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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多谋全文阅读

作者:汶滔滔     重生之嫡女多谋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多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0章 大当家和四当家是不能扛事儿的人

    李周渔不受引诱,时炯却当即被激了。他把眼一瞪,厉声呵斥道:“小小女子,见识忒浅!”

    “我怎么见识浅了?”董阡陌无辜地眨动睫毛,不解地问。

    “枭卫乃是为圣上搜集情报的军政机构,”时炯义正辞严地说,“直接听命于圣上,也直接向圣上负责!我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还可以进行不公开的审讯,用特殊手段取得证据。你以为这天底下有我们办不了的人吗?”

    “原来如此,”董阡陌面上带着歉然的笑,“既如此,那我就敢说点儿实话了。”

    “你说!”

    董阡陌道:“表嫂是一位倾城美人,她从来不放过每个能展示姿容的机会四年前她新寡,本来要素衣脱钗在娘家守着,哪里也不能去,为了能让太后特旨准许她参加宫廷里的上元节花灯夜游,她就让家丁放了一把火,把韦府所在坊里的半条街的百姓房舍给烧了。于是,她以躲避火灾的名义随其妹入宫,陪太后过节。”

    李周渔二人变色,这一刻,连李周渔都对韦棋画冒火了。

    董阡陌继续道:“太后见她可怜,赏她换上鲜丽长裙,簪上新开的红梅。彼时,她先夫才捐生两个多月。宴上,上官玉泽见之大怒,二话不说上前教训,狡猾的表嫂专捡她妹妹的身后躲。推搡间,上官玉泽推了前毓王妃一把,对方摔倒,磕破额角。”

    李周渔有点生气地问:“琴……前王妃,她为什么总被韦棋画吃定?”

    “唉,人善被人欺,千古至理也。”董阡陌微笑。

    “不错!”时炯附和。

    董阡陌摇首叹息,“发生这样的事,让上官家以为彻底得罪了毓王府,就与韦家商议两家重归于好,让韦家帮忙说项。不料,韦尚书父女却两头不说好话。”

    她回忆着说,“有一次上官玉泽的母亲病重,缺一样银线绞股蓝做药引,毓王府明明有很多,前毓王妃也乐于奉送。那时候,药引还没送过去,表嫂不知从哪里知晓此事,就横插一脚,说不如把绞股蓝给她,让她拿着去做个人情,求得上官家的谅解。流了两行泪,让前毓王妃又买账了,要走了全部绞股蓝,转身却丢进火炉烧成灰。”

    时炯忙问:“那药引被毁了,上官家不更恨韦棋画了?”

    “怎么会恨表嫂呢,”董阡陌和和气气道,“表嫂让人通知上官家,前毓王妃手里有珍稀药引,上官父子亲自上门求药,前毓王妃却拿不出来。她知道她姐姐和上官家素有积怨,也不好一语道出她姐姐做过的事,引祸给韦家。一来一往的耽误下去,上官夫人不幸病逝。于是整个京城都在传,毓王妃韦墨琴是个蛇蝎心肠,心胸狭隘,对生病的老人见死不救的毒妇。”

    李周渔袖中缓缓握起拳头,冷声问:“你还知道韦棋画的其他把柄吗?”

    董阡陌想了想,道:“最大的把柄倒是有一个,就算我敢说,只怕你们不敢办。”

    “说。”李周渔冷气辐射。

    “就是太后赏赐表嫂的两匹金蚕缕,”董阡陌道,“她请来京城最巧的裁缝,贴合她的身量,裁成华美的邀仙裙,绣工却留白。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请来江南的绣娘十人,昼夜赶工,在裙子的腰身上绣了一尾九羽凤凰。”董阡陌一字一字切切道。

    李周渔二人闻言,愣得彻底。

    “九羽金凤凰,那是皇后才配用的东西,贵妃也仅能用八羽金银凤凰。”董阡陌纳闷反问,“表兄又不是皇上,表嫂看起来也没打算再改嫁一回,为什么她会用九羽?”

    “你说这样的话,可有证据?”李周渔问。

    “人证当然是别想有了,那十名绣娘做完那趟活儿,再没有一人能返回家乡。”董阡陌摇头叹息,“物证,就是表嫂手里的金蚕缕裙。她这么宝贝那裙子,又不能穿出去向人炫耀,心里一定在抓痒,说不准儿每天半夜三更的时候,她都会拿出来对着镜子试穿一番呢。”

    “四小姐你莫要信口开河,”李周渔不动声色,“你在侍卫府里说过的每一句话,将来面圣的时候都要再说一遍,你敢吗?”

    董阡陌顿时沉默了,变得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时炯问:“你怎么了?”

    董阡陌声音两分委屈,道:“早知道枭卫大当家和四当家都是不能扛事儿的人,我就不把这么重大的发现说出来了。你们叫我扛,跟让我送死有什么区别?”

    时炯一听,就重重拍了胸脯:“放心!不用你个小女子扛,天大的案子老子也敢出面料理!”

    李周渔又道:“四小姐,可你想过没有,拔出萝卜带出泥,此事会把毓王和你父亲董太师都牵连进来。将来一旦坐实其罪,罪名就是满门抄斩,除你之外无人幸免!你真的愿意这样?”

    董阡陌板正着小脸,义正辞严:“有所不为,有所当为。这些年来,阡陌目睹王妃的种种作为,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虽然王妃许下让我入王府给她当一个副手,但阡陌真的不想助纣为虐了!”

    “好!说得好!”时炯称赞。

    “很多事牵扯到大逆的罪名,我连父亲都不能说,只有辛苦隐瞒着……”

    这时,董阡陌慢慢垂下头,面上露出一点不同寻常的神色,似有点儿羞赧,又似正在积攒勇气,好把女儿家最无法说出口的事说出来。

    只听她说,“在闺中这几年,阡陌听闻了很多关于李大人的英雄事迹,心中很是钦佩。后来在父亲的书房里,第一次见到李大人本人,我就……我就更加确定,您是一位朝中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值得女子家托付终身的夫君人选。”

    “……”李周渔沉默地凝视董阡陌的侧颜。

    一旁的时炯听完了董阡陌这番告白,当是时,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

    看到董阡陌小巧玲珑的耳垂越来越红,娇红如两片花瓣,时炯好像突然遭雷劈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呆若木鸡的时炯刚一恢复,再回头去看李周渔眼中的异样光芒,似乎满是兴味,似乎开始考虑此事的可能与否。

    难道说老大,他他他对董阡陌的表白动心了?

    时炯又觉得好像有一整个野猪群从他的头顶上踏过去,咣叽、咣叽、咣叽……

    这些年,仰慕他家老大的人品才具的女子,不是没有,但是敢于当面表白的大家闺秀,董阡陌绝绝对对是头一个。

    良家出身的女子,对上他家老大那令人发寒的笑容,不痛哭失声就算胆儿顶天大了。

    前两年里,李周渔经办的几桩贪污大案,一些官员狗急跳墙了,有人就把亲生女儿往李周渔这里送,许以财帛美色。可那也是事到临头,不得已的做法。

    自然法则中,真的会有小白鸽爱上以她为食的狠辣鹰隼吗?

    时炯不知道!

    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老大会不会将这一只送上门的温柔小白鸽剥去羽毛,整只吞入腹中!

    下一刻,时炯的两只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只见李周渔突然抬手,伸到了董阡陌的胸前……

    时炯一张草泥马的脸,在心内大声咆哮着:不不不要这么急色啊老大!小白鸽不不不是这样的吃法!你得先带她去渔樵山闲闲垂钓,看看日落,才能褪第一层羽毛!

    还好,李周渔的“急色”适可而止了,只是捉住了董阡陌散落胸前的一缕长发,理顺之后,放到她单薄的肩后。

    董阡陌没有躲开,只是脸儿更加红了。

    时炯还不及松口气,就听李周渔忽地开口,低声问道:“方才那般对待你,你不恼我吗?”他的声音好像……很温柔?

    董阡陌低头,轻轻道:“阡陌知道李大人的立场,绝不敢令你为难。”

    “四小姐你,真的愿意?李某只怕委屈了你。”李周渔的声音转低,好像就说给董阡陌一个人听,完全把时炯当成了一片可有可无的空气。

    “李大人神采英拔,阡陌求之不得。”连董阡陌都把时炯当成空气了,时炯真的很受伤。

    “既如此,能否……”李周渔的这声问话,着实惹人遐想,如一道闪电击中了时炯刚被野猪群重重践踏过的内心。

    “……我,我害怕。”董阡陌小小声地说。

    “别怕,李某自有分寸,不会伤到你。”李周渔笑意温和。

    “那……”董阡陌局促地垂头,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请大人垂怜。”

    她的眼瞳漆黑,与眼瞳一般黑的,是那满肩浸染着茉莉清香的乌发。她的容色娇艳,有如初春绽放的浅淡桃花,不等触碰就已零碎满地了。

    尽管李周渔本是无情之人,见了这样一位含羞带怯、心怀“仰慕之思”的佳人,他也不能不动心了。

    “阡陌。”李周渔唤她的名字。

    “……李大人。”

    “往后就不必叫我的官谓了,毕竟咱们的关系已经不同寻常。”

    怎么就不同寻常了?!

    时炯在心内咆哮。

    “……李大哥。”董阡陌怯怯叫了一声。

    “好。”李周渔点头,倏地单臂一探,将佳人揽入怀中,任凭佳人在他的胸膛上瑟瑟发抖。

    一回头,见到时炯靠在墙角,已经退到无路可退,脸上的表情好像刚刚被一头母猪亲过,既震撼,又嫌弃,想要自绝于人间的扭曲表情。

    从前,他一直把当了二十年正人君子的李周渔看得如同整个世界那么大,现在这一幕,彻底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十二,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李周渔不悦挑眉,“今日的三名犯人,过审了么?”

    “过了……”时炯僵硬答道。

    “那就去提审明日的四名犯人,若还有闲暇,就去监工石匠修葺地牢。”李周渔怀拥着微微颤抖的佳人,意有所指地说道,“记住,不可令一人靠近我的宿房,今日我会很忙。”

    “忙……”时炯的眼里冒着星星,也不知听进那些话没有。

    “好了,你出去吧。把门带上。”李周渔语气硬邦邦的,直接撵人了。

    “去……”

    时炯出得房去,走到侍卫府的前花厅,仍不能从极度的震撼中稍稍恢复。

    有一名侍卫首领,好哥们,搭着他的肩膀问:“怎么样,听到老大带女孩儿进房,跟她说什么了吗?”

    “她说……”时炯仍不能回神儿。

    侍卫又八卦道:“我眼神利,亲眼瞧见老大是从宫里把人带出来的,那女孩是宫里的人吗?是陛下赏给老大的吗?”

    时炯的心中百味交集,不明白那样一个尚属青涩的少女,怎么就把坐怀不乱的老大打动了呢?

    他们老大在庙堂与江湖上,都是出了名的心过滚刀不沾血,血流玄冰不落霜,一个软硬不吃的绝对辣手角色!

    难道美人的温柔乡,真的就是英雄冢吗?

    时炯完全想不通,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也没能想通。

    晚间,他悄悄问了后院东厢房的杂役,才知道李周渔果然整整一天都没有步出宿房半步!他的房门紧紧闭合着,直到天快黑了他才开门叫茶叫水。

    时炯又打听董阡陌的去向,只听那名杂役说

    天擦黑儿的时候,那位玉雕一般漂亮的小姑娘让一抬官轿接走了,李大人目送着官轿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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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这里有世子爷送给你的宝贝鱼缸

    傍晚,天尚未黑透的时候,董府敲开一扇角门,抬轿的人与看门的小子说了两句话,那顶青幔大官轿就径直抬入董府了。

    官轿改换成仆妇抬着,一气儿抬到风雨斋大门口才停下。

    董阡陌走入院中,五月、六月、桃枝和其他三五个小丫鬟正围着院子里一个石景鱼缸看,连董阡陌回来都未察觉。

    董阡陌“喂”了一声,还是没人回头,一个个都拿后脑勺上乌漆漆的发辫对着她。

    “喂,烦劳你们出来个人,给我烧一桶沐浴用的香汤。”

    这一次,几个丫鬟里桃枝终于回了头,乍一看见董阡陌正俏生生立在远处,微微偏着头,往这边打招呼。

    桃枝一喜,上前道:“小姐你从宫里回来了?快来看,这里有世子爷送给你的宝贝鱼缸!”

    “宝贝鱼缸?”董阡陌挑眉,慢声发问,“你是说,那样东西是豫章王府送来的?是什么时候送的?”

    “下午送来的,小姐快来看啊,可好玩儿呢!”五月回头招手。

    “嗯,我知道了。”董阡陌吩咐桃枝,“伺候我沐浴更衣,把风雨斋的门锁起来,不论谁来问,只说我太累了已经歇下了,家里谁叫都不见。”

    “哦。”桃枝不解地问,“小姐你不去看看那个宝贝鱼缸?”

    “天黑不易看清楚,我等天光大亮的时候再看。”

    “可有趣呢!”

    “……”

    直到沐浴过后,董阡陌还能听见那一帮叽叽喳喳的丫头,都在院里看那个半人高的石景鱼缸。

    不多时,桃枝悄悄进来,告诉董阡陌:“夫人那边儿的牯嬷嬷来找,我说小姐你从宫里回来后疲惫不堪,已经沉沉睡下。牯嬷嬷说,‘睡下了就喊起来,夫人那边儿急等回话呢!’怎么办?她现在还在外面不肯离去。”

    董阡陌从铜镜前回过头,道:“桃枝你来得正好,我想用毛巾打个散辫子,好让头发快点干。”

    桃枝取来干毛巾,一边印去董阡陌长发上的水迹,一边问:“小姐这就睡了吗?带着湿发上床,明天头疼了怎么办?”

    “没事儿,我还要再调点儿胭脂膏子,涂好了指甲再睡。”

    “小姐你要涂染指甲?”桃枝诧异地问,“前几天你不是还说绝对不染那个劳什子?”

    “太后她老人家说我指甲太素了,弄鲜亮一点好看。”董阡陌微笑道。

    “太、太后?!”

    桃枝吃惊地瞪圆了眼,乖乖,太后还亲自关怀她家小姐的指甲?小姐这一趟进宫,看来大有收获啊!先是豫章王府送来了礼物,然后是小姐让官轿抬回来。

    难怪对于王府的礼物,小姐都不怎么上心,原来太后下懿旨让小姐染指甲!

    董阡陌问:“我点的那几样菜做好了吗?一天没吃东西都不觉得饿,这会儿沐浴过后倒突然来了饿劲儿。”

    桃枝讷讷道:“大厨房有现成儿的汤饼,就是咱们自己院子里,也能架起火炉,烤个地瓜煮个米粥。可是牯嬷嬷就在院子里站着呢,我刚跟她说了小姐已经歇下,转头又往你房里端饭,这不就露馅了吗?牯嬷嬷可是夫人派来的,要回去给夫人回话的,万一……”

    “汤饼?”董阡陌蛾眉挑起,用任性的腔调说,“那是什么鬼玩意儿?是给人吃的吗?”

    “是,是我们下人晚间饿了,去厨房盛着吃的。”桃枝嗫嚅,“这个更点,大厨房里就只剩下看火的了,哪能做得起菜?小姐你点的那个水晶百味鸭,蟹粉小笼包,燕窝薏米甜汤什么的,大晚上吃这个是不是太油腻了?小姐你平时白日里都不爱吃这些。”

    董阡陌不悦道:“能有多晚?捡府里最好的厨子,叫起来两个不就完了?”说着,一指桌上的小匣子,“那里面是太后赏的银子,拿两锭去厨房问问,我还就不信了,凭什么本小姐要屈尊吃下人的东西!”

    董阡陌说着这话的时候,动作幅度过大,把一个刚挽好的散辫子又甩开了。

    桃枝连忙两手托住,只得又从头梳起,董阡陌的头发长而多,平时都要一个人抓着,另一个人才能盘得起来。

    桃枝想想道:“真不好鼓捣,要不就直接用一条毛巾裹了吧,反正小姐也快上床了。”

    董阡陌道:“不行,毛巾不透气,把长发沤住了怎么办?我在宫里,都是用今年春末的新蚕丝织成的软布缝成的香袋,用来盛刚洗完的头发。”

    “哦,真厉害!”桃枝不明所以地称赞。

    “现在回到家里,只好将就了,”董阡陌昂着小巧的下巴,支使说,“你去衣柜里找找有什么是纯蚕丝布料的衣裳,拿一件出来给我包头。”

    “……啊?”桃枝惊愕。

    “愣着干什么?冻坏了本小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董阡陌戳了桃枝一指头。

    “哎哟!”

    桃枝揉着被戳疼的地方,挑灯去衣柜里扒拉一阵子,又空着手回来了。她告诉董阡陌:“小姐,奴婢摸过了,你说的那种最软的蚕丝布料,统共也才三件。小褂、莲步裙和环臂披肩,是一套的。”

    “把莲步裙拿来吧。”董阡陌吩咐。

    “那可是你最好的衣裳了,小姐!”桃枝提醒。

    “嗦!”

    拿过莲步裙,董阡陌随手从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咔咔”一剪子下去,裁成一大片布。

    桃枝目瞪口呆地看着董阡陌剪了那件一回都没上身的好裙子,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坏了坏了,小姐才进了一趟宫,开了些许眼界,就变成败家子儿了!

    家里的东西,当然是拍马也比不上宫里的好啊!要想用最好的东西,那怎么不长住在宫里,往后都别回家里住了!桃枝赌气想道。

    “还愣着干什么?”董阡陌催,“快包起我的湿发,我还要腾出手来涂指甲呢!”

    桃枝只好接过剪坏的莲步裙,去印长发上的水汽,可是那一匹长发,光靠一双手打理不过来。

    桃枝不由抱怨:“外面那些人为一个鱼缸魔疯了,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小姐啊,你怎么进了一趟宫,变得挑剔这么多,跟从前的品味完全不一样了?”

    董阡陌对着铜镜中的少女微笑,撇嘴道:“谁不想过锦衣玉裳的日子?从前我不过是董府的嫡小姐,又没有亲娘照拂,吃用将就也只好忍了。”

    桃枝听完,小声嘀咕:“小姐,你现在还是董府小姐啊,你把你最好的这件裙子剪了,下次再想来一件合体的鲜亮裙子,等猴年马月吧!明天早晨起来,一碗凉茶下肚,你就要寻思着心疼起来了!”

    言下之意,董阡陌是让这一趟皇宫之行给兴住了,回头一碗凉茶,她就头脑清醒,知道自己的处境和从前还是一样一样的!

    董阡陌“哼”了一声,问:“她们都在看那个稀罕鱼缸,你怎么不挨边儿?”

    桃枝听了此问,眼珠骨碌一转,变了个笑脸出来,问:“小姐对于世子爷的鱼缸不甚热心,莫不是因为小姐已经心有所属了?”

    董阡陌闲闲挑拣着那几样不能入眼的珠花,横了一眼铜镜之中桃枝的倒影,用鼻音问:“你这鬼丫头,没事打听本小姐的心事,莫不是因为心有所属的人其实是你?”

    “奴婢不敢……”桃枝脸一红,硬着头皮问,“那个,毓王妃接您去宫里,这一路上没再跟你说道说道?”

    “说什么?”

    “就是让小姐进毓王府的事啊,王妃不是……中意小姐吗?”桃枝期待地看着董阡陌。

    桃枝不提,董阡陌几乎都快忘了,桃枝上次被毓王妃带来的韦妈妈教训,就是因为桃枝背地里发花痴,提到了宇文昙。

    没想到经过上次那件事,这妮子还敢惦记宇文昙。

    董阡陌冷哼道:“什么毓王府,豫章王府的,本小姐根本瞧不上眼,往后别在我面前提他们。”

    “啊?那两位,小姐一个都瞧不上吗?”

    “毓王,一介武夫耳,又家有恶妻;世子,一介商贾耳,我最讨厌听拨算盘的声音了。”

    “啊,怎么会这样……”桃枝不甘心地噘噘嘴。

    这时,她总算用蚕丝裙包出一个合董阡陌心意的发卷儿。

    董阡陌又纤指一点,扬着下巴吩咐:“匣子里有太后赏的银子,你拿两锭赏给厨房的人,叫她们做几样能入口的菜色,不可太素,也不可太油。甜汤要清香扑鼻,甜而不腻。水晶鸭要佐以陈皮,上笼蒸到陈皮化成鸭皮。”

    桃枝打开匣子,立刻被晃了眼睛,惊奇道:“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足锭的银子,这是二十两一只的元宝吧?”

