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要不要浸猪笼,要不要剐两刀
董怜悦连忙转头一看,顿时眼皮跳了一跳,因为后面跟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大老爷董问时,脸上也带着和他们差不多的坏笑,似乎也要尾随他们去偷听一番。
他是董太师的族兄,排行最长,算是整个家族的族长。虽说是有身份的人,年纪也比董太师长了将近二十岁,可他在府里并不大受人尊重。
只因他才学不济,年轻的时候考过秀才,充过小吏,后来就不愿出去做事了,便在太师府当管家。可又不算是一位尽职的管家,平时他喝了两口烧酒,就在府里四处游荡,见着了谁都上去念诗。
只见他手拈着一寸长须,似乎又有了三分诗兴,董怜悦连忙拦他:“大伯父快别念诗了,我们忙着呢,看你样子好像又喝醉了,你别跟着我们了!”
宇文藻也附和道:“是啊,万一你打个酒嗝,发个酒疯,害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大老爷董问时醉眼朦胧,歪着头笑道:“桃李春风一杯酒,区区二两甜高粱,醉却不曾醉,只是微醺尔。”
宇文藻道:“我们是去偷听的,你既是这家的长辈,你就去光明正大的去听嘛,不要跟我们一道!你明里去,我们暗里去,两路并行!”
董问时道:“岂不闻相逢不如偶遇乎,同去否?同去也。”
“不行!”宇文藻不同意,并露出自私的嘴脸,“才不带你去!我们三个已经很惹人注目了,再加上你,保不齐就被发现了!”
董阡陌扶额,这个藻郡王的大嗓门,唯恐其他人不知道他是打算跑去偷听的。这董府明里暗里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再被他这么嚷嚷下去,谁都偷听不成了。真是一个败事有余的家伙。
“好了,大家一起去吧。”董阡陌制止宇文藻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正大伯父是长辈,万一真被发现了,他就是我们的护身符,老夫人不会骂董家的族长。”
宇文藻一听有理,顿时觉得董问时是个很有用处的人,于是一改排斥,拉起他就往前走。
他们走的太快,董阡陌和董怜悦出步小,眼看着他们走错了路。
董怜悦追在后面喊:“错了错了,宜和园往左拐!”
董阡陌又是扶额,心里很是怀疑,等他们这么吵吵闹闹走到宜和园的时候,能不能像上一次那样顺顺当当的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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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想到居然很顺利的潜进去了,只是这次,偷听的位置换成了正堂的夹壁。虽然有点挤,不过还是可以站进去四个人的。
宇文藻抱怨:“怎么这样狭窄的夹壁,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董怜悦告诉他:“这是我去年玩耍时发现的,别人都不知道,可能是造房时留空的,这样能让屋内冬暖夏凉。”
“嘘,他们来了。”董阡陌道。
于是一老三少,在这一面留空的墙壁中并肩站成一排。
四人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当先是董太师的声音:“妻妾之间小小拌嘴,又惊动到母亲了,儿子心中万分惶恐,请母亲以身体为重,莫再操劳如此小事了。”
然后是老夫人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咳了好一阵,才说:“我是老了,管不了你们了,反正这个家也是你们的,我能说什么?这是圣上赐你的府邸,你是大官儿,这家里你说了算。”
董太师惶恐道:“母亲息怒,儿子不孝,让母亲伤神了!”
老夫人又是一阵咳,边咳边说:“多久我咳都咳不动了,咽了这口气,也就没人气我了。哪一天我躺到了棺材里,难道你们三人还追到棺材边儿上让我评理吗?”
董太师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儿子不孝”,宋氏一言不发,汤姨娘哭着念叨,“我做错什么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宇文藻光用听的还不过瘾,就用食指在薄薄的土灰夹壁上一点,点出个小洞来,通过洞口又看又听。
董问时也学他,重重一点,不幸崴了手指,痛得一声闷哼。宇文藻发出噗嗤的嘲笑。
宇文藻此人,虽然脑袋中长草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可他天生神力,又是习武之人,他能轻易办到的那些事,别人哪能学得来。
董阡陌微微皱眉,不悦于那两个不安分的人。偷听的人,稍微有一点自觉行不行?
还好老夫人咳嗽得响,盖过了呼痛声和嘲笑声。
可是,正堂之中,跪在老夫人座位前的董太师突然一个皱眉,余光也往这边掠了一下。
粗枝大叶的宇文藻毫无察觉,而其他人又根本看不见墙壁外的情形,更不知道他们可能已经有了被发现的危机。
宇文藻对着他戳出的小洞打个哈欠,瞧见平时威严气派的董太师,再三向老夫人叩首,并恳求说,“儿子不敢了,绝不会再有下次了,母亲息怒!”
老夫人的脸色这才算好一些了,可夫人宋氏的脸色又突然变差了。
宋氏面上的伤口已包扎过了,可看上去还是惨不忍睹。
只见她也离座,跪到了董太师旁边,一字一顿地对老夫人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对于四弟的所作所为,妾身已经忍了好久了,上次他竟然让妾身院里的丫鬟宝彤怀孕,妾身也忍气吞声,将宝彤送给了他。这一次若还忍下去,不如就将这座太师府全给了他,倒也干净利索!”
宇文藻好奇地打听:“她的四弟是谁?”
董阡陌和董问时都不理,董怜悦悄悄告诉他:“就是我们的四叔,父亲的四弟,董八斗。”
“哦,是那个醉闹青楼,”宇文藻也压低了声音道,“为一个花魁而和人大打出手的董八斗吧,原来他是太师的弟弟,听说他被贬到江州管河道去了,两马车拉走了妾室十四人,没想到其中还有他嫂子的丫鬟,真是****之辈。”
董阡陌道:“噤声。”
关于那董八斗,董阡陌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个极有才华又放浪形骸的人。皇帝看重他的才干,为了磨他的性子,几次将他贬谪出京,待到朝中遇到天候水利一类的难题,没有可靠之人主持的时候,又会将他召回来。
不过此人空有才华,并不怎么可靠,每次皇帝委以重任,他都是前半段干得好,后半段开个小差喝个花酒,最终将事情办砸,惹得龙颜大怒,几次想砍了这个懒货的头,又考虑到人才难得,终于也没砍成。
此人还十分好色,仗着天生一副好皮囊,有一次还勾引了昭阳公主身边的女官,惹得公主不快,进宫向皇帝告状。旁人都以为这一次董八斗死定了,没想到皇帝还是没斩他,官降三级了事。
这么一个惫懒的怪才,竟然是董三辩这种一丝不苟、奉行中庸之人的弟弟,算得上一件奇事。
不过此刻,夹壁中的四人最最好奇的是,之前宋氏吵吵嚷嚷的骂汤姨娘是“没脸的贱人”,说她肚子里怀的不是太师的儿子,赌上正妻之位,也要让太师逐汤姨娘出家门。
后来宋氏不知拿了什么给董太师看,连董太师也变脸了,称汤姨娘为“无耻贱妇”,对她也不再有一丝疼惜。
照此推断,董太师也已然相信了宋氏的话,觉得汤姨娘的孩子不是他的。
怎么如今跑到老夫人面前,宋氏不去揭汤姨娘的短儿,反而张口闭口的说四老爷董八斗,还提到他让丫鬟怀孕的事,难道……莫非……
旁观者都似乎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可身为当事人的汤姨娘,依然呜呜的哭,翻来覆去地问,“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听不懂宋氏的暗示,还是在装糊涂呢?
宇文藻又悄悄地发起讨论话题:“你们觉得那小妾是清白的,还是太师夫人在冤枉她?”
董阡陌冷声道:“你的问话前后不是同一个意思么,郡王能不能闭紧你的嘴巴。”
宇文藻分析:“我觉得是小妾有问题,我要是那个小妾,被人冤枉了,我肯定二话不说,揪起诬陷我的那个人先痛扁一顿。可她除了哭什么都不做,分明是心虚得紧。”
董阡陌冷冷道:“看来郡王对女子的处境了解的有所偏差,妾室在我们这种门庭,仅比下人高一等。假如她真被冤枉了,打是不敢打的,顶多就是寻死觅活罢了。”
她才刚刚说完,就听见汤姨娘突然哭了一嗓子
“要不要浸猪笼?要不要剐两刀?我不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仙佩走了,我还在这里受你们欺辱!我不如去地底下找我女儿!”
说着,汤姨娘掩面痛哭,飞快地跑出正堂去。
急得老夫人在后面连拍桌子,呵斥道:“还愣着,还不快把她带回来!想把我也气死吗!”
董太师和宋氏先后出去,老夫人也跟在后面颤颤巍巍地追出去看,正堂转眼就走空了。
说时迟那时快,宇文藻打开夹壁,一个箭步冲出去,眼疾手快地抓起桌上的方形锦袋,抽出里面的书册就开始翻看,只看了两页就呆住了。
董怜悦犹豫一下,也踮着脚尖溜出去,凑到宇文藻身边,越过他的手臂去看书册,只看一眼就“呀”地低叫一声,红着脸跑回夹壁。
董阡陌见她这样子,不用去看也知那是春宫图了。
可是一本普通的春宫画册,又怎会惹得董太师大发雷霆之怒,又怎会牵扯上四老爷董八斗?
董阡陌灵光一闪,蹙眉问董怜悦:“那画上画的,该不会是董八斗和汤姨娘吧?”
董怜悦脸红得滴出血来,拘谨地摇头说:“怜悦没看到,四姐问郡王吧。”
宇文藻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把东西装回去又放回了原位,这才回到夹壁之中。
他一边关上侧边暗门,一边答道:“男的是董八斗的脸,画得还挺像的。女的什么样的都有,基本上每图换一个,只是看得太急,没找到那个要寻死的小妾的脸。不过有一封署名董八斗的书信,抬头叫‘小茹吾爱’,内容酸得掉牙。”
董怜悦越听越愣,也顾不上脸红了,似是想起什么,犹豫一下说出来:“两个月前,四叔回家住过半个月,有一回我在芷萝居外看见他。”
第77章 藻郡王变成耗子,钻进咱家炕头了
“芷萝居是什么地方?”宇文藻问。
“是姨娘住的地方。”董怜悦道。
宇文藻点头:“看来没错了,那小妾果然是怀了董八斗那个风流子的种,才把太师气成那样。这种情形换在别人家,早浸了猪笼了。”
董怜悦告诉他:“上面有老夫人压着呢,郡王没听见吗,父亲之前也是暴跳如雷,要杀了姨娘的架势,老夫人多咳嗽了两声,父亲就提都不敢提了。要不母亲怎么要押上她的当家钥匙,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可看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了。”
宇文藻不可思议道:“那也不能认了这顶绿帽,再认下一个别人的儿子吧?”
董怜悦道:“不是别人的儿子,是我四叔的儿子。”
“那也不是董太师的种。”
“郡王你知道我父亲多想要个儿子么,”董怜悦闷闷不乐,“我们姊妹几个再乖巧孝顺,也不及一个尚未出世的弟弟。”
董问时打个酒嗝,点头道:“此乃大实话,三辩年纪老大不小,膝下空落落,本就打算从八斗那儿过继一子。八斗虽有三个小儿兮,奈何其生母不是丫鬟就是窑姐也,进不得董家门庭尔,这才耽搁到如今,嗟乎!如今这一子么,生母身份尚可,倘或真是八斗留下的,亦无不可兮……”
宇文藻愣了,“还有这样的好事儿?董八斗睡了太师之妾,儿子也让太师养?”
董问时点头:“八斗者,美男子也,府里丫鬟莫不称道,与之相好者时而有之,董府上下早已司空见惯尔,郡王何故太惊诧。”
“可那是太师之妾,太师头顶发绿了!”宇文藻强调。
“这也不是第一回了,”这次是董怜悦附和董问时的见解,“以前的陈姨娘,被父亲发现藏了四叔的腰带,最后也不了了之了。陈氏固然一死了之,可四叔还照样一回京就住府里,都没人说他。”
“这是什么咄咄怪事?”宇文藻大不理解,“没想到堂堂太师,竟有如此劣弟。”
董怜悦心中却想说,藻郡王是毓王的堂弟,走动亲密,论人才论性情论志趣,还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时,董阡陌突然道:“五妹,郡王,你们让一让,我要出去。”
宇文藻吃惊道:“他们还不马上就回来了,这时出去,就跟他们撞上啦!”
董怜悦问:“四姐是不是嫌我们太吵,怕被外面察觉?那我们闭嘴,你别生气别出去了。”
董阡陌道:“快让开,我急得很。”
宇文藻以为她是内急,当下也不多说了,打开暗门放董阡陌出去,复又掩上。
可跑出去的董阡陌并未走远,宇文藻从夹壁之上小孔可以瞧见,她跑去拿那个锦袋,动那本春宫图了,两手忙忙碌碌的,不知在做些什么。只是被她的身形挡住了,瞧不见她到底弄的什么名堂。
宇文藻心下纳罕,正要隔空嚷嚷一声,问她在做什么,却见堂外走进来三个人,赫然正是老夫人、董太师和宋氏。
董阡陌想再回夹壁躲起来,根本办不到,可要是不躲,她要怎么解释她的不请自入?
可董阡陌不光不躲,还往窗户底下花梨木圈椅中大大方方一坐,拿过一只柑橘开始剥。宇文藻目瞪口呆,这丫头疯了不成!
只剥了一片橘皮,进入正堂的董太师当先望见她,不由皱眉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氏扶着老夫人,也跟着训道:“这里哪轮到你添乱?明知此事与汤氏不检点有关,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也不知道避避嫌,平日教你的诗书礼仪呢?”
老夫人连咳了数声,一口气提不上来,训斥的话都说不出了。
宇文藻心道,瞧吧瞧吧,被三个长辈一起当出气筒,滋味难受吧。这可是自找的。
董阡陌手下飞快地剥好桔子,上前递了一瓣到老夫人嘴边,甜甜笑道:“老祖宗张口,啊”
见孙女笑容甜蜜,喂桔的小手洁白如玉,老夫人果然张口,吃下去,第二瓣又递过来,老夫人又吃,等整个柑橘吃完,老夫人已经不咳嗽了。
老夫人这口气一缓,董太师的面色当即好转,可能心里还道,果然还是女孩子有办法哄老夫人,怎么早没把她叫来。
董阡陌这才向太师和宋氏解释,“女儿回去之后,虽然担心父亲母亲,也不敢擅自跟来瞧瞧。只是后来,忽而听得那藻郡王竟然去而复返,并不曾离开咱们家,女儿心里那个急呀,心想,藻郡王天生一张说三道四的大嘴,那一双眼又喜欢在咱们家乱瞄乱瞄的,可别让他知道咱家的事。”
墙壁之内,宇文藻在心里骂一声,我靠!
“竟有此事!”董太师面色一变。
“是呀,女儿这才到处寻那藻郡王,希望能将之请出府去,可是一路寻到了宜和园,还不曾寻见。”董阡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女儿为父亲着急啊此事一旦走漏了风声,父亲的颜面必然扫地,日后当如何与众阁僚共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父亲的官仪将荡然无存!”
董太师当即心头打鼓,忙不迭道:“快,集合全府下人,务必将他找出来!”
董阡陌道:“父亲放心,我已吩咐风雨斋发动尽可能多的人,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一只耗子也休想逃掉,一定能将藻郡王挖出来。”
宇文藻又骂一声,敢把小爷比作耗子,死丫头你死定了,来日走着瞧!
董太师松口气道:“多亏你想得周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董阡陌拿出那一串丝线穿着的黄铜钥匙,递给宋氏,歉然道:“女儿人微言轻不能服众,发动大家找人时,出示了母亲的当家钥匙作为信物,请母亲勿怪。”
不等宋氏说话,董太师先说:“不,你办得好,办得很好!都能给你母亲当一个帮手了。”
宋氏却不去接那钥匙,板着面孔道:“妾身为了揭发汤氏的丑行,押上了这串钥匙,如今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拿回去。”
董太师不言不语,深深皱眉。
老夫人气道:“她都已经以死自证清白,你们还想怎么逼她?”
宋氏不接话,心里却道,什么以死自证清白,汤氏不是根本没死成么?
哭哭闹闹的嚷了一阵子,绕着个水井一会儿迈腿,一会儿收腿的,最后也没跳下去。还说什么,就是我陷害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她若能狠下心去做鬼,我还敬她是个节妇,清明重阳还给她烧一盆元宝蜡烛香。
可贱人就是贱人,再喊死喊活的,照样不改贪生怕死的本性。
这时,董太师慢慢点头道:“此事是该有个定论。”
老夫人态度强硬地说:“汤茹是清白的,她腹中骨肉是你的,这就是定论。”
宋氏皮笑三分,肉笑两分,慢慢说道:“老祖宗心疼侄女,咱们大家都体谅,平时也都尽量捧着她,让着她。可子嗣大事,非同小可,要就这么算了,那媳妇真是心灰意冷了,请老祖宗另选贤能来当这个家。”说着横了董阡陌一眼,笑道,“我看这丫头就伶俐,当得一个管家女。”
老夫人蹙眉道:“可她一口咬定没见过锦袋里的东西,你一口咬定这就是从芷萝居搜出来的,她一口咬定你冤枉她,你一口咬定她心虚有鬼。老四又远在江州,是个没线的风筝,这种无头的公案,却叫老身如何决断?”
宋氏慢慢道:“锦袋中的东西可是有名有姓的,是四弟写给汤氏的,老爷一眼认出了四弟的笔迹,这还有假?”
老夫人道:“那封信老身看过了,用纸和用语都是几十年前的,并不是近日所写。当年汤茹和八斗曾定过亲,有两封书信往来有何奇怪。”
董太师咬牙道:“就算是当年写的,她整整留了二十多年,怀的又是什么心思!儿子实难容忍!”
老夫人看他:“那你打算怎样处置汤茹?”
董太师道:“这种女人,儿子不敢要,让她从哪来的回哪里去!”
老夫人怒道:“她爹她娘都不在世了,偌大一个汤家怎会有她立锥之地,你这时候撵她回去,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董太师道:“这是儿子唯一的心愿,求母亲成全!”
说着扑通一跪,直直跪在老夫人脚下。宋氏一见太师这么坚决的要休汤姨娘,心头一喜,也随着一同跪在老夫人脚下。
此时,董阡陌是扶着老夫人站的,位置特殊,等于也受了他们的跪。
按照礼仪,这种情形,她应该在董太师跪下的一瞬间就急急避开,避免受父母之跪。
据民间传说,那是一种会“遭天打雷劈”的恶行。
可董阡陌不知是没意会到,还是没反应过来,仍然扶着老夫人一侧的胳膊,直着腰背,亭亭玉立在彼处。
她略扬起下巴,面色坦然地受着董太师和宋氏那一跪。
此时的董太师和宋氏都只盯着老夫人拄着的孔雀藤雕拐杖,如果他们这时候抬了头,就能看到董阡陌那讥诮的唇角,以及那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睛之中摄人心魄的寒意,那是去过地府的幽灵才能带回来的彻骨冰寒。
如果他们瞧见了,他们一定会双双吓一跳,并对董阡陌起疑心。可这一刻,屋中三人都没有看她,墙壁中的宇文藻视线受阻也没瞧见。
带着这样寒冷的讥笑,董阡陌忽一掩口道:“哎呀,提起汤姨娘,女儿还有个事忘了回父亲呢。”
董太师问:“何事?”
