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小姐变美,宫里待过就是不同
她背后的人是谁?
董阡陌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里当然没有人。
季玄森冷道:“想活命,少装蒜。我问的是指使你损毁王爷的翡翠扳指,害王爷无兵符调兵的人是谁?”
默然一瞬,董阡陌才道:“原来是秋后算账来了。”
季玄唇抿一线,炯炯逼视,想要看穿她的冷静里藏着什么。
董阡陌慢慢道:“这也难怪,听说那扳指是咱们西魏代代相传的宝物。其实不过一块玉珏,你们直接告诉朝廷扳指坏了,再雕一个有何难。干嘛非得打肿脸充胖子,硬撑着说兵符完好无损地寻回了呢。这般藏着掖着,一旦揪了出来,那罪名,可能连毓王之尊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季玄瞳孔骤缩,肯定地说:“果然是你捣的鬼!法门寺里,从头到尾你都是故意的。说!你为什么要害王爷,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时,董阡陌绕过他的弯刀,敛裙落座,用感叹的口吻说道:“说句实话,咱们西魏的铜甲军比北齐的黑狼军差远了,没让北齐越境堪称奇迹,这全靠毓王表兄用兵如神,神勇无敌。可是,许多人不这么想,居然说铜甲军经年不败是有护国宝玉保佑,反而把毓王的战功忽视不提。玄大统领,你说气人不气人?”
季玄不语。
董阡陌又道,“一块破玉,整个西魏看得跟宝贝似的,毓王殿下才是国士无双,多年来却备受排挤,得不到许多本应属于他的东西。小妹不才,也想为殿下尽一份力。只有哪一天玉扳指不在了,旁人才能看清殿下是西魏真正的守护神。”
季玄慢慢皱了眉,研判地看着董阡陌,“意思是你损毁兵符,全然是为王爷着想?”
董阡陌点点头。
季玄信了两分,还疑她八分,沉声提出,“就算你打算助王爷一臂之力,也不该自作主张。王爷的抱负,你一个小女子又能了解多少?”
闻言,董阡陌似笑非笑,顾盼生辉的眼眸看定了季玄,低声问,“大统领如何这般肯定,我是一个人自作主张,而不是殿下让我毁的那枚玉扳指?”
“你说什么?!”季玄错愕,“你说这是王爷的授意?”
“当然了,不是出于对殿下的忠心,我也不会做这许多事。”董阡陌一字字道,“大统领试想,玉扳指是殿下的随身之物,不是他拿去放在法门寺的,这世上还有谁能从他手里取走?”
季玄沉默,玉扳指是怎么流出王府的,他一直存疑。如果是王爷自己做的文章,那就解释得通了。
于是他信了,又问:“佛寺里的那把火,王爷伤势不轻,差一点出事,这又怎么说?”
董阡陌从容解释,“下个月不是兵部换新么,殿下打算安插自己人担任要职,朝廷却担心殿下势力坐大。受伤不过是做戏,在府里养伤,正好可以让朝里那些人放松警惕。这都是殿下预先安排好的。”
季玄点头,“原来如此。”
转念一想,自己是王爷的心腹,都不知道这些内情。董阡陌的身份只是表妹,王爷却什么都不瞒她?
董阡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不算什么,只是在父亲和表兄之间传个话,有些事,我去做比你们这些官身更适合。”
季玄问:“如今朝廷对西夷用兵,出征祭奠要用的兵符,众目睽睽,我们拿什么出来?”
董阡陌转身去后堂,带着一个木匣子走出来,交到季玄手上。
季玄打开看过,合上木匣。
“四小姐果然思虑周到,这枚扳指几可乱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这是大师的仿作,大统领可以安心用。”
季玄探问,“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你的主意?”
董阡陌笑了,轻轻道,“我哪敢出这么大的主意,这当然,是表兄亲口吩咐的。”
季玄道,“那四小姐一定不介意我去问问王爷吧。”
董阡陌笑容不改,“请便。”
季玄告辞,出了门,却不立刻离开,而是绕去后窗,背上一个伫立的黑影。那黑影动也不动,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
季玄与黑影一同消失在夜色里,房内的董阡陌看得分明,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拿起案上的毛笔,叹息道,“放的久了,再名贵的墨汁也会干涸。”
那黑影不是别人,而是被季玄点了穴道的季青。
本来季玄打算吓吓董阡陌,让她把怎么勾结枭卫、陷害季青的真相说出来。没想到,没问到那个真相,却问出了更大的秘密……
“喂,睁开眼吧,我知道你醒着。”
季青没有反应。
季玄道歉,“我不该误会四小姐,可她真的不适合你。”
季青还是不应声,睡着了一般。
季玄捅了捅他,试探着问,“她好像流了不少血,你要是心疼,可以给她送药去。”
这一次,季青的回答是三声大笑。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天起来,季玄去为他疗伤,房里哪还有人在!
季玄顿时急眼了,那个傻小子,骨伤的地方才刚刚接驳好,连床都不宜下来,他这是去了哪里?
