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董阡陌,你究竟安的什么居心?
宋氏当即安排了软轿,命四名仆妇好生抬去泽水茶楼,又派了居嬷嬷随轿而行。
董阡陌听得分明,去的地方是什么茶楼,而不是侍卫府,知道这是宋氏本就有了安排,还一早用她的名义约到了时炯。
之前种种,都是为了让她去找时炯说个人情,放出昨夜被枭卫带走的董萱莹。
只是宋氏大概不可能想到,顶着单语棠面孔的董萱莹,此刻根本不在枭卫手上,而在董阡陌的手里。
“停轿!”轿帘外响起居嬷嬷的声音。
下了轿,董阡陌移步往茶楼里头走去,居嬷嬷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
董阡陌半侧身子,淡淡回眸道:“嬷嬷还是在外面等吧。有些话,当着一个人比当着两个人容易说出口。”
居嬷嬷却摆着手,反对道:“那可不行呢,四小姐与时大爷私下见面已是有违礼法,奴婢不放心让四小姐一个人进去。”
董阡陌唇边若隐若现一道弧度,道:“那就多谢嬷嬷对我的关怀了。咱们快点进去吧,让人家等着就不好了。”
两人入得茶楼,上了二楼,此时的茶楼正是清冷时分,一开始,两个人都没看见时炯在什么地方,就坐下来叫了一壶茶等。
居嬷嬷无意间抬头,冷不防就看见房梁上挂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咋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岩洞里的大蝙蝠,再定睛一看是张倒悬在房梁上的面孔。浓眉大眼,眼珠中泛着怕人的红光,目光戾气逼人。
“呀,鬼啊!”居嬷嬷忍不住叫出声来。
然而那并不是鬼,而是心情正不太好的时炯。他抬手掷下一样东西,打中了茶楼伙计养的狼狗,狼狗吃痛,回头,往居嬷嬷和董阡陌这边冲过来。
居嬷嬷叫得更大声了,不过还算机灵,三下五除二爬到桌上。
董阡陌坐着不动,仍旧执杯饮茶。狼狗扑上她的前一瞬,时炯大概是想到,现在她是“老大的女人”,出个什么好歹,老大不会轻饶了罪魁祸首。
时炯发出一声低咒,从梁上落下来,踩在狼狗身上,制服了它,解除了董阡陌的生死之危。
“你为什么不躲起来?这只狼狗,随便一爪就能毁了你的花容月貌!”时炯质问着。
“本领高强的时大爷就在旁边,如果还用得着我东躲西藏,岂不是小瞧了您的能耐。”董阡陌如此作答,算是不动声色捧了时炯一把。
时炯哼了一声,大剌剌地坐下,一掌拍在桌板上,冷冷问:“你约见小爷出来何事?你送那东西来,又是什么意思?”
时炯指的是方才拿来打狼狗的东西,现在就摊在地上,依稀可见,是一个金粉硬封帖子。看时炯这副凶恶模样,那帖子上想必没有什么好话。
董阡陌转头看向居嬷嬷,笑问:“嬷嬷做主安排我与时大爷在这里见面,是否可以解释一下帖子上写了什么内容?”
居嬷嬷从隔壁的桌台上下来,冲董阡陌打眼色,说:“四小姐何必害羞,那聘书可是你求了老爷夫人,他们才破例请媒人提前写好的。你仰慕时大爷的事,家里谁不知道?”
聘书?董阡陌心下了然,原来如此!宋氏为了营救董萱莹出侍卫府,也算下了本钱了。
时炯呆了呆,神情仍是气愤。他大概是没有想到,他家老大看上的女子,竟然如此水性杨花,才几天就换了仰慕对象。在他们弟兄中间流连,玩弄他们的感情。
董阡陌道:“既如此,那好吧,请嬷嬷把聘书捡过来,让我与时大爷参详参详。”
居嬷嬷应:“是。”
金粉聘书摆在桌上,上面写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末尾签着董阡陌的名字,是她自己的笔迹。
董阡陌读完,抬目问:“时大爷觉得哪里还不满意?趁着两家都在,改起来方便。”
时炯怒道:“怎么可能满意?我不会签的!”
董阡陌劝他:“我知时大爷本来与三姐有婚约,奈何三姐与你有缘无分,新娘人选才换成了我。其实我和三姐不论样貌还是才情都不相上下,时大爷你就从了吧。”
时炯什么时候让女子强迫过,他若从了,除非太阳打从西面出来!
他将董阡陌斟好的茶扫到地上,喝道:“你休想!”
“唉,似这般,如之奈何?”董阡陌委屈地看一眼居嬷嬷。
居嬷嬷的指甲放在聘书上,“两姓联姻”的“两”字上。“两”就是“二”,她指的是二小姐董萱莹。
于是,得到指示的董阡陌又说:“那婚事等哪天时大爷心情好了再谈,咱们先来谈谈你们枭卫在董府宴会上闹的事,是否应该做出一点补偿呢?”
“补偿?”时炯皱眉,发愣。头一回听说,枭卫光顾了哪个府邸,事后还敢要求补偿的,活腻歪了吧!
“是啊,”董阡陌循循善诱,“你们行事的种种不妥,姑且不提也罢,可是我们府上一个年方十八的漂亮丫鬟,在你们搜完离开之后,跟着也找不着了。这事传出去,对你们枭卫的声名也不好听,对吧?不如悄悄把丫鬟放回来,我们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时炯大怒,当下掀翻茶桌,愤愤道:“莫要说一个丫鬟,就是你,董阡陌,我们想抓也照抓不误,何须偷偷摸摸!”
董阡陌挑眉,问:“那时大爷是不承认,你们枭卫掳走董府的丫鬟了?”
时炯咬牙道:“没有就是没有,谁敢往枭卫头上泼一滴脏水,小爷让他尝尝双刀的滋味!”
董阡陌无助地看向居嬷嬷,居嬷嬷硬着头皮,劝说道:“或许是将军手下的人,一时不防,一不小心,把那位姑娘带走了?您再回去问问?”
时炯哗地拔出刀,隔空挥出白亮的刀刃,几尺外的木桌就从中间破开了。连茶盏、盏中茶叶都无一幸免地一分为二。
居嬷嬷发出凄厉的惊叫,进一步激怒时炯。
时炯闪身出现在居嬷嬷身后,一手提刀,一手捉住她头上盘得一丝不乱的发髻,只待手起刀落的那个瞬间。
董阡陌惊叫:“杀人了,枭卫四当家杀人了!”
时炯不受影响,眼见要血溅当场,那柄刀却没能落下去。
握刀的左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时炯执意要动手,却受制于第三只手,纹丝不能动摇。时炯偏不信邪,又用右手帮忙,可还是不能解脱桎梏。
时炯瞪着那只多管闲事的手,见手背隐含力道,手指优雅修长,完全不像是练武之人的手。
“贺见晓?”时炯气冲冲地问,“你为什么阻止我?”
“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手的主人,贺见晓开口劝解,“时老弟此时逞一时之气,事后想到杀了一名手无寸铁的嬷嬷,心中必定后悔。为了不让你事后后悔,现在不得不阻止你的冲动。”
不知何故,时炯能听得进贺见晓的劝说。
他丢开居嬷嬷,斥道:“还不快滚,下次非拿你的血洗刀不可!”
居嬷嬷呜咽两声,哆哆嗦嗦地逃离茶楼。
贺见晓转身,看到了董阡陌,温和地问:“四小姐没受惊吧?我们这种粗人,说着话就要拔刀,没吓坏你吧?”
董阡陌呵呵笑道:“哪能够呢,我正被那老嬷嬷欺负得够呛,巴不得时大爷替我出口气,谁知道气才出了一半儿,贺公子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您来得这样巧,倒让我有点意外。”
贺见晓注视着她,问:“那四小姐是嫌我多事了?”
董阡陌虽然不答话,面上假笑的表情却在说,没错,你的确碍了我的事。
时炯也一下明白过来,竖着眉毛问:“你故意激怒我,引我对那个嬷嬷动手?董阡陌,你究竟安的什么居心?”
董阡陌无辜地说:“那聘书原本是一张白纸,母亲让我帮她对账,又让在白纸处签了我的名字,还让嬷嬷押着我来到这里,与时大爷见面。白纸变成聘书,时大爷也不谅解。当着嬷嬷,我一句否认的话都不敢说,否则免不了回去被她告状。”
贺见晓温和道:“就算是这样,四小姐下杀手是不是太绝情。”
董阡陌偏头看着角落里的狼狗,轻声说:“我不过跟嬷嬷开个小玩笑,多谢贺公子提醒,下次我会注意的。”
贺见晓提出:“我看见茶楼外的轿子和人都被吓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董阡陌辞谢道:“不敢当,留步!”
她走之后,时炯拿眼打量贺见晓,狐疑地问:“为何你跟她不像一般的交情,说话似乎非常熟稔?”
贺见晓点一下头,大方承认:“那个女孩有古怪,最近我受大当家之托,正在调查她。”
时炯翻着斜眼,冷哼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她是老大的意中人,宝贝得不得了,还安排了弟兄在董府外,专门保护她的安全。你查归查,不要跟她走得太近,否则就是跟老大过不去了。”
“多谢指教。”
“哼。”
时炯先行离去,贺见晓走到一劈为二的桌子旁边,腰背笔挺如松,地上的聘书如同牵了蛛丝,当即摄入手中。
读完之后,他若有所思。
第201章 早知四小姐脑子不灵光,就不点醒她了
董阡陌知道,李周渔一直都派枭卫的人跟着她,想追查她的底细。因此她出城去了几个地方,带着那些人兜了个大圈子,等甩掉后面的尾巴,她通过地道进了一趟陵墓。
傍晚回到府里,董阡陌去福深苑请安。先行回府的居嬷嬷,大概她已经把时炯是个犟头,完全不通人情,也“根本看不上四小姐”的事一一回禀了。
宋氏的房里焚了很浓厚的果木香,让人几乎无法透气,与之相对应的是宋氏凝重的面色。董阡陌往门口一立,宋氏看过来的眼神,像是两点饿极了,出洞觅食的毒蛇,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对不起,母亲,没能把给母亲治病的那位单姑娘讨回来。”董阡陌抱歉地说。
“傻孩子,你尽了心力,是对方不通人情,怎么能怪你呢?”宋氏的嗓音带着宽容的意味,再她的芙蓉面望去,只能在上面寻到慈爱的痕迹。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董阡陌回头看,见是老夫人那里侍候的宗姑姑,于是笑问:“姑姑怎么有空往这里走?是老祖宗让姑姑来探望母亲的病的吗?”
宋氏的面上堆起一层笑,不过立刻让宗姑姑的话给弄僵了。
宗姑姑垂着眼皮说:“老夫人让奴婢来讨小库房的钥匙,开库取几件东西。”
宋氏笑眯着眼,打听问:“什么东西还要劳动老夫人费心?需要什么,来告诉一声,我让丫鬟给送去不就好了。”
宗姑姑答:“是几件旧物,老夫人陪嫁里的东西。”
宋氏蹙眉追问:“哪几件旧物?太旧的那些,恐怕不好找了。”
宗姑姑道:“是小国进贡的两条水晶腰带,老夫人从汤家带过来的,这会子突然想起,说找出来送人得了。”
宋氏笑道:“都是哪辈子的旧货!怎么巴巴想起这个?好罢,我让人进去找找还在不在。”
宗姑姑道:“说话的岔口儿想起来的,还是汤姨娘起头提起来的。”
宋氏心中暗恨,面上不动声色,目视门外立着的丫鬟。
丫鬟领会得她的意思,离去。只过盏茶时分,再回来时,手上托着两个红漆托盘,上面盖着软布。
宗姑姑得了东西,才跟董阡陌说:“老夫人方才问起四小姐来着,四小姐也跟奴婢一起过去吧。”
董阡陌与宋氏行礼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宋氏与居嬷嬷。只听居嬷嬷问:“夫人怎么把水晶腰带交出去了?老夫人要,说找不见了就是了。”
宋氏皱紧了眉,摇头道:“不能因小失大,这是汤姨娘捣的鬼,她巴不得我不把东西拿出来,她就有理由对老夫人讲,我管库不力,放进去的东西说没就没了。这样用不了几次,她就能说服老夫人把钥匙给她保管。”
居嬷嬷不痛快地说:“虽说如此,可这水晶腰带是咱们二小姐最喜爱的东西,家里其他小姐也想要。因为不想落下偏心的名声,老夫人没明着给二小姐,可却私下放进夫人这边的小库房,不就跟送了二小姐是一样的。既然给了,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宋氏淡淡道:“你急什么,整个家都是我和萱莹的,不管老夫人疼谁,不疼谁,往后我们母女想要的,没有一样能走脱!”
另一边,董阡陌跟宗姑姑来到宜和园,一进门,就见汤姨娘坐在正对门口的圈椅中,笑语盈盈,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
汤姨娘见董阡陌进屋去,当即皱着鼻子笑起来,“四小姐好灵的鼻子,知道老祖宗这里热闹,一阵风就把你吹来了。”
董阡陌也对她微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偏我有这个运气,见识老祖宗当年陪嫁的宝贝,只是不知道,当年作为贡品的水晶腰带,究竟有什么妙处?”
榻上的老夫人头戴抹额,笑眯眯地冲董阡陌招手,唤她:“阡陌过来看,依我瞧,你如今的身量就可以配一件。”
宗姑姑手上的托盘去了软布,上面的东西光华灿烂,不可逼视。等眼睛适应了这样的璀璨光线,仔细打量那物事时,就会发现它的光芒就像流动中的溪水,潺潺缓缓,一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
董阡陌讶异道:“好一件水晶饰物,水晶石易得,可这雕凿成宝的手艺,如今可能不再有了,难怪只能在老夫人的珍藏里寻觅。”
丫鬟给董阡陌换上,看上去有五指并拢那么宽,戴起来却不觉得沉,贴合着腰身的弧度。此外,还予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腰带正在呼吸,活物一般。
董阡陌试过,正要除下,老夫人却笑道:“丫头快别摘了,留着戴吧。”
董阡陌挑眉道:“给我?我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呢。”
老夫人道:“十六岁的女孩子怎么用不着,你这个年纪戴起来才最好看。当年老身的嫁妆里因为有了这两条腰带,被传得玄乎奇迹的,亲戚女眷都过府来看。那时候老身也和你一般想法,觉得年轻女子出门少,穿戴不必太隆重。于是收起来存放,一放就是好多年,等再想起来的时候,你们姊妹都快十岁了。”
汤姨娘一反往日的尖酸刻薄,也掩口笑道:“是啊,四小姐生得美,谁也不如你佩戴水晶好看。”
董阡陌环顾屋里,不见董怜悦,于是问:“五妹今天怎么没来凑热闹?”
宗姑姑告诉董阡陌:“五小姐早上在花园里一脚踩空,扭伤了脚,大夫看了说休养几日才能好。”
最后,在老夫人的坚持下,那条水波潺潺的水晶腰带还是没有摘下来。
老夫人又指着托盘上另一条腰带,笑道:“咱们家的年轻媳妇少,这一件就给莲叶吧。”
闻言,董阡陌觑了汤姨娘一眼,这一次终于在对方丰腴的面上看到了一丝掩藏不住的不快之色。
又说了会儿话,老夫人有点眯眼打盹,董阡陌告退出来,汤姨娘紧跟着也出来。两人本来不同路,汤姨娘却踩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跟在董阡陌身后,一直走到一条小径上。
两旁都是过人高的藤蔓,隔出一个四下无人的幽静所在。
董阡陌回头,不解地问:“姨娘怎么也走到这边来了?你的芷萝居好像不往这边走。”
汤姨娘早已换了嘴脸,两眼凶恶,声音也嘶嘶难听。她问:“你究竟是怎么走出那个地道的?我带你进地道的事,除了五小姐,你还跟什么人说了?”
董阡陌满目疑惑,慢吞吞答道:“什么人也不曾说,姨娘不是说,那个地方是家里的禁地,除了父亲能用,别人都不可以进去的。”
汤姨娘咬牙切齿道:“你少给我装蒜,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董阡陌道:“姨娘的话,阡陌真的糊涂了。方才在老夫人那里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姨娘就变得这么生气?”
下一刻,汤姨娘不只态度恶劣,还动起手来。
汤姨娘一把揪住了董阡陌的衣领,将她重重撞在小径一旁,缠绕藤蔓的枯木上,用全身的重量死死压着她。
汤姨娘怒问:“你还不老实交代,你是怎么从地道里逃出来的?我明明封住了出去的路!”
董阡陌惊愕反问:“姨娘是故意将我关在地道里的?我哪里得罪姨娘了?”
“四小姐别装得事不关己了,你被困在地道里好几天,一定恨死我了吧!”汤姨娘右手掐着董阡陌的雪颈,威逼着问,“说!到底是谁放你出来的?”
“好几天?没有呀。”董阡陌道,“那日我在原地等你,等了一个时辰还没等着你回来,心里害怕极了,还好毓王表兄正好从地道里路过,正好把我带出去了。”
“毓王?怎么会这样……”汤姨娘口中喃喃,心里却明白,那条地道本来就是董太师和毓王这些人在用。要怪,只能怪董阡陌的运气太好了。
董阡陌继续道:“回到府中,我小病了一场,关在屋子里没出房门,因此也没有机会问姨娘是不是安全出了地道。后来在酒宴上看见姨娘好好儿的,我才放下胸口的石头,以为地道之行就是我和姨娘的小秘密了,却不曾想……”
汤姨娘掐着董阡陌颈子的手松了松,心中千般后悔,早知四小姐的脑子不灵光,连她自己被害过一回,差点丢了性命都不清楚,就不该刻意点醒她!
