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大当家和四当家是不能扛事儿的人
李周渔不受引诱,时炯却当即被激了。他把眼一瞪,厉声呵斥道:“小小女子,见识忒浅!”
“我怎么见识浅了?”董阡陌无辜地眨动睫毛,不解地问。
“枭卫乃是为圣上搜集情报的军政机构,”时炯义正辞严地说,“直接听命于圣上,也直接向圣上负责!我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还可以进行不公开的审讯,用特殊手段取得证据。你以为这天底下有我们办不了的人吗?”
“原来如此,”董阡陌面上带着歉然的笑,“既如此,那我就敢说点儿实话了。”
“你说!”
董阡陌道:“表嫂是一位倾城美人,她从来不放过每个能展示姿容的机会四年前她新寡,本来要素衣脱钗在娘家守着,哪里也不能去,为了能让太后特旨准许她参加宫廷里的上元节花灯夜游,她就让家丁放了一把火,把韦府所在坊里的半条街的百姓房舍给烧了。于是,她以躲避火灾的名义随其妹入宫,陪太后过节。”
李周渔二人变色,这一刻,连李周渔都对韦棋画冒火了。
董阡陌继续道:“太后见她可怜,赏她换上鲜丽长裙,簪上新开的红梅。彼时,她先夫才捐生两个多月。宴上,上官玉泽见之大怒,二话不说上前教训,狡猾的表嫂专捡她妹妹的身后躲。推搡间,上官玉泽推了前毓王妃一把,对方摔倒,磕破额角。”
李周渔有点生气地问:“琴……前王妃,她为什么总被韦棋画吃定?”
“唉,人善被人欺,千古至理也。”董阡陌微笑。
“不错!”时炯附和。
董阡陌摇首叹息,“发生这样的事,让上官家以为彻底得罪了毓王府,就与韦家商议两家重归于好,让韦家帮忙说项。不料,韦尚书父女却两头不说好话。”
她回忆着说,“有一次上官玉泽的母亲病重,缺一样银线绞股蓝做药引,毓王府明明有很多,前毓王妃也乐于奉送。那时候,药引还没送过去,表嫂不知从哪里知晓此事,就横插一脚,说不如把绞股蓝给她,让她拿着去做个人情,求得上官家的谅解。流了两行泪,让前毓王妃又买账了,要走了全部绞股蓝,转身却丢进火炉烧成灰。”
时炯忙问:“那药引被毁了,上官家不更恨韦棋画了?”
“怎么会恨表嫂呢,”董阡陌和和气气道,“表嫂让人通知上官家,前毓王妃手里有珍稀药引,上官父子亲自上门求药,前毓王妃却拿不出来。她知道她姐姐和上官家素有积怨,也不好一语道出她姐姐做过的事,引祸给韦家。一来一往的耽误下去,上官夫人不幸病逝。于是整个京城都在传,毓王妃韦墨琴是个蛇蝎心肠,心胸狭隘,对生病的老人见死不救的毒妇。”
李周渔袖中缓缓握起拳头,冷声问:“你还知道韦棋画的其他把柄吗?”
董阡陌想了想,道:“最大的把柄倒是有一个,就算我敢说,只怕你们不敢办。”
“说。”李周渔冷气辐射。
“就是太后赏赐表嫂的两匹金蚕缕,”董阡陌道,“她请来京城最巧的裁缝,贴合她的身量,裁成华美的邀仙裙,绣工却留白。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请来江南的绣娘十人,昼夜赶工,在裙子的腰身上绣了一尾九羽凤凰。”董阡陌一字一字切切道。
李周渔二人闻言,愣得彻底。
“九羽金凤凰,那是皇后才配用的东西,贵妃也仅能用八羽金银凤凰。”董阡陌纳闷反问,“表兄又不是皇上,表嫂看起来也没打算再改嫁一回,为什么她会用九羽?”
“你说这样的话,可有证据?”李周渔问。
“人证当然是别想有了,那十名绣娘做完那趟活儿,再没有一人能返回家乡。”董阡陌摇头叹息,“物证,就是表嫂手里的金蚕缕裙。她这么宝贝那裙子,又不能穿出去向人炫耀,心里一定在抓痒,说不准儿每天半夜三更的时候,她都会拿出来对着镜子试穿一番呢。”
“四小姐你莫要信口开河,”李周渔不动声色,“你在侍卫府里说过的每一句话,将来面圣的时候都要再说一遍,你敢吗?”
董阡陌顿时沉默了,变得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时炯问:“你怎么了?”
董阡陌声音两分委屈,道:“早知道枭卫大当家和四当家都是不能扛事儿的人,我就不把这么重大的发现说出来了。你们叫我扛,跟让我送死有什么区别?”
时炯一听,就重重拍了胸脯:“放心!不用你个小女子扛,天大的案子老子也敢出面料理!”
李周渔又道:“四小姐,可你想过没有,拔出萝卜带出泥,此事会把毓王和你父亲董太师都牵连进来。将来一旦坐实其罪,罪名就是满门抄斩,除你之外无人幸免!你真的愿意这样?”
董阡陌板正着小脸,义正辞严:“有所不为,有所当为。这些年来,阡陌目睹王妃的种种作为,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虽然王妃许下让我入王府给她当一个副手,但阡陌真的不想助纣为虐了!”
“好!说得好!”时炯称赞。
“很多事牵扯到大逆的罪名,我连父亲都不能说,只有辛苦隐瞒着……”
这时,董阡陌慢慢垂下头,面上露出一点不同寻常的神色,似有点儿羞赧,又似正在积攒勇气,好把女儿家最无法说出口的事说出来。
只听她说,“在闺中这几年,阡陌听闻了很多关于李大人的英雄事迹,心中很是钦佩。后来在父亲的书房里,第一次见到李大人本人,我就……我就更加确定,您是一位朝中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值得女子家托付终身的夫君人选。”
“……”李周渔沉默地凝视董阡陌的侧颜。
一旁的时炯听完了董阡陌这番告白,当是时,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
看到董阡陌小巧玲珑的耳垂越来越红,娇红如两片花瓣,时炯好像突然遭雷劈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呆若木鸡的时炯刚一恢复,再回头去看李周渔眼中的异样光芒,似乎满是兴味,似乎开始考虑此事的可能与否。
难道说老大,他他他对董阡陌的表白动心了?
时炯又觉得好像有一整个野猪群从他的头顶上踏过去,咣叽、咣叽、咣叽……
这些年,仰慕他家老大的人品才具的女子,不是没有,但是敢于当面表白的大家闺秀,董阡陌绝绝对对是头一个。
良家出身的女子,对上他家老大那令人发寒的笑容,不痛哭失声就算胆儿顶天大了。
前两年里,李周渔经办的几桩贪污大案,一些官员狗急跳墙了,有人就把亲生女儿往李周渔这里送,许以财帛美色。可那也是事到临头,不得已的做法。
自然法则中,真的会有小白鸽爱上以她为食的狠辣鹰隼吗?
时炯不知道!
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老大会不会将这一只送上门的温柔小白鸽剥去羽毛,整只吞入腹中!
下一刻,时炯的两只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只见李周渔突然抬手,伸到了董阡陌的胸前……
时炯一张草泥马的脸,在心内大声咆哮着:不不不要这么急色啊老大!小白鸽不不不是这样的吃法!你得先带她去渔樵山闲闲垂钓,看看日落,才能褪第一层羽毛!
还好,李周渔的“急色”适可而止了,只是捉住了董阡陌散落胸前的一缕长发,理顺之后,放到她单薄的肩后。
董阡陌没有躲开,只是脸儿更加红了。
时炯还不及松口气,就听李周渔忽地开口,低声问道:“方才那般对待你,你不恼我吗?”他的声音好像……很温柔?
董阡陌低头,轻轻道:“阡陌知道李大人的立场,绝不敢令你为难。”
“四小姐你,真的愿意?李某只怕委屈了你。”李周渔的声音转低,好像就说给董阡陌一个人听,完全把时炯当成了一片可有可无的空气。
“李大人神采英拔,阡陌求之不得。”连董阡陌都把时炯当成空气了,时炯真的很受伤。
“既如此,能否……”李周渔的这声问话,着实惹人遐想,如一道闪电击中了时炯刚被野猪群重重践踏过的内心。
“……我,我害怕。”董阡陌小小声地说。
“别怕,李某自有分寸,不会伤到你。”李周渔笑意温和。
“那……”董阡陌局促地垂头,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请大人垂怜。”
她的眼瞳漆黑,与眼瞳一般黑的,是那满肩浸染着茉莉清香的乌发。她的容色娇艳,有如初春绽放的浅淡桃花,不等触碰就已零碎满地了。
尽管李周渔本是无情之人,见了这样一位含羞带怯、心怀“仰慕之思”的佳人,他也不能不动心了。
“阡陌。”李周渔唤她的名字。
“……李大人。”
“往后就不必叫我的官谓了,毕竟咱们的关系已经不同寻常。”
怎么就不同寻常了?!
时炯在心内咆哮。
“……李大哥。”董阡陌怯怯叫了一声。
“好。”李周渔点头,倏地单臂一探,将佳人揽入怀中,任凭佳人在他的胸膛上瑟瑟发抖。
一回头,见到时炯靠在墙角,已经退到无路可退,脸上的表情好像刚刚被一头母猪亲过,既震撼,又嫌弃,想要自绝于人间的扭曲表情。
从前,他一直把当了二十年正人君子的李周渔看得如同整个世界那么大,现在这一幕,彻底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十二,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李周渔不悦挑眉,“今日的三名犯人,过审了么?”
“过了……”时炯僵硬答道。
“那就去提审明日的四名犯人,若还有闲暇,就去监工石匠修葺地牢。”李周渔怀拥着微微颤抖的佳人,意有所指地说道,“记住,不可令一人靠近我的宿房,今日我会很忙。”
“忙……”时炯的眼里冒着星星,也不知听进那些话没有。
“好了,你出去吧。把门带上。”李周渔语气硬邦邦的,直接撵人了。
“去……”
时炯出得房去,走到侍卫府的前花厅,仍不能从极度的震撼中稍稍恢复。
有一名侍卫首领,好哥们,搭着他的肩膀问:“怎么样,听到老大带女孩儿进房,跟她说什么了吗?”
“她说……”时炯仍不能回神儿。
侍卫又八卦道:“我眼神利,亲眼瞧见老大是从宫里把人带出来的,那女孩是宫里的人吗?是陛下赏给老大的吗?”
时炯的心中百味交集,不明白那样一个尚属青涩的少女,怎么就把坐怀不乱的老大打动了呢?
他们老大在庙堂与江湖上,都是出了名的心过滚刀不沾血,血流玄冰不落霜,一个软硬不吃的绝对辣手角色!
难道美人的温柔乡,真的就是英雄冢吗?
时炯完全想不通,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也没能想通。
晚间,他悄悄问了后院东厢房的杂役,才知道李周渔果然整整一天都没有步出宿房半步!他的房门紧紧闭合着,直到天快黑了他才开门叫茶叫水。
时炯又打听董阡陌的去向,只听那名杂役说
天擦黑儿的时候,那位玉雕一般漂亮的小姑娘让一抬官轿接走了,李大人目送着官轿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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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这里有世子爷送给你的宝贝鱼缸
傍晚,天尚未黑透的时候,董府敲开一扇角门,抬轿的人与看门的小子说了两句话,那顶青幔大官轿就径直抬入董府了。
官轿改换成仆妇抬着,一气儿抬到风雨斋大门口才停下。
董阡陌走入院中,五月、六月、桃枝和其他三五个小丫鬟正围着院子里一个石景鱼缸看,连董阡陌回来都未察觉。
董阡陌“喂”了一声,还是没人回头,一个个都拿后脑勺上乌漆漆的发辫对着她。
“喂,烦劳你们出来个人,给我烧一桶沐浴用的香汤。”
这一次,几个丫鬟里桃枝终于回了头,乍一看见董阡陌正俏生生立在远处,微微偏着头,往这边打招呼。
桃枝一喜,上前道:“小姐你从宫里回来了?快来看,这里有世子爷送给你的宝贝鱼缸!”
“宝贝鱼缸?”董阡陌挑眉,慢声发问,“你是说,那样东西是豫章王府送来的?是什么时候送的?”
“下午送来的,小姐快来看啊,可好玩儿呢!”五月回头招手。
“嗯,我知道了。”董阡陌吩咐桃枝,“伺候我沐浴更衣,把风雨斋的门锁起来,不论谁来问,只说我太累了已经歇下了,家里谁叫都不见。”
“哦。”桃枝不解地问,“小姐你不去看看那个宝贝鱼缸?”
“天黑不易看清楚,我等天光大亮的时候再看。”
“可有趣呢!”
“……”
直到沐浴过后,董阡陌还能听见那一帮叽叽喳喳的丫头,都在院里看那个半人高的石景鱼缸。
不多时,桃枝悄悄进来,告诉董阡陌:“夫人那边儿的牯嬷嬷来找,我说小姐你从宫里回来后疲惫不堪,已经沉沉睡下。牯嬷嬷说,‘睡下了就喊起来,夫人那边儿急等回话呢!’怎么办?她现在还在外面不肯离去。”
董阡陌从铜镜前回过头,道:“桃枝你来得正好,我想用毛巾打个散辫子,好让头发快点干。”
桃枝取来干毛巾,一边印去董阡陌长发上的水迹,一边问:“小姐这就睡了吗?带着湿发上床,明天头疼了怎么办?”
“没事儿,我还要再调点儿胭脂膏子,涂好了指甲再睡。”
“小姐你要涂染指甲?”桃枝诧异地问,“前几天你不是还说绝对不染那个劳什子?”
“太后她老人家说我指甲太素了,弄鲜亮一点好看。”董阡陌微笑道。
“太、太后?!”
桃枝吃惊地瞪圆了眼,乖乖,太后还亲自关怀她家小姐的指甲?小姐这一趟进宫,看来大有收获啊!先是豫章王府送来了礼物,然后是小姐让官轿抬回来。
难怪对于王府的礼物,小姐都不怎么上心,原来太后下懿旨让小姐染指甲!
董阡陌问:“我点的那几样菜做好了吗?一天没吃东西都不觉得饿,这会儿沐浴过后倒突然来了饿劲儿。”
桃枝讷讷道:“大厨房有现成儿的汤饼,就是咱们自己院子里,也能架起火炉,烤个地瓜煮个米粥。可是牯嬷嬷就在院子里站着呢,我刚跟她说了小姐已经歇下,转头又往你房里端饭,这不就露馅了吗?牯嬷嬷可是夫人派来的,要回去给夫人回话的,万一……”
“汤饼?”董阡陌蛾眉挑起,用任性的腔调说,“那是什么鬼玩意儿?是给人吃的吗?”
“是,是我们下人晚间饿了,去厨房盛着吃的。”桃枝嗫嚅,“这个更点,大厨房里就只剩下看火的了,哪能做得起菜?小姐你点的那个水晶百味鸭,蟹粉小笼包,燕窝薏米甜汤什么的,大晚上吃这个是不是太油腻了?小姐你平时白日里都不爱吃这些。”
董阡陌不悦道:“能有多晚?捡府里最好的厨子,叫起来两个不就完了?”说着,一指桌上的小匣子,“那里面是太后赏的银子,拿两锭去厨房问问,我还就不信了,凭什么本小姐要屈尊吃下人的东西!”
董阡陌说着这话的时候,动作幅度过大,把一个刚挽好的散辫子又甩开了。
桃枝连忙两手托住,只得又从头梳起,董阡陌的头发长而多,平时都要一个人抓着,另一个人才能盘得起来。
桃枝想想道:“真不好鼓捣,要不就直接用一条毛巾裹了吧,反正小姐也快上床了。”
董阡陌道:“不行,毛巾不透气,把长发沤住了怎么办?我在宫里,都是用今年春末的新蚕丝织成的软布缝成的香袋,用来盛刚洗完的头发。”
“哦,真厉害!”桃枝不明所以地称赞。
“现在回到家里,只好将就了,”董阡陌昂着小巧的下巴,支使说,“你去衣柜里找找有什么是纯蚕丝布料的衣裳,拿一件出来给我包头。”
“……啊?”桃枝惊愕。
“愣着干什么?冻坏了本小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董阡陌戳了桃枝一指头。
“哎哟!”
桃枝揉着被戳疼的地方,挑灯去衣柜里扒拉一阵子,又空着手回来了。她告诉董阡陌:“小姐,奴婢摸过了,你说的那种最软的蚕丝布料,统共也才三件。小褂、莲步裙和环臂披肩,是一套的。”
“把莲步裙拿来吧。”董阡陌吩咐。
“那可是你最好的衣裳了,小姐!”桃枝提醒。
“嗦!”
拿过莲步裙,董阡陌随手从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咔咔”一剪子下去,裁成一大片布。
桃枝目瞪口呆地看着董阡陌剪了那件一回都没上身的好裙子,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坏了坏了,小姐才进了一趟宫,开了些许眼界,就变成败家子儿了!
家里的东西,当然是拍马也比不上宫里的好啊!要想用最好的东西,那怎么不长住在宫里,往后都别回家里住了!桃枝赌气想道。
“还愣着干什么?”董阡陌催,“快包起我的湿发,我还要腾出手来涂指甲呢!”
桃枝只好接过剪坏的莲步裙,去印长发上的水汽,可是那一匹长发,光靠一双手打理不过来。
桃枝不由抱怨:“外面那些人为一个鱼缸魔疯了,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小姐啊,你怎么进了一趟宫,变得挑剔这么多,跟从前的品味完全不一样了?”
董阡陌对着铜镜中的少女微笑,撇嘴道:“谁不想过锦衣玉裳的日子?从前我不过是董府的嫡小姐,又没有亲娘照拂,吃用将就也只好忍了。”
桃枝听完,小声嘀咕:“小姐,你现在还是董府小姐啊,你把你最好的这件裙子剪了,下次再想来一件合体的鲜亮裙子,等猴年马月吧!明天早晨起来,一碗凉茶下肚,你就要寻思着心疼起来了!”
言下之意,董阡陌是让这一趟皇宫之行给兴住了,回头一碗凉茶,她就头脑清醒,知道自己的处境和从前还是一样一样的!
董阡陌“哼”了一声,问:“她们都在看那个稀罕鱼缸,你怎么不挨边儿?”
桃枝听了此问,眼珠骨碌一转,变了个笑脸出来,问:“小姐对于世子爷的鱼缸不甚热心,莫不是因为小姐已经心有所属了?”
董阡陌闲闲挑拣着那几样不能入眼的珠花,横了一眼铜镜之中桃枝的倒影,用鼻音问:“你这鬼丫头,没事打听本小姐的心事,莫不是因为心有所属的人其实是你?”
“奴婢不敢……”桃枝脸一红,硬着头皮问,“那个,毓王妃接您去宫里,这一路上没再跟你说道说道?”
“说什么?”
“就是让小姐进毓王府的事啊,王妃不是……中意小姐吗?”桃枝期待地看着董阡陌。
桃枝不提,董阡陌几乎都快忘了,桃枝上次被毓王妃带来的韦妈妈教训,就是因为桃枝背地里发花痴,提到了宇文昙。
没想到经过上次那件事,这妮子还敢惦记宇文昙。
董阡陌冷哼道:“什么毓王府,豫章王府的,本小姐根本瞧不上眼,往后别在我面前提他们。”
“啊?那两位,小姐一个都瞧不上吗?”
“毓王,一介武夫耳,又家有恶妻;世子,一介商贾耳,我最讨厌听拨算盘的声音了。”
“啊,怎么会这样……”桃枝不甘心地噘噘嘴。
这时,她总算用蚕丝裙包出一个合董阡陌心意的发卷儿。
董阡陌又纤指一点,扬着下巴吩咐:“匣子里有太后赏的银子,你拿两锭赏给厨房的人,叫她们做几样能入口的菜色,不可太素,也不可太油。甜汤要清香扑鼻,甜而不腻。水晶鸭要佐以陈皮,上笼蒸到陈皮化成鸭皮。”
桃枝打开匣子,立刻被晃了眼睛,惊奇道:“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足锭的银子,这是二十两一只的元宝吧?”