此时的他还跪着,董阡陌瞧着他头顶一丝不乱的发髻,答道:“就是之前,欧嬷嬷怪女儿让一个什么焦月儿去找姨娘,说了一些姨娘不爱听的话,还捎了一个木偶娃娃过去。”
“那又如何?”董太师问。
“女儿回去就问五月,咱们院儿里有个叫焦月儿的吗,”董阡陌娓娓道来,“五月告诉我,以前是有过一个焦月儿,后来三姐那里忙着赶制嫁妆,要走了风雨斋三个丫鬟,其中就有那个焦月儿。”
“那便如何?”董太师没耐心听了,什么焦月儿湿月儿,连汤姨娘都要卷包袱撵出董家了,谁还顾得上一个丫鬟。
“那便可以证明,那只藏着秘密的木偶娃娃,并不是女儿之物,而是三姐之物啊。”董阡陌道,“父亲不信时只去问那小丫鬟,她已经全部招认了,那只木偶娃娃就是从三姐的床底下翻出来的,三姐拿它当宝贝一样收着,不敢让人知道其中的秘密呢。”
“藏着什么秘密?”董太师皱眉问。
“就是,和那只锦袋中的秘密差不多的那种秘密啊。”董阡陌透露道。
第78章 邪物春宫娃娃,谁的闺誉不保
“你知道锦袋中的秘密?!”老夫人、董太师、宋氏一起问她。
董阡陌摇摇头,一脸天真无邪,道:“这些都是焦月儿告诉我的,至于其中的秘密,她说绝对不能让我知道,否则老夫人和夫人都会打死她的。我当然很好奇了,再三追问,可她就是不肯说。”
“那个丫鬟现在在哪儿?”老夫人问。
“我让五月将她绑起来了,就在外面,要不老祖宗您亲自审一审那个挑拨是非的小丫鬟。”
“好,带进来吧。”
于是董阡陌出去叫了几个嬷嬷押人进来。
然而,墙壁之中的董怜悦却满腹疑惑,她知道刚才出事之后,四姐根本就没回过风雨斋,那她又是什么时候绑的那丫鬟呢?还是说,四姐一早都布置好了,才跟他们躲起来偷听?
再加上之前,董怜悦亲眼瞧见了,被一群丫鬟嬷嬷们堵在风雨斋,董阡陌冲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弯腰将地上那条异常恐怖的扭动着的长虫捡起来,绣鞋底踩着花衣嬷嬷的鼻子,迫使对方张开嘴巴,将那条毒虫一口吞进了肚里!
那一刻,董阡陌唇含浅笑,一举手一投足间冷静决绝。
这样的四姐,对董怜悦而言太陌生了,这还是那个从小到大都谨小慎微,不敢多说一句,唯恐踏错一步的那个四姐吗?
董怜悦一腔疑云,轻轻摇头。
宇文藻问:“怎么了?你也想出去吗?”
董怜悦道:“我可没四姐那么大的胆量,敢在这时候触父亲霉头,搞不好会被禁足几个月。”
宇文藻问:“你们家不是顶数她胆儿最小吗?我第一次来你家听琴时,她可是很受欺侮的,我都看不过眼了。”
董怜悦道:“那郡王可说错了,四姐最近胆子越来越大,她连三姐的未婚夫,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时炯都不怕,还愿意代替三姐嫁给那个人呢。”
“你说时炯?!”
宇文藻叫了一嗓子,声音过大,吓得董怜悦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玉手贴上热唇,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俱是一红。
一旁的董问时即兴赋诗一句,“相思壁里诉相思,思郎念郎郎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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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中,董阡陌将小丫鬟焦月儿反绑着双手领进来,老夫人他们一见便皱眉了。
只见一个看上去身量未足,可能就十三四的丫鬟,像是受到过极度虐待,脸肿成了猪头,左边眼睛都睁不开了。
宋氏瞪董阡陌,“太不像话了,这让外人看见,董府百年清誉都不保了!”
董阡陌无辜地说:“母亲息怒,女儿找到她时就是这样的,还帮她上了药呢,这可不是女儿打出来的。”
焦月儿肿着张脸,门牙少了一颗,说话漏风,“打奴婢的是欧嬷嬷,不光是奴婢,还有褚花、芥花二人都比奴婢伤势还重。”
宋氏眯眼,问:“那老嬷嬷为何打你们,难道你们犯了什么大错?”
焦月儿哭腔回道:“奴婢任劳任怨,哪有犯错!四小姐派奴婢等三个人去三小姐那里帮忙,连着赶了几天绣活儿,手都做肿了,不料三小姐一番精心装扮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后来欧嬷嬷就来替汤姨娘传话,说整个家里传遍了,是四小姐使用诡计害了三小姐,因为我们以前在风雨斋做过,很可能被收买了,是陷害三小姐的帮凶,非要我们招供,就将奴婢三人打成这样。”
宋氏怒道:“岂有此理!汤姨娘怎能红口白牙说出这样的话来,当时可是她让仙佩去的,怎么转头又赖起阡陌来了呢?”
焦月儿继续哭诉:“奴婢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欧嬷嬷说再不招出四小姐下咒的证据,就让奴婢踩着针线篓的针刺猬走路。奴婢惊恐中之下只好信口胡说,说有个木偶娃娃在三小姐床底下,是四小姐让奴婢放在哪儿害三小姐用的。”
宋氏问:“你的意思是,木偶不是阡陌让你放的,而是仙佩自己的东西?”
焦月儿点了点肿胀的脸庞:“有天晚上奴婢给三小姐送水,三小姐让门外搁地上就行,她在里面将房门闩上了,奴婢一时好奇就从窗缝里看了一下,见到三小姐神神秘秘的从床下面一个盒里摸出这么个东西,很爱惜地抚摸着。”
董太师不由皱眉,道:“那东西果真是仙佩的?看上去邪里邪气,不像什么正经玩物,你可知那是做什么用的?”
焦月儿道:“奴婢当时也只是随意看了一下,看到三小姐两手拿着木偶,左右转了转,那木偶的身子就断成两截了,然后奴婢才知道,木偶当心儿是空的,里面可以藏东西。”
董太师拧着眉头,拿过那个上半身张着董仙佩面孔,下半身却是男子下体的檀木娃娃,重新端详,色泽紫黑,造型说不出的怪异,一股妖冶的异香飘上鼻端,这香气却似曾相识。
他上手去拧,左右转了转,果然触动机关,让木偶的身子一断两截,里面果然有东西,是一卷纸。
董太师打开纸卷,只瞧一眼便立刻合拢,当即大发雷霆:“混账!混账!混账!”
宋氏奇怪,也拿过去看,一看不由皱眉,大摇其头道:“好一个淫奔无耻的董府小姐,汤姨娘教出的好女儿!”
董太师就跟疯了一样,还是满口“混账”、“混账”地骂个不停。
这还当着老夫人的面,他都抑制不住心中怒火了。
老夫人也急不迭拿过一看哎呀娘呀,怎么又是董八斗的春宫图,那个死人头究竟画了多少他自己的春宫,还到处散发,都发到他侄女的手上了!
宋氏冷冷道:“不能要了,仙佩这孩子,竟和其母一样无耻!等她从王府回来,立刻送去庙里!”
这时,董阡陌突然问:“这娃娃里的东西,是不是和锦袋里的一样?”
老夫人一愣,拿过锦袋中的画册,两下比较,才低声惊呼道:“不错,看纸张墨迹都一样,好像就是从这上面撕下来的!”
董阡陌慢慢道:“既然焦月儿亲眼目睹三姐把玩木偶,而木偶里找出的东西又是从那本书上撕下来的,是否说明了,其实那本书也是三姐之物,只是在姨娘的芷萝居里找地方偷偷藏起,姨娘并不知情?”
一闻吃言,宋氏皱眉,董太师也停止了愤怒的宣泄。
老夫人问:“这话何意?你是说不论是锦袋中物,还是木偶中物,都是仙佩那孩子的东西,不与汤姨娘相干?”
“这是孙女的一点浅见。”董阡陌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汤姨娘就是被冤枉的了。”老夫人舒一口气,道,“仙佩毕竟是个孩子,忍不住好奇,做点糊涂事也不无可能。”
老夫人倒希望事情真的是这样,假如春宫图是董仙佩一人所拥有,那么最多是女德没有修好。没收了春宫,责令她重修女德便罢,此事只有家中寥寥数人知道,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而汤姨娘身怀六甲,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个粉身碎骨。只要能把汤姨娘洗白了,暂时牺牲仙佩的闺誉也是不得已为之。
想到这里,老夫人对这个心细如尘,又灵巧聪慧的孙女董阡陌生出了两分感激,一把拉住她的手,慈祥地赞许道:“好孩子,亏得你细心,又肯挺身而出,把真相说出来,否则你姨娘可就没有活路了!”
董阡陌道:“本来长辈的事,轮不到阡陌插嘴,可是阡陌见汤姨娘既错愕,又冤屈的样子,不由奇怪,为何她这么傻,留着一个严重到能害她被逐出家门的证据?如果她真的做过坏事,那必然心虚,再不会将证据留在身边。”
董太师听她分析得有几分道理,也不由缓和了神色。同时他拿起檀木娃娃,不停地嗅,回忆着到底以前在哪里闻到过。
“有道理。”老夫人点点头。她老人家也不相信,汤姨娘会再搭上老四,当年她可是嫌弃老四不成器,主动退亲的。
“我看没道理,”宋氏说,“仙佩一个小姑娘,她从哪里弄到这些脏东西?一定是她娘给她的!”
“胡说八道!”老夫人闻言怒了,一连串发问,“亲娘怎么可能给自己女儿这种东西?哪个亲娘会这样做?你会吗?你会拿这个给你女儿看吗?”
宋氏也不怕得罪老夫人了,又提出一种可能:“如果不是汤氏拿给仙佩的,那就是仙佩从她娘那儿偷出来的,因此只撕走两页纸。对,一定是这样!因此这东西还是汤氏的!”
老夫人气得不行,大口喘气,董阡陌贴心地帮她捋背顺气,又斟一杯茶给她镇咳。
老夫人喝完了茶,冷冷告诉董太师:“你这媳妇得好好管管了,已经骑到我头上来了,还不如阡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懂事!”
宋氏罗刹半面娇的脸庞涨得通红,当着董太师这个大孝子的面,她哪敢跟老夫人呛。
董阡陌柔声劝和道:“老祖宗息怒,母亲并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只是一时心急才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况且此事的确是个迷,这木偶娃娃手工精致,还有搭扣机关,肯定不可能是三姐自己做的呀。可三姐又是一个长年不出门的深闺少女,她也不可能花钱去集市上买来此物。”
老夫人也发愁道:“这等邪物,集市上哪能买得到?”
她老人家虽然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可也琢磨不出此物的来历。
此物透着邪性,用紫檀木雕刻而成,这紫黑的色泽,这遒劲扭曲的线条,猛地一眼望去分明有些像是……男子的阳刚之物。
这等鬼祟的意淫之物,大概只有青楼里才会用到,拿来做房中怡情之用。
“是青楼里传出来的?”老夫人眼前一亮。
“对,此物是她的!”董太师这次终于想到,他在哪里闻到过这檀木娃娃的香气了!
第79章 秦姨娘,太师最宠爱的妾室
“去绛紫涟,将秦姨娘叫来!”董太师吩咐一直在堂外候着的李嬷嬷。
整个家里,出身青楼的只有这么一个。一提青楼,除了她也联想不到别人身上。
不多时,秦姨娘就到了。董阡陌带着三分好奇,往门口看去。
一个姿容上乘的盘着妇人芙蓉髻的女子,双眉修长,瓜子脸盘,望年岁不到三十,细挑身材,摆着水蛇腰款款走来,显得有几分轻浮,在董府这样庄重大气的门庭中无疑是一抹扎眼的异类颜色。
只见她一身绑袖水蓝披纱绸裙,后裙摆逶迤拖地,金色丝线绣出了一朵朵妖娆的石榴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
近了一看,这妇人与宋氏、汤姨娘的神态大不相同,眉梢眼角,皆是春意。若是她拿这眼神去看男人,被她瞄过的男人一定能酥了半边儿身子。
虽然此女没有宋氏之端丽,汤姨娘之秀美,但光凭这番风流情态,就足够迷惑男人的了。她就是董太师这几年最宠爱的妾室,秦姨娘。
董太师出身富贵之门,又官居要职,在女色上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克制的人,只有一妻三妾。
他娶的宋氏,纳的汤姨娘,年轻时或许称得上一等美人,可如今不复少妇的鲜妍明媚,难得董太师还不更新换旧。
尤其他正着急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这种情形都没另纳新人,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宠妾秦氏太过妖娆,已经把他的胃口填满了。
“老爷找我有事?”秦姨娘开口,一把柔腻的女声。
她从来不自称“贱妾”或“妾身”,见了老爷夫人或老夫人,也从不见礼。可董太师一向对她宽容,说就愿意让她保持这种直率本色。
董太师拿过檀木娃娃,问:“这是你的东西吗?”
秦姨娘果然直率,当即点头道:“不错,这是我送给三小姐的。”
董太师有些生气,低斥道:“你怎能拿这个东西给她!这不是把孩子教坏吗!”
秦姨娘抚一下鬓发,不以为意道:“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我还有不少,三小姐见了喜欢,非得要走一个,还想刻成她自己的面容。我被她缠不过,就改了一个老爷你面容的娃娃,改刻成她了。”
董太师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娃娃是个男儿身。见秦姨娘这般坦率,毫不隐瞒,董太师想冲她发脾气都有些无处着力。
这时,董阡陌问:“姨娘送给三姐的,仅是一个空心娃娃吗?里面可放了什么东西?”
秦姨娘抬目,盯了盯董阡陌的脸,才答道:“不曾放东西。”
董阡陌又问:“那除了这个娃娃,姨娘还送过别的礼物给三姐吗?”
秦姨娘笑瞅着董阡陌,道:“有啊,那可多了,家里的小姐常有和我玩耍,听我讲民间轶事,见我用的东西别致有趣就讨走的,我也没查过,送过谁这个,送过谁那个。老爷的五位小姐里,除了四小姐你没拿过我东西,其他几位都拿过。”
董太师犹豫一下,自锦袋中取出春宫图,给秦姨娘翻了几页,问:“这是你给她的吗?”
秦姨娘研究似的微微点头,道:“画的不错,表情还挺生动的,上面的男子是四老爷吧,这种图我见过,不过我没有。”
“在哪儿见过?”众人一起问。
“下人房,”秦姨娘满不在乎的表情,“不少丫鬟可能都有几张,我猜着是四老爷自己画了送人的。”
老夫人听完,略有失望。
如果秦姨娘能一口承认此书是她送给仙佩的,那汤姨娘和她肚里的孩子就开脱了嫌疑了。可惜可惜,只差一点,现在仙佩虽分去汤姨娘的部分嫌疑,可汤姨娘自己仍然有收藏旧情人书信和春宫图的嫌疑。
“不过……”秦姨娘来了一个大喘气儿。
老夫人忙问:“不过怎样?”
秦姨娘道:“不过三小姐的确问我讨过春宫图,说想借阅一番,我自然不肯借她了,到时被她娘发现了还不找我拼命。她问我哪里买得到,我告诉她那些到了嫁人年纪的丫鬟们,手里可能都有这个。她可能从那些人手里买到了吧。”
听完秦姨娘的叙述,老夫人兴奋道:“好了好了,终于真相大白了。原来都是仙佩那捣蛋鬼闯下的祸,一眼没盯住她,就往邪门歪道上走了,还到处乱藏这些东西,差点连累她娘!”
宋氏愀然不悦,可秦姨娘是个不相干的证人,谁都不帮,她说的话,连老爷都深信不疑!
果然,董太师一改之前被戴了绿帽子的狼狈颓然的神情举止,重新挺直了脊梁,双目重敛精光,双手背在身后,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儒雅君子的形象。
他略一颔首,给此事下了定论:“今日之事,汤姨娘受委屈了,回头再做补偿。闹得阖府不安,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老夫人舒口气,满意笑道:“是啊,这误会闹的,太不应该了。茹儿她跟了你多少年了,她的品行操守,难道你这当丈夫兼表兄的还信不过?她虽然是妾,可也是世家里出来的嫡出小姐,谁说她有不好,老身第一个不信!”
“儿子谨领母亲教诲,”董太师点头,不过话锋一转,他说,“汤姨娘当然是个性情温婉的好女子,可她身边的嬷嬷太刁钻了,实在留不得!”
老夫人诧异地问:“欧嬷嬷?她怎么了?”
董太师看一眼董阡陌,才沉声道:“那个老奴心地歹毒,连府里的主子小姐也设计陷害,之前仙佩被豫章王府带走的情形,咱们大家都是有数的,再也怪不到阡陌头上。可府里偏有人说是阡陌用巫蛊之术,魇镇了仙佩,欧嬷嬷还把严刑逼供弄来的一个木偶,硬是穿凿附会地说成是巫蛊娃娃。你说可恨不可恨?”
老夫人沉吟一下,觉得欧嬷嬷不敬阡陌,中伤陷害,固然可恨,可她毕竟是跟了汤姨娘几十年的老人儿,忠心耿耿。眼下汤姨娘养胎,吃药,哪一样不要一个忠心的老奴才把关?就算要替换,也要等汤姨娘平安生产之后再说。
董阡陌看老夫人表情,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微笑道:“父亲言重了,欧嬷嬷也是护主心切,整个府里都把我传成鬼附身了,谁听了不害怕呢?欧嬷嬷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只是有一样,她可做错了。”
“哪一样?”老夫人问。
“她不该拿着三姐和汤姨娘的生辰八字乱写,”董阡陌道,“这诅咒娃娃虽是假的,可俗话说得好,是物有灵性,何况这还是个有头有手有腿的木偶,还是个断了腰的。欧嬷嬷单为了告我一状,我还不跟她一般见识,可她将姨娘她们的八字写在木偶足底,可是大不吉利的。”
老夫人拿过木偶,翻起一看,果然一脚一个生辰八字。
董阡陌道:“原本我是不大信这个的,又没亲身经历过,谁信一个娃娃能害人呢。可说也巧了,那欧嬷嬷刚写了汤姨娘八字在断偶上,汤姨娘就感觉身子不适,痛得缩成一团,紧接着还被冤枉不贞,急得差点自戕。我都怀疑,是不是这个娃娃治的?”
老夫人越听,面色越凝重,当即决断道:“欧嬷嬷老了,不中用了,董府的差事也干到头了!老三,你打发她走吧。”
董太师应是,心头不由纳罕,都说女大十八变,四女儿变得也太快了吧?
不是容貌上的改变,却像是里外换了个人的感觉,口齿又伶俐,心思又灵巧,难得的是她还不记仇。
汤姨娘她们那般欺负她,为仙佩的事找她出气,她还以德报怨,在几位长辈最火冒三丈的时候,别人躲开唯恐不及的时候,她还愿意凑上来帮忙。
事实上她还真的帮上忙了,老夫人都说断不了的公案,她从旁帮着,竟然找出了真相原来一场春宫图惹的祸,都是最不安分的董仙佩给闹出来的!
董太师凝目,复杂地瞧着四女儿董阡陌,半晌后他说了一句:“有女如此,可以无憾矣,何必非强求有子呢。”
董阡陌一愣怔,转而低头微笑道:“父亲位高权重,对咱们西魏劳苦功高,老天爷都看着呢,好人有好报,老天会赐您一个好儿子的。”
董太师欣慰点头,亦笑道:“此言有理,阡陌之言甚和我心。”
这时,董阡陌又把当家钥匙拿出来,要交还给宋氏。
宋氏胸口憋着一股子气呢,冷嘲热讽地说:“今日我错怪了汤茹,还白闹的家里不得安生,我可没脸再接回这钥匙了。阡陌你成咱家的**功臣了,这个家可以由你当,来日再去考个女状元,去大理寺当个司刑少卿,咱们全家都指着你了!”
董阡陌讪讪收回那串钥匙,转而放到老夫人手边茶盘上,轻声道:“老祖宗您劝劝母亲吧,她脸上疼,心里上火。”
老夫人抓住董阡陌的小手,发自心底的慈爱,用极低的声音悄悄道:“别理她,光医她脸上的伤,就够她忙个两三个月不兴风作浪了。”
董阡陌莞尔,又帮老夫人倒了杯茶。
老夫人这次才品出茶味儿来了,不由道:“你这冲茶手艺不一般,冲出的茶味清新中伴有甘醇,余味袅袅,媲美佳酿这是什么时候学的?你母亲给你请的哪位师傅?”