连着几日找下来,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也不见季青的踪迹。
季玄感到后悔,怪自己这剂药下得太猛,让季青伤上加痛,认清董阡陌真面目的同时,也彻底伤了他的心,才会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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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季玄听说韦叶痕终于在天一阁露面了,于是过去拜访。
“阁主让人好找,我差点没把京城翻过来。”季玄招呼。
“哦?找我干什么?”对方懒洋洋打着哈欠,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有生意要谈,找他们去就是,本尊减你两成银子。”
“专门找阁主谈的生意,当然是大单,除了阁主之外的人都不应该听到的。”季玄耐心道,“还望阁主拨冗商谈。”
九尺长,三尺宽的水刀沉香双足榻上,铺着上好的水光溜滑的海狸毛皮,从榻上一直铺散到地上,被睡得凌乱作一团。榻上的男子只着一件月白的寝衣,敞怀坦胸,一片春光惹人遐思。
“有大生意?”男子睁开一双盛满笑意的桃花眼,“说来听听。”
“此事非同小可,您当真要听?”季玄面带异色。
“你这人却奇怪,在我安寝的时候闯进来,让你说你又吞吞吐吐。”男子赶苍蝇一般挥挥手,“要谈趁早,不谈走时给我带好门。”
季玄上前两步,用密音传声,说出了他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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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府今天打早起就热闹了起来,原来是二小姐从宫里回来了。
桃枝也是去库房领茉莉发油,从宜和园外面听回来的。
“哦?二姐回来了?”董阡陌着实愣了一会儿,又确认一遍,“你亲眼看见了,是二姐本人?”
“倒是不曾亲见,”桃枝答道,“不过听那些见过的人说,二小姐比以前更美,更水灵了,在宫里待过的就是不一样。”
五月正好在打起帘子绑丝线,探头出来,纳闷地问,“小姐如何这般惊讶?二小姐又不是像大小姐一样进宫当娘娘,早晚要回来的。”
董阡陌叹道,“她真进宫当娘娘,我还不会这么惊讶。”
“为什么?”五月桃枝齐声问。
“因为……”董阡陌蹙眉,沉声道,“宫里的二姐根本不是董家二小姐,董萱莹。”
听的人愣住了。
“宫里的,不是二小姐?”五月糊涂了,“这怎么可能!”
“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是前天我收到一封书信,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董阡陌面色沉寂,“这个二姐,是个假的。”
五月与桃枝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廊上响起一个脚步声,紧跟着房门被推开,一名丫鬟穿扮的人冲进来,目瞪口呆地站着。
“松铃?”五月不快道,“你这样横冲直撞的,会惊到小姐的。”
“我,我听见了……”这丫鬟讷讷道,“方才路过门口,小姐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五月怒道:“亏你还是老夫人院儿里派来的,怎么连规矩都不懂呢?偷听主子说话,你实在太过分了!”
桃枝见五月火气不小,连忙劝道:“先别怪她了,松铃姐也不是故意的,咱俩听小姐这样说不也惊呆了。”
五月道:“早不路过,晚不路过,保不齐她就是故意的。”
五月对松铃的意见这样大,是因为有一次有人把小姐的裙子铰碎了,五月在李嬷嬷跟前告了一状,李嬷嬷才把这个松铃派过来。
松铃在宜和园只是个伺候茶水的三等小丫鬟,来到风雨斋就提拔成了一等丫鬟,拿双份的月钱,专管衣裳首饰,别的什么都不用做,比旁人不知轻松多少倍。小姐知道这是老夫人的特别关照,还对松铃格外客气。
五月本来就有点儿小心眼,见小姐刻意偏向,于是看松铃不惯。要不是自己告状,松铃也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来风雨斋里好吃懒做,快赶上半个小姐了。
“平时很懒就不说你了,居然还做出偷听的事,这妮子绝对有问题。”五月怂恿,“不如趁这一回把她撵出去吧,小姐?”
董阡陌皱眉,似在考虑。
松铃顿时吓坏了,“奴婢不是存心偷听,奴婢什么都不会乱说,求小姐饶了奴婢吧!”
五月问,“怎么办,小姐?这时候放她走了,十成十她会跑去老夫人那里胡说八道!小姐你说二小姐是假的,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果然这一次,董阡陌没有再留余地给松铃。
“当然不能放她走,有绳子没有?先捆起来再说。”
第216章 假的!她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天色擦黑,宜和园中。
老夫人累坏了,早早睡了,宗姑姑轻手轻脚地放了门帘,关了门窗。这时,园子里传出一波响动,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宗姑姑皱了眉,上前低声斥责道,“哪里不能闹,站到老夫人屋门口闹,合计着把她老人家吵起来就高兴了!”
被斥责的那些丫鬟里,其中一人神色紧张,指了指地上,告诉宗姑姑,“突然就冲进来,躺在这里,吓了我们一跳,第一眼还以为是只野猫呢。”
宗姑姑看看地上的人,瘦削的女孩子的肩膀,脸朝下,于是吩咐,“天不早了,明儿再细问,先弄到你们房里去。”
几人七手八脚,抬了几步,有人惊呼一声,“这不是松铃吗?”
另一人也说,“她不是去风雨斋当大丫鬟吗,怎么弄得这样惨!可怜!”
然后就有人议论起来,“上次恍惚听谁说过,四小姐对底下人不好,经常使气打人,我还不大相信,原来是真的!”