“嗯,拿去厨房吧。”
“给那些人两只元宝?”桃枝不赞同,“怎么能给这么多呢,小姐你的饭量,半年你都吃不完。这是太后赏给小姐你的宝贝,得留着压箱底呢。”
董阡陌一声嗤笑:“几只银锭,俗物而已,算得上什么宝贝?来日,等本小姐入得宫去,这些东西堆都没地方堆!”
“小、小小姐你要入宫?难道你要和大小姐那样进宫当、当当主子?”桃枝结结巴巴地问。
啪嗒!
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响动。
桃枝皱着眉,打着灯开门一照,院子里面乌漆嘛黑的,连那一位刚才怎么劝都不肯走的牯嬷嬷也不见人影了。
“奇怪,牯嬷嬷这就走了?”
桃枝关上门,左手叉腰,继续劝道,“不管来日小姐你的银子是不是会多得没处放,现在您还不是那样的财主,银子绝不是拿来这样败坏的,得找个保险的地方好好儿藏起来。至于宵夜么,小姐你还是吃地瓜吧,你的饭量本来就只一口,大半夜的就别劳师动众了。”
“好吧,”董阡陌突然就通融起来,“给我挑一个糖心儿的,我光吃地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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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俗语有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蓝颜多如簇。
在这一众蓝颜之中,有这么一位公子m,一出场就睡了三天三夜。
这一日,公子m刚睁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就被天上砸下来的菇凉tt击中。
公子m一把提起tt的衣领,眯长了眼眸,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本世子49章才被提名,到63章才首次亮相?说好的男一戏份呢?”
tt紧张地吞咽口水,摊手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由于您饰演的财神爷角色每一次出场,道具中的海明珠啊,汉白玉啊,耗资甚巨,所以,所以……”
公子m的脸凑近,tt大脑休克,只能近距离地看到他优美的唇形轻轻一动,问:“银子的事,对本世子而言称得上问题吗?”
“称,称不上……”tt暗暗汗颜,这位帅哥明星真的好入戏,跟编剧说话时也自称“本世子”!
“那本世子什么时候能与佳人s花前月下?”
“小的马、马上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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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日有点儿阴天,月黑风高杀人夜……啊呸!
当咱们的佳人s,在一丛牡丹花里遇到这位少年财神
她一仰头,对上了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眼睛,不带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_→
来自她的头顶上方,不知已经在彼处无声地看了多久了。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么一个藏身后宫花丛中的男人,想也知道不是好人!
听说宫里常摆戏台,这男人多半是个戏子,趁夜出来幽会女子!
佳人s定了定神,问:“官人怎么走到后宫来了?看你这身穿扮,是唱《郭孝子哭母》的孝子吧?”
滋啦啦
幕后打灯光的tt瞬间被雷电击中!
这传说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就被一个白衣控的造型师给毁了!
question:
公子m,佳人s,还有不明飞行物tt,分别代表了《重生之嫡女多谋》中哪一角色(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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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我不要永远顶着这张又老又丑的脸
入夜三更,董府后宅,福深苑正堂。
宋氏穿一件家常的乌金镶边藕荷色对襟衫,挽一个半松的乌云髻,捧着一本描金硬封佛经细看。
丫鬟奉茶上来,宋氏一手端茶,一手捧经,闲适从容。
与她的从容不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头座位上,坐立不安的董萱莹。一会儿站起来换一个座位,一会儿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来回踱步。
脸上出着神,董萱莹伸手接茶,一下子被烫到了手,“呀”地一声惊呼。
丫鬟稻穗连忙跪下请罪:“婢子有罪,粗手笨脚,请小姐责打!”
可是此刻的董萱莹连打人的心情都欠奉,挥挥手,把稻穗撵下去。
偏头看时,董萱莹见宋氏连眼皮都不抬起一下,手里的金装佛经又缓缓翻动一页。
董萱莹的红唇不由嘟起,撒娇抱怨道:“娘~~~现在你还有心思读经?女儿早就说过,单语棠那个女人不太机灵,又是粗鄙的江湖客。这种大老粗进了宫,进退无礼,一准儿给咱们招来麻烦!看吧,现在就应验了吧!”
宋氏抿唇不语,一旁的居嬷嬷劝道:“二小姐安心,如今也不是出事,只是四小姐先回来了而已。等叫她过来,问明白了,大家去疑。”
董萱莹瞪着地上那滩茶水,恨恨地问:“两个人跟着王妃韦棋画进宫,不应该同进同出吗?她们昨夜就留宿皇宫了,今天又是只有四丫头一个人回来,这绝对不同寻常!”
居嬷嬷猜测道:“许是因为单语棠特别讨太后喜欢,弹琴的技艺特别高超,太后才会将她留下多住几天。”
董萱莹不喜反怒:“弹得特别好?那女人怎么这样爱显摆?不是跟她交代过,中规中矩就行了!这次是那女人换走我的脸,替我进宫,可她又不是天天候在这儿,下次太后突然召见,只好我自己去。太后再让我弹,那不就穿帮了吗!”
“哎哟,二小姐息怒,”居嬷嬷安抚地说,“那位替你进宫的单仙姑可不是寻常人物,也不是有钱就能请动的,咱们夫人能请来她,全是托了律念师太的关系。夫人已经跟单仙姑约好,只等她一出宫回来,就手把手教二小姐弹琴。二小姐天资聪慧,不几日就能学会了!”
“哼。”董萱莹扭过头。
闷了一会儿,她又猛地将头扭过来,把眼瞪得滴溜圆,紧声问:“律念师太说,这个换脸术必须在二十日内换回,否则就永远这样了!对吧?”
居嬷嬷愣了愣,点头道:“不错,师太回菜根庵之前,的确曾这么叮嘱过。”
董萱莹的玉手抓紧方桌一角,哼哼冷笑道:“好啊,原来单语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我说她一不缺钱,二不图我们家什么,怎么那么好心,甘当我的替身,往皇宫那样禁卫森严的地方去!”
“二小姐的意思是……”居嬷嬷紧张地憋住气。
“哼,冒名觐见太后,一旦被揭出来就是个死!平白无故的那女人就答应援手,一定是因为她见我的面容天生丽质,生了觊觎之心!”
董萱莹越说越肯定,气得大口喘气,扯着嗓子叫道,“现在她躲在宫里不出来,我又进不去,一旦二十日磨蹭过去,脸蛋再也换不回来,我就永远要顶着这一张又老又丑的脸了!”
原来,律念师太提供的“换脸术”,不是江湖上寻常可见的易容之术,而是通过某种禁忌的仪式,以一名十二岁少女的明亮眼珠献祭,让被施术的两个人调换面孔!
这种近似于巫术的神奇换脸办法,历数江湖各门各派也只有律念师太这一家能做,再无分号。
换脸术虽然危险,却能彻底把一个人的脸变成另一人,无迹可寻,脸上的肌肤骨骼均属真实。被换过脸的人,连她亲爹亲妈也不能辨认真假。
而易容术固然简单许多,也没有换脸之后换不回来的顾虑,但想要一毫不差地易容成另一个人,几乎是办不到的事。
江湖上顶有名的易容高手,天一阁主韦叶痕算一个,他易容变装的时南天也不过六七成相似,已经是很难得了。
西京十四少中的时宜安,素有“千面公子”之称,可他也没有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的能耐。
因此,律念师太的换脸术,让人由衷称奇的同时,也让一些天生不美貌、又向往有一张动人心魄的脸蛋儿的富家女趋之若鹜。
至于京城中,有多少以美貌见称的名门闺秀是换过脸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像董萱莹这种换了一回,隔几日还要立即换回来的情形,却是几乎没有。
律念师太言庵中有事,要暂辞两日。临行前她又强调,再次调换的时间千万不能超过二十日,否则就很难成功了。
这一头,董萱莹好不容易才有的进宫抚琴的机会,本来要好好表现一番,却被另一个女人顶替了,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可母亲宋氏坚持要这么办,董萱莹也只有依从。
当时说好是当日入宫,当日回府。连等了两日,让董萱莹的心情越来越急躁,好像豌豆在烧红的铁锅里,时不时就嘣一声。
尤其每次揽镜自照,看见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脸,使董萱莹分外窝火。
不过,她口中的“又老又丑”也实在过于难听,单语棠虽然三十多岁,比不上十五六的少女那般玲珑剔透,白璧无瑕,却也是江湖上数得着的美人。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都为红颜一笑而倾倒,甘愿任她驱策。
当然,年龄摆在那儿,比不上董萱莹那么水灵,单语棠又天生皮肤略黑。
董萱莹这两日只要拿起镜子一照,心里就蹭蹭冒火,进而不禁臆测,单语棠是为了骗走自己那张西魏最美的面孔,才答应两人换脸,代替董萱莹入宫抚琴!
女人最大的天敌是时间,要是有办法换一张年轻十几岁的脸,比原貌更加靓丽,有哪个女人会拒绝?
“不行!不能等了!”董萱莹腾地站起来,厉声道,“娘,我不管,我要进宫!你快想办法让我进宫,让单语棠把我的脸还给我!”
“二小姐稍安勿躁,”居嬷嬷规劝,“不会有事的,夫人和律念师太都是计议好的,一切万无一失!”
董萱莹齿冷,恨声道:“律念就是个摆弄邪术的老巫婆!上次母亲让她帮我驱出毒瘾,她就让我吞了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心肝,全都是生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尖,“老巫婆还抽干一个小男孩儿的血,对冲到我的身上,弄得我十分难受,头晕恶心!”
宋氏的回应,仅仅是佛经又翻动一页,蹙眉道了一声:“牯嬷嬷怎么还不回来?不应该啊。”
居嬷嬷道:“许是老夫人也关心此事,把四小姐叫去问话了。毕竟两个孙女儿一起进宫,只有四小姐让官轿抬回来,老夫人一定感觉奇怪。”
“谁不觉得奇怪?”董萱莹美丽的面孔扭曲着,大声叫道,“我知道了,那个单语棠是秃尼律念引荐给母亲的,那两个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为了换走我的倾城之貌!”
“不会、不会的,”居嬷嬷分析,“一则律念临走之前特意叮咛,如果她真的串通单语棠,她就根本不会提醒咱们。二则那单语棠要是贪图二小姐的容貌,她就连进宫都省了,直接走人不就是了。”
董萱莹听到这里,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打湿了前襟,彷徨地问:“要是她真的一走了之,我就要用这张老女人的庸俗面孔了,她又黑,皮肤又粗糙……呜呜……”
因为换脸术仅限于换脸,身子还是原来的身子,因此,现在董萱莹的脖颈雪白,与面孔差异极大。
而换了花容雪肤的单语棠,两手和脖颈都不够相称,又花了一夜的时间,用牛乳、橙皮等物做了各种保养,又敷上茉莉香粉,才看着自然多了。
当时,单语棠为了模仿董萱莹更像,整晚都待在她的闺房里。尽管董萱莹极力不表现出来,还是流露出嫌弃的眼波。
而此刻嘤嘤哭泣的董萱莹不知道,顶着她面孔的单语棠就在屋后的窗外听着,将这一切尽收耳底。
这些年行走于江湖间,谁人不称单语棠一声“仙姑”,道一声“圣女”,在董萱莹口中却成了有一张“庸俗面孔”的又老又丑的女人!
单语棠几乎要气炸了肺,恨不能一脚踹门进去,可是想到官轿之中,四小姐董阡陌说过的话
“仙姑有所不知,我母亲是个厉害妇人,这些年从没打错过一回算盘。你进宫抚奏的一曲那般出彩,我二姐再修十年也比不上你,可荣华富贵滚滚而过,她们一没有时间多等十年,二没有苦心学艺的决心。我母亲一定会想个法子,把你的出彩,变成她女儿的出色。”
藏身官轿之中,一同出宫的单语棠皱眉问:“你这是何意?我听不懂你话中所指!”
董阡陌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仙姑一声,防人之心不可无,总归是亘古不破的道理。否则一旦落入他人彀中,便成俎上鱼肉,到那时便悔之晚矣。”
单语棠对宋氏心生警惕之余,对董阡陌也不放心,问:“你我萍水相逢,你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拆你母亲的台,提醒我小心提防?”
董阡陌道:“一言难尽,若是仙姑不幸中了母亲的计策,将来长居于董府之中,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慢慢明白的。”
“……”
单语棠惊疑不定,在风雨斋门前下了官轿之后,既不入风雨斋小坐,也没有立刻去福深苑见宋氏她们,而是避开所有人,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家丁服色,东拐西绕,摸到宋氏她们所在的正堂。
彼时,天色早已黑透了,单语棠又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因此无人察觉她的行踪,使她可以听到堂中人的谈话。
本来单语棠只是要听听,宋氏等人是不是真如董阡陌讲的那样,在计议着什么坏点子,打算用逼迫或囚禁的手段,让她长期当董二小姐的替身。
孰料,董萱莹此人这么不识好歹,不知感恩。单语棠这一趟进宫,暗处有韦王妃的黑手推动,差点都没命回来。
好容易回来了,听见董萱莹一口一个“老女人”,真是佛也有火了!
单语棠目露一丝凶残的光,良久才勉强压制下去,一步步向后退着,身形渐渐没入夜色之中。
而此刻堂中人懵然无知,更加不知道,由于董萱莹的出言不逊,把仍然顶着她面孔的单语棠直接给得罪走了!
“咚咚咚!”
牯嬷嬷敲门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满面焦急地说:“不好了,夫人!四小姐她也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这一趟进宫深得太后欢心,听说马上就要进宫当娘娘去了!”
第173章 姨娘不是贪财,只是一码归一码
“放屁!”董萱莹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四丫头入宫当娘娘?牯嬷嬷,你老是灌多了黄汤,耳朵里塞棉花了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居嬷嬷也说,“四小姐才十五,又不曾入选秀女,怎么可能进宫?当娘娘就更属无稽之谈了,咱们大小姐也不过才是贵嫔位份,宫里统共才那么几位封妃的娘娘!”
牯嬷嬷急道:“是真的,奴婢亲耳听说的!”
“听说?听谁说的?”宋氏丢开佛经,往椅背上一靠。
“四小姐说的。”
“嗤,”董萱莹不屑地说,“她说你就相信?明天她还说,她要进宫当皇后了,你也照信不误?”
“奴婢并没糊涂,”牯嬷嬷解释道,“这话虽然出自她口,却不是专门讲出来的,奴婢是趴在窗户外面偷听回来的!”
“哦?”宋氏挑眉道,“你说。”
牯嬷嬷道:“是这么回事,奴婢到了风雨斋,说夫人要见四小姐,让赶快过去。不料那里的丫鬟个个懒惰,都不给通传,只说四小姐连日疲惫,已经睡下了。可四小姐的屋里明明还点着亮呢!于是奴婢就想上去敲门,结果隔着窗户就听见,四小姐说太后老人家让她把指甲涂红!”
董萱莹道:“那有什么,可能是太后平易近人,换成是我进宫,太后还更喜欢我。”
牯嬷嬷用大惊小怪的声音,比划着说:“太后还赏下来一匣子银元宝,四小姐只吃一餐宵夜就让丫鬟打赏厨房四十两!擦头发她不愿意用毛巾,要用最软的蚕丝布,没说两句,就把最好的一件裙子铰了包头发了!她的丫鬟气得顿足,她却一副银子太多,烧得不行的模样。”
董萱莹蹙眉,道:“四丫头,疯了不成?难道,她真的得了太后欢心,要入宫为妃?”
宋氏的面色也略有改变,慢慢道:“想不到四丫头竟然有这样的机缘。”
牯嬷嬷问:“奴婢还再去一趟,把她叫过来问话吗?”
宋氏摇头:“照你说的这样,她自以为扬眉吐气,马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恐怕不把这家里的人放在眼中了呢。”
董萱莹恨声道:“哼,四丫头本是个呆头鹅,最近越来越放肆了,连母亲叫她都不来,她还想在这个家里住下去吗?”
牯嬷嬷道:“要是像她说的那般,过不了几日就进宫当主子,她当然就不再长住董府了。”
宋氏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道:“想走就能走得了?未见得吧。”
这时,居嬷嬷插嘴:“四小姐尾巴翘上天,尚且可以慢慢敲打,只是单姑娘被太后留在宫里,如之奈何?”
董萱莹想起伤心事,流出一点泪来,哀戚道:“娘,你可要给女儿做主啊,这张老女人的脸,女儿一刻都不想多用了!”
宋氏稳稳道:“放心,我认识律念一辈子了,我知道她,她也知道我。出卖我的事,她断不为的。”
“可单语棠呢?”董萱莹不禁心焦,推测道,“她是不是照镜子的时候越看越喜欢,想要据为己有,因此就不出宫了?”
“也不会,”宋氏说,“单语棠有求于律念,她还有很多用得着律念的地方。放心吧萱莹,没有十全的把握,娘也不会生出这样的主意。”
居嬷嬷也劝:“小姐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姓单的没那么大胆子,就算她想变年轻,另寻个水灵灵的女孩子,叫律念帮忙换脸也不是难事。她不敢因为贪图一张脸而得罪整个董家和宋家。”
董萱莹觉得有理,回锦春园安歇,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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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老夫人让人把董阡陌叫去说话。
董阡陌妆扮停当,到宜和园的时候,那里已经有满屋子的人了。
后堂里摆了一张牌桌,老夫人、董太师、宋氏和董怜悦在抹骨牌。
汤姨娘坐在房间另一头的罗汉塌上,董阡陌刚一迈入门槛,汤姨娘就用凉飕飕的目光看向她,脸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
董阡陌回以微笑,打招呼问:“姨娘怎么一个人坐这里纳凉?连父亲都亲自上阵抹牌,姨娘不去试试手气!”
汤姨娘好像牙酸似的,磨着后槽牙说:“我能有什么好手气?该我拿的东西,我都拿不到,归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能指望凭空而出的运气?”
董阡陌听这话没头没脑的,纳闷一愣,笑问:“谁惹姨娘心里不痛快了?跟我说说,我帮姨娘出主意,把该你的那份儿东西讨回来。”
“哼,”汤姨娘酸溜溜道,“只怕我说出来,四小姐你的面子上抹不开。”
“和我有关?”董阡陌略一思索,想到其中关节,“姨娘说的,莫不是现在摆在我院子里的那个石景鱼缸?姨娘的意思是,那东西本该归你,却叫人误抬到我院子里去了?”说着,她盈盈在罗汉塌一角坐下。
汤姨娘一愣,没想到自己拐弯抹角想提的事,董阡陌一点不装傻,痛痛快快就挑明了。
心里的敌意去了两分,汤姨娘坐的离董阡陌近了近,压低了音量,不让那边抹牌的老夫人等人听见,说道:“四小姐你是个聪明姑娘,说话也痛快,那姨娘就跟你说两句实话了。”
“姨娘请讲。”董阡陌笑得如沐春雨。
“昨个儿下午的时候,豫章王府送来了补品和礼物……”
汤姨娘瞄一眼老夫人的方向,低声说,“长长一份儿礼单,包括了山参、鹿茸、驼峰、熊掌、蜂乳等物,王府管家呈上的帖子,写明了是一点小小心意,孝敬老夫人的,这个我不眼馋。可是礼单末的一个石景鱼缸,写明了‘送给董府小姐赏玩’,老夫人二话不说就让人抬去风雨斋了四小姐,你说可气不可气!”
“竟有此事!”董阡陌秀眸中满是诧异,“老夫人,她怎么能这样呢!”
“谁说不是?”汤姨娘气愤地小声念叨,“董府小姐,往多了数,家里尚未出阁的就有四位。往少了数,指的还不就是正跟世子议亲,已经搬去王府别苑小住的仙佩?”