董阡陌微笑道:“不曾跟师傅学,只是在府里的藏书阁找了两本书,随便学着玩玩的。老祖宗要觉得还能入口,那不如让我每天来伺候老祖宗茶水?”
老夫人欢欣道:“那当然好了,没想到阡陌你还有这样的天赋,只看两本书就修成茶艺,老身尝着不比小昙媳妇的差。”
毓王妃韦棋画并不精于茶道,精通茶道的是韦墨琴。
她老人家一时糊涂,竟把死去的韦墨琴仍说成了“小昙媳妇”。
董阡陌笑容一滞,复又笑道:“老祖宗过奖了,我哪比得上表嫂,名师出高徒,苦练而成的手艺。我不过是嬉戏玩耍,借以讨好老祖宗的……阿嚏!阿嚏!”
突然见她面色古怪,以丝帕掩口,连打了两个喷嚏。
老夫人问:“是不是着凉了?风口子上站了半日,穿的这样单薄。”
董阡陌轻轻摇头:“没有,可能是三姐念叨我呢。”
“不对!”一直立于一旁没再讲话的秦姨娘,突然指着一堵墙说,“我听见这面墙在打喷嚏!”
第80章 世子爷仙逝,阴婚之鬼压床
墙壁之内,宇文藻和董怜悦交换一个紧张的眼神,然后两人一起看向董问时。
董问时感觉到二人眼中散发出的恶意,坚决地摇头,打那个喷嚏的是藻郡王又不是他,凭什么让他出去?他又怎么告诉老夫人,自己何故钻进她正堂夹壁之中?
墙壁之外,秦姨娘没头没脑的话:一面墙在打喷嚏,别人听着还不觉得怎样,董太师却脸色一沉。
董阡陌冷眼旁观,知道想糊弄他不容易,心下已有了主意,当即对着那一堵秦姨娘指过的墙壁发出一声娇斥
“墙里面有人吗?什么人在里面?”
墙中无人作答。
于是董阡陌又放一声警告
“如果是贼人,盼你束手就擒,保你还能留得性命在;如果是咱们家里的人,你就自己走出来吧,一家人何必互相惊吓呢?”
言下之意,出来一个自家人,还好说话点。
偷听固然不对,可是一家人的事,还能被原谅。
外面的董太师他们并不知里面藏了几个人,如果主动走出来一个,其他人有机会不被发现。
此话刚一喊完,墙壁侧边突然打开又合上,从里面真的窜出了一个壮壮的穿海龙皮小褂的华衣少年,脸上挂着两分憨笑,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不是宇文藻又是谁。
看来其他两人都不肯当冤大头,最后还是把他踢出来。
人家小爷么,郡王么,硬气么,可以扛。
“天哪!”宋氏从座位上腾地起来,倒退着躲开。
“哎呀!哎呀!”老夫人受惊不小。
她老人家哪里能想到,自家的墙壁中还养着这么一只大号凶禽。
经受不住如此打击,竟然一下子晕厥过去!
不等董太师开口,董阡陌率先质问:“藻郡王,你作何解释!我家拿你当贵客,对你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你为何做出如此荒诞无礼之事!”
宇文藻讷讷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那为何藏于墙壁之内,偷听我董府之家事?”董阡陌喝问。
“不小心撞进去的。”憨笑摸头。
“那你都听见什么了?!”凤目圆睁。
“你们说过什么,我就听见什么咯,”宇文藻瞧一眼太师的坏气色,卯足一口气说完,“我知道你们要让我为此事保密,好吧小爷就破例答应,今日之事止于此室,不会传出这道门槛。作为回报,你们就当没看见我吧。”
说着他抬腿即往外冲。
“董忘。”董太师声音不大,唤了这个名字。
登时有个暗黑的身影拦路,挡住了企图逃跑的宇文藻。那道身影之高,媲美季玄季青等人,披着黑斗篷,并有实质性的黑气在斗篷四周飘动,森然可怖。
宇文藻吃惊地瞪着那道黑影,后撤半步,转身跟董太师讲理:“我当没听见,你们当没看见,不是很公平吗!”
董太师冷冷道:“对郡王是够公平了,对董家还欠一个解释。”
“那你想怎样?”宇文藻警惕地看着拦路黑影。
“想请郡王在寒舍做客,直到端祝郡王妃来领人,给董家一个交代。”
董太师眼珠微动,目视黑影,黑影倏地上前,于宇文藻不备之际放倒了他,再将之背走,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连出手都是无声无息的。
董阡陌扶起老夫人,脆声道:“祖母肯定是被吓着了,合该喝一碗定惊汤。不过咱们家刚好有位毛老神医,不如叫来给祖母瞧瞧。”
董太师同意,让李嬷嬷去请。
众人一起挪出正堂,去了后堂。如果墙壁中剩下的两个人够机灵,他们会知道怎样离开,然后再怎样露面才是最合适的。
********
于是,一阵人荒马乱之中,董怜悦怯生生站在老夫人房外,跟董阡陌打招呼:“四姐,这里怎么了?祖母怎么了?”
董阡陌回头,冲她微笑道:“祖母无事,偶然风寒而已。”
“父亲母亲怎么也在宜和园,出什么事了吗?”
“哪有出事,前来请安而已。”
这番对话落在董太师耳中,满意于董阡陌的回答,不错,就是要这样守口如瓶,对谁都不能松口。
董怜悦看向董阡陌手中的檀木娃娃,问:“四姐从哪儿拿的娃娃,借我看看。”
董阡陌道:“这个不能借给五妹。”
董怜悦不解:“为什么?”
董阡陌道:“五妹最好别知道。”
董太师一回头,见董阡陌手中竟然拿着那只春宫娃娃,不由皱眉道:“阡陌,你拿此物作甚!”
董阡陌恭敬回道:“女儿见它写了姨娘和三姐的生辰八字,十分灵应,当场就把姨娘给咒了,心想三姐可别也中了招,索性拿走毁掉。”
董太师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你就将它拿去无人处焚毁。”
“女儿遵命。”
这时,外面有管事匆匆忙忙跑进来,见了满屋子的主子,略一犹豫,当众向董太师禀告道:“家人刚打探回来的消息,豫章王府的世子爷不中用了。”
“不中用了?”
董太师和宋氏惊讶,连昏厥中的老夫人也被惊醒了,拿开头上的冰帕子坐起来。
老夫人满怀不信,驳斥道:“人哪有说没了就没了的,何况还是个年不满二十的小子?我这把老骨头都还没咽气呢!”
“老祖宗躺回去吧,”董阡陌安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您多保重自身。”
“消息准确吗?”董太师问周管事。
“不准哪敢报给主子,”周管事慌慌张张地说,“王府里已有可靠消息,世子真的辞世了。世子有一弟一妹,皆是庶出,本来都在茗品城拜师学艺,闻得此信后都回来奔丧了,这还能有假吗。”
董太师蹙眉,满目愁思,摇头道:“这下麻烦了,王府可能还会找来。”
老夫人问:“那仙佩呢?打听到她的消息了吗?”
周管事面带难色,犹豫地开口道:“就是奴才刚才提的那一位世子爷之妹,不知听信何人挑唆,说是咱家三小姐克死了她兄长,登时大怒,捉住三小姐便打耳光这是一个混入王府送炭的探子带回的消息,其他分批放出去的探子一人未归,可能是陷进去了。”
“呜啊!我的仙佩!”
汤姨娘恰好此时进门,听见了她女儿在王府的不幸遭遇,伤心大哭起来。
“老爷!老爷!救救咱们女儿呀!”汤姨娘哭道,“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反正你也疑心我,索性让我死了干净!”
“我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养着吧。”董太师皱眉。
“仙佩,我可怜的仙佩!”
汤姨娘哭得十分伤心,身旁也没了平时撑着她的欧嬷嬷,愈显无助。
董怜悦上去扶住她,劝道:“父亲当然会救三姐了,可姨娘你这样吵,不是让他更乱,更想不到主意了么。”
董阡陌也幽幽道:“是啊,姨娘,你要宽心,三姐不会出事的。那世子爷虽然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死了要找人偿命,也不能胡乱抓人呀。咱们家也是皇亲国戚,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这话提醒了汤姨娘,当时冲到老夫人床边,哭求道:“姑母救救仙佩吧,让毓王殿下去找,一定能把仙佩带回来!”
老夫人作难,不说话。
董阡陌劝道:“姨娘别急,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能不惊动表兄,就不要麻烦到他吧。”
汤姨娘气愤地说:“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让毓王去救是唯一的办法!姑母你真忍心看仙佩白白送命吗?她是您的亲孙女,毓王不过是董家外孙,如今大难临头,您就分一回亲疏远近吧!”
老夫人听到一半儿,脸色就青了,手指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不自觉地发起抖。
董阡陌又劝:“可别说这种伤了亲戚情分的话呀,姨娘!毓王表兄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托他的提携,咱家才有今日荣光。再说了,他也没说不管啊,他正在山中参禅,可能还没听闻此事吧,等他回来了,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汤姨娘又哭了:“等他回来,我的佩儿就要被那些人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老夫人问:“老三,你说如何是好?”
董太师叹口气,道:“于情于理,我们董府也不能顶着一个不明不白的罪名,让仙佩在王府受过。”于是他吩咐周管事,“去,拿我的帖子,我这就去叩门拜访一次。”
老夫人道:“跟他们说,咱们仙佩让相士批过命,是个百里挑一的旺夫相,绝对不是仙佩克的他们世子。”
汤姨娘呜呜哭道:“那个相士骗人,还说我的仙佩将来是大富大贵的命,一点都不准,呜呜。还没嫁过去,世子就死了,万一王府里的那些人蛮不讲理,非要留住我的仙佩,给他配一个阴婚,呜呜……”
这时董怜悦小声嘀咕一句:“不对呀,人去的是三姐的人,可八字送的却是四姐的,难道说……”
难道说,董阡陌的八字是带煞的,是克夫的?
这声嘀咕落在汤姨娘耳中,猛地抬头,一眼望到董阡陌脸上,眼巴巴地盯着她,求道:“四小姐,你快去认了吧,本来这门亲就是老夫人说给你的,跟我们仙佩不相干。”
董阡陌为难蹙眉道:“可是,老祖宗做主,让我做姨娘的女儿,我现在是庶出三小姐董仙佩呢。”
汤姨娘挂着满脸的泪痕,跟她讲道理:“之前是时家托我提亲,我一片好心好意给你当红娘,还把我女儿的位置也让出来给你,为你操心这操心那。四小姐你好好想想,我们母女可没有一点儿对不起你的地方啊,你不能害人啊!”
董阡陌一脸抱歉:“没想到我的八字这么硬,克死了世子,还连累了三姐,害姨娘伤心。”
她偏头看董太师,“父亲,女儿实是不孝,你就带上我去把三姐换回来吧。就跟他们解释一下,说之前让三姐顶替我去,是因为她胆儿比我大,怕我会当场吓晕丢了董府颜面,才送个假董阡陌给他们。”
董太师摇头:“可那些人看得分明,你比你三姐大方得体多了。”
董阡陌又出主意:“那不如就说,其实是父亲心疼我,才把不受父母疼宠的三姐推给他们。”
董太师还是摇头:“也不妥,王府中人正在伤心处,一个不顺意不只会将你扣下,也不会放回仙佩,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也不行,那父亲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去王府探探虚实。”董太师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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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颠簸,董太师来到豫章王府,递上名帖,倒是当时就有一位衣着不俗的王府管事,客客气气的将他请了进去,奉茶,上点心。
可是左等右等,点心和茶水上了三四遍,天色渐渐地转暗,管事过来问:“天不早了,太师用了晚膳再回吧?请您移步偏厅。”
董太师急了:“二世子他们为何这么久还不出来?本官是来接女儿的,小女在哪里?”
管事恭恭敬敬告诉董太师:“二世子和我家小姐都不在府中,无法出来招呼您,府里主事的老王妃因为伤心过度而病倒,也无法出来相见,如今王府里来客都是小人负责招待。”
董太师心头一火,不动声色地问:“既然府中无主,为何不早言明,却让本官等足了三个时辰?”
管事坦白地告知原委:“我家小姐过于伤痛兄长捐生,于是请来了一位‘过阴’的先生,今夜于城外给世子爷和令嫒主持阴婚,据说等到极阴时辰,世子英灵凝聚,压到令嫒床上,吸饱了阳气就能复生了。”
“什么?阴婚!”董太师莫名其妙地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管事顺眉顺眼地回道:“这只是我家小姐的伤痛之举,不过,她临走时吩咐下了,如果太师造访王府,一定据实相告,再向您借一点东西。”
董太师警惕地后撤半步,沉声问:“你们,想借什么?”
第81章 王爷占了我两个妹妹,理应感恩
“要借太师的额发、鬓发、眼睫和右手中指指甲。”管事顺溜地背出来,看来已在心里打了很久的主意了。
董太师听到一半就黑了脸,气道:“胡闹,实在太胡闹了!”
管事恭敬地问:“太师想自己来,还是让我们帮您剪发和剪指甲?”
董太师夷然不惧,肃然斥道:“世子之妹年不过十二岁,她胡闹也罢了,你们不从旁劝着,还跟她一起发疯,听信那茅山道士的鬼话,去做那等荒唐鬼事?”
管事恭敬回道:“只要能让我家世子爷醒过来的办法,都是好办法。”
董太师差点儿破功,要张口骂人。激喘两口气,他克制了怒气,才冷冷负手道:“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胆敢加害,来日如何向圣上交代?”
别看这一王府管事年岁不大,无品无职,面对当朝太师的诘问他也不慌乱,从容答道:“若此事不成,我们损失的是世子,太师损失的是头发、指甲和一点点面子,圣上不会取轻弃重。若此事能成,那太师您唤回世子有功,圣上也会下旨褒奖您的,您怎还好意思跟我们为难呢。”
“什么一点点面子!你们还捉走了本官的女儿!”董太师发怒。
“小姐嫁作世子妃,太师与王府已成姻亲,更没理由不帮这个忙了。”管事淡淡道。
董太师斥道:“你们醒醒吧,人死已矣,再做什么都是徒然无功,枉费心机。本官劝你们速速放回小女,放本官离去,否则明日朝上本官的奏本一定递到圣上面前。”
管事见再无商量的余地,叹口气,打了个手势,于是便有两个练家子打扮的男人从两侧耳房出来,慢慢走向太师。
董太师待要反抗,脑中却突然一阵恍惚,眼前景物化作模糊的水迹。
原来茶里早就下了**,如果太师顺从,就能得到解药,反之就把人先放倒了再说。
董太师再也料想不到,堂堂敕造亲王府也会使出这种乡间野店才用的下三流招数,只有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向后躺去。
在管事的授意下,那二人对太师为所欲为……
而后二人骑上府内早已备好的快马,向城外的落星坡疾驰而去。
这里背山望水,背靠渔樵山,与梓殇江遥遥相望,是京城四周第一风水宝地,被无数达官贵人相中作为陵墓。寸土斗金,照样有太多人趋之若鹜。
然而这百十里地都是豫章王府的封地,他们早给自家人划下了最好的一块龙息吐纳的宝地,修好了不输于皇陵的豪华陵墓,竣工很多年,一直还未有人入主,没想到大世子宇文冥川却于大好年华,英年早丧,将要躺入这漆黑冰冷的墓穴。
********
距离此地不到二里,渔樵山山脚下的一间农舍里,毓王宇文昙听完了季玄的回报,思索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多半是假的。”
季玄道:“此事千真万确,放出的几波人带回的消息都一样,看来世子已逝。”
宇文昙问:“枭卫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季玄回道:“这也是一件怪事,李周渔的眼线一半布在豫章王府外,另外一半却布在了董府之外,日日夜夜瞬息不错地盯着。”
宇文昙皱眉,问:“为何此事还扯上了董府?”
季玄道:“说来也是一笔糊涂账,董老夫人打错算盘,本想将孙女嫁给世子为妃,不料转天就传出世子昏迷的消息。王府的人去董府带走了一位小姐,要与世子殉活葬,真是咄咄怪事。”
宇文昙面色苍白而晶莹,愈发显得两道剑眉英气勃勃。
听完这话,他的眉头反而舒展了,冷然道:“确是怪事,不过绝不是无心造成的,我看这背后有人在搅.弄风云,引发各方出手。突然去动董府,是想将我也引出来。”
季玄问:“王爷不打算过问此事?”
宇文昙摇首道:“我不信冥川真的会死,既然知道是个圈套,又何必趟这一趟浑水。”
季玄道:“那王爷都不问问,这次被捉去殉葬的是哪一位小姐?”
“与我无关。”宇文昙嗓音中不带温度。
略顿了顿,季玄还是把话说出口了:“可是如今的情势下,董太师有意择一女儿送入毓王府,近日内即可成行。他在挑,王爷您也在挑,万一您挑中的猎物被别人捉走,您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宇文昙平静道:“我要的那个已经握在手中,赶她都不走,又何须去求。”
季玄知道,董家二小姐董萱莹如今就在渔樵山上,本来是打着山上竹林适合练琴,盘桓几日再走的名义。可她每日练琴的时辰少,来看王爷的时辰却多。
王爷不假辞色,无论她说什么问什么,王爷都是“嗯”一声就完了,明显已经不耐烦应付她。
饶是如此,也不能打消她的热情,不能阻止她洗手作羹汤,一日几遍地往王爷桌上送。更不能阻止她越夜越美丽,每夜都打扮得天仙临凡一般,去王爷休息的院子外,弹那一曲《莲心》。
可据季玄所知,王爷一次都没给她开门,也不往屋里让一回,丢她在外面的浪漫夜空下喂蚊子,连口水都不赏她喝。
王爷的伤势渐渐好起来,董萱莹的脸色却憔悴下去,眼神中带着不甘。
显然,这几日的朝夕相处,空守着这么一位闭月羞花的表妹,王爷连动动她的兴趣都没有。
此刻听到王爷说他要的已经选定了,就是董萱莹,季玄不由诧异,他以为王爷如此漠视董萱莹,她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
“董家二小姐空有美貌,机智不够,”季玄提出中肯的意见,“属下认为她帮不上王爷。”
“我没打算让她帮,舅舅也不过是放个人在王府,分走王妃一半家事,才肯出全力与刘右丞抗衡。”宇文昙冷静地分析局势,“来一个笨点的正好,聪明的人总叫人不放心。”
季玄犹豫一下,仍旧劝:“可王妃的性子您是了解的,她不喜欢有人在她的地盘上竖旗,而董二小姐又是个能闯祸的主儿,这二位放在一个府邸中,你撞我我顶你,以后府里就不太平了。”
宇文昙放下手边茶盏,静静抬目看向季玄,隔了一会儿才道:“今夜你也很奇怪,连我纳哪个女人的事也操心。莫非有人买通了你,让你当说客来了?”
季玄笑笑道:“王爷你也糊涂了,整个董府的财政在二小姐母亲的手中,她都没给我银子,让我为她女儿美言,其他人又怎能买通我。”
“既然没人雇你说话,你就省省心,只操心宜侯那头的事吧。”宇文昙沉声道,“我担心李周渔另有安排,才会一再纵容宜侯做那些事,什么时候部署完成了,宜侯就举步维艰了。”
顿了顿,季玄问:“王爷你在故意岔开话题吗?王爷是不是怕属下问中您心里的事。”
宇文昙蹙眉,不悦地看季玄:“莫再胡言,我心里没事,是你发昏了。”
季玄陈述道:“半月前属下为王爷收拾书房,无意中发现一副仕女琵琶图,上面的眉眼三分眼熟。后来在法门寺跟董家四小姐打照面,才恍然想起来,王爷UU小说画的美人就是她。既然王爷有此心意,为什么不同意王妃把董四小姐带回府呢?”