这样一来,不灭口也得灭口!
汤姨娘阴冷地盯着董阡陌的眼睛,问:“那件事,除了五小姐,你还跟谁说了?”
董阡陌很是吃惊,回答道:“我并不曾跟五妹提过只言片语呀。”
汤姨娘手下用力掐了一把,恼怒地说:“我都看到了,酒宴那夜,你不是跟她附耳说悄悄话,说完她还拿眼瞄我!”
董阡陌剧烈地咳了两声,才找回声音,说:“你完全误会了!我跟五妹说的是其他的事,是关于五妹中意的一位公子的事,与姨娘毫不相干。她看你,大概是不想我们的悄悄话被你听到。难道就因为疑心我和五妹知道你的真面目,你就要灭口难道五妹扭伤脚,也是你做的?”
“哼,既如此,你只好怨自己命薄了!”
汤姨娘一边说着,一边两手扣在董阡陌的咽喉,瞬间收紧。
董阡陌拼力甩头挣扎着,拿手拍打汤姨娘的手臂,力气却远远不及。
这一刻,上方的汤姨娘眼珠突出,面容扭曲而狰狞,早不复往日的秀美,眼底的光却亮得惊人。
第202章 倾盆而下,谁用开水浇了四小姐
这一刻,唯一让汤姨娘有些感觉不安的,是董阡陌眼底的光泽。不知什么缘故,显得异常明亮,完全不像是一个临死之人的神采。
不同于汤姨娘眼中的疯狂之光,董阡陌的眼中有着一丝冷然的机诈。
藤蔓之后,汤姨娘背对的地方,从刚才开始就站着一道身影,墨绿的服色在枝丫后面影影绰绰的,不容易发现。至于董阡陌有没有早早发现,只有她自己明白。
汤姨娘对董阡陌下手之后,那一道墨绿身影移动几步,似要过来解救,不过很快止住了步伐,重新藏于林木之中。
因为这时小径上又来人了,是个刚好经过此地的丫鬟,远远的叫了一声,手里捧的磁盅“哗啦”打在地上。
汤姨娘受惊,也来不及转头去看发现自己行凶的人是谁,满心只想着,千万莫让旁人看见她的脸。忙不迭地,她落荒而逃了。
“四小姐?您怎么了!”丫鬟跑上来问。
董阡陌低低咳了几声,匀出气息,才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胸闷,坐一会儿就好了。多亏你来得及时,香草。”
丫鬟香草十分担忧地看着董阡陌,问:“方才那是汤姨娘吧,她为什么伤害四小姐?”
董阡陌道:“小事而已,拌了几句嘴,我把她惹生气了。”
香草盯着董阡陌雪白脖颈上,刺眼的手指印,不信道:“这哪是拌嘴,汤姨娘这是要取您的性命呢!似这样都不追究,来日她还会来害您。”
“这……”董阡陌叹气道,“也罢,你扶我去见母亲,先让母亲知道这件事吧。”
“好,奴婢扶着四小姐走。”
香草扶着董阡陌走出小径,紧张地四下观望,仿佛害怕汤姨娘会去而复返,冷不丁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似的。
待她们走得连背影都不剩的时候,藤蔓后面藏着的墨绿身形才走到明处,面色阴沉如铁,两只眼睛乌沉沉的,眼底一片黑气。
此刻,最让董太师感到恼火的,不是汤姨娘意图杀死他的女儿,而是汤姨娘竟然为了妇人之间的小嫌隙,私自踏足董府中的绝对禁地。这还不算,那个蠢妇人竟然还把其他人也领进去,随意乱走!
一想到几日之前,他和韦尚书的秘密会见,有被旁人撞见的可能,董太师的心火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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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仔细脚下。”
“嗯。”
“四小姐在这儿等着,奴婢进去回禀夫人。”
“去吧。”
不久前,香草被二小姐拿来出气,只能默默忍受。董阡陌利用桃枝的事,让董萱莹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间接也给香草出了气,因此香草心里充满感激。
那件事后,宋氏为了在外人面前不留话柄,就安排香草在福深苑伺候,差事轻松,月钱又多,香草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香草进去不到盏茶,牯嬷嬷小跑出来,把董阡陌请进里屋。
这里是福深苑的佛堂,终年烧着不灭的红烛,上面只奉一尊白玉观音,余者一概不奉。
“母亲?”董阡陌怯怯地唤,此时的宋氏背对着她,正双膝并拢,对观音行大礼。
“唔。”宋氏不回头,口中低声念着一段佛偈,小半张侧脸透着虔诚。
牯嬷嬷悄悄对董阡陌说:“夫人诚心礼佛,念经不能中断,不如四小姐先跟奴婢讲讲,汤姨娘是怎么对你行凶的?”
顿了顿,董阡陌道:“倒也没香草说的那般严重,姨娘是长辈,弹我两指甲,我能说什么呢。”
牯嬷嬷注意到董阡陌颈上的伤,叫道:“哎哟,可不得了了,四小姐的颈子都淤青一片了!快快来人,拧热毛巾给四小姐敷敷!”
“不必麻烦……”
“来人!快来人哟!”
“……”
滚水浸着干净的毛巾,盛在小铜盆里端进来。牯嬷嬷也不怕烫,就拧了毛巾给董阡陌敷上。颈上的肌肤最是娇嫩,董阡陌疼得皱了一下黛眉。
牯嬷嬷问:“四小姐可好些了吗?”
董阡陌道:“已经不疼了。”
牯嬷嬷手下紧了两分,热毛巾像绳套一样圈住董阡陌修长的脖颈。牯嬷嬷又问:“汤姨娘下这样的狠手,四小姐心里恨死她了吧?”
董阡陌道:“是呀,我真不明白,姨娘怎会那般狠心。”
牯嬷嬷提议:“奴婢跟着四小姐,一起去老夫人处告一状吧?”
董阡陌婉拒:“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谁让姨娘是老夫人的侄女呢。跟母亲说完,我心里好受多了。”
牯嬷嬷却不同意,睁眼说:“传到夫人这里有什么用?上面有老夫人和老爷,夫人根本治不了她,不能给你做主。”
“这……”
“四小姐你说呢?”牯嬷嬷手里的热毛巾让董阡陌透不过气。
“嬷嬷言之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董阡陌同意了。
“那好,咱们这就去。”
董阡陌起身间,牯嬷嬷让开一个位置,那膀大腰圆的身体好巧不巧地碰翻了热水盆。狭小的空间里,董阡陌避无可避,只有眼睁睁看着热水倾倒而出,落在自己身上。
端来的时候是开水,在桌上也不过放了片刻,淋在身上,先时难以忍受,然后化作麻木的痛意。
“咣当!”
铜盆落地,紧跟着是牯嬷嬷大嗓门的道歉。屋里几个丫鬟都惊呆了,一动不动,还是外面的香草第一个跑进来,一把推开挡路的牯嬷嬷,拿干毛巾为董阡陌擦拭半湿的衣裳,检查烫伤的程度。
这时,一直面向白玉观音的宋氏终于回过头,一声厉斥,震慑所有下人
“把那个粗手笨脚,做错事的蠢驴拖出去,给我重重地打!”话中的驴当然指牯嬷嬷。
牯嬷嬷怪叫了两声,然后被人迅速架了出去。至于架到哪里,又是怎样一个打法,就不得而知了。
居嬷嬷过来查看董阡陌的烫伤,手中还拿着一个青铜药瓶,为董阡陌上药。
“啧啧,”居嬷嬷道,“太可恶了,把热水淋到四小姐整个腿上,万一烫出个好歹,以后就留疤了。”
“还好嬷嬷的药来得及时,”董阡陌道,“烫完立刻上药,应该留不了疤。”
“太可恶了,”居嬷嬷继续说着,“这个汤姨娘,对娇生惯养的小姐也下这等毒手,亏她怎么能下得去手!一整盆的开水呀!”
“……?”董阡陌一愣。
香草也愣得厉害,不过她反应够快,猜明白了居嬷嬷的意思,低下头,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居嬷嬷手里的药瓶不再往外洒药粉了,她抬起脸,盯着董阡陌错愕的眼神,慢慢问:“老奴难道说错了吗,四小姐?你怎么都不骂汤姨娘两声?”
董阡陌垂下眼睫,轻声道:“父亲母亲都不曾教过我骂人,因此一句都不会呢。不过汤姨娘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阡陌不能再沉默了,一定要去老夫人那里,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居嬷嬷重新确认:“四小姐的烫伤是谁的错?”
董阡陌面色自然地说:“除了汤姨娘,我还能怪得着谁?”
居嬷嬷咧嘴笑了,停顿的药瓶继续洒药。
宋氏由丫鬟搀扶着,从蒲团上缓缓立起来,单手扶着额头,虚弱地说:“小四你先去老夫人那里把事由分说明白,你受了委屈的地方,娘都会给你补偿。我跪得久了,要去略歇片刻,你先去吧。”
董阡陌道:“母亲好生保重,阡陌先告退了。”
居嬷嬷扶着董阡陌,一步一步挪出福深苑,董阡陌突然想起什么,掩口道:“呀,不好了,我的记性怎么这样差!”
“什么事?”
“我忘了点东西,可能要回一趟风雨斋。”
居嬷嬷怪道:“四小姐伤成这样,天大的事也给它丢一边去,先去宜和园,请个太医看看。万一留下疤来,往后可就难治了!”
董阡陌叹道:“也对,反正也晚了,那就不回风雨斋了。”
说话间,居嬷嬷扶着董阡陌来到宜和园外面。居嬷嬷松手,不再扶董阡陌的手臂,董阡陌站立不住,倒在宜和园门口。
居嬷嬷立刻冲里面嚷嚷道:“不好、不好了!四小姐出事了,快把她抬进去呀!”
园子里的丫鬟们闻声出来,七手八脚地将董阡陌抬起来,直接送到花厅里。
老夫人一个午觉没歇完,当时就被惊醒了,连忙披着褂子出来看。见孙女董阡陌躺在梳背椅上,整个颈子红通通的,能看见清晰的手指印子。
居嬷嬷指挥丫鬟掀开半湿的衣裙,董阡陌腿上的肌肤也是一片通红,起了点点水泡,整个人不省人事。
老夫人看着丫鬟忙手忙脚地拿冰帕子,取伤药,只觉气从七窍齐出。
“笃!笃!笃!”老夫人拿拐杖砸地,叫来居嬷嬷,严厉地问,“究竟出了何事?阡陌怎么伤成这样的?”
居嬷嬷抹泪,一字字控诉道:“四小姐真可怜呐,只因为得了条水晶腰带,惹得汤姨娘眼热,一句话不和,整壶开水浇下来!汤姨娘也忒狠毒了,仗着身怀六甲就胡作非为!”
第203章 隔空发功,什么是高人,这就是高人
老夫人听后不信,一脸怀疑地盯着居嬷嬷看,寻思着难道是这奴才弄出来的事。
汤姨娘为人素来怯懦,且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她再眼热旁人的东西,最多就是当面说一些酸溜溜的话,引起众人的关注。要说她因为心生嫉妒,对家里的小姐下毒手,老夫人一百个不信。
“大夫来了,先让大夫给四小姐看看!”
李嬷嬷请来的大夫,是扮成老翁模样的舒隶书。隔行如隔山,他对医术根本一窍不通。一进屋子瞧见董阡陌的裙摆掀起了半个,露出烫伤的绯红肌肤,第一反应就是背转过身去。
舒隶书心中犯了难,要是给董家其他人看病,又不是急病的话,他乐得胡说八道糊弄人,反正有钱人家的病,十有**是吃饱了撑的。
可这董四小姐人很好,现在伤得这样严重,不叫一个真大夫来治,耽误了人家的伤情怎么办?
提起大夫,他就想起了堂妹舒小篆,要是她在这里就好了。
“嗯,”舒隶书拈着胡须,悠悠道,“老夫从来不给女娃儿看外伤,你们另请高明吧。”
“神医就给看看吧,四小姐痛得晕过去了。”李嬷嬷劝。
“嗯,老夫有一个女徒弟,精通医术,这就修书一封让她来府上出诊。”
“可四小姐不能等呀?”
“嗯,不急不急。”
舒隶书表面慢条斯理的,说着不急,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叫人出城去请大夫,来回一趟就是两个多时辰,而且小篆经常去山里采药,到庄子里也未必找得到人。
心里正作难,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让她们把四小姐移到一个单独的房间,让所有人都退出去。”那声音吐字清晰,还带着点儿笑音,“你在门外站着,告诉那些人,你有隔空发功的本事。”
“隔、隔空发功?”舒隶书原地转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跟他说话的男人根本不在这个屋里。到底什么人在说话?看屋中其他人的反应,显然她们都没听见这个声音。
“快去说吧,四小姐伤得很重,延误不得。”那声音催促着。
“你是什么人?”舒隶书小声质问,“为何你不现身相见,光明正大地为她治伤?我怎么知道你对四小姐有无歹意?”
“你负责讲大话,我负责让四小姐伤愈,大家各自做好自己擅长的事。”
舒隶书火了,“你不亮底,休想我会配合你!”
那声音告诉他,“我就是方才你冒充过的人,小篆的医术是我教的。”
舒隶书讪讪地摸一下头,“莫非你,你是小篆的师父?”
那声音说,“小篆常把你这位大哥挂在嘴边。”
舒隶书同意了,“好吧,我听你的。”
于是舒隶书去跟李嬷嬷她们说,让自己出手救人也行,不过要移到一个安静的房间。
昏迷的董阡陌被移进去之后,舒隶书并不一同进去,而是往门口一站,摆出一个发功的姿势。
李嬷嬷奇怪地问:“神医你干什么呢?”
舒隶书道:“这是老夫的不传医术,隔空发功,这个很耗费元气,你不要打扰。”
李嬷嬷不敢说话了。
房中,贺见晓现身,走向床榻,将垂地的床帐分开。
床上正在昏迷的董阡陌倏地睁开一双眼睛,看向贺见晓。那双眼瞳黑白分明,没有一丝迷离之意,显然,她不是真的晕过去了。
“贺神医真闲啊,哪里都能看见你。”董阡陌往上坐了坐,靠上床头。烫伤的痛处被牵动,使她皱了一下眉。
“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
贺见晓走上来,也不等她答应,就取出银针给她下了两针。
董阡陌明白病人不能跟大夫争的道理,因此老实坐着,让贺见晓施针上药。
这一刻呼吸很近,董阡陌静静看着贺见晓忙碌,从那半张侧颜中可以看出他的认真。
话语脱口而出,带着嘲讽,“真是医者父母心!做了大夫,人就会变得特别善心,还是另有目的,没安什么好心?”
贺见晓手下包扎的动作一顿,偏头看着董阡陌充满挑衅的眼睛,反问她,“那四小姐认为我安了什么坏心?”
董阡陌嗤道:“我猜不出来,你敢说出来吗?”
“手流血了。”贺见晓说。
“嗯?”董阡陌深皱着眉,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说,你的手在流血。”贺见晓拿起董阡陌的手,放在她的眼前。
因为她一直在忍着痛意,又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不知不觉就把手掐出了血痕,而她自己还不觉察。
贺见晓包好她的烫伤,又去包她的手。待这些都做完,他才说:“之前在茶楼,我是跟着你去的,来董府也是找你,想来问你一声,你收服的那道蛊,我想借走用几天,不知可不可以?”
“你言辞谦逊,又几次帮了我的忙,你既开了口,我也不好意思说不行。”董阡陌道,“可是蛊还在那名嬷嬷身上,她被关押在侍卫府,我进不了侍卫府,也不懂怎么控蛊,怎么能才借给你用?”
“这里有一张特制的金蛊符,你刺破中指,在符上点了血,拿到火盆里烧了就可以。”
董阡陌接过那张符,拈了拈材质,轻而薄,就像蝉翼一样,折叠成一个布包的形状,隐约能看见折叠在里面的字迹。
“这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她问。
“四小姐还是不知道为妙。”贺见晓说。
董阡陌顿时了然,脱口而出,“这东西是用人皮做成的。”
贺见晓不置可否的态度,更加印证了董阡陌的猜测。
董阡陌丢开那道符,从床上滑下来,猛一个趔趄,被贺见晓扶住手臂。
“小心你的伤。”他提醒。
“贺神医已经为我治好了,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疼。”董阡陌的声音透着凉意,“东西留这儿吧,我会处理的。”
“不必勉强,如果你不想做这样的事。”他研判她的表情,只能读到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
“称不上勉强,”董阡陌说,“礼尚往来,再借不难,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小心你的伤,七日之内不宜沾水。”
“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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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李嬷嬷进来察看。
因为只见那神医毛老头在屋子外面发功,也不开方,也不拿药,李嬷嬷打从心里怀疑。等毛神医终于收功撤退了,临走前说四小姐的伤已无大碍,李嬷嬷还是存疑。
开门一看,床上睡着的四小姐,面色明显好了许多,不似先前那样苍白如纸,满额冷汗了。
李嬷嬷不由叹服。
什么叫高人?什么叫神医?隔着门疗伤,比一般大夫在门内疗得还管用,不愧是给先帝看过病的高人高高人!
于是出去回老夫人,四小姐的伤情已经缓解,看起来好多了。
老夫人正在一面盘问居嬷嬷,一面让人将汤姨娘寻来。可是过了这小半个时辰,去芷萝居和花园里找人的丫鬟回来,连汤姨娘的影子也没见着。
老夫人生气地说:“我不相信她有这么坏!你亲眼看见汤姨娘用开水泼阡陌了?不会是以讹传讹吧!”