宗姑姑皱眉道,“忘了我刚叮嘱过什么了?天塌下来也等明个儿早上再说,说话前过了脑子再从嘴里出来,否则凭你是谁家的闺女,也难端起宜和园的饭碗!”
丫鬟里还有托她关系进来的亲戚,听这样训,当下闭紧了嘴巴。
后半夜的丫鬟房里,那个受伤的松铃额头上烧起来,口里说出的胡话也让人莫名其妙
“四小姐不要……二小姐快走……”
四小姐不要?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松铃让四小姐打怕了,求四小姐不要再打?
这与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二小姐刚从宫里回来,老夫人夫人都想念极了,为什么让二小姐走?
正糊涂着,又听松铃说,“假的,她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你们都是假的!”
丫鬟房里几个人都听见了松铃的梦话,其中一个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这名丫鬟叫巧竹,她爹是给老爷赶车的马夫,她娘是夫人院里的一个管事,老早就想让她进福深苑当差,不巧却分去老夫人院里种花。
她娘向夫人开口提过,夫人笑言,没有媳妇跟婆婆抢心头好的道理,巧竹在老夫人那边儿站稳脚跟才是真的有出息。
然而浇了半年的花,不见什么提升。
今夜在老夫人这儿风闻了四小姐、二小姐的事体,拿去夫人那里说,或许正中夫人下怀,能有什么出路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巧竹假装成肚子疼的样子,一拐一拐回了府外后街的家里,跟她娘说了。苗大娘心头咯噔一跳,觉得这事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娘,你怎么不说话?看你这脸色,我猜得没错吧?”巧竹问。
苗大娘摇头,面色古怪。
央了半天,苗大娘也不肯去府里回禀夫人。巧竹急了,认为她娘阻了她的出头之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跑到福深苑门口,跟居嬷嬷搭上了话。
可是还没把话说完,居嬷嬷就把眼一瞪,掐住巧竹的脖子往草丛里拖……
差点没昏过去的巧竹几乎立刻见到了夫人。
尽管已是更深露重,卸下脂粉钗环的夫人依然不改雍容贵妇的气质。一双眼波含威不露,目光落在巧竹身上,巧竹就不会动弹了。
“说!”居嬷嬷喝道,“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全都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巧竹的来意本就是说事儿,连忙竹筒倒豆子,绘声绘色地将宜和园中的见闻说出来。
夫人听完,道一声“赏”。
巧竹当时就领了一把银锞子出来,整个人梦游一般,还没反应过来呢。
拿回家给她娘看了,不料苗大娘不喜反忧,还责备巧竹不该偷听主子小姐的闲话,更不该自己也进去。
巧竹觉得她娘真是年纪越大越没用了,哼了一声,赌气回到宜和园,想听那个松铃还说些什么。
福深苑这一边,巧竹走后,夫人宋氏眼神一冷,狠狠掷向居嬷嬷,怒声问:“怎么搞的?这个萱莹是假的,这话是哪个传出去的?怎么连四丫头屋里的人都知道了?”
居嬷嬷叹气,“那可就难说了,二小姐换脸之后一直在府里住着,又隔三差五闹一个脾气……或许让谁看出端倪,然后就这样传开了。”
宋氏想了想问,“四丫头也知道了么?你怎么看?”
居嬷嬷提议,“现在那个叫松铃的丫鬟还没醒,问也白问,不如先找四小姐探探口风。倘或真的知道些什么,再设法堵住她的嘴。”
宋氏点头。
果然第二日,天不大亮,风雨斋正房的门就被叩响了。
“四小姐起得真早!”居嬷嬷笑道,“看气色也不错!”
董阡陌拢了拢翻毛斗篷,从书案后面笑过来,微笑回道,“没睡。”
居嬷嬷诧异了,“四小姐这样怕冷,在房里还穿这么多?”
桃枝端着茶盘经过,低声抱怨,“你老人家在这间房里过一夜,不添一件衣裳试试。跟管事说了一百次,还是让我们小姐住这间雪洞。”
居嬷嬷乐呵呵笑了两声,没听见般。
董阡陌丢给桃枝一个白眼,责备道,“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没个规矩。”看向居嬷嬷,“这大早起,嬷嬷怎么想起上我这里转。”
居嬷嬷道,“倒也不是为别的,只是最近底下人常有几个不听话的,把乡下养成的坏习气带进府里,连带主子跟着受累。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四小姐这里有没有这样的丫鬟。”说完还拿眼风扫过桃枝。
董阡陌想一想,摇头道,“不曾见过嬷嬷说的这种人。”
“当真?”居嬷嬷往前走一步,“四小姐再仔细想想。”
“嗯,”董阡陌考虑着,“我这里地方小,用的人比五妹还少几个,真的没有嬷嬷说的那种下人。”
“唉。”居嬷嬷叹气。
“嬷嬷有心事?”
“有句话……”居嬷嬷显得吞吞吐吐,“我们当下人的本不该多嘴,可这件事和四小姐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董阡陌来了兴致,“什么事呢?”
居嬷嬷先问,“有个叫松铃的丫头,不知是不是四小姐身边的人?”