宇文昙冷声:“你昏得厉害,应该去抓药吃。”
季玄道:“多谢王爷关怀,属下稍后自会吃药,可属下更想先关心一番王爷的家事。”
“这不关你事。”
“王爷的起居一向由属下负责,”季玄的面色沉寂下来,声音中带了点难过,“以前属下也认为,王爷与女人之间的事是王爷的私事,轮不到属下过问,因此属下眼睁睁看王爷自苦,每每冷淡了前王妃,转身即一人借酒浇愁,属下虽然心中奇怪,却不置一词。直到几日前属下才知道,这些年王爷都在折磨自己,明明心仪女子就在身边,您却无法爱她,明了这个真相之后,属下真的很心痛。”
“说了不关你事。”宇文昙冷冷横眉,“如果你是指那晚于三圣殿中发生的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哪里错了?王爷亲口说的话,也有不作数的吗?”
“就是不作数。”宇文昙否认,“那晚的话就当我未说过,你也未听过,从此没有再提的必要。我心仪过的女子,韦棋画算一个,董萱莹也算一个,有此二人居于王府之中,我心已足。”
“属下不是傻子,”季玄认真地说,“您哪些话出自真心,那些话是虚与委蛇,属下能分得出。何况对于董二小姐,您连敷衍了事都做不到,往后如何朝夕相对?至于那董四小姐,既然您还肯费时间画她的画像,至少能……”
“我听到外面有马蹄声,你去看看。”宇文昙吩咐。
季玄无奈,出了农舍,朝路的尽头看去,远处的朦胧迷雾中,一人一骑远远奔来。虽然那道身影隐于薄暮和雾气中,但季玄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天一阁阁主,韦叶痕。
季玄知道他来找王爷,谈的都是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事,于是当即翻身上马,去远处的路口为他们把守。
尽管季玄走得匆匆,来人却已远远瞧见他,并出声唤他
“玄统领,正好碰上你,顺便告诉你好了。我在城外三里坡的酒馆里遇见季青,他喝光了那里全部的酒,还在往人家酒窖里钻,你去管管吧。”
“季青?他没事吧?”季玄双目一亮,他正苦于遍寻不到季青,以为他出事了,没想到他竟然跑去买醉。
“看上去不像没事,三魂不见两魂半的失落样子,我跟他打招呼都不理睬。”来人道。
“抱歉,多谢,告辞。”季玄当即纵马,向三里坡而去。
来人走到农舍之外,尚未进屋,里面宇文昙的声音就似一道幽灵一样飘出来
“你骗了我,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还魂草,对不对?”
来人一怔,旋即却微笑道:“王爷一人占了我两个妹妹,理应感恩,怎么还兴师问罪起来。我都还没怪你,既然狠心将我妹妹都杀了,为什么不顺手杀了李周渔。”
第82章 兄弟,如果我说我暗恋你很久了
此时,月淡星稀,雾中飘下零零星星的冰凉雨丝,像是某个人哀伤的眼泪。
宇文昙缓缓步出农舍,面上表情无喜无悲,一双黑眸乌沉如夜,冷俊的剑眉,高挺的鼻梁,绝美的唇形,无一不优雅高贵。
一身玄色纳绣团章龙纹的袍服配玫瑰紫对衫,披一袭茜黄面白狐里的大氅,英挺华贵之中,带着浓重的肃杀之气。
稍稍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每次他动过杀机,都有人会倒下。
如今这一片夜雾中,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掩都掩不住,直欲撕开夜的缺口,直冲上天际。
“你骗得我杀了她,是你杀了她。”他的声音如一根绷紧了的弦,“韦叶痕,你说会还我一个一模一样的琴儿,你说天一阁有一株还魂草可以起死回生,你还说有办法让琴儿摆脱她天魔琴传人的身份。这些都是你说的,是你骗了我,是你杀了她。”
“别说傻话了,子尘,是你动的手,就是你杀的,怎能往我头上赖。”来人的声音带笑,“我不曾怪你杀了我妹妹,你倒反咬一口,认识你二十二年,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子尘”是宇文昙的字,能直呼他的字,又用这种口吻与他讲话的人寥寥可数。来人感觉到了宇文昙的杀机,还敢泼油灭火,真是大胆得可以。
来人身高七尺有余,身形偏瘦,简简单单向前踏出一步,看似平凡无奇,实则包含高深的武学玄机。
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汉白玉发冠之中,穿一柄鹿角通簪,从玉冠两边垂下米黄丝质冠带,在微凸的喉结上方系着一个流花结,用美男子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只见他眉上束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袭莲青色夹金线绣榴花缎袍,外罩一件亮绸面桂粉挑绣银红花对襟长褂,腰间垂豆绿宫绦,足上蹬着白鹿皮靴,方便骑马。
随意得好似刚从哪个青楼买笑买醉出来的公子哥儿,谁又能想到,他其实是西魏第一杀手情报组织“天一阁”的阁主,韦叶痕。
“为什么骗我杀她?叶痕,你骗得我好苦。”宇文昙一双乌沉沉的黑眸锁定了对方,可以噬人。
“如果我说我暗恋你,嫉妒你对我妹妹太过上心,你相信吗?”韦叶痕语出惊人,笑容欠揍,面对这样可怕的宇文昙,他还敢这样胡诌八扯,真是嫌命太长!
“你说有十成十的把握还我琴儿,一个换了身份的琴儿人呢?你还我的人呢?”宇文昙厉声质问。
“原来你还记得这话,”韦叶痕坏笑耸肩,“当时那话是在酒桌上说的,酒盏里的十成十,到了第二日酒醒之后能保留十成二三就不错了,子尘你不是这么不上道吧。”
“你必须负责,你要对此事负全责。”宇文昙冷冷咬牙。
“你吓我一跳,”韦叶痕拍下胸口,晃晃头,“下次不要说这么惹人误会的话,还以为你说让我对你负责呢。如果哪一天你不再打算谋划江山,我倒可以考虑进一步发展咱俩的另一层关系。”
“你说过十成十,就必须守诺到底。”生平头一次,宇文昙变成了一个纠缠不休的人。
“当时酒喝多了,说顺嘴了,”韦叶痕歪了歪头,“况且当时说完,你反应好冷淡,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意,我还以为她是死是活对你而言只是顺带的结果,我还以为你和我的目的一致,先杀李周渔,再杀他上面的那个人。”
“她是你亲妹妹,你怎能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宇文昙一字一顿地痛声质问。
“说到妹妹,你不是更宠爱小画么,”韦叶痕低笑一声,“其实小画这丫头也挺不错的,知情识趣,比小琴那个一根筋的死丫头好多了。嗯,小琴当时被父母取错了名字,用硬邦邦的墨砚、冷冰冰的琴弦当名字,难怪她的脾气又硬又直。平心而论,小画比小琴更适合你这冰块脸,所以忘了小琴,继续宠你的王妃吧……挺好,真的。”
“所以说,你真的骗了我。”
“这不算骗,这是生意失败。”
“你害我失去了她。”
“咱们一直友好合作,互利互惠,不小心做了赔本生意,谁附带一点损失都是有可能的。你看,你失去一个毁了容又毁了清白的下堂妃,我失去一个妹妹,咱们简直就是难兄难弟,应该去三里坡喝上一杯。”韦叶痕面上带着春风温煦的笑。
“从头到尾,你都只为天一阁考虑,你从来没打算留下她的命。”
“我说过了,她是一个刚直的女孩儿,”韦叶痕敛去笑意,“清白已失,她本来也活不长了,搞不好就会寻个短见,或者再往自己脸上多划两刀。既然横竖是死,让她最后发光发热一回,帮她最爱的人和她最亲的兄长做一点事,我相信就算问她本人,她也会点头应允的。”
“我不会允许。”
“别说违心的话了,子尘,你早就将她当成这一局博弈里的弃子了,别装得太高尚。再来一次,你还会如此选择,不是吗?”
“……我一定不许。”
“说到底咱们半斤八两,都是被黑暗眷顾的男人。情感这鬼东西,不过是自己钻牛角尖罢了,你反复对你自己说你喜欢的是小琴,可我看你抱小画的时候也挺入戏的,可能早就假戏真做,戏假情真了吧。或许这两年间在你自己都不觉察的时候,你的心里面,已经留了位置给小画了。”
“……就算如此,我也不许她死。”宇文昙动容。
“如果真是这样,”韦叶痕一瞬间沉默,而后他明亮的笑容中掺杂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宁可死了,也不愿活着看你和小画如胶似漆。”
“所以,你真的在骗我,她真的死了!”宇文昙恨声指责。
“她本来就死了,如果你非认为这叫骗,好吧!那我承认,是我骗你杀了她。”韦叶痕终于承认。
“……”
两人谈话的过程之中,小雨渐渐转大,细而密的冷雨急促地拍打地面,像是某个人胸膛中跳动的心脏。
宇文昙有罡气护体,在他身体周围一尺都片雨不沾,仿佛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他和那道冰冷的雨幕,永不相逢。就算他伸手去接雨,都碰不到那片凉薄,那种触感,他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如果这时候有第三人旁观,看到宇文昙的罡气隔雨,一定惊讶非常,惊得合不拢口。
可如果这时候再转头看向韦叶痕,那就要惊掉整个下巴了。
韦叶痕没用护体真气,可每一滴落在他衣上和发上的雨滴都蹿起一道小小的浅紫色火苗。一簇簇火苗汇聚成烈焰,烧出身外两丈有余,只是这火焰没有光,也不太热,不像尘世的人间烟火,倒像是来自地狱的冥火。
“呵,我就说咱们是一对难兄难弟,”韦叶痕自嘲,“一样都没法儿淋雨,就算是自己想淋雨也不行,都会被自己的真气弹开。每次沐浴,我都多洗一会儿,怀念一下小时候带着小琴漫山遍野淋雨的情景。”
“你还我琴儿,你这恶贼!”宇文昙想杀人。
“其实小琴么,”韦叶痕伸手闲闲接雨,带出一道高炽的焰火,“就跟这雨一样,于你,于我,都是可望而不可及。”
“是么?那就送你去陪她。”宇文昙玄功运转到极致,周身黄光大盛。
荒郊野外,电闪雷鸣,如果有夜间赶路的人从这里经过,一定能惊得把眼睛瞪脱眶。
这一场雨虽然大,可天上并没有任何一道闪电划过,那些威力惊人的闪电都在大地上炸开了,情景仿若地狱之门在人间打开。
天上没有闪电,闪电劈在人间,来自两个生死相搏的男人。
身形高而足不沾地,大氅狂暴翻飞的是宇文昙,他杀意滔天,毫无保留地全力出掌,每一掌下都有雨幕破开,带起一道又一道明黄的电闪雷鸣。
另一人身形偏瘦,比宇文昙矮一头,穿扮得和京城中任何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别无二致,可他每一掌带出的一道紫色闪电,其威力足以劈死那种纨绔子弟一二百人。
二人用掌力硬撼,持续了大概盏茶时分,整片农舍和周围的树木、溪水、土丘等自然景观已荡然无存。
宇文昙与韦叶痕相识二十二年,交手上万次,没有一次能完胜对方,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韦叶痕放水的情形下打成平手。可这一次比拼,到现在宇文昙都还未落下风,还隐隐逼出了韦叶痕的破绽。
说时迟那时快,宇文昙的身形原地一个残影,其人已转到韦叶痕身后,噬天裂地的一掌劈上对方的后心。
遗憾的是,这个韦叶痕也不是真人,也不过是个残影。
他的本人则立在三丈开外,大惊小怪地嚷道:“死小子,你真想要我的命!我只是陪你玩玩儿的。”
“纳命来!”
“你疯了?我收到传信说你受伤了,特意来为你疗伤的!你还恩将仇报!这简直是东郭先生与狼!”
一道墨羽般的剑影破空而至,宇文昙的剑已出鞘,韦叶痕每喊一句,就要避开二三十招,剑招之快之狠绝可见一斑。
最后韦叶痕也吃不消了,只避不攻,让他十分被动。
“咱们不打了好不好?”他边闪动身形边说,“其实我是来邀你去看场好戏的。”
“你的鲜血染红这三尺青锋剑,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戏。”宇文昙说话之间又劈出一道墨黑的剑影,这是可以撕裂空间,几欲破碎虚空的可怕剑势,只要沾上了一点儿,连精钢都会融化为片片碎屑。
“豫章王府的戏,要不要去看?”韦叶痕闪避着问。
“不去,我对别人的戏不感兴趣。”
“难道你不好奇,他怎么才能死而复生?”韦叶痕重重咬着“死而复生”四字。
宇文昙的剑招顿了顿,而后又凌厉的一剑刺向韦叶痕,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胸口,檀中之上三寸,只偏半寸就能一剑毙命的位置。
可惜这次他刺中的,依然只是视觉中留下的一道残影,真的韦叶痕本人早已经以眼不可见的速度飘远了。
只有他的声音从彼处远远飘来
“呀呀!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否则刚才那一下就中招了!你不是想让我还你小琴吗,我正要带你去见她。我去落星坡了,跟不跟随你便了!”
第83章 诡异王府,把老爷和车夫一起吞了
入夜二更,京城南街胡同,董府后宅。
连老夫人都坐不住了,一会儿坐回罗汉塌,一会儿又腾一下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个大圈。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就算事多忙得回不来,口信也该捎一个回来呀。”老夫人烦躁地说,“太师刚一走,老身倒想起来,豫章王府如今是个无人做主的乱地方,一个不好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呀。”
宋氏忙问:“为什么这样讲?”
老夫人告诉她:“竟没有大人主事,一群孩子将王府折腾了个毛包底朝天这是上次宜侯夫人跟我提过的。”
“哦?”
“先王妃溘逝后,老亲王就信奉了道教,去南边儿烧丹炼汞了。如今的王妃是老亲王的原配,年轻时性情倔强,早年已被打发回娘家去了。待到老亲王一去不回了,那大世子才十岁不到,底下一双弟妹还在吃奶,或许看着府里实在不成样子,又将她接回来,让她主事。可这两年她身体大不如前了,什么都管不成。”
“那咱们老爷去了找谁啊?”宋氏担忧地问。
老夫人摇摇头:“闻听那世子不循礼教,任意妄为惯了,于府里养了几百江湖门客,常年吃住在他家。府里大概就是这些人做主了,老身担心,太师对这些人穷于应付,要不怎么这时候还不回转!”
这时珠帘一动,一名清丽绝俗的少女步出,脚步轻盈,轻云出岫,与厅中众人的愁云黪淡万里凝形成两下对比,是董阡陌从茶水房沏了一壶茉莉茶来。
董阡陌唇含浅笑,玉手弄金汤,奉了一盏香茗给老夫人。
老夫人低头喝茶的工夫,这个家里的妻妾之争又以此为引,开始上演了。
汤姨娘又哭了:“我真是鬼迷心窍了,什么都没打听清楚,就把女儿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呜呜,可怜的佩儿,不晓得她吃了多少苦头哦……”
宋氏含笑安慰:“姨娘别胡思乱想的了,人家王府将小三当未过门的世子妃接入府的,又怎会对她不敬?”
“是吗?”汤姨娘含泪抬头。
“当然了,”宋氏点点头,“就算世子撒手人寰,那些不通情理的人还要硬扣着她,那她的身份也是世子遗孀呀!”
“遗孀?”汤姨娘惊慌地睁大眼睛,“我佩儿还未嫁人……”
宋氏打断她,心情愉悦地拿狠话折磨她,“就算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男多女少,就算那些粗野村夫啊,江湖悍匪啊,江洋大盗啊,绿林草寇啊,平时除了王府中的丫鬟连个有姿色的女子也难得遇上,就算世子已经长辞于世,什么都瞧不见亦管不着了,那些人也万万不会垂涎小三的美色的!”
汤姨娘这次是真的被直接吓到哭了,同时她意识到宋氏根本就在幸灾乐祸,连掩藏都懒得藏了。
汤姨娘也顾不上尊卑有别了,上去就扯着宋氏,叫喊:“你还我女儿!是你害我女儿!”
宋氏手臂上的伤处被扯痛,大声叫起来,忠心护主的居嬷嬷飞快地从屋外冲进来,一把撩开汤姨娘,并恶狠狠地道:“好呀!就凭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就能请家法处置你!”
宋氏也恼火道:“就算你赖遍全府的人,也赖不着我一点,此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插过一脚!我早就说过了,咱们家和豫章王府从前连年下节下都没有一点礼节往来,这白眉赤眼的,说做亲就能做亲?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发狂的汤姨娘又在居嬷嬷的阻隔下,伸手抓了宋氏一把,口中叫嚷着:“要不是你霸着毓王府的亲事,仙佩早就嫁过去了,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宋氏的伤口被抓得痛极,雪白的纱布洇出血来。
一旁的居嬷嬷大惊失色,重重一推,将汤姨娘推到地上。
汤姨娘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了两声。
宋氏怒极反笑,很噎人地说:“这话你当着毓王的面说一次!你提了,他要认,我让萱莹从此连话都不跟她表哥说一句!”
老夫人气疯了,茶杯一拍,一连声喊来李嬷嬷等老奴婢,将汤姨娘抬走。
老夫人瞪着宋氏,怒道:“老三媳妇,你这是要作反了天吗!你眼里完全没有我了吗!”
宋氏抱着受伤的手臂,低眉顺眼道:“媳妇不敢,媳妇也是见老爷这时候还不回来,心中又急又乱,连带着嘴上也胡说八道的。媳妇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老夫人叹气道:“这样干吊着到什么时候!要不让几个管事去那边儿问问?”
董阡陌道:“孙女认为不妥,倘或对方果然不怀好意,咱们遣几个管家也不起什么作用,不能把父亲救出来,反而打草惊蛇呀。”
宋氏想了想提议:“让大老爷董问时拿老爷的名帖,再去问一回?”
董阡陌又否决:“大伯父醉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更多,万一他上了人家门儿上也诗兴大发,念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喜庆诗句,那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归?”
老夫人和宋氏觉得此言不无道理,不由犯难,等又等得心慌,让人去找,却连个合适的人选都挑不到。
老夫人叹道:“平时家里男丁少还不显,觉得女孩儿也好,贴心,可现下出了事了,才愈发觉得咱们家连个壮壮实实、顶门立户的男子汉都没有。万一老三真的不幸丧于歹人之手,剩下咱们满门的孤儿寡妇可怎么是好!”
董阡陌柔声劝解:“祖母别愁了,父亲最多也就是行动不得自由,怎么会叫人害了性命呢,他可是太师,内阁重臣,那些人不敢的!不过祖母一提到壮壮实实的男子汉,我倒想起两个人来。”
“谁?”老夫人和宋氏齐声问。
“今天中午还见到过的啊,”董阡陌忽闪一下纤长的眼睫,“一个是躲在咱家墙壁里偷听的藻郡王,他长得可够壮的;还有一个是父亲一嗓子叫出来的那个怪人,披一件黑斗篷,看着让人有点儿怕怕的那个,好像叫什么董忘。祖母你知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吗?”
老夫人摇首:“董忘这人不常在董府,老身几乎从未见过他,可能是你父亲这一两年新收的门客。”
董阡陌道:“我猜他不是不常在府里,而是躲在什么地方,没有人发现而已。因为父亲一叫他就出来了,可见人没走远,不如咱们也叫一叫这个人?”
宋氏挑眉:“叫他干什么?说不定他跟老爷一起出门去了。”
董阡陌道:“藻郡王毕竟是个袭爵的皇室子弟,比我们说得着话,又欠我们董家一个交代,不如用这个做交换,让他替我们跑一趟王府。”
老夫人面色一喜,连称有理。
宋氏不服,阻拦道:“那少年没有教养,为人滑头,又跟咱家有过节!老爷白日里二话不说扣住他,要让他娘来接,他还不深深怀恨在心,怎么肯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
董阡陌道:“藻郡王这人,与其说是滑头,不如说是草包,又天生一副热心肠,哪里热闹他往哪里凑。再说了,咱们和他约定好,他肯代为跑这一趟,偷听一事就一笔勾销了,他岂有不答应的。再说了,让那个黑斗篷董忘与他同去,也不怕他半路逃跑,再说了……”
“行!不用说了!”