居嬷嬷反复声称:“奴婢是下人,不敢搬弄是非,等四小姐醒了,一问便知!”
李嬷嬷接道:“四小姐睡得很沉的样子,一天半天都未必醒来,还是问问汤姨娘,到底怎么一回事。是不小心误伤,还是居嬷嬷眼花,看错了人。”
居嬷嬷气道:“什么叫误伤,汤姨娘又不是神志不清的人,她的手指印子掐在四小姐脖颈上,可以请她本人来比对!”
老夫人冷眯着眼,问:“你说是因为水晶腰带给了阡陌,汤姨娘心中不服气,才行凶伤人。可莲叶那里也有水晶腰带,就算汤姨娘要找茬,也会先找莲叶置气。阡陌一个小辈,汤姨娘跟她有什么气生?”
刚说完这话,有个丫鬟跑进来,慌张地说:“不好了,莲姨娘从台阶上掉下去,摔得一身是伤,老爷让把毛大夫速速叫去!”这丫鬟是老夫人亲自选了,去伺候莲叶的。
李嬷嬷道:“毛大夫说他发功之后比较虚弱,已经去休息了。”
老夫人想了想,沉声说:“毓王府有两位长住的大夫,让周管事过去请了来。”
这边,报信的丫鬟刚离开。那边,出去寻汤姨娘的丫鬟回来,带回了一个更让人惊愕的消息,汤姨娘跑了!
“跑哪儿去了?”老夫人气哼哼地问,“她还能去哪儿?”
“一刻之前,汤姨娘去芷萝居收拾了一个包袱,从府后门摸出去,雇了一辆马车就走得无影无踪了,没交代去什么地方,也没带任何下人!”丫鬟紧张地回着。
“反了她了!”老夫人差点没跳脚,“行凶完了就弃家出逃,这个家亏待她了?让她待不下去了?”此时,老夫人已经差不多相信了居嬷嬷的话,认为所有事都是汤姨娘做的。
居嬷嬷趁机说:“这次不能再纵容汤姨娘了,就算不给四小姐一个说法,也要给莲姨娘肚里的孩子一个说法呀!”
老夫人很是痛心,不过也不是糊涂人,当即咬牙说:“是老身把她娇惯坏了,这次闹出人命来,她也知道害怕了,因此才弃家出逃。放心,她跑不了多远,也不是能一直躲起来不见人的性子,只要把仙佩接回家,她立马就会出现了!”
居嬷嬷道:“老祖宗言之有理!”
于是老夫人吩咐:“你让老爷的书吏写个帖子,去王府把仙佩接回来。”
第204章 天地良心,谁说瞎话不得好死!
不多大会儿,汤姨娘出手伤害莲姨娘和四小姐,而后因为畏罪,挎着小包袱离家出走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家,一时哗然。
夫人宋氏生着病,又是有身子的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露面了。
老夫人虽然很是着恼,但还是存着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的心思,只是命人去豫章王府接回三小姐董仙佩,再放出风去,把身为董仙佩生母的汤姨娘诱捕回府。
下午晚些的时候,一乘轿子从王府回来,停在谷梨居外头,轿门压下去,一个裹着翻毛斗篷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宽大的风帽遮住了她的脸,不过只看一个背影,熟悉董仙佩的人也能瞧出,那是三小姐无疑。
于是家里又传开,汤姨娘闯了大祸,老夫人和老爷捉不到她的人,于是就要三小姐来抵罪,削了头发放到庙里,念个十年八年的经再说。
这招果然管用,还没等到晚上,躲出府去的汤姨娘就自己现身了。
老夫人十分了解汤姨娘,知道这妇人的软肋在哪里。
汤姨娘在府里住了几十年,想走哪有这般容易,一定就躲在董府附近,等着府里的眼线给她传信。若是家里几个主要人物都不怎么动怒,她再寻个理由回去;若事情真闹大发了,再另做打算,说不定还要去王府投奔女儿。
董仙佩被接回董府,相当于断了汤姨娘的后路。再一听闻,要来个“母罪女还”,汤姨娘哪还能坐得住?
“姑母放过仙佩吧!”汤姨娘被带到老夫人跟前,伏在地上哭诉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跟仙佩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真有担当啊?”老夫人怒极反笑,“要不把仙佩接回府,还不能把你引出来呢!你这是想作什么疯?放着锦衣玉食的舒心日子不过,想当杀人越货的强盗?”
汤姨娘嚎啕一声,捂着脸说:“只因跟四小姐发生口角,进而揪打起来,一时不忿就失控了。我还被她抓伤了呢,姑母不信请看。”
老夫人皱眉,“嗯?”
汤姨娘卷起袖管,两条圆润的美臂上果然有不少抓痕,一排一排的,看着甚是严重。
老夫人道:“就算阡陌也还手了,你就拿烧开的水往她身上泼吗?她才多大,你又多大,姨娘和小姐之间闹得沸反盈天的,你还有脸在老身这里告状?”
汤姨娘还没听完就开始喊冤:“哪有这样的事?四小姐说这种诬陷人的话,不怕天打雷劈吗?哪个黑心的用水浇她了?我不过轻轻推了她一把,她自己没站稳,滑了一跤!”
老夫人怒问:“那莲叶呢?她又怎么招了你,你也推她一把?你们都是孕妇,你真下得去手啊?”
汤姨娘吓得从地上跳起来,连连摆手,赌咒发誓:“天地良心,我从未推过莲叶一个指头,敢当面对质的,谁说瞎话不得好死!”
老夫人用鼻音哼道:“对质?那也行呀!等什么时候阡陌、莲叶醒了,老身安排你们当面说清楚,看说谎的人是谁!”
当下,汤姨娘被关进一个只有门,没有窗的小黑屋子,派人在门外看守。
念及她是孕妇,吃的喝的还都拣好的送进去,算是把她软禁了。
李嬷嬷担心地问:“汤姨娘胆小,不会一个人独处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吧?”
老夫人半眯着眼睛,哼道:“能出什么事,她最是个有心无胆的。”转而问,“阡陌醒了吗?大夫开的药,给她吃了吗?”
李嬷嬷道:“丫鬟说,四小姐昏迷中疼醒了一次,吃过药又睡去了。”
老夫人道:“可怜的孩子,看看她去。”
董阡陌养伤的屋门外,居嬷嬷就守在那里。老夫人她们一推门而入,居嬷嬷也跟着走进来。
隔着床帐,隐约能看见里面躺着少女的侧脸,面上没有多少血色,连唇色都是淡淡的粉。呼吸清浅,仿佛窗中一阵风吹过去,就把她的呼吸夺走了。
老夫人坐在床边的圈椅里,李嬷嬷唤了一声,“四小姐觉得怎么样了?老夫人来看你了。”
董阡陌醒转过来,虚弱地说:“孙女儿惹祸,让老祖宗担心了。”
老夫人道:“原本你病着,老身不想说你,可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明知道汤姨娘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不绕着她走,还跟她打闹,吵嘴。她是泼妇,你是小姐,你不吃亏谁吃亏?”
“汤姨娘?”董阡陌的眸中露出掩饰不住的讶色,“老祖宗是说,我身上的伤是汤姨娘弄出来的?”
“难道不是?”老夫人反问。
站在老夫人与李嬷嬷身后的居嬷嬷面色陡然一变,用近乎凶狠的目光盯着董阡陌看。
董阡陌似乎没有去注意居嬷嬷,只是虚弱地摇一下头,说:“我只记得从老夫人这里出来,路上看见汤姨娘追在莲姨娘身后,莲姨娘跑得气喘吁吁的,眼看汤姨娘就要追上莲姨娘了,一只花猫从假山上跃下来,两下就把汤姨娘抓出血来,莲姨娘趁机逃走。”
“花猫?”李嬷嬷想了想,插嘴道,“是了,从前莲叶伺候老夫人的时候,总会把小厨房的残汤收集起来,喂一只大个儿的野猫。”
“岂有此理!”老夫人生气地说,“难怪汤姨娘手臂上的伤看着奇怪,原来是猫抓伤的,她还赖是阡陌抓的她,真是太过分了!”
“后来,我被汤姨娘发现了行踪,心里一慌,脚下一绊,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董阡陌说。
“看来真的是汤姨娘做的。”李嬷嬷道。
沉默了片刻,老夫人威严地说:“阡陌你安心养伤,此事非小,老身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董阡陌用带着沙哑的嗓音,为汤姨娘求情道:“汤姨娘也是一时想歪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如今我也没什么,就别深责她了。”
李嬷嬷叹气道:“四小姐有所不知,出事的不光是你,还有莲姨娘。”
董阡陌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哑然。
老夫人嘱咐了董阡陌多休息,带着李嬷嬷走了。
眼见她们走远,居嬷嬷才不满地说:“奴婢是怎么交代四小姐的?说好的把所有事都推到汤姨娘头上,给你出气不说,夫人还会为此好好抚慰奖赏你,怎么当着老夫人,四小姐就改口了?”
董阡陌虚弱地说:“不是我想改口,而是这样说才能取信老夫人。嬷嬷你想,老夫人一贯偏袒汤姨娘,每次一有什么事,总会先站在汤姨娘的立场考虑问题,然后才能想到我们其他人。嬷嬷你方才刚说了汤姨娘的恶行,我又来说,老夫人反而会起疑。她老人家年纪虽长,但并不糊涂。”
居嬷嬷瞪着董阡陌,无礼地说:“四小姐太过虑了,夫人既然安排你这样说,你照做就是,夫人自有考量。你这样答应一套,另做一套,会惹得夫人不开心的。”
董阡陌道:“身为女儿,不能为母亲分忧,就是我的不孝了。嬷嬷放心,你尽管瞧着,汤姨娘这次麻烦大了,连老夫人也保不了她了。”
说着这话时,董阡陌的眼底划过一丝怨恨的亮色,而后又变得神情恹恹的,合眼睡去。
居嬷嬷寻思着,四小姐对汤姨娘也有深仇大恨呢,要不是汤姨娘撺掇着,让老夫人改了主意,王府本来应该四小姐去。一名少女的锦绣前程被庶姐夺走,岂有不恨的?
这么一想,居嬷嬷放心了,认为四小姐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把汤姨娘踩死的机会。
不过老夫人再怎么动气,都不可能真的把汤姨娘怎么样,毕竟汤姨娘的肚子还是很金贵的。到那时,夫人就可以提议,把汤姨娘拘押在董府祠堂里,等孩子生出来,就名正言顺归了夫人。
这样做的好处是,从头到尾夫人都没沾手,受害的是四小姐,指证的也是四小姐,就算汤姨娘不服气,怎么闹也与夫人没有牵连。
盯着熟睡中的四小姐,居嬷嬷霎时笑得阴森可怖。
********
入夜三更,府里打更的下人一下一下敲着邦子,边走边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春夏两季是各府上最容易走水的时候,打更的队伍里连水车都备好了,辘辘的车轮从宜和园外转过去,立刻有人惊呼道:“看,那边的房间着火了!快去扑火!”
着火的是一间偏房,好在水车和救火队都是现成的,火势还没烧起来就被压下去了。
宜和园的所有人都被从梦中惊醒,顶受惊的还要数老夫人。
上了年纪的人最不经吓,因此当李嬷嬷去外面问明白,走水的房间是哪一间的时候,心中立刻十分犯难,不知该进屋回给老夫人,还是暂时把噩耗压下不报。
“火不是已经扑灭了吗?嬷嬷怎么还这样愁眉不展?”董阡陌扶着走廊栏杆,一步一顿地慢慢挪过来,疑惑地问,“难道是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损失。”
“……”李嬷嬷不敢说,只是皱眉道,“四小姐怎么下床了?你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嬷嬷就跟我说了吧,我嘴巴很严的。”董阡陌保证。
“唉,”李嬷嬷叹气,“作死,作死,汤姨娘先是大作了一场,入夜畏罪,竟然……留下一封绝笔书自尽了。一旦让老夫人听说此事,怕要吓出病来。”
第205章 三小姐不敢见人的缘故,你猜
董阡陌掩口,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口中念着,“怎么会这样?没想到姨娘竟是个没福的人。”反复几遍。
李嬷嬷忍不住抹一下眼角,为糊涂一时,送了性命的汤姨娘感到伤怀。
夜里老夫人的眠浅,容易受惊,李嬷嬷担心将此事告知,老人家难免会病上一场,因此等到第二日午后才敢把噩耗跟老夫人说。
李嬷嬷说的时候,董阡陌也在旁边坐着,观察着老夫人的表情,并不见多少伤心。
倒是一直在拿帕子擦眼,可并不见眼底有一分泪光,简直像是在假哭。
这老太太的反应,有些意思。
董阡陌不免生出一点疑窦,以老夫人对汤姨娘的维护程度,绝不该似这般漠然无情,难道,难道是……
这时分的宜和园中,清理火场的人员嘈杂,董阡陌跟老夫人说想回风雨斋自己房里慢慢养伤,而后,李嬷嬷跟其他两名嬷嬷抬着一架藤椅送她回去。
十五六年纪的女孩子身子极轻,嬷嬷们抬得毫不费力,还能有闲暇谈话。
话语之间,她们提及这次汤姨娘犯错,最不能原谅的地方,是伤害了莲姨娘的孩子。昨天老爷动了真怒,拔了墙上一柄装饰用的剑,竟然就要去亲手杀了汤姨娘,还是老夫人叫来秦姨娘设法劝阻,才稍稍拦下了。
也就是说,汤姨娘就算不被烧死,董太师也未必饶她活命。于是,就在董太师要处置她之前,她“恰到好处”的死了。
“嬷嬷在这里放我下来吧,还有几步就是风雨斋,我想坐在葡萄藤下小憩片刻。”董阡陌柔声道。
“四小姐小心着凉。”李嬷嬷她们放下藤椅。
“我省得。”
李嬷嬷她们走后,董阡陌两手撑着藤椅站起来,一抹冷笑跃在唇边,越想越肯定,昨晚走水的事,是老夫人帮助汤姨娘,耍了一个借尸还魂的把戏。
汤姨娘一死,董太师的怒气再盛也渐渐消去,过些时日,念及她往日的那些好处,说不定还会生出怀念之思。汤姨娘再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出现,带着她新出生的孩儿,在董家的地位自然不同。
不得不说,老夫人太了解她的儿子了。
董阡陌只顾着专注沉思,不留意间,脚下绊到了什么,受伤的腿弯处吃痛一跪,向前方跌去。
“呀!”她只来及发出一声低呼。
青石板的坚硬纹路近在眼前,却没有真的撞上她,没有弄疼她分毫。
停驻在青石板的上方,秀眸之中有掩不住的诧异神色。她默默地站起来,疑惑地仰头,看向葡萄藤尽头的人。
对方离得很远,按说没理由是对方出的手。
此处四下无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你这一跌,就是伤上加伤了,自己还不谨慎些。”对面的贺见晓友善地提醒,“不要小看普通的烫伤,若是不仔细打理,引得风邪入侵,到时可有苦头吃了。”
“多谢,不劳费心。”董阡陌的眸中带着敬谢不敏的意思。心里想的是,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人会是哪一种?
她狐疑的神情直接写在脸上,把贺见晓瞧得一笑,语气仍是淡淡的温和,“四小姐忘了,我是大夫,要么不治,要么就得负责把你治好,否则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稍稍愣了愣,董阡陌才说:“我不会对旁人说你医术不精的,放心。”
说话间,贺见晓踱步到近前,隔着长长的水袖试了试她的手腕,慢慢摇头道:“不妙,很不妙。”
“哪里不妙了?”董阡陌微皱了眉问。
“我开给你的药是一日四副,”贺见晓给她算数,“如今过去一日半,你只吃了三副,每副倒掉小半盏,你的伤口在抗议它的主人不尽职。”
“你,你在监视我?”董阡陌不悦的瞪视对方。
否则他怎能对这些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又不是神仙,病人吃了几口药,怎可能只是摸一下脉,就全摸了出来?
贺见晓在她的瞪视下只是微微一笑,道:“四小姐不必如此惊讶,世上有两种人能看出病人不尽职的地方,其中一种就是大夫。我开的药对你的伤处有益,为什么不吃呢?”
“味道太苦,我不喜欢。”
“四小姐不像是吃不下苦药的人。”
“……”
“那么,”贺见晓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了一碗药,“作为一名尽职的大夫,我只好亲眼看着你,把汤药喝光。”
“……”
“来喝。”药碗直接放在董阡陌的鼻子边上,熏得她猛一皱眉。
董阡陌想,应付一下,权当打发贺见晓。
接过来就喝,可是,只一口下去,她的口中就被苦味充斥,差点没背过气去。
待要把药碗丢开,抬眼间看到贺见晓的目光,怎么瞧都像是在嘲笑她。心里一赌气,就闭着气,把满满一碗的药灌进口中,直到一滴不剩,才把碗塞还给贺见晓。
“全喝了?”贺见晓语带诧异,“这是特别为四小姐准备的加量汤药,预算好了你将会倒掉半盏,其实你可以剩一半的。”
话语落在董阡陌耳中,那口吻完全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悠然。
董阡陌却无法开口说什么,因为整个舌头都苦得不能说话了。
贺、见、晓!
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那么,下次复诊的时候,希望四小姐做个尽职的病人。”贺见晓告辞了。
“喂,贺见晓。”董阡陌叫住他。
“嗯?”
“……算了,没事。”董阡陌摇头。
她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贺见晓不好奇,也不追问。他真的就是来送一碗药的,看她喝完了药,转身即走。
世上有两种人能看出一个病人不尽职的地方,一种是大夫,另一种呢?