    “嗯,拿去厨房吧。”

    “给那些人两只元宝?”桃枝不赞同,“怎么能给这么多呢,小姐你的饭量,半年你都吃不完。这是太后赏给小姐你的宝贝,得留着压箱底呢。”

    董阡陌一声嗤笑:“几只银锭,俗物而已,算得上什么宝贝?来日,等本小姐入得宫去,这些东西堆都没地方堆!”

    “小、小小姐你要入宫?难道你要和大小姐那样进宫当、当当主子?”桃枝结结巴巴地问。

    啪嗒!

    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响动。

    桃枝皱着眉,打着灯开门一照,院子里面乌漆嘛黑的,连那一位刚才怎么劝都不肯走的牯嬷嬷也不见人影了。

    “奇怪,牯嬷嬷这就走了?”

    桃枝关上门,左手叉腰,继续劝道,“不管来日小姐你的银子是不是会多得没处放,现在您还不是那样的财主,银子绝不是拿来这样败坏的,得找个保险的地方好好儿藏起来。至于宵夜么,小姐你还是吃地瓜吧,你的饭量本来就只一口,大半夜的就别劳师动众了。”

    “好吧,”董阡陌突然就通融起来,“给我挑一个糖心儿的,我光吃地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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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俗语有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蓝颜多如簇。

    在这一众蓝颜之中,有这么一位公子m,一出场就睡了三天三夜。

    这一日,公子m刚睁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就被天上砸下来的菇凉tt击中。

    公子m一把提起tt的衣领,眯长了眼眸,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本世子49章才被提名,到63章才首次亮相?说好的男一戏份呢?”

    tt紧张地吞咽口水,摊手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由于您饰演的财神爷角色每一次出场,道具中的海明珠啊,汉白玉啊,耗资甚巨,所以,所以……”

    公子m的脸凑近,tt大脑休克,只能近距离地看到他优美的唇形轻轻一动,问:“银子的事,对本世子而言称得上问题吗?”

    “称,称不上……”tt暗暗汗颜,这位帅哥明星真的好入戏,跟编剧说话时也自称“本世子”!

    “那本世子什么时候能与佳人s花前月下?”

    “小的马、马上安排!”

    ****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日有点儿阴天,月黑风高杀人夜……啊呸!

    当咱们的佳人s,在一丛牡丹花里遇到这位少年财神

    她一仰头,对上了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眼睛,不带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_→

    来自她的头顶上方,不知已经在彼处无声地看了多久了。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么一个藏身后宫花丛中的男人,想也知道不是好人!

    听说宫里常摆戏台,这男人多半是个戏子,趁夜出来幽会女子!

    佳人s定了定神,问:“官人怎么走到后宫来了?看你这身穿扮,是唱《郭孝子哭母》的孝子吧?”

    滋啦啦

    幕后打灯光的tt瞬间被雷电击中!

    这传说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就被一个白衣控的造型师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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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m,佳人s,还有不明飞行物tt,分别代表了《重生之嫡女多谋》中哪一角色(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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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我不要永远顶着这张又老又丑的脸

    入夜三更,董府后宅,福深苑正堂。

    宋氏穿一件家常的乌金镶边藕荷色对襟衫,挽一个半松的乌云髻,捧着一本描金硬封佛经细看。

    丫鬟奉茶上来,宋氏一手端茶,一手捧经,闲适从容。

    与她的从容不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头座位上,坐立不安的董萱莹。一会儿站起来换一个座位,一会儿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来回踱步。

    脸上出着神,董萱莹伸手接茶,一下子被烫到了手,“呀”地一声惊呼。

    丫鬟稻穗连忙跪下请罪:“婢子有罪,粗手笨脚,请小姐责打!”

    可是此刻的董萱莹连打人的心情都欠奉,挥挥手,把稻穗撵下去。

    偏头看时,董萱莹见宋氏连眼皮都不抬起一下,手里的金装佛经又缓缓翻动一页。

    董萱莹的红唇不由嘟起,撒娇抱怨道:“娘~~~现在你还有心思读经?女儿早就说过,单语棠那个女人不太机灵,又是粗鄙的江湖客。这种大老粗进了宫,进退无礼,一准儿给咱们招来麻烦!看吧,现在就应验了吧!”

    宋氏抿唇不语,一旁的居嬷嬷劝道:“二小姐安心,如今也不是出事,只是四小姐先回来了而已。等叫她过来,问明白了,大家去疑。”

    董萱莹瞪着地上那滩茶水,恨恨地问:“两个人跟着王妃韦棋画进宫,不应该同进同出吗?她们昨夜就留宿皇宫了,今天又是只有四丫头一个人回来,这绝对不同寻常!”

    居嬷嬷猜测道:“许是因为单语棠特别讨太后喜欢,弹琴的技艺特别高超,太后才会将她留下多住几天。”

    董萱莹不喜反怒:“弹得特别好?那女人怎么这样爱显摆?不是跟她交代过,中规中矩就行了!这次是那女人换走我的脸,替我进宫,可她又不是天天候在这儿,下次太后突然召见,只好我自己去。太后再让我弹,那不就穿帮了吗!”

    “哎哟,二小姐息怒,”居嬷嬷安抚地说,“那位替你进宫的单仙姑可不是寻常人物,也不是有钱就能请动的,咱们夫人能请来她,全是托了律念师太的关系。夫人已经跟单仙姑约好,只等她一出宫回来,就手把手教二小姐弹琴。二小姐天资聪慧,不几日就能学会了!”

    “哼。”董萱莹扭过头。

    闷了一会儿,她又猛地将头扭过来,把眼瞪得滴溜圆,紧声问:“律念师太说,这个换脸术必须在二十日内换回,否则就永远这样了!对吧?”

    居嬷嬷愣了愣,点头道:“不错,师太回菜根庵之前,的确曾这么叮嘱过。”

    董萱莹的玉手抓紧方桌一角,哼哼冷笑道:“好啊,原来单语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我说她一不缺钱,二不图我们家什么,怎么那么好心,甘当我的替身,往皇宫那样禁卫森严的地方去!”

    “二小姐的意思是……”居嬷嬷紧张地憋住气。

    “哼,冒名觐见太后,一旦被揭出来就是个死!平白无故的那女人就答应援手,一定是因为她见我的面容天生丽质,生了觊觎之心!”

    董萱莹越说越肯定,气得大口喘气,扯着嗓子叫道,“现在她躲在宫里不出来,我又进不去,一旦二十日磨蹭过去,脸蛋再也换不回来,我就永远要顶着这一张又老又丑的脸了!”

    原来,律念师太提供的“换脸术”,不是江湖上寻常可见的易容之术,而是通过某种禁忌的仪式,以一名十二岁少女的明亮眼珠献祭,让被施术的两个人调换面孔!

    这种近似于巫术的神奇换脸办法,历数江湖各门各派也只有律念师太这一家能做,再无分号。

    换脸术虽然危险,却能彻底把一个人的脸变成另一人,无迹可寻,脸上的肌肤骨骼均属真实。被换过脸的人,连她亲爹亲妈也不能辨认真假。

    而易容术固然简单许多,也没有换脸之后换不回来的顾虑,但想要一毫不差地易容成另一个人,几乎是办不到的事。

    江湖上顶有名的易容高手,天一阁主韦叶痕算一个,他易容变装的时南天也不过六七成相似,已经是很难得了。

    西京十四少中的时宜安,素有“千面公子”之称,可他也没有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的能耐。

    因此,律念师太的换脸术,让人由衷称奇的同时,也让一些天生不美貌、又向往有一张动人心魄的脸蛋儿的富家女趋之若鹜。

    至于京城中,有多少以美貌见称的名门闺秀是换过脸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像董萱莹这种换了一回,隔几日还要立即换回来的情形,却是几乎没有。

    律念师太言庵中有事,要暂辞两日。临行前她又强调,再次调换的时间千万不能超过二十日,否则就很难成功了。

    这一头,董萱莹好不容易才有的进宫抚琴的机会,本来要好好表现一番,却被另一个女人顶替了,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可母亲宋氏坚持要这么办,董萱莹也只有依从。

    当时说好是当日入宫,当日回府。连等了两日,让董萱莹的心情越来越急躁,好像豌豆在烧红的铁锅里,时不时就嘣一声。

    尤其每次揽镜自照,看见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脸,使董萱莹分外窝火。

    不过,她口中的“又老又丑”也实在过于难听,单语棠虽然三十多岁,比不上十五六的少女那般玲珑剔透,白璧无瑕,却也是江湖上数得着的美人。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都为红颜一笑而倾倒,甘愿任她驱策。

    当然,年龄摆在那儿,比不上董萱莹那么水灵,单语棠又天生皮肤略黑。

    董萱莹这两日只要拿起镜子一照,心里就蹭蹭冒火,进而不禁臆测,单语棠是为了骗走自己那张西魏最美的面孔,才答应两人换脸,代替董萱莹入宫抚琴!

    女人最大的天敌是时间,要是有办法换一张年轻十几岁的脸,比原貌更加靓丽,有哪个女人会拒绝?

    “不行!不能等了!”董萱莹腾地站起来,厉声道,“娘,我不管,我要进宫!你快想办法让我进宫,让单语棠把我的脸还给我!”

    “二小姐稍安勿躁,”居嬷嬷规劝,“不会有事的,夫人和律念师太都是计议好的,一切万无一失!”

    董萱莹齿冷,恨声道:“律念就是个摆弄邪术的老巫婆!上次母亲让她帮我驱出毒瘾,她就让我吞了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心肝,全都是生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尖,“老巫婆还抽干一个小男孩儿的血,对冲到我的身上,弄得我十分难受,头晕恶心!”

    宋氏的回应,仅仅是佛经又翻动一页,蹙眉道了一声:“牯嬷嬷怎么还不回来?不应该啊。”

    居嬷嬷道:“许是老夫人也关心此事,把四小姐叫去问话了。毕竟两个孙女儿一起进宫,只有四小姐让官轿抬回来,老夫人一定感觉奇怪。”

    “谁不觉得奇怪?”董萱莹美丽的面孔扭曲着,大声叫道,“我知道了,那个单语棠是秃尼律念引荐给母亲的,那两个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为了换走我的倾城之貌!”

    “不会、不会的,”居嬷嬷分析,“一则律念临走之前特意叮咛,如果她真的串通单语棠,她就根本不会提醒咱们。二则那单语棠要是贪图二小姐的容貌,她就连进宫都省了,直接走人不就是了。”

    董萱莹听到这里,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打湿了前襟,彷徨地问:“要是她真的一走了之,我就要用这张老女人的庸俗面孔了,她又黑,皮肤又粗糙……呜呜……”

    因为换脸术仅限于换脸,身子还是原来的身子,因此,现在董萱莹的脖颈雪白,与面孔差异极大。

    而换了花容雪肤的单语棠,两手和脖颈都不够相称,又花了一夜的时间,用牛乳、橙皮等物做了各种保养,又敷上茉莉香粉,才看着自然多了。

    当时,单语棠为了模仿董萱莹更像,整晚都待在她的闺房里。尽管董萱莹极力不表现出来,还是流露出嫌弃的眼波。

    而此刻嘤嘤哭泣的董萱莹不知道,顶着她面孔的单语棠就在屋后的窗外听着,将这一切尽收耳底。

    这些年行走于江湖间,谁人不称单语棠一声“仙姑”,道一声“圣女”,在董萱莹口中却成了有一张“庸俗面孔”的又老又丑的女人!

    单语棠几乎要气炸了肺,恨不能一脚踹门进去,可是想到官轿之中,四小姐董阡陌说过的话

    “仙姑有所不知,我母亲是个厉害妇人,这些年从没打错过一回算盘。你进宫抚奏的一曲那般出彩,我二姐再修十年也比不上你,可荣华富贵滚滚而过,她们一没有时间多等十年,二没有苦心学艺的决心。我母亲一定会想个法子,把你的出彩,变成她女儿的出色。”

    藏身官轿之中,一同出宫的单语棠皱眉问:“你这是何意?我听不懂你话中所指!”

    董阡陌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仙姑一声,防人之心不可无,总归是亘古不破的道理。否则一旦落入他人彀中,便成俎上鱼肉,到那时便悔之晚矣。”

    单语棠对宋氏心生警惕之余,对董阡陌也不放心,问:“你我萍水相逢,你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拆你母亲的台,提醒我小心提防?”

    董阡陌道:“一言难尽,若是仙姑不幸中了母亲的计策,将来长居于董府之中,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慢慢明白的。”

    “……”

    单语棠惊疑不定,在风雨斋门前下了官轿之后,既不入风雨斋小坐,也没有立刻去福深苑见宋氏她们,而是避开所有人,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家丁服色,东拐西绕,摸到宋氏她们所在的正堂。

    彼时,天色早已黑透了,单语棠又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因此无人察觉她的行踪,使她可以听到堂中人的谈话。

    本来单语棠只是要听听,宋氏等人是不是真如董阡陌讲的那样,在计议着什么坏点子,打算用逼迫或囚禁的手段,让她长期当董二小姐的替身。

    孰料,董萱莹此人这么不识好歹,不知感恩。单语棠这一趟进宫,暗处有韦王妃的黑手推动,差点都没命回来。

    好容易回来了,听见董萱莹一口一个“老女人”,真是佛也有火了!

    单语棠目露一丝凶残的光,良久才勉强压制下去,一步步向后退着,身形渐渐没入夜色之中。

    而此刻堂中人懵然无知,更加不知道,由于董萱莹的出言不逊,把仍然顶着她面孔的单语棠直接给得罪走了!

    “咚咚咚!”

    牯嬷嬷敲门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满面焦急地说:“不好了,夫人!四小姐她也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这一趟进宫深得太后欢心,听说马上就要进宫当娘娘去了!”

第173章 姨娘不是贪财,只是一码归一码

    “放屁!”董萱莹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四丫头入宫当娘娘?牯嬷嬷,你老是灌多了黄汤,耳朵里塞棉花了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居嬷嬷也说,“四小姐才十五,又不曾入选秀女,怎么可能进宫?当娘娘就更属无稽之谈了,咱们大小姐也不过才是贵嫔位份,宫里统共才那么几位封妃的娘娘!”

    牯嬷嬷急道:“是真的,奴婢亲耳听说的!”

    “听说?听谁说的?”宋氏丢开佛经,往椅背上一靠。

    “四小姐说的。”

    “嗤,”董萱莹不屑地说,“她说你就相信?明天她还说,她要进宫当皇后了,你也照信不误?”

    “奴婢并没糊涂,”牯嬷嬷解释道,“这话虽然出自她口,却不是专门讲出来的,奴婢是趴在窗户外面偷听回来的!”

    “哦?”宋氏挑眉道,“你说。”

    牯嬷嬷道:“是这么回事,奴婢到了风雨斋,说夫人要见四小姐,让赶快过去。不料那里的丫鬟个个懒惰,都不给通传,只说四小姐连日疲惫,已经睡下了。可四小姐的屋里明明还点着亮呢!于是奴婢就想上去敲门,结果隔着窗户就听见,四小姐说太后老人家让她把指甲涂红!”

    董萱莹道:“那有什么,可能是太后平易近人,换成是我进宫,太后还更喜欢我。”

    牯嬷嬷用大惊小怪的声音,比划着说:“太后还赏下来一匣子银元宝,四小姐只吃一餐宵夜就让丫鬟打赏厨房四十两!擦头发她不愿意用毛巾,要用最软的蚕丝布,没说两句,就把最好的一件裙子铰了包头发了!她的丫鬟气得顿足,她却一副银子太多,烧得不行的模样。”

    董萱莹蹙眉,道:“四丫头,疯了不成?难道,她真的得了太后欢心,要入宫为妃?”

    宋氏的面色也略有改变,慢慢道:“想不到四丫头竟然有这样的机缘。”

    牯嬷嬷问:“奴婢还再去一趟,把她叫过来问话吗?”

    宋氏摇头:“照你说的这样,她自以为扬眉吐气,马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恐怕不把这家里的人放在眼中了呢。”

    董萱莹恨声道:“哼,四丫头本是个呆头鹅,最近越来越放肆了,连母亲叫她都不来,她还想在这个家里住下去吗?”

    牯嬷嬷道:“要是像她说的那般,过不了几日就进宫当主子,她当然就不再长住董府了。”

    宋氏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道:“想走就能走得了?未见得吧。”

    这时,居嬷嬷插嘴:“四小姐尾巴翘上天,尚且可以慢慢敲打,只是单姑娘被太后留在宫里,如之奈何?”

    董萱莹想起伤心事,流出一点泪来,哀戚道:“娘,你可要给女儿做主啊,这张老女人的脸,女儿一刻都不想多用了!”

    宋氏稳稳道:“放心,我认识律念一辈子了,我知道她,她也知道我。出卖我的事,她断不为的。”

    “可单语棠呢?”董萱莹不禁心焦,推测道,“她是不是照镜子的时候越看越喜欢,想要据为己有,因此就不出宫了?”

    “也不会,”宋氏说,“单语棠有求于律念,她还有很多用得着律念的地方。放心吧萱莹,没有十全的把握,娘也不会生出这样的主意。”

    居嬷嬷也劝:“小姐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姓单的没那么大胆子,就算她想变年轻,另寻个水灵灵的女孩子,叫律念帮忙换脸也不是难事。她不敢因为贪图一张脸而得罪整个董家和宋家。”

    董萱莹觉得有理,回锦春园安歇,不在话下。

    ********

    翌日清晨,老夫人让人把董阡陌叫去说话。

    董阡陌妆扮停当,到宜和园的时候,那里已经有满屋子的人了。

    后堂里摆了一张牌桌,老夫人、董太师、宋氏和董怜悦在抹骨牌。

    汤姨娘坐在房间另一头的罗汉塌上,董阡陌刚一迈入门槛,汤姨娘就用凉飕飕的目光看向她,脸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

    董阡陌回以微笑,打招呼问:“姨娘怎么一个人坐这里纳凉?连父亲都亲自上阵抹牌,姨娘不去试试手气!”

    汤姨娘好像牙酸似的,磨着后槽牙说:“我能有什么好手气?该我拿的东西,我都拿不到,归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能指望凭空而出的运气?”

    董阡陌听这话没头没脑的,纳闷一愣,笑问:“谁惹姨娘心里不痛快了?跟我说说,我帮姨娘出主意,把该你的那份儿东西讨回来。”

    “哼,”汤姨娘酸溜溜道,“只怕我说出来,四小姐你的面子上抹不开。”

    “和我有关?”董阡陌略一思索,想到其中关节,“姨娘说的,莫不是现在摆在我院子里的那个石景鱼缸?姨娘的意思是,那东西本该归你,却叫人误抬到我院子里去了?”说着,她盈盈在罗汉塌一角坐下。

    汤姨娘一愣,没想到自己拐弯抹角想提的事,董阡陌一点不装傻,痛痛快快就挑明了。

    心里的敌意去了两分,汤姨娘坐的离董阡陌近了近,压低了音量,不让那边抹牌的老夫人等人听见,说道:“四小姐你是个聪明姑娘,说话也痛快,那姨娘就跟你说两句实话了。”

    “姨娘请讲。”董阡陌笑得如沐春雨。

    “昨个儿下午的时候,豫章王府送来了补品和礼物……”

    汤姨娘瞄一眼老夫人的方向,低声说,“长长一份儿礼单,包括了山参、鹿茸、驼峰、熊掌、蜂乳等物,王府管家呈上的帖子,写明了是一点小小心意,孝敬老夫人的,这个我不眼馋。可是礼单末的一个石景鱼缸,写明了‘送给董府小姐赏玩’,老夫人二话不说就让人抬去风雨斋了四小姐,你说可气不可气!”

    “竟有此事!”董阡陌秀眸中满是诧异,“老夫人,她怎么能这样呢!”

    “谁说不是?”汤姨娘气愤地小声念叨,“董府小姐,往多了数,家里尚未出阁的就有四位。往少了数,指的还不就是正跟世子议亲,已经搬去王府别苑小住的仙佩?”

