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被卖去当童养媳,小妖精觅相公
第二日,韦叶痕用卖小妖精的五十两,从摊子上买了一块早就看中的翡翠蟾蜍,转手在当铺当出了七十五两。可这也不够去拜师的入门费,还要另想办法。
路过街头时,他看到人贩子老六真的推着木笼去卖小妖精了,不由暗生诧异,为什么没有韦府的人去赎她?
就算远在孤叶城,也该有一群丫鬟嬷嬷伺候她呀,她的姐姐韦棋画可是到哪里都被一大票人前呼后拥!小妖精和她姐姐长得一样,显然是双生姐妹,难道待遇还不一样?
话说回来,韦尚书也是个牛气哄哄的大官,家大业大的,为什么他要拆开一对女儿分着养,为什么要将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子送到这等荒山僻壤,去拜什么师,学什么艺?寻常官宦小姐要学的那一套,不外如是,京城难道找不到好师傅?
可韦叶痕还是不信,韦尚书的宝贝女儿会被被这样随意卖掉,于是远远跟在老六车后,要跟去瞧个究竟。
一开始,老六在孤叶城中找买家,进行得并不顺利,笼子里的小妖精蔫了巴巴的,像一根离开水的豆芽菜,买家出价还没有超过三十两的。
老六顿时后悔不已,不该高价买下这个小玩意,做了这笔赔本买卖。可他不甘心,又将车笼推去隔壁县城找主顾,那里的富户更多。
说也奇怪,这一回,小妖精忽然表现得积极起来,就跟昨晚韦叶痕卖她时一样,又唱又跳的。买她的人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当下竟出了三百两的高价,将她买走。
远远地,藏身暗处的韦叶痕听到,那个买下小妖精的胖妇人笑着说:“这孩子面相很不错,额头够宽,脸盘够圆。仔仔细细的伺弄大了,可以给我儿子当个媳妇儿。”
然后老六吹捧说:“夫人好眼力!小时候就这般玉雪可爱,长大了一定跟天仙一样!”
就这样,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小妖精被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当童养媳!
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忠心护主的下人出现,拿更多的银子将韦尚书的女儿救走,韦叶痕大概有点儿想明白了。
原来,小妖精的处境跟他差不多,都是韦尚书不要了的子女!
那扇暗红漆门缓缓关闭,小妖精两根细细的乌黑发辫,还有她瘦小的身影皆已瞧不见。
韦叶痕也转身离去,心里不免有一两分愧疚,毕竟小妖精本人并未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一个四岁的小女娃子就被他卖了换银子了。
可转念一想,既然韦尚书不要这个女儿了,与其让她流落街头,还不如给这样的大户人家当童养媳,也算半个小姐。
于是,愧疚的念头被驱赶出脑海,韦叶痕带着他的七十五两,又去玉器摊子上淘换宝贝去了。从前他跟着娘亲住时,家里就开了两间玉器铺子,还是懂得一些看真玉的招数的。
然而这一次,他却看走了眼,花七十两买回的玉佩,拿给当铺老板鉴定,是几可乱真的劣玉,连五两银子都没换回来。
再拿着玉佩去找小贩,哪里还有人在!
就这样,韦叶痕失去了本钱,还做了一件昧良心的坏事,把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卖了。
当晚,他的掌伤发作,躺在破庙里等死而已。
夜寒侵体,额头滚烫,意识恍惚间,他额上一片冰凉的触感,似雨水,似清露,带走了体内的热意。干裂的唇碰到了几滴甘甜的水,他贪婪地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有力气抬起眼皮的时候,第一眼就瞧见小妖精的脸庞。
她笑靥清甜,正在用一片宽阔的叶子,往他的嘴边喂水。
韦叶痕直挺挺地躺在枯草堆里,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然而这一刻,他觉得拐子老六真的说错了。
小妖精不用等长大了才变成天仙,她现在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小仙子。
她连着照顾了韦叶痕两夜一天,喂他喝一种浆果的汁液,把烧饼掰成小块喂进他嘴里,用冰雨打湿的帕子冷敷他发烫的额头。
直到韦叶痕有开口说话的力气了,第一句先问她:“韦家派人把你救出来的?你没跟他们提起我吧?”
小妖精摇头:“我是自己跑出来的,小哥哥你别担心,没人向我打听过你。”
“你自己跑出来了?”韦叶痕不相信。隔壁县城距孤叶城十几里山路,土匪野狼时常出没,她一个傻了吧唧的小豆丁怎么可能原路摸回来?
“对啊,”小妖精坐得端端正正,老实巴交地说,“我知道你还没凑够二百两银子,所以想回来让你再卖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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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韦叶痕病好了,带着小妖精来到另一个人口贩子门前。
韦叶痕问:“你真要让我将你卖了?”
小妖精点头:“我是故意让六叔叔把我卖去隔壁县城的,这样子我再跑回来,他们一时也找不到,小哥哥你就能多卖我几回,凑够银子了。”
韦叶痕还是不信,问:“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非帮我把银子凑齐不可?”
小妖精弯唇,童言无忌地回答他:“当然是因为我是你的娘子啊,帮你赚钱是应该的!”
韦叶痕呆愣一下,才退后一步,警惕地看她:“你胡说什么!”
“是真的,”小妖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天遇到你之前,师父曾为我卜了一卦,是六十四卦之中的归妹,主‘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很凶的一个卦象。师父解卦之后告诉我,我将遇到此生最大的一个劫,渡不过去就要死了。”
“凶卦?那你还胡说什么娘子不娘子的!”韦叶痕大声吼着她,脸上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红晕。
小妖精睁大眼睛,很认真严肃地说:“是真的,师父说归妹与咸卦相互照应,主‘行柔而刚,柔上而刚下’,是姻缘之卦。解读完卦辞后师父才告诉我,我将会遇见未来的夫君,然后我就下山碰见了你小哥哥,你是我未来的相公,那我当然就是你的娘子了。”
“不要再胡说了,我才不……才不会娶你!”韦叶痕一片凌乱。他才八岁而已,为什么会被一个四岁的小豆丁叫“相公”?!
“为什么不娶我?”小妖精不解,声音里有两分委屈,“我第一眼看见你,心里就喜欢得紧,很想做你的娘子,每天都帮你赚钱呢,小哥哥你再想一想。”
“你……很喜欢我吗?”韦叶痕迟疑了,“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长得高。”小妖精认真地道出原因,“你能摘到我够不到的果子。”
“长得高?”韦叶痕有点生气了,只是因为他长得高,就有一个又玉雪可爱又软嫩好掐的小妖精非他不嫁?
他气呼呼地说:“长得比我高的人多了去了,满大街的人全都比我高,你去嫁他们吧!”
小妖精摇头:“不行,我师父算过了就是你这么高的,其他人都太高了。”
“你干脆嫁给你师父吧!”
“不行,虽然我更喜欢师父,可卦上说你才是我未来的相公,所以你快点将我卖掉,让我帮你赚够二百两吧,小哥哥!”
“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别再胡诌八扯了,还有,别再把‘相公’挂在嘴上了!”
“为什么不能叫相公,小哥哥?不叫相公叫什么,小哥哥?”
“因为你才四岁!”韦叶痕咆哮。
“那……等我五岁的时候,能叫你相公吗?”小妖精怯怯问。
“十五岁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会娶你!!!”
“,”小妖精噘嘴,“我才不信,师父算卦最准了,她说你是我相公,你就一定会娶我。”
“闭嘴!我娶一头羊也不会娶你!”
“那……”小妖精可怜兮兮地说,“你先把我卖了换钱吧,相公小哥哥。”
“不要再提相公两个字!”韦叶痕快要疯掉。
“那……叫‘夫君’行吗?”小妖精忽闪长长的睫毛。
“……!!!”韦叶痕心里的一道洪水决堤了。
终于,韦叶痕还是在崩溃与犹豫的边缘,理智的天平倾向了后者。这回,他将小妖精领到一个叫铁头的人贩子哪里,又一次将她卖了。
这一次,小妖精卖力地唱了一首《鸳鸯扣》,把自己卖出了八十两银子的高价。
铁头也有个木笼子,比老六那里的小一些,不过对小妖精而言,笼子大得就像半间屋子。她就像是误闯人间的小仙女,一时不防备,被人类给捉了关起来。
跟上一次一样,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韦叶痕,挥手跟他告别:“小哥哥快走吧,收好了你的银子,可别弄丢了!”
临走之前,隔着一条条木栅栏,韦叶痕复杂地看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我的闺名一个‘娘’字,小哥哥以后喊我‘娘子’吧。”小妖精眨巴眼睛。
“……别再胡说了,哪有人会起这种名字!”这一次,韦叶痕仍然是教训的口吻,可是对着被关进笼子的小妖精,他已经装不出凶巴巴的口气了。
“,”小妖精不高兴地噘嘴,“还以为能骗到你呢。”
能骗到才有鬼,韦叶痕心道,放眼世间,数遍了这世上的男男女女,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蠢、更傻的了。
你这个小傻蛋,小呆瓜,你可知道,我非但不是你未来的夫君,我还是跟你们韦家有仇的人,我更加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休想我会娶你这么笨的女孩儿当娘子。
这时,拐子铁头过来撵人:“去去去,别黏黏糊糊了,都已经银货两讫了,你们还要话别多久!”
韦叶痕不能再久留了,铁头推着他往外轰赶,他一边脚下趔趄的被推出门外去,一边回头望着笼子,仍问:“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琴!师父师伯和师兄师姐他们都喊我小琴!”木门闭合的一瞬间,小妖精最后的声音传出来。
小琴,韦家的另一个女儿,韦家的小琴。
韦叶痕握紧手中的银袋,心中暗暗发誓,冤有头债有主,他跟韦家的仇怨,从此再不干小琴什么事。
等凑够了二百两银子,投入至臻道人的门下,他就去跟小琴讲清楚,我不是什么你未来的夫君,我是你的哥哥,往后不要再把“相公”挂嘴边了,你可以喊我“二哥”。
然而,等五日之后,小琴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张雪白小脸沾满了鲜血,气若游丝,时有时无,将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把之前立的誓也抛诸脑后了。
第92章 意欲吃人的铁头,从此没了一颗头
小琴又一次逃跑,又一次跑回他身边了,可这一次不是没有代价的。
月华如霜,她带着满脸的血迹和羸弱的身子,一步三摇晃地走回破旧的山神庙。在看见韦叶痕的第一眼,她露出了一个松口气的笑容,下一刻突然一头往前栽去。
“小妖精!小琴!”韦叶痕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全然慌了神,“你怎么了?!小琴!”