老夫人越听越有道理,当即唤来李嬷嬷,让她去外院问问这个董忘住哪儿,藻郡王又被关哪儿。
李嬷嬷一去一回间,夜已近三更,老夫人神色倦怠,董阡陌又给她一盏茶解乏。
老夫人很赞许地看着四孙女,觉得真是患难见真情,烈火炼真经。
平时瞧着家里四个女孩儿一般齐,二孙女最俊,三孙女最娇,她老人家也偏疼她们多些。没想到等家里出了大事了,跟进跟出,真知灼见最多的却是以前没疼过的四孙女!
“好孩子,你也坐坐吧。”老夫人拉董阡陌的手,“看这手凉的!今日你可比你姨娘她们懂事多了,不像她们,没个大人样子。”
这话说给宋氏听的,宋氏心中不忿,嘴上却笑道:“是啊我早就说了,女大十八变,阡陌也成个小大人了,嫁过去给时家管账,保管又精明又通明,她姐姐都羡慕她!”
董阡陌也腼腆地笑道:“我可不敢让二姐羡慕,她的琴越弹越佳,来日入宫以琴曲为太后治病,太后一舒坦,皇上一高兴,还不给二姐御赐一门好亲?到那时,我们可谁都不敢跟二姐相较了。”
谈话间,李嬷嬷回来,摇头道:“没有,问遍了管里外三进院落的管事,没人知道这个董忘,连听说过这个名字的都没有!也没人知道藻郡王在哪儿。”
老夫人发愁:“这可怎么办?”
李嬷嬷又说:“不过,送老爷去王府的马车回来了……”
“回来了?!”老夫人和宋氏惊喜一叫。
李嬷嬷点头:“周管事说,只有马车和马回来了,车上却空无一人,不但没有老爷,连车夫都不见踪影。”
“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门上几个小子亲眼望见四匹马拉着车走回来,远远地还听见了挥动马鞭的声音,可等马车从街头跑到咱们府门前,小子们上去一瞧,里里外外竟是一辆空车,都说活见鬼了!”
老夫人手里茶杯一松,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一会儿冒出一个惊悚,比过去几年内听的见的还多,她老人家觉得吃不消了。
这下连宋氏也慌了神,迟疑地站起身,来回疾走了两趟。
这时,董阡陌想了一想,转身步出花厅门槛,仰头吸气,对着天空喊了三声:“董忘!董忘!董忘!”
无人出现。
李嬷嬷小步追出来说:“可能跟老爷一起去王府了吧?”
董阡陌摇头:“那人透着古怪邪祟,怎么可能带出去装点门面?宁可带嬷嬷你出门,也比他能见人。”
然后她又大喊三声:“董忘!董忘!董忘!”
这一次,那个在她口中古怪、邪祟、完全见不得人的黑斗篷,竟然真的出现在董阡陌和李嬷嬷面前,高大如松,阴诡如山。
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跟鬼一样无声无息,李嬷嬷被吓到了,“啊”了一嗓子就往屋里跑。
董阡陌抬头打量一番,才问他:“看来你好像是个练过武的,你有走一趟豫章王府的本事吗?”
第84章 迷样沉默,一个从不开口的男人
对方身形孤绝高大,以俯视的角度看着她,那一身说不出有多森冷的黑斗篷,居然有实质性的黑气在斗篷的四周飘动。
双方对视僵持着,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摇了一下头,作为回答董阡陌之前提出的问题。
董阡陌挑眉,连声发问:“你没有那种能耐吗?可我怎么看着你有?如果你有,请你不必谦虚,董府正值用人之际,阁下行事为人特立独行,颇像一个世外高人,就算不是高人也必定是个可用之才。”
对方仍是摇头。
董阡陌问:“白天我父亲让你把藻郡王押了,现在他还在府里吗?”
点头。
董阡陌继续问:“他在哪里?能带我去见他吗?”
摇头。
董阡陌扬眉问:“为什么不行?他只是犯了点小错,父亲罚他一下而已,老夫人都觉得可以放了他,你不会这么拧巴吧?”
摇头。
董阡陌又问:“摇头是什么意思呢?是表示你不是一个拧巴的人,还是你在重复上一次的摇头,表示绝对不能带我去找藻郡王?”
这次是点头。
董阡陌也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你大概是想告诉我,父亲让你关押并看好藻郡王,如今没有父亲的亲口命令,咱们家上上下下包括老夫人,都是指使不动你的,对吗?”
犹豫一下,点头。
原来如此,这个男人是董太师培养出的死士,虽然见不得光,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只忠于董太师一人,不论是他的老母还是他的任何一个亲近之人,不经过他的授权确认,都休想分沾这种效忠!
董阡陌想了想,又道:“我知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既然你是干这一行的,我们这些不懂行的外人也不好跟你讲人情、论道理,不过,你的行规并不限制你摇头和点头,对吗?”
男人阴黢黢地盯着董阡陌,最后点了点头。
“好的,”董阡陌轻快地说道,“董忘董大侠,你看吧,如今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父亲,也就是你的主人,让王府的坏人给扣住啦。我们老夫人想去把人捞出来,数遍了满院满屋子的人头,竟无一个可用的。倒是今日被你捉住的那藻郡王,还可以派一回用场。其实他也没犯什么十恶不赦之罪,就是之前在我家捉迷藏,惊到了老夫人,我父亲是大孝子,为此动了怒,这才扣郡王一晚以示惩戒。董大侠,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男人点点头。
一个与之对话如此之艰难的人,董阡陌还是带着足够的耐心,跟他讲道理。李嬷嬷站在门槛上往这边望着,心里不由啧啧称奇,这四小姐,真是个角儿!这样也行!
董阡陌继续道:“我知道董大侠其实是个内心通情达理,外表忠于职守的人,那么为了不坏你的行规,又帮我们老夫人把藏在府里的藻郡王找出来,我想了一个可行的办法,你愿意配合一下吗?”
男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李嬷嬷叹口气,这男人不但打扮吓人,是个哑巴,还是一个傲头傲脑,泥古不化的人。能说动他的人,除非能先说得动顽石点头!
董阡陌又道:“是这样,我知道为了方便就近看守,藻郡王一定就在老夫人的宜和园,因为董大侠你刚才就在房顶上猫着呢,我一叫你就下来了。现在我在园子里转上一圈,我走的方向对,接近了郡王所在房间,大侠你点个头;方向错,远离了郡王所在房间,大侠你摇个头这样行吗?”
男人缓缓点头。
“好!”董阡陌转身,冲李嬷嬷笑一笑,“嬷嬷进去看看老祖宗吧,不用操心这头了,你跟祖母说只因这位董大侠没得命令不得出府,只好我跟藻郡王去一趟豫章王府了。叫老祖宗不用担心,我会设法跟他们周旋,将父亲和三姐讨回来的。”
李嬷嬷舒口气,担忧道:“四小姐你可小心着点哪,听说王府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状如妖魔!”都和这个不会开口的冒黑气的黑斗篷一样可怕!
董阡陌道:“您劝老祖宗宽心,那我先去了。”
说着她往一道回廊径直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黑斗篷,目光充满期待。黑斗篷点点头,于是她继续往前走。
靠这种办法,她摸去了左侧一排漆黑无光的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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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叹口气,回去服侍老夫人歇了,宋氏也离开了,一室冷烛化泪。
李嬷嬷凑个无人的空儿,跟老夫人讲:“都说三岁看到老,奴婢看四小姐小时候的气派就跟其他小姐不一样,跟她生母一样,天生带着贵气儿来的。这一次家里出事,奴婢瞧得更真了,那份儿从容那份儿气度,竟不是家中这些人教给她的,竟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老夫人道:“是啊,她娘是个命苦的好孩子,她也随她娘。”
李嬷嬷又说:“这一次四小姐要能带回老爷和三小姐,她可立了头功了。”
老夫人道:“是啊,我老了不中用了,遇见点子事,要在我年轻那会儿也是能闯能练的,这会儿竟大不行了。要不是阡陌主意多,又肯作为,今晚我连沾沾枕头都休想了。”
李嬷嬷期期艾艾地一提:“老夫人,真要将她嫁给那时炯?”
老夫人道:“已定下的事,不好推翻。”
李嬷嬷略有不忍地说:“有件事在下人中传遍了,太人了,奴婢都没敢跟您提。”
“什么事?”老夫人皱眉。
“就是那个时炯,他把家里一个有身孕的丫鬟一刀剖腹……”李嬷嬷提起来就牙酸,“取出一个五个月大已成人形的女.婴,并以之待客,作下酒菜。这还是数月前汤姨娘和欧嬷嬷闲话时提起,叫屋外丫鬟听见了,吓得几日几夜连饭都不敢吃了!”
老夫人皱眉,深深吸气,怒道:“那个胡作非为的混账子,真要把阡陌给了他,那还不没过多久就折腾死了!”
“是呀,真可怜。”
“此事,让老身再想想吧……但愿王府能顺顺当当把人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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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偏殿,董阡陌走进一间阴暗潮湿的柴房,在弥漫一室的霉味稻草之间寻到了呼呼大睡的宇文藻。
董阡陌大声唤他:“郡王醒醒!我们要放了你。”
呼呼呼……
董阡陌弯腰,拍了拍他,“醒一醒郡王!你母亲叫你回家了!”
呼呼呼……
董阡陌直起腰来,抬起绣花鞋重重一踹,“开饭了!鹿肉煎包要一笼吗?”
宇文藻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皱眉问:“能先给口汤喝再开饭吗?口干死了。”
董阡陌身后的黑斗篷男人,面上肌肉略一抽搐。
叫醒人的方法奇葩,被叫的人是傻瓜。
“郡王别睡了,要你陪我去个地方。”董阡陌问,“豫章王府,你跟他们家的人有交情吗?有能说得着话的人吗?”
宇文藻站起来,拍拍沾满一身的稻草,道:“豫章王府?当然交情不浅了,有一次我把宇文冥川弟弟宇文及川眼圈都打青了,不过我也吃了点小亏,给他们妹妹教训得很惨。”
“好,”董阡陌点头,“那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去哪儿?”
“就去豫章王府。”董阡陌告知。
“哦。”宇文藻不知是没睡醒,还是粗神经,连原由都没问一问,就这么应下了。
董阡陌回头看黑斗篷人,董忘,问:“大侠你跟我们一道去吗?”
这个鬼一样阴森,树一样沉默的男人,破天荒开口答道:“太师没让咱家去,不去。”
原来,他不是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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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阡陌带上宇文藻,快步出了宜和园,还未出内宅,拦路就过来两个人影。
第一个人影是直接扑上来的,是欧嬷嬷。
她一上来半跪半躺的往地上一卧,双臂抱住了董阡陌的小腿,紧紧缠着不放,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只听她哭道:“老奴在董家干了一辈子,府里要撵我走,让我往哪儿走哇,四小姐开恩哇……”
后面慢慢跟过来的一个人影,是董怜悦。
她抱歉地冲董阡陌一笑,道:“嬷嬷求到我那里,我看着也不忍心,到底是家里的老人儿了,四姐你看……”
欧嬷嬷开口求饶:“家里都道四小姐是菩萨心肠,面善心更善,老奴也知道今日的事把你得罪狠了,可是一奴跟一主,奴婢跟了姨娘这许多年,当然是事事为她考虑了!”
董阡陌往侧边闪避,却被抓得更紧,差一点绊倒。
欧嬷嬷又哭:“四小姐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老人家吧!你才多大个孩子,心可不能这么毒哇,这时候就开始毒起来,长大了可要不得!一旦传扬出去,四小姐你的名声可不好听!”
果然是在汤姨娘身边呆了多年,颐指气使更胜半个主子的老嬷嬷!连求一个饶都语带威胁,一大半都像是教训董阡陌的口吻。
汤姨娘身为妾室,又没有夫人宋氏的心计和毒辣手腕,多年来却能隐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靠的就是这么一个五毒俱全、脸皮也够厚的老嬷嬷。
欧嬷嬷瞅准这个时机上来,这样一番说辞,分明就是看准宇文藻这一位长相颇俊的少年郡王在这里。
女儿家的心思么,在这样的异性面前,当然会表现自己最温柔如春水,心善如菩萨的一面了。
如果董阡陌点头说接受了欧嬷嬷的道歉,可以让她继续在董府干,那就顺了欧嬷嬷的意,可对方并不会有一丝感激她,日后还有可能加倍与她为难。
因为双方已结下梁子,纵然董阡陌不把一个嬷嬷当回事,人家自己可很将自己当回事,并且还会以今日之事为耻,变本加厉的跟董阡陌过不去因为不是董阡陌高抬贵手,留了情面,而是她欧嬷嬷计策高,才逼得董阡陌无法赶她出家门。
这个家里谁的面儿大?还是她欧嬷嬷最高最强!
如果董阡陌不答应下来,那真就像欧嬷嬷说的,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
欧嬷嬷离开董家之后,真敢用她的大嗓门四处宣传,将董家四小姐小小年纪,心地忒狠忒毒,心胸狭隘欺负老人家云云,传得四方八里,人尽皆知。
所以,不论董阡陌答应留欧嬷嬷,顺遂对方的心意,还是一脚踹开缠在小腿上的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不论哪一种,对董阡陌而言,今日和欧嬷嬷之间的斗法都是:嬷嬷胜出,小姐落败。
她该怎么做呢?
董阡陌抬头,不意外地看见董怜悦面含浅笑,正直直望到自己脸上来,带着三分看戏的神采。
董怜悦此刻也一定在想:四姐这回可要有些狼狈无措了吧,今日好多次本该令她狼狈不堪的时候,她都没狼狈起来呢。
这一次,四姐会给欧嬷嬷一个怎样的回应?
董怜悦冷眼旁观。
第85章 来啊来追我啊,追到了就是你的了
宇文藻蹙眉,闹不清楚哪样情况,只好驻足等待。
只见董阡陌愣了愣,低头望着欧嬷嬷,好声恳求她:“嬷嬷你能等我回来再说吗,我着急着出门儿呢,是老夫人吩咐的差事。”
欧嬷嬷不放手,心道一个娇娇小姐,老夫人能给派什么狗屁差事?
老娘才不放手,你敢不答应让老娘继续留在董府当差,老娘也是豁出去了,往大里闹,往疯里撒泼,闹将得阖府下人有一半儿来看,都来看看这个狠心又绝情的四小姐,怎么把一个劳苦功高一辈子为董家奉献的老人家赶出家门的!
欧嬷嬷手下猛一用力,将董阡陌的腿抓得生疼。
董阡陌微微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宇文藻见状问:“用不用小爷帮忙?小爷可以帮你把人‘做掉’,不过不是免费的,要索取点报酬。”
欧嬷嬷闻言身子一抖,松开了董阡陌的小腿,改抓住她的绣鞋。
董阡陌笑笑道:“看来郡王一句话就已经让嬷嬷寻思过味儿来了,因此也不用你帮忙了,小女子荷包扁扁,可雇不起您这样的护卫。”
宇文藻冷哼一声,扭开脸。
董阡陌弯腰,拍着欧嬷嬷的肩膀,问:“嬷嬷是不是听信了什么不实传言,说父亲撵你出府,是因为之前你跟我呛了几句?”
欧嬷嬷愣怔,不明白董阡陌问这个什么意图,于是点点头。
董阡陌叹口气道:“那嬷嬷觉得,是我跟父亲和老夫人告的状,他们才狠心撵你的?”
欧嬷嬷有点点头,心道,就是你,五小姐都跟我说了,是你对老夫人说了木偶写八字的事,老夫人才一怒之下要赶我走!
想让老娘走,门儿都没有!老娘全家都在府里当差,拿董府的工钱,其中顶数老娘拿的最高,来日等汤姨娘生了大胖小子,更不必说!四小姐才多大一个妖精,她就是从娘胎里就开始长心眼儿,也比不上老娘的心思灵活!想扳倒老娘,回娘胎里再修十个月!
想到这里,欧嬷嬷又假哭了一嗓子:“四小姐,你可不能让老奴在这时候离开姨娘啊,就算要赶老奴走,也要等姨娘平安生产之后呀。你寻思寻思,你的未婚夫婿时大爷是姨娘的外甥,姨娘也是你的亲近长辈不是?将来你嫁过去,有个什么四六不通三五不如意,还得靠我们姨娘从中调和呢。”
宇文藻听到一半就皱眉了,甚是不耐,跺了两下靴子,抬头望月。
董阡陌却微笑听完,点头道:“正是此理,我感激姨娘帮我牵了这么好的红线还来不及,又怎会做让姨娘心中不舒坦的事呢。欧嬷嬷你真是错怪我了,不信你去问问李嬷嬷,当时正堂中除了老夫人、父亲、母亲和我,再有就是一个偷听我们谈话的郡王。除此之外并无别人在场,如果有人告诉你,她听到我向老夫人告状,那一定是蒙你的呢。”
欧嬷嬷一愣,不自觉地瞄了一眼董怜悦,董怜悦笑容一僵。
董阡陌又道:“嬷嬷知道我一惯好.性儿,别说我跟嬷嬷没仇没怨,也不住在一个院儿里,就是我自己院子里眼皮底下那些偷懒耍滑的,我都不爱管她们的,阿嚏”
说也巧,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喷嚏了就有人送衣裳,正好有风雨斋丫鬟来给董阡陌送披风,是五月支使院子里一个小丫鬟给送的。
董阡陌接过披上,并不让那小丫鬟走,拉过她给欧嬷嬷看,“嬷嬷还记得她吗,这小妮子叫桂枝,从前也是个不老实的。”
董阡陌也不避讳这小丫鬟本人,随手就拿她当个现行犯的教材,“前段儿时间有人塞了银子给她,让她出来指证我虐打下人,打得桃枝寻短见,在家里纵火闹事,后来幸亏母亲明辨是非,才使我没被冤屈这件事,嬷嬷一定听说过吧?”
欧嬷嬷点头,当然了,这事儿家里传了好一段时日呢,夫人为此都住山上庵堂去了,能不轰动吗。
董阡陌轻声细语道:“这就是了,嬷嬷你瞧,我连这么个眼皮子浅,又陷害过主子的小丫鬟都能容得,也没打发她走,仍然留她在风雨斋给我洗衣裳。此事过后我也不过说了她两句,没打没骂没挟私报复的,不信嬷嬷只管问她。”
不等欧嬷嬷问,桂枝便乖乖巧巧地说:“小姐真大度,那次事后,奴婢都吓坏了,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小姐一指甲都没弹我,还叫五月姐也不许骂我,四小姐真是咱们家最宽宏大量的主子,找遍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
董阡陌温和地拍了拍桂枝,告诉大家:“上次我随母亲上香,临出门前有人给使了个坏,让院子里浆洗衣裳的人把我的衣裙全都洗了,想让我没衣裳穿出门儿,多亏这小丫鬟避开那几人,悄悄给我藏起了两套,这才让我不至于染上风寒。”
桂枝低头道:“小姐对奴婢好,奴婢打从心里感激,这点小事是奴婢分内该做的。”
董阡陌微笑看欧嬷嬷,道:“嬷嬷你听,我连背叛过我一次的桂枝都容得,又怎么会背后给你穿小鞋儿呢,你老人家真让人给唬了,我不知是谁撺掇你来的,不过我劝嬷嬷还是不要被人当枪使了。得罪我真没什么,谁让我从来不记仇呢,可是耽误了老夫人急急火火让我出门办的事儿,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嬷嬷您不是全家都在咱们府上当差吗?”