********
“小姐,你说怪不怪?三小姐从王府接回来,到现在没露面呢,这可不像她的一贯性情。”
午后用了茶点,五月和桃枝一边做绣活,一边说着丫鬟里流传的闲话。
五月说:“三小姐是最喜欢让人恭维的性子,还记得从前,她从哪儿得了几根簪子坠子,插得满头都是,就从风雨斋门前边儿过来一趟,过去一趟,非得让所有人看得眼睛直了。”
桃枝笑道:“那副元宵灯笼的扮相,我还真不觉得好看,比咱们小姐差远了。”
董阡陌也笑道:“可别站在外边说这样酸溜溜的话,让人家听见了,还以为我嫉妒三姐嫁得太好呢。”
五月眼珠骨碌一转,往门外看过,才压低了嗓门说:“现在整个家里都悄悄传,三小姐在王府住了些日子,回来就不敢见人了,莫不是,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莫不是怀着娃娃回来了吧!”
“这,这不可能吧?”桃枝怀疑地说,“三小姐也没去多久。”
五月掩口,盖住吃吃的笑声,“可是经过谷梨居的人,发誓亲眼看见三小姐,挺着肚子,扶着腰走出来,就这样。”五月学了个蹒跚的走姿。
董阡陌道:“愈发胡说了,三姐统共才去王府住了半个月而已,就算她扶着腰走,也是腰疼,怎么能传出那样的话来呢?”
桃枝附和说:“就是么,听说抬三小姐回府的那顶轿子,整面轿帘都是金线织就的,那些人就是眼红。”
咚咚咚。
房门是敞着的,门上响起叩门声,是为引起屋中人的注意。董阡陌她们抬眼,一起看过去,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穿着府中丫鬟的服色。
“哟,这是那位姐姐?”桃枝过去问,“看着颇眼生,姐姐是哪个院子里的?”
“我是谷梨居的,小姐请四小姐过去坐坐。”那丫鬟说。
“谷梨居……”桃枝又仔细认了认丫鬟的脸,还是想不出对方的名字。
那丫鬟问:“四小姐这就跟奴婢过去吗?小姐有话跟四小姐说。”
董阡陌喝了一口茶,没发话,五月代为答道:“我们小姐腿疼,哪里都去不了,姐姐跟三小姐说一声,请她过来说话嘛。”
那丫鬟摆手道:“这个不碍,轿子就停在大门口,不用四小姐多走一步路的。”
“那也不行,”五月说,“说话的工夫里,我们小姐还得喝两遍药呢。谷梨居又不远,还是劳动三小姐过来吧。”
“这……”丫鬟面色犹豫,绞着手里的帕子。
这时,董阡陌放下茶杯,说:“我去,你让人把轿子抬到院子里吧。”
五月连忙劝阻:“可是小姐的行动不方便……”
董阡陌一笑,眉眼弯弯,“姊妹叙话而已,能有多不便?三姐想我了么,我也想念她,正该好好见上一面。”
谷梨居来的丫鬟露出喜色,连忙扶着董阡陌上了轿子,打下轿帘。
轿子抬得轻而稳,很快就停下来,轿门往地上一磕。
“到了?”董阡陌掀开一道缝隙,问,“这不是谷梨居呀?三姐人呢?”
“四小姐在轿里稍待,我家小姐马上就到。”丫鬟道。
“你家小姐?”董阡陌想要下轿。
“是的,四小姐不用下轿。我家小姐吩咐了,一定要仔细招待四小姐。”丫鬟紧紧压住轿帘,好像在故意拦着,不让董阡陌出来。
“那,不知你口中的小姐,指的是我三姐,还是宇文小姐呢?”董阡陌这样问。
第206章 你骗了我,你才是真正的董阡陌!
“你、你怎知道我家小姐是……”丫鬟结结巴巴地问。
她的慌张无疑暴露了,她的主子不是从王府回来的董仙佩,而是宇文凤凰。
轿中的董阡陌道:“我只是猜猜罢了,王府的丫鬟和我们府里的丫鬟,连说话的语调都有区别呢。”
王府这种府第用的丫鬟,习惯里就会轻声细语的声调说话,以免打扰主子休息。要是突然冒出一个大嗓门来,就会显得特别突兀。同样地,在一堆说话带坊味儿的丫鬟里冒出一个斯文的,也不能瞒过董阡陌的眼睛。
“宇文小姐是让你招待我,还是看管我?能不能让我出了轿子说话?”董阡陌问。
“这……”丫鬟似是感到为难。
“那不叫你为难,”董阡陌曼声道,“你只要告诉我,你们小姐是正大光明来我家做客的呢,还是假扮成我三姐,悄悄住进来的?”
“她是……”
丫鬟无法作答,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宇文凤凰来董府来的并不光明正大。
董阡陌笑笑,不说话了。
没过片刻,轿帘外响起低低的谈话声,是丫鬟正跟什么人汇报着这里的情况。
帘子从外面打起来,对面立着一位弯眉大眼的少女,粉红薄荷轻衫,入目只觉满面精灵,带着水泽之气。她的人才不过十二三年岁,已经薄有倾城之色。
董阡陌抬眼一瞧,以如常的语气招呼,“哟,宇文小姐别来无恙,你来到董府做客,怎么不早一点来寻我?”
“哼!果然是你!你果然骗了我,你才是真正的董阡陌!”少女漾出一波怒气,语带控诉。
“骗你?这话从何说起。”董阡陌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少女眉尖打结,死死盯着董阡陌。
“宇文小姐?”董阡陌探问。
“我也是来了董府才知道,”少女气恼地扬着下巴,“先前王府从你们这里带走的是三小姐董仙佩,根本不是真正的四小姐董阡陌。还有你董阡陌,你女扮男装闯入王府陵墓,究竟安的什么居心?”
“我的居心,宇文小姐难道真的不明白?”董阡陌带着一点笑意反问。
“我怎么会明白!”宇文凤凰稚嫩的脸庞涨红,上面分明有受伤的痕迹。至于她感到受伤的理由,如今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
上次分别时,“他”还是一位仗义挺身,救了她兄长的好心公子,长相又异常俊秀。后来的这半个月里,宇文凤凰还念起“他”,几度遣人到处打探“他”的来历,苦无所获。
而这次在董府再相逢,“他”换了一身女装,比穿男装更添了几分钟灵毓秀的神采。
宇文凤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回想陵墓里的情形,暗骂自己傻透了,连这么明显的女子的清丽声线都没听出来,还以为对方是位翩翩少年郎!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董阡陌捋发到耳后,叹息道,“这些本来不该跟宇文小姐提起,如今被你拆穿,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怎么说?”宇文凤凰立眉问。
董阡陌眼神无辜,道:“你家兄长号称财神爷,被外界传得神乎其技,因此打从第一天,我家老夫人与王府洽谈议亲开始,府里的某些人气坏了,都道老夫人太偏心。没过多久,三姐的生母汤姨娘另给我说了一门亲,并劝我把进王府的机会让出来。”
“竟然有这样的事?”宇文凤凰皱眉,“可董仙佩不是庶出吗,她们怎么敢对你这位嫡出小姐无礼?”
“嫡庶身份上,我比三姐高不假,”董阡陌娓娓道来,“但一来幼不与长争,二来我不像三姐,有亲娘帮衬。这一点上,我非常羡慕三姐。”
宇文凤凰生气道:“岂有此理,我哥诚意满满的和董府商谈,你们却弄虚作假!我一定要告诉我哥,央他向陛下告状去,让你们董府吃不了兜着走!”
董阡陌面色转冷,幽幽道:“这样的话,宇文小姐当着我说说就好,万一换了其他人听见,你想走出董府大门就不容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宇文凤凰退了一步,警惕地左右观望。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董阡陌偏头,解释给这小妮子听,“这件事闹到御前,董府的错处再大,也大不过你们豫章王府伤害和藏匿太师之女。不管我三姐是不是董阡陌,她都实实在在是被王府抓走,在王府陵墓里被砸成伤残的恐怕这件事,宇文小姐还没敢告诉世子吧?”
听了这话,宇文凤凰果然不再炸毛了,慢慢低下头说:“前些日子,我哥去看过假董阡陌一回,还好大夫被我买通,没把她伤势过于严重,很难恢复如初的实情讲出来。除了我的心腹,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
从轿里出来,亭亭玉立在宇文凤凰对面,董阡陌平静地说,“虽然那次只是意外,但作为伤者的家人,王府上门抢女的行为很难被谅解吧。”
“那,你说怎么办?”宇文凤凰问。
“如今也只有暂且瞒下,再寻觅救我三姐的良方,”董阡陌好脾气地说道,“宇文小姐一定也是这样想,才会在董府派人接三姐回府时,自己扮成替身过来,我猜得对吗?”
“没错,”宇文凤凰闷闷道,“可你大概还不知道,你三姐的脾气很差,这些日子居于别院中,日日闹得上下不安。我这一次过来,也是想从你家找个能劝动她的人,把道理给她说通了,让她可以安心养伤。”
董阡陌笑笑道:“宇文小姐来问我,算是问到人了!实不相瞒,我家三姐是庶出嫡养,因此格外娇纵一些,若说这家里还有人的话能让她听得进去,那就是我这个妹妹了。”
“你愿意帮忙最好了,那咱们这就走吧!”
当即,宇文凤凰压下初见董阡陌时的懊恼,上前拉起董阡陌的手,要与她一起乘轿离开。
董阡陌却原地未动,摇头道,“现在还不行。”
宇文凤凰焦急地看她,“还等什么?我是冒充你三姐来的,还没见过府里的长辈,见着就露馅了!”
董阡陌不大赞同,“你的计划虽好,只是,三姐的生母汤姨娘刚传出不幸的消息,三姐明明就在府里,连香也不上一炷,反而更惹人怀疑。”
宇文凤凰连忙摆手,“不能去,去了肯定被拆穿!我是假董仙佩,真董仙佩是假董阡陌,在我家躺着呢!”
“宇文小姐不是胆子很大吗?”董阡陌怂恿,“听说半个王府你都做得了主,难道小小一个董府,你反而不能进退自如了。”
“难道你有妙计,可以使我不被识破?”宇文凤凰问。
“妙计谈不上,算是一点经验之谈吧。”
“什么经验?”
“不足为外人道,宇文小姐凑近一些。”
宇文凤凰靠近,董阡陌与她一番耳语,引得她频频点头,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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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二更,芷萝居的门扉半开半掩,院中遍植了藤蔓香萝,白日里绿荫沙沙,入夜后森然有凉意。
伺候汤姨娘的丫鬟都挪出去了,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只留一位半聋的结巴嬷嬷。
室内摆设了灵堂的香烛、果品等物,还算齐全,灵位却带着两分古怪,上面什么字都没刻,只贴了一枚拇指大的小像,跟汤姨娘长得也不很像。
“小姐息怒!小姐留步!”一声疾呼,在静谧的暗夜响起,惹人心惊。
“哼,我非砸了这里不可,谁都不许拦着我!”
“不可以呀,三小姐,姨娘毕竟是您的……”
“住口!我没有这样的娘!”
咣当!呼啦!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芷萝居里闹得稀里哗啦的。
守夜的结巴嬷嬷在打盹,一下惊醒过来,见到新设的灵堂之内,满地都是盘子的碎片,果子滚了一地。
敢在汤姨娘的灵堂内这样明火执仗,又吵闹又动手的,除了脾气娇纵的三小姐,再无旁人可想。就算是老爷夫人,再生汤姨娘的气也好,也不会做出砸灵堂的事。
嬷嬷从门后悄悄探头,待要往里面瞧,忽地隔空飞来一只蜜瓜,准确地砸到嬷嬷的脑门上,“唉哟!”
嬷嬷惊险地避开飞来的蜜瓜,不幸把腰扭了,也没能看清屋中的情形。
不过即使不看,也能想得出,这是三小姐恼怒汤姨娘的行径,认为汤姨娘给她丢了人,才会大半夜的来砸灵堂。
又惊天动地的砸了一场,里面才终于安静下来。
嬷嬷从地上站起,点破窗纸往里面看,一个人影都不见,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片,看来三小姐已经走了。
嬷嬷松口气,暗道,从王府住了段时日回来,三小姐更加泼辣了,连亲娘的灵堂都这般砸法儿,回头在老夫人那儿,可怎么交代呢?
同一时间,董府角门上,一乘乌顶软轿遮蔽了视线,两个披着斗篷的娇小身影在讲话。
“这样不妥吧,”宇文凤凰疑虑地说,“女儿砸亲娘的灵堂,这事传到你家长辈那儿,还不明天就上王府第二次要人了?”
“担保万无一失,”董阡陌满有把握的样子,“从老夫人到父亲,都不会有人追究,而且今年一直到中秋节,他们都不会再接三姐回董府了。争取到这些时日,足够你想办法医治我三姐了。”
“真的吗?这是什么缘故?”宇文凤凰还是不信,“可我听说,你们董府的家风极严,家里的小姐五岁就能诵《孝经》。砸灵堂有悖孝道,他们怎么可能一点不追究?”
“宇文小姐此言差矣,我三姐砸得好,砸得大义凛然,砸得令人击节赞叹,怎会有违孝道!”
第207章 与贵府翻脸,傻子也断不为的
“你、你……”宇文凤凰只有发呆的份儿。
这时,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亮起火把,董阡陌把宇文凤凰推入软轿,“你先行一步,稍后我自会登门,设法劝导我三姐想开一点。”
临放轿帘前,宇文凤凰不放心地一扬小巧的下巴,“喂,董阡陌你记住了!若是你们家还来讨人,我可就要把假董阡陌的事揭出来,两家直接翻脸了!”
董阡陌抚慰开解,“宇文小姐只管安心,与贵府翻脸,傻子也断不为的。”
半哄式地送走了宇文凤凰的轿子,前脚后脚的工夫,就有一张焦急的面孔从门后出来,紧声问:“那是三姐的轿子吗?大半夜的,她往哪里去?老夫人急着叫三姐去说话!”
董阡陌回过头,风帽下的面容精致若水,漆黑的瞳仁里有过廊下火把的倒影,抖动的橙红,丝缎的质感,却照不出一丝温度。
她似是在笑,对上董怜悦一双疑问的眼睛,用悠闲的语调说:“老夫人想找人说话,你我姊妹足够贴心了,再多一个三姐就嫌闹了。”
董怜悦顿足道:“出大事了,四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听说就是三姐本人,将汤姨娘的灵堂砸了个底朝天!是你亲手放她走,看你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
“四姐这下知道怯了,害怕了?”董怜悦一笑露出贝齿,淡粉的唇带点嘲讽。
“呵……”
不料,董阡陌也突然笑出声来,唇畔的弧度露出嘲讽。
董怜悦问:“四姐在笑什么?”
董阡陌抬抬玉指,亲昵地点了董怜悦的脑门一下,莞尔笑道:“你这妮子也愈发大胆了,敢拿话训你四姐!我来问你,这个家里,是咱们姊妹亲近,还是你跟汤姨娘更亲?”
董怜悦一板一眼地说:“自然是我俩最好,可这件事是四姐做错了,你不该放走三姐。”
顿了顿,董阡陌的口中吐出三个字,“韦叶痕。”
董怜悦一愣,“韦公子?平白无故的……提他干嘛?”
董阡陌道:“不是我提的,是韦二公子的父亲韦尚书来咱们家喝酒,在酒桌上提的,说是要跟咱们家结亲呢。”
董怜悦的面色极不自然,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扬眉,董阡陌闲闲道:“跟五妹没关系,跟我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了,可惜,父亲却不这么想。”话音一转,“既然五妹并无此念,那只好央求父亲,不要寄望你我姊妹能为他分忧了!”
说着,董阡陌转身欲走。
“四姐,四姐留步!”董怜悦连忙扯住董阡陌的手腕。
“老夫人不是要问责灵堂之事吗?”董阡陌偏头,“我得赶过去领罚呀。”
“四姐,”董怜悦迟疑一下,硬着头皮问出口,“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父亲希望咱们帮他分忧?”
“是呀。”若无其事地点头。
“那与韦家提亲有什么关系?”董怜悦追问。
“这件事,父亲叮嘱说只我自己知道就行,不可对外提起。”董阡陌神秘地笑。
“好姐姐,”董怜悦扯扯她的衣袖,讨好地眨眼,“咱俩不是一向无话不谈吗?你就告诉我吧!”
“嗯,也罢,不过你不要再传给旁人听了。”
“好!”
董阡陌慢吞吞道:“是这样,父亲在公事上有点事要韦尚书相助,许诺事后将有酬谢。韦尚书答应倒是答应了,可却提出要有一点保障,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倾力相助。一开始,韦尚书要走的是莲叶,虽然是丫鬟,但老夫人哪里看得跟女儿一样,谁知道韦夫人是个醋坛子,不让尚书大人纳妾。”
原来真情是这样,董怜悦心道,难怪父亲和韦尚书先后纳莲叶,却根本没有一点要翻脸的意思。
董阡陌笑一笑,“然后韦尚书就跟父亲商量,那就结成儿女亲家吧,我儿子还没娶亲呢。”
董怜悦趁机问,“可是我闻听,二公子与刘右丞家的小姐是早早就定了亲的。而咱们的家世又不比韦家差,难道,让咱家的女儿嫁过去做小?”
董阡陌浑不在意道,“五妹太迂了,什么做大、做小的。那韦二公子眼高于顶,他父亲一开始给他定的刘家三小姐,几年过去没有迎娶的意思,对方只好换成四小姐,继续等,亲事依然遥遥无期。而这一次有韦尚书做主,通了六礼就能过门了。”
“二公子他……没有意见?”