抱她入怀,软得不可思议,像抱了一团新采的棉花。也轻得不可思议,就像小时候抱过的小母鸡阿黄,在他的胸口微微颤抖。
这一刻抱着这样一个小东西,他又懊悔又生气,气自己为什么会听从一个四岁小女娃的建议将她卖掉。
这样一个小东西,本来应该和她姐姐韦棋画一样,踩着满地的绫罗绸缎乱跑,印下一排玲珑袖珍的泥脚印,发出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家里也不忍有人责备伊的顽皮。
本来应该有人来保护她,为她遮风蔽雨,而不是拿她当成一件赚钱道具,只因为她是个小呆瓜就狠心地利用她。
“小呆瓜,小琴?”他将她放在干草堆里,轻轻唤她。
她沉沉地睡着,听不到他唤她,可是每一次他叫她的名字时,她就会微微翘起嘴角,好像在梦里笑了。于是,他就一直喊,“小琴,小琴,小琴……”
打来清凉的溪水,为她洗脸,解开她襟口的布扣,褪去她的衣裙为她擦身,韦叶痕试图找出她身上的伤口,毕竟她流了那么多的血。
可几乎将她剥光了,擦遍了,也没寻到任何一道伤口,只有手腕处有几圈红痕。韦叶痕稍稍松一口气,看来,她可能是不小心沾上了什么猪血、牛血之类,而不是她自己受伤了。
韦叶痕喂她喝了点浆果汁,傍晚的时候她就醒了,草堆里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儿,瓮声瓮气地开口要求道:“我想吃桃子,小哥哥你去莫疾山上给我摘一个吧。”
韦叶痕点头:“那你好好等着,不可以乱跑。”
“对了小哥哥,”她又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都知道我的了。”
尽管心里心疼着她,韦叶痕还是忍不住讥讽:“你师父不是什么都会算么,怎么你没问好吗?”
“我问了啊,可师父说天机不可泄露。”小琴咬着水嫩嫩的唇。
韦叶痕翻了个白眼,觉得小琴的师父一定是个十足的神棍,也就骗一骗她这么呆的小女娃,连七岁以上的人都骗不了。
“小哥哥,你就告诉我嘛,不然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只好还喊你相公了!”小琴的小短腿在草堆里打滚。
“……叶痕,”沉默一下,他说,“我叫叶痕。”
“你骗人!”小琴控诉。
“谁骗你了?”飞来的指责,令他觉得莫名其妙。
“师父说了,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字跟我一样,可我的名字里没有‘叶’也没有‘痕’!”
“……”他愣住了。
是有个“一样的字”,他们两个人一个姓!
“真讨厌,连真名儿都不告诉我,不跟你玩儿了!”小短腿扑腾扑腾爬起来,往山神庙外跑去。
他从错愕中回过神,追上去,“小琴,你去哪儿?快回来!”
“我去摘桃子!”她跑得一蹦一跳,连她的声音也是蹦蹦跳跳的欢快雀跃,“叶哥哥你也来摘,你比我高!”
“你跑慢一点!”他无奈地迈着比她长的双腿,追上去。
两人一起来到莫疾山,一座只比土坡稍高一点儿的小山丘。在小琴的指挥下,韦叶痕上树摘了五个大红桃儿,两人满载而归。
小琴吃了两个,其余的留给韦叶痕,“喏,这三个全给你,这个叫‘小琴让桃’,是有典故的。”
等两人都吃饱了,有了力气,韦叶痕才问她,“这一次铁头将你卖给谁了?你怎么跑回来的?你从哪儿沾了一脸血回来?你去过菜市场的鱼摊?”
五日前卖完小琴后,他就蹲在铁头家门口守着,一直没见他们出来。第四天他又饥又渴,时辰又到了晚上,心里猜着就算做生意也不会这么晚,他便先离开了。
小琴摇一下头,神色间有点儿害怕,褪去之前的欢快活泼,她的眼底蒙上一层恐惧的薄纱。
“怎么了,小琴?”韦叶痕突然猜到一种可能,顿时怒气上头了“是不是铁头根本没卖你,他将你自己留着了?他欺负你了?!”
小琴摇摇头,又点点头,小脸上惊悸惶恐,可就是不说话,急坏了韦叶痕,上来就扒小琴的衣裳。
“叶哥哥你干什么!”小琴吓哭了。
“你到底哪里受伤了?快给我看看!”他觉得是之前为她擦身时看漏了,一定有他没看到的地方受伤了!
“没有,真没有,你别这样……”小琴守护衣领。
“好,”韦叶痕罢手,“那你快说,铁头怎么欺负的你?快告诉我!”
“他……他……”小琴吞吞吐吐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韦叶痕快要急疯了。
“他不给我吃饭,只给我喝一点点水……”小琴拘谨地说。
“只是这样?”韦叶痕不信,死死瞪着她。
小琴点点头,躲避着韦叶痕的目光,紧张地说下去:“我被饿了四天多,不管我怎么求,那个人连一小口饼也不给我吃,我饿得头晕眼花,真的好饿好饿……”
“只是这样?”韦叶痕松了半口气。
可是小琴还没说完,“后来……后来他……”韦叶痕的心又吊起来,“后来他在屋里生了一堆火,火上架了一个高高的圆木架,木架下吊了一口好大的黑铁锅,我以为他要做饭了,于是又求他给我点吃的,可是……”
“他还是不给你饭吃?”韦叶痕气愤地问。
小琴摇摇头,眼底的惊惧如山洪入林,一发而不可收,“可是当他将我从笼子里放出来,让我脱掉鞋子,站进烧热的铁锅里面时,我才知道……他要吃的饭……就是我。”
“什么?!”韦叶痕气炸了,“他要吃你?他想吃人!他竟然想将你活活烤死?!”
他转身往外冲,要去找到铁头那个人渣,将那厮的头砸个稀烂。他跑得实在太快了,小琴在后面边哭边追,追到一半就摔倒了,哭着叫嚷:“叶哥哥你别去,铁头已经死了,他家里全是官差,你不要去!”
韦叶痕顿住了脚步,想到小琴回来时一脸的血,不可思议地回身问她:“难道是你杀了他?”
小琴坐在地上,“呜啊”一声哭起来,十分委屈。
韦叶痕连忙上去,将她抱起来,抱在他并不宽阔的胸膛上,拍着后脑勺安慰她:“别怕别怕,过去了,都过去了,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等小琴哭完,才告诉他,杀死铁头的不是她,而是一个虬髯大汉,穿一身蓝衣。
“一身蓝衣的大胡子?他没留下姓名?”韦叶痕问。
小琴摇摇头,道:“他一刀将铁头的头砍下去,滚到了火堆里,血溅得到处都是,把我的眼睛都蒙住了。朦胧间,我只看见他把黑铁锅从火架子上摘下来,又用刀在墙壁上刻了一个‘时’字,然后他就扛着大刀扬长而去。”
“所以你就跑回来了?”
“我好害怕,从始至终都没敢发出声音,”小琴两道蛾眉浅浅的幽怨,“后来逃往山神庙的途中,我才醒悟过来,那个人虽然长相可怕,做的事也很可怕,可他是为了救我而杀人啊,我都没问过恩公的姓名。”
“算了,你没事就好了。”韦叶痕蹲下了身,去脱她的鞋子。
“叶哥哥你干嘛?”
“你不是站在烧热的铁锅上了吗,脚底肯定被烫伤了。”
“没有烫伤,只有一点点疼,嘶”
“别乱动!”韦叶痕翻开她的足底,见白嫩肌肤上赫然带着一片片红肿印记,不由气恼道,“你这个笨蛋琴!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老实,还跑上山摘桃!”
“那人家真的好想吃桃子嘛。”
“那你让我去呀!”
“那人家想亲眼看着叶哥哥为我摘桃子嘛。”
“那你让我背你去呀!”
“那……就这么说定了噢。”她稚嫩的眉间一片狡黠之色,“下一次我再受伤跑回来,叶哥哥你就背我去摘桃,下一次我要吃三个!”
“你还想有下一次!”韦叶痕快气疯了。
他大概明白韦尚书为什么扔掉这个女儿了,因为跟她在一起呆久了,再好脾气的人都会渐渐变成一张咆哮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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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小琴脚上的烫伤好了,她又不安分起来,不停地绕着韦叶痕的身周打转,反复劝说韦叶痕将自己再卖一回。
“不行!”韦叶痕咆哮,“收起你的馊主意!”
“怎么是馊主意呢?”小琴呱啦呱啦地劝道,“叶哥哥你想啊,师父算过卦说你是我的相公,那相公和娘子不是应该天天在一起吗?如果你不拜在我至臻师伯的门下,不当我的师兄,那咱们俩怎么能天天见面呢?可你没有二百两银子,怎么去拜师呢?”
“谁要天天跟你见面,”韦叶痕别扭地转开头,耳上一片可疑的红,“才跟你同住了三天,差点没被你气死。昨天夜里你睡觉磨牙,吵得我都没法儿睡!”
“那人家饿嘛。”小琴噘嘴。
“不是摘了很多桃给你吃了吗?你长得像一粒豆包,吃得比一颗牛头还多,半个山头的桃快让你吃光了。”韦叶痕很毒舌地说。
“那人家想吃鸡腿嘛。”
“鸡腿?”韦叶痕站起身,“好,那我去镇上买,你在庙里吃着桃等我。”
“可是把银子浪费掉了,叶哥哥你就拜不成师父,不能当我师兄,也不可以常常摘桃子给我吃了。”小琴难以抉择,数着白嫩的手指,计算着得失利害,“如果买了两个鸡腿,以后就不能吃很多很多个桃子了,人家好想吃鸡腿,可更想吃桃子,那些高树上长的桃子特别的甜!……怎么办?怎么办?两样都想吃怎么办?”
不自觉地,一个森森然的真相暴露在了韦叶痕面前
原来!小豆包其实是为了吃到更高的树上更甜更脆的桃子,才缠定了他当什么相公,又让他当什么师兄!
所以!他存在的最根本意义,就是给她摘桃子和买鸡腿!
“好哥哥,你就再拿我去卖一次嘛!”小琴双手合十,冲韦叶痕拜了拜,“人家好想有一个听话的师兄,这样就能常常带我下山吃鸡腿了!求求你嘛~~真的求求你嘛~~”
韦叶痕既觉气愤,又感到不可思议:这个小东西,她跟韦棋画真的是两姐妹吗?
难道当年尚书夫人十月怀胎吃错了药,把两个人的脑子都生给了韦棋画一个人,另一个女儿没带脑袋瓜儿,只带着一张嗷嗷待哺的嘴就出世了?
第93章 兄妹俩卖身青楼,时炯老爹救了小琴
然而再三权宜,各种考量,韦叶痕还是决定再拿小琴去卖第三次。
不是被她缠不过,也不是想拜师之后当她的师兄,而是,他发现当初在皇宫里当胸打他一记重掌的恶人,可能听说他未死,居然又追到孤叶城来了!
虽然还没见到大恶人本人,但是却见到了送过他地图和银子的那名蓝衣少年,还有很多服色相近的蓝衣人,腰间佩刀。
韦叶痕藏身暗处,听到这些人在城里四处打听“一个长得像女孩子一样漂亮的男孩,八岁左右”这分明就是在打探他的行藏!