欧嬷嬷手腕一下颤抖,不自觉地松开了董阡陌的绣鞋。
董阡陌满意颔首,正要走时,欧嬷嬷忍不住又拦了一下。
董阡陌挑眉:“嬷嬷还有事?”
欧嬷嬷道:“四小姐误会奴婢的意思了,奴婢也没说就是四小姐你害我丢的差事,不过总归是因为今日之事才让老夫人恼了我,就请四小姐为奴婢求一个情,仍然在姨娘处当差,日后奴婢必然念着你的好儿!”
宇文藻虽然对后宅女人间的事知之甚少,也辨不清是非黑白,但听到此处,还是对这欧嬷嬷心生反感,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皮厚之人!
之前这位太婆嚷嚷得人头疼,满嘴里说着董阡陌心地狠毒,不像个小姐样,转口又是这样一番说辞,还让董阡陌为她求情去,分明觉得董阡陌是太好拿捏了,无论如何都要吃定她。
宇文藻皱眉,开口催道:“到底还去不去豫章王府?再晚了,小爷便不奉陪了!”
董怜悦吃惊地问:“四姐要去王府?你去作甚?我倒听说了父亲的马车回来,车上面一个人都没有,可就算要去找,也不该让四姐你去啊?”
董阡陌无奈道:“咱家的情形,五妹岂有不知的,王府那样高的门槛,派一个两个管事去敲门,人家连大门都未必给开,这是一。二么,刚巧郡王自称在王府里还能吃得开,跟里面的人混得也熟……”
“什么叫‘自称’!小爷常在那里过夜,跟他们喝酒赌牌!”宇文藻气愤打断。
“所以说啊,”董阡陌道,“老夫人又急得不行,我一寻思,有郡王在手,这也算是个稳保不失的美差,如果真能顺利讨回父亲和三姐,那我可不就变成咱家的功臣了么?”说到这里,她掩口,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所以我就在老夫人面前自告奋勇,要去当一回巾帼女英雄呢。”
董怜悦担忧道:“能顺利的来去吗?听说王府的人都凶得可怕,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人,砸东西!”
董阡陌道:“哪有此事,五妹是被那以讹传讹的谣言误导了,王府的人个个彬彬有礼,笑容亲切呢!”
“真的吗?”董怜悦面带怀疑,“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
“我曾亲眼见过的,难道还有假?”董阡陌望月看更,惊呼一声,“哎呀不好,都三更半了,再晚去,父亲该在他们的客房歇下了,到时就不能当天往返了呢。那就不多说了,我先走了啊,五妹,欧嬷嬷,这个功臣我当定了,你们在家等我回来哦。嬷嬷等我回来再向老夫人为你求情哦。”
言罢,董阡陌和宇文藻走出几步,却听后面两人一起叫道
“四小姐(四姐)且慢,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个帮手也是好的!”
董阡陌岂有不应之理,于是四人套马驾车,乘着月色往豫章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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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亮虽圆,却有浓雾遮蔽,加上傍晚时下过一场短促的过境阵雨,又被地面的热气一蒸腾,愈发让路面显出一种朦胧境况,如入一个奇异世界。
赶马车的车夫心头都有点儿嘀咕了,真是怪事,这些路都是白日里寻常走的路径,为什么今夜走起来却好像头一次走似的,不但道两旁的景致和白日里的迥然不同,走了这半日,经过好多京城主街,平日里非常热闹的地段,哪怕晚上也有各种摊贩并小吃铺子开张……今夜竟然一家都没有!
又走了小半日,车夫心里几乎打起鼓点了,唉呀妈呀,怎么这条朱雀大街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
照这个车速,两三条朱雀大街都该穿行过去了,可今夜里的朱雀大街特别特别长,长得好似另一头不是王府后巷的天井胡同,而是别的什么所在,譬如,譬如一个陌生到从未去过的阴间冥府……
这时,一片异象在天边乍现乍收,好像是天上打起了道道闪电!
可是不对啊,没有雨点,也没听见雷声,怎么会突然就落下闪电呢?而且好怪异的闪电,竟然是金色之中伴着紫色的!
“哎哟妈呀!”这车夫心头凉气冒气,一下子醒悟过来,他这是碰上了……
“鬼打墙!哎哟妈呀!是鬼打墙呀”
车夫将马鞭一扔,抖着两条腿跳下马车,连滚带爬地冲进一条小巷口,逃命去了。
宇文藻不耐地一掀车帘子,只看见车夫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气道:“搞什么鬼?你们家到底从哪里找的车夫和护院?车夫不会扬鞭赶车,护院不会开口讲话!”
董阡陌打量外面死寂一片的街景,沉吟道:“今夜城中宵禁,可能跟世子之死有关系,这里不宜多做停留,郡王你来驾车吧,快一点。”
宇文藻不悦道:“小爷好歹也是个郡王,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受欺负呢?”
董阡陌反问:“那您要让我们两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嬷嬷来轮流驾车,把您带到王府门口吗?要是您的面子挂得住,我这就下地拾鞭子去。”
“得得得!小爷说不过你,这天底下所有的道理有一半都在你那里!”
宇文藻跳下马车,捡了马鞭,正要再次驾车启程时,无意中往天上一望,顿时一双虎目瞪得老大,老圆!
“那是谁啊?哈……毓王兄?还有韦叶痕?咦,他们在做什么呢!”
前方,韦叶痕边飞边笑,“来啊,来追我啊,追到了就是你的了!”
后面的宇文昙紧随其后,穷追不舍,玄色衣袍随风烈烈!
董阡陌猛一掀开帘子,冰寒胜雪,锋利如刀的一眼向天际望去!
再没有想到,与他再相遇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第86章 一无是处二公子,只好当青楼老板
“诶毓王兄!是你吗!”宇文藻跟天上的人挥手打招呼,“你们干嘛呢”
此时远处的高空上,韦叶痕与宇文昙离地何止三十丈,一先一后地掠过去,又于这一片雾蒙蒙的夜色,能认出他们实在是宇文藻的眼神太好。
天上的二人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但他们没做任何停留,也没一人低头往下方看。
电光火石之间,一玄金一石青,两道神鬼莫测的身影追星逐月,追逐着远去。
马车上的欧嬷嬷早就看呆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人还有能在天上飞的吗?是人还是鬼呀!
董怜悦面上露出的向往之色想掩饰都掩不住,眨着水汪汪的杏眸,兴奋地问:“那是毓王表兄吗?他前面的那人是谁啊?”
宇文藻道:“是他的大舅子,韦叶痕。”
“韦叶痕?那就是王妃的兄长吧?”董怜悦打听。
“唔,韦家老二。”
不盯防的,董怜悦的脸上闷出点红晕,看得宇文藻好不奇怪。
董怜悦憋了一小会儿,终于下决心问出口:“他今年春秋几何?在何处谋职?可曾娶妻……”
宇文藻一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董怜悦问:“你是问韦叶痕?!”
他越呆,董怜悦脸越红,等他回过神来,董怜悦的脸已经变成了熟透的柿子,娇艳欲滴。
欧嬷嬷从旁笑道:“自古美人爱英雄,那韦家相公一望便知是赫赫大英雄,能跟毓王殿下比肩的人物,我家五小姐心向往之,问一问怎么了!”
宇文藻回过神来,讷讷道:“韦家老二算啥英雄?他比我大九岁,连我还不如呢。”
董怜悦睁着一双水眸,揉着手里的一条丝巾,不顾女儿家的羞涩与矜持,怀着向往说:“不可能吧,他在天上的身姿,望之便知不是凡品。九天谪仙,月宫上人,从前只在诗文中听过,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道古人诚不欺我。”
宇文藻被这话逗笑了,摇头道:“真没唬你,这韦家老二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惫懒人物。他爹希望他入内阁或六部,托关系举荐了多少次,到现在都没进去。每次春闱和秋闱,他爹花银子打点好了阁僚,几乎等同于买个官儿给他当,都拉拔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是逢选必被刷下,你说是不是没药可救了?”
董怜悦道:“那他可以跟随毓王表兄从军,走这一途发展啊,我看他方才都不比毓王表兄差啊。”
宇文藻又摇头:“早就去过了,他爹给他在左鹰扬卫谋了个六品振威校尉。几年前他带三千官兵上骡子荡剿匪,匪众也不过就七八百人,费了足有两个月,军粮都快耗尽了也没逮住几个匪类,反而让对方一把火烧了营地,灰溜溜的丢了辎重回来。隔了半个月,毓王兄路经骡子荡,随从才带了不到五十人,一夜之间,抬手就把一众水匪连窝端了!”
董怜悦听得目瞪口呆,愣愣地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古人诚不我欺。”
宇文藻道:“没错,他这个人就是一团败絮,实在把他爹气得够呛,从文或从武都不行,最后只好给他银子去做生意……”
“不会又失败了吧?”欧嬷嬷咋舌。
“不,这回倒没搞砸,”宇文藻笑一笑,“不过他爹给他开的几间当铺,他倒出去一大半儿,另开了两家青楼,生意倒十分好,我还去光顾过……哦,我就是路过捧了个场,没往楼上去。”
董怜悦出了一会儿神,叹气道:“果然只有表兄才是令女子仰慕的大英雄,其他男人都一无是处。”
宇文藻道:“依我看,一无是处的也没什么,韦叶痕至少为人还不坏,挺讲义气,只算是个花花大少罢了;怕就怕遇见那些恶迹昭著的,凶残霸道的,谁要是跟了那种恶行恶迹的男人,那可是胡椒浸在醋里头,辛酸得很。”
他说这话时,瞧了一眼董阡陌,“别说小爷没提醒你,你可是抽了一支下下签,能换就快换了吧。不能换,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给他换掉!听人劝吃饱饭,谁都比那时炯强,就算是我说的这个一无是处的韦叶痕,除了年岁大你一些,都比时炯要强上许多!”
他们几人评说韦家二公子的整个过程,董阡陌一句都没参与。
她从旁听了一小会儿,眉目神情是说不出的冰冷,额上甚至冒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手指紧紧握着裙角,骨节处隐隐发白。
欧嬷嬷一听宇文藻讲时炯的坏话,当时就笑道:“可不能这样说啊,时大爷哪有郡王说的那般坏?莫不是他跟郡王有过节,两下里看不顺眼吧!那韦二公子固然不错,可他上边儿有老爷夫人管着,哪像时大爷不受约束,爱咋地就咋地,将来等四小姐嫁过去有个一男半女,他就能收了玩心了……”
“咦,四姐?你怎么了?”
董怜悦觉得他们的谈话好像少了一人,才想到董阡陌怎么一句话都不搭呢,回头一看,发现董阡陌蜷缩在马车一角的座位上,双手抱膝,两眼发直并突出,睁得好大,分明是一副恐惧到了极致的神情。
董怜悦大为吃惊,坐过去轻轻搂了她一下,碰到她的肌肤,凉的就像冰块儿一样,还在不自觉地颤抖。
“四姐?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董怜悦担忧地问。
董阡陌恍若未闻,完完全全沉浸在她自己的惊惧心境中,似是没人能把她唤醒。
马车那一头的车驾位上,宇文藻还在跟欧嬷嬷辩,一个坏到骨子里的男人,将来娶妻生子后也不可能变好,因为其天性就是如此。
董怜悦回头冲他们喊道:“别吵了,四姐她好像不大对劲儿,不知是不是被你们说的话吓到了,还是肚子疼闹的?”
宇文藻闭了嘴,回脸一瞧,见车厢一角的董阡陌一袭素雪绢云形千水裙,背影单薄如纸,脸色苍白发青,漆黑的眼瞳发直,云水般的长发盖住了半边面孔,有种让人心碎的纤弱。
虽然她裹着一领织锦皮毛斗篷,可她还在不自觉的打着寒战,仿佛很冷,不禁夜露。
宇文藻吃了一惊,瓮声瓮气地说:“我随便吓一吓你的,你不是这么不经吓吧?唉,看你对我凶巴巴的,还以为你是个胆儿大的,谁想和寻常女子都一样。”
董怜悦道:“好了,别说她了,要不找找看哪里有药铺,讨两粒三七黄芪丸吃,我看她好像是脾胃不适,凉的东西吃多了。”
“胃寒吗?巧了,我这里就有药,喏,给她吃吧。”
宇文藻递过去一个桃木匣子,董怜悦接过打开一瞧,不由皱眉道:“这么大一丸,连水都没有,要怎么咽?”
宇文藻张开血盆大口告诉她,“‘啊’的一下吞下去,我曾经这么吞过。”
董怜悦道:“四姐的嘴小,恐怕办不到呢。”
宇文藻又说:“那就忍着苦,扔嘴里嚼服了吧,回头再上王府找水喝。”
董怜悦觉得这个办法可以,于是问董阡陌:“四姐你怕不怕苦?不如先吃一颗顶顶吧?”
药丸递到董阡陌口边,可董阡陌并不张口,还一偏头,将鼻子嘴巴都一下藏进臂弯里,躲开那药丸。
董怜悦对宇文藻说:“四姐怕苦,要不就等到了王府再吃药吧。”
宇文藻立刻翻身跃到马上,说:“好,那就快去!”他扬鞭打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四蹄纹丝未动,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不由纳闷了,“你们家的车夫不地道,怎么连这马的脾气也不对头?”
欧嬷嬷跳下马车,去看那红枣马,只见它鼻孔翕张,好像在用力喘气。
欧嬷嬷忐忑地说:“哎呀别真是鬼撞墙吧?连马车夫都吓走了,满大街又一个人瞧不见的,难道咱们真是走错路径,上了鬼道了……”
宇文藻哼道:“鬼道?鬼走的道吗?要是这一条就是的话,小爷今儿还就非走不可了!”
说着他又挥下重重一鞭,以为马还会那般不听话的原地不动,岂料这一次马却大反常性的一声长嘶,四蹄扬天一弄,然后下一刻,它就疯狂地带着身后的马车疾冲起来。
欧嬷嬷只来及喊了一声:“我还没上车呢!我还没能上车呢小郡王!”就被远远抛于车轮之后。
红枣马奔驰若风,蹄下溅起一片片尘土,风驰电掣间,车厢中传出董怜悦的惊呼,“太快了郡王,你到底会不会赶车!把四姐从座位上摔下来了!撞了她的头了,不好!快停车啊!”
此刻马上的宇文藻也很不好受,左右颠簸中,他连声大喝“吁吁”可那马又一次不听话了,反而越喊跑得越快。
宇文藻虽然是骑马的好手,可他的确不懂赶车!
尊贵如他,只有别人为他赶车的份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帮人赶车!
这马车一左一右套了两匹马,宇文藻这个憨货要赶马车时,本应该坐在车辕之侧,挥动长鞭同时驱赶两匹马,可他现在竟然坐在其中一马之上,妄图让两匹马都听他的话,并驾齐驱的往前走,这根本办不到!
尤其现在,宇文藻胯下的那匹马正在发狂,连累到另一匹无人驱策的马,一整只左后蹄都被马车的倾斜车辕挂住,几步之后即骨折筋撕,血肉翻溅,使它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急速狂奔间,一马失控,一马重伤,马车疯狂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乱闯乱撞,如同一支开弓没有回头路的箭!
这一下,宇文藻也彻底慌了,料不到自己率性而为的一次驾车竟会惹出这种祸来!
马已跑疯了,他只能尽力控制着缰绳,让马车不至于撞上路两旁紧闭的店门。而后他脖子一梗,回头冲着马车里面吼:“你们别怕!用手抓紧马车壁!我会设法停住马车!你们两人啊啊啊!”
宇文藻双手勒紧缰绳,惊险地挽救马车撞上路边一棵挡路的老杨树,却也因为出力过猛,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缰绳。
这一刻,宇文藻心急火燎,满心怕那车中的两个娇娇小姐会被撞个七荤八素,头破血流。
可他万难料想到,此时此刻的马车之中却是另一番缱绻旖旎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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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束着白玉发冠,眉上束二龙抢珠金抹额的男人大剌剌坐在正当中的位置上,一手抱着董怜悦,一手抱着董阡陌,紧紧扣住她们的纤腰,让这两个少女都坐在他的大腿上。
这样的亲密接触让董怜悦一下子羞红了一张俏脸,不敢看那个唇边含笑的明俊男人。
“你是什么人?”她问。
“你们方才不是还提到了我,现在却不认得了。”那人笑答。
第87章 姑娘芳龄几何,一颗芳心从此抛
“哎呀!”董怜悦又羞又气,大睁着一双杏目瞧那个男人,不可置信地问,“莫非你就是……你就是韦家二公子韦叶痕?”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那人含笑作答。
董怜悦脸儿红彤彤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想到方才她说过的那番话,“他在天上的身姿,望之便知不是凡品。九天谪仙,月宫上人,从前只在诗文中听过。”
想到这番话,尽数落尽了他本人耳中,董怜悦就羞愤难当,恨不得立即跳下马车去!
可是那个人抱得她这样紧,结实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就算她想逃跑都办不到!
那人的笑意从容,在如此一辆左右颠簸的马车上竟然可以坐得纹丝不动,而且他的坐姿并不紧绷,也不用去扶四周的马车壁,怀里还惬意地抱着两名少女。
“姑娘芳龄几何?”韦叶痕低声问着董怜悦,一双带笑的眼睛里仿佛盛着天上的星星。
他的眼神不闪不避,近距离地盯着董怜悦的脸瞧,与董怜悦此生所见的有限的几名男子都大大不同,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近乎无礼的看她。
可前一刻,他才在危险的马车上救了她,这一刻,董怜悦竟完全无法生这个登徒子的气,心里还有一点点雀跃的欢喜。
多奇怪的夜晚,她只是仰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就瞧见一道身影如仙人过境一般掠过。
她只是向藻郡王打听了这个人,尽管在藻郡王的口中把这人说得吊儿郎当,就像京城中大多数的纨绔子弟,可不知何故,她打从心底怀疑藻郡王的话。
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一眼缘,两三念,四五天之后就会忘记那个惊鸿一瞥的男人。
可现在他突然出现,出手救了她,还这样抱着她,望着她。
今夜过后,她还能忘吗?
多奇怪的一个男人,他只不过拿眼瞧了她,跟她说了两句简简单单的话而已,就已经让她变得不知所措,无法掩藏的面红耳赤。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也从未经历过,心中此刻除了一片茫然的欢喜,什么也想不到!
“姑娘芳龄几何?为什么对在下感兴趣?”韦叶痕又轻柔地问了一遍。
“我,我今年十五了。”董怜悦低着头说。
“你是一位董府的千金吧?为何向小郡王打听在下?你从前听说过我吗?”韦叶痕的问题真的很多。
“我,我……”
董怜悦两耳发烫,心头却是淡淡的失落,这个男人问她为什么会打听他。原来,他并没有听见她那一番关于“九天谪仙”的仰慕吐露,也不知道她的心思。
“今夜的朱雀大街可是一个不祥之地,像你这样的弱女子不藏在深闺里,关好家里的门窗,却轻车简从的跑到这里,还捎带上一个好事之徒宇文藻,该不是没有目的的吧?说,你们出来做什么的!”
韦叶痕的声音还是轻柔的,可话语之间,分明变成了盘问。
董怜悦有点发愣,他怎么了?前一刻不是还好好的,他怎的说变脸就变脸了?似乎还带着一份敌意?
董怜悦连忙摇头,道:“没有,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们只是要去豫章王府!”