“这是自然,姨娘言之有理。”董阡陌深表赞同。
老夫人他们的牌桌离得远,两间屋子中间有百宝格遮挡,抹牌的人又在交谈他们的事,因此听不到这边的谈话。
“看吧,四小姐也这样想,可见我没有说错,”汤姨娘愤愤道,“其实说白了就是世子送给仙佩的东西,我是仙佩的亲娘,东西就该我替仙佩收着。就算我是姨娘身份,当不起那样贵重的宝贝,也该由老夫人替仙佩保管,四小姐你说对不对?”
“再对也不过,”董阡陌纳闷,“老夫人怎么把本该姨娘的东西,抬到我院子里去了?”
“唉,”汤姨娘叹口气,“我琢磨着,老夫人见那鱼缸上镶满了五光十色的宝石,知道价值不菲,这才不把东西给我,反而给四小姐你的。”
“这是什么缘故?”董阡陌偏头,不解,“难道我看起来很缺钱?”
“才不是,”汤姨娘道,“要论穷,我手头比谁都紧,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老夫人她私心里觉得……亏欠了四小姐你。因此王府送来的好东西,从仙佩那里扣走,先紧着你给了。”
董阡陌曼声道:“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姨娘一定是误会老夫人了,老夫人打从心里疼三姐,怎么会克扣她的东西呢?”
这时,老夫人房里的姑姑宗湘月过来奉茶,汤姨娘低头弄了一会儿衣上绣花。
等宗湘月走开了,她才继续说:“那石景鱼缸太珍稀,不要说我们没见过,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夫人也知道那是一件宝物。老夫人一寻思,跟世子有婚姻之约的本来是你,匀出来给我们三姑娘了,要是不匀,这些东西本来是你的。”
“呵……”董阡陌微笑倾听。
“老夫人信佛,心善,”汤姨娘叹气,“她一时想岔了,就把东西送你那儿去了。昨天我想争辩,老夫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打个哈欠就撵我出去了。”
“姨娘别着急,”董阡陌体贴地说,“回头我跟老夫人说,让人把鱼缸抬到你院子里去。”
“你……此话当真?”汤姨娘狐疑地看董阡陌。
“哪有不真的道理。”
“可是,只怕老夫人不肯答应吧?”汤姨娘忧虑地皱着眉头。
“没关系,”董阡陌想了想说,“我就跟老夫人说,前个儿我在宫里算了一卦,有高人说我今年犯水鬼,不能靠近水多的地方,那只石景大鱼缸不合适摆在我院子里。姨娘的芷萝居有一墙藤蔓,配鱼缸最耐看。”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汤姨娘面露感动之色,“没想到四小姐是这么通情达理的性子,向来看着你们长大,顶数四小姐你最和气,最明白事理。”
“一家人的事么,和和气气最好了。”董阡陌随声附和。
“那,此事就拜托四小姐了。”
“姨娘放心。”
“呼”汤姨娘松了口气,想到董阡陌刚一进门时,自己心中带着嫌隙,不曾给她什么好脸色。
这时把话说开了,汤姨娘又期期艾艾地笑着,讪讪解释着,“不是姨娘贪财,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霸下,而是身为三小姐的亲娘,不得不事事为她打算。她的嫁妆底子薄,我再不帮着她攒一些,将来正式入了王府门第,要叫人笑话的。”
“阡陌省得,”董阡陌道,“有姨娘这样的母亲,三姐真是幸福。”
“唉,其实前些年的时候,姨娘自己也有价值不菲的嫁妆,后来……”汤姨娘眼中掠过一丝不明显的恨意,很快藏起来,“算了,往事莫提,还好你三姐很争气,还未出嫁就给她夫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将来的日子算是有指靠了!”
董阡陌柔柔道:“三姐有指靠,等于就是姨娘有了指靠,阡陌还没来及恭喜你们呢。”
汤姨娘心中不免骄傲,掩住笑意说:“仙佩嫁得好,四小姐你也有份儿功劳,来日一定好好答谢。”
董阡陌道:“姨娘客气。”
这时,姑姑宗湘月过来,告诉董阡陌:“老夫人叫四小姐过去。”
汤姨娘仍不放心,又搭着董阡陌的手臂,附耳悄声嘱咐:“鱼缸的事,真不是姨娘小气,只怕老夫人开了这一回先例,往后王府送来的聘礼,我们仙佩连见都见不着了。一码归一码,我许给四小姐你的答谢,等仙佩出嫁之后一定兑现!”
董阡陌点头,笑如春晓之光,回道:“姨娘不必说了,阡陌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第174章 世子常常想起的那个人是我吗
前日里,世子宇文冥川在宫里遇到一点特殊情况,先是让狡诈的刺客点了穴,藏在牡丹丛中动弹不得。然后为了追一位宫女打扮的小姑娘,他强行冲开手臂的穴道,倒立行走着追上去。
结果追是追上了,却没能把人留住,甚至连对方姓名都没问到。
那位姑娘却是知道他身份的,开口唤他一声“世子”,使唤起他来却也毫不含糊。
这些年来,从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扁巴巴的小荷包,要求宇文冥川纡尊降贵地在漆黑的井底“再多找一找”,最好能翻开每块儿淤泥细细地找上一遍。
放眼整个西魏,难道还有人不明白,咱们这位世子爷就算干坐在那儿不动,也有滚滚的财源自他的足下奔过。
莫要说与世子爷攀一个交情,就是和王府管事当个点头之交,都有可能接来一单天大的生意。
可是,等那位姑娘寻回她的荷包,几句虚头巴脑的道谢之词说完后,就狡猾地溜掉了。
她分明在故意躲着他。
这样的人,宇文冥川生平从未遇见过。
连着两次都是这样,能避而不见,就选择回避。
他又不是她的债主,只是想请她去家里小坐,问清楚一些事而已,怎么她逮住机会就要溜走呢?
他既没唐突佳人,也没提出什么非分要求。
差点死在这姑娘的手上,又因为她的举手之劳而苏醒过来。他并未追责,只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没想到这姑娘如此滑溜,还十分大胆。
她难道不知道,天底下没人能逃过财神爷的耳目,因为没人会和银子作对。
当晚,天子问及宇文冥川,怎么一下午不见他的人。宇文冥川只道是迷了路途,才不慎跌入一口枯井中。
是夜,宇文冥川被天子留下,就宿在后宫中的一个清雅所在,晚枫汀。
晚枫汀名副其实,是一座盖在枫林里的五层香木阁楼,有一道溪水自林中穿行而过。
眠在阁楼最上一层,宇文冥川也能听到清晰的水流叮咚声。往常沾枕即睡,今夜却辗转了两三回,无法成眠。
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儿停在窗棂上,嫩黄的羽毛,漆黑的眼珠,丹红的小嘴和小爪子,好似涂了一层蜜蜡,不知是什么品种名目。
小鸟喳喳叫着,从窗棂跳到床头,伸着小小的鸟头,冲宇文冥川欢快地叫了两声。
宇文冥川漫不经心地扫视床头,目光忽地定住了。
那只鸟儿的小红爪子上,绑着一个极细小的纸卷儿,用丝线打成一个蝴蝶结。
宇文冥川探手捉过鸟儿,将这个柔软的小东西包在掌心中,解下纸卷。不知为何,他有一种笃定,这只鸟儿,跟那位不知姓名的姑娘有关。
展开纸卷,上面写着八个米粒小字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娟秀的字迹,不是用毛笔写出来的,而是用绣花针扎出一个个小孔组成的字。
宇文冥川收起这张纸条,将鸟儿放飞。
鸟儿在天上飞,宇文冥川在地上追,不远不近地在后面缀着,要跟去看看放飞此鸟的人是谁。
鸟儿飞入念祥宫,一墙之隔,宇文冥川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发问:“雪梨,你怎么又飞回来了?我让你出宫……咦!”那声音停顿一晌,才又说道,“奇怪,我明明绑得很好。”
“不必奇怪,”墙外的宇文冥川玩着纸卷,沉声道,“姑娘的情书已经落在我手里了。”
“……”墙内的董阡陌一僵。
“怎么?”宇文冥川坦然地望向对面,仿佛能看穿那道墙,“才隔了两个时辰,姑娘又把我忘了。”
“……”董阡陌苦笑,“世子还真是锲而不舍,缉拿凶手还劳你亲自上阵。”
“缉凶?”
“难道不是吗?”董阡陌道,“世子你中了‘绝芝’之毒,以致于双腿无法走路。你认定我把你害成这样,因此要找我负责。”
原来如此!宇文冥川心道,这就是她逃之夭夭的原因。
不过,负责……宇文冥川玩味着这两个字,问:“倘若真是如此,姑娘不该对我负责吗?”
“我会负责到底的,”董阡陌叹口气说,“世子放心,等我处理完一些事务,腾出手来,我会对此事有所交代的。”
“那如果你的交代,让我不满意呢?”宇文冥川背倚宫墙,偏头发问。
“水不试,不知哪处深哪处浅;人不交,不知孰人好孰人坏,”董阡陌平静地侃侃而论,“只听世子做生意的种种手腕,就知道你是一位头脑清澈,不计一时得失,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高明商贾。生意做到这么大,世子的胸襟之广可想而知。”
宇文冥川一愣,旋即莞尔,问道:“姑娘是在刻意恭维我,以求脱身,还是你真的这样想?”
董阡陌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宇文冥川道:“你既知道我是生意人,就该明白,愿意让我放长线的鱼,必得有她的可取之处。”
董阡陌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倒立贴墙,我试着为你治治腿。”
“你要为我治腿?”
“对。”
“怎么治?你要出来吗?”
“念祥宫已上锁,我出不去。”
“那你怎么帮我治?”
“世子先按我说的做。”
董阡陌的口吻,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偏她的声音又清丽如泉,可掬可玩。
两下相称,听得宇文冥川暗暗纳罕这女子究竟何人,为何敢用这样的口吻命令他,听上去又是那般理所当然,让他都忍不住听她的话了。
下一刻,雪色长衫倏地倒转一翻,他的人就贴着宫墙,倒立了起来。
一墙之隔,一道婉转低回,低如夜莺的音阶飘出,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不是萧声,不是笛声,也不是埙的呜呜声,却像是这三种乐器交织糅合而成的曲调。
“真好听,这是什么乐器?”宇文冥川问。
“这是树叶吹的《真知鸟》,对世子的腿疾大有裨益,请静心细品。”董阡陌说完,待要继续吹奏。
“慢,”宇文冥川道,“这会儿我觉得双腿还好,只是胸间有一口气不上不下,请问姑娘有对症下药的曲调吗?”
“是哪一种‘不上不下’?”董阡陌问,“是担忧,紧张,还是义愤,导致的此种情形?”
“嗯……”宇文冥川认真思索,脱口而出,“像是思念某个人,勾起的心悸。”
“世子思念的是你的父王吗?”
“不是。”
“那一定是你去世的母妃吧。”
“也不是。”
“那请你详加描述一下,你所思念之人的特征,以及你思念他的理由。我才好挑出最合宜的曲子。”
“她……对我而言是个谜,这两日里一拿起那只画有折梅图的瓷杯,我就会想起她。”
“折梅图?”董阡陌挑眉,“世子说的是我盛放绝芝的那只瓷杯?你还没丢?”
“我平时用它喝茶。”
“那,世子常常想起的人,是指我吗?”
“对。”宇文冥川坦诚到底。
论起来,这些天里他心中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既如此,就让“当事人”帮他确定一下吧。
“好,那我明白了。”董阡陌点头。
“姑娘真的明白?”宇文冥川对着头顶上星光缥缈的夜空,问,“那依你之见,我该听什么曲调来纾解这种心情?”
“……”董阡陌想了想道,“世子请平躺于草丛间,听我奏来。”
“躺好了。”
于是,一曲清越、激昂而高亢的树叶之曲奏响,听得宇文冥川心绪激荡,还越听越生气,有一种拔剑而起的冲动。
此刻手中如果有剑,他可能已经被怒气牵引,一剑劈出去了。
一曲罢,宇文冥川皱眉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从未在乐府听闻过。”
董阡陌告诉他:“这是一首古曲,改编自《侠客传》,讲的是一个少年遭受灭门之灾,又不幸认贼作父,还娶了杀父仇人的女儿,帮这些人做尽违背良心的事。后来,少年在某一天得知了他的身世,却已经是积重难返,于是只好离家出走,与仇人全家划清界限。”
“……”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久到董阡陌以为墙外人不在了,就要带着鸟儿回鸟廊去了,宇文冥川才问:“你为什么吹这样的曲子给我,这种故事与我有何关联?”
董阡陌反问:“世子不觉得那名少年很惨吗?”
宇文冥川又是一默,然后还是问:“的确很惨,可是那关我什么事?”
董阡陌理所当然地说:“世子的遭遇固然不幸,然而跟那名全家被杀的少年一比,你就没那么惨了。你只要这样想,就能排解心中郁结,没那么恨我了。”
“……”默。
“世子稍安勿躁,”董阡陌最后规劝,“绝芝不是毒药,你的病也不是绝症,只要心境从容,早晚有一天你还能用腿走路的!”
“……”深深默。
之后,墙里面响起了脚步走开的声音,宇文冥川没有越墙去追。
总归只是一墙之隔,她又身穿宫女的绿裳窄腰裙,一定是念祥宫的宫娥,想查出她的身份易如反掌。
可是第二天晌午,当宇文冥川来到念祥宫,向太后请了安,他把这座宫殿里五十四名宫娥、十七名太监、九名嬷嬷一一相看过去,才发现根本没有他想找的人。
宇文冥川告诉乔女官,有名宫女十五六的年纪,满面精灵,昨日她丢失了一只钱袋,能否找她出来认领。
乔女官不明所以,还是当下叫出宫中诸人,排成两行让世子寻找“失主”。
可是,除了失望,宇文冥川什么也不可能找到。此时的董阡陌已经被李周渔提领捉走,早已不在太后宫里了。
而且宇文冥川找的是宫女,却少问了昨日来请安的董家姐妹。
好在,宇文冥川手中仍有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就是那一只寒鸦折梅图的瓷杯。那东西是从董府流出来的,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
据媒人讲,那是董四小姐董阡陌的闲作,可不久前宇文冥川已经当面确认,那个董阡陌根本不是“她”。
既然不是那一位董小姐,很有可能,那只瓷杯的主人仍居于董府,有可能是另外一位董家千金,又或者是他们家的丫鬟。
虽然仍有许多疑问等待解开,但目前除了守株待兔,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把她挖出来。
“刘二,”宇文冥川叫来管家,“写一张礼单出来,我要送董老夫人一份厚礼。”
“不知礼单要裁几尺长?”礼单越长,礼品数目越繁。
“裁五尺二寸长,”宇文冥川匆匆吩咐着,“把我院里那一只石景鱼缸也抬去董府。”
“石景鱼缸?”刘管家感到吃惊,“可,那是一件连通两地的异宝啊!送去董家,那下次有事急用的时候,就派不上用场了!”
“还用你说,我岂有不知。不过眼下最派得着用场的地方,就是从董府把那个人找出来。”
“不知世子要找什么人?”刘管家恭敬询问。
“一个小女子。”
“是董府中的女子?”
“对,是董家……一个欠债不还的小女子。”
第175章 自己女儿的画像也可以混迹其中
“世子要用石景鱼缸追讨债务?”
刘管家不只没有打消疑问,反而更加吃惊了,大睁着眼睛问:“不知那名女子欠债几何,要动用您的心爱玩物来讨债?”
宇文冥川道:“欠得太多,一时不好算清,等找到她的人再翻账本吧。”
刘管家心头咯噔一跳,他知世子向来视银钱如庭院里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能让世子如此看重的债务,一定是一笔骇人听闻的巨大数目。
“总之,待石景鱼缸送去后,你派几个眼力好的人日夜轮番监视,一定要把画上的人给找出来。”宇文冥川吩咐。
“世子放心,等您回来时,此女就在京兆府牢里了。”刘管家保证。
“不必惊动官府,”宇文冥川想了想,又叮嘱说,“把她客客气气请到家里住下,以上宾之礼待之,她想要什么都给她,但是一定要留她到我回来为止。”
“是。”
刘管家心中不免一番感慨。这年头里,欠债的是爷爷,讨债的是孙子,此言诚不虚也。
于是,宇文冥川将一幅软帛画轴掷入刘管家的怀中,自己就即刻启程出京,往郓城办皇差去了。
刘管家打开画轴,当时一愣,然后捂脸哀叹。
这么多年过去了,酷爱丹青的世子还是偏重写意,不重工笔。谁能领会世子的想法,谁又能认得出,这画之中那位脚踏七色云彩,随风飞舞的秀发盖住半边面孔的女子,究竟生着一张什么样的面孔?
一般来讲,要让人按图索骥,起码也要把眉毛眼睛和鼻子嘴巴画清楚吧?
不能只用三个点就概括了眼睛与嘴巴啊,这女子的鼻子长在哪里?我等草民理解不到世子您的想法啊!
还好,能当上财神爷家的管家,刘管家也不是普通角色。
他很快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于是迅速召集了京城中擅长工笔的画师十五人,让他们围在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前,只要看到镜中出现一张新面孔的女子,就用最快的速度画下,稍后再重新画出细致画作。这样等世子回来,就可以一幅一幅地过目了。
一开始,画师们还闹不明白,让他们围坐在一面流光水滑的铜镜前,刘管家说的“女子”在什么地方,怎么见不着?
很快,当铜镜中出现一个贴得很近的女子面庞时,画师们顾不上惊叹,连忙投入作画。
那女子一副丫鬟打扮,接二连三地,又出现了许多丫鬟打扮的女子,通过铜镜,可以看见她们一张张说笑不停的面孔,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们看过来的角度也很奇怪,好像这些人都围绕在一口宽大的水井之侧,探头往下观望。
而画师们好像全都坐在“井底”,用仰视的角度看着镜中人。
因为入王府前,画师们都收了重金,王府的人与他们约定,只埋头做事,不可乱问问题。因此他们都藏住疑惑,研墨铺纸,将每一张出现在铜镜中的女子面孔,一毫不差地落于笔端。
半天工夫下来,十五名画师合力画出了数十名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孩子,还有一名身穿葱绿小褂,看上去像是小姐做派的十四五岁少女。
当晚,王府招待了丰盛的酒馔,又安排他们在客房住下,第二日继续作画。
领头的那名画师,是衙门里专门负责画张榜招贴的江洋大盗头像的公差画师。他与刘管家很有些交情,饭后悄悄打听:“似这般,还要画多少天?”
刘管家道:“只要出现新面孔,就要原模原样地落在纸上,不过估计新面孔会日渐减少,再过两日,你们之中留下一两人值守,其他人就可以出府了。”
画师仗着交情,忍不住问出口:“那是件什么宝贝,为什么通过铜镜可以望见另一个地方的人,对方却显然看不到我们这里?”
刘管家道:“那是个写了上古阵法的法器,天下只此一件,珍稀罕见,做出法器的高人给它起名叫做‘海市蜃楼’,意思就是这件宝物就像自然中的海市蜃楼一般,能瞧见千百里之外的景象。”
画师咋舌:“原来如此!真是开了眼界!”
刘管家又道:“古时候,打仗的人用这样的宝物刺探军情,互通消息。如今宝物落在我们世子手上,变成了一件鉴赏把玩的器具,还给它起了一个更贴切的诨名,叫做‘坐井观天’。”
画师道:“果然贴切,那些年轻姑娘们仿佛立于井口之上,而我们就像坐在井底画她们。”
刘管家微笑:“你告诉大家,作画一定要极尽细致,栩栩如生,这些画都是要呈给世子爷看的。爷看得满意,还会重重有赏。”
“好,好!您老放心!”画师点头哈腰。
过了半晌,这名画师心中开始嘀咕,平白无故的,世子要看这么多女子画像干什么?