董阡陌点头,“有些印象。”
居嬷嬷又一声叹气,“那就坏了,这个松铃不知怎么叫人打坏了,啧,听说眼睛都瞎了。”
董阡陌吃惊抬目,“什么时候的事?”
居嬷嬷答道,“就在昨晚。”
顿了顿,董阡陌低下头,低声恨恨道,“五月那个作死的妮子,下手竟然如此不谨慎!打哪里不好,非留下这么明显的伤痕,给我招来麻烦!”
居嬷嬷闻言惊讶,凑近了问,“莫非,这是四小姐的意思?”
董阡陌警惕而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勉强点点头。
居嬷嬷惋惜道,“这丫头以前是老夫人院里的,老夫人听后气坏了,说话的工夫就要找出凶手来。”
董阡陌忙问,“嬷嬷是家里的老人,可有什么办法让我免于责难?”
“我能有什么办法!”居嬷嬷转身就要走。
“不行!”董阡陌猛地冲过去扯住她的衣袖,“嬷嬷来都来了,不给我拿个主意,休想我放你离开。”
居嬷嬷犟不过,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摊着手说,“四小姐要拖老奴下水,也要先将来龙去脉说清楚才好。松铃做错什么了,四小姐让人打她?”
董阡陌垂头,犹豫着说,“倒也没什么,松铃弄坏我的发簪,我不过叫五月打她两下,留个记性,谁知道五月手这么重。”
“只是这样?”
“嗯。”董阡陌视线闪避。
居嬷嬷口里说着,“那可不好办了。”转身小跑开了。
从这里抽身出去,回到福深苑,宋氏诘问:“四丫头究竟知道多少?”
居嬷嬷答道:“四小姐说话不尽不实,奴婢猜她肯定从松铃口中知道了家里的二小姐不是真的二小姐。看四小姐的神**言又止,八成是全都知道了。”
宋氏问:“她有什么表示?”
居嬷嬷道:“当着面什么都没说,可奴婢担心老夫人追责松铃的事,四小姐守不住口,会把二小姐说出来。”
宋氏皱了眉,留长的指甲被折弯,冷笑道:“谁想跟我作对,都是自己找死!我的萱莹下落未卜,时限也快到了,美丽的脸蛋难以换回,我要其他人也尝尝这种滋味儿!”
居嬷嬷没听明白,连忙请示,“夫人的意思是?”
宋氏并不道出,只吩咐说,“你备一份厚礼,去把律念师太再请一回吧。”
居嬷嬷不解道,“可是找不到二小姐的人,咱们这里做什么都没用。”
“去请便是!”
“好,奴婢亲自上山去请。”
居嬷嬷去后,宋氏对镜而坐,心中生出几分懊恼,觉得最近事事受阻,好像家里有什么人在故意跟自己作对似的。
那种感觉,像是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瞧着,等她回头去看又没有了。
是谁,究竟是谁,在暗地里作怪?
宋氏把家里的人一个一个想过去,渐渐觉得每个人都可疑,每个一一拎出来,反复细究,但又找不出什么确实证据。
“母亲。”有声音在背后唤道。
宋氏猛地回过头。
“大事不好了,母亲快别动。”门口的少女逆光站着,身姿是说不出的美好。
她由远处一步步踏近,朝宋氏伸出一只手,几乎快要碰上宋氏的脸颊。
宋氏受惊,猛地往后一缩!
第217章 小姐你也砸我一下吧
宋氏的心上莫名冒上一股凉气,冷得她猛一个激灵。
定神一看,宋氏看清了来人是四女儿董阡陌,不由恼火地斥责出声,“四丫头你作死吗,突然冒出来吓我!”
董阡陌面露惊讶,素手掩口,歉意道,“母亲息怒,女儿绝无惊吓母亲的意思,只是一眼望见母亲发髻上落着一只黑虫子,煞惹人厌,于是忍不住想替母亲赶走。”
“黑虫子!”宋氏脸上一白,“在哪儿?快给我弄下来!”家里人都知道,宋氏最怕这类东西。
“嗯……”董阡陌绕着她走了半圈,摇摇头,“母亲方才那一跺,它也跟着躲起来了呢。”
“那、那还不快给我找!”宋氏跺脚,希冀能把那玩意儿跺下来。
“母亲莫动,我好像看见虫了。”
宋氏当即僵立。
董阡陌缓缓走到宋氏背后,手里提着一个随手抄起的青瓷花瓶,对着宋氏的后脑勺高高扬起……
说也正巧,丫鬟桃枝正好走到门口,瞧见了这令人愕然的一幕。尽管董家规矩打,主子跟前不得高声言语,桃枝还是忍不住“呀”了一声。
宋氏只当那丫头看见了虫子,才会做出那个瞪眼的表情。
而身后的董阡陌不由分说,秀眸中的冷意一爆,手中的青瓷花瓶没有减去分毫力道,“咚”地磕碎在宋氏的后脑。
这种官窑花瓶最是坚硬,这一记真可能会要命。
宋氏连呼痛声都没有,整个人就软绵绵的往前闷倒了,生死不知。
啪。
董阡陌随手扔开小半个花瓶底,脸上表情没有分毫改变。
桃枝呆呆的,而后迅速回了神,拉起董阡陌的手腕往门外走。
董阡陌却是一下挣开,低声吩咐道,“你给我守住这个门口,如果看见人来,你找地方先藏起来。”
哐当!