这一行人中,蓝衣少年当然是知道韦叶痕要上山拜师的,这条路都是他指的,可奇怪的是连过数日,这些人还没上云雾山找过,看来不是蓝衣少年走漏的风声。
只要蓝衣少年一直保持缄默,那么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云雾山,那里终年都笼罩在云雾之间,山下有百丈冰雨地带的阻隔,自然条件十分恶劣,除非能拜入至臻门下,否则孤零零一两个人在山上是活不了几天的。
可恨那些道士贪财,没有出家人的慈悲心肠,不凑够了二百两,万难敲开山门。
“好吧,再卖你一次。”韦叶痕答应了,“不过这次我要连自己一起卖掉,这样才能放你在我眼皮底下,使你不去招惹麻烦。”
“真的?太好了!”小琴兴奋地往前一指,“不如咱们卖身进那一座飘着绸带的四方楼?我从窗户里望见了一大盘鸡腿,有这么大!”她用小手比划。
韦叶痕顺着她的小手看去,面色古怪地问:“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生意的楼吗?”
“卖鸡腿的楼!”
“那是青楼。”
“青楼?”小琴歪头,“屋檐上缠满了粉红绸带,怎么叫青楼呢?”
“你可知道那是多危险的去处?”
“没关系啊,”小琴流着口水,满不在乎地说,“有了小师兄你的保护,我可以上任何危险的地方(吃鸡腿)都不害怕!”
“不行,才不听你的馊主意。”
韦叶痕决定还是先去找人贩老六,做生不如做熟。可是,当他牵着小琴的手来到老六门口,发现大门紧闭,只好又去其他几个人贩的窝点碰运气,同样都吃了闭门羹,看来近日官府查得严,让这些人都遁了。
“就去那家嘛,我都走累了!”小琴遥指青楼门。
“……好吧。”这一次韦叶痕真的答应了。
两人本就是兄妹,男孩儿长得俊,女孩儿小脸嫩,手牵手走进青楼后门,要求自卖自身,眼光精明的老鸨岂有不应之理。
于是,两张卖身契换了三张五十两的银票,他们手里终于凑足了二百两,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溜走。
不过老鸨和打手们看得很紧,想走不像从寻常人家中出走那般容易,一定要一击即中,否则有了逃跑的黑记录又没跑成,那日后想再跑就难了。
小琴年纪太小,没到可以**的年纪,老鸨主要看中的是韦叶痕的俊颜,买下小琴纯属买一送一。
韦叶痕年纪不过**岁,眼神偏冷,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早熟,城里很多有钱老爷好这一口,于是老鸨开始悉心教授他各种青楼课程,他也假装好学,使那些人放松警惕。
半个月后,小琴端着一个茶盘,叼着一个鸡腿,悄悄钻进韦叶痕的“绣房”。
“叶哥哥,我看见那个救我一命的大胡子叔叔了。”她激动地说,“这下好了,我要唱歌给他听,以报他救命之恩!”
说着,她拉起韦叶痕往前厅走去,抬手就要跟一个虬髯大汉打招呼。
不等她开口,韦叶痕先一步将她的手腕捉住,并死死捂紧了她沾油的小嘴。那大汉的穿着,和蓝衣少年一般无二,分明就是那蓝衣少年口中的“枭禁十四卫”!
这些人此行来孤叶城,都是冲着韦叶痕来的,万一他们从老鸨口中得知这里有个漂亮男孩儿,那么想跑都没有机会了。
说跑就跑,时间不等人。回房后,韦叶痕当即打了一瓢凉水,洗尽脸上的脂粉,又拿一把炭灰抹黑面孔,换上一早准备好的粗布麻衣。
迅速做完这些之后,回头一看,小琴还在用没长齐的奶牙撕扯着一个卤鸡腿,吃得又辛苦又欢乐,韦叶痕当即夺下鸡腿,用炭灰和旧布衣为她变装。
两人前些日子已看好了后院一个狗洞,将洞口掏大,并以杂物遮挡。他们一先一后地从狗洞爬出,因为小琴吃圆了一圈,出来的稍稍有点费事,差点被后院的杂役发现,着实一番惊险。
逃出来之后,两人飞奔向城外的山神庙,拿了埋藏的银子,又往云雾山的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在妓院里,虬髯大汉已经从老鸨口中听说了,楼里刚来了一个**岁年纪,俊俏得不像话的清倌,当即要老鸨引他去看。来到韦叶痕房中,哪里还有人在。
虬髯大汉爆了一个粗口,问老鸨那臭小子穿何样衣物,又是何样妆扮,老鸨一一照答。
刚步入房间的蓝衣少年李周渔听见了,却说:“不,不是找一个一身水红的漂亮男孩儿,而是要找一个穿着破旧,面孔漆黑的小乞丐。”
“你怎知道?”虬髯大汉问。
李周渔俯身,从床边的脚踏上捡起一粒炭灰,又猛地掀开及地长的床单,自床下找出了一套发皱的水红绸缎衣衫,答案不言自明。
那小子很聪明,他不是盲目逃走,而是有计划的改装离开。
********
于是,以虬髯大汉时南天为首,李周渔为副的一队十几人的枭卫,开始满城打听一个黑脸小乞丐的行踪。
很快,有名官差为了巴结枭卫,带来了一个线人,一个叫老六的人贩子。
老六知道这群蓝衣人是京城来的大官,低头哈腰,谄媚地笑着,提供出他所知的情报:“那名小乞丐叫阿叶,他还有个妹妹,会唱会跳,特别能吃。这兄妹二人常在这一带坑蒙拐骗,连小人也上过他们的当。”
“怎样坑蒙拐骗?”李周渔问。
“阿叶将他妹妹假意卖给小人,小人又转手卖了出去,结果那小丫头转身就从主顾家里逃跑了,害得主顾闹到小人的门上讨人。”
“你可知他们藏身何处?”时南天问。
“阿叶曾做过小人的跟班儿,帮小人跑腿传信,赚几文散钱。可他小小年纪就虚伪得很,假装清高,不肯吃小人家的饭,也不睡小人家的床,一到晚上他就去城外的山神庙里睡。”
“头前带路!”时南天沉声一喝。
“是!”
一行人走到山神庙外,老六指给他们,“就是这里了,小人曾见到他们兄妹二人在这里生火搭灶的做饭。”
时南天点头,说时迟那时快,抬手一刀,将老六整个人从当中一劈为二,鲜血横飞,各种鲜红的内脏肠肚和发绿的胆囊流了一地。
而完全反应不及就丧了性命的老六,左一半的面孔朝天,嘴角上甚至还留有一丝谄媚的笑。
李周渔皱眉道:“时老四,你这样做不合规矩,让我们很难收拾。”
时南天骂道:“什么是规矩?连他们这群天杀的人贩子也有一套规矩,难道按照规矩办事,他们就从畜生变成人了!”
李周渔道:“可以命地方官员锁拿进府衙,严刑拷问之下,或者还可以救出几个被拐卖的孩童。”
时南天冷哼:“要是当官儿的管用,这帮狗日的就不会将人口生意做得这般猖狂。”
李周渔道:“虽如此,你我身着官衣,直接领受上命,倘若连你我都不信任圣上擢升的地方官,又怎能让百姓对朝廷有信心?到时上行下效,底下的枭卫也学你这般,心里头一个不痛快,地上立时就躺一票死人,那枭卫的声名又有谁去维护?”
时南天不耐道:“什么狗屁道理,莫说与老子听,老子只知道,有个小乞儿窥探了太子殿下的机密,朝里几位御史都想将他挖出来,作为废太子的证据。咱们这趟出来,其实就是出来杀人灭口的,不是吗?!”
李周渔皱眉:“‘废太子’这种话岂是你我能挂在口边说的?时老四您还是慎言吧,否则早晚祸及己身。”
“你不也说出口了?”时南天大为不悦,“李十四,你别以为太子看重你,你就能站老子头上发号施令了。想当枭卫一把手,得等你的太子先登基了再说!下次再听见你教训老子,老子也给你一刀!”
此时,枭卫已完成了对山神庙的包围,时南天大步一迈,走进庙门。
身后的李周渔微微摇头,无声叹息。
然而,庙里并没有半个人影。时南天当即怒道:“死人贩敢骗我们!老子再去剁他两刀!”
李周渔道:“未必,你看那里。”
角落的土堆里,胡乱埋了几颗桃核,还很新鲜。有熟悉本地风物的枭卫说:“据此半里地外有一座莫疾山,山上有一片野桃林,据说是天上桃仙下界时留下的。”
“走,去桃林!”时南天当先冲出。
远远望见莫疾山,不过是一个小土丘,李周渔摇首道:“这里绝对藏不了人,不必搜了,先回城再做打算吧。”
时南天不肯回,问那个认路的枭卫:“这附近还有别的山吗?”
那人答道:“还有一座云雾山,传闻是仙人之境,十分神秘,不知其入口。”
“抓几个樵夫来问话!”时南天下令。
于是,附近的猎户和樵夫很快被抓来了好几十人,一问之下,都道不知。
时南天不肯罢休,觉得这些人没说实话,当下从腰间抽出长鞭一条,四下狠狠挥动几鞭,当时便有一个猎户被抽瞎了眼睛,哀声惨绝地喊起来,更有七八只血淋淋的耳朵“啪嗒”、“啪嗒”落于尘土之间。
李周渔的眼瞳骤然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
时老四此人虽然为官严正,嫉恶如仇,一向雷厉风行惯了,为圣上办成过不少事,但他天性中自有一种残忍凶狠,难以驾驭的野性。这不只败坏了枭卫的名声,更加让任用他的人不放心。
太子殿下已然授意,此次北行,杀小乞儿只是借口罢了,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李周渔不留痕迹地,把时南天葬进云雾山,让他没命回京。
当今圣上老了,多年前他立二皇子宇文澜为太子,可是近两年,他更喜爱文武出众、卓尔不群的三皇子宇文昙,早有改立太子之意,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太子宇文澜喜好男色,一直是东宫内的不传之秘,最近这件事被圣上手下的御史知晓了,一直想揭发出来,闹得最大的就是这一次乞儿闯东宫,恰好撞见太子与大将军之弟欢好,而且太子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一旦此事传出,一则太子声誉受损,天潢贵胄贪恋男色,国将不国;二则会有人质疑太子没有与女子繁衍子嗣的能力,储君地位岌岌可危。
还好当时太子及时藏起了大将军之弟,闻声赶来的宫人都只看见太子抱着一名宫女亲热。瞧见真相的小乞儿不能留,连枭卫营统领时南天也不能留了。
只因时南天别的女人不娶,偏娶了汤家二小姐,偏偏汤家三小姐又嫁给了中书侍郎董三辩。最巧的是,董三辩就是三皇子宇文昙的亲娘舅。
因了这一层关系,太子殿下疑心时南天的忠心已然动摇了,偏向了三皇子宇文昙。
于是,太子密令李周渔除掉时南天之后,再刻意去交好、培植时家的新少主时炯,那样一来,时家的势力依然可以为太子所用,又除掉了不安定因素。
第94章 捡不如撞,丫头你就是老子的传人了
时南天的长鞭一通乱抽之下,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是一名猎户的娘子看不下去自己的丈夫受此酷刑,冲上来喊:“我认得路,让我带路,不要再打他了!”