“豫章王府?”韦叶痕低低一声笑,“那里可是个好地方,今夜的京城里再没有一个地方比那里更热闹了,可却不适合你去。”
“……为什么?”董怜悦怯怯问。
对方在笑,可这一刻这样的笑不再让她心头甜蜜,反而有一点凉丝丝的。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跟我争东西。”韦叶痕慢慢告诉她。
“争东西?”董怜悦更愣了,“我们什么也不争呀,我们只是想去把父亲和三姐接回来,是王府的人把他们扣住了不放。”
“呵,”韦叶痕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到一个离他胸口更近的位置,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要是你,今晚我就不会去。他们多待一晚也死不了,不如董小姐你明日再去接吧。”
“我……我……”
董怜悦被迫出了两泓清泪,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又在暗示些什么。可是他的大手,扣得她的腰好痛,好麻。
“韦公子,你能先松开我吗?你抱得我有点痛。”她可怜兮兮地说。
韦叶痕缓缓松手,董怜悦惊呼一声,从他的臂弯中直接滑了出去。平稳安全的“坐垫”立刻就没有了,她惊喘连连,双手惊险地巴住车窗边缘,才没有向车门那边滚去。
只差一厘,她的头就撞上尖锐的座位拐角了!只差一点,她就要被摔死了!
这一下,董怜悦终于明白,这个韦二公子突然出现在马车里,只是出于某种目的,前来问话的。
问完了话后,她是死是活,他都不关心!
他也根本不是什么英雄救美的侠客!
“好了,轮到你了!”
韦叶痕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将董阡陌侧抱入怀中。打眼一瞧,他就偏头笑了,这一个生得还蛮不错!
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另一手两指探出,轻轻挑高她精致小巧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他笑问。
“……”
“你也是董太师的女儿?也是要去王府探望你父亲的?”
“……”
这一刻,董阡陌是一只沉默的候鸟,飞落到了天敌的手中。她的口是沉默的,她的心也是沉默的。
沉默就是她唯一的答案。
得不到回答,韦叶痕也不着急,臂弯一收,将她的脸放到只有两个呼吸的距离。
他凝目含笑,细细打量,然后点点头,“是个美人胚子,过两年可以长成倾城绝色了。我最喜欢和美人打交道,通常情况下,美人都比普通的女子聪明,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普通女子只要守住贞操就够了,美人除了要保护自己的贞操不被陌生男人夺走,她还要保护自己的美丽容颜,不会留下一道深得去不掉的伤疤……”
说着这样的话时,韦叶痕拇指上戴的水晶八棱内画扳指,轻轻触过董阡陌晶莹如玉的面颊。
董怜悦一下子掩住口鼻,阻止逸出口边的惊呼。
为什么?
那个男人的神情,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可怕?
他究竟是什么人?
“董小姐,你喜欢你的容貌吗?那就好好珍惜它,保护它,别为了自己一点小小的固执就弄坏它,你说呢?”韦叶痕定定瞧着董阡陌,循循善诱着。
在他看来,这少女有一份不属于她年纪的沉静,一定藏着秘密。
根据可靠线报,今夜会有除枭卫、豫章王府、毓王府和天一阁这四股势力之外的第五波人出现,还会插手今夜落星坡上闯陵墓、夺至宝的事。
韦叶痕对那一件至宝志在必得,而这条朱雀大街,就是通往城外落星坡的唯一可以通行的路径,只要死死截住了这里,就休想有其他意图不明的人闯进来搅局!
虽然只是宇文藻加两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可偏偏她们是董太师的女儿,而董太师似乎还握有陵墓通关的钥匙,这怎能不叫人起疑?
想到这里,韦叶痕拍了拍怀中少女的面颊,唤她:“别发呆了,我知道你还醒着,没被撞傻。其实我也不想跟你们两个小丫头为难,不如这样,你们把此次出门的目的和目的地都坦白讲出来,我不只不伤害你们,还叫停这辆发疯的马车,派人送你们回家。”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脸,“想回家吗?想念你绣房里,那一床又轻又软的衾被吗?”
这时,董阡陌的眼中渐渐有了焦距,而后缓缓望到对方脸上,平静地告诉他:“你来这里问,实在是浪费工夫,还不如去问豫章王府看大门的人,还能知道他们家到访了几批人,又出去了几批。这才是你应该费心的。”
“哦?”韦叶痕扬眉,“看来你是个聪明的,知道我想知道的事和王府有关。”
“我真的不知道,你问错人了。”董阡陌摇一下头,“我只知道如果你再继续留在马车上,可能就有麻烦了。”
“我会有麻烦?什么样的麻烦?”
“会有跟我结仇的麻烦。”
“小丫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有什么本领,为什么跟你结仇就会有麻烦?”韦叶痕饶有兴趣地问。
“现在说了就不灵了,日后你会明白的。”她这样说。
“有意思,”韦叶痕一声低笑,“可我现在就等不及,想让你记仇,最好记深一点,这样下次碰面时或许我还会对你有点儿印象……”
手上的水晶内画扳指轻轻拂过董阡陌的脸庞,带过一道不醒目的血痕。
鲜血流下面颊,沾到素白亚光的衣领上,分外刺目。
董怜悦吓得“哇”地叫出声。
外面颠簸得实在够呛,叽里咣当的,宇文藻从始至终都没听见马车里的对话,也不知道车里多出一个人。
可董怜悦的叫声太大,他倒是听见了,还回头喊了一声
“太好了,原来你们还没被撞晕!好!你们抓紧马车的厢壁,小爷正在想办法让马停下!吁、吁奇怪了,这马听了吁为什么不吁?”
“呜呜……”
董怜悦紧紧捂住樱唇,不敢哭出声来,因为韦叶痕含笑望来,以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一个悄声的手势。
他的目光危险如狼,妖冶如狐仙,而她们就是他掌下的猎物。已然到手了,可他还在考虑怎样下口才能吃起来更美味。
董怜悦真的好怕,如果她喊出声来,他会不会像对四姐那样子对待她?
他是她此生见过最可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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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宽大的座位上,只见韦叶痕那修长优雅的手指微动,灵活地解开了董阡陌胸前的蝴蝶结,除去她的披风,直接铺在座位上当床单用。长指向下一探,又去动她腰间的系带,将她外罩的长裙也松开了。
一件素雪绢千水裙从她身上慢慢褪下,向后轻轻一抛,落在了摇晃的车厢座位之下。
如一片洁白的羽翼,自一只雪候鸟的背脊之上,被活生生扯掉了。
一头如练如雾的乌黑长发散下,隔在了两人中间。
他两指夹起一缕看似温顺却不带温度的发梢,轻轻一嗅,是一种极淡的茉莉清茶的味道。好,这下子他对她有了特殊的印象了。
一个经常品茗,独爱茉莉清茶的女孩儿。
怀中少女倒是没怎么挣扎过,省去了他点她穴道的麻烦,而且不会动弹的美人,情趣就消减一半了。
再褪下一层衣时,韦叶痕低头去看身下少女的表情,手下的动作不由一缓。
第88章 假如此生还能用这双手再抱你一回
少女面色晶莹如三月的雪,可眼圈下方,却有一道无法忽视的淡青色。目若点漆,却藏着一抹疯狂的亮色。唇若含朱,却是一种绮丽的艳红。
她仰面躺在车座上,仿佛禁不住夜露寒凉,抑制不住地打着寒战,如一朵风中摇曳的白玉兰,不经一碰,下一刻就会跌落枝头。
这副样子,可不像是吓出来的,倒很像是生了病,或者中了什么毒,正在被她自己的身体折磨着。
之前因为马车颠簸,都没有被察觉,还以为她的身体是在随着马车而动。
“你怎么了?不喜欢让我抱你?”韦叶痕问着,手指摩挲于身下少女精致的蝴蝶骨上,毫不温柔。
此刻,她被剥得只剩一件贴身的雪白中衣,反观韦叶痕的衣衫倒十分齐整,可他有点儿不满于怀中的她一直在瑟瑟发抖,让兴致都失了两分。
“……”董阡陌不回答他,只是身子却抑制不住地抖得更厉害。
她双手抓着身下的披风,十指陷入柔软的毛料中,想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而,她真的过于强求自己了。
海莲花粉的毒瘾发作之下,她没有狂呼大叫,没有痛哭失声,没有撕扯身边的每一个人,去求告那一小撮吊着她性命的花粉没有这般失去常性,已经是一种惊人的自制力了。
旁人眼中的她只是有一点点发抖,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又怎知道此时此刻她所承受的煎熬,比烈火灼肤,钢针入耳的痛楚更加叫人发狂!
这一次毒瘾发作比上次来得更近,上次吃是三日之前,上上次吃还隔了足足八日。
而且这次的发作来得毫无征兆,汹涌如噬人的狂风大浪,连她都扛不住了。
直到这一刻,董阡陌才明白海莲花粉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才明白贺见晓为什么会再三再四地告诫她,宁可饮鸩止渴,也不能停了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并没有把药带在身边,这一次,她好像熬不过去了呢。
“如果你不想失去最后一件蔽体的衣物,就快跟我说话。”韦叶痕的声音从头顶上冷冷砸下来,显得是那般遥远,远得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事。
然后他长指一动,挑开她的中衣前襟,绣着银色海棠的抹胸闪现一角,这是最后一道屏障了。
他的手指触到她胸口的肌肤,一片滚烫,不由微怔,怎么会这样?
她看上去在发冷,身体却是发烫的,这种一冷一热的气劲,交替冲击着她娇弱的身体,却是什么怪病?
“她究竟怎么了?”韦叶痕回头,问董怜悦。
董怜悦挂着两行惊惧的泪,望着那个前一刻曾令她心仪,后一刻却令她胆寒的男人,小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从刚才开始她就这样了……”
“不、知、道?”韦叶痕勾唇,眼波中光华如练。
简简单单三个字,直接就把董怜悦吓哭了,
她不断地摇着头,往后缩起身体,闭着眼哭道:“我知道了!她是生病了,她是腹痛难当!那里有药!”
这时,外面马车一个急转弯,不知是撞上了什么。
里面的董怜悦被甩了出去,头撞上车厢壁,眼白一翻,失去了知觉。
韦叶痕毫不在意,任由董怜悦昏迷着滚下座位,如一叶飘萍随着马车晃来晃去。
他打开药盒,拈起一丸龙眼大的药丸,辨出这是一种香砂养胃丸,于是递到董阡陌口边,“张嘴,喂你吃药。”
“拿走,不吃。”她拧着眉避开。
“你应该庆幸,我肯喂你吃药,证明你已经有点引起我的兴趣,因此今晚,我不会杀你。”
“不杀我吗?那你可以走了。”
“走?”韦叶痕轻笑,“我还有很多比走更想做的事,你不想试试?”
“你不是说今晚的王府很热闹,你不赶时间去凑热闹吗。”董阡陌咬紧牙关,忍住体内疯狂叫嚣的药欲,冷冷还击。
韦叶痕看出了她的痛苦,药丸在她口边晃晃,命令道:“张口。”
这种伴有威胁的口吻,能把董怜悦直接吓到泪崩,可是到董阡陌这儿却完全失灵了。
不知她是不怕死,还是在故意找死,冷冷丢给他一句:“拿开你的手,你已经可以滚了。”
岂料韦叶痕居然不生气,还染上了点笑意,问她:“姑娘你不是说过,我已经狠狠得罪了你,日后会招致**烦。可你现在就不珍惜你的生命了,哪还能有日后?”
她冷笑一声,“这也轮不到你管,看起来你也不像什么善心人士。”
“善心?”韦叶痕将药丸摊于掌心,细瞧了一眼,“那种无聊的东西,我当然不会留着,早就扔进堆骨如山的死人堆里了不过小妹妹,敢同我这么讲话,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
“你既这样问,看来一定是两手染血,满身冤魂了。”她冷冷嘲讽。
“不错,”韦叶痕忽然笑了,笑容温柔而清艳,“我的身后的确缠绕着成百上千条冤死的鬼魂。”连他自己的亲妹妹都在其中!
“日日夜夜都阴魂不散吗?”她追问。
“嗯,”他点点头,“看来你了解得蛮清楚的,不错,有时候到了晚上还能听到鬼夜哭,挂在头顶的房梁上飘来荡去,呜呜咽咽的哭。”
韦叶痕面上的神情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心间却有一道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抽痛,狠狠地划过去。
小琴,小琴,我的小琴……
如果人死后真有鬼魂存在,为什么你还不来找我?
多盼每一个夜残更漏的逢魔时刻,你能走进我的梦里,飘到我的床头上哭一回!
假如此生还能用这双手再抱你一回,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狠狠拥你入怀,再不放手,哪怕背负满身罪孽,哪怕受尽千夫所指,我也要留住你的鬼魂,让你做我的妻!
小琴,小琴,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用唤魔经也找不到你?
难道是因为你的魂魄太过纯净,与唤魔经心法里的邪恶力量格格不入?
为什么,你到死的那天都不肯再回头看我一眼?
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宇文昙?
凭什么,就因为你与我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你就不能做我的女人?!
蓬!
下一刻,韦叶痕猛然从这种惊涛骇浪的心悸中惊醒!
始察觉,就在方才那一刻,自己竟被自身修习的“唤魔**”给控制住了,只差一点就要走火入魔!
怎么会这样?
自从五年前得到唤魔经,抱着一个不容于世的阴暗目的,开始修炼这门邪功,他还从未失控过。
不得不承认,他的天性中潜藏着的一段魔性,与唤魔经的心法十分类似,因此修习起来得心应手,顺风顺水的就攀上了第十八层。
突破最后一关之后,他终于可以办到那件事了!
天绅倒悬,引魂入体,改身换命!
本来他也没料到会修炼的如此顺利,根据传说,那些练过这门邪异功法的前人,都是中途便血脉贲张,爆体而亡,最后也没有练到第九层的。
可他却真的办到了!他超越了无数前人,一直一直练下去,终于闯过最后一个关口,获得了那种可以贯通死生的异能!
功成的那一日,他当即想起了妹妹小琴,此生他唯一倾心爱恋着,又唯一不能去爱的女人。
那个时候,她还是宇文昙的王妃。
宇文昙虽然心里有她,但她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军功、战绩、朝堂、深宫、权谋、复仇……宇文昙背负得太多,一步一血印,走得万般惊险。
这些见鬼的东西统统都排在小琴的前头,把她挤兑得越来越靠后,直到宇文昙自己都再也看不见,也够不到她了,直到她娇美如新月的动人容颜,黯淡成冷烛下的一滴蜡泪。
一路走来,嫁给他就等于嫁给危险。宇文昙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她,她还是人比花瘦,站在原地等他回头,目中的爱恋成痴。
对于他们夫妻二人的事,韦叶痕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小琴不知道的那一部分,他也全都知道。
不错,他知道宇文昙七年前娶到小琴,而且在定亲后一月之内迅速完婚,并不是董太妃的一手安排,而是宇文昙自己的暗中操纵!
八年前,小琴在宫廷夜宴上的一曲《翩惊鸿》,惊了多少人的目,又动了多少人的心!连宇文昙都没有逃出她纷飞十指勾动商羽,翩翩一曲终了时,那一颦一笑带来的清纯而致命的诱惑。
平生第一次,宇文昙这个石头人也动了凡心了。
作为宇文昙的死党兼兄弟,韦叶痕了解他的每一个想法,却第一次不愿知道他的这个念想。
那一晚夜宴,宇文昙单手捏着酒杯,喝着一杯早已空了的酒,而他自己竟浑然不觉。
从始至终,他一共看了小琴三次,一次比一次久,眼神一次比一次亮。
不是因为酒醉的缘故,让目光涣然发亮,而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已经彻彻底底被那一个精灵仙子般的女孩儿迷住了!
宇文昙的前二十年命途多舛,全都与铁马冰河相伴,从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爱,他也没有爱过任何人,连对待自己他都是冷血而苛刻的。
可是那一晚过后,他生平头一次知道了爱一个人的感觉。
了解或不了解他的人,都道他是个无情之人,从前连韦叶痕都这么认为。
可是谁又能料到,一个平生不懂情,更加无情可动的男人,一旦松动了心里的那根准线,打算对他自己好一点的时候,他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痴情种子。
韦叶痕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嫁给宇文昙,于是反复劝说着宇文昙,娶小琴的种种不妥,并建议他应该考虑娶小画,那个一早为他安排好的毓王妃。
韦叶痕告诉他,小画不但有着和小琴一模一样的容貌,而且更加娇媚可人,更能让男人心动。
平心而论,小琴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小画,性情那么执拗,榆木脑袋,常冒傻气,还会傻笑,又不懂得变通之道。她打小儿在山上养大,完全就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根本不能跟京城里的大家闺秀相提并论。
小画就不同啦,她是我爹娘手心里的宝,心计手授,悉心栽培,金装玉裹,精雕细琢,刻画入微,她随便抬一根手指头都甩小琴一整条朱雀大街!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下聘,子尘你要想娶我妹妹小画,兄弟我不才,愿为大媒,撮合你们之间一段盛世良缘、良辰美眷、有情人终成眷属!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小画她将会成为你宇文昙的贤内助,会对你的大业大有助益!
是以,因此,于是乎,小画才是你命中注定要娶的女人,她是九天玄女,她是月宫嫦娥,她是西京第一美人花!
快忘了小琴,快去快去娶小画!
去吧,去吧,快去吧!
你是智计无双的宇文昙,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男人,兄弟我挺你!
尽管韦叶痕极力阻拦,宇文昙的心念还是一动而不可收,驱使他向小琴下了手在韦叶痕看来,那分明就是一只罪恶之手!
在韦叶痕猝不及防的时候,在韦叶痕因故离京的那个深秋,宇文昙策划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让他自己堂而皇之地走入小琴的世界,让小琴以为他是她的英雄,她的救命恩人,和她此生唯一可以依恋的正直男人。
如果当时韦叶痕在场,他一定会阻止,一定会告诉小琴,别相信那个男人,他是一个背负着不祥的冷面冷情的战神,他只不过是偶尔动了凡念,贪图了你那诱人的美色,动了那该死的色心!
当闻得喜讯的那一刻,韦叶痕只想杀人,只想骂街!
宇文昙,宇文子尘,宇文混蛋!
我叶痕大少当你是铁哥们儿,二十年来跟你披荆斩棘同生共死,为什么你要动我的菜!
天下间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你要跟我的眼光一样,为什么偏偏挑中我的妹妹!
第89章 韦家私生二公子,玉面朱唇何曾笑
当韦叶痕千里之外闻讯,快马扬鞭地冲回西京时,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他深爱着的妹妹,那个他守了十七年却可望而不可求的女孩儿,小琴,在他离京的那个霁雨纷纷的清晨,一身淡粉色樱花飘飞的锦纱裙,梳着一个未出嫁少女的云近流苏髻,笑盈盈地挥手与他作别,口里喊着,“二哥你慢点骑,雨大你披上蓑衣呀!”
可是他不想让蓑衣遮蔽了视线,阻挡了他与她的临别最后一眼,何况小琴也不知道,习武之人到了他这般境地,已经不需要蓑衣就可以用护体真气避雨了。
策马扬鞭,他就这样淡出她的视野,暂且松动了对她的护卫与控制,才让宇文昙有了可乘之机,把她的人和她的心一起偷走了!
只是一眼不防备,只是两月未逢面,他最铁的死党,最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好兄弟,那个据传闻说从来不近女色的冷面王,竟然破了色戒了,把他叶痕公子最心爱的女人给动了!
虽然这个女子,刚好就是他的亲妹妹,一个他永远都不能拿她当成女人看待的绝世妍姝。
宇文昙才喜欢她一个月,喜欢她一些最肤浅的表面,他就敢去动她,也能动她。
他叶痕公子枉为天下第一武学奇才,自诩古今第一玉面朱唇、惊才绝艳并放浪形骸之人,在这件事上却输给了宇文昙这个古今第一面瘫脸!