两道房门将桃枝关在外面,桃枝心情有多么复杂,只有她自己才晓得。窗纱是半透的,影影绰绰,她仿佛看见董阡陌在夫人房里翻找着什么,从上至下,由里及表,找得极有条理,东西都不曾翻乱。
可是半柱香转眼过去,董阡陌还没有罢手的意思。
桃枝的心跳的很快,她好像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离这里不算远了。
桃枝轻轻叩门,低低求道:“咱们走了好不好,小姐你让人抓住这般情形可怎么是好!马上就来人了!”
董阡陌仍不放弃,对这话充耳不闻,用翻出来的钥匙去开角柜。
似乎有脚步声在接近,桃枝终于忍不住冲进房里,低声问:“四小姐你到底想找什么,也让奴婢帮你找一找吧!”
董阡陌停下手来,多看了桃枝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说:“母亲收东西真仔细,这屋里看不出是藏着佛经的,你能翻出来吗?”
“佛经?经书?什么样式的?”
“描金硬封,这么大。”董阡陌比了一下。
“有!”桃枝几乎是熟门熟路的拿过凳子垫脚,从多宝格的上层找出了董阡陌说的描金佛经。
“东西得了,咱们逃吧?”
董阡陌接过,打开细看,又从笔架上取毛笔在佛经里写写画画。
自始至终,宋氏都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衣襟沾着星星点点的可怖暗红。
走廊上的人语声近在咫尺,桃枝看一眼不明形势,还在安心读经的董阡陌,只恨这一刻自己不能昏过去……
桃枝在房里转了一圈,捧着个花盆走过来
“小姐。”
“唔。”董阡陌不抬眼。
花盆递上来“小姐你也砸我一下吧!”
“嗯?”董阡陌终于合上佛经。
桃枝哭丧脸,“奴婢宁可让盆子打破头,也好过让人当成凶手拿住!来,小姐不用手软,只管来吧!”
咚!董阡陌用手里金光闪闪的佛经赏了桃枝一下,把她弄蒙了。
董阡陌低斥,“还发哪门子愣,还不把东西原物归位?”
门外已经有人在唤“夫人,夫人在里面吗?”听起来是哪位管事嬷嬷的声音。
这下连逃跑也变成了奢望!
桃枝心下一横,真的听从吩咐又把佛经放回多宝格的最上方。
这时,只听“吱”的一声,房门从外面推开了半扇。
说时迟那时快,董阡陌将手侧的花盆往门口直直一丢,口中发出黯哑的怒斥声
“滚!别来烦我!”
桃枝的眼泪汹涌地飚出来。
小姐,咱不玩了行不行?您先将我砸倒在血泊中间,行不行?
令桃枝惊奇的是,那道危险的房门居然应声合拢,又轻又快的脚步声飞驰而去,再无人来这间房了。
桃枝止泪,望着董阡陌。
董阡陌早已经打开后花窗爬过去,转身向她招着手。
主仆二人从福深苑走出来,桃枝再三确认没有人跟过来,这才提上一口气,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可再一想,桃枝根本高兴不起来。
要是那一击下夫人没死,醒后想起袭击她的人是四小姐,那四小姐就完了。要是夫人死了……那更不行了!
跟随在董阡陌身后,望着那一抹衣袂挟风的背影,桃枝真的想不明白,四小姐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对夫人宋氏下黑手?前面那个人,真是四小姐本人吗?
回到风雨斋,静室内再无旁人。
董阡陌在书案后研墨,清澈的泉水注进去,墨条穿梭不休,出来的就是漆黑如夜的墨汁了。
这时,董阡陌眸心一抬,目光直直落在桃枝面上,眼底仿佛落满了新研出的墨汁,使人避无可避。
“桃枝,你对母亲房中的摆设很了解。”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事实。
桃枝也知道自己漏陷了,当即跪下,伏在地上说,“奴婢以前是夫人房里擦花瓶的,后来家里母亲病了,奴婢回家呆了两年多才又进府里来,被放到四小姐这里伺候。”想了想又说,“奴婢绝不是有心隐瞒,小姐明鉴!”
“哦,你无心瞒下此事。”董阡陌语调和气,“那怎么这院儿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知道你的出处,管事嬷嬷处的记录也干干净净的只写了,‘桃枝,本名桃花,十三岁进府任风雨斋针线丫头’,并不见福深苑的当差记录。”
桃枝伏在地上,肩头是颤抖的。
见她沉默,董阡陌又说,“若我没记错,那管事嬷嬷是老夫人委派的,与夫人没多少交集,你们怎么能改动得了她手上的底册呢?”
越听越不是滋味,桃枝知道自己被小姐怀疑了,当即抬起头来,辩白道:“冤枉啊小姐,奴婢绝不是夫人派来的奸细。小姐请想啊,奴婢来风雨斋几年了都只是个粗使下人,也不曾害过小姐什么。要是背后有夫人在撑腰,奴婢哪能这样委屈!”
董阡陌点头,轻轻叹气,“当风雨斋的下人,的确不能不委屈。”
第218章 世子爷,你是来找揍的吗?