直到上床睡觉的时候,这名画师还在寻思这件事,最后就琢磨过味儿来了,是不是世子要用这种法子来选妃啊?
毕竟天下间的女子太多了,世子根本看不过来,就用这种类似抛绣球、撞天婚的办法,谁出现在铜镜中,谁就是世子的“有缘人”。若是再合了世子的眼缘,这门姻缘就**不离十了!
想到这里,这名画师不禁兴奋起来,腾地一下披衣而起,在房里绕了两个来回。
此刻他心里想的是,出现在镜中的女子具体有几位,什么面貌,除了他们这些画师之外,别人都不知道啊。画师之中又是以他为首,所有的画作也是他汇集之后,统一呈给刘管家的。
抽去几张长得颜色单薄,世子根本不可能看上的,再加上几位王公府邸里,一直都对世子十分仰慕的大家闺秀,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从中能大大捞一番好处不提,就是画师自己女儿、侄女儿的画像,也可以混迹其中,说不定就入了世子的法眼呢?
虽说收了王府的丰厚润笔,还这样浑水摸鱼实在不太厚道,但毕竟是撮合姻缘的好事,万一误打误撞的做成天作之合,他就成了月下老人了!
这种桥段,戏台上不是也很常见么?
这样一琢磨,画师更坚定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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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翌日清晨,世子真正要找的那一位董阡陌,都没有去鱼缸的近处探头看上一眼,因此也就没能入得王府的画纸。
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汤姨娘又愤愤地告诉董阡陌,如今放在风雨斋院里的石景鱼缸,那本该是她女儿仙佩的嫁妆。只因老夫人发了慈悲之心,一时想岔了,东西才落到董阡陌手上。
汤姨娘有这样的意愿,董阡陌又是知情识趣的人,没有装听不懂,当下就答应将世子送的礼物“归还”给汤姨娘。
那石景鱼缸的真正妙处,董阡陌并不知晓,只是觉得事情有点可疑。前晚刚在皇宫里碰了两次面,她想用鸟儿送出宫的传信,也被宇文冥川拦截了,怎么第二日就有王府的东西送来?
如今汤姨娘想要,正好顺水推舟,把那一尊来历不明的鱼缸弄走。
姑姑宗湘月过来叫,于是董阡陌走到牌桌边,站在老夫人身后,含笑看他们对骨牌。
骨牌是一种考眼力和记性的小玩意儿,老夫人玩不过董太师、宋氏和董怜悦中的任何一人,偏又对此道兴趣浓厚。
对牌的时候,董太师三人不得不让着老夫人,又不能做的太明显,让老夫人失去牌兴。
时间长了,董太师与宋氏的心里都有点着急了,因为他们今天都是各自带着一肚子的事儿来的,要把老夫人哄得高兴了,站在他们那一边,点头应允才好。
而董阡陌看了牌局,发现了这种情形,就公然做起“坏人”来,张口就给老夫人点了两张好牌,让老夫人顺顺当当赢了一把。
老夫人开心之余,又板着脸告诉董太师等牌友,“这可不算老身作弊,骨牌不同于围棋,旁观者是可以开口指教的!”
董太师暗暗赞许四女儿做得对,并随声附和老夫人,“母亲言之有理,对牌就应该活跃一点才有乐趣。”
又两局过去,董太师道:“阡陌你来替为父打吧,我前面还有点事。”
董阡陌微笑道:“女儿还没弄清门道,想多看两局,要不让宗姑姑顶父亲的缺吧。”
于是董太师坐到一边的檀木梳背椅上,由姑姑宗湘月顶了上去。
老夫人专注看牌的闲暇,抽空瞄了董太师一眼,挑眉问:“既然前面事忙,太师怎么还坐在这里。”
董太师半偏着面孔,神色有些讪讪,想开口道出什么事,又想再等一等的神态。
于是董阡陌接道:“老祖宗您这里的参枣茶特别对味儿,连太后宫中用同样药材炮制的茶都不如这个好,父亲他是想再多喝一杯您的茶呢。”
她这番话把老夫人说笑了,也给董太师解了围。老夫人吩咐丫鬟:“再给太师换一道新茶。”
因为董阡陌提到宫里,宋氏适时接口,问:“小四,昨儿太晚来不及问,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了,你二姐和表嫂呢?怎么不跟你同去同归?”
“嗯……”董阡陌思索着道,“表嫂么,一入宫就见不到她了,可能是去贵妃娘娘那儿串门了吧,至于二姐……”说到这里时,声调就拖长了。
“萱莹她怎么了?”宋氏面色坦然如常,心里已经有点急了。
“我也不太清楚,”董阡陌抱歉地笑了笑,“其实刚一进宫的时候,我和二姐就分开了。”
“分开了?怎么会这样?”宋氏紧声追问。旁边的老夫人催促她抹牌,她只好把注意放回牌桌。
牌局正到关键时分,董阡陌盯着老夫人的牌,发出清脆的笑:“嘻嘻,老祖宗的手气真好,这一局只要把幺六、幺七打出去,又能顺上来一条金鱼双钩了。”
老夫人依着她的指点,果然又赢了一圈,笑得合不拢嘴,赞董阡陌是个灵巧孩子。
董怜悦忍不住酸溜溜道:“四姐还说你看不懂骨牌的门道,可你随口提点,就让老祖宗连赢了五把了。四姐你在说瞎话吧,说什么不会抹牌,你其实是大师吧?”
董阡陌温和回道:“骨牌倒是真没摸过,不过我住宫里这两天,看宫女们常玩儿的一种‘美人谱’,很是有趣,玩法儿跟这个也很类似。”
宋氏听她又提到宫里的事,连忙要继续打听单语棠的下落。
可是不等宋氏开口,董太师先一步开口,说出了他一大早来宜和园请安的真实意图,“母亲,你房里有个丫鬟叫莲叶的,儿子想把她要走。”
此话音落,沉默蔓延,整个屋里人人沉默。
半晌后,老夫人一面继续对牌,一面状似无意地问:“你要那丫头干嘛?粗手笨脚的,不懂伺候人。”
宋氏也把单语棠抛于脑后了,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接话道:“是啊老爷,你要缺人伺候了,我房里就有几个好的,长得也不错,你相中了哪个都可以直接跟妾身说的。”
董太师又顿了半晌,终于把一个炸雷放出来
“莲叶跟我说,她有孕了。”
第176章 太师挑女人的眼光倒是蛮厉害的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蔓延如水。
屋里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人能发表意见,她们全都呆住了。奇怪的是,牌桌上的四个人还在你一张、我一张地出着牌,就跟扯线木偶一样。
只是她们的心思早就不在牌桌上了,其中,面色最不好看的是老夫人。按说,听闻家里又要添孙子了,应该开怀才对,怎么反而这样拉长了一张脸?
董阡陌心有不解,毕竟她对这个家里人情世故的了解还浅,也不清楚,那个莲叶只是宜和园一名普通丫鬟,还是说,乃是个有什么来历的特别人物。
宋氏面上,还残留着刚一听闻董太师讨要莲叶的笑容,只是怎么瞧都有一点儿人。
一个笑容维持了一刻钟,却没有新的笑意补充进来,不僵硬才怪。
董阡陌略一偏头,看向房间另一头的汤姨娘,她的表情,那叫一个晴天霹雳,那叫一个悲痛欲绝。只见她把杏目睁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立在门口的一名白净丫鬟看,那叫一个怒目切齿,那叫一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看起来,这名丫鬟就是莲叶了。
董阡陌打量过去,见这个莲叶生得肌肤如雪,婷婷玉立,看年纪比董萱莹都大不了几岁,确实颇有姿色,比寻常可见的丫鬟都更有气质。若是换一身衣裳,说她是千金小姐也有人相信。
董太师虽然是出了名的君子,为百官之表率,从不为女色所迷惑。他挑女人的眼光倒是蛮厉害的,草窠里也能扒拉出这么个仙鹤来。
整屋子的人都不说话,董太师只好低咳了一声,解释来龙去脉。
他是冲老夫人一人解释的,“娘莫生儿子的气,其实是这么回事,几个月前,莲叶在前面伺候时,让过府小酌的户部尚书韦大人相中了。韦大人开口向我讨要,我没有推辞的理由,于是将莲叶当场送给韦大人,打算事后再跟母亲说明此事。”
“哦?”老夫人的面色立刻缓和了许多,挑眉问,“既然送给韦府,怎么莲叶又回来了?是伺候得不好,让人打发回来的?”
“韦尚书自己开的这个口,就算不满意,也没有再把人退回来的道理。”董太师道,“那事过去没两天,韦府管家就上门把莲叶送回,解释说是韦夫人不太喜欢这等性情的婢女,不肯将她留在府内。”
老夫人当下不满道:“老身一手带大的丫头,性情怎么不好了!”
董太师道:“母亲说得对,但是对方把人送回来,我们也只有再收回去。谁想莲叶气性也大,为此事而寻死觅活,儿子见她可怜,于是才……”
老夫人当下明白过来,虽然仍不大怎么高兴,却也点头了,沉声道:“既如此,一直悄悄瞒着也不是个事儿,选个好日子开了脸,老身对莲叶死去的爹娘也有了交代。”
董太师道:“母亲说的是,此事是儿子处置不当。”
老夫人这里一点头同意,董太师也不再多做停留,道一声前面事忙,就掸掸袍角,起身告辞了。
可屋里还有两个心怀不满的女人,眼神儿透着十分怨念。
骨牌也摸不下去了,老夫人叹口气道:“莲叶啊,你既是有身子的人,从今日开始就别在宜和园院里当差了,先回去养着,回头老身再找你说话。”
莲叶上前拜过老夫人,眼中含了两泓眼泪,面上的神色极冷。
就在莲叶快要退出门去的时候,汤姨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就这样就让她进门了?还没确定她肚里的孩子是韦尚书的,还是咱们老爷的。不差问个清楚,怎么能同意她进门?”
听到这样的话,莲叶捂脸低叫了一声,转身跑掉了。
老夫人皱眉,训斥汤姨娘:“莲叶的遭遇本已是不幸,你还说这样的话刺激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董阡陌眸中带思,看来莲叶果然不是普通丫鬟,听老夫人的话中带有明显的回护之意。
汤姨娘垂下头去,小声嘀咕:“难道大家心里没有这样的疑问吗?我不过帮你们问出口而已。”
董阡陌微笑,劝道:“姨娘别发愁了,到底怎么个情况,父亲和莲叶本人都是清楚的,既然父亲认了这个儿子,说明十有**就是真的。最近咱们家当真喜事连连,再过几个月,我们姊妹就要连着添两个弟弟了。”
老夫人听着这话一琢磨,也高兴起来,拍手道:“不错,不错!喜事成双,董家连添两丁乃是菩萨显灵,给咱们送福来了。晚上在前厅摆宴,把走动亲密的亲族世交都请了来,共同把盏庆祝老三媳妇,你去准备一下吧。”
宋氏没有一丝不悦之色,举帕掩口,咯咯笑道:“老祖宗想得就是周全,妾身都还没想到呢。一听说莲叶妹妹有孕,可把妾身高兴坏了,竟没想到此事应该宴请亲朋好友来庆贺。”
老夫人见宋氏如此贤惠明理,满意颔首道:“那此事你多多费心,原本老身打算留莲叶两年,再在年轻一辈的孩子里给她寻一门好亲,却不料出了这样的事。合该她就是咱们董家的人,一辈子也离不开董府了!”
宋氏不形于色,瞧不出什么。对面的汤姨娘却气歪了鼻子,一张甚美的面孔扭曲起来。
顿了片刻,老夫人略作考虑,又说:“莲叶命苦,是她父母遭难前托付给老身抚养的,这些年任劳任怨,很能哄我老人家开心。且她本是大户小姐出身,年纪也小,以婢妾身份入门,实在很委屈她……这样吧,老身收她当个侄女,就算她是从汤家嫁过来的,这样说给外人也好听一点。”
宋氏道:“太有道理了,否则传着传着,变成太师把府里老夫人的丫鬟占了,那多难听。”
老夫人得到支持,又想起一出:“既然是汤家嫁来的贵妾,那索性就给她个‘侧妻’名分吧,反正过几个月生了孩子,也是要抬的。”
宋氏一愣,笑容有点绷不住了。不过跟那边的汤姨娘一对比,宋氏的忍功堪称了得。
“既然是老爷娶侧夫人,那酒宴就得多准备两日才能办得起来,”宋氏僵着脸笑道,“否则漏了亲族中的哪个人通知不到,来日岂不要埋怨咱们礼数不周。”
“你来办吧。”老夫人和蔼道,“老三媳妇你是个贤惠的,你办事我放心。”
“老祖宗放心,妾身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宋氏起来告辞,并对董阡陌说:“小四你跟娘来一下,最近没了王嬷嬷,我那里连个写请帖的人都挑不出来,你来给娘帮帮忙吧。”
董阡陌受宠若惊道:“母亲让我写帖子,我欢喜坏了,只是手上的伤没好,到现在不能握笔。”
老夫人道:“别让孩子弄这些事了,去前院书房问管事要两个人,那些考过秀才的门客,写帖子绰绰有余。”
宋氏忙笑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小四的手伤了。小四你跟我回去,再请两个好大夫仔细瞧瞧你的手,总这样不好也不是长理。”
董阡陌道:“女儿昨日才在宫里看过御医,吃着新开的方子呢。让母亲操心,是女儿不孝了。”
宋氏心里惦记单语棠入宫不归的事,本来想把董阡陌叫去无人处,单独问一问,奈何连找了两个理由都叫不动。
于是只好当着老夫人的面问:“方才听你说,刚一进宫,你和萱莹就分开了,这是怎么回事?萱莹怎么不同你一道回来?”
董阡陌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总归是好事,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如等宫里传来确切消息的时候,我再跟母亲细说吧。”
宋氏支棱着耳朵,听董阡陌这样说完,却一点有用的讯息都没抓到,心里急得不行。
老夫人也生出奇怪,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氏重重点头,死盯着董阡陌的脸,要看她到底讲出什么新闻来。
董阡陌笑了笑,理顺耳畔碎发,脆声道:“老祖宗安心,二姐在宫里好得很,还很得太后喜欢呢。不过她为何没有出宫,我也说不上来,毕竟我入宫顶得是表嫂丫鬟的身份,无缘谒见太后。二姐的事,我也是从几个宫女口中听来的。”
宋氏不信,认定董阡陌说谎。
昨晚牯嬷嬷趴在窗户上听,明明听得,董阡陌自称马上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宋氏问:“那你在宫中的见闻如何?从头道来,讲给娘听听。”
董阡陌道:“这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讲清的,不如等母亲忙完宴请宾客的事,阡陌再细细讲述。”
老夫人道:“那就这样吧。”转而问董阡陌,“刚才听你讲起宫中时兴的游戏,叫什么美人谱,是怎样一种玩法?”
董阡陌立刻笑答道:“我一猜老祖宗您就会感兴趣,因此特别记住了玩法,连牌也带来一副呢。”
“哦?”
老夫人来了兴致,接过董阡陌递来的宫牌,拖在掌心里细看。一共有三十多张牌,是用涂白的薄木片制成的,上面画着形形**的美人,穿着斑斓七彩的宫装,一目望去煞是好看。
老夫人蹙眉笑道:“好看是好看,只是字太小了,看不清楚,牌也又小又薄,不好抓。这游戏好玩吗?”
董阡陌道:“老祖宗不知道,这其中有个缘故,那些宫女太监就算不当值,宫里规矩也不许他们赌博。当然了,几文钱的耍子,也根本称不上赌博。这牌做小一点,一是方便携带,二是容易藏起来,等闲暇的时候拿出来玩一会儿。至于好不好玩,看它在宫里这么流行,想来是极有趣的。”
宋氏立在旁边,心里十分冒火。
对于老夫人的问话,董阡陌就有一答十。她这个当娘的问上两声,董阡陌却推三阻四的,闷得人心里难受。
单语棠在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几句话道出,为什么董阡陌好似在故意避而不谈?
难道……是单语棠的言行不够谨慎,让人瞧出破绽来,被扣在宫里了?
第177章 有些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狐狸精
老夫人端详着牌上的工笔美人,眯着眼睛问:“这副牌你从哪里拿到的?”
董阡陌微笑着回道:“我看那些宫女儿玩得甚开心,一下子就想起老祖宗也钟情抹牌。好说歹说的,才让她们送了一套给我。”
老夫人点头赞道:“好,还是你这孩子贴心,知道我老人家的心意!老三媳妇你看吧,媛姝进宫好几年了,也不曾叫人捎回来一副牌,我们阡陌这才进宫一趟,就带回好东西来了。”
宋氏心中愤愤,暗啐一口,几张破木片子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媛姝因为过于美貌,在宫里处境一直不好,老夫人身为祖母不知道心疼体谅,还因为这种芝麻屁大的事由来埋怨她。真正是人老糊涂了!
“老祖宗不知道,媛姝不知有多惦记您老呢!”
宋氏勉强维持着笑脸,分说着,“上次我入宫探太妃,心里挂记着媛姝,可是又不能随便去找她,只好暂且出宫再说。不曾想快到宫门的时候,媛姝身边的宫女就等在那里了,上来跟我请安,说贵嫔入宫以来,常把家里的老夫人挂在口边,一言一行都是学着您的样子来的。周围人都夸她,天生就带着当主子的贵气。”
“哦?”老夫人面上带笑,“从前倒没听你提过。”
“媳妇还不是怕贸贸然提起媛姝,又难有相见之日,徒惹您老伤心感怀。”宋氏笑道,“只是宫规严苛,不能让宫嫔往外捎递东西,否则哪等旁人带给老祖宗,媛姝第一个就给您捎来了。”
“嗯,”老夫人点头赞同道,“几个孩子里,除了昙儿,就属媛姝最惦念长辈。只是年年不能跟家里见上一回,苦了这孩子了。”
“是啊,”宋氏难过地说,“这孩子纯善,当年要不是有奸人当道,狐狸精作祟,咱们媛姝也不至于……”
老夫人稍稍变了颜色,低声斥责道:“两个孩子还在这里呢,你这当娘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媛姝能入宫侍奉天子,是咱们老董家三生有幸修来的恩德,就算见不着媛姝的面,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宋氏点头附和:“老祖宗言之有理,是媳妇儿失言了。这样的家丑,本就该埋藏于心,永远不再提起的,怎么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我倒多嘴起来。”
董怜悦正收拾着牌桌上的骨牌,听得这些遮遮掩掩的话,又是她从不曾听说的陈年旧事,顿时生出好奇,小小声地问宋氏:“狐狸精作祟?却不曾听说,咱们家里还出过这种精精怪怪的事。”
宋氏冷笑道:“咱们家的女孩子都是我亲手教养的,当然不会出那种幺蛾子。可有些人家的女儿,生养出来却不加教养,保不齐长大了就是个狐狸精。”
老夫人阻拦宋氏说下去,对于当年的往事,只道:“那是昙儿自己选的,是对是错,咱们说了也不算。”
董怜悦听得糊涂,迷惑地看向董阡陌,董阡陌含笑,回以不解的眼神。
顿了顿,宋氏又愤愤地说:“这韦家是怎么搞的?小姐辈的出个罪人,让人戳脊梁骨的骂,这还不算,怎么那韦尚书一个当官的人,在别人家也动这样的心思。动就动了吧,人既已经带走,哪还有退还的道理?真是叫人不齿!”
老夫人也蹙了眉头,道:“此事韦家处置太欠妥了,要不因为两家是姻亲,就得正儿八经找他们问个说法。”
一旁,董怜悦小声问董阡陌:“老祖宗与母亲在谈什么,四姐听得懂吗?”