    “这是自然,姨娘言之有理。”董阡陌深表赞同。

    老夫人他们的牌桌离得远,两间屋子中间有百宝格遮挡,抹牌的人又在交谈他们的事,因此听不到这边的谈话。

    “看吧,四小姐也这样想,可见我没有说错,”汤姨娘愤愤道,“其实说白了就是世子送给仙佩的东西,我是仙佩的亲娘,东西就该我替仙佩收着。就算我是姨娘身份,当不起那样贵重的宝贝,也该由老夫人替仙佩保管,四小姐你说对不对?”

    “再对也不过,”董阡陌纳闷,“老夫人怎么把本该姨娘的东西,抬到我院子里去了?”

    “唉,”汤姨娘叹口气,“我琢磨着,老夫人见那鱼缸上镶满了五光十色的宝石,知道价值不菲,这才不把东西给我,反而给四小姐你的。”

    “这是什么缘故?”董阡陌偏头,不解,“难道我看起来很缺钱?”

    “才不是,”汤姨娘道,“要论穷,我手头比谁都紧,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老夫人她私心里觉得……亏欠了四小姐你。因此王府送来的好东西,从仙佩那里扣走,先紧着你给了。”

    董阡陌曼声道:“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姨娘一定是误会老夫人了,老夫人打从心里疼三姐,怎么会克扣她的东西呢?”

    这时,老夫人房里的姑姑宗湘月过来奉茶,汤姨娘低头弄了一会儿衣上绣花。

    等宗湘月走开了,她才继续说:“那石景鱼缸太珍稀,不要说我们没见过,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夫人也知道那是一件宝物。老夫人一寻思,跟世子有婚姻之约的本来是你,匀出来给我们三姑娘了,要是不匀,这些东西本来是你的。”

    “呵……”董阡陌微笑倾听。

    “老夫人信佛,心善,”汤姨娘叹气,“她一时想岔了,就把东西送你那儿去了。昨天我想争辩,老夫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打个哈欠就撵我出去了。”

    “姨娘别着急,”董阡陌体贴地说,“回头我跟老夫人说,让人把鱼缸抬到你院子里去。”

    “你……此话当真?”汤姨娘狐疑地看董阡陌。

    “哪有不真的道理。”

    “可是,只怕老夫人不肯答应吧?”汤姨娘忧虑地皱着眉头。

    “没关系,”董阡陌想了想说,“我就跟老夫人说,前个儿我在宫里算了一卦,有高人说我今年犯水鬼,不能靠近水多的地方,那只石景大鱼缸不合适摆在我院子里。姨娘的芷萝居有一墙藤蔓,配鱼缸最耐看。”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汤姨娘面露感动之色,“没想到四小姐是这么通情达理的性子,向来看着你们长大,顶数四小姐你最和气,最明白事理。”

    “一家人的事么,和和气气最好了。”董阡陌随声附和。

    “那,此事就拜托四小姐了。”

    “姨娘放心。”

    “呼”汤姨娘松了口气,想到董阡陌刚一进门时,自己心中带着嫌隙,不曾给她什么好脸色。

    这时把话说开了,汤姨娘又期期艾艾地笑着,讪讪解释着,“不是姨娘贪财,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霸下,而是身为三小姐的亲娘,不得不事事为她打算。她的嫁妆底子薄,我再不帮着她攒一些,将来正式入了王府门第,要叫人笑话的。”

    “阡陌省得,”董阡陌道,“有姨娘这样的母亲,三姐真是幸福。”

    “唉,其实前些年的时候,姨娘自己也有价值不菲的嫁妆,后来……”汤姨娘眼中掠过一丝不明显的恨意,很快藏起来,“算了,往事莫提,还好你三姐很争气,还未出嫁就给她夫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将来的日子算是有指靠了!”

    董阡陌柔柔道:“三姐有指靠,等于就是姨娘有了指靠,阡陌还没来及恭喜你们呢。”

    汤姨娘心中不免骄傲,掩住笑意说:“仙佩嫁得好,四小姐你也有份儿功劳,来日一定好好答谢。”

    董阡陌道:“姨娘客气。”

    这时,姑姑宗湘月过来,告诉董阡陌:“老夫人叫四小姐过去。”

    汤姨娘仍不放心,又搭着董阡陌的手臂,附耳悄声嘱咐:“鱼缸的事,真不是姨娘小气,只怕老夫人开了这一回先例,往后王府送来的聘礼,我们仙佩连见都见不着了。一码归一码,我许给四小姐你的答谢,等仙佩出嫁之后一定兑现!”

    董阡陌点头,笑如春晓之光,回道:“姨娘不必说了,阡陌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第174章 世子常常想起的那个人是我吗

    前日里,世子宇文冥川在宫里遇到一点特殊情况,先是让狡诈的刺客点了穴,藏在牡丹丛中动弹不得。然后为了追一位宫女打扮的小姑娘,他强行冲开手臂的穴道,倒立行走着追上去。

    结果追是追上了,却没能把人留住,甚至连对方姓名都没问到。

    那位姑娘却是知道他身份的,开口唤他一声“世子”,使唤起他来却也毫不含糊。

    这些年来,从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扁巴巴的小荷包,要求宇文冥川纡尊降贵地在漆黑的井底“再多找一找”,最好能翻开每块儿淤泥细细地找上一遍。

    放眼整个西魏,难道还有人不明白,咱们这位世子爷就算干坐在那儿不动,也有滚滚的财源自他的足下奔过。

    莫要说与世子爷攀一个交情,就是和王府管事当个点头之交,都有可能接来一单天大的生意。

    可是,等那位姑娘寻回她的荷包,几句虚头巴脑的道谢之词说完后,就狡猾地溜掉了。

    她分明在故意躲着他。

    这样的人,宇文冥川生平从未遇见过。

    连着两次都是这样,能避而不见,就选择回避。

    他又不是她的债主,只是想请她去家里小坐,问清楚一些事而已,怎么她逮住机会就要溜走呢?

    他既没唐突佳人,也没提出什么非分要求。

    差点死在这姑娘的手上,又因为她的举手之劳而苏醒过来。他并未追责,只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没想到这姑娘如此滑溜,还十分大胆。

    她难道不知道,天底下没人能逃过财神爷的耳目,因为没人会和银子作对。

    当晚,天子问及宇文冥川,怎么一下午不见他的人。宇文冥川只道是迷了路途,才不慎跌入一口枯井中。

    是夜,宇文冥川被天子留下,就宿在后宫中的一个清雅所在,晚枫汀。

    晚枫汀名副其实,是一座盖在枫林里的五层香木阁楼,有一道溪水自林中穿行而过。

    眠在阁楼最上一层,宇文冥川也能听到清晰的水流叮咚声。往常沾枕即睡,今夜却辗转了两三回,无法成眠。

    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儿停在窗棂上,嫩黄的羽毛,漆黑的眼珠,丹红的小嘴和小爪子,好似涂了一层蜜蜡,不知是什么品种名目。

    小鸟喳喳叫着,从窗棂跳到床头,伸着小小的鸟头,冲宇文冥川欢快地叫了两声。

    宇文冥川漫不经心地扫视床头,目光忽地定住了。

    那只鸟儿的小红爪子上,绑着一个极细小的纸卷儿,用丝线打成一个蝴蝶结。

    宇文冥川探手捉过鸟儿,将这个柔软的小东西包在掌心中,解下纸卷。不知为何,他有一种笃定,这只鸟儿,跟那位不知姓名的姑娘有关。

    展开纸卷,上面写着八个米粒小字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娟秀的字迹,不是用毛笔写出来的,而是用绣花针扎出一个个小孔组成的字。

    宇文冥川收起这张纸条,将鸟儿放飞。

    鸟儿在天上飞,宇文冥川在地上追,不远不近地在后面缀着,要跟去看看放飞此鸟的人是谁。

    鸟儿飞入念祥宫,一墙之隔,宇文冥川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发问:“雪梨,你怎么又飞回来了?我让你出宫……咦!”那声音停顿一晌,才又说道,“奇怪,我明明绑得很好。”

    “不必奇怪,”墙外的宇文冥川玩着纸卷,沉声道,“姑娘的情书已经落在我手里了。”

    “……”墙内的董阡陌一僵。

    “怎么?”宇文冥川坦然地望向对面,仿佛能看穿那道墙,“才隔了两个时辰,姑娘又把我忘了。”

    “……”董阡陌苦笑,“世子还真是锲而不舍,缉拿凶手还劳你亲自上阵。”

    “缉凶?”

    “难道不是吗?”董阡陌道,“世子你中了‘绝芝’之毒,以致于双腿无法走路。你认定我把你害成这样,因此要找我负责。”

    原来如此!宇文冥川心道,这就是她逃之夭夭的原因。

    不过,负责……宇文冥川玩味着这两个字,问:“倘若真是如此,姑娘不该对我负责吗?”

    “我会负责到底的,”董阡陌叹口气说,“世子放心,等我处理完一些事务,腾出手来,我会对此事有所交代的。”

    “那如果你的交代,让我不满意呢?”宇文冥川背倚宫墙,偏头发问。

    “水不试,不知哪处深哪处浅;人不交,不知孰人好孰人坏,”董阡陌平静地侃侃而论,“只听世子做生意的种种手腕,就知道你是一位头脑清澈,不计一时得失,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高明商贾。生意做到这么大,世子的胸襟之广可想而知。”

    宇文冥川一愣,旋即莞尔,问道:“姑娘是在刻意恭维我,以求脱身,还是你真的这样想?”

    董阡陌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宇文冥川道:“你既知道我是生意人,就该明白,愿意让我放长线的鱼,必得有她的可取之处。”

    董阡陌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倒立贴墙,我试着为你治治腿。”

    “你要为我治腿?”

    “对。”

    “怎么治?你要出来吗?”

    “念祥宫已上锁,我出不去。”

    “那你怎么帮我治?”

    “世子先按我说的做。”

    董阡陌的口吻,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偏她的声音又清丽如泉,可掬可玩。

    两下相称,听得宇文冥川暗暗纳罕这女子究竟何人,为何敢用这样的口吻命令他,听上去又是那般理所当然,让他都忍不住听她的话了。

    下一刻,雪色长衫倏地倒转一翻,他的人就贴着宫墙,倒立了起来。

    一墙之隔,一道婉转低回,低如夜莺的音阶飘出,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不是萧声,不是笛声,也不是埙的呜呜声,却像是这三种乐器交织糅合而成的曲调。

    “真好听,这是什么乐器?”宇文冥川问。

    “这是树叶吹的《真知鸟》,对世子的腿疾大有裨益,请静心细品。”董阡陌说完,待要继续吹奏。

    “慢,”宇文冥川道,“这会儿我觉得双腿还好,只是胸间有一口气不上不下,请问姑娘有对症下药的曲调吗?”

    “是哪一种‘不上不下’?”董阡陌问,“是担忧,紧张,还是义愤,导致的此种情形?”

    “嗯……”宇文冥川认真思索,脱口而出,“像是思念某个人,勾起的心悸。”

    “世子思念的是你的父王吗?”

    “不是。”

    “那一定是你去世的母妃吧。”

    “也不是。”

    “那请你详加描述一下,你所思念之人的特征,以及你思念他的理由。我才好挑出最合宜的曲子。”

    “她……对我而言是个谜,这两日里一拿起那只画有折梅图的瓷杯,我就会想起她。”

    “折梅图?”董阡陌挑眉,“世子说的是我盛放绝芝的那只瓷杯?你还没丢?”

    “我平时用它喝茶。”

    “那,世子常常想起的人,是指我吗?”

    “对。”宇文冥川坦诚到底。

    论起来,这些天里他心中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既如此,就让“当事人”帮他确定一下吧。

    “好,那我明白了。”董阡陌点头。

    “姑娘真的明白?”宇文冥川对着头顶上星光缥缈的夜空,问,“那依你之见,我该听什么曲调来纾解这种心情?”

    “……”董阡陌想了想道,“世子请平躺于草丛间,听我奏来。”

    “躺好了。”

    于是,一曲清越、激昂而高亢的树叶之曲奏响,听得宇文冥川心绪激荡,还越听越生气,有一种拔剑而起的冲动。

    此刻手中如果有剑,他可能已经被怒气牵引,一剑劈出去了。

    一曲罢,宇文冥川皱眉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从未在乐府听闻过。”

    董阡陌告诉他:“这是一首古曲,改编自《侠客传》,讲的是一个少年遭受灭门之灾,又不幸认贼作父,还娶了杀父仇人的女儿,帮这些人做尽违背良心的事。后来,少年在某一天得知了他的身世,却已经是积重难返,于是只好离家出走,与仇人全家划清界限。”

    “……”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久到董阡陌以为墙外人不在了,就要带着鸟儿回鸟廊去了,宇文冥川才问:“你为什么吹这样的曲子给我,这种故事与我有何关联?”

    董阡陌反问:“世子不觉得那名少年很惨吗?”

    宇文冥川又是一默,然后还是问:“的确很惨,可是那关我什么事?”

    董阡陌理所当然地说:“世子的遭遇固然不幸,然而跟那名全家被杀的少年一比,你就没那么惨了。你只要这样想,就能排解心中郁结,没那么恨我了。”

    “……”默。

    “世子稍安勿躁,”董阡陌最后规劝,“绝芝不是毒药,你的病也不是绝症,只要心境从容,早晚有一天你还能用腿走路的!”

    “……”深深默。

    之后,墙里面响起了脚步走开的声音,宇文冥川没有越墙去追。

    总归只是一墙之隔,她又身穿宫女的绿裳窄腰裙,一定是念祥宫的宫娥,想查出她的身份易如反掌。

    可是第二天晌午,当宇文冥川来到念祥宫,向太后请了安,他把这座宫殿里五十四名宫娥、十七名太监、九名嬷嬷一一相看过去,才发现根本没有他想找的人。

    宇文冥川告诉乔女官,有名宫女十五六的年纪,满面精灵,昨日她丢失了一只钱袋,能否找她出来认领。

    乔女官不明所以,还是当下叫出宫中诸人,排成两行让世子寻找“失主”。

    可是,除了失望,宇文冥川什么也不可能找到。此时的董阡陌已经被李周渔提领捉走,早已不在太后宫里了。

    而且宇文冥川找的是宫女,却少问了昨日来请安的董家姐妹。

    好在,宇文冥川手中仍有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就是那一只寒鸦折梅图的瓷杯。那东西是从董府流出来的,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

    据媒人讲,那是董四小姐董阡陌的闲作,可不久前宇文冥川已经当面确认,那个董阡陌根本不是“她”。

    既然不是那一位董小姐,很有可能,那只瓷杯的主人仍居于董府,有可能是另外一位董家千金,又或者是他们家的丫鬟。

    虽然仍有许多疑问等待解开,但目前除了守株待兔,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把她挖出来。

    “刘二,”宇文冥川叫来管家,“写一张礼单出来,我要送董老夫人一份厚礼。”

    “不知礼单要裁几尺长?”礼单越长,礼品数目越繁。

    “裁五尺二寸长,”宇文冥川匆匆吩咐着,“把我院里那一只石景鱼缸也抬去董府。”

    “石景鱼缸?”刘管家感到吃惊,“可,那是一件连通两地的异宝啊!送去董家,那下次有事急用的时候,就派不上用场了!”

    “还用你说,我岂有不知。不过眼下最派得着用场的地方,就是从董府把那个人找出来。”

    “不知世子要找什么人?”刘管家恭敬询问。

    “一个小女子。”

    “是董府中的女子?”

    “对,是董家……一个欠债不还的小女子。”

第175章 自己女儿的画像也可以混迹其中

    “世子要用石景鱼缸追讨债务?”

    刘管家不只没有打消疑问,反而更加吃惊了,大睁着眼睛问:“不知那名女子欠债几何,要动用您的心爱玩物来讨债?”

    宇文冥川道:“欠得太多,一时不好算清,等找到她的人再翻账本吧。”

    刘管家心头咯噔一跳,他知世子向来视银钱如庭院里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能让世子如此看重的债务,一定是一笔骇人听闻的巨大数目。

    “总之,待石景鱼缸送去后,你派几个眼力好的人日夜轮番监视,一定要把画上的人给找出来。”宇文冥川吩咐。

    “世子放心,等您回来时,此女就在京兆府牢里了。”刘管家保证。

    “不必惊动官府,”宇文冥川想了想,又叮嘱说,“把她客客气气请到家里住下,以上宾之礼待之,她想要什么都给她,但是一定要留她到我回来为止。”

    “是。”

    刘管家心中不免一番感慨。这年头里,欠债的是爷爷,讨债的是孙子,此言诚不虚也。

    于是,宇文冥川将一幅软帛画轴掷入刘管家的怀中,自己就即刻启程出京,往郓城办皇差去了。

    刘管家打开画轴,当时一愣,然后捂脸哀叹。

    这么多年过去了,酷爱丹青的世子还是偏重写意,不重工笔。谁能领会世子的想法,谁又能认得出,这画之中那位脚踏七色云彩,随风飞舞的秀发盖住半边面孔的女子,究竟生着一张什么样的面孔?

    一般来讲,要让人按图索骥,起码也要把眉毛眼睛和鼻子嘴巴画清楚吧?

    不能只用三个点就概括了眼睛与嘴巴啊,这女子的鼻子长在哪里?我等草民理解不到世子您的想法啊!

    还好,能当上财神爷家的管家,刘管家也不是普通角色。

    他很快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于是迅速召集了京城中擅长工笔的画师十五人,让他们围在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前,只要看到镜中出现一张新面孔的女子,就用最快的速度画下,稍后再重新画出细致画作。这样等世子回来,就可以一幅一幅地过目了。

    一开始,画师们还闹不明白,让他们围坐在一面流光水滑的铜镜前,刘管家说的“女子”在什么地方,怎么见不着?

    很快,当铜镜中出现一个贴得很近的女子面庞时,画师们顾不上惊叹,连忙投入作画。

    那女子一副丫鬟打扮,接二连三地,又出现了许多丫鬟打扮的女子,通过铜镜,可以看见她们一张张说笑不停的面孔,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们看过来的角度也很奇怪,好像这些人都围绕在一口宽大的水井之侧,探头往下观望。

    而画师们好像全都坐在“井底”,用仰视的角度看着镜中人。

    因为入王府前,画师们都收了重金,王府的人与他们约定,只埋头做事,不可乱问问题。因此他们都藏住疑惑,研墨铺纸,将每一张出现在铜镜中的女子面孔,一毫不差地落于笔端。

    半天工夫下来,十五名画师合力画出了数十名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孩子,还有一名身穿葱绿小褂,看上去像是小姐做派的十四五岁少女。

    当晚,王府招待了丰盛的酒馔,又安排他们在客房住下,第二日继续作画。

    领头的那名画师,是衙门里专门负责画张榜招贴的江洋大盗头像的公差画师。他与刘管家很有些交情,饭后悄悄打听:“似这般,还要画多少天?”

    刘管家道:“只要出现新面孔,就要原模原样地落在纸上,不过估计新面孔会日渐减少,再过两日,你们之中留下一两人值守,其他人就可以出府了。”

    画师仗着交情,忍不住问出口:“那是件什么宝贝,为什么通过铜镜可以望见另一个地方的人,对方却显然看不到我们这里?”

    刘管家道:“那是个写了上古阵法的法器,天下只此一件,珍稀罕见,做出法器的高人给它起名叫做‘海市蜃楼’,意思就是这件宝物就像自然中的海市蜃楼一般,能瞧见千百里之外的景象。”

    画师咋舌:“原来如此!真是开了眼界!”

    刘管家又道:“古时候,打仗的人用这样的宝物刺探军情,互通消息。如今宝物落在我们世子手上,变成了一件鉴赏把玩的器具,还给它起了一个更贴切的诨名,叫做‘坐井观天’。”

    画师道:“果然贴切,那些年轻姑娘们仿佛立于井口之上,而我们就像坐在井底画她们。”

    刘管家微笑:“你告诉大家,作画一定要极尽细致,栩栩如生,这些画都是要呈给世子爷看的。爷看得满意,还会重重有赏。”

    “好,好!您老放心!”画师点头哈腰。

    过了半晌,这名画师心中开始嘀咕,平白无故的,世子要看这么多女子画像干什么?

    直到上床睡觉的时候,这名画师还在寻思这件事,最后就琢磨过味儿来了,是不是世子要用这种法子来选妃啊?