那名猎户前胸几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耳朵掉下一半,晃晃悠悠的挂在脸上。他艰难地劝阻他娘子:“不可以啊,柳娘,云雾山上有山神庇佑,触怒了神明会遭到报复的……”
时南天杀性正狂,又是一鞭挥出去,猎户旁边的另一个樵夫,半边脑壳儿飞出去,浆白透明的液体哗啦哗啦,流到猎户的肩膀上。
猎户心胆俱丧,昏死过去。他娘子哇哇大叫:“不要啊不要啊,我带你去带你去!”
其他猎户也被吓傻,十人中有二三人纷纷表示,他们也听说过一点可以入云雾山的方法,只要饶得他们性命,他们愿意带路。
时南天这才一收鞭子,鼻中发出一声冷哼,“贱骨头。”
一旁的李周渔看到此处,不动声色的面孔终于深深皱眉。之前太子下了吩咐,寻个合适时机,尽量做得像一场意外。否则时家的死士会追查时南天的死因,并对杀死他的人展开报复。
李周渔本来还有两分犹豫,想给时南天一个立功的机会,令太子消除杀心。
如今看来竟大可不必了,时南天如此倨傲自负,讯问起平民和审讯江洋大盗、贪污重臣一般残忍,又完全听不进劝。他已经成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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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行人戴铐的戴铐,牵人的牵人,夤夜入山,费了一番气力才找到云雾山入口。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上山的路只能用凶险来形容。一开始,时南天不相信,他连人头人手摞起的山都攀过,还有什么比那种山更难爬?
可往上走了两个多时辰,冰雨一直没停过,泥泞的山路真就好像长出了一只只人手,抓住行路人的脚,令他们走得沉重万分。
情形越来越诡异,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听见了女人的哭嚎,另一部分人却听见婴儿的啼哭,还是从头顶上直直落下来的怪音。那些引路的猎户坚决不肯再往上走了,就算当场砍了他们,他们也不敢再冒犯这座圣山。
趁看守他们的人不注意,几名猎户挂着镣铐,转身往山下跑。
时南天提刀大骂,“娘的狗屁向导,地方没带到就跑。”
李周渔劝:“让他们去吧,就算留着这些人,该上不去还上不去。”
时南天冷哼道:“你肚子里不知在打什么鬼,你当然希望人越少越好了。”
李周渔心里咯噔一跳,面色如常平静,道:“时老四你莫要胡乱猜疑,这样冰冷的雨幕还浇不熄你的火气么,你还窝里斗。”
时南天粗声粗气道:“是乱猜吗?李十四你父亲就是云雾山千重门的入室弟子,打死老子都不信,你会不认得上山的路,你该不是领着我们走瞎道吧!”
李周渔平静道:“家父过世多年,确没留下过关于他师门的只言片语。而且方才上山是你们打头,我垫后,路不是我领的。”
时南天仍然怀疑:“你一向号称‘算无遗策’,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你敢跟我们乱闯乱撞?”
李周渔叹:“再算无遗策,也只能算事,算不得人心。依我愚见,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那个小乞儿如果真入了此山,必死无疑,省了咱们动手了。”
“少废话,老子偏不信邪,偏要闯闯这座鬼山!”时南天咬牙道,“如此邪祟之地,在我西魏治下存在多年,叫人怎么放心?这山里住的一定都是些心怀叵测的妖人,老子今日就要替圣上将之连窝端了,斩尽灭绝!”
说着,他当先闯上去,其他几人垫后。又走了几个时辰,不但雨幕未止,连天光也不放亮,算时辰早该天亮了。
倘若此时有个稍稍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的人在场,一定会告诉这些人,他们是入了别人的怪阵,着了道了。可这一行人中,时南天有勇无谋,李周渔沉默缄口,其余几人都是枭卫新人,跟来跑腿而已。
又走了半日,天还是黑的,夜风一吹,半个人都吹成冰棍。饶是这些人有内力底子,也耗不起了,两三个人倒下去。李周渔吩咐另四人抬同伴回去。后来又两人告饶,李周渔也放他们回去。
来时一行十三人,走了九人,只剩李周渔、时南天和另两名枭卫下级军官。
他们好容易寻到一片野树林,躲了进去,能稍稍遮雨也是好的。可这树林也透着邪性,树叶墨绿发黑,走进去抬头一看,竟是一片乌气漫天。
此时,四人内力耗损甚巨,所剩气力都不多了,只有李周渔的面色还好些。
时南天再有勇无谋,也是个身经百战之人,武人天性中的警觉已经数次向他示警。而且直觉告诉他,危险不在别处,就在身边。
“这里是个好地方,动手吧。”时南天不喜欢绕弯子,直接摊牌了,“你们三人,哪一个先上?”
李周渔眼观鼻鼻观心,缄口不言。
另一个名叫楚慈的枭卫,跟李周渔一般年岁,十六不到,有些沉不住气地说:“时老四,你疯了吗?还未找到出路,你就要先跟自己人动手吗?”
时南天冷笑,不看楚慈,却把眼盯着李周渔,道:“何曾是老子要动手?是你们三个兔崽子要杀老子吧!”
楚慈怒道:“看来你真的疯了,好端端的哪个要杀你!你再胡说,一条牛筋绳子先把你捆了!”
“你们还想装到什么时候!”时南天怒目大喝,“李周渔!老子猜你就是这件事的主使,你要还是条汉子,就站出来看着老子眼睛说话!”
李周渔向前一步,真的坦白承认了:“你是怎样发现的?我一分杀气都未露。”
时南天冷笑:“你小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护短’,对于与你亲近的枭卫,你都暗中相帮,不忍见他们受苦。方才这一路上,倒下去的几人都是老子的手下,你那帮子软脚虾一个没事,一定是你暗中做了手脚。之前老子去找路,回来见你们个个神清气爽,喘气带雾,是喝过热水了吧!”
李周渔道:“不错,这山上有瘴气,我的人都服了解药。那种瘴气无色无味,是此山的主人专为对付你我这种不速之客准备的,对习武之人也有强大效力,时老四你没服用解药,撑不过一时三刻,李某劝你束手就擒,从善如流。”
“束手就擒?从善如流?”时南天简直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年老子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去上战场,被赫齐念一枪挑了捉进敌营,那群小鬼也如你现在一般叽喳乱叫,用锤子将老子的脚趾头一根一根砸烂,劝老子改过迁善从此当北齐人,那时候老子都没试过变节,今天就凭你们几个贼兔崽子,就想让老子坐以待毙!不要痴人说梦了!”
激烈言罢,他长刀一挎,便要先砍了李周渔。
然而真气刚一流转,他就发现漂亮话说得太早了,体内道道真气不听话地乱窜,如烈火钢针一般反噬自身,功力越高的人越危险。
时南天拄着刀柄,勉强站立,怒骂道:“死小子你不地道,武人决斗,你竟然放毒!”
李周渔冷冷道:“早说过了你不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云雾山上高人名士不计其数,他们合创的‘天心一瘴’虽然只是一种自然花草之气,寻常人嗅了也没什么,可功力过高的人吸入之后反而坏事。除了独门解药,没人可以敌过它的霸道。”
“你怎么有解药?”时南天周身剧痛,冷汗伴着雨水自脸侧滑落。
李周渔道:“就像你说的,家父是千重门弟子,当年他师父本欲将掌门之位相托,后来发现他其实是朝廷中人,才忍痛将他逐出师门。家父在山上住了二十年,一身所学尽出千重门,我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当然视这里如自家后院一般。”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单指要死的人会吐露心声,说出平时不会说的真话,还指要杀他的那人,会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周渔如此坦白,看来是真的下了杀心了,而且他从不会失手。
年仅十六的他,入枭卫已有三年之久,第一次出任务,丧在他手底下的亡魂就有三百条,且其中两百人都是己方被敌方俘虏走的人质。
因为不想让人质受更多罪,更因为不想被几百人质左右战局,引起更大的战事祸端,他毫不留情地结果了那些人的性命。小半个时辰内,双手出掌如电,敌营中尸块横飞,他整个人更是宛如浴血阎罗。尽管冷静如他,从来不是一个天性嗜杀的人。
杀三百而救万万人,是他独有的论调。这种冷血之中却带两分慈悲的奇异性情,令他一下子从众枭卫中脱颖而出,以史上最年轻的资历坐到十四卫副统领的位置,被太子倚为腹心,待之如东宫幕僚。
“好!李周渔!”时南天咬牙承认,“你小子算个人物,栽到你手上,老子认了!不过老子临死前还有个心愿,你不依从的话,老子死不瞑目,去地下还找你老子李清明算账!”
“……你说。”李周渔点头。楚慈却皱眉,这时南天好生无赖,哪有这样求人的。
时南天提出要求:“老子有个儿子,年纪四五岁,再过两年也可以进枭卫童子军了,老子要你亲手带他,将他留在你身边重用!”
“这是为何?”李周渔不解。
今日自己要杀他,他却一定要让他儿子给自己当手下?虽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太子觊觎时家八百死士已久,早就想纳入掌中。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与一个桀骜难驯的男人,太子当然想留前者。可此事被时南天亲口提出来,透着奇怪。
“少废话,你应不应此事!”时南天嘶吼。
“……好吧。”李周渔答应了。
“那动手吧!”
时南天此刻被“天心一瘴”反噬着,往日挥招疾若电闪,今日提刀半步难行。他索性扔了长刀,如一根蜡烛投入火焰,劈出了一道呼啸伴风的可怕掌力,然而却也燃尽了生命之能。
李周渔举掌相迎,被时南天这惊天一掌震出几十步,背后撞上的几棵树干都直接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其中一根尖利碎木崩到一个无人的方向,却传来一声低呼。
另两名枭卫也受到掌力波及,横飞出去。楚慈口吐鲜血,没想到时南天强弩之末还这般强悍,当真是枭卫中最硬的茬子。
不过楚慈也有另一手准备,指间两丸由毒粉和**做成的风火雷,趁着时南天收掌的一瞬间,飞快地打入他的穴道,当场爆裂。这种暗器狠毒辛辣,从未在自己人身上用过,可如今时南天已不是自己人了。
李周渔自远处奔来,对于楚慈的暗器手段,既不夸赞也不斥责,却将脸一偏,冲一丛灌木沉声一喝:“什么人在那里!”