桃枝一时哑然,她该怎么回话呢?
有的话,说出来比不说出来更严重;还有的话,就算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落入耳中还是难免越描越黑的嫌疑!
尽管董阡陌颜色悦然,不见一丝半点儿被人背叛之后的恼怒,这样的态度却让桃枝更加难过。
“小姐是个好主子,”桃枝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奴婢辜负了小姐的恩情,配不上小姐待我的一片心……”
“把来龙去脉告诉我,我要听实情。”
“实情……奴婢不知该怎么说。”
“照实说。”
桃枝抹一下眼泪,却见董阡陌突然紧了紧眉头,书案后的秀美身姿一下绷得笔直,而后竟然腾地站立起来。
“小姐?四、四小姐?”桃枝紧张。
董阡陌侧耳倾听,并随之往窗外探看。
不知何故,她好像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自远方而来,伴随高低不一的紧呼声,间或还有一两声女子的尖叫。
可这里是董府后宅,除了院落门庭就是林间小道,怎么跑得了马呢。
是幻觉吧。
可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想掩耳盗铃当成幻觉都不成了。
咣!
咣当!
啪啦、啪啦、啪啦啦!
震天的巨响似晴天霹雳一般,骤然击中风雨斋的院落,本就不大结实的小院儿像是已被摧毁了。
桃枝当时吓瘫在地上,连发问的力气都没了。
董阡陌一双秀眸蕴着怒气,双手推窗,铺天盖地的烟尘霎时冲入室内。
再多看一眼院中的景象,董阡陌着实感觉哭笑不得,因为那简直、简直就是
最最匪夷所思的是,一片残垣断壁之前,一道雪衣白衫,长身玉立的身影意态闲适,想不引人注目都很困难。
乌发束着银青丝带,一身雪缎,不沾片粒灰尘,腰间束一条暗金长穗丝绦,上系羊脂鸽血玉石,周身外罩一袭软烟罗银线纱。衣饰装扮也是理所当然的引人注目,毕竟这位大人物的名号比他的本名还更加闻名遐迩,叫什么什么“财神爷”嘛。
董阡陌冷笑出声,双眸喷火,瞪视着对面的白衣少年。
对方眼里盛着清冽与……魅惑?那道目光安静如水,仿若桃色,稍不留心,就足以勾人魂魄。
这个宇文冥川,豫章王府最尊贵的世子爷,不待在金雕玉砌的银楼里好好数他的银票,出现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如此的不务正业,更兼拿如此这般放肆的目光盯着别人家中未出阁的女子看,对得起他豫章王府的堂堂威名吗!“财神爷”的名号难道是花钱买来的吗!
不消多问,眼前的这一番乱局,也一定也是他搞出来的!
董阡陌的娇面怒容,不知为何却引得世子爷露出一点笑意,引人疑窦。
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眼睛,清澈之至,向来聪慧过人的董阡陌却怎么也望不到底。还有那般云淡风轻的笑意,在她看来也是十分欠揍的。
宇文冥川,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是来找揍的吗。
一时不及收敛,董阡陌心里这么想着,口上也就真的这么问出口了。
“莫不成你是来找揍的?”声线冷如冰泉。
她心头一悔,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也不能够了。
还好,对方脸上没有恼色。
“董阡陌,”他念着她的名字,“阡陌,就是林间的幽静小道,果然不假,一穿过小道就遇见你了。”
“那么,世子爷可否指教小女子一下,”董阡陌试图表现得客气一些,很可惜尝试失败,“你的马队怎么会在董府内宅里穿行,把我的风雨斋弄成这副鬼样子,你不是以为笑一笑就没事了吧!”
“你救过我一次,你我也算熟识了,董三小姐董四小姐的叫起来拗口不如,叫你阡陌吧。”
“你不是以为套近乎就没事了吧!”
“小阡?小陌?陌陌?”
“你敢!”杀人的目光。
“好,那就叫小陌吧。”终于擅做主张决定了吗。
“宇文冥川你有听我说什么吗?!”
“嗯?小陌你说。”对方笑意渐浓,隔着一扇花梨木千格花影窗,笑得天地失色。
董阡陌略感一阵无力,那是一种重拳打在棉花上的失控感。
算了,索赔偿谈价钱的事,还是交给董太师那种老谋深算的人去做吧。谁家的财产谁心疼。
“听说你会弹琴,正好我喜欢听琴,”屋外的宇文冥川反客为主地提议道,“外面乱,不如我进屋听你弹琴吧。”
“不行。”董阡陌断然回拒。
外面的混乱是谁造成的,心里没一点数吗!
宇文冥川不以为意,又道,“外面烟尘太大别呛着你,关上窗子吧。”
啪!
从善如流地关了窗。
董阡陌气呼呼地坐回圈椅,对上这样强闯官邸,答非所问的家伙,真是佛都有火!
一旁的桃枝早已看得呆掉。
听小姐管对方叫“世子爷”,再看那位大人物的品貌气度声威气势,分明就是“那位世子爷”!
整个西魏顶顶响当当的财神爷!正站在窗子外面对着小姐笑!却被小姐一记窗板摔到脸上!
这不是在做梦吧?