    毕竟天下间的女子太多了,世子根本看不过来,就用这种类似抛绣球、撞天婚的办法,谁出现在铜镜中,谁就是世子的“有缘人”。若是再合了世子的眼缘,这门姻缘就**不离十了!

    想到这里,这名画师不禁兴奋起来,腾地一下披衣而起,在房里绕了两个来回。

    此刻他心里想的是,出现在镜中的女子具体有几位,什么面貌,除了他们这些画师之外,别人都不知道啊。画师之中又是以他为首,所有的画作也是他汇集之后,统一呈给刘管家的。

    抽去几张长得颜色单薄,世子根本不可能看上的,再加上几位王公府邸里,一直都对世子十分仰慕的大家闺秀,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从中能大大捞一番好处不提,就是画师自己女儿、侄女儿的画像,也可以混迹其中,说不定就入了世子的法眼呢?

    虽说收了王府的丰厚润笔,还这样浑水摸鱼实在不太厚道,但毕竟是撮合姻缘的好事,万一误打误撞的做成天作之合,他就成了月下老人了!

    这种桥段,戏台上不是也很常见么?

    这样一琢磨,画师更坚定了想法。

    ********

    直到翌日清晨,世子真正要找的那一位董阡陌,都没有去鱼缸的近处探头看上一眼,因此也就没能入得王府的画纸。

    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汤姨娘又愤愤地告诉董阡陌,如今放在风雨斋院里的石景鱼缸,那本该是她女儿仙佩的嫁妆。只因老夫人发了慈悲之心,一时想岔了,东西才落到董阡陌手上。

    汤姨娘有这样的意愿,董阡陌又是知情识趣的人,没有装听不懂,当下就答应将世子送的礼物“归还”给汤姨娘。

    那石景鱼缸的真正妙处,董阡陌并不知晓,只是觉得事情有点可疑。前晚刚在皇宫里碰了两次面,她想用鸟儿送出宫的传信,也被宇文冥川拦截了,怎么第二日就有王府的东西送来?

    如今汤姨娘想要,正好顺水推舟,把那一尊来历不明的鱼缸弄走。

    姑姑宗湘月过来叫,于是董阡陌走到牌桌边,站在老夫人身后,含笑看他们对骨牌。

    骨牌是一种考眼力和记性的小玩意儿,老夫人玩不过董太师、宋氏和董怜悦中的任何一人,偏又对此道兴趣浓厚。

    对牌的时候,董太师三人不得不让着老夫人,又不能做的太明显,让老夫人失去牌兴。

    时间长了,董太师与宋氏的心里都有点着急了,因为他们今天都是各自带着一肚子的事儿来的,要把老夫人哄得高兴了,站在他们那一边,点头应允才好。

    而董阡陌看了牌局,发现了这种情形,就公然做起“坏人”来,张口就给老夫人点了两张好牌,让老夫人顺顺当当赢了一把。

    老夫人开心之余,又板着脸告诉董太师等牌友,“这可不算老身作弊,骨牌不同于围棋,旁观者是可以开口指教的!”

    董太师暗暗赞许四女儿做得对,并随声附和老夫人,“母亲言之有理,对牌就应该活跃一点才有乐趣。”

    又两局过去,董太师道:“阡陌你来替为父打吧,我前面还有点事。”

    董阡陌微笑道:“女儿还没弄清门道,想多看两局,要不让宗姑姑顶父亲的缺吧。”

    于是董太师坐到一边的檀木梳背椅上,由姑姑宗湘月顶了上去。

    老夫人专注看牌的闲暇,抽空瞄了董太师一眼,挑眉问:“既然前面事忙,太师怎么还坐在这里。”

    董太师半偏着面孔,神色有些讪讪,想开口道出什么事,又想再等一等的神态。

    于是董阡陌接道:“老祖宗您这里的参枣茶特别对味儿,连太后宫中用同样药材炮制的茶都不如这个好,父亲他是想再多喝一杯您的茶呢。”

    她这番话把老夫人说笑了,也给董太师解了围。老夫人吩咐丫鬟:“再给太师换一道新茶。”

    因为董阡陌提到宫里,宋氏适时接口,问:“小四,昨儿太晚来不及问,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了,你二姐和表嫂呢?怎么不跟你同去同归?”

    “嗯……”董阡陌思索着道,“表嫂么,一入宫就见不到她了,可能是去贵妃娘娘那儿串门了吧,至于二姐……”说到这里时,声调就拖长了。

    “萱莹她怎么了?”宋氏面色坦然如常,心里已经有点急了。

    “我也不太清楚,”董阡陌抱歉地笑了笑,“其实刚一进宫的时候,我和二姐就分开了。”

    “分开了?怎么会这样?”宋氏紧声追问。旁边的老夫人催促她抹牌,她只好把注意放回牌桌。

    牌局正到关键时分,董阡陌盯着老夫人的牌,发出清脆的笑:“嘻嘻,老祖宗的手气真好,这一局只要把幺六、幺七打出去,又能顺上来一条金鱼双钩了。”

    老夫人依着她的指点,果然又赢了一圈,笑得合不拢嘴,赞董阡陌是个灵巧孩子。

    董怜悦忍不住酸溜溜道:“四姐还说你看不懂骨牌的门道,可你随口提点,就让老祖宗连赢了五把了。四姐你在说瞎话吧,说什么不会抹牌,你其实是大师吧?”

    董阡陌温和回道:“骨牌倒是真没摸过,不过我住宫里这两天,看宫女们常玩儿的一种‘美人谱’,很是有趣,玩法儿跟这个也很类似。”

    宋氏听她又提到宫里的事,连忙要继续打听单语棠的下落。

    可是不等宋氏开口,董太师先一步开口,说出了他一大早来宜和园请安的真实意图,“母亲,你房里有个丫鬟叫莲叶的,儿子想把她要走。”

    此话音落,沉默蔓延,整个屋里人人沉默。

    半晌后,老夫人一面继续对牌,一面状似无意地问:“你要那丫头干嘛?粗手笨脚的,不懂伺候人。”

    宋氏也把单语棠抛于脑后了,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接话道:“是啊老爷,你要缺人伺候了,我房里就有几个好的,长得也不错,你相中了哪个都可以直接跟妾身说的。”

    董太师又顿了半晌,终于把一个炸雷放出来

    “莲叶跟我说,她有孕了。”

第176章 太师挑女人的眼光倒是蛮厉害的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蔓延如水。

    屋里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人能发表意见,她们全都呆住了。奇怪的是,牌桌上的四个人还在你一张、我一张地出着牌,就跟扯线木偶一样。

    只是她们的心思早就不在牌桌上了,其中,面色最不好看的是老夫人。按说,听闻家里又要添孙子了,应该开怀才对,怎么反而这样拉长了一张脸?

    董阡陌心有不解,毕竟她对这个家里人情世故的了解还浅,也不清楚,那个莲叶只是宜和园一名普通丫鬟,还是说,乃是个有什么来历的特别人物。

    宋氏面上,还残留着刚一听闻董太师讨要莲叶的笑容,只是怎么瞧都有一点儿人。

    一个笑容维持了一刻钟,却没有新的笑意补充进来,不僵硬才怪。

    董阡陌略一偏头,看向房间另一头的汤姨娘,她的表情,那叫一个晴天霹雳,那叫一个悲痛欲绝。只见她把杏目睁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立在门口的一名白净丫鬟看,那叫一个怒目切齿,那叫一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看起来,这名丫鬟就是莲叶了。

    董阡陌打量过去,见这个莲叶生得肌肤如雪,婷婷玉立,看年纪比董萱莹都大不了几岁,确实颇有姿色,比寻常可见的丫鬟都更有气质。若是换一身衣裳,说她是千金小姐也有人相信。

    董太师虽然是出了名的君子,为百官之表率,从不为女色所迷惑。他挑女人的眼光倒是蛮厉害的,草窠里也能扒拉出这么个仙鹤来。

    整屋子的人都不说话,董太师只好低咳了一声,解释来龙去脉。

    他是冲老夫人一人解释的,“娘莫生儿子的气,其实是这么回事,几个月前,莲叶在前面伺候时,让过府小酌的户部尚书韦大人相中了。韦大人开口向我讨要,我没有推辞的理由,于是将莲叶当场送给韦大人,打算事后再跟母亲说明此事。”

    “哦?”老夫人的面色立刻缓和了许多,挑眉问,“既然送给韦府,怎么莲叶又回来了?是伺候得不好,让人打发回来的?”

    “韦尚书自己开的这个口,就算不满意,也没有再把人退回来的道理。”董太师道,“那事过去没两天,韦府管家就上门把莲叶送回,解释说是韦夫人不太喜欢这等性情的婢女,不肯将她留在府内。”

    老夫人当下不满道:“老身一手带大的丫头,性情怎么不好了!”

    董太师道:“母亲说得对,但是对方把人送回来,我们也只有再收回去。谁想莲叶气性也大,为此事而寻死觅活,儿子见她可怜,于是才……”

    老夫人当下明白过来,虽然仍不大怎么高兴,却也点头了,沉声道:“既如此,一直悄悄瞒着也不是个事儿,选个好日子开了脸,老身对莲叶死去的爹娘也有了交代。”

    董太师道:“母亲说的是,此事是儿子处置不当。”

    老夫人这里一点头同意,董太师也不再多做停留,道一声前面事忙,就掸掸袍角,起身告辞了。

    可屋里还有两个心怀不满的女人,眼神儿透着十分怨念。

    骨牌也摸不下去了,老夫人叹口气道:“莲叶啊,你既是有身子的人,从今日开始就别在宜和园院里当差了,先回去养着,回头老身再找你说话。”

    莲叶上前拜过老夫人,眼中含了两泓眼泪,面上的神色极冷。

    就在莲叶快要退出门去的时候,汤姨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就这样就让她进门了?还没确定她肚里的孩子是韦尚书的,还是咱们老爷的。不差问个清楚,怎么能同意她进门?”

    听到这样的话,莲叶捂脸低叫了一声,转身跑掉了。

    老夫人皱眉,训斥汤姨娘:“莲叶的遭遇本已是不幸,你还说这样的话刺激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董阡陌眸中带思,看来莲叶果然不是普通丫鬟,听老夫人的话中带有明显的回护之意。

    汤姨娘垂下头去,小声嘀咕:“难道大家心里没有这样的疑问吗?我不过帮你们问出口而已。”

    董阡陌微笑,劝道:“姨娘别发愁了,到底怎么个情况,父亲和莲叶本人都是清楚的,既然父亲认了这个儿子,说明十有**就是真的。最近咱们家当真喜事连连,再过几个月,我们姊妹就要连着添两个弟弟了。”

    老夫人听着这话一琢磨,也高兴起来,拍手道:“不错,不错!喜事成双,董家连添两丁乃是菩萨显灵,给咱们送福来了。晚上在前厅摆宴,把走动亲密的亲族世交都请了来,共同把盏庆祝老三媳妇,你去准备一下吧。”

    宋氏没有一丝不悦之色,举帕掩口,咯咯笑道:“老祖宗想得就是周全,妾身都还没想到呢。一听说莲叶妹妹有孕,可把妾身高兴坏了,竟没想到此事应该宴请亲朋好友来庆贺。”

    老夫人见宋氏如此贤惠明理,满意颔首道:“那此事你多多费心,原本老身打算留莲叶两年,再在年轻一辈的孩子里给她寻一门好亲,却不料出了这样的事。合该她就是咱们董家的人,一辈子也离不开董府了!”

    宋氏不形于色,瞧不出什么。对面的汤姨娘却气歪了鼻子,一张甚美的面孔扭曲起来。

    顿了片刻,老夫人略作考虑,又说:“莲叶命苦,是她父母遭难前托付给老身抚养的,这些年任劳任怨,很能哄我老人家开心。且她本是大户小姐出身,年纪也小,以婢妾身份入门,实在很委屈她……这样吧,老身收她当个侄女,就算她是从汤家嫁过来的,这样说给外人也好听一点。”

    宋氏道:“太有道理了,否则传着传着,变成太师把府里老夫人的丫鬟占了,那多难听。”

    老夫人得到支持,又想起一出:“既然是汤家嫁来的贵妾,那索性就给她个‘侧妻’名分吧,反正过几个月生了孩子,也是要抬的。”

    宋氏一愣,笑容有点绷不住了。不过跟那边的汤姨娘一对比,宋氏的忍功堪称了得。

    “既然是老爷娶侧夫人,那酒宴就得多准备两日才能办得起来,”宋氏僵着脸笑道,“否则漏了亲族中的哪个人通知不到,来日岂不要埋怨咱们礼数不周。”

    “你来办吧。”老夫人和蔼道,“老三媳妇你是个贤惠的,你办事我放心。”

    “老祖宗放心,妾身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宋氏起来告辞,并对董阡陌说:“小四你跟娘来一下,最近没了王嬷嬷,我那里连个写请帖的人都挑不出来,你来给娘帮帮忙吧。”

    董阡陌受宠若惊道:“母亲让我写帖子,我欢喜坏了,只是手上的伤没好,到现在不能握笔。”

    老夫人道:“别让孩子弄这些事了,去前院书房问管事要两个人,那些考过秀才的门客,写帖子绰绰有余。”

    宋氏忙笑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小四的手伤了。小四你跟我回去,再请两个好大夫仔细瞧瞧你的手,总这样不好也不是长理。”

    董阡陌道:“女儿昨日才在宫里看过御医,吃着新开的方子呢。让母亲操心,是女儿不孝了。”

    宋氏心里惦记单语棠入宫不归的事,本来想把董阡陌叫去无人处,单独问一问,奈何连找了两个理由都叫不动。

    于是只好当着老夫人的面问:“方才听你说,刚一进宫,你和萱莹就分开了,这是怎么回事?萱莹怎么不同你一道回来?”

    董阡陌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总归是好事,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如等宫里传来确切消息的时候,我再跟母亲细说吧。”

    宋氏支棱着耳朵,听董阡陌这样说完,却一点有用的讯息都没抓到,心里急得不行。

    老夫人也生出奇怪,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氏重重点头,死盯着董阡陌的脸,要看她到底讲出什么新闻来。

    董阡陌笑了笑,理顺耳畔碎发,脆声道:“老祖宗安心,二姐在宫里好得很,还很得太后喜欢呢。不过她为何没有出宫,我也说不上来,毕竟我入宫顶得是表嫂丫鬟的身份,无缘谒见太后。二姐的事,我也是从几个宫女口中听来的。”

    宋氏不信,认定董阡陌说谎。

    昨晚牯嬷嬷趴在窗户上听,明明听得,董阡陌自称马上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宋氏问:“那你在宫中的见闻如何?从头道来,讲给娘听听。”

    董阡陌道:“这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讲清的,不如等母亲忙完宴请宾客的事,阡陌再细细讲述。”

    老夫人道:“那就这样吧。”转而问董阡陌,“刚才听你讲起宫中时兴的游戏,叫什么美人谱,是怎样一种玩法?”

    董阡陌立刻笑答道:“我一猜老祖宗您就会感兴趣,因此特别记住了玩法,连牌也带来一副呢。”

    “哦?”

    老夫人来了兴致,接过董阡陌递来的宫牌,拖在掌心里细看。一共有三十多张牌,是用涂白的薄木片制成的,上面画着形形**的美人,穿着斑斓七彩的宫装,一目望去煞是好看。

    老夫人蹙眉笑道:“好看是好看,只是字太小了,看不清楚,牌也又小又薄,不好抓。这游戏好玩吗?”

    董阡陌道:“老祖宗不知道,这其中有个缘故,那些宫女太监就算不当值,宫里规矩也不许他们赌博。当然了,几文钱的耍子,也根本称不上赌博。这牌做小一点,一是方便携带,二是容易藏起来,等闲暇的时候拿出来玩一会儿。至于好不好玩,看它在宫里这么流行,想来是极有趣的。”

    宋氏立在旁边,心里十分冒火。

    对于老夫人的问话,董阡陌就有一答十。她这个当娘的问上两声,董阡陌却推三阻四的,闷得人心里难受。

    单语棠在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几句话道出,为什么董阡陌好似在故意避而不谈?

    难道……是单语棠的言行不够谨慎,让人瞧出破绽来,被扣在宫里了?

第177章 有些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狐狸精

    老夫人端详着牌上的工笔美人,眯着眼睛问:“这副牌你从哪里拿到的?”

    董阡陌微笑着回道:“我看那些宫女儿玩得甚开心,一下子就想起老祖宗也钟情抹牌。好说歹说的,才让她们送了一套给我。”

    老夫人点头赞道:“好,还是你这孩子贴心,知道我老人家的心意!老三媳妇你看吧,媛姝进宫好几年了,也不曾叫人捎回来一副牌,我们阡陌这才进宫一趟,就带回好东西来了。”

    宋氏心中愤愤,暗啐一口,几张破木片子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媛姝因为过于美貌,在宫里处境一直不好,老夫人身为祖母不知道心疼体谅,还因为这种芝麻屁大的事由来埋怨她。真正是人老糊涂了!

    “老祖宗不知道,媛姝不知有多惦记您老呢!”

    宋氏勉强维持着笑脸,分说着,“上次我入宫探太妃,心里挂记着媛姝,可是又不能随便去找她,只好暂且出宫再说。不曾想快到宫门的时候,媛姝身边的宫女就等在那里了,上来跟我请安,说贵嫔入宫以来,常把家里的老夫人挂在口边,一言一行都是学着您的样子来的。周围人都夸她,天生就带着当主子的贵气。”

    “哦?”老夫人面上带笑,“从前倒没听你提过。”

    “媳妇还不是怕贸贸然提起媛姝,又难有相见之日,徒惹您老伤心感怀。”宋氏笑道,“只是宫规严苛,不能让宫嫔往外捎递东西,否则哪等旁人带给老祖宗,媛姝第一个就给您捎来了。”

    “嗯,”老夫人点头赞同道,“几个孩子里,除了昙儿,就属媛姝最惦念长辈。只是年年不能跟家里见上一回,苦了这孩子了。”

    “是啊,”宋氏难过地说,“这孩子纯善,当年要不是有奸人当道,狐狸精作祟,咱们媛姝也不至于……”

    老夫人稍稍变了颜色,低声斥责道:“两个孩子还在这里呢,你这当娘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媛姝能入宫侍奉天子,是咱们老董家三生有幸修来的恩德,就算见不着媛姝的面,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宋氏点头附和:“老祖宗言之有理,是媳妇儿失言了。这样的家丑,本就该埋藏于心,永远不再提起的,怎么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我倒多嘴起来。”

    董怜悦正收拾着牌桌上的骨牌,听得这些遮遮掩掩的话,又是她从不曾听说的陈年旧事,顿时生出好奇,小小声地问宋氏:“狐狸精作祟?却不曾听说,咱们家里还出过这种精精怪怪的事。”

    宋氏冷笑道:“咱们家的女孩子都是我亲手教养的,当然不会出那种幺蛾子。可有些人家的女儿,生养出来却不加教养,保不齐长大了就是个狐狸精。”

    老夫人阻拦宋氏说下去,对于当年的往事,只道:“那是昙儿自己选的,是对是错,咱们说了也不算。”

    董怜悦听得糊涂,迷惑地看向董阡陌,董阡陌含笑,回以不解的眼神。

    顿了顿,宋氏又愤愤地说:“这韦家是怎么搞的?小姐辈的出个罪人,让人戳脊梁骨的骂,这还不算,怎么那韦尚书一个当官的人,在别人家也动这样的心思。动就动了吧,人既已经带走,哪还有退还的道理?真是叫人不齿!”

    老夫人也蹙了眉头,道:“此事韦家处置太欠妥了,要不因为两家是姻亲,就得正儿八经找他们问个说法。”

    一旁,董怜悦小声问董阡陌:“老祖宗与母亲在谈什么,四姐听得懂吗?”

    董阡陌小声回道:“话中提到了大姐和表兄,听却听过,究竟出过何事就不知道了。”

    宋氏转过头来,批评董阡陌:“小四你也太不知分寸,宫里的规矩是不许夹带东西出宫的,你又不曾报备,就擅自将宫里的木牌拿出来了,万一让宫门上搜捡的人发现了,咱家的脸面上多难看?”