战局暂收,几人都看向那丛灌木,半晌之后,一个脸蛋水灵灵、眼睛水汪汪的小女娃慢慢走出来,小手扭着两片树叶,紧张地说:“各位叔叔伯伯不要生小琴的气,小琴只是不小心路过,小琴吹曲子给你们听。”
说罢拿着树叶吹起来,清脆如黄鹂鸣叫,难得不是用乐器演奏,还能有流畅的音律。李周渔与楚慈盯着她吹奏了一刻,又彼此对视一眼。
“怎么办?杀了她吗?”楚慈腰间的剑自剑鞘中滑出一半。
此时,仍然藏身在灌木丛后的韦叶痕待不住了,就要冲出来自首。
“走吧。”李周渔一左一右扯起两名手下,往山下奔去,再不多看小琴一眼。
仰面躺在地上的时南天大口喘着粗气,仰天笑道:“捡不如撞,小丫头你就是老子的传人了,还不快过来!”
第95章 我才不要,师父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李周渔带着两名手下飞快地往山下冲,步法生风。
楚慈不解,发问:“为何不索性杀了那个女娃娃?虽然看上去才三四岁,可已经是个能张口说话的活物了,万一哪天被她走漏了消息,咱们伏杀时南天一事就不再是秘密了。”
“本来就不是秘密,”李周渔平静道,“打从咱们上山的那一刻起,这山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监控。”
“真的?!”楚慈又惊愕又不信,“为何我连半片人影都未瞧见?”那个一尺高的女娃娃不能算人,最多算是地里长出的一颗苞谷。
李周渔道:“能让咱们瞧见真容的,就不叫高人了。”
楚慈问:“既如此,为何咱们还选择在山上动手?”
“因为机会太合适了,平时的你我都不是时南天的对手。”李周渔诚实吐露,“虽然被这山上的人瞧见了,却也无妨,这里本是一处绝境,据我所知,这里住的人都跟朝廷老死不相往来,绝对不会跑去告密。”
话到此处,楚慈还是将信将疑,真的有那种世外高人吗?还住在这么一个隐世遁迹的山里?
李周渔猜到他心中所想,沉声告诉他:“就在你要拔剑杀那女娃的一瞬,我至少感觉到了三道凌厉的杀气直射而来。假如你的剑多出鞘半分,你的手从此就无法握剑了。如若不信,你看你的手腕内侧。”
楚慈连忙翻开右手手腕,赫然见到那里一线鲜红,竟是一道极浅极细的伤口。直到李周渔提醒他的这一刻,他才终于察觉。
想到出手伤他的人连面都未露,就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他本人都不知道的伤口,倘若这伤口再深半分,倘若伤口不在手腕,而在咽喉处……想到这里,楚慈不禁骇然。
李周渔冷静分析:“还好那些隐世高人未将咱们放在眼里,任凭咱们在山上处置家务事,又放任咱们离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楚慈松一口气,彻底敛去狂妄,感慨说:“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我才信了这句话!”
李周渔道:“他们不止精通奇门遁甲,星象医卜,而且门派林立,人数众多,俨然是一个小江湖的缩影。你我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刚才那女娃娃一定是高人之后,看她眉目间灵气氤氲,又能以树叶奏曲,像是静宜师太的门人。”
“不,她不是高人之后,而是韦尚书的女儿。”一直未发话的另一名枭卫凌望泽突然开口。
“韦尚书的女儿?”李周渔皱眉。
“不错,”凌望泽道,“韦尚书的夫人育有一双孪生女儿,年方四岁,我曾见过另外一个,跟这个长相一模一样。”
“哦,我想起来了,”楚慈也说,“京城贵妇间曾有传闻,说尚书夫人生了一对活泼的小仙子,年方三岁。有天夜里,韦府上空为一片祥云笼罩,引来一个戴斗笠的僧人化缘,要化走其中一个。尚书夫人当然坚决不肯,可是不知那僧人跟尚书讲了什么,尚书又去劝了他夫人什么,夫人不但同意了,还愿意将她最心爱的大女儿交出来,又给女儿准备了一车行李,要送她跟那僧人出城。”
“就是方才那个女娃?”李周渔问。
谈话过程中,三人足下疾奔不止,很快穿过冰雨带,往出山的道路上奔去。
楚慈道:“不是,那僧人不要夫人的大女儿,却要小女儿。僧人说小女儿是仙子托生,那片祥云就是她招来的,大女儿不过是肉身凡胎。夫人只好将小女儿交给僧人,也没为她准备行囊。”
“一前一后出生的女儿,皆是亲生骨肉,何故偏心?”李周渔问。
凌望泽知道其中因由,“听说尚书夫人生大女儿时顺产,片刻后再生二女儿时难产,差点丢了性命,因此她不喜二女儿。何况你没见过韦家的大女儿,那可真是个精致宝贝,再过十年将会有倾城绝色,到时京城恐怕有一半的男人都会为她着迷。”
李周渔道:“这么说,刚刚瞧见我们击杀时南天的那个女娃,就是韦尚书的二女儿。”
凌望泽点头:“闺名墨琴。”
楚慈皱眉道:“她到底是官眷千金,早晚还会回京,到时难保不乱说话,不如……”此时他们三人已奔出云雾山,楚慈说话也没有了顾忌,“不如咱们留两个人在孤叶城中守株待兔,等那小丫头进城时勒死了事。”
李周渔沉吟道:“她一个小女娃从未得罪过人,一旦突遭横死,她师父第一个便会疑到咱们枭卫头上,因为你曾对她动过杀念。她师父是古琴大家,这山上不少掌门都对其倾盖如故,为了杀一个小女娃而与这么多隐世高手为敌,实为不智。”
凌望泽也说:“反正她真想告密的话也得先回京城,咱们权且记下这一笔,来日等她学成归来,咱们再暗中监视,一旦发现她有可能吐露此事,再下手除之。”
李周渔颔首道:“就这么办,明日咱们即启程归京。”
“发现太子秘密的小乞儿怎么办?”楚慈问。
“就说已找到人并已经杀掉了,”李周渔道,“他小小年纪中了我师父一掌,本来也活不长。”
“好,”楚慈道,“那咱们回去就告诉其他人,时老四失足山涧,尸骨无存了。”
“你我三人统一口径,莫说岔了。”李周渔嘱咐。
“是!”
********
然而,山上的时老四仍吊着一口气未死,还在抛着媚眼,引诱不远处的小琴,“女娃子,还发什么愣?还不快过来,让老子传功给你!”
梳着两个羊角小辫的小琴摇摇摆摆走近,问:“什么叫传功?”
时老四道:“就是将老子一身四十年的功力,传给你这四岁的小丫头。”
虽然由于风火雷的火毒攻心,伤重不治,四十年功力还剩不到三十年,可临死之前不找到一个传人传承他的功力,他一世英雄,咽气都咽得太憋屈!
虽然这小女娃小手小脚,身材像豆包,鼓鼓的脸像肉包,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奔雷功法的好传人,可谁让她是这附近唯一的活物呢!
他时老四总不能再拖着重伤之躯去捉一头鹿,将一身功力传给一头不会说话的鹿吧!
算了算了,就便宜这个女娃子吧!
想到这里,时老四嫌弃的目光扫过小琴的小短腿,这丫头有没有长出腰来?她的腿她的腿她的腿在哪里?奔雷功法可是出腿如电的外家硬功,这丫头为什么就不能把她的腿长长一点?
孰料,小琴并不觉得遇到这种事是捡了大便宜,反而“哇”地一声哭了:“我不要变成四十岁,我不要长像伯伯你这么难看的大胡子,哇”
时老四顿时一愣,听明白了小丫头的担心,心头当即大骂,这是何等蠢物!老天真要她做老子的传人吗!
他强提起耐心,跟小丫头解释,传功不等同于传年龄,传的只是一道真气,传完之后,她既不会长出满脸胡须,也不会变成一张四十岁的老脸……啊呸呸呸,他时老四的脸很老吗!我擦!
时老四阴森森地说:“趁老子还没咽气,快过来平躺到老子胸口上,老子说断气就断气,这等好事不会再有!”
小琴还是哭:“呜呜,虽然你是恩公,可是小琴已经有相公了,呜呜,师父说男女授受不亲……”
时老四登时变成一张咆哮脸,由于重伤再加上暴怒,声音反而虚弱许多:“死丫头你再讲屁话,老子宁可不要传人,也一掌先拍死你!”
灌木丛后的韦叶痕这才走出来,从旁劝道:“乖小琴,快照他说的做,他说得没错,这等好事你再过四十年也不会遇到。他这是要将毕生功力传予你,才能死得安心,既然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照他的吩咐做吧。”
小琴摇头:“将功力传给我,那恩人不是要没命了?还是他自己留着吧。叶哥哥你快陪我去找师父救恩公!”
时老四怒道:“老子被暗器打中死穴,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老子临死前想找个传人而已,白送你们功力还推三阻四,这山上的人都与世隔绝憋傻了!那个长腿小孩儿,你过来!”
两个小孩儿里,怎么比较也是韦叶痕的腿长,而且他也明事理,知好歹,知道时老四肯传功乃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可他也不肯过去,推辞说:“你于小琴有救命之恩,再有传功之义,小琴可以拜你做师父了。我重伤难治,是一个将死之人,不必浪费你的功力了。”
时老四却相不中小琴了,榆木脑袋的小丫头,一辈子休想能成大器,他时老四找这样的传人怎么行!
于是他说:“老子的真气是疗伤圣品,凭你什么伤,传功之后都给你治好!”
“那你怎不先治好自己的伤?”韦叶痕不信。
时老四的大话连个八岁孩子都骗不到,十分憋屈;临死前想当一回好人,可偏偏遇上了两个熊孩子,怎么点都不通透,换了别人早二话不说磕头拜师了!这当真是龙在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势狸猫凶似虎,落地凤凰不如鸡!
“叶哥哥你快去让恩公帮你治伤吧!”小琴突然反过头来劝,“你的伤越来越严重了,方才背我上山,你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既然恩公要找传人,叶哥哥你要找大夫,你们就互相帮忙吧!”
韦叶痕生气地说:“我直不起腰是因为你太沉了,住妓院这半个月,我瘦了五斤,你倒胖了十斤!”
小琴数着手指算一算:“那咱们也没吃亏,还赚了五斤。”
韦叶痕皱眉沉默。
他很生气,很生很生这个小妮子的气。
不过他气的不是她变胖,而是她吃了东西之后,只长肚儿不长脑儿!
之前他们两人偷听枭卫乱斗时,不小心发出了声音。
小琴平时多呆的一个小妮子,突然就灵敏起来,立马掏出一个肉包子将韦叶痕的嘴一堵,然后她就一溜烟跑出去,一个人去面对四个杀气腾腾的大男人了。
那些蓝衣枭卫没有对她痛下杀手,只能说她运气太好,小命够硬,今天还没到她的死期。
而且傻人有傻福,居然还有一个临死未咽气的枭卫一等高手,肯将毕生功力传给她。四十年的功力从一人过给另一人,至少也能净得二十几年功力。
她才四岁,要有了二十年功力,往后在武学上的发展将不可限量这样好的机会,之前还机灵聪敏,懂得吹树叶扮天真,应付那些枭卫的她,怎么突然又变笨了呢?