桃枝早把前事忘得一干二净,痴痴拉起董阡陌的手,呆呆念叨,“这一定是在做梦吧,小姐你打我一下,我好像梦见财神爷了。”
“你是在做梦!”董阡陌没好气道。
“不,”桃枝摇头,“这不是梦,财神爷把咱家院子拆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在梦里梦见。”
院中的漫天烟尘里,墙倒屋倾,男哭女叫,鸡飞狗跳都不足以描述的混乱里,站着这么一位,眉长入鬓,挺秀高颀的神仙人物。
他哪儿也不看,只盯着四小姐的窗子瞧个没完。
董府管事前后来了好几个,怎么劝,也无法劝动世子爷到前花厅用杯香茗,压一压惊。
“不去。”
管事十分为难,弯腰赔笑,再四相请,“还是请世子移步花厅,这里怎么合适招待贵客呢……”
“合适。”
“这是怎么说的,您……”管事背冒冷汗,风雨斋兵荒马乱的,万一世子受了伤,后果不堪设想!
“我甚口渴,但又不想走去别处。”
“这……”管事小心察言观色,奈何世子爷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意图,最后只得叹气道,“不如请世子进小姐房里用茶?”
第219章 美色误事?阡陌好想哭
“云芝茶……”
宇文冥川端起来,研判的目光,淡金的茶汤却并不入口。
董阡陌绕到另一侧落座,没好气地问:“这茶有什么不妥吗?”
宇文冥川放下茶盏,道:“打从让妹妹的**放倒过,对你这里的东西不得不留神一二。”
神情怎么看都有几分委屈?
董阡陌笑,“世子不敢喝我的茶,倒敢拆了我的家。”
宇文冥川貌甚无辜,坦言,“轻易见你不着,急得很,于是我悬赏求得一计,手下人给出的主意。”
“哦?什么样的好主意?”
“董太师的同僚放消息给他,说他新得的大宛良驹其实是我的心头好。不出几日,你父亲就打算献马给我。于是我提出来府上试马,你父亲欣然应允。不料大宛马突然失控,奔进你的院子里。”
“不料?还是正如所料?”董阡陌挑挑眉。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行,这样说还算实诚。
“嗯,”董阡陌森笑,“还顺便拆了风雨斋四面的围墙。”
“随我来的一干人不知缘故,还以为我真的试马出了事,于是狂奔追至。真是抱歉。”
“呵,不敢当。”董阡陌笑,“能把风雨斋踏成平地,来的人不少吧?”
“侍卫百余人,”想了想又补充,“都是骑兵。”
“一百人就把青砖踏为漫天的粉末,造成千军万马的声势,战力不容小觑呐。”
“过奖了。”羞赧状。
“……”
她一点夸赞的口吻都欠奉,偏人家有本事当成恭维话来听,她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无言对坐片刻,彼此都没有回避对方眼神。
他的注视是静潭一点流光,深井一片月影,哪怕被余光扫过,都免不了产生一种窒息的错觉。
她的目光却是雨夜里的一盏琉璃宫灯,外面风大雨大,暖黄的灯火只管自己方寸之内的明明灭灭,余者不问。没有侵略,却也不容侵犯。
这一番对视较劲,她不算输,宇文冥川也没有赢。
董阡陌自取一杯茶轻啜,宇文冥川见她用过,才开始用他的那杯茶。看来真的对董阡陌的余威犹有余悸。
茶罢,董阡陌道,“世子没话说便罢,若有什么说的,还是在家中长辈来之前先讲明,万一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误会?”宇文冥川纯然好奇的样子,“什么样的误会?”
该聪明,该通透的时候,他又变笨了。
“世子,”董阡陌循循善诱,“刚刚你自己不是说了,你才稍稍透露了喜欢我父的大宛马,他就来主动送给你。”
“哦。”
“所以说,对我的父亲而言,不论是一匹马,还是一个女儿,只要是入了世子法眼的物件,都可以当成随手送出的礼物。”口吻里是冷冷淡淡的嘲意,“因此你千万不可使他误会,你在我这里小坐是中意了风雨斋的什么人或物。”
“……”宇文冥川听得若有所思。大概,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把话说得如此直接,不留余地。
“这也难怪父亲,”董阡陌笑了,“谁让豫亲王府的银子太多。这世上对银子不动心的人只怕不多,谁不想跟世子交个好朋友呢。”
“……”
宇文冥川半闭着眼,长长的眼睫投映在晶莹如玉的侧颜上,仿佛美玉熔铸而成的人,让最花容月貌的女子都逊色下去。
他薄唇抿成一线,似乎正考虑着什么事。
即使静静坐在那里,他也是丰姿奇秀,予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世子?”
“唔。”
“世子大费周章寻我,说明你的来意吧。”
“你呢?”没头没脑的,宇文冥川反问道。
“啊?”董阡陌眨眼。
“你说这世上对银子不动心的人只怕不多,那你呢?”原来他问这个。
“我么,”董阡陌笑了笑,轻快道,“我当然和多数人一样,巴不得跟财势滔天的世子做个知心好朋友呢。”
“是这样么……”他的神情忽明忽暗。
“当然。”
“好,”宇文冥川点头,前一刻还疑惑着的眼神豁然开朗了,“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
一笑之威,风华绝艳。
就算董阡陌并非不晓事的小姑娘,也因为这一抹笑意漏跳了心音。以至于,她都忘了打听,他到底明白什么了?还笑得这样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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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美色误事!董阡陌突然好想哭!