    董阡陌认错道:“该死该死,是我欠考虑了。”

    因为方才老夫人为一副牌,还让无辜的董媛姝遭到了飞来的数落,宋氏很不解气,又道:“你这孩子,看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光知道贪玩?既然有机会进宫,就该想个办法跟你大姐见上一面,问问可有什么话传给家里,再问问住在深宫之中,银子上短不短缺。可你光顾着玩牌,把从前最疼你的大姐都抛在脑后了,可见媛姝是白疼你了。”

    董阡陌道:“母亲息怒,其实我也曾想跟大姐相会,还在太后宫里见到了大姐的贴身宫女,一个名叫昭思的。”

    宋氏睁大眼睛,紧声问:“昭思?你这孩子,见到昭思了,怎么一句都不跟我和老夫人提提?”

    老夫人也问:“媛姝有什么家书托寄吗?”

    董阡陌歉然笑道:“是这么回事儿,我一听说那个昭思是大姐的人,于是寻机上去搭话,可对方根本不加理睬。等回到家里,我担心将这件事告知母亲,你们不免多想,因此就掩下不提了。”

    宋氏坚决地说:“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你没说清你的身份,昭思才不跟你多有牵扯。”进一步责备,“你这孩子,平时在家里就不长脑子,入得宫去也不长心眼,这么小的事都叫你办砸了!”

    董阡陌微微噘嘴,道:“我告诉昭思,我是婉贵嫔的妹妹,问能不能安排姐妹相见,说两句话也是好的。可昭思正眼也不瞧我,就进去面见太后了。”

    宋氏疑惑地问:“昭思面见太后?可是太后想起了媛姝,要召见她?”

    董阡陌道:“那就不太清楚了,后来听掌事嬷嬷提起,婉贵人听闻她二妹入宫为太后抚琴治病,就要求共同献艺,还说有一支很特别的琴曲,是她们姊妹小时候常抚奏的,听后有清心裨益之效。”

    “什么?”宋氏心里一急,直接站起来问,“那她们弹了吗?太后怎么说的?”

    “这我哪能知道啊,我又不能跟去瞧个究竟,”董阡陌笑着劝解道,“母亲也不用太过担心,既然是大姐的意思,那想必她是有十全把握的。况且那曲子又是大姐二姐旧时常弹的,肯定连排演都不用,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说不定太后听完会解颐开怀,还有格外的赏赐给二姐她们呢。”

    宋氏心中烦乱,认定单语棠没能出宫,就是让这件事给绊住了。

    宫里的媛姝并不知道那个妹妹其实是假,听闻是她二妹抚琴给太后,于是想借此机会一起露个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身为长姐,媛姝对萱莹熟悉透了,一旦姐妹二人对上脸,不消两句话就会露出破绽,更不必说配合奏乐了!

    宋氏的慌乱泄露在了脸上,连老夫人都感觉奇怪了,问:“老三媳妇,你这是怎么了?阡陌说得有理,她们姐妹心有灵犀,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宋氏强笑道:“没什么,媳妇儿不过是思念女儿罢了。那我先去安排酒宴之事,就让姨娘她们陪您乐呵吧。”

    董阡陌目送宋氏匆匆忙忙地走掉,才笑问老夫人:“老祖宗还抹骨牌吗?父亲母亲一走,我和姨娘顶上来,还能凑成一桌呢。”

    老夫人捶了肩肋,叹气道:“等下回吧,坐得腰酸背痛的。”

    董阡陌走到老夫人身后,小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体贴地问:“是不是因为莲叶的事,惹得您不高兴了?”

    闷了一会儿,老夫人才悠悠道:“是啊,不怕告诉你们两个孩子,莲叶的外祖父是咱们家的恩人,我看莲叶,就跟你们姊妹是一般齐的。本来打算你们几个谁跟了昙儿,就把莲叶也一同捎带过去。不料想一时不防,白白陪给韦家了,这孩子命苦!”

    董怜悦与董阡陌交换眼神,暗暗咋舌。没想到宜和园一个不十分抢眼的丫鬟,还有这样不平凡的来历。

    董阡陌笑劝:“这也不算坏事,如今莲叶成了我们的庶母,来日再为董家传承香火,福气也不小了。您既然疼莲叶,当了她的婆婆,就更方便照拂了。”

    老夫人点头:“此言有理,那孩子心气儿也高,回头我让嬷嬷给她讲讲这个道理,也好让她心头坦然地进董家的门。”

    房间另一头的牙床上,汤姨娘只差一口气没当场气晕过去。

    老夫人说要收莲叶当侄女,一进门就当老爷的侧妻,简直是横空出世,毫无根基就上位了!

    宋氏这个正妻,地位有受到威胁之感,心里固然不是滋味。可要说到难受,再不会有人比汤姨娘更从头发丝儿难受到脚趾尖儿。

    同样是有孕,她肚里实打实就是老爷的儿子,莲叶那个小贱人却不知从哪儿弄回的野种。可家里面从老夫人到老爷,都一点不追究就认下了那野种是董家子孙,这凭什么?

    就算莲叶的外祖父对董家有恩,那也隔了两辈,是几十年老掉牙的故事了,不能因为一点点小恩情,就不辨是非黑白吧?

    再者,汤姨娘是老夫人嫡嫡亲的侄女儿,也得不到一怀孕就当夫人的待遇,莲叶算个什么东西,一文钱嫁妆都没有,白白让老夫人抚养长大的赔钱货。

    当年就算董家欠了欧阳家的,可这些年董家顶着结交罪臣的风险,给那个断子绝孙的欧阳家养大了一个后人,也算对得起他们了,凭什么一笔恩情就得一直还个没完了?

    听董阡陌把什么“庶母”、“婆婆”的挂在嘴上,汤姨娘火气不打一处来,磨牙冷笑,硬邦邦地丢过去一句,“四小姐真真会做人,人家那边儿还没进咱家门呢,你这里就‘庶母、庶母’的喊上了。难道是怕以后巴结不上,现在就先在嘴上抹好了蜜?”

    这话实在刻薄,纯属是有气没处撒,专挑这屋里最软的柿子捏。

    董阡陌含笑回头,恍然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光顾着为新添的弟弟高兴,都把重要的事忘了。”却跟老夫人说,“我院儿里那个鱼缸,能不能找几个人,抬去姨娘的芷萝居?”

    老夫人动了动眼皮儿,用鼻音哼道:“我还没老糊涂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心里有数。想分家资,分东西,须得等到哪天我老糊涂了,说话不管用的时候才能乱分。”

    这话不指名道姓,语气也不重,却显然是说给汤姨娘听的,汤姨娘一下就涨红了脸。

第178章 老夫人的旧情人,宋氏的新鬼点子

    其实方才董阡陌刚一进屋时,宗姑姑正好立在屏风后面的月牙桌边,挑拣桂花蕊来沏茶。无心当有心,将汤姨娘向四小姐讨鱼缸的一席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虽然宗姑姑本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却对汤姨娘的贪心生出反感,于是就附耳讲给老夫人听,好让老夫人心里有个数,不至于不明原由就答应下来。

    这也算是给汤姨娘一点教训,做人太不知足的话,连神明都会厌弃你的。十分好处里已经让她占了九分半,应该见好就收,感恩戴德了。

    连老夫人专程留给孙女的东西也惦记着,汤姨娘的贪心叫人不忿。

    这时,老夫人先敲打完汤姨娘,又数落董阡陌:“你这孩子也不长心眼,什么今年犯水鬼,不能留着鱼缸,打量着合伙儿哄我一个人呢!”

    董阡陌诧异道:“莫非老祖宗有顺风耳不成,我和姨娘说的私房话都让您知道了。”

    老夫人道:“哼,不要说你们把这话说在了明面儿上,就算没说出口的那些,心里打的小九九,老身也是一清二楚汤茹,你也不用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绊脚石的。该你的,老身都给你留得好好儿的,不用你着急忙慌地向一个孩子伸手。”

    汤姨娘面皮紫红,几乎快滴下血来。她恨恨地扫过董阡陌的侧脸,把这件事都怪罪到董阡陌头上。

    董阡陌浑然不觉,柔声陈诉道:“老祖宗听我说完嘛,其实不是因为姨娘想要,而是我很不喜欢那个鱼缸,就算不搬去芷萝居,也请重新搬回宜和园吧。”

    “这却是为何?”老夫人不解,“那可是一件宝物,价值不菲,将来可以给你润色嫁妆的。”

    “正因为是件宝物,”董阡陌道,“引得整个府里的丫鬟都跑来风雨斋看,在我窗户外面叽叽喳喳的,到了深更半夜都不消停,令我十分烦恼。今晨起来精神很差,连眼睛都眍了。”

    “有这等事?”老夫人道,“老身叫张嬷嬷给你把门去。”张嬷嬷是府里面相最凶恶的嬷嬷。

    “哪有这样的道理,”董阡陌莞尔,“难道我留着鱼缸一日,就要烦劳张嬷嬷给我当一日的门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藏了什么宝贝呢,哪天招贼就麻烦了。”

    “那石景鱼缸,你真的不想要?”老夫人蹙眉,很是不解,那可是一件价值不可估算的宝石器具。

    莫说汤姨娘,就是掌管着数十万家财的宋氏看了都感觉晃眼的珍稀宝贝。

    阡陌一个小姑娘家家,最爱宝石玩物的年纪,不该爱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反而往外推?难道,这世上还有不爱宝石的女子吗?

    “这样吧,”董阡陌道,“那鱼缸先搬去姨娘院子里,往后她得了王府的嫁妆首饰,我再捡喜欢的挑两套。姨娘觉得这样可好?”

    “好……”汤姨娘迟疑点头。

    当然好了,那鱼缸上的宝石,打百套首饰还有富余。没想到董阡陌是个笨蛋,吃了大亏还不晓得。

    “唉,”老夫人叹气,伸手点了一下董阡陌的额头,“你这笨姑娘,让你姨娘和三姐占了便宜了!”

    “一家人的事儿,何分彼此。”董阡陌温和道。

    老夫人、汤姨娘和董怜悦俱是一愣,这家里,谁不各打一张算盘?就当感情上“不分彼此”好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你这孩子太傻了,连银钱的用处都不明白,”老夫人又爱又恨地说,“看来你的那份儿嫁妆,只有老身亲自为你攒下了。”当下吩咐宗姑姑,“你叫人把鱼缸抬到我的后园中吧,谁想看,谁来看,不过要先来给老身请过安。”

    “是,奴婢这就去办。”宗姑姑横了汤姨娘一眼,出去了。

    最后,东西还是没能落到汤姨娘手里。

    汤姨娘心里憋闷,更兼家里突然空降了一个怀有身孕的侧夫人,年轻,美貌,气质可人,还有老夫人和太师爱护,万一再让新夫人把儿子生下来,还不让太师捧上天了?

    往后在董府后宅,她汤茹还有什么盼头?

    心中气苦非常,汤姨娘溜达到花园中,行过白石栏杆的小桥流水,她盯着桥下的潺潺流水,忽然生出一个灰暗的念头:

    如果她从这里掉下去,这家里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吗?如果老爷知道她有了轻生之念,会像当年许诺的那样,抬她当平妻吗?

    一边儿这样想,一边儿整个身子往前倾斜,眼看就要栽下去了,一只手从后面扯住她的胳膊。

    汤姨娘回头,看到董阡陌担忧的眼睛,立时猛一甩手,昂着下巴说:“用不着你可怜我,我不过一时运气不佳,哪天等我生出儿子来,我就又风光起来了!”

    对于汤姨娘的无礼,董阡陌并不着恼,反而附和道:“姨娘能这么想就好了,本来我还想这样劝你呢。如今你身边没了欧嬷嬷,我真怕你想不开。”

    汤姨娘傲然地扬着下巴,道:“我的仙佩有出息,我的儿子将来也这么有出息,我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董阡陌叹气道:“姨娘能想开最好了,就连我们这些小辈,听到老夫人收莲叶当侄女,进门就当侧夫人,我们都是又惊诧,又替姨娘不值。家里谁不说因为姨娘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因此老夫人特别偏心姨娘和三姐,如今跟莲叶一比,真是什么都比下去了。”

    汤姨娘听到一半儿就落泪了,因为董阡陌的话,正好道破了自己最沉重的心事。

    这些年顶着老夫人侄女的名儿,宋氏动不动就拿这个说事儿,暗指老夫人事事偏袒,把汤姨娘宠得轻狂浮躁。

    好似她汤茹占了多大便宜一样,可真的论起来,她沾到董家半分好处了吗?没有!

    二十年过去,董家和董太师欠了她什么?一个理直气壮的正妻名分!还有她那八万两银子的嫁妆!

    老夫人也不是个正经人,她对莲叶尤其好,还不是因为念着莲叶的外祖父,伊当年的老情人!这把年纪还为老不尊,臊也不臊!

    汤姨娘越哭越伤心,董阡陌递上手帕,温和劝道:“姨娘这样痛哭,岂不是让肚里的弟弟跟你一起哭吗?万一天生一副哭相,那怎么出将入相呢?”

    汤姨娘哭哭啼啼地说:“四小姐你不懂,姨娘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脾气,不懂变通,以至于这些年越混越惨,先是你父亲厌烦了我,如今老夫人也不向着我了,连莲叶那样一个贱婢,往后再见面时,还得反过来我向她行礼呢!”

    董阡陌慢慢道:“说到莲叶,我以前不曾注意过她,今天细一打量,见她神情冷淡得很,对谁都耷拉着眼皮。老夫人似乎是打从心里喜欢莲叶,看得如同亲孙女一般,真是奇怪啊。”

    汤姨娘气哼哼哭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就喜欢欧阳家的老太爷,只是没能嫁进欧阳家去,反而成了董家妇,老夫人很伤心呢!后来对方也娶妻生子,老夫人为此大病一场呢!”

    董阡陌道:“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汤姨娘的哭声顿了顿,警惕地四下观望,然后板着脸告诉董阡陌:“这话是你从我嘴里套出来的,你要敢往外传,传去了老夫人的耳朵里,我没好果子吃,你也休想能逃脱干系!”

    董阡陌善解人意道:“我虽年幼无知,也知道这些都是不能翻动的陈年往事,平白无故的,我搬弄这个做什么。倒是有句话,我想劝劝姨娘。”

    “什么话?”汤姨娘用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瞪着董阡陌。

    “是关于母亲的。”

    “关于夫人?”汤姨娘皱着眉头,又一番左右打量,确定没有第三人路过,才问,“是什么事?”

    “姨娘知道,老夫人平时是个佛爷,除了乐乐呵呵地吃喝耍闹,家里的事一概不过问,全都交给母亲。而今天破格管了一件事,上来就安排莲叶当侧夫人,来日等莲叶产子,老夫人高兴之余,再叫父亲抬莲叶做平妻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莲叶就能跟母亲平起平坐了,母亲难道不会感觉受到威胁吗?可是刚刚在屋里,姨娘看见她面上露出一丝不虞之色了吗?”

    “哼,她就是能装,现在指不定心里多么抓挠呢。”汤姨娘的话中透着快意,都懒得藏一下了。

    “可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母亲计谋过人,从来不喜欢坐以待毙。”董阡陌摇头。

    “四小姐什么意思?”汤姨娘不解。

    “唉,”董阡陌叹气,“方才母亲在屋里的时候,先是看了莲叶一眼,然后又往姨娘你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边隐隐挂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又阴又冷,瞧得我心里打颤。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只是很为姨娘你担忧,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

    汤姨娘立刻被吓到了,白皙丰满的手按住胸口,忐忑地问:“四小姐是说,她可能在打什么坏主意?”

    董阡陌道:“这我可不敢乱说,我才多大,才知道多少事。姨娘你和母亲可是相处二十多年了,母亲的言行作为,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吗?”

    “对对对!我怎么能忘了,那个女人一贯喜欢借刀杀鸡,借油浇火,最后把错处全推给旁人!”

    汤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急得原地打转,最后一把拉住董阡陌的手,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跟好了我,不可随意乱走!”

    董阡陌微微挣扎,吃惊地问:“姨娘要带我去哪里?我还要回房绣花呢。”

    汤姨娘头也不回,继续拖着董阡陌走,“我不管,这事儿是你先提的,你就得跟着我去瞧个究竟!”现在没了欧嬷嬷,这个家里她谁也不信,又不敢单独走进那个地方。

    冒着大风险进去那里,一定要拉着一个作伴、垫背的。

    董阡陌为难道:“那请姨娘慢些走,你这副样子让人瞧见了,还以为你要风风火火地拉着我去投江呢。”

    ********

    董府的花园中有一座假山,假山里有密道,是董太师和一些交好的朝臣私下来往的渠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密道不止能通达董府的很多院落,还能通到府外去,与别家府上的密道相连。至于能通到谁家,又是怎么个走法儿,只有掌握地图的董太师才知道得一清二楚。

    汤姨娘是董太师的爱妾和表妹,也曾有过深得太师信任的好时候,被带进密道里去,参与太师与一些人的会面。

    别的路,汤姨娘认不大清楚,可有一条是直通宋氏的福深苑的,汤姨娘年轻的时候来过几次,想听走宋氏的秘密,再用来对付宋氏。

    可没过多久,宋氏仿佛知道有人在暗处偷听一般,抛了个惊悚的假消息给汤姨娘。

    当时汤姨娘兴冲冲地闹去老夫人和董太师处,一份好处没讨着,反而吃了大亏,差一点就被打发回娘家。

    后来,汤姨娘就再也没进去过。

    如今沿着记忆中的旧路,汤姨娘带着董阡陌走到一个甬道的尽头,掰开一个陈旧潮湿的火折子,借着一点火星,勉强点亮了墙上的油灯。

    “这是什么地方?”董阡陌问。

    “嘘,悄声说话,”汤姨娘指一指头顶,“上面就是那个女人的卧房了。”

    “上面的人说话,我们能听见吗?”董阡陌小声问。

    汤姨娘扯过一个系着绳子的木杯,也给了董阡陌一个,鬼鬼祟祟地说,“用这个听,但是不能用嘴对着杯子说话,否则要传声音上去的。”

    董阡陌点头,接过。

    不多时,木杯里果然有人声传来,第一句就把底下两个人听愣了

    “真是可恨,同样都是有孕,汤茹和莲叶就能享受最好的待遇,我却要藏着掖着,不能叫任何人包括老爷知道!”

    董阡陌与汤姨娘交换疑惑的眼神,这明显是宋氏的声音啊。

    宋氏居然说,她也怀上孩子了,还一直瞒着所有人?

第179章 这个死胎不用药物,根本坠不下来

    地底下,董阡陌与汤姨娘屏息静听着。此时此刻,各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尤其是汤姨娘,本来因为怀有太师的长子、唯一的儿子而春风得意,不料冒出一个年轻漂亮的莲叶,也有身孕了。这也还罢了,连宋氏都老蚌生珠,真是没有天理了!

    不多时,上面又传来声音,这回是居嬷嬷说,“夫人才不怕她们呢,凭她们再生多少个,怎比得上大小姐与二小姐的聪慧美丽?”

    只听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就能想见那张老迈面孔上挤眉弄眼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宋氏叹气,问:“可这个死胎,总得想个法子取出来才是,就这么揣在腹中,让我夜里连眼都闭不上。”

    死胎?宋氏竟然怀了个死胎?

    汤姨娘睁大眼睛。

    居嬷嬷低声道:“夫人暂且稍安勿躁,如今家里有几个故意与您作对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把这些人都拖下水,承担害死董家嫡少爷的罪责。”

    顿了顿,宋氏恨声:“上次揭发汤姨娘不检点,我故意激怒于老爷,以为让他动手打我两下,就能把肚里这个孩子打掉。有了这件事,来日他就有愧于我,就算有一天我挪用公中银子的事揭发出来,他也不会追究了。没想到,这个死胎不用药物,根本是坠不下来的!”

    居嬷嬷道:“哎哟,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件事就把老奴的小命吓掉半条,万一夫人真的被老爷那一脚踹出个好歹,那可不是玩笑的。还是吃点儿红花,稳稳妥妥打了保险。”

    宋氏道:“吃红花打胎,怎样栽到别人头上,令我脱却干系,你可有什么好计策?”