她是真的不懂这个机会有多么罕有,多么珍贵,还是她什么都懂,却故意要将机会让给他?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让韦叶痕觉得很生气。
有了危险,她第一时间冲出去扛,却将他藏在身后;有了好事,她反而往旁边一躲,大大方方让出了一个在多少人看来都梦寐以求的大好机遇,让他顶上去。
这不是一个肉包,一个鸡腿,而是一个习武之人的毕生功力!
她让得这般随意,他又如何能领受这份好意!
他很想问问她
小琴,小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认识你尚不足一个月,幼小的你曾开口叫过我相公,还一连被我卖了三次,你真的了解我这个人吗?你不怕我心里不怀好意,转身之后真的彻底将你卖掉吗?
第96章 相公与二哥,两者是有天壤之别的
倘若遇上危险的时候,她不跑出去充大胆,扮机灵,韦叶痕会以为她真的,仅仅是有一点傻而已。
若是她愿意让出一个承受二十年功力的机会,或许韦叶痕可以只当她傻,或许他还能毫无愧意地顶上去。
可她并不是真的傻,她小小年纪就懂得孤身下山去找卦里算出来的“相公”,还会帮“相公”赚钱,还会挺身而出保护“相公”,这么机灵的小妞子,谁还会觉得她傻?
可她真的太傻了,连他是什么人都没问清楚,就这样毫无保留的付出。
“我不姓叶,我也不是你的叶哥哥,我真的是你哥哥。”韦叶痕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她。
“啊?”小琴显然没听明白,还面带三分傻笑,“原来你不姓叶,那以后我只叫你哥哥。”
“其实,其实我是……”韦叶痕知道,不坦白说出他的父亲就是韦尚书韦司陶,小琴这个傻瓜是永远不能听明白“哥哥”的含义的。
“我擦!”时老四暴喝一声,“两个小毛孩儿快过来一个!娘的!老子还剩不足一炷香的命,你们两个还有八十年活头的小毛孩不能等老子咽了气再来哥哥妹妹那一套吗!”
两个孩子被他吼呆了,小琴立刻回神,拉起韦叶痕的手,又拖又拽的,将他推去了时老四身边。
之后的事,就全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时老四的长手一伸,捉到了韦叶痕,一把按在宽阔的胸膛之上。
霎时间,韦叶痕只觉得有一道可怕的黏力,将自己整个人束缚得连眼皮都无法再眨动半下,大惊之下欲逃,可哪里还有逃出生天的办法?
一道道劲气从他的四肢百骸流入,在体内炸裂,痛若刮骨,眼、耳、鼻、舌、十指、四肢、小腹、足底,无一不痛。
他痛得大声狂呼,眼前唯见一片漆黑。
“哥哥、丑伯伯!”小琴惊呼着,想要将这两个人分开,却被乱窜的劲气弹飞了。
又过了盏茶时分,韦叶痕的五脏六腑无一不痛,渐渐陷入昏迷之境。
时老四却不让他昏过去,“这时候不能睡!醒了就变残废了!”时老四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并用几道真气疯狂刮过他身上最有痛觉的十宣、劳宫、涌泉、太白、后溪、公孙、肾俞、丰隆八大穴位,强迫他继续保持清醒。
韦叶痕严重怀疑这根本不是要传功,而是想谋杀,唯一欣慰的,就是没有听信此贼的妖言,把柔弱的小琴送给他。小琴最怕疼了。
这种清醒的痛苦又维持一盏茶,渐次慢下来,刮骨之痛转为切肤之痛,全身如千虫万蚁在咬。
这一次,就算是会变成残废,韦叶痕也无法再保持清醒了。
耳边传来小琴的哭喊,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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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是傍晚,天灰蒙蒙的发暗,眼前仿佛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哥哥,你醒了,你想吃什么?”小琴问,“这里有米粥和茶汤,你想先喝哪样?”
韦叶痕抬眼去找小琴的身影,可是天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于是问她:“这是哪里?”
小琴告诉他:“这里是乐施水阁,我师父修行之所。”
“你师父?”
“她法号静宜,是一位出家人,我爹娘送我来这里学琴的。”
“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从不记日子,不过莫疾山的桃子在我刚来的时候熟透了,今年又熟了一次。”
“那就是一年了。”韦叶痕的唇碰到温热的碗边,小琴喂他喝茶汤。喝完他又问,“过年过节,你家里都没来人看过你,也没接你回去?”
小琴摇头:“师父说了,我爹娘都很好,让我不用惦记。”
韦叶痕轻轻问:“你在这里住得习惯么?”
小琴悄悄告诉他:“在这里只能茹素,以前我悄悄养了一只小羊,想等它长大了喝奶,师父发现之后就将它放走了。”
“连羊奶也算荤食?”
“师父说算,我就不可以吃了。”小琴语带委屈,“师父对其他师姐都没这么严格,可她就不准我贪嘴,说十指沾过了油迹,一定要沐浴焚香并辟谷三日才能再碰琴。而且她可厉害了,什么都能卜出来,她还算出这一次我在山下吃过鸡肉。”
“……”韦叶痕无语,“你的脸圆了一圈儿,不用算也能看出来吧。”
“师父说古琴是最有灵性的物件,假如心里不洁净,就不能走进琴室。”小琴告诉他,“师父说世人常有附庸风雅,以古琴取乐之辈,最后都只会乐极生悲。”
一口一个师父说,她真的很崇敬她师父。
“……”韦叶痕默然一刻,问,“我师父呢?”
“你是问至臻师伯吗?”
“我问那个大胡子,我听见那些人叫他时老四。”
默然一刻,小琴怯怯道:“当时我也晕过去了,是至臻师伯出来采药捡到咱们俩,带回乐施水阁。我问师伯,丑伯伯去了哪里,师伯告诉我,他已经爆体而亡,化为漫天精血。我跑去找,可是下过一场雨,什么都冲没了,只捡到他的刀。”
“刀在哪里?”
“太沉了,我带不回来,就用很多树叶藏起来了。你先喝汤,等做完早课我带你去看。”
“……”韦叶痕慢慢问,“现在不是傍晚吗?”
“不是啊,寅时末,还不到卯时。”
“……小琴。”
“嗯?”
“我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
接下来的两个月,小琴缠着她师父,想办法给韦叶痕治眼睛,用各种偏方草药为他敷眼,可是韦叶痕眼前仍然一片漆黑作为得到时老四几十年功力的代价,韦叶痕的眼睛瞎了。
不过,他并没有太大的怨恨。他让小琴带他到时老四葬身之处,两人一起将那把刀埋了,给时老四立了个衣冠冢,并以徒弟的名义为他立了一块碑。
后来至臻道人来了,提出要收韦叶痕入他门下。
韦叶痕立刻拒绝了,“你们的空门我瞧着有几分虚伪,不如时老四那般实在,他虽是朝廷的狗官,却有几分侠义在;你们虽号称出家人,却以银钱为重,令我很瞧不上眼。”
至臻道人笑了。
小琴道:“哥,你误会师伯了,他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很多年前北齐有一位王爷,用七辆马车拉着黄金来请他出山,他都不去。还有一次一个江洋大盗把他抢来几箱金银珠宝都带来,想借一本武学典籍一观,师伯一页也不借给他看。这是山上大家都口口相传的事。”
“那我第一次带伤上山,只因为身上没有二百两银子,他们连门都不让进!”韦叶痕年纪尚轻,做不到一笑泯恩仇的豁达。
“小施主,你可知为何贫道要立下那二百两的规矩?”至臻好脾气地问。
“不知道!”
至臻哂笑,捋须:“只因我门下武学精要不同一般世俗派别,那些世俗派别只教粗浅的拳脚功夫,对新入门的弟子不做要求,只要身体强健即可。而我门下一定要弟子在入门前就已是二流的武师,才能重加塑造。有这样本领的弟子,在这茫茫大山中随手一捞,都可轻易获取二百两,这是入门前对弟子的一件考量。”
小琴劝:“快答应吧,哥,现在你也达到我师伯收弟子的标准了。我师伯精通星象医卜,说不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呢。”
至臻道:“医书中确有疗治眼疾的办法,曰‘换眼术’,须得捉个人来换眼给他,四岁孩童最佳。”
小琴当即受惊,身体一抖。
至臻笑问:“小琴,看你每日照料他,十分之尽心,你愿不愿意帮他呢?”
小琴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至臻摇头,感慨道:“本来以他的资质,再加上他的奇遇遭遇,足可以做我的接班人了,只可惜目不能视啊,可惜可惜。”
小琴难过地低头,韦叶痕面不改色,直接撵人了,“大道士你不忙着去传道吗?我们这里怕站脏了你的贵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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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几名道士打扮的人来接韦叶痕,他倒也顺从的跟他们走了。
菖蒲一海,这里是至臻道人的道场。韦叶痕在这里住下来,每日不过晨钟暮鼓,洒扫庭院,闲时打坐调理而已。一个月之后,他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明亮的光线了。
有一日,师兄带他去影壁,说隔壁乐施水阁的美人来了,可以一观。
然而从影壁的孔中看去,来的只有一身道服的小琴,并没有她那些长发飘飘的师姐。师兄失望,撤步走开了,韦叶痕却没离开。
“师伯,小琴愿意把眼睛给叶哥哥。”韦叶痕听到小琴对至臻说,“你用‘换眼术’帮我们换吧。”
至臻纳罕问:“上次你不是很害怕吗,现在又愿意了?”
小琴紧张地说:“小琴现在还是怕,这个‘换眼术’……是不是很疼?”
“既然怕,为什么还换给他?”
“这两个月弹琴,我都可以不看琴弦了,留着眼睛其实也没多大用处,求师伯就帮我们换吧!”
“上一次你怎不答应?”至臻假意发怒,转身拂袖道,“晚了,如今太晚了!”
“求师伯再想想办法!”小琴小手合十,苦苦求道,“上个月我听师姐说再过一个月石榴花开,漫山遍野都是红的,就心生贪念想看一次。现在我已经看过了,求师伯想办法把我的眼换给叶哥哥吧!”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至臻所问的,就是韦叶痕想知道的。
“师父算卦说他是我未来夫君。”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
韦叶痕猛地推开影壁,冲入房中,捉住小琴的肩头,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小琴你听好了我不姓叶,我姓韦,我和你有同一个父亲!我是你二哥,不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师父卜的那一卦错的离谱!”
“……”
“小琴?你听懂了吗?我是你的亲哥哥,”韦叶痕试图跟她讲明白,“世俗礼教是不允许哥哥当妹妹的夫君的!你师父哄骗你,我也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哥哥……”
小琴讷讷重复,脸上只有错愕,却不见一丝伤心,转而竟兴奋地跳起来,欢快地叫道:“原来你是二哥,难怪这般亲切!对了二哥,你正在盯着我的脸看,你的眼睛,是不是能看见一点点了?”