“他是儿子,尚书大人是老子,翻不过天去,一准能成呢。”董阡陌侧目,“怎么?难道五妹动心了?”
董怜悦的小脸刷一下红了,摇头。
“你没这个心思最好了,”董阡陌摇一下头,“因为经汤姨娘那么一闹,此事已经基本告吹了。”
“汤姨娘怎么搅和进来的?这关她什么事?”董怜悦紧声追问。
“本来八竿子打不着,偏偏姨娘非得撞到枪口上。”
“此言何意?”
“唉,”董阡陌叹气,“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前些日子,我们去城外的王府陵墓那晚,我跟宇文小姐打了个照面,有了一点儿交情。后来说话里让汤姨娘知道了,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为何呀?”
“有道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姨娘认为我跟宇文小姐攀交情,是在打世子的主意。姨娘担心我活着会对三姐构成威胁,因此一心一意要除掉我。”
董怜悦一向不在背后说人,而且她与汤姨娘的关系不错,于是开解道:“四姐过虑了,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
董阡陌也不反驳,点头道:“或许罢。误会的事儿,谁说得准呢?”袖中滑出一块锦帕,“这是五妹的女工绣作吗?时大爷托我还予你。”
“时、时炯?”董怜悦吃惊地双手捧着锦帕,细看,“这是我绣的不假,可是怎么跑到他那里去的?”
“时大爷说是突然送到他府上的,”董阡陌慢慢道,“还附有三页纸的书信,署名董五小姐。”
“岂有此理!”董怜悦气得瞪圆了眼,“我从未写过信,更不可能递锦帕给不相干的男人!”
“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
董怜悦眼底一亮,愤然道:“是了,我屋里管这些小物件的丫鬟,是去年打汤姨娘院里分过来的,一定是汤姨娘指使她偷的!”
董阡陌道:“可惜姨娘已死,不能问出答案了。”
董怜悦想到其中关节,更气恼了,“还有什么可问的!汤姨娘打算除掉你,没有了你替嫁三姐,她就打主意到我头上了,真是岂有此理!光她女儿是人,我们都不是“”!”
董阡陌劝解:“人都已经不在了,三姐也根本不领她的情,连灵堂都砸了,咱们别同她计较了。”
董怜悦捏紧锦帕,想到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被那个可怕可憎的魔王抓过,后颈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一旦被汤姨娘算计着了,自己连哭的地方都没地儿寻去。
本来,三姐进王府,四姐进时家,韦尚书来提亲,合该就落到自己头上。被汤姨娘一搅和,生生扯断了自己与韦二公子的姻缘线!
“灵堂砸得好!”董怜悦牵起董阡陌,“走,四姐,咱们回老夫人话去!”
“五妹慢点走,露重地滑。”
到了宜和园,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老夫人骂“狼心狗肺的三丫头”,看来是动了真气。
董阡陌道:“这会儿最难劝了,我想在外面略站站。”
董怜悦柔声劝,“四姐跟我进去吧,虽然你擅作主张放走了三姐,不过我会站在你这边说话的。”
董阡陌仍然坚持,“还是你先进去,我想再等等。”
董怜悦不解其意,还是进去了。
走入内堂,跟一道高大的紫灰身形打了个照面,当时顿住脚步,低声唤道:“毓王表兄,您也来看老祖宗?”
面上不见喜怒,宇文昙的眼瞳深如墨玉,极致的黑,甚至倒影不出人的影子。
董怜悦又问,“有一阵子不见您来咱们家了,听说您身体欠安?”
宇文昙执杯,专注喝茶。
董怜悦是知道表兄脾气的,他不理睬自己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这一刻的宇文昙,自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得董怜悦连喘气都变得困难。而宇文昙分明连看都未多看她一眼,他只是一个人品茗而已。
老夫人在里面一间屋里,内堂中只有宇文昙与董怜悦。
董怜悦靠墙站着,深吸一气,勉强笑道:“四姐好灵的鼻子,走到门口她就不进来了,原来是知道表兄在这里。”
宇文昙眉梢一动,神情更添三分冷意。
董怜悦又说:“四姐真奇怪,见不着表兄的时候,她就常跟宜和园的嬷嬷打听,表兄何时才来给老祖宗请安。好容易表兄来了,她又藏起来了,呵呵。”
宇文昙不言语,董怜悦又干笑两声,终于等到老夫人从屋里出来。
老夫人带着气问:“怎么不见三丫头?满院子的人出去逮她,都空着手回来的?”
董怜悦走近,悄声告知:“我在角门遇见四姐,她已经把三姐送走了。”
老夫人猛地拍案:“谁许她这么做的!老身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董怜悦忙道:“老祖宗息怒,其实四姐也是一片苦心,这么做既是为三姐,也是为老祖宗和父亲设想。”
第208章 这些是我心甘情愿,与任何人无关
“放人还放出理来了!”老夫人怒意不减,“速速把人找回来,三丫头四丫头一并处罚!”
董怜悦劝:“四姐已经知道错了,老祖宗就饶她这一次吧!”
老夫人不听劝,黑银戒面重重磕在桌上,冷哼道:“别以为把三丫头放走了,等我气消了,这件事就算了了,没那么容易。就算藏去别家里,老身照样能挖她出来!”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静听的宇文昙放下杯盏,开口道:“外祖母息怒,这原本是不值一提的事,值得您这般劳神动怒么?”
老夫人问:“那依昙儿之见,三丫头把她娘的灵堂砸了,就白砸了?”
宇文昙道:“区区一妾,何况已逝,舅舅都没说什么,您格外抬举那人的身份,平白为她招骂,还不如平平静静让她走的好。”
老夫人一向听得进宇文昙之言,宇文昙一句劝,顶旁人一百句。
老夫人寻思过来,以汤姨娘的身份,又做了那样的事,本来就不能在家里给她摆设灵位。而今让她自己的亲闺女给砸了,传出去就是笑柄,知道的人越多,董府和汤姨娘就越丢脸!
“也罢,”老夫人叹气道,“四丫头可怜见的,让汤姨娘害成那样,还反过来帮三丫头。老身也不是怪她,只是这种擅作主张的事,往后再不可有!”
“知道了,她下次不敢了!”董怜悦笑道,“我去跟四姐说,老祖宗不追究她放走三姐的事,她打从心里感激,往后再不会出格了。”
“嗯,让四丫头早些安歇吧,她腿伤还没好。”老夫人补充。
董怜悦应是,出去了。屋中除了老夫人与宇文昙,几个丫鬟都上院子里站着了。
默了一会儿,宇文昙问:“那样东西,外祖母一直都收着吗?不知能否拿给我用用。”
老夫人道:“收着却收着,昙儿你要来做什么?”
宇文昙道:“有些用处。”
老夫人摇头,不赞同道:“老身知道,你拿去了,多半又要睹物思人吧!不行,老身不能眼见你这样消沉,东西不能交给你!”
窗口吹进夜风,恰好熄灭了宇文昙之侧的一架烛台,光明黯淡,他的容颜藏在整个屋里最暗的角落,无人能瞧见他面上的落寞神色。
他说:“外祖母想多了,我的确有些紧要的用处,并不存在您担心的那种情形。”
顿了顿,老夫人开口劝解:“其实棋画也不错,聪明孝顺,知进退,识大体,你该收收心,好好跟她过。”
“孙儿晓得。”宇文昙应。
“既明白这个道理,那东西就更不能给你了,免得引你又想三想四的。”老夫人态度强硬地说,“你这犟脾气,老身最知道,绝对不能起这个头儿。”
“……求外祖母再心疼我这一次。”宇文昙难得地张口求人。
老夫人只觉百般头疼,比刚才听闻汤姨娘的灵位让董仙佩砸个稀巴烂时还疼。
跟他好说歹说的,他也静静听着,也不驳回你的话。可等你说完了,他还是固持己见,你之前说的话对他毫无意义。昙儿这个犟脾气,到底随了谁?
“过去老身就是太惯你,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老夫人后悔不迭地说,“当年如果你第一次娶的是棋画,那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快活。”
“……把那样东西给我。”宇文昙认死理地说,“只要有了那样东西,我就快活了。”
老夫人当然不上当,扬声怒道:“她已经死了,你醒醒吧!与她有关的一切,你都不该再沾了,否则只会愈陷愈深,无止无休。她会毁了你,昙儿你不能让她再害你!”
“……”
“昙儿?你听进老身的话了吗?”老夫人蹙眉。
良久,久到让老夫人以为不会再听到宇文昙的回答,偏偏这时,有一个静如水,却坚如冰的声音响起,听得老夫人倍加叹息。
“我愿意,”宇文昙说,“这些全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任何人无关。”
********
院子里,董怜悦对董阡陌笑道:“本来老夫人要罚你,可四姐运气不是一般得好,正好赶上毓王表兄来请安,开口劝了一句,老夫人当时就消气了。”
“是么,”董阡陌道,“老夫人不怪我,那我心里好过多了。”
“一开始火气很大的,”董怜悦道,“我怎么分说都没用,以为劝不成了,没想到从不多管闲事的毓王表兄,破天荒地插话劝了一句,真难得呢。”
“是吗,他说什么?”
“嗯,”董怜悦回忆,“好像说,区区一妾,何况已逝,不该抬举她那样身份的人。”
“呵,”董阡陌笑,“很符合表兄性情的说法呢。”
“那你预备怎生答谢他?”董怜悦问。
“答谢什么,顺水人情而已。”
董怜悦不赞同地说:“四姐这么说可有点儿没良心啊,不管人家是顺水人情还是逆水人情,都是支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如果不是表兄为你求情,老夫人可是打算让你和三姐同罪,在祠堂里罚跪五十日呢。”
罚跪五十日?这种信口开河的话,亏她也能说出口。
董怜悦又一本正经地说:“况且父亲曾教导我们,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四姐你一定不能忘,一定要好好报答表兄。”
董阡陌心下奇怪,董怜悦这妮子莫不是收了什么人的好处,变成宇文昙的说客?
口中却答,“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表兄的援手,我自然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只是五妹难道忘了,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曰,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像表兄那样的大人物,转头就不记得他施加出手的恩惠了。我再去提,反而给他增添麻烦。”
“呃……”董怜悦一,语结。
照董阡陌这般讲,依着圣人之训,宇文昙就不该记得了。如果他还牢牢记着,那就是不依圣训,不是君子了。
“因此,我的感激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董阡陌转身欲走,董怜悦连忙一步拦路,“不行,不管表兄记还是忘,你不能忘!”
说着,看上去娇滴滴的她竟然硬拖着董阡陌,往老夫人房里拖。
董阡陌暗恼,这丫头个子小,力气却不小。
********
房中,宇文昙几番坚持,终于说动老夫人,把那样东西拿了出来。那是属于韦墨琴的一件私人物品。
皆因当年韦墨琴与韦家的关系不好,与韦夫人相见的次数也变少,反而是董府的老夫人对她颇有慈爱之意,因此倍感亲切。原本女儿家都托付亲娘保管的东西,韦墨琴没给母亲韦夫人,没给婆婆董太妃,反而给了老夫人。
一件蛇皮纹锦盒从老夫人的箱笼中取出来,一尘不染,只是颜色旧了,看上去乌漆漆的。
宇文昙接过盒子,眼底有一抹不加掩饰的欣喜,仿佛正透过这一枚时光锦囊,看向旧日时光中的某个人。
密封的盒子里,时光完好地保存下来,佳人音容宛然。
宇文昙剧烈地喘着气,举高了盒子。唇上喷洒的热气一下一下,传递温度给冰冷的盒盖。
老夫人叹口气,扶额,伤感道:“老身的话,你多半听不进了,可我还是要说,这东西不太吉利,你打开之前要三思。”
“琴儿……”宇文昙亲吻蛇皮,把那当成是肌肤的纹路。
那个被封存在时光里的名字,老夫人提都不敢提,怕触动他的伤心事,终于被他喊出口。
咚咚咚。
门外轻叩。
隔着一扇门,隐约能听见董怜悦叽叽喳喳,百灵鸟一样的声音,还有董阡陌的声音,“五妹你松手!”
老夫人道,“进来吧,你们两个。”
董怜悦挽着董阡陌的手臂,两姐妹走进屋里。
宇文昙迅速将蛇皮锦盒隐入袖中,不让走进来的其他人看见此物。
面上的神情转为冷淡,宇文昙敛了眉眼,告辞道:“外祖母早些安歇,孙儿不扰您了。”
老夫人不放心地问:“你这是又往哪里去?大晚上不许乱跑,你媳妇还在家里等你呢,快回家!素日里自己要懂得保重。”
宇文昙垂头道:“孙儿记下了。”
是记下了,不是听进去了。
宇文昙这样固执,老夫人也没了办法。
另一头,董怜悦见宇文昙将要离去的架势,连忙在董阡陌背后推了一把,大声道:“四姐你不是要谢表兄为你求情吗?表兄要走,你应该送送。”
力气太大,只差没把董阡陌推到宇文昙身上去。
脚步趔趄间,宇文昙侧身避过,也并不扶她。
董怜悦见宇文昙对董阡陌的态度,就如同对其他一切女子的态度一样,透着冰冷,顿时感到失望。
董怜悦的这个失望表情,落在董阡陌眼中,更加确定她有古怪。那个买通了董怜悦,让董怜悦殷勤“撮合”她与宇文昙的金主,十有**是韦棋画吧。
董阡陌站稳身姿,调整笑容,尽量不让心里的讽刺流露出来。
“表兄万福,表兄慢行。”董阡陌福了一礼。
宇文昙本来已走出门槛,忽地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董阡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抬起下巴冲她点了一下。
“你,送我一程。”
第209章 区区一妾,何况已逝,表兄在意什么
“我?”董阡陌侧头一偏,似乎不怎么想去。
“对,就是你,四表妹。”宇文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倨傲,高高在上的意味,仿佛让她相送是一件类似于恩赐的事。
董阡陌瞳孔一缩,抿紧了唇,心里没来由地火大。
“去呀去呀,打好灯笼照亮呀四姐!”
还不等董阡陌说什么,董怜悦已经很兴奋地代她应下,又从丫鬟手里夺过一盏琉璃宫灯,黄铜灯环塞进董阡陌手里。
半推半送地将董阡陌推到门外去,董怜悦悄悄跟董阡陌说了一句,“四姐不用瞒我,我知道你最深的秘密。”
“最深”两个字被咬得很重,说得意味深长。董阡陌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暗暗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宇文昙冷冷一眼扫过,不知耳力好的他有没有听见这话。下一刻他拔腿就走,董阡陌追在后面,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不知追了多久,挺拔的身形骤然停驻,半转过身。
董阡陌一时收不住,猛地撞进他的怀里!
宇文昙原地未动,护体真气自然而然释放出一点,将扎进怀里的娇小少女反弹而出。
董阡陌发出一声惊叫,两手紧紧抓住宇文昙的衣袖,挣扎两下才站好。
她后撤三步,交叠双手,道歉道:“阡陌走路莽撞,冲撞了毓王表兄,请表兄责罚。”
宇文昙唯一颔首不置可否,眼眸黑如海底的礁石,冷觑着董阡陌,问:“昨日与舅舅闲谈,他无意中提及……你的琴是师从你表嫂学的?”
董阡陌拢拢水袖,神情怔了一下然后才敛眉答道:“如果表兄口中的‘表嫂’是之前那一位的话,不错,我的确从她那里得到了一点帮助。‘师从’谈不上,因为彼此并无深交。”
宇文昙继续盯董阡陌,威压无声无息聚拢,将她裹在其中,犹如一张大网中央的鱼儿。
宇文昙问:“你学了多少,都会弹什么?”
董阡陌想了想,答道:“学了一些指法,不过阡陌资质太愚,已忘净了大半了。会弹的曲子有二三十首,听过的人都说曲不成曲,劝我还是少弹为妙。”
宇文昙负手走了三步,忽地道:“她曾亲谱过一支《忘物莲》,为本王抚奏过一次,后来就不弹了。你听过这首曲子吗?”
顿了顿,董阡陌先是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
宇文昙剑眉一紧,紧逼地看着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敢不说实话?”
董阡陌半垂了头,语中怯怯,“不是阡陌有意回避,而是……父亲母亲都曾语重心长地教导过,必须与那位韦姐姐保持距离,因此与她有关的都忘了。”
“他们教导你与表嫂保持距离?”宇文昙黯沉着嗓音问,“他们怎么说的?”
“嗯,”董阡陌回忆,“母亲曾说,那位韦姐姐是非常危险的人物,跟她说三句话就霉运三年。阡陌听后真的吓坏了,也就不曾再弹她教过的几支琴曲。”
宇文昙抓住了关键点,以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字问:“也就是说,原来你会弹《忘物莲》的,是么?”
董阡陌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宇文昙勾唇,露出一抹难得一见的笑容,说不出的奇异。
若要用什么词来描述这笑容,那就是妖冶!
哪怕是与宇文昙曾经一起生活过的韦墨琴,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法儿。
“好,”宇文昙的语气斩钉截铁,“本王给你七日时间,把忘掉的东西全都找回来,本王要听你抚《忘物莲》。”
“这……”董阡陌为难,“这太难了,我不一定能办到。”
宇文昙紧紧盯着她的脸,橙金的宫灯烧灼了他的黑眸,口吻不容置喙,“把‘不一定’里的‘不’字去掉,你一定,必须得办到!作为回报,你的任何要求本王都可以满足你。关于她的一切,所有你能回忆起来的,都要分毫不爽地回忆起来!”