    居嬷嬷道:“那还不容易,后日办酒宴,就在那上面做文章……”那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只能听见唇齿摩擦的动静,究竟说了什么,底下的人却是一片茫然。

    最后,宋氏满意道:“这样甚好,既可以除去眼中钉,又让老爷迁怒别人,心疼我。”

    居嬷嬷自信道:“奴婢亲自去办,保准达成您的心愿。”

    宋氏叹气:“我的心愿?不过是生个董家嫡子罢了,可恨这些年里,连怀三次都是死胎,不管吃什么药补益,都是只有怀孕之状,没有胎息。”

    底下的汤姨娘道,难怪宋氏不热心生儿子的事,原来竟然是这样!

    居嬷嬷安慰:“夫人放心,或许下一胎就有了呢。”

    宋氏道:“这两年我也渐渐琢磨过味儿来了,一定是九年前叫律念杀死两名绝色少女,让我的两个女儿汲取血精得到花容月貌,伤了阴德。再不就是去年,我误染时疫,律念用六个三岁小儿的脑作药引,使我复原的同时,有损阴鸷,因此我才老怀上死胎。”

    居嬷嬷道:“才不会呢,夫人不要乱想。退一步说,就算夫人自己不想辛苦怀胎,家里已经有两个现成儿的,随便拿来了哪个,悉心养大,将来都会是夫人的好儿子。”

    汤姨娘打个哆嗦,只觉冷风透体而过,情不自禁地护紧自己的小腹。

    不料下一刻,宋氏的话更加阴冷了。

    “这家里,没人能翻过天去。汤茹,她的孩子要么死,要么归我。四丫头,她知道我拐走下人家的小儿,送给律念作药引的事。为了控制她,还喂她吃了那个药,如果哪一天她也不受控制了,也要一并解决掉!”

    之后,上面再无人说话。

    又停留一会儿,汤姨娘和董阡陌往出口退去。

    汤姨娘心事重重,显然是被宋氏的话吓到了,若宋氏打定主意要害她,那住在同一座府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防得过来?

    “四小姐,夫人说喂你吃了药,是什么药?”汤姨娘问。

    “这……”董阡陌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身体一直没病没痛的,母亲难道还给我下毒不成?”

    “唉,人心难测海水难量,”汤姨娘道,“谁能想到老爷一辈子正直谨慎,却娶了宋从筠这么个妖妇为妻,祸害家门!”

    “是啊,”董阡陌感慨,“原来母亲怀了死胎,还想拿这个做文章。幸亏我们来到这里,听了这番私语,否则还被蒙在鼓里呢。”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沉默无言。

    忽地,董阡陌问:“这里好像走过一遍了,一刻钟之前,我们就从这里走过去。”

    汤姨娘道:“不可能,我认路的,四小姐跟我走就是了。这里的甬道陈设千篇一律,会给人一种走来走去都是同一个地方的错觉。”

    董阡陌却道:“是真的,我对这面墙石上的方形凸起很有印象,陈设再一模一样,墙上的疤记总不会一样吧?”

    边说着,两人又走到一个尽头的分岔口,是向左还是向右,汤姨娘的神色似乎有点犯难。

    “姨娘真的迷路了?”董阡陌挑眉。

    “这……”汤姨娘犹豫地说,“其实我已经很多年不下这里来了,好像又有很多扩建的地方,是我从前没见过的。就是从前认路的时候,我也是走一趟,迷一趟,很少能顺顺当当出去。”

    “怎么会这样?”董阡陌叹气,“那我们走不出去,该如何是好?”

    汤姨娘想了想说:“四小姐原地留在这里,让我一个人找找路,或许就想起正确的走向了。”

    董阡陌道:“那好吧,姨娘快去快回,我很怕留在这里。”

    离开之前,汤姨娘叮嘱:“这密道中不但阴森,还有诸多岔路,四小姐千万不要乱走,最好半步都不要挪动。”

    董阡陌答应:“好。”

    汤姨娘才走了没多久,前面传出石门的咔咔声,董阡陌闻声走过去,前面的甬道被一道厚重的石门挡住了。用指节敲动石门,连回声都听不见。显而易见,董阡陌被困死在这里了。

    如果,这道石门是汤姨娘的手笔,那方才认不清路途,也都是装出来的了?

    董阡陌困在这里,没水没粮的,也没人放她出去,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再也没机会重见天日了。到那时,她与汤姨娘共同听得的那几件宋氏的秘密,就只有汤姨娘一人知晓了。

    看来,汤姨娘是想用那些秘密对付宋氏,又怕董阡陌因为被下药的关系,倒向宋氏,有可能去告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董阡陌先抛弃掉。

    不知过了多久,密道中变得很冷很冷,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寒气。

    董阡陌猜,外面肯定到了夜凉侵体的时分。

    说不定,风雨斋此刻已经发现,她们的小姐找不到人了。

    沿着另一侧的甬道一直走下去,墙上并无看似机关的东西,只能推测,开启那道石门的开关是设在外面的,石门这一边没办法打开。

    董阡陌又往通向宋氏卧房的那条通道退去,走到一半,发现也被石门堵住。于是更肯定这是汤姨娘做的手脚,为了让她不能通过那一只木杯,喊话给上面的人求助。

    当董阡陌再次退回来的时候,对墙上的方形凸起产生了兴趣。这个凸起,似乎是建造密室的人刻意雕凿出来的。

    按动之下,并无反应,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块石头。

    正感到失望之时,耳朵捕捉到一丝人声,好像就在墙的那一头。

    “……王爷的伤势如何?”

    “……御医看过,并没有大碍,想来不久便可痊愈。”

    董阡陌将耳朵贴在石壁上,更专注地去听。

    一个略有低沉的男声说,“可早晨王爷醒来,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没费多少思量,就听出这是季玄的嗓音。

    然后是一个听上去比季玄年轻一些的声音,不必猜,说话人一定是季青了。

    他说:“你不要草木皆兵好不好?之前御医就说王爷很好,只是一些筋骨小伤,你就非说王爷中了毒,非喂他吃什么解药,结果一瓶药灌下去,王爷在昏迷之中又咳又吐的。”

    季玄道:“那怨得着我吗?解药是由豫章王府的宇文凤凰提供,我验过几遍,确定无毒才喂王爷服用。”

    季青反驳:“无毒不代表能吃,宇文凤凰给你一瓶无毒的石子,你也要喂王爷吃吗?”

    董阡陌无声一笑,此言不错,玄晶石虽然无明显毒性,但是它融出的水,乃天下最重的水,喝完之后,人就会发生一些有趣的变化。

    宇文昙会变成什么样,真要拭目以待了。

    对面的季青季玄二人仍在拌嘴,季玄道:“我再失于计较,也比你强十倍,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像个醉鬼一样被拖回了城里。”

    季青就说:“醉鬼,也比冒失鬼强,醉倒了顶多是没有作为,不像你,宇文凤凰那个小魔星的东西,你居然喂王爷乱吃。”

    说是宇文凤凰给的药,其实季玄也是从董阡陌那儿听来的,只是由于她是王爷舅家的表妹,因此季玄压根儿就没有怀疑过她,连她的名字都省去不提了。

    尤其在季青面前,更应该少提为妙,最好让季青渐渐淡忘这个名字。

    拌嘴声中,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咳嗽声,季青季玄争先恐后地问:“王爷你醒了?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宇文昙的声音透着迷惘,“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季玄告诉他:“王爷受伤之后,藻郡王把您带回王府,卑职认为地道中隐蔽无人,更有利于您休养,于是暗暗将您转移至与董府相连的密道之中。此处乃董府花园地下,再不会有人想到您在这里,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董府花园……”宇文昙疑惑重复。

    “近日王爷连番受伤,应该安心静养直至伤愈,”季青劝道,“朝廷近日又要对西夷用兵,无将可用。这时候找不到王爷,正好让他们急一下,省得每次都辛苦王爷上阵厮杀,好像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话虽如此,”季玄皱眉道,“只是也要密切观望,不要让飞星将军那班人东山再起。王爷认为呢?”

    良久沉默,然后宇文昙开了尊口,上来头一句就把季青季玄问愣了。

    他问:“我是谁?为什么你们叫我王爷?”

第180章 王爷失心疯的事一旦传扬出去……

    董阡陌也不解地一挑黛眉,宇文昙的头让车轮碾过了吗?他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季玄紧张地说:“王爷你还好吧?不要吓我们!”

    只见宇文昙皱着眉头,瞪着季玄的脸,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西域当楼兰国王了吗?”

    季玄愣了。出身楼兰,是他极少提及的身世秘密。

    不错,他有楼兰的皇室血统不假,可他已经十几年没回过故乡楼兰了,又去当谁家的国王?

    宇文昙又看向季青,更感奇怪了,问:“你真的是季青?”

    季青惊奇地睁眼,下意识地调整着银面具,反问着:“王爷连我也不认得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宇文昙道:“我当然认得你,只是三年前在黄沙岭,你不是让乱箭穿心了么?”

    此言一落,季玄和季青都十分确定,王爷暂时罹患失心疯,才会说出这等胡言乱语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转去角落里密谈。

    季玄道:“王爷可能还是在法门寺中的邪,至今没有恢复,不如还是请贺见晓给他看看吧。”

    季青却道:“不,我认为是你给他喝的那一小瓶‘解药’有问题,那只瓶子还在吗?”

    季玄摇头:“随手丢进草丛里了。”

    季青问:“那瓶药是宇文凤凰亲手交给你的?”

    季玄再次摇头,犹豫一下说:“是董四小姐,董阡陌转交的。不过我验过无毒,又尝了几滴,才喂王爷服用的。”

    季青听到了“董阡陌”三个字,面色陡然一变,转为沉默。

    季玄道:“无论王爷是怎么疯的,当前要务是治好他的疯症,否则一旦为飞星将军等人知晓,很有可能利用这个作为借口来攻讦王爷……谁在那里?出来!”

    捕捉到墙外的异响之声,季玄眼神倏地转冷,猛地一拍墙上的暗格。墙面瞬间分开,墙外是长且黑的隧道,往左往右看去,不见任何人影,整个地下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季玄的神色警觉,眼中有冰冷的杀机涌现。

    季青走入隧道,捡起地上一块碎石,道:“是岩石松脱,落在地上发出的动静吧?”

    思索着,季玄道:“有可能是岩石,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偷听,总之这里不能久留了。王爷失心疯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刺客便会接踵而至,凭你我二人之力保护王爷,恐有闪失,还是先回王府再做计较吧。”

    季青道:“此言甚是,那就先扶王爷起来吧。”

    床上的宇文昙坐起来,含怒道:“你二人言语太过放肆!哪个得了失心疯?谁要你们扶?我自己能走。”

    季玄季青少不得做恭谨之状,王爷虽然疯了,可他的武功之高少有人能匹敌,万一激怒于他,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

    宇文昙起身更衣,一边背对二人整理袍角,一边吩咐:“把琴儿叫过来,这笨丫头一时不在我眼皮底下,又该闯出什么祸了。”

    季玄心道,此时王爷已疯,不宜多刺激他,于是低声回道:“王妃已经在府中候着王爷了,请王爷先回府安歇。”

    宇文昙回身,剑眉一挑,问:“王妃?你说琴儿是王妃?”

    季玄点头,安抚道:“她当然是您的王妃。”

    宇文昙开始觉得很不对劲,蹙眉问:“现在是哪一年?不是琼奉六年吗?”

    季玄笑回:“王爷记岔了,如今是琼奉二年,您怎地过到琼奉六年去了?中间差着四年呢。”

    长久的沉默后,宇文昙道:“算了,哪一年也好,你们速速把琴儿给我找来,一时瞧不见她,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季玄道:“这里阴森而潮湿,让王妃下来,恐怕她吓晕过去。还是您跟咱们同去找王妃吧。”

    宇文昙点头:“那也好,你前面引路。”

    季玄当先走出,季青告诉他:“我清理一下痕迹,随后就到。”

    隧道中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良久方歇。

    这时,季青走出密室,对着四下喊道:“他们走了,你别躲了,快出来吧!”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

    季青又道:“我知道是你,小陌,你在这里很危险,不要再捉迷藏了!”

    话音落下不久,隧道尽头出现一抹冰蓝的身影,纤细的腰肢,柔弱的肩头,不是董阡陌又是谁?

    季青一个箭步冲上去,捉住她的肩膀,细细打量一番,才气急败坏地问:“哪里不好玩,怎么跑进这里玩耍?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不说这里还有别人穿行,方才若是我和季玄出手,你连命都没有了!”

    董阡陌抽一抽冻红的小鼻尖,可怜兮兮地问:“你能把我带去王府,喝口热汤吗?我都快冻死了。”

    季青愣道:“带你去王府?那不太妥当,我还是送你回董府吧。”

    季青心中想的是,王妃韦棋画就像只八爪鱼,一见着董阡陌就缠上来。这么无缘无故地带董阡陌进府,韦棋画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董阡陌瘪着嘴说:“我也想回董府啊,可路全被封死了,我要怎么过去?”

    季青展动身形,去对面查探了一下,果然见通往董府的密道都堵上了石门,而且开启机关都在董府那一侧,这一侧无法打开。

    季青瞬息奔回董阡陌身边,裹挟着怒气问:“怎么回事?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董阡陌半垂着头,怯怯道:“是母亲。”

    季青不由怒问:“太师夫人,她为何做出这等险恶之事?”

    董阡陌道:“我知道了母亲的秘密,她怕我泄露出去,因此让一个小丫鬟引我入地道,把门关上困住我。我现在又饿又冷,快撑不住了。”

    虽然有银面遮挡,但季青的怒气还是如寒流过境,一下子把董阡陌冰着了,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

    季青摘下斗篷,将董阡陌裹起来,仔细地系好带子,道:“跟我走吧,我为你寻个安全所在。”

    一前一后,两人在隧道中穿行。季青的步伐很大,尽管他只是正常踱步,董阡陌还是要小跑才能跟上。

    走了约莫两刻钟,季青停下,柔声告诉董阡陌:“小陌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探探情况。”

    董阡陌点点头,原地等着。不多时季青回来,微笑道:“正好王妃不在府中,王爷又心智不全,府里这会儿乱作一团,正好可以留你住几日。”

    董阡陌道:“不敢多住,只要季大哥能容我歇一晚,阡陌就足感盛情了。”

    季青听得难过,咬牙道:“你放心,太师夫人害你的事,我一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董阡陌摇头:“此事我无凭无据,说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相信。”

    季青问:“你说你知道了她的秘密,因此她要对付你,究竟是什么秘密?”

    董阡陌道:“多说无益,平白给你招灾,还是不说了吧。倒是毓王表兄,他到底出了何事,让府里乱成一团?”

    季青闻言挑眉,研究着董阡陌天真的神情,问:“方才在密道中,难道你不曾听见?”

    董阡陌神情自然地说:“只听到你们说让什么贺见晓给毓王表兄看病,后来我找到一处死角,于是小心躲起来,捡起一块碎石,远远抛到墙上,把你们引出来。因为我躲得远,所以什么都没听到。玄大统领样子好凶,我连喘气儿都不敢。”

    季青奇怪地问:“你为什么引我们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若不是我突然嗅出你衣上常用的香料,帮你圆过去,季玄一定会将你揪出来!”

    董阡陌从袖中取出香粉盒,递到季青鼻下,抿唇问:“是这种香粉的味道吗?”

    季青道:“不错,这是你从前惯用的幽兰花粉,上次在法门寺却没嗅到你用过,今次才重新闻到。”

    董阡陌微笑道:“我知道季大哥你嗅觉过人,因此扔石头把你们引出来,让季大哥你闻见幽兰粉的味道,才好来相救啊,否则我就要被活活困死在地道中了。”

    “原来如此!”季青盯着董阡陌,黑眸中疑惑点点,“月余未见而已,小陌你怎么好像变聪明了?从前遇见这种情形,你只会哭泣。”

    “我吃核桃吃的。”董阡陌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

    “原来如此!”季青居然真的相信了,还劝,“再多吃些,有空我拖几麻布袋子薄皮儿核桃给你,剥着手不疼。”

    “……”

    季青带董阡陌往他的宿房走去,经过荒院,董阡陌问:“这里是前王妃的住所吧?”

    季青道:“对,这里久无人住,已经荒废了。”

    董阡陌星眸闪闪晶亮,恳求道:“我仰慕她的才华,想瞻仰一下她住过的地方,可以吗?”

    季青犹豫着,摇头道:“还是别进去了,里面野草丛生,还有毒蛇。其实也没甚可看的,她死之后,遗物都被王妃一把火烧尽了。”

    董阡陌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着,能见识一下她弹过的琴该有多好。”

    “跟我回房吧,”季青催促,用大掌拍拍董阡陌的头,就像长辈拍孩子那样,“你不是冷吗,到了房间里,我有办法让你暖和起来。”

    董阡陌斜眼盯季青面具下的高直鼻梁,这话听上去极是暧昧,还有一点歧义。

    是她的错觉吗?

    到了季青的房间,喝过两盏滚滚的牛髓油茶,董阡陌还是冷得缩成一团,手足又凉又僵。这趟地道之行,真被冻到了。

    季青从纱橱中找出一床冬日用的锦面棉被,柔声告诉她:“小陌你把衣裳脱了,在床帐里裹着被子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把衣裳脱了?上床去等?

    董阡陌惊奇地睁大眼睛,然而不等她问明白,季青其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怎么办?要乖乖听话,躺进棉被里给季青暖床吗?

    当然不!

    平时想进入王府,又不被人察觉,没有丫鬟跟在身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难得有这个机会,一定要去荒院挖点东西出来。

    董阡陌熟门熟路地走入荒院中,来到杂草丛生的西北角,手里握着一把小铁锹。

    一二三,正要开始除草挖地的时分,屋里冷不丁窜出来一个人,冷声喝道:“你在干什么,四表妹?”

    董阡陌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据季青所言,已然“心智不全”的宇文昙。

    而此刻,宇文昙倨傲负手,缓缓踱步过来,俊脸上的神情道不出的可怕,像是要生吞活剥了董阡陌。

    一双不带半分人间情意的冰冷眼眸,死死紧盯着董阡陌的脸,阴恻恻地问:“你,怎么混进王府的?在我爱妃的院子里做什么?”

第181章 她本该是天上的仙子,帝王的贵妃

    咣当!

    铁锹一下落在地上,董阡陌面露惊恐之色,退了两步,缩着肩膀向宇文昙道歉

    “对不起啊表兄,方才路经此处,我见雪铃兰开得甚好,就想挖走两株。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爱妃’的院子,否则我是不敢乱闯的!”

    “……”宇文昙又踱近一步,眯长眼眸,审视着那个身量还不及他胸口高的少女。

    “我还没开始挖,没有弄坏院子里的花草。请表兄饶恕我的无心之过,往后再来王府做客,我不敢再做出这种失礼之事了。”董阡陌的小脸带着惊惶,认真地保证。

    “做客?”宇文昙捕捉到这个词,“谁请你来的?”

    “当然是王妃表嫂了,”董阡陌道,“若不是她太过热情,我也不敢随随便便来王府里住啊。”

    “你是说……棋画?”宇文昙追问着。

    “当然了,”董阡陌道,“表兄你今日怎么看起来这样奇怪,是法门寺里的伤势至今未愈吗?”

    “你……”

    宇文昙话音顿了顿,突然出手,捉住董阡陌的衣领。

    一瞬间,他的足下离地奔出,以撕裂空间的骇人速度奔至王府一角。

    很明显,此时此刻他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手中提的董阡陌轻得仿佛稻草人一般,被风吹得左摇右摆。最后两人刹住去势,宇文昙松开手,董阡陌一下跌入草丛里,吃进去一嘴的青草。

    揉一揉通红的鼻尖,董阡陌吃惊地问:“这是什么地方?表兄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宇文昙右足踏地,发出叮咚的金属之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她:“我问你答。你的答案让我不满意,今夜,你就进地牢陪下面的犯人吧。”

    毓王府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地牢,多年来一直都关押着三名要犯。如今宇文昙就踩在通往地牢的精钢翻盖上,其人冷峭,仿如月夜下的一柄秋水寒刃。

    水汪汪的大眼睛流溢着惊慌的光,董阡陌道:“表兄你要问什么?但教我知道的,一定答到令您满意为止。”

    宇文昙问:“如今是何年何月,你父亲在朝中任何职?”