“小琴,你都不怪我,瞒了你这么长时间?”韦叶痕复杂地问。
“怎么不怪!”小琴气道,“既然你是我的亲二哥,那你把所有桃子让给我吃就是应该的!从前你都不说清楚,害我吃的好心虚!”
“只是这样?”
“还有上次让你背了我二十里地山路,那也是应该的,因为你是我二哥!”小琴历数两人之间的恩怨,“当时你还抱怨个不停,走半里一歇,还让我自己下来走,哪有你这样当人家哥哥的,实在太过分了!”
“……”
“太好太好了,”小琴的声音欢快得如在唱歌,“以后我想吃林子里的雪鸡,再也不用去求其他师兄了,我有哥哥、哥哥了!”
“……”
韦叶痕松一口气,太好了,还好她年纪太小,不懂二哥和相公这两者之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对她而言,比起一个硬赖上去的相公,支使和压榨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二哥,使她觉得更加理所当然。所以她不但不生气不失落,反而更开心了。
作为一个不知世事愁的小女孩,大概从记事至今,她都没尝过失落于心的滋味吧。
由于一支算错了的姻缘卦,被搅乱一池春水,品尝到淡淡失落感觉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这一年初秋,他少了一个小娘子,多了一个亲妹妹。
第97章 情感的道路上,他渐渐入了魔道
道明了身世之后,韦叶痕大松一口气,心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比那一日他眼前突然重获光明,可以再一次视物的时候还轻快,还松弛。
这种云雀展翅的心境,持续了很长一段时日,约有七八年之久。
这段时日里,他在“菖蒲一海”修习上乘武学,小琴在“乐施水阁”中日日夜夜与琴为伴。两人名为师兄妹,实为亲兄妹。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渐渐地,小琴真的喜欢上弹琴,从被她师父逼着练琴记谱,变成自己主动默记曲谱。只要她师父说可以一观的古谱,她都乐意花上几日时光,熟记于胸。
弦上一个简简单单的指法,她反复练习几个时辰也不觉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每一次,当韦叶痕捡起她或红肿,或流血的手指,默默为她上药包扎的时候,她就会轻盈欢快地说,“二哥你别忙了,待会儿我还要抚琴给大师姐听,手指不能包成这样!不如你先帮我听一次?看看这一曲《煎棠雪》有无进益!”
每次她请来几位师姐或三五懂琴的行家,当众弹奏一曲,以求一评一纠的时候,韦叶痕都会到场聆听。
只是他从不现身,也没人知道他去听过。
小琴每次要求,“二哥你也来听吧,今日我抚《清心梵音》,有助于拔除心中戾气。你是习武之人,应该多听听。”
他就会答,“我学的是道家功夫,道武兼修,有一分两分戾气当时就化解了。要等你练三年五载才练好一支曲子,再听你弹曲来消除戾气,我早已积重难返,一念成魔了。”
听在小琴耳中,以为他是讽刺她学曲子慢,不由气恼噘嘴,“二哥就会欺负我,挤兑我的天分不如你高,不理你了。”
这五六年间,韦叶痕在武学方面的天分一点一滴的显露出来,积跬步而成千里,他已经成为整座云雾山数十个门派里最有天分的年轻一辈的弟子。
年只十三的他,每每被其他门派一些三十多岁的资深弟子约战,以一敌五尚且游刃有余。
他的成长速度令人咋舌,被云雾山中千人传为佳话,小琴有这样一位天才哥哥,而她的学琴之路并不顺畅,有时连练半个月不进反退,她师父就会告诉她,练琴首要凝练心境,心境次了,琴就不再是上品的。
可她反观哥哥,每一日都有新的进益,为人称道,身笼光环。
相形之下偶生自卑之感,就会使她任性地大喊一声,“我嫉妒你!再也不理你了!”
每到这时,他就会在竹林间飞身腾跃,捉一只小雀送给她。
每次哄得她转怒为喜,笑逐颜开,她就会素手摘取两片竹叶,吹一支《林涧溪》,引得十几只羽翼艳丽的雀鸟都蹦蹦跳跳到不远处,一面用嫩黄的小嘴梳理羽毛,一面侧耳聆听。
他也是其中一鸟,听她的曲子听得彻底着了迷,但他怕被人瞧出端倪来,因此每一次她当众抚琴时,他都不肯当一名光明正大的听众。
之后等她当众抚琴时,他会站在一根立柱边,一道屏风后,有时甚至就藏身于房梁之上,静静看着她十指动弦,撩拨弄音。
宫商角羽,一挥手,一勾指都仿佛弹在他心上。
这一刻小琴不会知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情感的道路上,他已经渐渐入了魔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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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她越来越漂亮了,脸蛋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开始变成尖尖的瓜子脸庞。她一笑,她的眼睛就跟她一起笑,看起来就像是春风中清粼粼的湖水。
由于沉浸琴道,她格外关注一双手的洁净,尽管她的师父不再约束她饮食,她也不再惦记林子里肥美的雪鸡了,也不会支使韦叶痕去充当猎手兼厨子,去向那些可爱的动物伸出罪恶之手了。
她发现,沾过油腻的手就算洗得再干净,去碰琴弦的时候也会留下出其不意的浊音。
尽管一般人听不出来,可动物的耳朵最是灵敏,它们的反应代表了一切。只有最清澈见底的琴音,才能让三两只梅花鹿被吸引到她窗前,驻足长听。
连着好几年茹素,片荤不沾,令她出落得愈见词清文秀,只是年齿尚稚,身量仍属娇小,虽然容颜绝丽,却掩不住眉目间的稚气。
乐施水阁的师姐比她更早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妆扮起她来。
有一日黄昏,她师父静宜师太取过一件斗篷,递给韦叶痕,微笑道,“小琴在溪边梅林抚琴,说要一直抚到月出的时候,听一听月光下的《花见月》是不是更有意境。这孩子练琴成痴了,夜里霜露重,你把这个带给她吧。”
韦叶痕道谢接过,去了梅林。
天光将暗未暗的时候,但见她头挽双鬟,点点梅花散落发间,一身素衣布裙,纤尘不染,如琼枝一树,采尽天精地华,仪态不可方物。又仿若昆仑美玉,采得一缕霞光月华,造就了这般绝色妍姝。
她双目湛湛有神,秀美无伦,远远望见他,笑着挥手道:“二哥,你快来听,在溪边弹琴有水的回声,我一弹,水流都湍急起来,你快来瞧呀!”
韦叶痕上前,将斗篷披在她纤瘦的肩头上,仔细地绑好系带,打了一个漂亮的流花结。
他本可以更快绑好那个结,可是私心耸动,让他的手多待了片刻,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多流连了片刻。她却浑然不觉,还在为一地月华下的《花见月》而梨涡乍现。
她坐在琴凳上,他弯腰俯就。她细喘微微,呼出的气息一下一下,都喷在他的颈侧,她还不觉察。
约有一刻,仅仅只有这一刻,他放肆了自己的目光,在她的容颜上流连,贪恋着她的娇美动人。她正专注地望着她的琴弦,怎能发现他目光中的含义,早已越过了一个兄长看妹妹的界限。
月色皎皎,爱蔓滋长,在一个本不该发生情事的清修圣地,在一个少年初尝情滋味的心底。
一个披衣的瞬间,他可以离她这样近。
一个绑结的时间,再长也长不过月落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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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坦白了身份后,小琴再也没喊错过称呼,哪怕一次。每次见到他,她就会两眼眯成月牙,清脆地叫他一声“二哥”,尽管那时候,他还只是韦尚书不肯承认的儿子。
他沉浸武学中,忘了自己,也忘了她,更加忘了小时候那一个曾经唤过他“相公”的小女孩。
闭关最久的一次,他在至臻道人的密室里住了半年,阅遍所有武学典籍,除了“精之案为眼,骨之精为瞳子,筋之精为黑眼,血之精为络”的字句,他什么也想不到。
有时候他可以连着半个多月都记不起密室之外不远的水阁里,有一个名为小琴的少女,差点儿将他诱入魔境,令他心甘情愿地一往而深,一去不复返。
终于有一天,当他天罡功成,能与至臻道人对拆两百招而不落下风,他放心出关了。
因为据《天罡玄机录》记载,功成之日,心如止水,物我两忘。
物我两忘!好,他要的就是这个!
“二哥!你终于出来晒太阳了!”一个欢快的声音飘近,像一道橙黄的火苗猛地燎了他的心。
心如止水!他的天罡功可以帮他心如止水,可以用水浇火!
“二哥!你干嘛背对着我?”声音转为委屈,带着一点儿撒娇,“我都三个多月没看见你了,我都想死你了!”
于是
让物我两忘的清修道,让心如止水的天罡功,统统见鬼去吧!
回头他要点火烧了那本《天罡玄机录》,前人狗屁不通的秘籍,误了多少后人子弟!
他缓缓转身,佳人笑颜在眼前绽放。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枝头二月初。
遇见她之前,他不是诗人,他连四书五经都懒得读。
恋上她之后,他自动变成了一个会作诗的人,一平一仄都默默地念着她的容颜如画。
此时朝阳初生,只见她一张瓜子雪颜,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也正朝他望过来,秋波流转,桃腮欲晕,清丽难言,让他直接看痴了。
于是他真的害怕了,转身便逃,徒留她在后面一声又一声,“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你去哪儿……”
让二哥也见鬼去吧,他早就不想当她的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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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丢魂落魄,他逃回京城。
在云雾山学武这九年,他几乎每半年都会回去一两次,去三皇子府邸看宇文昙,后来三皇子府变成了毓王府。曾经派人追杀过韦叶痕的太子,成了当今天子。
偶尔的,宇文昙也会远赴千里,来孤叶城中住上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两名少年同吃同睡,从月未落一直对打到日西下,两人的关系铁得像精钢一块,密不可分如一个人。
可奇怪的是,这九年里,与韦叶痕密不可分的宇文昙,与韦叶痕形影相随的小琴,这两个人从未见过一面。
每次他下山前留给小琴一句,“我去见一位好友,半月即回,你好生照顾自己。”
小琴只是说,“二哥你才要好好照料自己,看你的上衣又被树枝刮破了,快换下来让我补补。”从来没有一次,她对他的好友是什么人表露出好奇。
有好几次,小琴来到孤叶城给他送换洗的衣物,送今秋新摘的柑橘,来到他的院外叩门。每次都是他打开门接了,笑问小琴要不要进去见一下他的好友,彼此通个姓名。
小琴就会说,“瞧你汗流气喘的,一定又是刚打过架,怎么劝也不听,小心吹风上头又着了凉,快把门关上吧!”