董阡陌半转过身,避开宇文昙的灼灼注视,“表兄真是太高估我了,咱们家里与她有牵连的,顶数表兄表嫂你们二人。表兄忆不起来的,阡陌也无能为力。”
宇文昙仿若未闻,一个人自语着,“还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拼凑完全,我要尽快把她拼出来……”
董阡陌没听懂他所指的“把她拼出来”是什么意思,然而鬼使神差地,她知道宇文昙口中的那个“她”说的不是别人,就是韦墨琴。
心里淡淡反感,董阡陌不屑一笑,掷下一句,“区区一妾,何况已逝,表兄在意什么?”
留下这话,不等宇文昙有所反应,她先走开了。
宇文昙原地站着,握紧了一双拳头。
不知是何缘故,那道清冷中略带嘲讽的语声,在他的心上狠狠划过去,一瞬间痛意来得没有防备。
他激烈地喘息了两口气,根本想不通,那本是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为何董阡陌只是重复了一遍,听在耳中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回廊尽头,那道背影转弯之前,宇文昙想要去追……
非常,非常想去追……
然而只迈出一步,他清醒过来,摇摇头问自己,把每个女人的背影都看成琴儿,每个人说话都听成她的声音,这种幻觉还要持续多久?
“王爷。”
季玄突然出现在宇文昙背后,低声告诉他,“去侍卫府打听季青下落的人回来,带回消息说……”
宇文昙面色一变,冷笑道:“本事见长,李周渔!”
季玄问:“现在枭卫完全不肯通融,没有放人的意思。最为麻烦的是,他们见到了季青的真面目,听李周渔言下之意,就算没有别的证据,只凭那张脸,就是别有意图,没存什么好心。”
宇文昙不以为意,挑眉道:“他们应该检查过了,肌肤骨骼均属真实,天生相貌与另一个人长得一样,也不是季青的错。”
季玄皱眉道:“李周渔似乎还没把这件事闻达圣听,一旦为圣上所知,将会加倍打压王爷。”
宇文昙任性答道:“随他便,本王懒得理会。”
季玄苦笑,沉声问:“那属下能否冒昧一问,王爷连圣上打算如何对付您都不加过问,却在五日里在北齐与西魏间奔驰,走了十几个地方,搜寻与前王妃有关的人或物,所为何图?难道王爷是想……”
宇文昙负手看他,“你猜归猜,说出口就不必了。”
季玄愕然。
说话间,两人来到董府侧门,季玄正要请王爷上马,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季玄变色,沉喝,“刺客!”
刺客手中一把硬木沉弓,咣地拍在马背上。
宇文昙足尖踏马,在受袭的一刻冲天而起,同时袖中飞出一段链子锁,直指刺客的后心。
那刺客也是有备而来,对上宇文昙夷然不惧,避过凌厉的一击后,专攻宇文昙的下盘,一把硬功耍得虎虎生风。
几番试探之后,在季玄上来夹攻之前,那刺客一边后撤,一边弓射箭。
每一发至少四五箭,多则十箭,偏又准得可怕。
尽管刺客的身形忽左忽右,丝毫不影响命中的准确性。箭雨齐下,连宇文昙和季玄这等级数的高手,避得也十分惊险,对于贴身三分呼啸而来的箭镞,只有用手去接。
“王爷小心!”季玄惊呼。
手掌与羽箭相错而过的那一刻,宇文昙低声念了一个名字,“完颜文浩?”
没错,这种一发多箭的功夫,只有北齐穆亲王完颜文浩才能射得出来。那本是完颜家的家传功夫,上一回宇文昙在战场上命悬一线,就是拜此箭所赐!
可是,完颜文浩绝无可能离开北齐,更不可能孤身行动,变成刺客。
“是完颜箫!”宇文昙旋即断喝,喊出另一个名字,“贺见晓,是你吗?为何行刺本王!”
正在刷刷放箭,放得不亦乐乎的刺客,手下动作一滞,收了弓箭。身形在半空中几个错身,消逝无踪了。
“真的是贺见晓!”季玄睁眼,惊呼,“王爷你怎么认出他的?”
宇文昙薄唇抿成一线,默然沉思。
他与贺见晓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贺见晓来行刺的原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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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府后宅,一道黑影踏开屋顶的小窗,落座在一张太师椅上。
对面桌边坐着董阡陌,一面沏茶,一面冲他招呼,“又烦你帮了一次忙,贺公子,来用杯香茗吧。”
贺见晓坐了一会儿没动,面色极不好看。
董阡陌挑眉看他,“怎么了?难道是毓王武功太高,把你打伤了?”
贺见晓微一摇头,叹气道:“他认出我了。”
房中只点了一支小烛,昏暗的光线里,董阡陌不得不举起蜡烛去看他的表情,确认问:“毓王认出你是贺见晓?他对你很熟悉吗?你们不是没多少交情?”
贺见晓飞眉入鬓,往日神采奕奕的眼瞳满是愁思与不解。他摇首道:“比这更麻烦,他连我的真实身份都一清二楚。”
“哦?公子的真实身份是?”董阡陌借机探问。
贺见晓当然不会对这姑娘掀开自己的底牌,只是无奈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我牺牲这么大,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央我去行刺毓王吧!至少我该知道,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不是行刺,是佯攻。”董阡陌纠正。
“原因。”贺见晓双臂环抱。
“其实是我从表兄身上偷了一点东西,”董阡陌坦白道,“我怕他事后追究,就想加一个‘刺客’当嫌疑人。”
“嫌疑人?”
“是啊,”董阡陌点点头,好心地将来龙去脉分说明白,“之前我跌在他怀里一下,而你也跟他缠斗过,这样一来,等他发现那样东西不见的时候,就算他回头来问我,我只要装柔弱,咬定自己不知就里,他就只会怀疑是你动了他袖子里的东西了。”
“……!”
第210章 尽大夫的责任,尽得过了头
等了半晌,贺见晓很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问:“敢问四小姐,你到底从毓王那里偷走了什么?”
“一点小玩意儿,在那里。”董阡陌素手一抬,闲闲一指。
贺见晓顺着看去,只见地上一个余火未灭的大铜盆,盆里有一团煅烧成灰白色的东西,早已辨不出原状了。
“那东西,原来是什么?”他问。
“好像是一块破布吧……”董阡陌状似漫不经心,“我只顾着专心打火石,也不曾仔细看。”
“所以说,”贺见晓迅速认清了事实,“你先是老虎嘴里拔牙,从毓王怀里拿走他的宝贝,又担心他事后查究,恰逢我过来复诊,就想到利用我当替罪羊,用一场刺杀让毓王认定我为贼人?”
苦笑摇首,这又怪得着谁呢?
他是应该怪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怨自己乱发善心,助长了一位麻烦小姐的罪恶,还是应该归咎于自己尽大夫之责,尽得过了头,大晚上的到小姐闺阁里复诊,结果被人家逮了个正着,用了个彻底?
“呵,”最后贺见晓只有说,“既然让毓王认出来,权宜之计,在下只好离开京城躲一躲了。”
站起来告辞,极难得的,他还没忘了来这一趟的初衷,回首道,“四小姐自己保重吧记得按时用药,伤好之前别太折腾了,对自己好一点!”
董阡陌笑一笑,起身阻拦道,“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我看贺公子你也不像怕事的人,毓王又不是魑魅魍魉。退一步讲,就算他知道你动了他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坏事,有句话不是说祸兮福所倚么。”
贺见晓听她话里有话,于是站定转身,要听她说什么。不过仍不忘纠正,“我没动他的东西。”
董阡陌唇角微翘,道:“我对毓王表兄还是有些了解的,对此事他不欲张扬,更不想让枭卫知道。公子你不也在枭卫里供职吗?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单独行动了,不管上哪都拉上三五伴当同行。没人陪你的时候,就躲在侍卫府里不出来,保你无事。”
“四小姐让我当缩头乌龟?”贺见晓睨着她,似笑非笑。
“公子言重了,”董阡陌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吊着毓王,不轻易落单,使他对你无从下手。”
贺见晓摇头,“四小姐想得太简单了,毓王想做的事,世上可以拦住他的人恐怕不多。”
这时,只听董阡陌问:“公子认识毓王多久,又了解他多少?”
贺见晓想了想,道:“神交已久,接触不到两年。”
董阡陌听完笑道:“那你不妨听我这一次,因为我认识这个人超过十年。他想什么,做什么,我多少能猜懂一些。”
贺见晓奇怪地问:“毓王想做什么?”
董阡陌道:“只要公子依言照办,自然可以知道。”
然后贺见晓再问,她也只吐露至此。
于是贺见晓倍加好奇,本来已经有意离开京城,经董阡陌这样一说,他又不想走了。
贺见晓是枭卫中最特别的一种,名为隐卫。
既取一个“隐”字,一则外界几乎无人知道他为皇家办差,连毓王的耳目也没查探到。二则由于在暗中行事,予他极大的方便,连皇宫大内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搜。被人撞个正着的时候,他还可以说是例行公务。
可尽管有这一重身份遮掩,他还是没能如愿,达成他来西魏的目的。
一个月前,他开始打算打道回西魏,再另做打算,于是辞去御医职务,整点行装。
宇文藻知道贺见晓是宇文昙看重的人才,于是半邀半骗地拉贺见晓去董府听琴,想让二人多些接触,然后惺惺相惜。
还没相惜得起来,奇怪的董四小姐引起贺见晓的注意。
初时,只是好奇心所动,引得他想打探这位姑娘的底牌。不料牌没翻出一张,这姑娘还反客为主,把贺见晓当成了冤大头,不多宰他一刀都亏得慌,弄得贺见晓常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
不过,贺见晓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换别人有胆这样戏耍他,早没有站着讲话的机会了!
只是,这一次么……
贺见晓默默催眠自己,好吧,就相信这四小姐一次!她懂得如何才能祸水东引,自己难道不会么?
果然,贺见晓被道破身份之后,非但没走,反而搬进了侍卫府,进进出出都认定了李周渔,没有一时一刻落单。
也不知他和李周渔说过什么,让李周渔默许了他的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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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宇文昙来到荒院,拿出袖中拢着的蛇皮纹锦盒,打开,一下愣住了。
空的!
锦盒是空的!
盒里什么都没有!
里面的东西去哪儿了?
略一沉思,宇文昙首先怀疑的,不是扮成刺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贺见晓,而是自己的外祖母,董老夫人。
董老夫人一开始怎么也不肯把东西拿出来,后来不大情愿的取了出来。由于宇文昙沉浸于回忆中,没有当场打开看。
难道,盒子本来就是空的?
难道老夫人故意拿给他一个空盒子,是在跟他打哑谜,意在告诉他,失去的就是空的,再也找不回来?
宇文昙沉吟片刻,除了老夫人之外,脑中还掠过一张清秀容颜,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深黑秀眸中华彩半掩,让人猜不透那个十六岁少女的心思。
“董、阡、陌,”宇文昙含怒一笑,阎罗地狱乍现人间,“你好大胆子!”
不知此刻在拉紧帘子的房间里,一边哼曲,一边给昏迷的二姐董萱莹喂水的董阡陌,有无料想到,宇文昙找不见盒中的东西,第一个把矛头直指向她,而不是她转移视线的贺见晓。
毁了宇文昙的心爱之物,她能拿什么赔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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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宇文昙又拜访董府,以向老夫人问安的名义。
老夫人的神情淡然,见了宇文昙,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神色,没有一点儿不坦然的地方。于是宇文昙率先排除了老夫人的“嫌疑”。
想到昨晚董阡陌摔倒在他身上,“乱摸”了好一会儿的情景,宇文昙在心里认定她为小偷。
“老祖宗尝尝,这壶香片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真想什么来什么,水房的珠帘哗啦一动,“小偷”盈盈走出来了!
宇文昙俊美无俦,长身玉立,站在老夫人身后,一道锋芒锐利的眼风放过去,整个房间顿时变冷了。
连什么都浑然不知的老夫人,也收一下领口,疑惑道:“夏天快到了,怎么这天儿反而转凉了?”
董阡陌笑靥恬淡,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斟好茶递到老夫人的手边,才冲宇文昙招呼道:“表兄又请安来了?怎么不见表嫂一起过来?”
宇文昙阴郁地看着她,意有所指道:“丢了东西,王府里上下都在找。”
“哦?”董阡陌目带关切,“不知弄丢了什么,连表兄都被惊动了?莫不是又像上次那样,弄丢了扳指兵符一类的宝贝东西?那可不好办了,表兄身份尊贵,一举一动都多少人瞧着呢。”
不提这个还好,那玉扳指还不曾修好,几次要用的场合都让季玄糊弄过去了。
可再过几天,是兵部甄选人才入部的日子,到时有几份封存的军中机要公文,是需要宇文昙出示兵符才能解封的。季玄为此犯愁,还在想办法。
这个明眸乌发的少女,乍看只是温顺的小白兔,没说两句却露出爪子来,还会主动挠人?
言语放肆,眼神大胆,宇文昙觉得这个四表妹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愈发认定她可疑。
“昨日你送我之前还带在身边,后来不慎遗失,不知四表妹见过没有?”他问。
“什么东西?”董阡陌反问。
“……”宇文昙沉默。
“表兄不告诉我是什么,我纵有心帮你找,也不知从何找起啊。”董阡陌眨一下眼。
这时老夫人用罢茶,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引起她的关注,回过头问:“小昙你丢失了何物,一大早巴巴的来找?”
宇文昙不想再惊动她老人家,只道:“没什么,昨夜最后见到的是阡陌,今晨恰巧又遇见阡陌,因此顺便问一声,她那里可曾多出来什么眼生的东西。”
董阡陌天真微笑道:“哎呀,这可把我难住了。我一向不大注意这些,表兄真想找时,不如移步我的风雨斋看看,或许落在哪里了也未可知。”
宇文昙道:“有四表妹相邀,我正好过去做客。上次去你那里已是几年前的事了,我还以为打从表妹长大了,就不再欢迎我去你房里了。”
董阡陌回敬:“风雨斋的院门倒是不曾关过,表兄却着实是一位稀客,发帖子想请都请不来的。”
“走吧。”宇文昙点头,袍角一动,当先走了出去。
“阡陌,这是怎么了?”
这一边的老夫人早就听得稀里糊涂,一头雾水了,迷茫地问:“你这丫头,怎么敢同小昙呛声起来?”阡陌这孩子内秀,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董阡陌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带表兄找过风雨斋,回来再讲给您听。”
言罢,小手捉起裙裾,去追走远的宇文昙了。
第211章 把这药给四丫头喝一碗,让她尝尝味
董阡陌言辞暧昧,宇文昙认定蛇皮纹盒里的东西就是让她拿走了,没错,不会再有别人!
甚至等不及走路太慢的四表妹董阡陌,宇文昙在董府偌大的园子里几个飞纵轻掠,平地飞腾。不消片刻工夫,一个人率先来到风雨斋。
先来到董阡陌的闺房,他推门而入,但见这间房窗明几净,布置得令人赏心悦目,处处能显示出房间主人的意趣不俗,雅致朴素。
宇文昙却没空欣赏这些,一步跨入房内,他反而有种不大自在,别别扭扭的感觉。
他也不知是何缘故,走入这房间的一瞬间就觉得心绪不安,渐渐面色转为潮红,额有沁汗。心头激荡如潮,一时间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年月久远,使那些人,那些事都模糊起来,唯一不变的是有一双含泪的眼睛,带着怨怼之色,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很快,宇文昙开始感觉不对劲。
“该死,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突然看见她?”他口吐咒骂。
那个被他深深辜负的女子,韦墨琴,上一次去她的故居,宇文昙的伤感也不过浅尝辄止。这间闺房有什么特别之处,会让他突然想起她,甚至感觉好像亲眼看见了她?
下一刻,让宇文昙更加惊惶的事出现了!
一只冰凉的手猝不及防地摸到他的腰间,用阴诡的手法摩挲着,令人汗毛倒竖。如果不是宇文昙,而是换了其他什么人,早就吓得大叫出声了。
宇文昙猛地转身,再转身,什么人都没看到。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他冷喝道,“敢戏弄本王,活腻味了!”
然而没有用,他还能清楚感觉到冰凉的触摸。那是一只很小的手,就像小孩子的手。
这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小孩子,一定是什么人耍的诡计!
大约,就是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董阡陌吧。
宇文昙气恼非常,当即运功于掌,袖口气波一振,一记掌力排出,将房中央的桌椅板凳都轰成了一片碎渣。
而后这一掌的威势不减,小范围地炸裂开来,使得满地碎木渣化作漫天的碎木星雨,倏倏,倏倏倏,在窗纸上打穿百千个窟窿。
“呀!”
窗外一声惊呼,身体砰地倒地的声音。
宇文昙勾动唇角,冷冷道:“不知死活,咎由自取!”说罢拂袖要走,却恰与刚刚赶到的董阡陌撞个正着。
见房中仿佛被东南西北风扫荡过几十遍,她惊讶地掩口问:“这是表兄弄出来的吗?不知这房间哪里得罪了您,惹得您发这样的雷霆之怒?”
宇文昙负手道:“少装蒜!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你就得换院子住了!”
他如此蛮不讲理,董阡陌跟他也没道理好讲,只有低垂着头,小步挪进床帐里。翻啊翻,她翻出一个本子,走到宇文昙跟前,双手捧上。
“这是什么?”宇文昙拧眉,不接。
“表兄贵人多忘事,”董阡陌道,“昨个儿您才开口问我要的曲谱,怎地一夜过去就不记得了。”
宇文昙昨晚让她重新去学一首叫《忘物莲》的琴曲,把曲子完整弹出来。
他还是不接,只是瞪着董阡陌说:“本王要的不是一份曲谱,而是要你弹出来!你既有曲谱在手,那还不赶紧练起来!”