    董阡陌的蛾眉轻轻一皱,慢慢道:“如今是琼奉二年,五月初九。父亲当然是权掌中枢、处理要务的太师大人。”

    之前,宇文昙已经问过季玄一次,可还是将信将疑的。这时再听一回,才露出稍稍有些相信的神情。

    宇文昙又问:“你今年多大?”

    董阡陌垂下眼睫,轻声道:“刚满十六。”

    宇文昙心头咯噔一跳,难怪看她这样小,提起来又轻,原来才是十六岁的少女。

    可是他清楚记得,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正好是琼奉六年的秋天,那个时候的董阡陌已是双十年华,已经嫁了人,梳一个反绾流苏髻。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他回到了四年之前!

    琴儿刚刚死去的时候!

    明了了这一点,宇文昙的心头并没有太多悲伤,因为他知道,不久之后他的琴儿就会回来了……

    ********

    如今是琼奉二年,可宇文昙还知道

    琼奉三年,为了带琴儿避世,过一些平静的日子,他用一个替身毓王,替他完成了一个马革裹尸的落幕。

    然后,这世上就不再有冷血战神,不再有生活在权力中心的毓王宇文昙了,取而代之的,是俗世中的苏昙,海对岸一个圆形岛屿的岛主。

    岛上只有百余名原住民,都是为避战祸,隐世而居的化外之人。

    岛上四季如春,盛放一种淡紫色的花朵,外形酷似水仙,幽香犹似兰花,岛上的人还没有为它起花名。

    琴儿十分喜爱这种紫花,每日都采来花瓣泡茶、做汤,并戏称它为“昙琴花”。

    他们的住所之外遍栽了昙琴花,朝如朝霞,暮如流云,沁人心脾的花香浸染了她的漆黑长发。

    苏昙如何能不被这样的她吸引,如何,能不去吻走她乌发上的幽淡花香……

    在这里,他们找到了平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快乐日子。

    只是不幸的事,却发生在琼奉六年的春天。一日黄昏,一名不速之客造访了昙琴岛。

    那人的来意,是让苏昙回归中土,再次做回他的毓王和白衣战神,并许诺于两年之后传位给苏昙。

    没错,来人就是西魏天子,宇文澜!

    书房中,密谈与交涉之后,苏昙没有答应宇文澜的条件,对于对方开出的诱人筹码,今时今日的苏昙看上去已然毫不动心。

    最后,他派船送宇文澜出岛。

    宇文澜回去西魏之后,召回毓王之心不死。

    经过一番打探,宇文澜了解到自从苏昙与韦墨琴的儿子小荔夭折后,因韦墨琴身体太弱,苏昙不同意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再次怀孕。于是几年过去,两人也没有再生子。

    宇文澜认为这就是个突破口,遂让两名女子以漂流的方式,流落到昙琴岛上。

    这两名女子,一是西魏第一才女,李慕梅。性聪慧,好读书,有才思。

    当年在韦墨琴还是毓王妃的时候,就与李慕梅打过交道。两人都受到太后的欣赏喜爱,韦墨琴抚琴,李幕梅才思敏捷,只听一遍曲子,就能和着调子填一首词。

    词曲一个清丽脱俗,一个精妙无双,二者相得益彰,常常能让太后乐上三天。

    随水漂流而来的另一女,则是北齐第一美人,紫荃儿。

    这名明眸皓齿,容貌绝色的少女,尽管出身秦楼楚馆,冷艳高贵却是从骨子里天生的,傲气逼人。

    秋水为神玉为骨,比衣裳还白的肩头,比缎子还要丝滑的肌肤,她本该是天上的仙子,或者应该成为帝王的贵妃。

    打从这两名女子出现在岛上的第一天起,苏昙心中就有一点不好的感觉。

    因为三个月的季风洋流,让船只无法出海远行,将这二人立即送走。于是韦墨琴做主,让这二人在岛另一头的白沙滩住下,每三日遣人送一次食水补给。

    有一天,紫荃儿害了热病,跟她一起住的李慕梅来找韦墨琴,半路却让苏昙的侍卫截住了,不许她靠近韦墨琴苏昙二人住的未央居。

    李慕梅用尽办法,终于使诈突破防线,冲到了韦墨琴面前,形容凄惨,满口鲜红地斥责韦墨琴

    “如果你忌惮我们,想取走我们的性命,烦你一次就给个痛快!不要一面假惺惺的救助,一面又在暗地里加害!韦墨琴,你这样虚伪的作为,令我很是不齿!想到当年曾与你并称西魏才女,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你这个贱人!”

    飞来的辱骂,无辜的韦墨琴并未发怒,弄明了原因后,韦墨琴去问苏昙,为何要将那二女软禁?

    那一刻苏昙没有道出心中的疑虑,只是编造借口说,随木筏漂流而来的人,十之**都染有海洋中的疫病。初时看不出来,与常人无异,可一旦发作起来,就会迅速地传播给接触过她们的人。

    韦墨琴不顾阻拦,亲身探望紫荃儿,看出她染的只是热病,不会传给旁人,于是用记忆中的乡间土方煮药,医好了紫荃儿的病。

    紫荃儿感激韦墨琴,为报答恩情,送了韦墨琴一粒异香扑鼻的药丸。

    据说此药丸功效神奇,那些出身青楼,早年就已经用各种办法绝育的女子,只要吃了此药丸,就可以重新拥有做女人的第一权利为丈夫生儿育女。

    韦墨琴服了药丸,与苏昙共度良宵,不久之后就有了头晕呕吐的反应。岛医给她看过,连声道喜。

    韦墨琴自然喜上心头,苏昙的心里却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阴影。

    住在白沙滩的李慕梅不耐海风,雪白娇嫩的肌肤起了风疹,岛医说要入内陆静养。而岛上住所,唯一建在内陆的院落,就是韦墨琴与苏昙住的未央居。

    于是,李慕梅暂时搬去与韦墨琴他们同住,紫荃儿仍留在白沙滩。

    一男二女,居于同一屋檐下,苏昙常感觉不便,于是回未央居的时间变少了。

    韦墨琴不解地问:“夫君你怎的每日亥时才回来安歇,白日里连你的影子都看不见,你去了什么地方?”

    苏昙道:“三国曹植有诗曾云,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李慕梅是年轻女子,因养病暂住在咱们家里,又因生疹子而只能披纱,我还是避开为妙。”

    韦墨琴道:“夫君何故太迂?白日见不着你,我甚思念。”

    苏昙道:“等几日家里只有咱俩了,我再好好补偿你。琴儿你且安心养胎,我去老贾家住两日。”

    老贾是这岛原来的岛主,他有一个黑而壮的女儿,年纪很大了还嫁不出去,被岛上的小孩子唤作“虎姑婆”。那年刚登岛的时候,老贾看中苏昙,一直想让他当女婿。

    尽管老贾的祖上曾是前朝的护国大将军,老贾本人更是神功盖世的高人。可是他选择了对苏昙出手,还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五官移位。

    后来,二人就不打不相识,成了忘年之交。

    等苏昙把爱妻韦墨琴介绍给老贾时,老贾眼睛冒出两道蓝光,把韦墨琴吓了一跳,也让苏昙生出警觉。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原来老贾生出一个主意,当即收韦墨琴为干女儿。用这种绕圈子的办法,还是把苏昙弄成了他老贾头的“女婿”,占个嘴上的便宜。

    这几年平静快乐的时日里,苏昙常常去找老贾过招,有时也住在贾家。

    因此一开始,韦墨琴对此也没有异议。

    可是一天岛上吹大风,韦墨琴担心苏昙没有遮风的大氅,就抱了两件送去贾家。

    造访之下,老贾却是一脸的懵懂之色。

    问其原因,原来苏昙从未到过贾家,老贾也有将近个把月没见着苏昙了。

    韦墨琴很着急,又去问岛上其他人,都说没有见过岛主。韦墨琴又急急放出响箭,召唤到苏昙的护卫,一问之下才知道苏昙半月前出海了。

    韦墨琴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等候着苏昙的讯息,时不时地追问护卫头领,均无结果,令她怏怏不乐。加上在孕中,身子不适,更觉难受非常。

    有一天,李慕梅拉着韦墨琴出去走走,散散心。

    走到白沙滩的时候,正是日落西海的时分,整片海水都呈现一种暗金色,瑰丽如一个巨大的海上宝库,令人心神迷醉。

    漫漫白沙的尽头,一男一女相偎相靠的身影,被紫红色的晚霞剪成一道永恒缠绵的水中倒影。

    男的是苏昙,女的是紫荃儿。

    真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第182章 去白沙滩亲眼看看她变心的丈夫

    在苏昙与紫荃儿转身发现之前,韦墨琴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离开了白沙滩。

    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李慕梅的唇边跃上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夜,李慕梅回到未央居,却见韦墨琴正在灯下织补一件短花翎鹤氅,面色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慕梅有点生气,还有一种计策不成功的挫败感,扯着嗓子,厉声质问:“你怎地还在为那个男人做衣服?他都那样对你了,你应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韦墨琴平静道:“他是习武之人,普通的衣物都不经他穿,几天就磨损了,必得要在里侧打上软皮补子,才能合他穿着。”

    李慕梅顿足,咄咄逼人地说:“方才的事我们全都看到了,你也是时候该醒醒了!”

    韦墨琴道:“醒又如何,不醒又如何?”

    李慕梅挑眉,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你醒悟了,要么大闹上一场,将那个恩将仇报的紫荃儿赶出岛去,赶回她的北齐。要么你就跟岛主把话摊开了说,问他是留你还是留紫荃儿,两个人里只能留下一个。”

    韦墨琴摇头,道:“季风洋流里,要把船开出小岛是很危险的,叫紫荃儿出海跟叫她去死没有区别。至于苏昙,我与他已经到了不需言语,就能知晓彼此心意的地步。我知道,他也不会同意把人送去海葬。”

    这样说着,她手中的针线还在柔软的毛皮间飞舞,十指尖尖,莹白如玉。

    李慕梅怒道:“你的丈夫背叛了你,你应该报复他,而不是为他做衣服!别做了,不要再做了!”劈手夺走鹤氅,丢在一边。

    韦墨琴叹气,曼妙的语声带着伤感,细数道:“从前他当王爷的时候,从来不用为这样的琐事而分去半点心神,他是亲王之尊啊,就算一日磨坏一套衣衫,他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衣可穿。可是三年前,当他第一回穿上了一件外面有补丁的长袍,我才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战神王爷了。”

    “那又如何?”李慕梅道,“这里离中原有十几日的海程,岛上又不种桑养蚕,物资总有供给不上的时候。”

    “纵然知道实际情况是如此,”韦墨琴道,“可我还是不能因而释怀,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从那以后,他每件新衣的肘、肩、膝等处,我都要在里侧加固一番。是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瞧见他穿打补丁的袍子,似他那般龙行虎步的翘楚人物,不该落魄如斯,这是我心里最后的底线了。”

    “底线?女人的底线不该用在这种地方,”李慕梅谆谆善诱,“一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把任何威胁到她地位的可能都扼杀掉,才能保障今后的幸福。”

    沉默过后,韦墨琴捡起地上的鹤氅,继续织补,埋着头说:“苏昙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不多时,捧着那件轻暖漂亮,绒黑面缎红里子的鹤氅,她苍白绝美的面上欣慰一笑。

    李慕梅将信将疑,还是不能相信,这世上有如此贤惠、大度的妻子。

    转念再一想,韦墨琴能活到现在,靠的是毓王护她周全。为了照料病弱的她,毓王可是放弃了整片富贵江山,陪她在这个小岛上避世,英雄无用武之地。

    换句话说,韦墨琴对毓王,是感恩多过感情,恩义重过一切。

    这种关系牢固不破,要想打破他们的默契,就要唤起韦墨琴对毓王的恨意,让她想起她的儿子小荔是怎么死的……

    第二日,白沙滩上的海边屋舍,苏昙和紫荃儿一先一后从房里走出来,紫荃儿见苏昙的腰带歪了,就转身为他调整。

    苏昙一低头,见紫荃儿发髻上的昙琴花只差一点就要滑下,于是把花簪回她的发间。

    紫荃儿抿唇一笑,转身回房,布置菜馔。

    这时,护卫头领来了,沉声禀告:“主人,昨日夫人来西海岸散步,属下阻拦不及,让她看到了……你与紫姑娘在一起。”

    苏昙脸色一变,似是十分恼怒,问:“发生这种事,昨日为何不禀?”

    护卫头领深深垂首,回道:“昨日主人忙着与紫姑娘……谈事,属下见房中烛火熄灭,因此不敢叩门打扰。”

    苏昙面色变幻,阴晴不定。

    外间房里,紫荃儿刚刚摆好早膳,扬声唤道:“公子快来用膳吧,这蜜饯飞鱼柳,一定要热着吃的。”

    苏昙告诉护卫:“好,事情我知道了,你回去照看她,不要让她胡思乱想。再过几日,我抽出闲暇就去看她。”

    然后一掀竹帘,苏昙就去桌边坐下,品尝那一道蜜饯飞鱼柳了,怎么看都很闲暇的样子。

    护卫无声退出房间,回了未央居,告诉韦墨琴:“主人事务繁忙,这两日恐难抽出闲暇回来,夫人让我转交的鹤氅,主人已经穿上身了。”

    “哦?”韦墨琴笑一笑,状似轻松问,“那他穿着可还合身?”

    “十分合身,与主人身量相得益彰。”

    “是吗……那就好了,”韦墨琴勉强笑道,“季斐,你去忙吧,往后不用常来未央居应卯了,我没事找你了。”

    “是。”季斐有点心虚地退下。

    不知为何,听闻那件鹤氅十分合身,韦墨琴看起来沉寂许多,伤感的神色,几乎掩藏不住。

    季斐叹口气,主人与夫人之间的事,总让人捉摸不透。

    过去大多数时候,主人明显是很爱夫人的,即使不说出口,他含笑的眼神和嘴角就已暴露无遗。

    可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月,主人会住进贾家,整月里不回自己的家,不与夫人相见。不管夫人怎么问季斐,季斐得到主人严令,都不能让夫人知道主人在哪儿。

    贾家不招待的时候,主人宁可住在海边小屋,也不肯回到未央居。直到那个月过去,他才能再度露面。

    至于那一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是主人自己的秘密,连忠心不二的季斐也一无所知。

    可今年还不到那个月份,主人就又离开未央居,去住海边小屋了。而且那一排几进的房舍,已经住了一位紫姑娘,美若天仙也不能形容她的美。

    主人对孕中的夫人避而不见,却与紫姑娘朝夕相对,难道是移情别恋了?

    夫人之美,犹在紫姑娘之上,而且人也温柔。只是一个绝情起来的男人,他的心意之绝,情分之冷,在外人看来是无法领会的。

    季斐深深叹气,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否则来日,夫人会很难接受吧。

    其实不用等来日,今日的韦墨琴就已经郁郁寡欢了。

    那件鹤氅不可能会合身,昨天做好之后,七尺长的布料被李慕梅用剪刀一下剪走两尺半。韦墨琴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鹤氅被毁,说不出的心痛。

    第二日,李慕梅出了个主意,说要让季斐把上半截鹤氅带给苏昙。如果他尚念及夫妻情分,见到这一断两半的布料,就明白韦墨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情了。到那时不用说,苏昙也会正面给个交代。

    一开始韦墨琴不同意,李慕梅说:“你不是相信他吗?如果他没有变心,试又何妨。”

    韦墨琴只好依从,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怀疑过苏昙。不论亲耳听见,还是亲眼看见,她都全然相信苏昙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他们的昙琴岛和未央居。

    莫要说一个名动天下的美丽歌姬,就算是海上漂来一船的天下绝色,韦墨琴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现在,她还能继续毫无保留地相信苏昙吗?

    “怎么样?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李慕梅双臂环胸,得意地说,“我猜岛主只顾着与新欢卿卿我我,而你辛苦做好的那件鹤氅,那个男人可能看都没看,就随手丢去一边了。”

    “呵,”韦墨琴凉凉一笑,“过去我不擅长摆弄针线,做不成细致的绣工,他是知道的。三年前我第一次把牢牢加固袖肘的袍服给他换上,他又惊又喜,说那是他穿过最合身的衣衫。”

    “男人最会甜言蜜语,多半不是出自真心。”李慕梅插嘴道。

    “以后每一次缝起新衣,他都立在旁边等着,线头没摘干净就要迫不及待地换上。可是从今年开始,他就不再想穿我做的袍服了,看来,我的手艺退步,应该再多找几名绣娘学习了。”

    “跟绣娘学习?”李慕梅秀眉一挑,“大可不必了。我觉得咱们这种名门出身的女子,跟紫荃儿那种青楼女子抢男人,从根儿里就差了一截,永远也比不过她们勾引男人的手段,因为男人天性里就喜欢那种风骚的小女人。”

    “风骚……”

    韦墨琴出神,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姐姐韦棋画。若是论起风情万种,一个韦棋画就顶过十个紫荃儿呢。

    苏昙不要韦棋画,不要他的表妹董萱莹,却要一个出身完全配不上他的紫荃儿。这是深藏不露聪明果决,一旦有了主意,十匹蛮牛也拉不回来的苏昙会做出的事吗?

    韦墨琴跟自己摇头,不,苏昙如果不再爱自己,他就会选择离去,而不是抱着新人在自己跟前出现。

    骗别人很容易,骗自己更容易,可是想要骗过一整个世界,那是只有神仙菩萨才能办到的事。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韦墨琴都再也没看见过苏昙,哪怕一次。

    有一次去跟岛上的婆婆请教婴儿软帽的针法,那位婆婆期期艾艾地跟她透露,岛主和那个叫什么荃的女人,一直都住在小岛西岸的白沙滩上。

    婆婆自己就曾见过,两个人连走路都搂肩抱腰的,看得婆婆一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韦墨琴一笑带过,还是问明白了针法,挎着针簸箩,大腹便便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家中,而没有听从婆婆的建议,去白沙滩亲眼看看她变心的丈夫。

    五日之后,等她做好第一顶软帽的时候,苏昙带着紫荃儿出现在未央居的堂中。

    多年前的一天,他也是以这样的方式,把一个妖妖娆娆的韦棋画带回王府。

    这一次不同的地方是,紫荃儿也有了一个隆起的小腹,春葱般的玉手搁在矜贵的小腹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意。

    韦墨琴心头冰凉一片,也同样双手护着自己高挺的肚子,作出一点防备的姿态。

    高高昂起下巴,她一目望入苏昙的深黑眼眸之中,要在那里面寻找答案。

    上一次韦棋画出现在王府,宇文昙有难言之隐,他的眼神完全回避着她,不敢让她知道某些真相。

    然而这一次,苏昙却坦然地与她对视,时间一刻一刻流过,视线胶着,他却从容自若,沉声告诉她:“有些事我本想一直瞒着你,如今看来,是时候揭破真相了。”

    “真相?是什么真相?”韦墨琴努力站直身子。

    “过去三年里,我对你的爱意已经彻底耗尽,一分不剩,这才发现当初的决定全是错误。如今我已无法再继续照顾你,所以琴儿……请你还我自由。”

第183章 你们夫妻一场,还是好聚好散吧

    “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限制了夫君你的自由?请明示!”韦墨琴看着苏昙的眼睛问,“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心里不舒坦了?”

    “可是你做得越好,我越下不定决心离开你,”苏昙无情地回视于她,“因此,你还是别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了。”

    坚定的眼神,决绝的口吻,都说明了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不是他的违心话,也不是赌气说出来的话。

    当这样的想法跃入脑中,韦墨琴一步步退后,无力地坐回藤圈椅中。

    她失落地问:“我就那么让你难以忍受?难道这三年里,你都是勉强跟我在一起的?”

    “不错,”苏昙一字一字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用那种禁术将你唤醒,真是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禁术?什么禁术?”韦墨琴问。

    “当时是公子请来西魏、北齐的国师,再加上其他几位道法高深的出家人,合力施展的一个道教禁术,将公子与你的性命通过‘碎心锁’相连。”

    这次回答的人却是紫荃儿,“连成之后,公子生,你生;公子受伤,你会感觉到痛意;公子死,你也同死。反之亦然。”

    韦墨琴脸色一白,猛地抬手按上心口处,自语道:“那么,前些日子我突然感觉这里十分难受,难道……是因为……”当下她也不顾上气恼别的,快步上前,要去看看苏昙的胸膛上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开始时,苏昙侧身闪避而过,不肯让她查看。可韦墨琴坚持要扒开他的衣衫瞧一瞧,他只有让她看了。

    果然,结实宽阔的小麦色胸膛上,缠着洁白的绷带,可以闻见上面透出的一缕清淡药香。

    “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弄伤的?”韦墨琴面失血色,很难过地问,“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回家?”