当董太师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赶到,当宇文冥川从容让出上座,请董太师快坐的时候,董太师和董阡陌都是一脸迷惑的样子。
这里是董府耶,宇文冥川是客人耶,哪有客人反过来招呼主人的。再说以他的尊贵身份让座给太师,这礼节弄反了啊。
可是,当宇文冥川语不惊人死不休,张口就来了一句,
“太师的大宛良驹,本世子收下了,不过礼物成双才表示有诚意,形单影只就显得寒酸了既然太师想同本世子交朋友,不如把您的女儿也一并送给我吧!”
话到一半的时候,董阡陌就有一种不妙的心悸感觉,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她只能很惊恐地盯着那好看的樱色唇瓣,该死的吐出了一个纯属胡闹,极其混账的要求。
不如。把您的女儿。也一并送给我吧。
他!什么意思!
形单影只的礼物、显得寒酸、所以他宇文冥川是想讨走她董阡陌,跟一匹蠢马凑成双双对对的礼物,来彰显体面?
她可以杀人吗?
可以亲手掐死那个人吗?
“这……”董太师惊愕,“世子不是在跟下官开玩笑吧?”
董太师看向四女儿,她的脸是黑气上涌的,一副刚刚被大宛马的后蹄子正面抽中脸颊的扭曲表情。她的肩头是不自觉颤动着的,十指关节几乎在咯吱作响。
宇文冥川也很惊愕,反问:“太师不愿意吗?早间在太师书房里相谈甚欢,本世子还以为这般小小索求,一旦开口是不会被回绝的。”
董太师一时无语,研判着宇文冥川的神色,奈何平湖无波,着实的猜不懂这位祖宗的意图。
这小祖宗是随便开口来索人,还是有点儿中意四丫头,纡尊降贵的开了口,还是……特别特别看中四丫头,打定主意就是要把人弄走?
到底是哪一种?
筹码不一样,谈起来各有区别,不过对大局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
董太师压下心头的一点喜悦之意,带着为难说:“世子想要小女,是她几世修不到的福分,下官本来应该一口答应。只是她娘去世的早,家里人心疼都捧着她,老太太最疼的也是这个嫡出孙女……”
董阡陌的眉不自觉地皱来。
这老狐狸绕来绕去的,无非是想告诉宇文冥川,这女儿是嫡出,不能没名没分,牵马一样的牵走。
也就是董太师已经对此事动心了,要谈价钱几何,准备卖女儿了。
董阡陌听得出来,宇文冥川这等把生意场玩于股掌之间的人更不会听不明白。
他点头,叹息并惋惜的口吻,“太师的心意我明白了,养了十几年的嫡女,当然比养了几天的骏马金贵。诶对了太师,你家好像还有低一等的庶女?”
董阡陌眉心倏地一跳,怎么办又有点儿想揍人了。
这欠扁的世子是把女子当成了马一样的牲口吗?还区分上等马,中等马,下等马。那他把她划入到哪一类里面?
董太师疑惑不已,敛下眉眼来掩饰。
刚刚还僵持在给不给四丫头,怎么又问到庶女,宇文冥川到底想要哪一个?庶出的三丫头,五丫头?
“父亲,其实是这样,”董阡陌终于逮到开口的时机,快速说道,“方才世子和女儿说,闻听京城新兴了一句歌谣,唱什么豫王府的黄金,天一阁的酬金,一品堂的诊金,太师府的千金。他就说要见上一见和王府黄金齐名的太师千金,我回拒说,家里姊妹属我最皮,其他姊妹都不敢见生人的。世子就跟我打赌说,他有办法能看遍董府未出阁的四名千金,而且还是在父亲您的应允之下,因此他才说了方才那些不经之谈……”
原来如此!
董阡陌言之凿凿,搭配着认真的表情,一下子让董太师相信了这番说辞。
怪不得世子语出惊人,原来只是打赌戏言。
“呵呵,”董太师当即拱手道,“世子如肯拨冗光降,今晚舍下正好备了酒宴。家里几个女孩子逗闷子摆弄琴弦,学了些许皮毛,望世子雅正一二。”
“呵呵,请世子赐教。”董阡陌附和。
另一位当事人宇文冥川,这一刻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不打算拆穿。目光向着扯谎的少女投注而来,温润里带了点歉意。
宇文冥川是这样一个人,当他注视你时,你就会觉得自己是他手心里一只不会飞的黄莺雏鸟。只要身为主人的他指尖一点,就能让小黄莺得到飞翔的力量。
可当他不让你飞的时候,甚至连手指都不必动,你已然从云端跌落尘埃之间。
……奇怪,这是什么烂想法?董阡陌甩一甩头,不明白怎么会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步。
“呵呵,小陌的姐妹,见一见也无妨。”
宇文冥川抬起漂亮的手,放在董阡陌头顶,温柔地轻拍两下,“我也想看看你住的家里有什么特别,把你变成这么有趣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