董阡陌仍捧高了琴谱,笑吟吟道:“这是韦姐姐手书的原稿,还有圈画评点,表兄不想看看吗?”
宇文昙闻言接过,翻了一页,果然是韦墨琴的笔迹没错,而且所书内容,很巧合地也是他想要的。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宇文昙登时转怒为喜,连握着琴谱的手指尖突如其来的一痛,都忽略不计了。
他嘉许地冲董阡陌点头道:“你是个懂事姑娘,是我错怪你了。这一份我先拿走了,你另外抄录了吗?曲子还得让你弹。”
董阡陌乖巧垂头,道:“能为表兄尽一份心,阡陌求之不得。”眼角余光,看的却是宇文昙的手指。
连宇文昙本人都没注意到,有一道暗红的血线,顺着他的手指慢慢延伸,从指尖到手腕,直到隐于袖中看不见。
这时,窗户外面传来尖叫声
“呀!有人受伤了,伤得很严重,快来人啊!”
董阡陌一听,当即面色一变,跑出去看,就见东北角的窗户底下躺着一个人,躺在血泊之中,已经不省人事了。看身形,应该是个年轻姑娘。
第一个发现她的是丫鬟桃枝,当把人翻过来的时候,桃枝自己眼白一现,先晕了过去。
不因为别的,而是那名伤者的伤法儿太骇人,从脸到脖颈,再到胸口,几百个正在流血的小血洞,上面扎着木头渣子。
桃枝不算胆小的,可是乍一瞧见这么一个“麻子脸”的姑娘,尤其这姑娘还受自己照料了几日,桃枝也吓得心肝儿胆颤的。
原来,那伤者不是别人,而是董阡陌弄晕了,藏在房间里的董萱莹。
********
不久之前,董阡陌发现董萱莹有苏醒的迹象,比如睡姿经常调整,摆放她的箱子有被挪动过的痕迹,于是换了另一种药效更烈的蒙汗药。
董阡陌告诉照顾她的桃枝,这两日让桃枝歇歇,由自己接手。当夜,董阡陌在箱子盖上放了几粒小米,摆成梅花的形状。
过了一夜,箱盖上的小米已不见了。
找了一圈儿,董阡陌在箱子后的角落里找到小米,证明那一夜箱盖被打开过。而董阡陌想不通的是,整整一夜,她都在对面房间透过窗隙观察这里,确信没人进出这间屋子。
董萱莹喝了剂量很重的药,昏睡不醒,而知道箱子里秘密的只有桃枝,风雨斋里再无别人注意这间屋子。
最多加上一个舒隶书,可他以为箱子里的是单语棠。他真想把人弄走,只消来一次就可以了,何必在暗中鬼鬼祟祟呢?
那究竟是什么人,夜半悄悄光顾了藏有董萱莹的房间。但只是开箱看一看,并不将人带走,也不大肆宣扬出去?
第二天夜里,董阡陌睡得很早,吩咐给五月,自己脑仁发疼,任何人都不许来闹她。
直到后半夜时,董阡陌才出动。避开所有人,屏息立在藏董萱莹的房间的窗外。
就像前天夜里一样,外面昭示这里一切风平浪静,箱子里关着一位“睡美人”,做着不受任何人打扰的好梦。
待了小半个时辰,董阡陌不耐夜露寒凉,正要回自己房里,不可思议的事出现。
房中响起一个女声,问,“小姐只用这一点就饱了吗?这水晶虾饺是用鲜虾仁儿包成的,您再多吃两个吧?”
这一刻,董阡陌错愕非常。
那女声听着不太熟悉,况且,房门开合的动静都没有,那人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拿开拿开!”这是董萱莹不耐烦的声音,“我成日都躺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想动弹一下都不行,你让我吃这么多,是想让我长肥吗?”
“奴婢不敢,”另一个女声匆匆说,“只是奴婢不明白,小姐早就醒过来了,又知道是四小姐暗做手脚害你,为什么还执意留在这里?不是太危险了吗,万一四小姐对您有歹意……”
董萱莹冷笑,“那个死丫头存着什么歹意,我不清楚,可有一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想让我吃下这个哑巴亏,她想得美!”
女声劝,“二小姐不该再继续冒这个险,如果只是要对四小姐还以颜色,只要向夫人告一状,四小姐还有好果子吃吗?”
这话听起来在理,劝话的也是个有脑子的人。不过听完这话,董阡陌反而轻松许多。
这些对话说明,董萱莹醒来之后还没有出去过,连宋氏都不知道她女儿在风雨斋的箱子里面睡觉。
啪!
董萱莹小姐脾气发作,赏了劝话的人一记耳光,脆声斥道,“我想做什么事,还用跟你这个贱婢交代吗?我娘害我没脸见人,换走我脸的单语棠也不知去了哪里,眼看时日将近,我就是不出来,让我娘也急一回!”
原来是这个缘故,董萱莹在跟宋氏闹脾气。
女声又劝,“平日也罢了,这时候小姐更不该气夫人,而应该回福深苑,等单姑娘回来换脸。”
董萱莹冷哼,“万一等不到,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不该物色一张可以代替的新脸吗?”
女声问,“那小姐的意思是……”
董萱莹道,“四丫头这些年也未入得我的眼,可最近我怎么瞧着她变顺眼了呢?”
顿了顿,声音转小,董萱莹吩咐着,“把这药给四丫头喝一碗,让她也尝尝滋味儿,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而后房中没了声音,也没有人推门出来。
等第二日清早再去看的时候,房中一口箱,箱中躺着董萱莹,再无其他人了。昨天夜里给董萱莹加餐,还听她吩咐的那个人,好似就从这个屋里离奇蒸发了一般。
董萱莹唤那人一声“贱婢”,想来是个董府丫鬟了。那人知道顶着单语棠面孔的,就是董萱莹本人,必定是董萱莹的心腹。
董阡陌率先想到,董府是有地下密道的,上次汤姨娘带着走过一段,能通去福深苑,宋氏的房间底下,说不定也能通到风雨斋来。
凭着对机关开启方法的了解,董阡陌找遍了这间房,却是一无所获。
然而当天傍晚的膳食里,董阡陌用银针一一试过,从一碗杏仁豆腐里找出了她喂董萱莹吃的那种蒙汗药。就像董萱莹昨夜吩咐的那样。
帮助董萱莹脱困的,就是风雨斋里的一个丫鬟?否则怎么知道一桌子几个菜里,董阡陌一定会动这道菜?
当当。
董阡陌敲了敲杯子,把五月喊进来,笑问,“这道杏仁豆腐是谁做的?味道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这道菜一直是奴婢做的呀,”五月歪头,面露一点不解之色,“豆腐味道不好吗,小姐不爱吃的话我撤下去重做。”
第212章 你既想念她,不如下去陪她好了
董阡陌摇头,微笑道:“没有不好吃,我说和平时不一样,是说这道菜变得更好吃了。”
五月立时露出骄傲的表情,挺胸抬头,道:“那还用说?我五月做的菜,连厨房里管火的嬷嬷闻见味儿,都想过来蹭两口!”
董阡陌问:“连嬷嬷也想吃?你送给她了?”
五月摆手道:“当然没有了,专程做给小姐的菜,哪能让旁人动一筷子?奴婢看得好好的呢。”见小姐问的这样仔细,五月也奇怪起来,偏头道:“趁热吃吧,可别放凉了。”
“嗯,你去吧。”
“奴婢就在门口,小姐吃完叫我。”
“好。”
董阡陌含笑注视五月退下。
这餐用得很慢,不过当撤盘子的两名丫头进屋的时候,不由都咋舌了,“这是怎么了?满桌子都是空盘子?”向来饭量只有猫儿那么大的四小姐,吃光了一桌子菜。
入夜的更漏滴了两下,桃枝进屋来铺床,却发现小姐已经在床上睡得很沉了。
“小姐,这会子就困了?”桃枝低低问,“那奴婢还掌灯吗?”
“……”
床上的董阡陌翻了个身,鼻息中带着轻轻的鼾声。因为睡中受到打扰,两道不画而黛的娥眉蹙起,略有不满。
桃枝立时噤声,一步步悄悄撤出了房间。
********
或许是入夜下起小雨的缘故,今夜的风雨斋格外安静,静得仿佛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在走动。
院子周遭的七八间房舍的灯火不一会儿都熄灭了,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已然早早睡下的四小姐闺房中,这时候却冷不防跳出一点烛火来。
只是,静谧的风雨斋,雨雾蒙蒙的三更夜晚,并没有人过来查看情况。
“二小姐,听奴婢一句劝,”这间房里响起一个劝阻的声音,“夫人找不见您,已经担心坏了,还以为您被李大人那班人给捉走了。现在好容易脱困了,咱们先去夫人处保一个平安,好不好?”
“不好!”董萱莹极不耐烦地说,“你这婢子再多嘴多舌,先铰了你的舌头!”
烛火跳跃,董萱莹手执油灯底座,莲足慢行,来到半掩着的床帐前。
隔着一层简绣鱼虫山水的纱帐,可以看到里面侧卧着一名少女,乌发如一匹上好的软缎,可以拥在怀里当薄衾御寒。她睡得很沉,似是做着一个永远不会被打扰的梦。
“哼,将亲姐姐囚禁起来,她睡得倒很自在。”董萱莹美眸一眯,眸中带煞。
执油灯的玉手微微倾斜,一滴滚烫的灯油落在曳地的床单上面,“滋”声中冒起一道白烟,只差一点就要点着。
董萱莹觉得挺有意思,一把拂开纱帐,拿油灯去照里面的少女。
有意或无意,油灯里的油洒出来一小片,落在少女漆黑的长发和半截藕白的小臂上。然而少女并没有被烫醒,依然睡得很沉。
董萱莹笑吟吟地坐于床沿上,打量着对方。
“好一个董阡陌,”董萱莹曼声感慨,“以前竟没注意到,她长得也蛮不错的,快赶上大姐美了,就只比我差一点。”留长的光洁指甲,缓缓摩挲少女的瓜子小脸。
旁边的丫鬟又小声劝,“既然小姐想要换她的脸,不如就趁夜把她带走,还用那口大箱子。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小姐先走,奴婢一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你急什么?”董萱莹悠然道,“反正她吃了蒙汗药,打雷都打不醒她。”
“奴婢只是怕节外生枝,对二小姐有所不利。”
“带她走可以,不过我不想便宜了她。”董萱莹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二小姐预备怎么对付她?”丫鬟问。
董萱莹手上的油灯一松,落在床单上,火舌肆虐,舔上了床上少女的长发。
丫鬟急道:“这不要把人全招来了吗?”
董萱莹道:“这火有得烧呢,你去拿箱子吧,我在这里等你。”
丫鬟不得已,只好悄悄摸出门去。
待等取了箱子,运送到房门外,那丫鬟见里屋中一片漆黑,片刻声息不闻,不由奇怪起来,低着嗓子喊了两声,“二小姐?二小姐!”
屋里没有人应声。
丫鬟心里感觉有什么事不妙,连忙点亮了蜡烛,到床帐近前查看,这一看顿时傻眼了。
床帐烧得半幅焦黑,连四小姐的发尾也烧成了黑灰,却不知什么缘故,自己就熄灭了。入手摸去,并不是让水浇灭的。
四小姐董阡陌由于药力作用,还睡得不省人事,可床边坐的二小姐已不见了踪影。
丫鬟慌了,里里外外找了几遍,小声喊了又喊,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整个风雨斋安静极了,屋里屋外不见半片人影。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二小姐的千金脾气上来,趁她离开的这一会儿工夫,独自一人离开,又跑什么地方闯祸去了。
丫鬟本想将此事告诉夫人宋氏,可二小姐的人不在了,这个当口去回禀,还不知夫人会用什么手段来惩处她。
心里一怯,只好掩下不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将房门掩好,箱子摆回原位。
翌日,五月和桃枝进来服侍,见床帐烧黑了一块,登时惊着了。还好里面睡的小姐没伤着一点半点,也不知那火怎么起,怎么灭的。
究其原因,大约是夜里风大,纱帐飞起来沾到火苗烧起来,万幸,又被大风吹灭了。
这件事不了了之,心中着急的,只有风雨斋里那个忠心于董萱莹的丫鬟她家二小姐到底去了哪儿?
这家里说大不大,说小,藏一个人也很容易。
只是,那丫鬟却万万想不到,再看见二小姐的人时,她已经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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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有人受伤了,伤得很严重,快来人啊!”
第二日清早,风雨斋里传出一声尖叫,把院子里人都惊着了,纷纷过来查看。
不看还好,一看那伤者的情形,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从脸到脖颈,再到胸口,星星点点地密布着好多个流血的小口子,数都数不过来,将那姑娘的整张脸都给毁了,看上去又可怖又可怜。
“哎哟造孽,这姑娘怎么弄成这样了?”
一个胆子大的嬷嬷过来扶,然后又有人过来搭手,将血泊里的伤者扶到廊下石台上,用沾湿的手帕往外取她脸上的木头渣子。
第一个发现的是桃枝,她一眼认出来地上躺的不是别人,就是关在箱子里,小姐交给她照料的那位姑娘。
桃枝当时吓晕过去,半晌才缓过气来,磨磨蹭蹭地绕到后面,小声道:“奴婢一直小心照料食水,药也按时喂,真的不知她是怎么自己跑出来的。”
桃枝大约还不知道那伤者虽然容貌不一样,却实实在在是董家最矜贵的二小姐!如今伤成这般模样,一旦教夫人见着了,满院子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嘘”董阡陌给桃枝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走上前,董阡陌露出纯然疑惑的神情,问众人,“这女子是打哪儿来的?看穿扮不是咱们家的下人,我也没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她是谁呀?”
嬷嬷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摇头,道,“不知,我们坐在院门口,并没看见有人走进来。”
董阡陌叹气,“那可不好办了,瞧这姑娘伤势这么严重,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通知她家里人呢?”
“是哇,”一个嬷嬷摇头,“这木碴子扎得可不浅,这张脸……”
“别说脸了,能留住命就是万幸了!”
众人正感到犯难,这时候,屋里面走出一个极是高大的身形,只简简单单踏出两步,带出的压迫性气场就把吵吵嚷嚷的众人给冻僵了,连喘气都喘不动了。
董阡陌回头,发现这位出来吓唬人的毓王,俊脸如常的没有表情,而眼底泄露的一丝戾气,却能把人直接扼死。
“表兄您贵人事忙的,还不曾走?”董阡陌微笑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忘记送客了。这会儿风雨斋正乱作一团,我也不好留您多坐……”
“她到底是谁!”宇文昙蓦地一声,打断她的话。
“她?”董阡陌会意,“哦,您说这位姑娘呀,我们大家都正纳闷,无缘无故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姑娘。”
宇文昙猛然捉住董阡陌的手腕,紧声追问,“说!她、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伤成这样!”
低沉的嗓音里蕴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情绪,太过浓烈,再加上宇文昙近乎凶恶的表情,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毓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董阡陌疼出满眼的泪光,撇着小嘴道:“这姑娘是在风雨斋弄伤的,表兄怪罪阡陌,阡陌不敢分辩,可眼下最紧迫的应该是救人吧。表兄你先松手,好吗?”
“对,救人,”宇文昙低声自语,“她不能有事,一定不可以……”
猛地甩开董阡陌,宇文昙冲上去抱起受伤的女子,此时她还昏迷不醒着。
单手托起她血流不止的脸庞,宇文昙心疼地说,“别怕,本王会救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终于回来了。你既回来,今生都休想离开!”
那种郑重其事的口吻,似在承诺着什么,却把旁边众人听得满头雾水,心里犯嘀咕,那姑娘是什么人,能让毓王如此看重?
一旁的董阡陌被甩开,摔倒在地上。她自己爬起来,拍拍裙上的灰。
而昨夜曾把董萱莹放出来的丫鬟,此时也正混迹在风雨斋下人之中,乍见着二小姐面上的伤,自己连死的心都有了。眼见毓王殿下突然出现,这位冷面殿下如获至宝一般,直接就把人给抱走了。
丫鬟惊愕之余,不禁想道,莫非那单语棠单姑娘,才是王爷的心上人?那,二小姐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表兄慢走,表兄再来。”董阡陌热心地把宇文昙二人送到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嘴边的笑意久久不散。
“你既想念她,不如下去陪她当鬼好了,表兄”
冰冷阴郁的声音随风飘逝,除了跟在董阡陌身后的桃枝,再无第三人听见。
桃枝疑惑地四下看,不敢相信这是她家小姐说出口的话。那样阴冷的嗓音,听着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而且看吧,小姐笑得这样甜,怎么会讲那种带有诅咒的话呢?
第213章 上年纪的人才会做的事,季玄你老了
日正当午,毓王府里,侍卫首领季玄很是烦恼。
他的拍档季青,那个死小子不明不白的让枭卫带走了。
几度交涉,季玄都不能从李周渔手底下捞人出来。这本已是一桩麻烦事,偏王爷也不打算让人省心。
自从半月前的那天夜里,在渔樵山下,王爷让他的小舅子韦叶痕哄走,去闯什么豫章王府闹鬼陵墓,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具体怪在哪里,季玄也说不清,可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王爷不让人跟着,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办他想办的事。季玄旁敲侧击地打听,王爷却总是讳莫如深,只拿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看你,把人看得怕怕的。
季玄心里有点受伤,难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失去了王爷的信任?