    苏昙薄唇紧抿,一偏头,避开了她担心着急的眼神。

    “对不住,公子是为救我而伤的。”又是紫荃儿代答道,“那日白天,北齐的杀手上岛来抓我,公子为了护我,伤在他们的剑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一点送他回未央居医治?”韦墨琴带着恼意,语带嗔怪地问,“沙滩风大,不利于伤口恢复,就算不能劝他回来,你至少也应该来报声信儿吧?”

    “够了,不要说了。”苏昙制止。

    一瞬间,沉寂的藤蔓在室内疯狂滋生。韦墨琴的耳中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沉重过一下。

    良久她牵动唇角,勉强笑道:“夫君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也愿意听凭你的安排,只是你有伤在身,我不能坐视不管。无论你要离开海岛,还是要把我送走,都让我亲眼看到你伤势无碍之后再成行,可以吗?”

    “我的伤势如何,与你无关,”苏昙道,“只要你能还我自由,我就对你感激不尽了。”

    “可妾身不知,”韦墨琴蹙眉,“怎样做才能够还你自由?”

    顿一顿,苏昙冷声道:“现在我的命与你锁在一起,你的身子孱弱,年寿不永,让我非常苦恼,担心哪天你一命呜呼,连我也要随你而去。”

    韦墨琴认真听完,才说:“夫君的顾虑极有道理,只是那个碎心锁,听上去实在新奇,从前闻所未闻。那怎样才能解开束缚?”

    苏昙道:“当时是从我这里缚住的,如今要从你这里解缚。”

    “解缚的方法是什么?”

    “要你恨我,发自内心地恨我入骨,碎心锁的力量就会淡去,最后消失。”

    苏昙的话郑重其事,却仿佛一下点醒了韦墨琴。她松口气,用近乎肯定的语声问:“夫君这些日子不肯回家,又故意与紫姑娘举止亲密,就是要让我恨你,解除碎心锁的束缚?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不能对我明言的?”

    “没有。”苏昙断然否认,“琴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难道你毫无察觉,从很久之前,我就后悔跟你在一起了。如今见你不顾体弱,强行有孕,想到几个月后,你有可能死于难产,把我的性命一起搭上,我就不能再继续忍受你的胡做妄为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韦墨琴晶灿闪闪的眼瞳不由黯然,“可是失去小荔,是我们心里永远的痛,我冒险怀上这个孩子,是不想让那个痛一直延续下去。夫君你只是因为这件事怪我吗?”

    “不错。”

    “难道你不喜欢小孩子?”

    “当然喜欢。”苏昙的双手在身后交扣,骨节处早已握得发白,“可琴儿你未免太天真了,生不了孩子的人是你,凭什么我非要等你为我生子。万一你一意孤行,生出的又是一个两三岁就夭折的孩子,那不是白忙一场吗?”

    “……”韦墨琴无言以对。

    是啊,她自己没用,白白连累了孩子。小荔因她而夭折,如今她的一意孤行,很可能又生出了第二个小荔。

    胸口激烈的两下起伏,韦墨琴轻轻道:“夫君想得极有道理,我看紫姑娘比我坚强多了,五六个月后,她一定可以生出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就让她在未央居待产吧,我把正房给她收拾出来。”

    苏昙不同意:“不必了,未央居留给你,我要带她乘船返回中原。最后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你告别,而是想让你狠狠恨我一场,解开碎心锁,还我自由。”

    紫荃儿看着死抿着唇的韦墨琴,也低声劝道:“既然公子把话都说开了,姐姐就完成他的心愿吧,你们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听完,韦墨琴坐进藤圈椅,缓缓合眼,静坐片刻睁开眼。

    她摇头道:“对不住,不是我不想解开禁术,而是对于夫君你,我真的恨不起来。以往种种,怎么算都是我欠你太多,就算如今你要收回你对我的好,让我打从心底地恨你,也是根本办不到的。”

    紫荃儿神情有点急了,又劝说:“姐姐想一想,一旦公子离开,扔下你在这岛上自生自灭,何其残忍?他对你这样无情,你对他怎么可能没有恨意?你就念在往日里公子护你、疼你的份儿上,帮他这一次吧。”

    韦墨琴回以歉然的笑:“抱歉,我真的很想帮忙,也真的恨不起来。”

    想了想,她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如这样,你们暂且在未央居住下,我把两间正房都让出来。一则让他养伤,二则让你安胎待产,三则你们常常在我眼前如胶似漆,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恨起来了。如此一箭三雕,岂不妙哉。”

    紫荃儿一听有理,就去看苏昙,征询他的意见。

    苏昙依旧否决,他背转过身去,冷冷说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挽回,我的伤根本用不着你管,我也永远不想再看见你……”

    “哎呀!”紫荃儿忽地掩口惊叫一声。

    “唔。”韦墨琴闷哼。

    苏昙则突然感觉自己的肩上狠狠一痛,猛地回头,就见上一刻还端坐着的韦墨琴,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匕首,不吱不吭地扎进她自己的肩头,登时便已血流如注。

    屋外的海风呼啸而过,房中的温度达到冰点。

    苏昙扑上去,表情狰狞可怕,抬起双手去捂那个淌血的伤口,哆嗦着拔出上面的匕首。

    他几乎快要气疯,嘶嘶地问:“韦墨琴!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怀着孩子,你这是要带着孩子一起死吗?!”

    韦墨琴笑着,木然反问:“夫君不是嫌弃妾身体弱,生得孩子也孱弱吗?那就不要让他出来受苦了。”

    “你不要孩子,那你连我也不要了?”苏昙搂紧了她,却不能止住她流血的伤口。

    “怎么不要,”韦墨琴嘴角翘起,低低道,“真不想要你,这匕首就扎在心口窝上了。”血流得越来越多,苏昙反复点穴,也不能止住她染红半身的惊人出血量。

    “琴儿,琴儿,你振作一点……”苏昙的泪终于滚了下来,“不可以,你不可以有事……”

    韦墨琴吃力抬手,为他擦去面上的一道泪痕,柔声问:“夫君流泪是因为你的肩膀痛,痛出来的眼泪吗?还是说,你的泪是为我而流?”

    苏昙收紧臂弯,将这个冤家女子紧紧扣在怀里,满心只余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如斯残忍,始终不给他机会?

    为什么他和她的缘分只有三年?

    滚烫的热泪顺着脸庞流下,他终于哽声,松口了:“我的泪当然是为你而流,琴儿,难道你不知,你有多会折磨人?我半生的眼泪,这几年里都让你偷去了。”

    紫荃儿皱眉,秀美的面孔满是不赞同之色。

    不过此刻,韦墨琴已经厥过去,什么都听不到了。又或许她在梦里听到了苏昙反复念着她名字,因此她的唇边一抹笑意不散。

    紫荃儿叹口气,劝道:“公子不可功亏一篑,否则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为了你们的将来考虑,有什么苦楚现在不能暂时忍受?”

    “将来……”苏昙拥紧怀中人,木然重复,“琴儿还有将来吗?北齐国师说过,她的命只有四年,让我莫要贪恋她的美色,逆天而行。现在果然应验了,都是我害了她。”

    “可是国师也说了,事情仍有转机,有第一个四年,或许就有第二个四年呢?公子不要灰心。”

    站了太久的缘故,紫荃儿扶着微微凸起的腰身,坐在一侧的藤椅上。

    情是假,戏是假,可紫荃儿的身孕是真。

    韦墨琴也是孕妇,当然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肚子是真的。之前的三个月,她与苏昙日夜相处,那孩子必然也是苏昙的。

    有一瞬间,韦墨琴的心是如此绝望,那把匕首才会扎得毫不犹豫。

    她只是想试试,她的这道伤口,苏昙是否也能感同身受,那个碎心锁是苏昙离开她的借口,还是不得不离开她的真实理由。

    她还想知道,当她血流不止的时候,苏昙的反应是一片麻木,还是会为之动容。

    果然,就如她希望的一样,在苏昙的眼底,她读懂了她本来就不该怀疑的事他在乎她,爱着她,从来都是,没有一天改变过。

    想到她曾经那样怀疑他,埋怨他,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带着这个答案,她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丝埋怨,安然地睡去。

    正堂里,苏昙捧着睡去人儿的冰冷脸蛋,努力想把她温热。紫荃儿就从旁宽慰,告诉他,事情还在掌控之中。

    他们都忽略了一道水晶帘后,藏身暗处阴影之中的李慕梅。

    此刻,李慕梅发出无声的冷笑,暗道,北齐人果然两面三刀,根本信不过。陛下找来北齐人帮忙,设法让毓王回归中土,何异于与虎谋皮!

    不过现在好了,苏昙伤心过度,只余灰心丧气,往日锐气尽失,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李慕梅有信心可以施展手段,办成陛下托付之事。同一个屋檐下,其他两个女人都是孕妇,又怎么斗得过暗处推波助澜的第三双玉手呢?

第184章 韦墨琴,你的儿子小荔怎么死的

    就这样,挺着一个大肚子的紫荃儿也入住了未央居。

    不知何故,醒来伤愈的韦墨琴,执意要将正房让给紫荃儿居住,她自己则住进了东厢房。此外,还有一个李慕梅,客居在西厢房。

    三个女人每日从晨起用膳就待在一起,然后饮茶、绣花、弹琴填词,相处就如普通人家的妻妾,没有什么不同。

    等到晚膳的时候,苏昙才会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偶尔带回新鲜的鱼获,让晚间的菜肴分外鲜亮。

    用过膳后,苏昙来到韦墨琴房中,让她为他换刀伤药,这是她特别提出的要求。如果苏昙不答应,她的肩伤也不上药。她的固执,连苏昙也拧不过去。

    只是入夜时分,苏昙从来不会歇在她的房里,上好药就走,每每如此。

    过不了一会儿,紫荃儿的正房就关门,熄灯,晚晚如此。

    未央居一片宁静。

    韦墨琴睡得很晚,李慕梅就来房中,陪她做两个时辰的绣活儿。

    每次,李慕梅都问:“岛主呢?他都不陪你?”

    韦墨琴就说:“他一向都睡惯了正房,别的房间他睡不惯。”

    李慕梅才不给她这样的台阶下,总是毫不留情地说:“妹子何必自欺欺人呢?依我之见,就算你不让紫荃儿住在正房,安排她住偏房、柴房,岛主夜里还是歇在她那里。”

    韦墨琴总是平静地回应说:“不管他歇在谁房里,只要让我知道他是好好儿的,我也不求别的了。”

    李慕梅道:“那个紫荃儿可不是一般女子,平心而论,她的姿容不在你之下,填字合曲,竟能跟上你我。有时候我故意刁难,出了很偏仄的诗句,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对上。这得读过多少书才能办到?我是在御前伺候了几年笔墨,不得不多读点书,充实自己,可紫荃儿如此博闻多才,凭借的是什么?她可是青楼出身的风尘女子。”

    韦墨琴淡淡道:“姐姐不必怀有偏见。我跟她谈过,她出身清白,父亲曾是北齐县令。沦落秦楼楚馆后,她卖艺不卖身。”

    李慕梅嗤笑:“那种话,骗别人也罢了,怎么连你也信她?”

    韦墨琴道:“总之,夫君选得玉人佳偶,我很为他开心。紫姑娘读的书多,正好印证了她不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肤浅女子。让她陪在夫君身边,我很放心。”

    “你放心?”李慕梅酸溜溜地说,“如今还没正式进门呢,岛主眼里就只有她了,往后等她生了儿子,你还拿什么跟她比?难道你不吃醋?”

    “醋不起来。”

    “为什么?”

    “紫荃儿生得太美,眼神太干净,让人妒忌不起来。”

    “哪有这样的道理。”李慕梅不赞同,“对手越高不可及,不是应该越吃醋吗?”

    “正常而论,是那样没错,”韦墨琴的眼神,似是随意一眼扫过李慕梅的脸,凉凉道,“如果姐姐你是对手,那我会非常妒忌也说不定。”

    “……”

    李慕梅哑然,没有再追问,深究下去,因为她不敢。

    难道韦墨琴察觉了什么?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要尽快让韦墨琴与毓王决裂,毓王才能做回从前那个宇文昙,回西魏承继大统。

    而且李慕梅知道,韦墨琴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角色。当年对其亲姊韦棋画,她可是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没有呢。

    不过,那是因为韦墨琴死而复生之后,回到王府想见儿子,却只找到儿子惨不忍睹的尸身,因而迁怒于当时的毓王妃韦棋画,做出的种种报复行为。

    如果她知道,真正害死她儿子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小娃儿的亲生父亲,毓王,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李慕梅真的很期待。

    ********

    女人之间的战争,永远都是始于男人,终于男人。

    天性使然,让那些女子在遭遇危机的时候,总以为伤害自己的是另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却习以为常地忽略了那个信以为天的男人。

    若不是有那个男人的暗中推动,两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女子,又怎会变成最水火不容的仇敌。

    翌日,早膳上桌,等了半晌都不见紫荃儿过来。

    韦墨琴让丫鬟去叫,过了一会儿丫鬟回来,脸上欲言又止,不敢把实话说出来。

    “怎么了?”韦墨琴淡淡道,“有话就禀,不然我自己过去叫了。”

    “不要呀奶奶,”丫鬟焦急地阻止,“爷还在紫姑娘房里,从厨房另叫了早膳,两个人已经用过了。”

    “哦,紫姑娘陪爷用过了,那就不等他们了。”韦墨琴素手执起调羹,盛了一碗银耳白菇羹,示意李慕梅也可以开动了。

    李慕梅重重放下茶盏,怒道:“紫荃儿越来越不像话了,我非去说说她不可!墨琴妹妹你把正房让给她,她就真拿自己当这里的主人了?我们在这儿干等她一刻钟,她那边儿吃完了都不带让丫鬟给捎个信过来,眼里还有你这位岛主夫人吗?”

    韦墨琴反过来劝她:“大清早的,何必为小事置气,回头吃了东西都克化不动了。你也听见了,爷在她房里,她不方便。”

    李慕梅不依:“不行,你不为自己抱委屈,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能替你叫一声屈吗?”

    说着起身离桌,真就往正房那边去了。

    韦墨琴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只有皱眉吩咐丫鬟:“多叫上几个人,一定要把她拦住,不要惊动了爷,扰了他们的的兴致。”

    丫鬟心中其实也有不忿,不过比起夫人,她是打从心底惧怕岛主。

    于是当即与其他几名丫鬟,在李慕梅跑去正房搅闹之前,将她给拦了下来,一场风波暂时止息。

    午膳的时候,紫荃儿还没到。

    韦墨琴问正房的丫鬟:“爷刚刚不是出门儿了吗?紫姑娘怎地还不出来用膳?”

    丫鬟嗫嚅:“紫姑娘说她累坏了,只想好好歇一觉,不想出来吃了。”

    韦墨琴叹气:“那好吧,等她睡醒起了,问她想吃什么再给她另做,可不能这样有上顿没下顿的。”

    李慕梅哼哼冷笑:“妹妹的肚量,连菩萨都得给你写一个‘服’字。要我是你,现在就冲过去找那个小贱人理论了。你好心留她在家里住,以上宾之礼待之,她还不知足,身怀六甲还勾引岛主,好不知廉耻!”

    韦墨琴抚着自己的小腹,低声道:“姐姐没有经验因此不知道,女人怀孩子是最辛苦的时候。既然彼此都不易,只希望五个月后,我和紫姑娘都能平安生产吧。”

    “妹妹如此心善,姐姐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李慕梅冷笑,“我听海边的渔民说,这几日海上风平浪静,可以出海了。不知妹妹作为岛主夫人,有没有权力可以安排一艘船送我回中原?”

    “梅姐姐要走?”韦墨琴诧异,“可前两天你还说,想看我平安生产之后再离开。”

    “我也想,只怕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了。”李慕梅冷冷道。

    “此言何意?”韦墨琴蹙眉。

    “我不敢说,只怕说出口,我就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岛了。”李慕梅看过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不过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给你留点提示:好好照看你的这个孩子,不要像上个孩子那般遭遇毒手了。”

    “……”韦墨琴哑然以对。

    三日后,韦墨琴安排船只送李慕梅出海。可是不出半日,就传来那艘船遭遇海难,被巨浪吞噬的消息。

    船上的人船工、李慕梅和两名丫鬟都消失在浪头下面,没有人浮出水面。

    韦墨琴感伤之余,不免奇怪,海岛附近的海域终年到头都十分平静,这是她再清楚不过的事。

    不要说一艘带舱房的大帆船,就是平素两个人海钓的小木筏,也没听说有被海浪卷走的。只有行出几百海里,行海才开始变得危险。

    排除了天灾,莫非是**?

    联想起李慕梅走之前说的那些话,韦墨琴忍不住想起去年苏昙带她出海游玩,她指着天上的候鸟说:“这种鸟我在中原见过,它们可有趣了,啼声就像小孩儿喊‘妈妈’。”

    然后苏昙一掌打向天际,就将那几只鸟震晕,落到甲板上。

    那一掌之力余威不尽,在海面上卷起十几丈的巨浪,把水底的鱼群都带到了甲板上,带回昙琴岛,足足让岛上的人开了三天的全鱼宴。

    难道对李慕梅乘坐的那艘船出手的人会是……神功盖世的苏昙?

    韦墨琴不愿怀疑她的夫君,可放眼整个小岛,除了苏昙之外无人有此能耐。

    入夜,来到李慕梅住过的那间房,韦墨琴静坐片刻,看到床上的瓷枕有一道不明显的裂痕,拿起检查,摇晃了两下,听得枕中藏有异物,索性掼于地上。

    瓷枕一碎几半,里面落出一封书信。韦墨琴捡起,展开书信来看,信上第一句话就把她看愣了。

    “……墨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慕梅可能已然不在人世,可是有个真相你必须知道,否则我真忧心几个月后你的处境,没错,我担心岛主为了打开碎心锁,会对你的孩子下毒手。”

    韦墨琴吃惊地睁大眼睛,越往下读,神色越苍白失血。

    “……墨琴,你知道你儿子小荔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发动禁忌阵法,唤回一个已死之人,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一命换一命,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残忍,你两岁的儿子要尝遍十八种死法,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楚,才能发动那个阵法,将一个已死的你带回人间。”

    韦墨琴一下子想起小荔一块青一块紫的小小尸身,控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当时毓王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可是为了把你救醒,他连犹豫都没有半下,就把儿子小荔交给了国师,听由处置。其心之狠绝冷硬,旷古罕见。乍一听去,他一定十分爱你,才会用唯一的儿子换你,可其实毓王是一个极端自私与自负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自己。”

    啪嗒,啪嗒。

    韦墨琴的泪水打湿了信纸。

    “……当是时,毓王对你可望而不可及,于是用禁忌阵法连上碎心锁,将你唤回。今时今日,他移情别恋,加之贪生怕死,想再次打开碎心锁,还需要一个亲生儿子做祭礼才能办到。墨琴你和紫荃儿同时怀孕,连产期也差不多一先一后,墨琴你猜这一次,毓王会选哪个孩子?”

    韦墨琴的血液一下到达了冰点,指尖麻木,信纸再也握不住。

    是宇文昙,是他杀了小荔。

    现在他还想杀了她肚里的另一个孩子,只为了能与别的女人双宿双栖?

    原来,宇文昙竟然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爱着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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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多谋介绍: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她容貌已毁,披头散发地发出诅咒。 “至少你是看不到了,这辈子你一开始就输给我,所以你的王爷和儿子现在是我的了。” 一杯毒酒强行灌下,韦墨琴死不瞑目。太师府中,董阡陌的眼睛突然睁开。 她要拿回失去的一切,她要让董家大院从此家宅不宁,她要毁去毓王登基的每一分机会。 月凉如沙,她就如同一个抓不到的虚无缥缈的影子,安静地在某处阴影下冷眼旁观,不动声色,那一双因仇恨燃烧的黑眸,像一盅没有解药的蛊。 今夜,她只为复仇而来。重生之嫡女多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嫡女多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嫡女多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