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知道,小琴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孩子,能娶到她为妻的男人将会成为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十年之间,他了解了她的每一分好,由表及里,由浅入深。
然而了解愈深,他愈发不能自持,一个不可遏制的可怕念头慢慢滋长,他试过去掐断那个邪念,为此以游学的名目流浪四方,躲了小琴五年,可是根本没有用。
五年后的那个夏夜,一个觥筹交错的公主府晚宴上,宾客如云,蓦然转身之际,他一眼就望见了那道无双丽影。
瞬时,所有的雕梁画栋,璀璨灯火,锦衣玉带,衣香髻影,美酒佳人,都变得寡淡无色。
天地间仿若只剩下一个身影,青丝如墨,一顾倾城。
有一种人,生来就会揽去了所有的光,所有的亮。不管他跑得再远,躲得再久,遗忘得再深,都躲不过心里的那一道魔障。
就如一坛酿了十年八载的女儿红,只需一滴就能将他醉倒。
他彻底为她而醉,醉眼看花花也醉,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小琴也是念着他的,只是不敢道出口而已。
某一个时分,他真的能感觉到,她正在拿眼偷偷瞧他,他回望过去,她却移开目光,一派泰然自若,天真无邪。
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让他分不清楚,小琴究竟是不是在偷看他,还是只是他的错觉。
他辗转反侧,夙夜难眠,他快要被这样的错觉折磨得疯掉了!
他很怕这样的局面再进一步时,他会一个把持不住做出一些无法挽回,也让自己痛悔终身的错事。
如果可以拥她入怀,就像抱心爱的女人一样紧紧抱住她,哪怕只有一次,他也甘当罪人,甘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可他只怕伤害到小琴,因为她是个一清如水的好女孩儿,不应该被他的邪念侵扰。
虽然小琴有一个容貌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姐小画,但小琴永远都是最独特的红颜,没有任何女子能如她一般。
除了水墨画般姣好的容颜,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蕙质兰心,她干净的不染一粒尘埃的眼神。
小画虽然容貌和妹妹一样,但只要稍稍熟悉她们姊妹二人,都不会弄错两人孰此孰彼。
不同于妹妹小琴清澈见底的眼眸,姐姐小画的眼神明媚而大胆,很多时候,她只凭一个眼神就能说话,回眸一笑醉春风,令多少男子为之心神摇曳。
梦断遥天三更惨,心伤长昼一夜寒。
当无数男人为绝色妖娆的姐姐小画如痴如狂,目不交睫的时候,这世间最出色的两个男人,却不约而同的为妹妹小琴而夜长梦短,寝不成寐。
可是作为兄长,韦叶痕他只能煎熬地看她一天天长成了大姑娘,骗自己说她还小,还可以多留她几年。
瞧啊,她笑起来的样子傻兮兮的,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距离那一年,她四岁,他八岁,一大一小的两个小大人儿手牵着手,漫山遍野的捡野栗子果腹,躲避身后的夺命杀手距离那时候也没过多久时间,近得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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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韦叶痕只是韦家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因为生母的身份太特别,韦尚书从没打算过带他回家。
后来他的存在被韦尚书的夫人知晓了,再后来他被接回韦家,成了韦家大少爷韦殊越的伴读书童。
尽管府里几乎人人都对他是尚书之子的事心照不宣,但是,那些人不把他不能公开的身份视为尊贵,反而认作耻辱。
从记事之初,到七岁那年,他从未因为没爹教、没娘养而感到耻辱,可是随着身边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响,越笑越刺耳,年幼的他油然生出一种自卑感,觉得韦府是一个养满家禽的华丽笼子,而他却是一只误闯其中的山鹞子。
于是他连夜逃了,趁人不备从厨房里偷了一块饼,两个梨,逃出了那个冰冷无情的笼子。
他找不到从前的家,于是转而去找于民间结识的三皇子,宇文昙。
他告诉守宫门的侍卫,自己有个兄弟子尘说过住在这里面,侍卫不耐,嘲笑并呵斥道,“什么?和三皇子是八拜之交?小叫花子快滚远点,别站脏了你脚下的地!痴心妄想攀附皇族,下辈子投胎请早!”
后来他捡来一串鞭炮,点燃后往宫门口一丢,寻个间隙冲进去,非要去找出他曾拜过把子的好兄弟,以证明自己不是痴人说梦。
榴花宫墙之内,他很快迷了路,走到一个仙境一般的处所,循着一道奇异的香气,走进一间极致奢华的寝殿,一地铺就蓝田暖玉,撒满深红和浅红的芍药花瓣。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一道绮丽而震撼的画面袭入眼帘,使年幼的他呆立当场。
两个赤身**的男子,肌肤一莹白如玉,一色泽古铜,交叠着在暖玉地砖上起起伏伏,口中发出模糊的**,溅起一地碎红。
不等他再有所反应,远处的殿外就有人发现了他,并以诡异的步法接近他,一掌打在他的胸口。
剧痛蔓延,他放声大叫,引来许多人,使他得以趁乱逃走,捡回小命。
然而他也活不长了,他一边走一边吐血,倒在一家药铺门前,伸出一只血手抓着门槛求医。
意识模糊间,他听见药铺掌柜让伙计将他丢去后巷,不要影响铺子正常做生意。
他以为活不成了,不料天不绝他,好心的伙计将他背回家中照料,喂汤喂药,药是从铺子里偷来的。
几天之后,他的面色红润起来,能下地走路了。满月下的院子里,伙计和他娘子做了一桌丰盛的豆腐汤菜,唤他过来吃饭。饭罢,伙计拉二胡唱秦腔,他娘子在桂树下摇摆起舞,两人夫唱妇随。
那一刻,他觉得这个简陋到几乎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子,比华屋美服的韦府,比金雕玉砌的皇宫,都更像一个完整美好的家。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感觉胸口被人打过一掌的肋骨火烧一般的难受,不由痛苦地大声叫嚷起来。
伙计夫妇冲过来查看情况,被他疯了一般推开,那一刻,他的眼珠是血红的,他看到的一切景物都是血色染就的。
满月的篱笆小院里,他彻底失去了神志,整个人被一道狂乱的气流左右,不辨天南地北,陷入癫狂之境。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屋里的木板床上,全身散架,瘫着不能动。
院子里横着两条血淋淋的尸体,一个是伙计,一个是他娘子。两人的遗容满是惊恐与不甘,死不瞑目!
有个容色冰冷的蓝衣少年突然出现在屋里,告诉他,他中了一种叫做“水深火热”的赤砂掌,要想活命,就要去孤叶城外的云雾山上找“至臻道人”拜师学艺,去求道人传他火炎心法,化解赤砂掌的火毒之力。
韦叶痕认出,当时自己在皇宫被打那一掌时,这个蓝衣少年也在一旁,料得他跟那些皇宫里的恶人是一伙的,就因为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些人就要杀自己灭口!
可是善良的伙计夫妇,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也会被残忍杀害?!
韦叶痕恨恨地问,那两个人是你杀的?你叫什么名字?
蓝衣少年平静道,如果你想杀我为他们报仇,那恐怕是不可能的,二十年之内,你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那二人之死,是因为他们发了不该发的善心,救了不该救的人,并不是我出手杀的。
韦叶痕自然不信,咬牙立誓说,那二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二十年之内我必杀你为他们报仇,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留下你的姓名,来日容报。
蓝衣少年默然,留下一张地图,一包银子,转身要走。
韦叶痕怒喝,无胆鼠辈,留下姓名!
对方背对着他,慢慢道,皇宫枭禁十四卫,李周渔,来日候教。
说完人已不见,韦叶痕用他留下的银子买来棺椁,殓葬了伙计夫妇二人,余下银子留给邻居,请之代为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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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他带着一张地图上路,去找那个什么孤叶城,什么云雾山。
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泡湿了地图,冲掉了上面的路标,他只好一路走一路问,然而问过的路人之中有一大半都完全没听说过云雾山。
幸而他天生命硬,带着一身的内伤赶路,走了将近半年还未死,倒应了那一句“祸害遗千年”的老话。
途中,他被三两个人贩子拐过,被成群的野狗追过,被结队的乞丐狠狠打过,几番辗转,他来到了孤叶城外,几番徘徊,却始终找不到云雾山的所在。
那一晚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却遍寻不见什么见鬼的“云雾山”。
他胸口的掌力又发作了,疼得几欲昏厥,可是他不想在今晚昏过去,因为今晚是他八岁的生辰。
六岁之前,每年的这一日,娘亲都会陪他庆祝,今年没有娘亲在旁,他也不想错过。
捡起一断树木枯枝,他在地上画了长寿面、鸡蛋和寿桃,大的一个给娘,小的一个留给阿黄。
“阿黄是谁?”身后有个珠落玉盘的好听声音发问。
韦叶痕一愣,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把心里想的事说出口了“娘你吃大寿桃,小的就让阿黄吃,儿子今晚很饱,什么都吃不下了……”
然而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噜的抗议。
那个好听的娃娃音,轻声问道:“小哥哥,我送你一个桃子,你能让我看看阿黄吗?”
阿黄?他的阿黄早就死了!上哪里找来给人看!
韦叶痕皱眉回头,一眼愣住。
一个只到他一半儿身高的女娃娃,荆钗布裙,大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偏头盯着他瞧。
这女娃娃一身钟灵毓秀,简直就像是地头里爬出来的人参娃娃,可爱到不可思议。
然而看她的小脸蛋分明就是……韦家大小姐韦棋画!她怎么跑到千里之外的荒郊野地里来了?
第90章 拐了亲妹妹去卖,谁让韦家欠他的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女娃娃分明就是天精地华的人参成了精。
只见这只小妖精变戏法儿一样,变出了一个水灵灵的大桃子,双手递上来,奶声奶气地说:“你今天过寿吗?那给你吃桃。”
韦叶痕怒目而视,气愤地挥手拍开:“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你,韦棋画!你不知道你有多惹人厌吗!谁吃你们韦家的东西,你们家的东西都是臭的!”
大桃子滚落地上,小妖精愣了,呆呆立着不说话。
韦叶痕一见着这张脸就心生烦躁,这韦家大小姐是韦尚书夫妇的掌上明珠,养尊处优惯了,一府的下人把她捧成公主,她就真拿她自己当成公主了,动不动就用指挥奴才的口气来跟他说话。
最可恨的是,这韦棋画年方四岁,已然就是个小恶魔了。
有一日,府里最得尚书宠爱的妾室姚氏失足绊倒在井台下,磕破了额头,人昏迷不醒。韦棋画就指挥韦叶痕将姚氏拖进柴房,韦叶痕以为她要救人,就照办了。
不料小韦棋画坏笑着上去,小手小脚的一番气喘吁吁的忙活,将姚氏身上的衣物扒了,除绣花肚兜之外,什么都不剩。
然后送柴的樵夫就到了,等他走进那门去,韦棋画踩着韦叶痕的后背,一把锁头将柴房的门锁了。
后来韦尚书自然勃然大怒,一番追查,很快落到韦棋画头上,然而韦棋画四岁的小脸上除了无知就是无辜,小手一指,指到韦叶痕脸上。
府里谁不知道他是老爷的私生子,野种么,下流么,做出这种勾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韦尚书怒不可遏,罚韦叶痕一炷香内抄一百遍“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再上韦家祠堂里去罚跪。
七岁的韦叶痕当即冷笑:“禀老爷,小的不过是大少爷的书童,卑微如草芥,韦府祖宗祠堂那么高的门槛,小的永远都迈不过去了。”
说完他一把撅了刚点燃的檀香香头,甩手就走。
韦棋画还从旁假模假式的哭,“都怪我不好,惹二哥生气了,呜啊呜啊呜”
没错,韦棋画打小就是这么一个心怀恶意,举手害人的小恶魔。她主动递过来的桃子,若说里面没有毒,打死韦叶痕也不相信。
不愿跟韦棋画打照面,韦叶痕忍着胸口内伤带来的不适,往前挪着走了几步,而后膝头一软,慢慢跪下去。
由于太久没吃没喝,伤势又空耗许多体力,他再硬气也盯不住了。
身后的那个人参小妖精十分不识趣,都被劈头骂了一通了,居然还跑上来,居然还拿水灵灵的大桃子往韦叶痕的口边送。
“大哥哥你说的那个是我姐姐,如果她惹你生了气,我替她道歉,桃子还是送你吃。”
“姐姐?”韦叶痕怀疑。
“是真的,”小妖精说,“听说我和姐姐长得一样,只是太久没回家,我自己也没多少印象了。”
小妖精一本正经,说话咬字时的尾音都是孤叶城的儿化音,她真的不是韦棋画,不是那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令韦叶痕吃尽了苦头的韦棋画。
可是,她也是如假包换的韦家女儿,光凭这个就足够让韦叶痕敌意的了。
不过他还是夺下小妖精手中的桃,大口大口地吃了。
然后他问:“你听说过云雾山吗?你听说过一个道号至臻的道士吗?”
小妖精居然立刻点头了:“当然了,至臻师伯是我师父静宜师太的师兄,虽然不在一个道观里修习,但每次他开坛讲道,半个山头的人都争着去听。”
“真的?那你还不快带路!”八岁的韦叶痕威胁比他更幼小的小妖精,“敢不带我去,就揪乱你的小辫儿!”
以大欺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然之理也。
还好,小妖精是个很上道的妖精,没有来什么宁死不屈的戏码,很顺从地在前面引路,趟过两条溪流,穿过一道瀑布,个把时辰后就将韦叶痕带进了云雾山。
这里的山脚下终年小雨绵绵,再往上走是冰雨漫漫,浇得人从里到外都是凉的,只有胸口还余一点热乎气,继续往山顶方向走,头上不再下雨,但雾气却模糊了视野,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的景观仿若仙境,却不是真的世外高地,这里的空门不空,想要拜在他们门下,先得交二百两银子的束,再按资质选拔。
那名蓝衣少年倒是给过二百两,不过韦叶痕不曾留着,他当乞丐都当了几个月了。
眼下正是用钱的紧要关头,因为他的内伤不能再等,而且他不能千里老远的白跑一趟,他还要学成一身本领,为药铺伙计夫妇报仇……
这三个充分站得住脚的理由,让他硬着头皮向小妖精开口了:“喂,借我二百两银子。”
小妖精睁大眼睛,摇头:“对不起小哥哥,我没那么多银子!”
她神情诚恳,韦叶痕却不信,韦尚书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没有银子?可他忘记了,他还是韦尚书的儿子呢,不也一样朝不保夕?
可是出于对韦家和韦棋画的厌恶,韦叶痕觉得他可以从小妖精这里讨一点利息,让小妖精吃吃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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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前,韦叶痕曾被人贩子老六拐过,这孤叶城就是老六带他来的。
老六是一个满口粗话的拐子,或坑蒙拐骗,或低价收购,用各种手段弄来刚出生的婴儿或年幼的孩童,再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拿他们当成宝贝卖给无子的农户,呼奴唤婢的富户,又或是囤积居奇的老鸨子。
老六捡到晕倒在路边的韦叶痕,将他和其他四个孩子装进木笼子里,摆到牛马市场的街口,跟家畜一样插标卖首。
按品论相,韦叶痕头上的标的价码是最高的,五十两,其他孩子十两八两的都有。一天买下来,其他孩子都卖掉了,韦叶痕无人问津。
老六见他神情恹恹,怕一两天内就死了,价格直降到五两,后来又降到五吊,岂料几天过去还是卖不出去。
老六手里的货来了又去,二十几个小孩子左进右出,利润可观,偏只有韦叶痕还是陈年旧货,休想能将他换成银子。
每次老六收足了银子下馆子,身后就跟着一个尾巴一样的韦叶痕。
半斤烧刀子穿肠而过,老六就会冲韦叶痕骂:“娘的,这么漂亮的男孩儿,那瞎了眼的青楼老鸨不要你当清倌,那断子绝孙的佃户也不要你当儿子,娘的!老子干了几百票买卖,头一次做赔本生意!”
连韦叶痕自己都奇怪,为何就没人肯买他。
每一次有买家一眼相中他,荷包里的银子都摸出来了,韦叶痕就盯着要买他的人,凝目一望,勾唇一笑,那些人就会突然鼠躯一震,退后两步,而后慌慌张张地转身即走。
不管试多少次,都是这般情形,韦叶痕自己都觉得诧异。
途径一个闹市街口,有个摆摊的相士拉住老六,紧张地告诉他:“不好了这位老哥!你后面跟了个小煞星,还不赶紧远远丢开!被他这样缠着,你的三十年阳寿转眼就耗尽了!”
老六只是个粗人,才听不进相士之言,一把将对方粗鲁地推开。
相处久了,他也绝了卖掉韦叶痕的念头,当个小兄弟小跟班儿一样带着走。
韦叶痕告诉老六,听说孤叶城里有很多青楼,可以大赚一笔。于是老六就带他来到了孤叶城。
现在老六还在城里,韦叶痕把小妖精带到老六跟前,问:“这等亮眼的新货,能买多少银子?”
老六吃了一惊,这还是小跟班头一次帮他拐来孩子卖,而且一出手就弄来这种上等好货。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摸不抱,当个摆设摆屋里,都有大把的买家要!
“臭小子你怎么变开窍了?”老六咧嘴笑道,“从前让你帮老子数银子,你还将银袋子往河里扔!”
“少废话,这货值多少银子?我要现钱!”韦叶痕冷冷盯着身旁的小妖精,防止她逃走。
“论斤称两,十两银子吧。”老六压价。
“太少!不卖!”韦叶痕皱眉。
“那你想卖多少?”老六眯长眼。
“一百两。”
“一百两?”老六吃了一惊,“就是三个、四个这种女娃娃也叫不出这个价钱!”
“最少四十两,再少就不卖了。”韦叶痕冷冷道。
老六考虑着,这种女娃娃不好养,一两日内卖不出高价,积在手里就蔫巴了。不过如果遇到识货的买家,翻倍卖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他还不放心这货的来源,这小跟班从来没拐过人,怎么一下子就掂出这等好货?
“从哪里拐出来的?该不会是本地大户人家的小孩儿吧?”老六问。
“不是,她是外地人。”
“来历要搞清楚,可别引出什么麻烦。”老六磨着。
“我很清楚,没问题。”韦叶痕坚持地说。
“那就二十两。”老六还是压价。
“五十两。”韦叶痕皱眉,一言不合要走人,“你不买,我去找其他拐子了,城里做生意的不止你一家。”
老六犹豫着,要不要担点儿风险买下呢?
这一刻,双方僵持。
下一刻,韦叶痕身旁的小妖精开口了:“叔叔你就买我嘛,你就给哥哥五十两嘛。我会唱曲儿,我还会跳舞。”
说罢,她两只小手左右摇摆,两只小脚踏着鼓点的旋律,欢快地原地转圈,唱起了对鸟山歌来
“青翠飞过青又青哎,白鸽飞过打铜铃哦,尖嘴鸟飞过红夹绿……”
旁边的两个人都愣了。
老六直接傻了,他当了二十八年的人贩子,头一次见被当成货卖的小孩儿,还有给人贩子跳舞看的!还帮拐带她的人讲价!真是一百岁不死都有新闻!
韦叶痕也愣愣地不说话,望着那个翩翩起舞的小妖精,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悠扬的歌声,欢快的表情,清澈的眸底,都让韦叶痕彻底地相信,这只小妖精真的不是韦棋画。这样的精灵小仙,韦棋画想装都装不成。
一曲罢,老六当即应承下这笔交易,爽快地拿出一袋五十两的碎银子。
不冲这小女娃唱得跳得有多好,就冲今天开了个新鲜眼界,瞧了个古今未有的稀罕事儿,这个钱他也认掏了!
老六笑道:“又乖又巧,又水又嫩,还会帮你小子讲价,还和你生的一般好皮相,你要不说,老子还以为你小子把家里的亲妹妹拐出来卖呢!”说着将钱袋塞到韦叶痕手上,“银子拿好了,你妹妹归老子了!”
老六哪里知道,这小妖精真就是韦叶痕的亲妹妹,不过拿话打趣他罢了。
韦叶痕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拿了银子还不肯走。
老六打开木笼子,小妖精听话地走进去,往角落里轻轻巧巧一坐,坐姿清雅文秀。
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韦叶痕,摆一摆小手,跟他告别:“小哥哥你快走吧,银子收好了,可别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