董阡陌小声回道:“话中提到了大姐和表兄,听却听过,究竟出过何事就不知道了。”
宋氏转过头来,批评董阡陌:“小四你也太不知分寸,宫里的规矩是不许夹带东西出宫的,你又不曾报备,就擅自将宫里的木牌拿出来了,万一让宫门上搜捡的人发现了,咱家的脸面上多难看?”
董阡陌认错道:“该死该死,是我欠考虑了。”
因为方才老夫人为一副牌,还让无辜的董媛姝遭到了飞来的数落,宋氏很不解气,又道:“你这孩子,看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光知道贪玩?既然有机会进宫,就该想个办法跟你大姐见上一面,问问可有什么话传给家里,再问问住在深宫之中,银子上短不短缺。可你光顾着玩牌,把从前最疼你的大姐都抛在脑后了,可见媛姝是白疼你了。”
董阡陌道:“母亲息怒,其实我也曾想跟大姐相会,还在太后宫里见到了大姐的贴身宫女,一个名叫昭思的。”
宋氏睁大眼睛,紧声问:“昭思?你这孩子,见到昭思了,怎么一句都不跟我和老夫人提提?”
老夫人也问:“媛姝有什么家书托寄吗?”
董阡陌歉然笑道:“是这么回事儿,我一听说那个昭思是大姐的人,于是寻机上去搭话,可对方根本不加理睬。等回到家里,我担心将这件事告知母亲,你们不免多想,因此就掩下不提了。”
宋氏坚决地说:“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你没说清你的身份,昭思才不跟你多有牵扯。”进一步责备,“你这孩子,平时在家里就不长脑子,入得宫去也不长心眼,这么小的事都叫你办砸了!”
董阡陌微微噘嘴,道:“我告诉昭思,我是婉贵嫔的妹妹,问能不能安排姐妹相见,说两句话也是好的。可昭思正眼也不瞧我,就进去面见太后了。”
宋氏疑惑地问:“昭思面见太后?可是太后想起了媛姝,要召见她?”
董阡陌道:“那就不太清楚了,后来听掌事嬷嬷提起,婉贵人听闻她二妹入宫为太后抚琴治病,就要求共同献艺,还说有一支很特别的琴曲,是她们姊妹小时候常抚奏的,听后有清心裨益之效。”
“什么?”宋氏心里一急,直接站起来问,“那她们弹了吗?太后怎么说的?”
“这我哪能知道啊,我又不能跟去瞧个究竟,”董阡陌笑着劝解道,“母亲也不用太过担心,既然是大姐的意思,那想必她是有十全把握的。况且那曲子又是大姐二姐旧时常弹的,肯定连排演都不用,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说不定太后听完会解颐开怀,还有格外的赏赐给二姐她们呢。”
宋氏心中烦乱,认定单语棠没能出宫,就是让这件事给绊住了。
宫里的媛姝并不知道那个妹妹其实是假,听闻是她二妹抚琴给太后,于是想借此机会一起露个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身为长姐,媛姝对萱莹熟悉透了,一旦姐妹二人对上脸,不消两句话就会露出破绽,更不必说配合奏乐了!
宋氏的慌乱泄露在了脸上,连老夫人都感觉奇怪了,问:“老三媳妇,你这是怎么了?阡陌说得有理,她们姐妹心有灵犀,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宋氏强笑道:“没什么,媳妇儿不过是思念女儿罢了。那我先去安排酒宴之事,就让姨娘她们陪您乐呵吧。”
董阡陌目送宋氏匆匆忙忙地走掉,才笑问老夫人:“老祖宗还抹骨牌吗?父亲母亲一走,我和姨娘顶上来,还能凑成一桌呢。”
老夫人捶了肩肋,叹气道:“等下回吧,坐得腰酸背痛的。”
董阡陌走到老夫人身后,小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体贴地问:“是不是因为莲叶的事,惹得您不高兴了?”
闷了一会儿,老夫人才悠悠道:“是啊,不怕告诉你们两个孩子,莲叶的外祖父是咱们家的恩人,我看莲叶,就跟你们姊妹是一般齐的。本来打算你们几个谁跟了昙儿,就把莲叶也一同捎带过去。不料想一时不防,白白陪给韦家了,这孩子命苦!”
董怜悦与董阡陌交换眼神,暗暗咋舌。没想到宜和园一个不十分抢眼的丫鬟,还有这样不平凡的来历。
董阡陌笑劝:“这也不算坏事,如今莲叶成了我们的庶母,来日再为董家传承香火,福气也不小了。您既然疼莲叶,当了她的婆婆,就更方便照拂了。”
老夫人点头:“此言有理,那孩子心气儿也高,回头我让嬷嬷给她讲讲这个道理,也好让她心头坦然地进董家的门。”
房间另一头的牙床上,汤姨娘只差一口气没当场气晕过去。
老夫人说要收莲叶当侄女,一进门就当老爷的侧妻,简直是横空出世,毫无根基就上位了!
宋氏这个正妻,地位有受到威胁之感,心里固然不是滋味。可要说到难受,再不会有人比汤姨娘更从头发丝儿难受到脚趾尖儿。
同样是有孕,她肚里实打实就是老爷的儿子,莲叶那个小贱人却不知从哪儿弄回的野种。可家里面从老夫人到老爷,都一点不追究就认下了那野种是董家子孙,这凭什么?
就算莲叶的外祖父对董家有恩,那也隔了两辈,是几十年老掉牙的故事了,不能因为一点点小恩情,就不辨是非黑白吧?
再者,汤姨娘是老夫人嫡嫡亲的侄女儿,也得不到一怀孕就当夫人的待遇,莲叶算个什么东西,一文钱嫁妆都没有,白白让老夫人抚养长大的赔钱货。
当年就算董家欠了欧阳家的,可这些年董家顶着结交罪臣的风险,给那个断子绝孙的欧阳家养大了一个后人,也算对得起他们了,凭什么一笔恩情就得一直还个没完了?
听董阡陌把什么“庶母”、“婆婆”的挂在嘴上,汤姨娘火气不打一处来,磨牙冷笑,硬邦邦地丢过去一句,“四小姐真真会做人,人家那边儿还没进咱家门呢,你这里就‘庶母、庶母’的喊上了。难道是怕以后巴结不上,现在就先在嘴上抹好了蜜?”
这话实在刻薄,纯属是有气没处撒,专挑这屋里最软的柿子捏。
董阡陌含笑回头,恍然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光顾着为新添的弟弟高兴,都把重要的事忘了。”却跟老夫人说,“我院儿里那个鱼缸,能不能找几个人,抬去姨娘的芷萝居?”
老夫人动了动眼皮儿,用鼻音哼道:“我还没老糊涂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心里有数。想分家资,分东西,须得等到哪天我老糊涂了,说话不管用的时候才能乱分。”
这话不指名道姓,语气也不重,却显然是说给汤姨娘听的,汤姨娘一下就涨红了脸。
第178章 老夫人的旧情人,宋氏的新鬼点子
其实方才董阡陌刚一进屋时,宗姑姑正好立在屏风后面的月牙桌边,挑拣桂花蕊来沏茶。无心当有心,将汤姨娘向四小姐讨鱼缸的一席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虽然宗姑姑本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却对汤姨娘的贪心生出反感,于是就附耳讲给老夫人听,好让老夫人心里有个数,不至于不明原由就答应下来。
这也算是给汤姨娘一点教训,做人太不知足的话,连神明都会厌弃你的。十分好处里已经让她占了九分半,应该见好就收,感恩戴德了。
连老夫人专程留给孙女的东西也惦记着,汤姨娘的贪心叫人不忿。
这时,老夫人先敲打完汤姨娘,又数落董阡陌:“你这孩子也不长心眼,什么今年犯水鬼,不能留着鱼缸,打量着合伙儿哄我一个人呢!”
董阡陌诧异道:“莫非老祖宗有顺风耳不成,我和姨娘说的私房话都让您知道了。”
老夫人道:“哼,不要说你们把这话说在了明面儿上,就算没说出口的那些,心里打的小九九,老身也是一清二楚汤茹,你也不用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绊脚石的。该你的,老身都给你留得好好儿的,不用你着急忙慌地向一个孩子伸手。”
汤姨娘面皮紫红,几乎快滴下血来。她恨恨地扫过董阡陌的侧脸,把这件事都怪罪到董阡陌头上。
董阡陌浑然不觉,柔声陈诉道:“老祖宗听我说完嘛,其实不是因为姨娘想要,而是我很不喜欢那个鱼缸,就算不搬去芷萝居,也请重新搬回宜和园吧。”
“这却是为何?”老夫人不解,“那可是一件宝物,价值不菲,将来可以给你润色嫁妆的。”
“正因为是件宝物,”董阡陌道,“引得整个府里的丫鬟都跑来风雨斋看,在我窗户外面叽叽喳喳的,到了深更半夜都不消停,令我十分烦恼。今晨起来精神很差,连眼睛都眍了。”
“有这等事?”老夫人道,“老身叫张嬷嬷给你把门去。”张嬷嬷是府里面相最凶恶的嬷嬷。
“哪有这样的道理,”董阡陌莞尔,“难道我留着鱼缸一日,就要烦劳张嬷嬷给我当一日的门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藏了什么宝贝呢,哪天招贼就麻烦了。”
“那石景鱼缸,你真的不想要?”老夫人蹙眉,很是不解,那可是一件价值不可估算的宝石器具。
莫说汤姨娘,就是掌管着数十万家财的宋氏看了都感觉晃眼的珍稀宝贝。
阡陌一个小姑娘家家,最爱宝石玩物的年纪,不该爱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反而往外推?难道,这世上还有不爱宝石的女子吗?
“这样吧,”董阡陌道,“那鱼缸先搬去姨娘院子里,往后她得了王府的嫁妆首饰,我再捡喜欢的挑两套。姨娘觉得这样可好?”
“好……”汤姨娘迟疑点头。
当然好了,那鱼缸上的宝石,打百套首饰还有富余。没想到董阡陌是个笨蛋,吃了大亏还不晓得。
“唉,”老夫人叹气,伸手点了一下董阡陌的额头,“你这笨姑娘,让你姨娘和三姐占了便宜了!”
“一家人的事儿,何分彼此。”董阡陌温和道。
老夫人、汤姨娘和董怜悦俱是一愣,这家里,谁不各打一张算盘?就当感情上“不分彼此”好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你这孩子太傻了,连银钱的用处都不明白,”老夫人又爱又恨地说,“看来你的那份儿嫁妆,只有老身亲自为你攒下了。”当下吩咐宗姑姑,“你叫人把鱼缸抬到我的后园中吧,谁想看,谁来看,不过要先来给老身请过安。”
“是,奴婢这就去办。”宗姑姑横了汤姨娘一眼,出去了。
最后,东西还是没能落到汤姨娘手里。
汤姨娘心里憋闷,更兼家里突然空降了一个怀有身孕的侧夫人,年轻,美貌,气质可人,还有老夫人和太师爱护,万一再让新夫人把儿子生下来,还不让太师捧上天了?
往后在董府后宅,她汤茹还有什么盼头?
心中气苦非常,汤姨娘溜达到花园中,行过白石栏杆的小桥流水,她盯着桥下的潺潺流水,忽然生出一个灰暗的念头:
如果她从这里掉下去,这家里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吗?如果老爷知道她有了轻生之念,会像当年许诺的那样,抬她当平妻吗?
一边儿这样想,一边儿整个身子往前倾斜,眼看就要栽下去了,一只手从后面扯住她的胳膊。
汤姨娘回头,看到董阡陌担忧的眼睛,立时猛一甩手,昂着下巴说:“用不着你可怜我,我不过一时运气不佳,哪天等我生出儿子来,我就又风光起来了!”
对于汤姨娘的无礼,董阡陌并不着恼,反而附和道:“姨娘能这么想就好了,本来我还想这样劝你呢。如今你身边没了欧嬷嬷,我真怕你想不开。”
汤姨娘傲然地扬着下巴,道:“我的仙佩有出息,我的儿子将来也这么有出息,我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董阡陌叹气道:“姨娘能想开最好了,就连我们这些小辈,听到老夫人收莲叶当侄女,进门就当侧夫人,我们都是又惊诧,又替姨娘不值。家里谁不说因为姨娘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因此老夫人特别偏心姨娘和三姐,如今跟莲叶一比,真是什么都比下去了。”
汤姨娘听到一半儿就落泪了,因为董阡陌的话,正好道破了自己最沉重的心事。
这些年顶着老夫人侄女的名儿,宋氏动不动就拿这个说事儿,暗指老夫人事事偏袒,把汤姨娘宠得轻狂浮躁。
好似她汤茹占了多大便宜一样,可真的论起来,她沾到董家半分好处了吗?没有!
二十年过去,董家和董太师欠了她什么?一个理直气壮的正妻名分!还有她那八万两银子的嫁妆!
老夫人也不是个正经人,她对莲叶尤其好,还不是因为念着莲叶的外祖父,伊当年的老情人!这把年纪还为老不尊,臊也不臊!
汤姨娘越哭越伤心,董阡陌递上手帕,温和劝道:“姨娘这样痛哭,岂不是让肚里的弟弟跟你一起哭吗?万一天生一副哭相,那怎么出将入相呢?”
汤姨娘哭哭啼啼地说:“四小姐你不懂,姨娘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脾气,不懂变通,以至于这些年越混越惨,先是你父亲厌烦了我,如今老夫人也不向着我了,连莲叶那样一个贱婢,往后再见面时,还得反过来我向她行礼呢!”
董阡陌慢慢道:“说到莲叶,我以前不曾注意过她,今天细一打量,见她神情冷淡得很,对谁都耷拉着眼皮。老夫人似乎是打从心里喜欢莲叶,看得如同亲孙女一般,真是奇怪啊。”
汤姨娘气哼哼哭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就喜欢欧阳家的老太爷,只是没能嫁进欧阳家去,反而成了董家妇,老夫人很伤心呢!后来对方也娶妻生子,老夫人为此大病一场呢!”
董阡陌道:“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汤姨娘的哭声顿了顿,警惕地四下观望,然后板着脸告诉董阡陌:“这话是你从我嘴里套出来的,你要敢往外传,传去了老夫人的耳朵里,我没好果子吃,你也休想能逃脱干系!”
董阡陌善解人意道:“我虽年幼无知,也知道这些都是不能翻动的陈年往事,平白无故的,我搬弄这个做什么。倒是有句话,我想劝劝姨娘。”
“什么话?”汤姨娘用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瞪着董阡陌。
“是关于母亲的。”
“关于夫人?”汤姨娘皱着眉头,又一番左右打量,确定没有第三人路过,才问,“是什么事?”
“姨娘知道,老夫人平时是个佛爷,除了乐乐呵呵地吃喝耍闹,家里的事一概不过问,全都交给母亲。而今天破格管了一件事,上来就安排莲叶当侧夫人,来日等莲叶产子,老夫人高兴之余,再叫父亲抬莲叶做平妻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莲叶就能跟母亲平起平坐了,母亲难道不会感觉受到威胁吗?可是刚刚在屋里,姨娘看见她面上露出一丝不虞之色了吗?”
“哼,她就是能装,现在指不定心里多么抓挠呢。”汤姨娘的话中透着快意,都懒得藏一下了。
“可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母亲计谋过人,从来不喜欢坐以待毙。”董阡陌摇头。
“四小姐什么意思?”汤姨娘不解。
“唉,”董阡陌叹气,“方才母亲在屋里的时候,先是看了莲叶一眼,然后又往姨娘你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边隐隐挂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又阴又冷,瞧得我心里打颤。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只是很为姨娘你担忧,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
汤姨娘立刻被吓到了,白皙丰满的手按住胸口,忐忑地问:“四小姐是说,她可能在打什么坏主意?”
董阡陌道:“这我可不敢乱说,我才多大,才知道多少事。姨娘你和母亲可是相处二十多年了,母亲的言行作为,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吗?”
“对对对!我怎么能忘了,那个女人一贯喜欢借刀杀鸡,借油浇火,最后把错处全推给旁人!”
汤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急得原地打转,最后一把拉住董阡陌的手,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跟好了我,不可随意乱走!”
董阡陌微微挣扎,吃惊地问:“姨娘要带我去哪里?我还要回房绣花呢。”
汤姨娘头也不回,继续拖着董阡陌走,“我不管,这事儿是你先提的,你就得跟着我去瞧个究竟!”现在没了欧嬷嬷,这个家里她谁也不信,又不敢单独走进那个地方。
冒着大风险进去那里,一定要拉着一个作伴、垫背的。
董阡陌为难道:“那请姨娘慢些走,你这副样子让人瞧见了,还以为你要风风火火地拉着我去投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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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府的花园中有一座假山,假山里有密道,是董太师和一些交好的朝臣私下来往的渠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密道不止能通达董府的很多院落,还能通到府外去,与别家府上的密道相连。至于能通到谁家,又是怎么个走法儿,只有掌握地图的董太师才知道得一清二楚。
汤姨娘是董太师的爱妾和表妹,也曾有过深得太师信任的好时候,被带进密道里去,参与太师与一些人的会面。
别的路,汤姨娘认不大清楚,可有一条是直通宋氏的福深苑的,汤姨娘年轻的时候来过几次,想听走宋氏的秘密,再用来对付宋氏。
可没过多久,宋氏仿佛知道有人在暗处偷听一般,抛了个惊悚的假消息给汤姨娘。
当时汤姨娘兴冲冲地闹去老夫人和董太师处,一份好处没讨着,反而吃了大亏,差一点就被打发回娘家。
后来,汤姨娘就再也没进去过。
如今沿着记忆中的旧路,汤姨娘带着董阡陌走到一个甬道的尽头,掰开一个陈旧潮湿的火折子,借着一点火星,勉强点亮了墙上的油灯。
“这是什么地方?”董阡陌问。
“嘘,悄声说话,”汤姨娘指一指头顶,“上面就是那个女人的卧房了。”
“上面的人说话,我们能听见吗?”董阡陌小声问。
汤姨娘扯过一个系着绳子的木杯,也给了董阡陌一个,鬼鬼祟祟地说,“用这个听,但是不能用嘴对着杯子说话,否则要传声音上去的。”
董阡陌点头,接过。
不多时,木杯里果然有人声传来,第一句就把底下两个人听愣了
“真是可恨,同样都是有孕,汤茹和莲叶就能享受最好的待遇,我却要藏着掖着,不能叫任何人包括老爷知道!”
董阡陌与汤姨娘交换疑惑的眼神,这明显是宋氏的声音啊。
宋氏居然说,她也怀上孩子了,还一直瞒着所有人?
第179章 这个死胎不用药物,根本坠不下来
地底下,董阡陌与汤姨娘屏息静听着。此时此刻,各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尤其是汤姨娘,本来因为怀有太师的长子、唯一的儿子而春风得意,不料冒出一个年轻漂亮的莲叶,也有身孕了。这也还罢了,连宋氏都老蚌生珠,真是没有天理了!
不多时,上面又传来声音,这回是居嬷嬷说,“夫人才不怕她们呢,凭她们再生多少个,怎比得上大小姐与二小姐的聪慧美丽?”
只听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就能想见那张老迈面孔上挤眉弄眼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宋氏叹气,问:“可这个死胎,总得想个法子取出来才是,就这么揣在腹中,让我夜里连眼都闭不上。”
死胎?宋氏竟然怀了个死胎?
汤姨娘睁大眼睛。
居嬷嬷低声道:“夫人暂且稍安勿躁,如今家里有几个故意与您作对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把这些人都拖下水,承担害死董家嫡少爷的罪责。”
顿了顿,宋氏恨声:“上次揭发汤姨娘不检点,我故意激怒于老爷,以为让他动手打我两下,就能把肚里这个孩子打掉。有了这件事,来日他就有愧于我,就算有一天我挪用公中银子的事揭发出来,他也不会追究了。没想到,这个死胎不用药物,根本是坠不下来的!”