季玄还派人去北麓客栈打听过,闯陵那一晚后,他们的阁主只在翌日清晨回去过一次,然后就遁匿了行藏。没交代去了哪儿,也没带一个手下。据天一阁京城的分坛坛主讲,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杀手头子失踪了,毓王府里的王爷性情突变……
这时,季玄不由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听闻韦叶痕精于易容,难道,这个醒来就在说胡话的王爷,是在装失忆?难道,王爷被韦叶痕囚禁、替换了?!
如果是韦叶痕的话,是有本领办到这种事的!王爷自己就曾亲口说过,韦叶痕的武艺在他之上,且深不见底。
于是,季玄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拎出只有他与王爷两人才知道的旧事,时不时就提一件。
譬如,季玄会突然说,“王爷的气力又大了不少,三百六十斤的画戟只消三根手指就可平举,哈哈!记得惠州驻军那年,您才十六岁,双手持此兵器还感觉吃力呢,哈哈!”
他故意说错了一些地方王爷从没去惠州驻军过,他只去过惠州西部的秦山操练兵马半年;拿不动兵器,那是十四岁的事,而不是十六。
季玄希望王爷能出言纠正,来证明自己的猜想是大错特错。于是满怀期望的,眼巴巴地瞅着王爷。
然而,宇文昙毫不热络,也不关心季玄心里在想什么。一个白眼甩过去,凉凉道,“一直回忆从前种种,是那些上年纪的人才会做的事,季玄你老了。”
季玄脸一红,不过,心中怀疑并未打消。
问的次数多了,宇文昙就派下来一桩棘手的差事,仿佛故意让他无暇多想别的。
季玄只得领了差事,被遣去小公主傅晚的身边,替她寻找一个据她说已经“离奇失踪半年”的人。
一开始,傅晚公主还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只给出一些模糊的线索,让季玄在城里东奔西走了几天,一无所获。
每每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忸怩样子,季玄就要抓狂,恨不能冲进竹林中长刀乱舞一番。偏还不能表露出来,毕竟对方是公主之尊,金枝玉叶。
为了尽快解决此事,回到王爷身边,季玄强装出温和慈爱的模样,耐着性子,打听女儿家的心事,最后终于从傅晚口里套出了实话。
“贺见晓……原来公主要找的人是他?!”季玄眼角抽动。
傅晚露出点害羞的神气,低头摆弄衣角。
季玄扶额道:“这个人绝对没失踪半年,前不久我还见过他。”
“真的!在哪里!”傅晚一惊一乍地叫起来。
“法门寺失火,正是他救了王爷。”
“那为什么本公主登门拜访,家仆却告诉我他们公子离京已久,归期遥遥?”
“可能他有什么原因,选择避而不见吧。”季玄推测。
傅晚发出低咒。
季玄行一个大礼,倏地弹起来告辞,“那么,小人就不扰公主了,王爷处还有要事差遣。”
“不行!”傅晚拖住他的衣袖,“不把人给找出来,你休想开溜!”
季玄叹气从命。
第五日,他手下的人来回禀说,依稀在董府看到贺见晓,虽然面上粘着长须,但应该是他本人没错了。
再一打听,董家老夫人病了,季玄想他或许是过去出诊,于是也带了礼物,以毓王的名义叩门拜访。
在会客花厅略坐了片刻,下人将季玄引进去。
向下人打听过,董老夫人是突来的急病,腮上肿了一个大包,不红不肿,不痛不痒,食欲却渐渐变差,整天粒米不沾也不感觉饿。董府请遍了整座太医院,无人能对症下药。
还好后来四小姐董阡陌请来一位有本事的郎中,带来一丸好药,老夫人服下去就喊饿,竟像没事的人一般。
刚打听完,就见着了董阡陌。
这名少女立于珠帘之外,乌鬓如云,秀眸流波,偏头望见季玄,笑盈盈地招呼着,“今个儿真热闹,季统领也来看望老祖宗,可算是稀客了。”
帘子里面的老夫人咳嗽一声,寒暄了几句。
董阡陌劝道:“老祖宗要多养精神,不如躺着叙话吧,总归季统领也不是外人。”
服侍老夫人躺下,董阡陌才回头问:“季统领是代表兄来看望老祖宗的?”
季玄微微一笑,道:“寻常也不敢打扰老夫人休息,只是家中奶娘也有此类病痛,听说四小姐请来一位高明的大夫,不知能否引见一番。”
“这……”董阡陌为难道,“那位郎中昨天就走了,而且据他讲只那么一丸宝药,再要也没有了。”
季玄挑眉,“这个无妨,烦四小姐将他的下处告知季某,请过去瞧了,尽一尽人事也好。”
老夫人认得季玄的乳母,听后十分不忍,“正是这个道理,不管有药没药,有郎中先生在总有法子。”
董阡陌低头道,“老祖宗既这么说,那我就将郎中的住所写给季统领。”
季玄拿到之后,谢过告辞。
出来打开那张纸一看,不知该气还是该骂。只因董阡陌写的那个所在,分明就是侍卫府的后院,枭卫的大本营。
想到临别前,少女眼中三分狡黠的笑意,那一句,“要救命就得快,晚了可就说不准了。”
真是明目张胆。
这董四小姐,难道是枭卫发展的外围势力吗?她的言外之意,是在说季青吗?季青落于枭卫之手,晚了就没救了?
季玄暗暗咬牙,关乎季青的性命,明知此行十分凶险,也只有硬着头皮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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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季玄率八名死士突破守卫防线,无声潜入侍卫府后院的地牢。今夜当值的是时炯,看他脸膛红通通的,似乎喝得半醉的样子。
暗处的季玄心道运气不错,逢上这个草包玩忽职守,胜算又加了三分。
正要下令死士突围,远处的草丛被风一吹,吹到季玄这里,风中夹杂着生铁的味道。
天性中的警觉让季玄心头一凛,意识到这根本是个陷阱,正要下令撤退,对面的地牢中传出一声惨烈的男子惨叫。
身后的一名死士耐不住,一下冲出去。时炯狂笑着拔出双刀,率领属下合围,生擒了那人。
季玄没有退路,只得沉声下令,“杀进地牢,救人!”
当下双方动起手来,季玄带来的都是军中精锐,又悍不畏死,很快杀出一条血路,砸开了地牢大门。季玄冲进去,在最后一间里找到了挂在墙上的季青。
尽管银面具遮去半张面孔,但不可错认,那就是季青。
囚衣上的斑斑血迹,还有那不自然弯曲的手足,一看便知经过了几场大刑。
季玄惊怒交加,咔咔,将锁链斩断,把季青放下来。
“怎么样,能自己走吗?”季玄扶着他问。
“可以。”
季玄把称手的兵器递给他,“我开路,你垫后。”
于是两人联手杀出去,配合十分默契,时炯完全不是敌手,也没有其他枭卫赶来救场。而自始至终藏在远处草丛中的伏兵并未露面,季玄他们很顺利地杀出去。
季玄将季青送入王府地道中,检查他的伤势,竟然是将四肢关节一寸一寸分筋错骨!
这还不算,看他麦色肌肤上新旧不同的淤痕,还上过白药,大约是分筋错骨之后,隔一日装回去,上药包扎,不等伤愈又再一次分筋错骨,如此反复。
“岂有此理,他们竟敢如此!”季玄眸中闪过一道血红,这是动了真怒的表现。
之前季青还能正常挥刀砍人,还以为不过一些皮肉伤,没想到他全身的关节都曾经被大力扯开,撕裂过,没有一处不是如此!
这种痛楚比断手断脚更痛上百倍,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难为季青怎么熬过去的。
请来最有经验的军医,上了最好的伤药。
药性越烈,伤处受到的刺激越大,换作任何人难免都会痛得发狂,而季青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连呼吸也未乱分毫。
季玄自问也做不到,见他这样受苦,倍加心痛。
据军医私下告知,由于筋骨连接的要害之处反复受创,待季青将军伤愈之后,武功能否恢复如初不敢保证。
季玄紧紧握住拳头,才能忍住不发作。
送走了军医,季玄回到地道里,望着季青沉静如冰石的侧颜,那一瞬间,空气冷得可怕。
“你,全都听见了?”季玄不确定地问。
“猜到了。”季青平静道。
“军医胡说的,你且安心静养,什么都不需要想。”季玄眼神闪动,试图讲出宽慰人心的言辞,可是却头一次发现,自己是这世上最拙于言辞的人。
一片沉默过后,季青主动开口问:“那晚夜宴的事……李周渔没有难为董家人吧?”
季玄听他这样问,当下迁怒于董阡陌。
红颜祸水,季青伤成这样,还不是她害的?季青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可有半分愧疚!
季玄发出无声的冷笑,一脚踢开石门,挎刀而出。
第214章 一个是你痴迷的,一个是痴迷你的
季青见季玄面容线条冷硬,与平日的他判若两人,当下明了他这是动了真火,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站住!你去哪里?”季青制止,“什么也不要做,不可意气用事,为王爷惹来麻烦。”
“你以为我去做什么?”季玄反问。
季青牵动嘴角,看上去却不像是在笑。他低咳一声,嘶哑道,“枭卫他们不过是公事公办,李周渔有他的立场,我并不怪他。在枭卫面前暴露真容,是我之前也未料想到的事,只能怪我自己运气不佳。”
“你未料想到,有人却替你料想到了。”季玄冷冷道,“什么叫红颜祸水,我今日总算开了眼界。”
“你这是何意?”季青的心骤然一缩。
“你不明白,有人明白。”季玄的刀在鞘中撞击,杀机毕现,“我现在就去问问那位董四小姐。”
“你,”季青惊愕地瞪他,“你这厮在发什么疯?不要信口胡说!”
季玄回视,“是胡说八道,还是一语中的,你心里有数。”
季青转开视线,只道,“你真是疯的可以,我不想跟疯子争辩。”
“哼,”季玄剑眉含讥,“我来问你,那一日至董府赴宴,是董四小姐特别邀你去的吧?死在红叶林里的那位宋家小姐,我看着极眼熟,不就是那个经常在北城校场借故经过,其实专门为了看你的‘隽隽’姑娘吗?”
季青一默,承认道,“不错,死的就是宋隽。”
季玄诘声发问,“好端端去赴宴,又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进出离不了丫鬟,她怎么会被人发现吊死在董府林子里?又那么凑巧,发现她的不是别人,而是董阡陌?两个女人都与你有关,一个是你痴迷的,一个是痴迷你的,这难道只是巧合?”
季青索性承认,“不错,宋隽的死,我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一日,宋隽在董府后园见我同四小姐说话,冲上来与四小姐纠缠不休,”季青回忆,“我见宋隽根本是无理取闹,四小姐处处避让,她却出言谩骂。我一怒,推了她一把,她失足撞上井台。”
“死了?”
“没死,头破了。”
“后来呢?”
“宋隽是个从不吃亏的人,跌破额角,又失了面子,她心有不甘,于是在无人处堵住四小姐,逼四小姐下跪道歉。”说到这里,季青不禁紧咬牙关,“幸而我到得及时,打退了那帮公主府的混账侍卫,四小姐才不至受辱。”
“你和公主府侍卫起过冲突?”季玄抓住重点,“为何宋隽死后,公主府没有人站出来说这件事?”
“或许是他们护卫不力,畏惧担责,因此隐去不提。”
“后来呢?”
“后来是四小姐找到我,说看见时炯和宋隽走进树林里,神色古怪,让我跟去瞧一瞧。我本不想去,可四小姐说万一闹出什么事,董府也难脱干系,我才去了。”
“时炯?是他杀了宋隽?”季玄皱眉。
“当时我去迟了一步,”或许是银面具的缘故,季青面容森冷,“宋隽衣裙破碎,显是已遭歹人侮辱,犹自挂在树上挣扎。”
“为什么不救她?”
“不巧遇见一个死对头,”提及此,季青摇头,“每次遇见这个人,我与他都要大打出手。等分出胜负的时候,树顶上的宋隽早已断气了。”
“你的死对头?”
“就是董忘。”季青叹气,“如果不是我害宋隽失了颜面,她就不会屏退侍卫,一个人跑出去,也不会出事了。如果不是我不能及时救她,她也不至送了性命,所以她的死,我责无旁贷。”
季玄听完一声冷笑,“怎么从头到尾都有这个董阡陌参与,真出人命的时候,她又偏偏不在了。季青,你向来眼里不揉一粒沙子,难道看不出这当中有蹊跷?”
季青当即反驳道,“这关小陌什么事?她也吓坏了,又不敢指证时炯。只恨我不能好好保护她,让她看见这等凶险的事。”
季玄嘿然,“我看未必!董阡陌和枭卫接触暧昧,十之**,她与他们早有勾结!”
季青自然不信,声嘶力竭地怒斥,“不许你说她半句不是!小陌以前根本不认得宋隽,宋隽遇害跟她毫无关系。”
“宋隽怎么死的姑且不提,然而时炯遇袭,军机被盗,”季玄一字一字道,“这和你才是真的毫无关系。本就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乱认?”
“那是……”
“是什么?”季玄追问。
“那是我看见小陌去央李周渔网开一面,李周渔对她不规矩。我一时气不过动了手,让楚慈瞧见了面具下的真容,心想,左右会被请进侍卫府谈心,不如一并认下,正好可以为董府开脱。”
“你喝了董阡陌的**汤了!盗取军机也敢乱认!”季玄火大。
“不要扯到她身上,”季青驳道,“太师将我举荐给王爷,董府是我的出身之地,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明白董阡陌是什么样的人!”
“这身伤是拜楚慈所赐,他想拷问生着这么一副面孔,我的居心何在。”季青一哂,“他们甚至推测,我是老王爷流落在外的儿子。”
季青越回护,季玄越认定了他是受董阡陌迷惑,看不清事实真相。
为了帮他看清真相,季玄立意,就算使出一些平时不会用的“非常手段”,也要让季青认清董四小姐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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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风了,吹得窗纸呼啦作响,房间里的小摆件滚了一地。
风雨斋顾名思义,当时盖房的时候就留了四面墙的气窗,按照书斋的样式建造。当成小姐闺阁来用,一入夜刮风就会把窗纸弄破,把人冻成冰人,比下人房还不如。
这也是半年之前,夫人宋氏让四女儿搬进这所院落的特殊心意。
五月拿了一捆韧纸,攀着梯子想重新把窗子糊一糊,奈何这风实在大,浆糊没干,新窗纸又被吹走了。
“别忙活了,黑灯瞎火的,”董阡陌道,“等白日里再说吧。”
“这么大风,小姐怎么睡啊?”五月作难。
“不碍,”董阡陌道,“母亲送了几本佛经过来,要我这两天就抄好,不熬一宿恐怕抄不完。”
“那奴婢再点两盏灯,佛经字小,小姐可别抄坏了眼睛。”
灯火一室通明,董阡陌研开一段嵌着金粉的墨条,边读边抄。抄的是最乏善可陈的佛经,不知何故,她却忽地笑出声来。
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冷硬的男子声音
“四小姐好兴致,是在挑灯夜读吗?”
董阡陌回头,乍然见一个黑影出现在床帐后面,着实惊讶,掩口没有叫出声。
男子见状又问,“怎么不叫人?不怕我不怀好意?”
董阡陌听出这个声音,黛眉一蹙道,“是玄大统领吧,昨日您才来看望过老夫人,怎么今个还有空过来。”
“怎么?不欢迎?”
季玄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身形高大,威势逼人。走到近处,与董阡陌娇小的个头对峙,董阡陌甚至连他的胸口都不到。
董阡陌听他句句找茬,不由纳闷地问,“莫不是我们家介绍的大夫不好,把大统领的奶娘医坏了,您才大晚上来兴师问罪的?”
“四小姐真的并不明白?”季玄逼近。
“阡陌不知,请大统领明示。”面对这名无礼来客,董阡陌的神色不见惊慌,在砚台上刮走多余的墨汁,放下毛笔说话。
季玄眉下一对冰灰眼眸,眼神不善,露出一个近乎狞笑的表情。
像是一头嗜血的兽,他诱导着问,“宋家小姐是怎么死的,你不明白?时炯的军机图怎么丢的,你不清楚?此时此刻,一室之内只你我二人,你大可以把实话讲出来,换取自己一个活命的机会。”
“讲实话?”董阡陌一怔。
季玄点点头,“真话出自你口,让夜风带走,我也不会传出去。”
董阡陌眸心一抬,对上对方阴冷的眼眸,好笑地问,“不传出去,那你问来做什么呢?”
“只为解惑。”季玄向前倾身,长发披肩,一泻而下,“你这个人我看不透,还是说,你的身后另有别人,唆使你做一些事?”
腰间的弯刀钢柄,正好抵在董阡陌纤细的咽喉处,冰冷得令人战栗。
“我和大统领没有深交,”董阡陌道,“难道对于每个看不透的人,你都会以刀相向,迫使人家道出隐情?您不嫌自己管得太宽了吗?”
嘶!
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董阡陌的颈上突然开了个小口子,殷红的血哗地流出来,流到美丽的锁骨上。
然而季玄的刀还未出鞘。
“说真话,或者死。你自己选。”
这一刻的季玄冷酷嗜血,或许平日那个和气的玄大统领只是表象。想想也对,可以做冷血战神宇文昙的左右手,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善类。
“唉,”董阡陌捂住伤口,温热的血漫过指缝,“你究竟想知道哪些真相,尽管问就是。”
“你肯说了?”
“大统领的刀太快了,我还不想死。”
“那你先说说,你背后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