治,夫人可要吃苦头了。”

    宋氏自言自语地喃喃:“若是能把人放出来一会儿,治过我的病再重新送回去也无妨,哪怕出来一个时辰也好呀。”

    董怜悦忍不住说:“那咱们去跟他们商量,说明了情况,请枭卫通融通融不行吗?”

    宋氏摇头:“真是个傻孩子,跟那些人要能商量得通,昨天夜宴也不至于闹了个没脸。”

    这时,居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睛瞄到董阡陌身上。

    宋氏道:“有话你就说,这儿也没有外人。”

    居嬷嬷压低声音说:“旁人去商量,自然难有回旋的余地,可四小姐就不同了,她是时大爷未过门的妻子,她说一句,顶得过咱们说一百句。”言罢,拿三角眼去瞟董阡陌。

    宋氏斥道:“不可胡言!阡陌又不曾与他有婚书,也还没过门,这时候就开这个口,将来在夫家不好立足。我不过是陈年的病痛,忍忍就罢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董怜悦看看董阡陌,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无声的暗示。

    这时,丫鬟进来回道:“老夫人让人来问白玉捶修好了没,好了就取走。”

    宋氏吩咐:“让她们晚点来取,东西锁在库里了。”

    丫鬟得了吩咐出去,房内有片刻的安静。

    然后董阡陌带着甜甜的笑意说:“为母亲分忧,是女儿份内该当做的事,不如让我去找时大爷谈谈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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