居嬷嬷道:“哎哟,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件事就把老奴的小命吓掉半条,万一夫人真的被老爷那一脚踹出个好歹,那可不是玩笑的。还是吃点儿红花,稳稳妥妥打了保险。”
宋氏道:“吃红花打胎,怎样栽到别人头上,令我脱却干系,你可有什么好计策?”
居嬷嬷道:“那还不容易,后日办酒宴,就在那上面做文章……”那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只能听见唇齿摩擦的动静,究竟说了什么,底下的人却是一片茫然。
最后,宋氏满意道:“这样甚好,既可以除去眼中钉,又让老爷迁怒别人,心疼我。”
居嬷嬷自信道:“奴婢亲自去办,保准达成您的心愿。”
宋氏叹气:“我的心愿?不过是生个董家嫡子罢了,可恨这些年里,连怀三次都是死胎,不管吃什么药补益,都是只有怀孕之状,没有胎息。”
底下的汤姨娘道,难怪宋氏不热心生儿子的事,原来竟然是这样!
居嬷嬷安慰:“夫人放心,或许下一胎就有了呢。”
宋氏道:“这两年我也渐渐琢磨过味儿来了,一定是九年前叫律念杀死两名绝色少女,让我的两个女儿汲取血精得到花容月貌,伤了阴德。再不就是去年,我误染时疫,律念用六个三岁小儿的脑作药引,使我复原的同时,有损阴鸷,因此我才老怀上死胎。”
居嬷嬷道:“才不会呢,夫人不要乱想。退一步说,就算夫人自己不想辛苦怀胎,家里已经有两个现成儿的,随便拿来了哪个,悉心养大,将来都会是夫人的好儿子。”
汤姨娘打个哆嗦,只觉冷风透体而过,情不自禁地护紧自己的小腹。
不料下一刻,宋氏的话更加阴冷了。
“这家里,没人能翻过天去。汤茹,她的孩子要么死,要么归我。四丫头,她知道我拐走下人家的小儿,送给律念作药引的事。为了控制她,还喂她吃了那个药,如果哪一天她也不受控制了,也要一并解决掉!”
之后,上面再无人说话。
又停留一会儿,汤姨娘和董阡陌往出口退去。
汤姨娘心事重重,显然是被宋氏的话吓到了,若宋氏打定主意要害她,那住在同一座府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防得过来?
“四小姐,夫人说喂你吃了药,是什么药?”汤姨娘问。
“这……”董阡陌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身体一直没病没痛的,母亲难道还给我下毒不成?”
“唉,人心难测海水难量,”汤姨娘道,“谁能想到老爷一辈子正直谨慎,却娶了宋从筠这么个妖妇为妻,祸害家门!”
“是啊,”董阡陌感慨,“原来母亲怀了死胎,还想拿这个做文章。幸亏我们来到这里,听了这番私语,否则还被蒙在鼓里呢。”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沉默无言。
忽地,董阡陌问:“这里好像走过一遍了,一刻钟之前,我们就从这里走过去。”
汤姨娘道:“不可能,我认路的,四小姐跟我走就是了。这里的甬道陈设千篇一律,会给人一种走来走去都是同一个地方的错觉。”
董阡陌却道:“是真的,我对这面墙石上的方形凸起很有印象,陈设再一模一样,墙上的疤记总不会一样吧?”
边说着,两人又走到一个尽头的分岔口,是向左还是向右,汤姨娘的神色似乎有点犯难。
“姨娘真的迷路了?”董阡陌挑眉。
“这……”汤姨娘犹豫地说,“其实我已经很多年不下这里来了,好像又有很多扩建的地方,是我从前没见过的。就是从前认路的时候,我也是走一趟,迷一趟,很少能顺顺当当出去。”
“怎么会这样?”董阡陌叹气,“那我们走不出去,该如何是好?”
汤姨娘想了想说:“四小姐原地留在这里,让我一个人找找路,或许就想起正确的走向了。”
董阡陌道:“那好吧,姨娘快去快回,我很怕留在这里。”
离开之前,汤姨娘叮嘱:“这密道中不但阴森,还有诸多岔路,四小姐千万不要乱走,最好半步都不要挪动。”
董阡陌答应:“好。”
汤姨娘才走了没多久,前面传出石门的咔咔声,董阡陌闻声走过去,前面的甬道被一道厚重的石门挡住了。用指节敲动石门,连回声都听不见。显而易见,董阡陌被困死在这里了。
如果,这道石门是汤姨娘的手笔,那方才认不清路途,也都是装出来的了?
董阡陌困在这里,没水没粮的,也没人放她出去,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再也没机会重见天日了。到那时,她与汤姨娘共同听得的那几件宋氏的秘密,就只有汤姨娘一人知晓了。
看来,汤姨娘是想用那些秘密对付宋氏,又怕董阡陌因为被下药的关系,倒向宋氏,有可能去告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董阡陌先抛弃掉。
不知过了多久,密道中变得很冷很冷,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寒气。
董阡陌猜,外面肯定到了夜凉侵体的时分。
说不定,风雨斋此刻已经发现,她们的小姐找不到人了。
沿着另一侧的甬道一直走下去,墙上并无看似机关的东西,只能推测,开启那道石门的开关是设在外面的,石门这一边没办法打开。
董阡陌又往通向宋氏卧房的那条通道退去,走到一半,发现也被石门堵住。于是更肯定这是汤姨娘做的手脚,为了让她不能通过那一只木杯,喊话给上面的人求助。
当董阡陌再次退回来的时候,对墙上的方形凸起产生了兴趣。这个凸起,似乎是建造密室的人刻意雕凿出来的。
按动之下,并无反应,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块石头。
正感到失望之时,耳朵捕捉到一丝人声,好像就在墙的那一头。
“……王爷的伤势如何?”
“……御医看过,并没有大碍,想来不久便可痊愈。”
董阡陌将耳朵贴在石壁上,更专注地去听。
一个略有低沉的男声说,“可早晨王爷醒来,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没费多少思量,就听出这是季玄的嗓音。
然后是一个听上去比季玄年轻一些的声音,不必猜,说话人一定是季青了。
他说:“你不要草木皆兵好不好?之前御医就说王爷很好,只是一些筋骨小伤,你就非说王爷中了毒,非喂他吃什么解药,结果一瓶药灌下去,王爷在昏迷之中又咳又吐的。”
季玄道:“那怨得着我吗?解药是由豫章王府的宇文凤凰提供,我验过几遍,确定无毒才喂王爷服用。”
季青反驳:“无毒不代表能吃,宇文凤凰给你一瓶无毒的石子,你也要喂王爷吃吗?”
董阡陌无声一笑,此言不错,玄晶石虽然无明显毒性,但是它融出的水,乃天下最重的水,喝完之后,人就会发生一些有趣的变化。
宇文昙会变成什么样,真要拭目以待了。
对面的季青季玄二人仍在拌嘴,季玄道:“我再失于计较,也比你强十倍,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像个醉鬼一样被拖回了城里。”
季青就说:“醉鬼,也比冒失鬼强,醉倒了顶多是没有作为,不像你,宇文凤凰那个小魔星的东西,你居然喂王爷乱吃。”
说是宇文凤凰给的药,其实季玄也是从董阡陌那儿听来的,只是由于她是王爷舅家的表妹,因此季玄压根儿就没有怀疑过她,连她的名字都省去不提了。
尤其在季青面前,更应该少提为妙,最好让季青渐渐淡忘这个名字。
拌嘴声中,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咳嗽声,季青季玄争先恐后地问:“王爷你醒了?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宇文昙的声音透着迷惘,“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季玄告诉他:“王爷受伤之后,藻郡王把您带回王府,卑职认为地道中隐蔽无人,更有利于您休养,于是暗暗将您转移至与董府相连的密道之中。此处乃董府花园地下,再不会有人想到您在这里,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董府花园……”宇文昙疑惑重复。
“近日王爷连番受伤,应该安心静养直至伤愈,”季青劝道,“朝廷近日又要对西夷用兵,无将可用。这时候找不到王爷,正好让他们急一下,省得每次都辛苦王爷上阵厮杀,好像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话虽如此,”季玄皱眉道,“只是也要密切观望,不要让飞星将军那班人东山再起。王爷认为呢?”
良久沉默,然后宇文昙开了尊口,上来头一句就把季青季玄问愣了。
他问:“我是谁?为什么你们叫我王爷?”
第180章 王爷失心疯的事一旦传扬出去……
董阡陌也不解地一挑黛眉,宇文昙的头让车轮碾过了吗?他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季玄紧张地说:“王爷你还好吧?不要吓我们!”
只见宇文昙皱着眉头,瞪着季玄的脸,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西域当楼兰国王了吗?”
季玄愣了。出身楼兰,是他极少提及的身世秘密。
不错,他有楼兰的皇室血统不假,可他已经十几年没回过故乡楼兰了,又去当谁家的国王?
宇文昙又看向季青,更感奇怪了,问:“你真的是季青?”
季青惊奇地睁眼,下意识地调整着银面具,反问着:“王爷连我也不认得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宇文昙道:“我当然认得你,只是三年前在黄沙岭,你不是让乱箭穿心了么?”
此言一落,季玄和季青都十分确定,王爷暂时罹患失心疯,才会说出这等胡言乱语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转去角落里密谈。
季玄道:“王爷可能还是在法门寺中的邪,至今没有恢复,不如还是请贺见晓给他看看吧。”
季青却道:“不,我认为是你给他喝的那一小瓶‘解药’有问题,那只瓶子还在吗?”
季玄摇头:“随手丢进草丛里了。”
季青问:“那瓶药是宇文凤凰亲手交给你的?”
季玄再次摇头,犹豫一下说:“是董四小姐,董阡陌转交的。不过我验过无毒,又尝了几滴,才喂王爷服用的。”
季青听到了“董阡陌”三个字,面色陡然一变,转为沉默。
季玄道:“无论王爷是怎么疯的,当前要务是治好他的疯症,否则一旦为飞星将军等人知晓,很有可能利用这个作为借口来攻讦王爷……谁在那里?出来!”
捕捉到墙外的异响之声,季玄眼神倏地转冷,猛地一拍墙上的暗格。墙面瞬间分开,墙外是长且黑的隧道,往左往右看去,不见任何人影,整个地下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季玄的神色警觉,眼中有冰冷的杀机涌现。
季青走入隧道,捡起地上一块碎石,道:“是岩石松脱,落在地上发出的动静吧?”
思索着,季玄道:“有可能是岩石,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偷听,总之这里不能久留了。王爷失心疯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刺客便会接踵而至,凭你我二人之力保护王爷,恐有闪失,还是先回王府再做计较吧。”
季青道:“此言甚是,那就先扶王爷起来吧。”
床上的宇文昙坐起来,含怒道:“你二人言语太过放肆!哪个得了失心疯?谁要你们扶?我自己能走。”
季玄季青少不得做恭谨之状,王爷虽然疯了,可他的武功之高少有人能匹敌,万一激怒于他,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
宇文昙起身更衣,一边背对二人整理袍角,一边吩咐:“把琴儿叫过来,这笨丫头一时不在我眼皮底下,又该闯出什么祸了。”
季玄心道,此时王爷已疯,不宜多刺激他,于是低声回道:“王妃已经在府中候着王爷了,请王爷先回府安歇。”
宇文昙回身,剑眉一挑,问:“王妃?你说琴儿是王妃?”
季玄点头,安抚道:“她当然是您的王妃。”
宇文昙开始觉得很不对劲,蹙眉问:“现在是哪一年?不是琼奉六年吗?”
季玄笑回:“王爷记岔了,如今是琼奉二年,您怎地过到琼奉六年去了?中间差着四年呢。”
长久的沉默后,宇文昙道:“算了,哪一年也好,你们速速把琴儿给我找来,一时瞧不见她,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季玄道:“这里阴森而潮湿,让王妃下来,恐怕她吓晕过去。还是您跟咱们同去找王妃吧。”
宇文昙点头:“那也好,你前面引路。”
季玄当先走出,季青告诉他:“我清理一下痕迹,随后就到。”
隧道中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良久方歇。
这时,季青走出密室,对着四下喊道:“他们走了,你别躲了,快出来吧!”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
季青又道:“我知道是你,小陌,你在这里很危险,不要再捉迷藏了!”
话音落下不久,隧道尽头出现一抹冰蓝的身影,纤细的腰肢,柔弱的肩头,不是董阡陌又是谁?
季青一个箭步冲上去,捉住她的肩膀,细细打量一番,才气急败坏地问:“哪里不好玩,怎么跑进这里玩耍?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不说这里还有别人穿行,方才若是我和季玄出手,你连命都没有了!”
董阡陌抽一抽冻红的小鼻尖,可怜兮兮地问:“你能把我带去王府,喝口热汤吗?我都快冻死了。”
季青愣道:“带你去王府?那不太妥当,我还是送你回董府吧。”
季青心中想的是,王妃韦棋画就像只八爪鱼,一见着董阡陌就缠上来。这么无缘无故地带董阡陌进府,韦棋画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董阡陌瘪着嘴说:“我也想回董府啊,可路全被封死了,我要怎么过去?”
季青展动身形,去对面查探了一下,果然见通往董府的密道都堵上了石门,而且开启机关都在董府那一侧,这一侧无法打开。
季青瞬息奔回董阡陌身边,裹挟着怒气问:“怎么回事?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董阡陌半垂着头,怯怯道:“是母亲。”
季青不由怒问:“太师夫人,她为何做出这等险恶之事?”
董阡陌道:“我知道了母亲的秘密,她怕我泄露出去,因此让一个小丫鬟引我入地道,把门关上困住我。我现在又饿又冷,快撑不住了。”
虽然有银面遮挡,但季青的怒气还是如寒流过境,一下子把董阡陌冰着了,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
季青摘下斗篷,将董阡陌裹起来,仔细地系好带子,道:“跟我走吧,我为你寻个安全所在。”
一前一后,两人在隧道中穿行。季青的步伐很大,尽管他只是正常踱步,董阡陌还是要小跑才能跟上。
走了约莫两刻钟,季青停下,柔声告诉董阡陌:“小陌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探探情况。”
董阡陌点点头,原地等着。不多时季青回来,微笑道:“正好王妃不在府中,王爷又心智不全,府里这会儿乱作一团,正好可以留你住几日。”
董阡陌道:“不敢多住,只要季大哥能容我歇一晚,阡陌就足感盛情了。”
季青听得难过,咬牙道:“你放心,太师夫人害你的事,我一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董阡陌摇头:“此事我无凭无据,说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相信。”
季青问:“你说你知道了她的秘密,因此她要对付你,究竟是什么秘密?”
董阡陌道:“多说无益,平白给你招灾,还是不说了吧。倒是毓王表兄,他到底出了何事,让府里乱成一团?”
季青闻言挑眉,研究着董阡陌天真的神情,问:“方才在密道中,难道你不曾听见?”
董阡陌神情自然地说:“只听到你们说让什么贺见晓给毓王表兄看病,后来我找到一处死角,于是小心躲起来,捡起一块碎石,远远抛到墙上,把你们引出来。因为我躲得远,所以什么都没听到。玄大统领样子好凶,我连喘气儿都不敢。”
季青奇怪地问:“你为什么引我们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若不是我突然嗅出你衣上常用的香料,帮你圆过去,季玄一定会将你揪出来!”
董阡陌从袖中取出香粉盒,递到季青鼻下,抿唇问:“是这种香粉的味道吗?”
季青道:“不错,这是你从前惯用的幽兰花粉,上次在法门寺却没嗅到你用过,今次才重新闻到。”
董阡陌微笑道:“我知道季大哥你嗅觉过人,因此扔石头把你们引出来,让季大哥你闻见幽兰粉的味道,才好来相救啊,否则我就要被活活困死在地道中了。”
“原来如此!”季青盯着董阡陌,黑眸中疑惑点点,“月余未见而已,小陌你怎么好像变聪明了?从前遇见这种情形,你只会哭泣。”
“我吃核桃吃的。”董阡陌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
“原来如此!”季青居然真的相信了,还劝,“再多吃些,有空我拖几麻布袋子薄皮儿核桃给你,剥着手不疼。”
“……”
季青带董阡陌往他的宿房走去,经过荒院,董阡陌问:“这里是前王妃的住所吧?”
季青道:“对,这里久无人住,已经荒废了。”
董阡陌星眸闪闪晶亮,恳求道:“我仰慕她的才华,想瞻仰一下她住过的地方,可以吗?”
季青犹豫着,摇头道:“还是别进去了,里面野草丛生,还有毒蛇。其实也没甚可看的,她死之后,遗物都被王妃一把火烧尽了。”
董阡陌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着,能见识一下她弹过的琴该有多好。”
“跟我回房吧,”季青催促,用大掌拍拍董阡陌的头,就像长辈拍孩子那样,“你不是冷吗,到了房间里,我有办法让你暖和起来。”
董阡陌斜眼盯季青面具下的高直鼻梁,这话听上去极是暧昧,还有一点歧义。
是她的错觉吗?
到了季青的房间,喝过两盏滚滚的牛髓油茶,董阡陌还是冷得缩成一团,手足又凉又僵。这趟地道之行,真被冻到了。
季青从纱橱中找出一床冬日用的锦面棉被,柔声告诉她:“小陌你把衣裳脱了,在床帐里裹着被子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把衣裳脱了?上床去等?
董阡陌惊奇地睁大眼睛,然而不等她问明白,季青其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怎么办?要乖乖听话,躺进棉被里给季青暖床吗?
当然不!
平时想进入王府,又不被人察觉,没有丫鬟跟在身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难得有这个机会,一定要去荒院挖点东西出来。
董阡陌熟门熟路地走入荒院中,来到杂草丛生的西北角,手里握着一把小铁锹。
一二三,正要开始除草挖地的时分,屋里冷不丁窜出来一个人,冷声喝道:“你在干什么,四表妹?”
董阡陌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据季青所言,已然“心智不全”的宇文昙。
而此刻,宇文昙倨傲负手,缓缓踱步过来,俊脸上的神情道不出的可怕,像是要生吞活剥了董阡陌。
一双不带半分人间情意的冰冷眼眸,死死紧盯着董阡陌的脸,阴恻恻地问:“你,怎么混进王府的?在我爱妃的院子里做什么?”
第181章 她本该是天上的仙子,帝王的贵妃
咣当!
铁锹一下落在地上,董阡陌面露惊恐之色,退了两步,缩着肩膀向宇文昙道歉
“对不起啊表兄,方才路经此处,我见雪铃兰开得甚好,就想挖走两株。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爱妃’的院子,否则我是不敢乱闯的!”
“……”宇文昙又踱近一步,眯长眼眸,审视着那个身量还不及他胸口高的少女。
“我还没开始挖,没有弄坏院子里的花草。请表兄饶恕我的无心之过,往后再来王府做客,我不敢再做出这种失礼之事了。”董阡陌的小脸带着惊惶,认真地保证。
“做客?”宇文昙捕捉到这个词,“谁请你来的?”
“当然是王妃表嫂了,”董阡陌道,“若不是她太过热情,我也不敢随随便便来王府里住啊。”
“你是说……棋画?”宇文昙追问着。
“当然了,”董阡陌道,“表兄你今日怎么看起来这样奇怪,是法门寺里的伤势至今未愈吗?”
“你……”
宇文昙话音顿了顿,突然出手,捉住董阡陌的衣领。
一瞬间,他的足下离地奔出,以撕裂空间的骇人速度奔至王府一角。
很明显,此时此刻他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手中提的董阡陌轻得仿佛稻草人一般,被风吹得左摇右摆。最后两人刹住去势,宇文昙松开手,董阡陌一下跌入草丛里,吃进去一嘴的青草。
揉一揉通红的鼻尖,董阡陌吃惊地问:“这是什么地方?表兄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宇文昙右足踏地,发出叮咚的金属之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她:“我问你答。你的答案让我不满意,今夜,你就进地牢陪下面的犯人吧。”
毓王府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地牢,多年来一直都关押着三名要犯。如今宇文昙就踩在通往地牢的精钢翻盖上,其人冷峭,仿如月夜下的一柄秋水寒刃。
水汪汪的大眼睛流溢着惊慌的光,董阡陌道:“表兄你要问什么?但教我知道的,一定答到令您满意为止。”
宇文昙问:“如今是何年何月,你父亲在朝中任何职?”
董阡陌的蛾眉轻轻一皱,慢慢道:“如今是琼奉二年,五月初九。父亲当然是权掌中枢、处理要务的太师大人。”
之前,宇文昙已经问过季玄一次,可还是将信将疑的。这时再听一回,才露出稍稍有些相信的神情。
宇文昙又问:“你今年多大?”
董阡陌垂下眼睫,轻声道:“刚满十六。”
宇文昙心头咯噔一跳,难怪看她这样小,提起来又轻,原来才是十六岁的少女。
可是他清楚记得,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正好是琼奉六年的秋天,那个时候的董阡陌已是双十年华,已经嫁了人,梳一个反绾流苏髻。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他回到了四年之前!
琴儿刚刚死去的时候!
明了了这一点,宇文昙的心头并没有太多悲伤,因为他知道,不久之后他的琴儿就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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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是琼奉二年,可宇文昙还知道
琼奉三年,为了带琴儿避世,过一些平静的日子,他用一个替身毓王,替他完成了一个马革裹尸的落幕。
然后,这世上就不再有冷血战神,不再有生活在权力中心的毓王宇文昙了,取而代之的,是俗世中的苏昙,海对岸一个圆形岛屿的岛主。
岛上只有百余名原住民,都是为避战祸,隐世而居的化外之人。
岛上四季如春,盛放一种淡紫色的花朵,外形酷似水仙,幽香犹似兰花,岛上的人还没有为它起花名。
琴儿十分喜爱这种紫花,每日都采来花瓣泡茶、做汤,并戏称它为“昙琴花”。
他们的住所之外遍栽了昙琴花,朝如朝霞,暮如流云,沁人心脾的花香浸染了她的漆黑长发。
苏昙如何能不被这样的她吸引,如何,能不去吻走她乌发上的幽淡花香……
在这里,他们找到了平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快乐日子。
只是不幸的事,却发生在琼奉六年的春天。一日黄昏,一名不速之客造访了昙琴岛。
那人的来意,是让苏昙回归中土,再次做回他的毓王和白衣战神,并许诺于两年之后传位给苏昙。
没错,来人就是西魏天子,宇文澜!
书房中,密谈与交涉之后,苏昙没有答应宇文澜的条件,对于对方开出的诱人筹码,今时今日的苏昙看上去已然毫不动心。
最后,他派船送宇文澜出岛。
宇文澜回去西魏之后,召回毓王之心不死。
经过一番打探,宇文澜了解到自从苏昙与韦墨琴的儿子小荔夭折后,因韦墨琴身体太弱,苏昙不同意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再次怀孕。于是几年过去,两人也没有再生子。
宇文澜认为这就是个突破口,遂让两名女子以漂流的方式,流落到昙琴岛上。
这两名女子,一是西魏第一才女,李慕梅。性聪慧,好读书,有才思。
当年在韦墨琴还是毓王妃的时候,就与李慕梅打过交道。两人都受到太后的欣赏喜爱,韦墨琴抚琴,李幕梅才思敏捷,只听一遍曲子,就能和着调子填一首词。
词曲一个清丽脱俗,一个精妙无双,二者相得益彰,常常能让太后乐上三天。
随水漂流而来的另一女,则是北齐第一美人,紫荃儿。
这名明眸皓齿,容貌绝色的少女,尽管出身秦楼楚馆,冷艳高贵却是从骨子里天生的,傲气逼人。
秋水为神玉为骨,比衣裳还白的肩头,比缎子还要丝滑的肌肤,她本该是天上的仙子,或者应该成为帝王的贵妃。
打从这两名女子出现在岛上的第一天起,苏昙心中就有一点不好的感觉。
因为三个月的季风洋流,让船只无法出海远行,将这二人立即送走。于是韦墨琴做主,让这二人在岛另一头的白沙滩住下,每三日遣人送一次食水补给。
有一天,紫荃儿害了热病,跟她一起住的李慕梅来找韦墨琴,半路却让苏昙的侍卫截住了,不许她靠近韦墨琴苏昙二人住的未央居。
李慕梅用尽办法,终于使诈突破防线,冲到了韦墨琴面前,形容凄惨,满口鲜红地斥责韦墨琴
“如果你忌惮我们,想取走我们的性命,烦你一次就给个痛快!不要一面假惺惺的救助,一面又在暗地里加害!韦墨琴,你这样虚伪的作为,令我很是不齿!想到当年曾与你并称西魏才女,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你这个贱人!”
飞来的辱骂,无辜的韦墨琴并未发怒,弄明了原因后,韦墨琴去问苏昙,为何要将那二女软禁?
那一刻苏昙没有道出心中的疑虑,只是编造借口说,随木筏漂流而来的人,十之**都染有海洋中的疫病。初时看不出来,与常人无异,可一旦发作起来,就会迅速地传播给接触过她们的人。
韦墨琴不顾阻拦,亲身探望紫荃儿,看出她染的只是热病,不会传给旁人,于是用记忆中的乡间土方煮药,医好了紫荃儿的病。
紫荃儿感激韦墨琴,为报答恩情,送了韦墨琴一粒异香扑鼻的药丸。
据说此药丸功效神奇,那些出身青楼,早年就已经用各种办法绝育的女子,只要吃了此药丸,就可以重新拥有做女人的第一权利为丈夫生儿育女。
韦墨琴服了药丸,与苏昙共度良宵,不久之后就有了头晕呕吐的反应。岛医给她看过,连声道喜。
韦墨琴自然喜上心头,苏昙的心里却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阴影。
住在白沙滩的李慕梅不耐海风,雪白娇嫩的肌肤起了风疹,岛医说要入内陆静养。而岛上住所,唯一建在内陆的院落,就是韦墨琴与苏昙住的未央居。
于是,李慕梅暂时搬去与韦墨琴他们同住,紫荃儿仍留在白沙滩。
一男二女,居于同一屋檐下,苏昙常感觉不便,于是回未央居的时间变少了。
韦墨琴不解地问:“夫君你怎的每日亥时才回来安歇,白日里连你的影子都看不见,你去了什么地方?”
苏昙道:“三国曹植有诗曾云,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李慕梅是年轻女子,因养病暂住在咱们家里,又因生疹子而只能披纱,我还是避开为妙。”
韦墨琴道:“夫君何故太迂?白日见不着你,我甚思念。”
苏昙道:“等几日家里只有咱俩了,我再好好补偿你。琴儿你且安心养胎,我去老贾家住两日。”
老贾是这岛原来的岛主,他有一个黑而壮的女儿,年纪很大了还嫁不出去,被岛上的小孩子唤作“虎姑婆”。那年刚登岛的时候,老贾看中苏昙,一直想让他当女婿。
尽管老贾的祖上曾是前朝的护国大将军,老贾本人更是神功盖世的高人。可是他选择了对苏昙出手,还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五官移位。
后来,二人就不打不相识,成了忘年之交。
等苏昙把爱妻韦墨琴介绍给老贾时,老贾眼睛冒出两道蓝光,把韦墨琴吓了一跳,也让苏昙生出警觉。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原来老贾生出一个主意,当即收韦墨琴为干女儿。用这种绕圈子的办法,还是把苏昙弄成了他老贾头的“女婿”,占个嘴上的便宜。
这几年平静快乐的时日里,苏昙常常去找老贾过招,有时也住在贾家。
因此一开始,韦墨琴对此也没有异议。
可是一天岛上吹大风,韦墨琴担心苏昙没有遮风的大氅,就抱了两件送去贾家。
造访之下,老贾却是一脸的懵懂之色。
问其原因,原来苏昙从未到过贾家,老贾也有将近个把月没见着苏昙了。
韦墨琴很着急,又去问岛上其他人,都说没有见过岛主。韦墨琴又急急放出响箭,召唤到苏昙的护卫,一问之下才知道苏昙半月前出海了。
韦墨琴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等候着苏昙的讯息,时不时地追问护卫头领,均无结果,令她怏怏不乐。加上在孕中,身子不适,更觉难受非常。
有一天,李慕梅拉着韦墨琴出去走走,散散心。
走到白沙滩的时候,正是日落西海的时分,整片海水都呈现一种暗金色,瑰丽如一个巨大的海上宝库,令人心神迷醉。
漫漫白沙的尽头,一男一女相偎相靠的身影,被紫红色的晚霞剪成一道永恒缠绵的水中倒影。
男的是苏昙,女的是紫荃儿。
真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第182章 去白沙滩亲眼看看她变心的丈夫
在苏昙与紫荃儿转身发现之前,韦墨琴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离开了白沙滩。
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李慕梅的唇边跃上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夜,李慕梅回到未央居,却见韦墨琴正在灯下织补一件短花翎鹤氅,面色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慕梅有点生气,还有一种计策不成功的挫败感,扯着嗓子,厉声质问:“你怎地还在为那个男人做衣服?他都那样对你了,你应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韦墨琴平静道:“他是习武之人,普通的衣物都不经他穿,几天就磨损了,必得要在里侧打上软皮补子,才能合他穿着。”
李慕梅顿足,咄咄逼人地说:“方才的事我们全都看到了,你也是时候该醒醒了!”
韦墨琴道:“醒又如何,不醒又如何?”
李慕梅挑眉,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你醒悟了,要么大闹上一场,将那个恩将仇报的紫荃儿赶出岛去,赶回她的北齐。要么你就跟岛主把话摊开了说,问他是留你还是留紫荃儿,两个人里只能留下一个。”
韦墨琴摇头,道:“季风洋流里,要把船开出小岛是很危险的,叫紫荃儿出海跟叫她去死没有区别。至于苏昙,我与他已经到了不需言语,就能知晓彼此心意的地步。我知道,他也不会同意把人送去海葬。”
这样说着,她手中的针线还在柔软的毛皮间飞舞,十指尖尖,莹白如玉。
李慕梅怒道:“你的丈夫背叛了你,你应该报复他,而不是为他做衣服!别做了,不要再做了!”劈手夺走鹤氅,丢在一边。
韦墨琴叹气,曼妙的语声带着伤感,细数道:“从前他当王爷的时候,从来不用为这样的琐事而分去半点心神,他是亲王之尊啊,就算一日磨坏一套衣衫,他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衣可穿。可是三年前,当他第一回穿上了一件外面有补丁的长袍,我才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战神王爷了。”
“那又如何?”李慕梅道,“这里离中原有十几日的海程,岛上又不种桑养蚕,物资总有供给不上的时候。”
“纵然知道实际情况是如此,”韦墨琴道,“可我还是不能因而释怀,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从那以后,他每件新衣的肘、肩、膝等处,我都要在里侧加固一番。是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瞧见他穿打补丁的袍子,似他那般龙行虎步的翘楚人物,不该落魄如斯,这是我心里最后的底线了。”
“底线?女人的底线不该用在这种地方,”李慕梅谆谆善诱,“一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把任何威胁到她地位的可能都扼杀掉,才能保障今后的幸福。”
沉默过后,韦墨琴捡起地上的鹤氅,继续织补,埋着头说:“苏昙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不多时,捧着那件轻暖漂亮,绒黑面缎红里子的鹤氅,她苍白绝美的面上欣慰一笑。
李慕梅将信将疑,还是不能相信,这世上有如此贤惠、大度的妻子。
转念再一想,韦墨琴能活到现在,靠的是毓王护她周全。为了照料病弱的她,毓王可是放弃了整片富贵江山,陪她在这个小岛上避世,英雄无用武之地。
换句话说,韦墨琴对毓王,是感恩多过感情,恩义重过一切。
这种关系牢固不破,要想打破他们的默契,就要唤起韦墨琴对毓王的恨意,让她想起她的儿子小荔是怎么死的……
第二日,白沙滩上的海边屋舍,苏昙和紫荃儿一先一后从房里走出来,紫荃儿见苏昙的腰带歪了,就转身为他调整。
苏昙一低头,见紫荃儿发髻上的昙琴花只差一点就要滑下,于是把花簪回她的发间。
紫荃儿抿唇一笑,转身回房,布置菜馔。
这时,护卫头领来了,沉声禀告:“主人,昨日夫人来西海岸散步,属下阻拦不及,让她看到了……你与紫姑娘在一起。”
苏昙脸色一变,似是十分恼怒,问:“发生这种事,昨日为何不禀?”
护卫头领深深垂首,回道:“昨日主人忙着与紫姑娘……谈事,属下见房中烛火熄灭,因此不敢叩门打扰。”
苏昙面色变幻,阴晴不定。
外间房里,紫荃儿刚刚摆好早膳,扬声唤道:“公子快来用膳吧,这蜜饯飞鱼柳,一定要热着吃的。”
苏昙告诉护卫:“好,事情我知道了,你回去照看她,不要让她胡思乱想。再过几日,我抽出闲暇就去看她。”
然后一掀竹帘,苏昙就去桌边坐下,品尝那一道蜜饯飞鱼柳了,怎么看都很闲暇的样子。
护卫无声退出房间,回了未央居,告诉韦墨琴:“主人事务繁忙,这两日恐难抽出闲暇回来,夫人让我转交的鹤氅,主人已经穿上身了。”
“哦?”韦墨琴笑一笑,状似轻松问,“那他穿着可还合身?”
“十分合身,与主人身量相得益彰。”
“是吗……那就好了,”韦墨琴勉强笑道,“季斐,你去忙吧,往后不用常来未央居应卯了,我没事找你了。”
“是。”季斐有点心虚地退下。
不知为何,听闻那件鹤氅十分合身,韦墨琴看起来沉寂许多,伤感的神色,几乎掩藏不住。
季斐叹口气,主人与夫人之间的事,总让人捉摸不透。
过去大多数时候,主人明显是很爱夫人的,即使不说出口,他含笑的眼神和嘴角就已暴露无遗。
可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月,主人会住进贾家,整月里不回自己的家,不与夫人相见。不管夫人怎么问季斐,季斐得到主人严令,都不能让夫人知道主人在哪儿。
贾家不招待的时候,主人宁可住在海边小屋,也不肯回到未央居。直到那个月过去,他才能再度露面。
至于那一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是主人自己的秘密,连忠心不二的季斐也一无所知。
可今年还不到那个月份,主人就又离开未央居,去住海边小屋了。而且那一排几进的房舍,已经住了一位紫姑娘,美若天仙也不能形容她的美。
主人对孕中的夫人避而不见,却与紫姑娘朝夕相对,难道是移情别恋了?
夫人之美,犹在紫姑娘之上,而且人也温柔。只是一个绝情起来的男人,他的心意之绝,情分之冷,在外人看来是无法领会的。
季斐深深叹气,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否则来日,夫人会很难接受吧。
其实不用等来日,今日的韦墨琴就已经郁郁寡欢了。
那件鹤氅不可能会合身,昨天做好之后,七尺长的布料被李慕梅用剪刀一下剪走两尺半。韦墨琴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鹤氅被毁,说不出的心痛。
第二日,李慕梅出了个主意,说要让季斐把上半截鹤氅带给苏昙。如果他尚念及夫妻情分,见到这一断两半的布料,就明白韦墨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情了。到那时不用说,苏昙也会正面给个交代。
一开始韦墨琴不同意,李慕梅说:“你不是相信他吗?如果他没有变心,试又何妨。”
韦墨琴只好依从,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怀疑过苏昙。不论亲耳听见,还是亲眼看见,她都全然相信苏昙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他们的昙琴岛和未央居。
莫要说一个名动天下的美丽歌姬,就算是海上漂来一船的天下绝色,韦墨琴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现在,她还能继续毫无保留地相信苏昙吗?
“怎么样?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李慕梅双臂环胸,得意地说,“我猜岛主只顾着与新欢卿卿我我,而你辛苦做好的那件鹤氅,那个男人可能看都没看,就随手丢去一边了。”
“呵,”韦墨琴凉凉一笑,“过去我不擅长摆弄针线,做不成细致的绣工,他是知道的。三年前我第一次把牢牢加固袖肘的袍服给他换上,他又惊又喜,说那是他穿过最合身的衣衫。”
“男人最会甜言蜜语,多半不是出自真心。”李慕梅插嘴道。
“以后每一次缝起新衣,他都立在旁边等着,线头没摘干净就要迫不及待地换上。可是从今年开始,他就不再想穿我做的袍服了,看来,我的手艺退步,应该再多找几名绣娘学习了。”
“跟绣娘学习?”李慕梅秀眉一挑,“大可不必了。我觉得咱们这种名门出身的女子,跟紫荃儿那种青楼女子抢男人,从根儿里就差了一截,永远也比不过她们勾引男人的手段,因为男人天性里就喜欢那种风骚的小女人。”
“风骚……”
韦墨琴出神,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姐姐韦棋画。若是论起风情万种,一个韦棋画就顶过十个紫荃儿呢。
苏昙不要韦棋画,不要他的表妹董萱莹,却要一个出身完全配不上他的紫荃儿。这是深藏不露聪明果决,一旦有了主意,十匹蛮牛也拉不回来的苏昙会做出的事吗?
韦墨琴跟自己摇头,不,苏昙如果不再爱自己,他就会选择离去,而不是抱着新人在自己跟前出现。
骗别人很容易,骗自己更容易,可是想要骗过一整个世界,那是只有神仙菩萨才能办到的事。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韦墨琴都再也没看见过苏昙,哪怕一次。
有一次去跟岛上的婆婆请教婴儿软帽的针法,那位婆婆期期艾艾地跟她透露,岛主和那个叫什么荃的女人,一直都住在小岛西岸的白沙滩上。
婆婆自己就曾见过,两个人连走路都搂肩抱腰的,看得婆婆一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韦墨琴一笑带过,还是问明白了针法,挎着针簸箩,大腹便便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家中,而没有听从婆婆的建议,去白沙滩亲眼看看她变心的丈夫。
五日之后,等她做好第一顶软帽的时候,苏昙带着紫荃儿出现在未央居的堂中。
多年前的一天,他也是以这样的方式,把一个妖妖娆娆的韦棋画带回王府。
这一次不同的地方是,紫荃儿也有了一个隆起的小腹,春葱般的玉手搁在矜贵的小腹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意。
韦墨琴心头冰凉一片,也同样双手护着自己高挺的肚子,作出一点防备的姿态。
高高昂起下巴,她一目望入苏昙的深黑眼眸之中,要在那里面寻找答案。
上一次韦棋画出现在王府,宇文昙有难言之隐,他的眼神完全回避着她,不敢让她知道某些真相。
然而这一次,苏昙却坦然地与她对视,时间一刻一刻流过,视线胶着,他却从容自若,沉声告诉她:“有些事我本想一直瞒着你,如今看来,是时候揭破真相了。”
“真相?是什么真相?”韦墨琴努力站直身子。
“过去三年里,我对你的爱意已经彻底耗尽,一分不剩,这才发现当初的决定全是错误。如今我已无法再继续照顾你,所以琴儿……请你还我自由。”
第183章 你们夫妻一场,还是好聚好散吧
“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限制了夫君你的自由?请明示!”韦墨琴看着苏昙的眼睛问,“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心里不舒坦了?”
“可是你做得越好,我越下不定决心离开你,”苏昙无情地回视于她,“因此,你还是别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了。”
坚定的眼神,决绝的口吻,都说明了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不是他的违心话,也不是赌气说出来的话。
当这样的想法跃入脑中,韦墨琴一步步退后,无力地坐回藤圈椅中。
她失落地问:“我就那么让你难以忍受?难道这三年里,你都是勉强跟我在一起的?”
“不错,”苏昙一字一字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用那种禁术将你唤醒,真是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禁术?什么禁术?”韦墨琴问。
“当时是公子请来西魏、北齐的国师,再加上其他几位道法高深的出家人,合力施展的一个道教禁术,将公子与你的性命通过‘碎心锁’相连。”
这次回答的人却是紫荃儿,“连成之后,公子生,你生;公子受伤,你会感觉到痛意;公子死,你也同死。反之亦然。”
韦墨琴脸色一白,猛地抬手按上心口处,自语道:“那么,前些日子我突然感觉这里十分难受,难道……是因为……”当下她也不顾上气恼别的,快步上前,要去看看苏昙的胸膛上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开始时,苏昙侧身闪避而过,不肯让她查看。可韦墨琴坚持要扒开他的衣衫瞧一瞧,他只有让她看了。
果然,结实宽阔的小麦色胸膛上,缠着洁白的绷带,可以闻见上面透出的一缕清淡药香。
“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弄伤的?”韦墨琴面失血色,很难过地问,“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回家?”
苏昙薄唇紧抿,一偏头,避开了她担心着急的眼神。
“对不住,公子是为救我而伤的。”又是紫荃儿代答道,“那日白天,北齐的杀手上岛来抓我,公子为了护我,伤在他们的剑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一点送他回未央居医治?”韦墨琴带着恼意,语带嗔怪地问,“沙滩风大,不利于伤口恢复,就算不能劝他回来,你至少也应该来报声信儿吧?”
“够了,不要说了。”苏昙制止。
一瞬间,沉寂的藤蔓在室内疯狂滋生。韦墨琴的耳中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沉重过一下。
良久她牵动唇角,勉强笑道:“夫君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也愿意听凭你的安排,只是你有伤在身,我不能坐视不管。无论你要离开海岛,还是要把我送走,都让我亲眼看到你伤势无碍之后再成行,可以吗?”
“我的伤势如何,与你无关,”苏昙道,“只要你能还我自由,我就对你感激不尽了。”
“可妾身不知,”韦墨琴蹙眉,“怎样做才能够还你自由?”
顿一顿,苏昙冷声道:“现在我的命与你锁在一起,你的身子孱弱,年寿不永,让我非常苦恼,担心哪天你一命呜呼,连我也要随你而去。”
韦墨琴认真听完,才说:“夫君的顾虑极有道理,只是那个碎心锁,听上去实在新奇,从前闻所未闻。那怎样才能解开束缚?”
苏昙道:“当时是从我这里缚住的,如今要从你这里解缚。”
“解缚的方法是什么?”
“要你恨我,发自内心地恨我入骨,碎心锁的力量就会淡去,最后消失。”
苏昙的话郑重其事,却仿佛一下点醒了韦墨琴。她松口气,用近乎肯定的语声问:“夫君这些日子不肯回家,又故意与紫姑娘举止亲密,就是要让我恨你,解除碎心锁的束缚?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不能对我明言的?”
“没有。”苏昙断然否认,“琴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难道你毫无察觉,从很久之前,我就后悔跟你在一起了。如今见你不顾体弱,强行有孕,想到几个月后,你有可能死于难产,把我的性命一起搭上,我就不能再继续忍受你的胡做妄为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韦墨琴晶灿闪闪的眼瞳不由黯然,“可是失去小荔,是我们心里永远的痛,我冒险怀上这个孩子,是不想让那个痛一直延续下去。夫君你只是因为这件事怪我吗?”
“不错。”
“难道你不喜欢小孩子?”
“当然喜欢。”苏昙的双手在身后交扣,骨节处早已握得发白,“可琴儿你未免太天真了,生不了孩子的人是你,凭什么我非要等你为我生子。万一你一意孤行,生出的又是一个两三岁就夭折的孩子,那不是白忙一场吗?”
“……”韦墨琴无言以对。
是啊,她自己没用,白白连累了孩子。小荔因她而夭折,如今她的一意孤行,很可能又生出了第二个小荔。
胸口激烈的两下起伏,韦墨琴轻轻道:“夫君想得极有道理,我看紫姑娘比我坚强多了,五六个月后,她一定可以生出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就让她在未央居待产吧,我把正房给她收拾出来。”
苏昙不同意:“不必了,未央居留给你,我要带她乘船返回中原。最后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你告别,而是想让你狠狠恨我一场,解开碎心锁,还我自由。”
紫荃儿看着死抿着唇的韦墨琴,也低声劝道:“既然公子把话都说开了,姐姐就完成他的心愿吧,你们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听完,韦墨琴坐进藤圈椅,缓缓合眼,静坐片刻睁开眼。
她摇头道:“对不住,不是我不想解开禁术,而是对于夫君你,我真的恨不起来。以往种种,怎么算都是我欠你太多,就算如今你要收回你对我的好,让我打从心底地恨你,也是根本办不到的。”
紫荃儿神情有点急了,又劝说:“姐姐想一想,一旦公子离开,扔下你在这岛上自生自灭,何其残忍?他对你这样无情,你对他怎么可能没有恨意?你就念在往日里公子护你、疼你的份儿上,帮他这一次吧。”
韦墨琴回以歉然的笑:“抱歉,我真的很想帮忙,也真的恨不起来。”
想了想,她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如这样,你们暂且在未央居住下,我把两间正房都让出来。一则让他养伤,二则让你安胎待产,三则你们常常在我眼前如胶似漆,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恨起来了。如此一箭三雕,岂不妙哉。”
紫荃儿一听有理,就去看苏昙,征询他的意见。
苏昙依旧否决,他背转过身去,冷冷说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挽回,我的伤根本用不着你管,我也永远不想再看见你……”
“哎呀!”紫荃儿忽地掩口惊叫一声。
“唔。”韦墨琴闷哼。
苏昙则突然感觉自己的肩上狠狠一痛,猛地回头,就见上一刻还端坐着的韦墨琴,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匕首,不吱不吭地扎进她自己的肩头,登时便已血流如注。
屋外的海风呼啸而过,房中的温度达到冰点。
苏昙扑上去,表情狰狞可怕,抬起双手去捂那个淌血的伤口,哆嗦着拔出上面的匕首。
他几乎快要气疯,嘶嘶地问:“韦墨琴!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怀着孩子,你这是要带着孩子一起死吗?!”
韦墨琴笑着,木然反问:“夫君不是嫌弃妾身体弱,生得孩子也孱弱吗?那就不要让他出来受苦了。”
“你不要孩子,那你连我也不要了?”苏昙搂紧了她,却不能止住她流血的伤口。
“怎么不要,”韦墨琴嘴角翘起,低低道,“真不想要你,这匕首就扎在心口窝上了。”血流得越来越多,苏昙反复点穴,也不能止住她染红半身的惊人出血量。
“琴儿,琴儿,你振作一点……”苏昙的泪终于滚了下来,“不可以,你不可以有事……”
韦墨琴吃力抬手,为他擦去面上的一道泪痕,柔声问:“夫君流泪是因为你的肩膀痛,痛出来的眼泪吗?还是说,你的泪是为我而流?”
苏昙收紧臂弯,将这个冤家女子紧紧扣在怀里,满心只余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如斯残忍,始终不给他机会?
为什么他和她的缘分只有三年?
滚烫的热泪顺着脸庞流下,他终于哽声,松口了:“我的泪当然是为你而流,琴儿,难道你不知,你有多会折磨人?我半生的眼泪,这几年里都让你偷去了。”
紫荃儿皱眉,秀美的面孔满是不赞同之色。
不过此刻,韦墨琴已经厥过去,什么都听不到了。又或许她在梦里听到了苏昙反复念着她名字,因此她的唇边一抹笑意不散。
紫荃儿叹口气,劝道:“公子不可功亏一篑,否则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为了你们的将来考虑,有什么苦楚现在不能暂时忍受?”
“将来……”苏昙拥紧怀中人,木然重复,“琴儿还有将来吗?北齐国师说过,她的命只有四年,让我莫要贪恋她的美色,逆天而行。现在果然应验了,都是我害了她。”
“可是国师也说了,事情仍有转机,有第一个四年,或许就有第二个四年呢?公子不要灰心。”
站了太久的缘故,紫荃儿扶着微微凸起的腰身,坐在一侧的藤椅上。
情是假,戏是假,可紫荃儿的身孕是真。
韦墨琴也是孕妇,当然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肚子是真的。之前的三个月,她与苏昙日夜相处,那孩子必然也是苏昙的。
有一瞬间,韦墨琴的心是如此绝望,那把匕首才会扎得毫不犹豫。
她只是想试试,她的这道伤口,苏昙是否也能感同身受,那个碎心锁是苏昙离开她的借口,还是不得不离开她的真实理由。
她还想知道,当她血流不止的时候,苏昙的反应是一片麻木,还是会为之动容。
果然,就如她希望的一样,在苏昙的眼底,她读懂了她本来就不该怀疑的事他在乎她,爱着她,从来都是,没有一天改变过。
想到她曾经那样怀疑他,埋怨他,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带着这个答案,她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丝埋怨,安然地睡去。
正堂里,苏昙捧着睡去人儿的冰冷脸蛋,努力想把她温热。紫荃儿就从旁宽慰,告诉他,事情还在掌控之中。
他们都忽略了一道水晶帘后,藏身暗处阴影之中的李慕梅。
此刻,李慕梅发出无声的冷笑,暗道,北齐人果然两面三刀,根本信不过。陛下找来北齐人帮忙,设法让毓王回归中土,何异于与虎谋皮!
不过现在好了,苏昙伤心过度,只余灰心丧气,往日锐气尽失,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李慕梅有信心可以施展手段,办成陛下托付之事。同一个屋檐下,其他两个女人都是孕妇,又怎么斗得过暗处推波助澜的第三双玉手呢?
第184章 韦墨琴,你的儿子小荔怎么死的
就这样,挺着一个大肚子的紫荃儿也入住了未央居。
不知何故,醒来伤愈的韦墨琴,执意要将正房让给紫荃儿居住,她自己则住进了东厢房。此外,还有一个李慕梅,客居在西厢房。
三个女人每日从晨起用膳就待在一起,然后饮茶、绣花、弹琴填词,相处就如普通人家的妻妾,没有什么不同。
等到晚膳的时候,苏昙才会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偶尔带回新鲜的鱼获,让晚间的菜肴分外鲜亮。
用过膳后,苏昙来到韦墨琴房中,让她为他换刀伤药,这是她特别提出的要求。如果苏昙不答应,她的肩伤也不上药。她的固执,连苏昙也拧不过去。
只是入夜时分,苏昙从来不会歇在她的房里,上好药就走,每每如此。
过不了一会儿,紫荃儿的正房就关门,熄灯,晚晚如此。
未央居一片宁静。
韦墨琴睡得很晚,李慕梅就来房中,陪她做两个时辰的绣活儿。
每次,李慕梅都问:“岛主呢?他都不陪你?”
韦墨琴就说:“他一向都睡惯了正房,别的房间他睡不惯。”
李慕梅才不给她这样的台阶下,总是毫不留情地说:“妹子何必自欺欺人呢?依我之见,就算你不让紫荃儿住在正房,安排她住偏房、柴房,岛主夜里还是歇在她那里。”
韦墨琴总是平静地回应说:“不管他歇在谁房里,只要让我知道他是好好儿的,我也不求别的了。”
李慕梅道:“那个紫荃儿可不是一般女子,平心而论,她的姿容不在你之下,填字合曲,竟能跟上你我。有时候我故意刁难,出了很偏仄的诗句,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对上。这得读过多少书才能办到?我是在御前伺候了几年笔墨,不得不多读点书,充实自己,可紫荃儿如此博闻多才,凭借的是什么?她可是青楼出身的风尘女子。”
韦墨琴淡淡道:“姐姐不必怀有偏见。我跟她谈过,她出身清白,父亲曾是北齐县令。沦落秦楼楚馆后,她卖艺不卖身。”
李慕梅嗤笑:“那种话,骗别人也罢了,怎么连你也信她?”
韦墨琴道:“总之,夫君选得玉人佳偶,我很为他开心。紫姑娘读的书多,正好印证了她不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肤浅女子。让她陪在夫君身边,我很放心。”
“你放心?”李慕梅酸溜溜地说,“如今还没正式进门呢,岛主眼里就只有她了,往后等她生了儿子,你还拿什么跟她比?难道你不吃醋?”
“醋不起来。”
“为什么?”
“紫荃儿生得太美,眼神太干净,让人妒忌不起来。”
“哪有这样的道理。”李慕梅不赞同,“对手越高不可及,不是应该越吃醋吗?”
“正常而论,是那样没错,”韦墨琴的眼神,似是随意一眼扫过李慕梅的脸,凉凉道,“如果姐姐你是对手,那我会非常妒忌也说不定。”
“……”
李慕梅哑然,没有再追问,深究下去,因为她不敢。
难道韦墨琴察觉了什么?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要尽快让韦墨琴与毓王决裂,毓王才能做回从前那个宇文昙,回西魏承继大统。
而且李慕梅知道,韦墨琴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角色。当年对其亲姊韦棋画,她可是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没有呢。
不过,那是因为韦墨琴死而复生之后,回到王府想见儿子,却只找到儿子惨不忍睹的尸身,因而迁怒于当时的毓王妃韦棋画,做出的种种报复行为。
如果她知道,真正害死她儿子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小娃儿的亲生父亲,毓王,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李慕梅真的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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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之间的战争,永远都是始于男人,终于男人。
天性使然,让那些女子在遭遇危机的时候,总以为伤害自己的是另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却习以为常地忽略了那个信以为天的男人。
若不是有那个男人的暗中推动,两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女子,又怎会变成最水火不容的仇敌。
翌日,早膳上桌,等了半晌都不见紫荃儿过来。
韦墨琴让丫鬟去叫,过了一会儿丫鬟回来,脸上欲言又止,不敢把实话说出来。
“怎么了?”韦墨琴淡淡道,“有话就禀,不然我自己过去叫了。”
“不要呀奶奶,”丫鬟焦急地阻止,“爷还在紫姑娘房里,从厨房另叫了早膳,两个人已经用过了。”
“哦,紫姑娘陪爷用过了,那就不等他们了。”韦墨琴素手执起调羹,盛了一碗银耳白菇羹,示意李慕梅也可以开动了。
李慕梅重重放下茶盏,怒道:“紫荃儿越来越不像话了,我非去说说她不可!墨琴妹妹你把正房让给她,她就真拿自己当这里的主人了?我们在这儿干等她一刻钟,她那边儿吃完了都不带让丫鬟给捎个信过来,眼里还有你这位岛主夫人吗?”
韦墨琴反过来劝她:“大清早的,何必为小事置气,回头吃了东西都克化不动了。你也听见了,爷在她房里,她不方便。”
李慕梅不依:“不行,你不为自己抱委屈,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能替你叫一声屈吗?”
说着起身离桌,真就往正房那边去了。
韦墨琴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只有皱眉吩咐丫鬟:“多叫上几个人,一定要把她拦住,不要惊动了爷,扰了他们的的兴致。”
丫鬟心中其实也有不忿,不过比起夫人,她是打从心底惧怕岛主。
于是当即与其他几名丫鬟,在李慕梅跑去正房搅闹之前,将她给拦了下来,一场风波暂时止息。
午膳的时候,紫荃儿还没到。
韦墨琴问正房的丫鬟:“爷刚刚不是出门儿了吗?紫姑娘怎地还不出来用膳?”
丫鬟嗫嚅:“紫姑娘说她累坏了,只想好好歇一觉,不想出来吃了。”
韦墨琴叹气:“那好吧,等她睡醒起了,问她想吃什么再给她另做,可不能这样有上顿没下顿的。”
李慕梅哼哼冷笑:“妹妹的肚量,连菩萨都得给你写一个‘服’字。要我是你,现在就冲过去找那个小贱人理论了。你好心留她在家里住,以上宾之礼待之,她还不知足,身怀六甲还勾引岛主,好不知廉耻!”
韦墨琴抚着自己的小腹,低声道:“姐姐没有经验因此不知道,女人怀孩子是最辛苦的时候。既然彼此都不易,只希望五个月后,我和紫姑娘都能平安生产吧。”
“妹妹如此心善,姐姐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李慕梅冷笑,“我听海边的渔民说,这几日海上风平浪静,可以出海了。不知妹妹作为岛主夫人,有没有权力可以安排一艘船送我回中原?”
“梅姐姐要走?”韦墨琴诧异,“可前两天你还说,想看我平安生产之后再离开。”
“我也想,只怕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了。”李慕梅冷冷道。
“此言何意?”韦墨琴蹙眉。
“我不敢说,只怕说出口,我就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岛了。”李慕梅看过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不过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给你留点提示:好好照看你的这个孩子,不要像上个孩子那般遭遇毒手了。”
“……”韦墨琴哑然以对。
三日后,韦墨琴安排船只送李慕梅出海。可是不出半日,就传来那艘船遭遇海难,被巨浪吞噬的消息。
船上的人船工、李慕梅和两名丫鬟都消失在浪头下面,没有人浮出水面。
韦墨琴感伤之余,不免奇怪,海岛附近的海域终年到头都十分平静,这是她再清楚不过的事。
不要说一艘带舱房的大帆船,就是平素两个人海钓的小木筏,也没听说有被海浪卷走的。只有行出几百海里,行海才开始变得危险。
排除了天灾,莫非是**?
联想起李慕梅走之前说的那些话,韦墨琴忍不住想起去年苏昙带她出海游玩,她指着天上的候鸟说:“这种鸟我在中原见过,它们可有趣了,啼声就像小孩儿喊‘妈妈’。”
然后苏昙一掌打向天际,就将那几只鸟震晕,落到甲板上。
那一掌之力余威不尽,在海面上卷起十几丈的巨浪,把水底的鱼群都带到了甲板上,带回昙琴岛,足足让岛上的人开了三天的全鱼宴。
难道对李慕梅乘坐的那艘船出手的人会是……神功盖世的苏昙?
韦墨琴不愿怀疑她的夫君,可放眼整个小岛,除了苏昙之外无人有此能耐。
入夜,来到李慕梅住过的那间房,韦墨琴静坐片刻,看到床上的瓷枕有一道不明显的裂痕,拿起检查,摇晃了两下,听得枕中藏有异物,索性掼于地上。
瓷枕一碎几半,里面落出一封书信。韦墨琴捡起,展开书信来看,信上第一句话就把她看愣了。
“……墨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慕梅可能已然不在人世,可是有个真相你必须知道,否则我真忧心几个月后你的处境,没错,我担心岛主为了打开碎心锁,会对你的孩子下毒手。”
韦墨琴吃惊地睁大眼睛,越往下读,神色越苍白失血。
“……墨琴,你知道你儿子小荔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发动禁忌阵法,唤回一个已死之人,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一命换一命,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残忍,你两岁的儿子要尝遍十八种死法,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楚,才能发动那个阵法,将一个已死的你带回人间。”
韦墨琴一下子想起小荔一块青一块紫的小小尸身,控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当时毓王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可是为了把你救醒,他连犹豫都没有半下,就把儿子小荔交给了国师,听由处置。其心之狠绝冷硬,旷古罕见。乍一听去,他一定十分爱你,才会用唯一的儿子换你,可其实毓王是一个极端自私与自负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自己。”
啪嗒,啪嗒。
韦墨琴的泪水打湿了信纸。
“……当是时,毓王对你可望而不可及,于是用禁忌阵法连上碎心锁,将你唤回。今时今日,他移情别恋,加之贪生怕死,想再次打开碎心锁,还需要一个亲生儿子做祭礼才能办到。墨琴你和紫荃儿同时怀孕,连产期也差不多一先一后,墨琴你猜这一次,毓王会选哪个孩子?”
韦墨琴的血液一下到达了冰点,指尖麻木,信纸再也握不住。
是宇文昙,是他杀了小荔。
现在他还想杀了她肚里的另一个孩子,只为了能与别的女人双宿双栖?
原来,宇文昙竟然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