门一关,她转身就轻盈地走开了,从来没进去过小院。
而院里坐着喝茶的宇文昙,也从没对那个时不时就来送柑橘、送素包子的女孩心生好奇,走过来看哪怕一眼。其实这是一座很小的院落,从他的角度,只要稍稍转身就能看见院门。
可是九年来,他偏偏都没在小琴叩门的时候,转过哪怕一回身,回头瞧过哪怕半眼。
小琴也是,她只要稍稍偏头,绕过韦叶痕胸膛的阻挡,就能望见宇文昙的背影了,可她的目光只会担忧地望着自己兄长,看他有没有在比武中又给自己添几道伤痕。除兄长之外的其他男子,她都没有上心过。
整整九年啊,相近不相逢,逢面不相识的两个人,一眼未看,一句话未说过,彼此连对方的姓名都没听过。
若说这两个人有夙世因缘,有夫妻缘,打死韦叶痕都不相信!
所以当宇文昙娶到小琴的时候,韦叶痕火冒三丈,怒气冲天,并且坚定不移地认为,宇文昙偷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姻缘线,偷走了小琴!
九年前小琴师父那一支姻缘卦,本来就是算给他的,他才是小琴的丈夫,他是她命中注定的人,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都不配拥有她!
第98章 好妹妹,姐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后来,在韦叶痕十五岁那年,听说韦家大公子韦殊越有一天突然离奇失踪了,不管怎么找,都没有人能再找到他的一形一影。
他失踪前,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给家里一名老奴,据那名老奴回忆,大公子言语间的意思竟是看破了红尘俗世,要去出家。
韦尚书的夫人日哭夜哭的,也没把她儿子哭回来。而韦尚书这些年也只培养出了那么一个出色的儿子而已,一旦他不在了,韦尚书又想起韦叶痕来。
据看见过韦叶痕的家丁言讲,这两年间,偶尔会在玄武大街的一个巷口瞧见二公子出没。追上去找时,人影转眼不见。
韦尚书撒出去一大批人找韦叶痕,很快在大街上堵住他,将他带回府里其实韦叶痕他只是想被那些人发现而已,他只是有不得不回去韦府的理由。
就这样,他重新认祖归宗,成了韦尚书承认的庶出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韦尚书想让他入内阁,他表示老子不认字,见书就想烧。韦尚书见他武艺不错,经常在府里高来高去,不走正门进出,于是买了高等军职让他入,他就嬉戏军营,拔了帅旗放风筝。
韦尚书费了好大力气,都不能导他入正途,有时候真想一板砖拍死这个逆子,奈何膝下就只剩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好了赖了都得提携拉拔着。
********
韦尚书的夫人失去了大儿子,膝下唯一的女儿棋画性情活泼跳脱,每有不贴心的地方。夫人嗟叹之余,想起了十年前送走学艺的女儿墨琴,如今也和棋画一般大了,不知是不是和棋画一样聪慧可人?
于是夫人央求尚书,将当年送走的二女儿接回来。尚书派了很多批人入孤叶城,寻找可以进入云雾山的办法,都不得要领。
半月之后,静宜师太却亲自将徒弟小琴送下山了,可是小琴当时正在学一个十分关键的琴曲,学成之后才算真正出师。这是因为静宜师太欣赏小琴的天赋和努力,将将就要将一整副衣钵传予她了。
十年多不见爹娘,小琴心里想念得紧,可学琴又到最关键的关口,于是她邀请师父静宜师太一同入京,跟她一起回家,也好把师父介绍给她的爹娘,酬谢师恩。
静宜师太答应了,于是师徒二人,再加上韦府家丁二十人,一同启程归京。
赶了十多日的路途,再有几日就到西京了,一晚一行人投宿在荒村野店,出其不意的黑手伸向了他们。
借着夜幕的掩护,最可怕的惨剧降临。
那一夜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经历过野店之夜的人全都死光死绝了,除了小琴。
韦叶痕闻讯赶来,疯了一般,翻床倒柜地一通狂找,当他将小琴从床底下挖出来的时候,她眼神呆滞,气若游丝。
她师父静宜师太已经变为几段碎尸,其他随行的家丁也尽数被剥去人皮,吊死在二层楼的扶梯上。长长一排剥了皮的血尸,风一吹过,如风铃一样飘来荡去,说不出的森然恐怖。
韦叶痕抱起小琴火速离开野店,在一个干燥温暖的山洞生起一堆旺火,细细检查了小琴,发现她除了眼神发直,手脚冰凉,并无其他外伤。
松了一口气,他才问小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料,小琴突然眼露惊恐,嘶声大叫,叫破了嗓子还刹不住的歇斯底里。
这一刻,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除了自责还是自责,除了将小琴紧紧揉在胸怀中,想尽世间一切词句安慰她,不忍再多问她什么。
他从往日学过的功法中,找到一种“摄魂折意”之术,这是一种可以让人淡忘掉最深刻的痛苦或恐惧的功法。于是他将“摄魂折意”用在了小琴身上,她不再狂呼大叫,渐渐安静下来,流着一行泪睡去。
他铺了一地干燥的稻草,将她放在中央,在她安详的睡颜上落下一吻,仅止于额头。
小琴醒后,“摄魂折意”发挥了作用。除了偶尔发呆,发呆时间比从前久一点,她又变成了从前的无忧少女。
荒村野店的事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只是韦叶痕牢牢掌控的一千件事里唯一的漏网之鱼,她不需要记得,应该彻彻底底地忘个一干二净。
韦叶痕将她带回韦家,留给她一只小麻雀作伴,告诉她这只小麻雀叫灵灵,是从云雾山带回来的,对着灵灵说话,云雾山上惦记她和她惦记的人都能听得见。
********
尚书夫人见女心喜,失去儿子的心重新找到寄托,每日都选料子选裁缝,挑花样挑绣娘,做出各种衣裙来打扮小琴。
韦棋画在府中多年专宠,这许多年来,爹娘所有的爱意目光都落在她一人身上。突然被分走了这么多,韦棋画很是不爽,十分抓狂。
韦棋画去见小琴,笑容满面地借走了她的小麻雀灵灵,捏死之后再还给她。
韦棋画还在厨房找到刷锅用的苦碱,放进小琴吃的安神丸里,大夫吩咐过这种药丸子不能嚼,就得一口吞了。可是等小琴吞下这一口之后,足足吐了两三天。
韦棋画听说小琴最怕老鼠,就用“好妹妹,姐姐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的话,哄着骗着她走进一个废弃的旧谷仓,然后锁头一落,关她和上百只老鼠共处了一日一夜。
无论小琴怎么呼救,怎么哭叫,怎么拍打谷仓大门,韦棋画都不许府里的下人去把锁打开,还放话说谁敢发假慈悲,谁敢放她出谷仓,本小姐就让他生吞一只活耗子!
听了这种狠话,又知道大小姐是敢说敢为说一不二的性子,下人里谁还敢多事?
唉,怨只怨二小姐是新来的,为人也不机灵随和,不懂得入韦府可以不讨好老爷夫人,但绝对不可以不巴结大小姐的道理。但愿等大小姐消了这一肚子邪火,出了两口怨气,就不会再欺负二小姐了吧。
********
诸如此类的事,在小琴刚回韦府的那段日子里,韦棋画做了不下二十件。小琴毫无还手之力,每天被欺侮得老哭。
性子倔强的她,总不哭出声,只是闷不做声的滚下晶莹的泪珠。
以前在云雾山上除了练琴,几乎没有这种欺侮人的事发生。山人淳朴,此言果真有两分道理。
以前静宜师太喜爱小琴的聪慧天分,难免偏心着她,不是没有师姐妒忌;小琴越出落越有倾城之色,不是没有山里姑娘眼红。但是那些人欺负小琴的手段和韦棋画一比,简直就是轻挠痒痒和大扇耳光的区别。
未在深闺中养大,未见识过锦绣繁华之下的硝烟弥漫,对于后宅女子的狠辣手腕和无中生事,小琴还是第一次从韦棋画那里领略到。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几次恶意来袭,小琴身心俱疲,犹如惊弓之鸟,韦棋画却是乐此不疲。
小琴大概明白一点“疏不间亲”的道理,作为新来的女儿,她不可以去爹娘面前说一个他们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心爱女儿的坏话。爹娘相不相信是一说,就算他们相信了,肯不肯为一个疏远已久的女儿去惩罚一个亲近多年的女儿,这又是一说。
不管韦棋画做得多么过分,府中下人瞒得密不透风,没一个敢去说给老爷夫人的。小琴自己也咬紧牙关一字不提,韦棋画见状十分得意,觉得是第一眼镇住了她,才会让她这么战战兢兢。
其实小琴是心伤于师父之死,心绪晦暗,又兼刚刚骨肉.团聚,见到分别这许多年的血亲,不愿多起争执,伤了亲人感情罢了。虽然韦叶痕消去她的一些恐惧回忆,但是师父已死的事实,常常像一片阴云将她笼罩。
彼时,小琴还不够了解韦棋画,不明白像韦棋画这种以别人的痛苦来取乐的蛇蝎美人,是永远没有姐妹亲情可言的。尚书夫人年轻时也是个恣意跋扈的性子,韦棋画有样学样,早已被惯坏了。
韦叶痕回韦府比小琴早得多,一向了解韦棋画的为人,只是到了他这种段数,韦棋画那些小伎俩何曾放在眼里。
自作聪明的韦棋画曾作弄过庶兄几次,阴阴阳阳花招百出,可是皆如泥牛入海,有时还会自己放招自己吃,韦棋画觉得有点邪门儿,从此就不再对韦叶痕下手了。
那一日韦叶痕救了小琴,送她回府后,不是没想到韦棋画为人娇蛮任性,恣意使气,小琴这一回府,她就多了一个欺侮对象。只是韦叶痕也没有料到,往日灵巧如云雀的小琴,会被韦棋画欺负得这样惨。
彼时,韦叶痕已是杀手组织天一阁的副阁主,当然,他的这一重身份除了宇文昙、季玄等少数几人了解之外,鲜有人知。
那段时日他事务繁冗,抽身不暇。等他发现的时候,小琴只差一点就被折腾掉半条命了!
韦叶痕大悔,一悔当初就不该把小琴带回韦府,让韦棋画有机会碰她。二悔不该抱着磨砺锻炼她的想法,将刚失去了师父,更失去了心灵依托的她,放到韦棋画那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魔女身边!
当夜,韦叶痕无声潜入韦府,先去废弃的旧谷仓转了一圈,捡了一样好东西,转而又来到后宅,来到韦棋画的闺房中。
往日里,他从不把她放在眼里,对她的所作所为也不过一声嘲笑,一个冷哼而已。
可如今,她竟敢伤害到了他最心爱的人,他也要让她尝尝他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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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除了韦叶痕与韦棋画,没有第三人知道韦棋画的闺房发生了什么事。
守夜的丫鬟,只是突然听见寂静的暗夜中传出女子的叫声,那叫声凄厉如鬼,绝望如深渊,持续了约有盏茶时分才戛然而止。
韦棋画院子里三十几名丫鬟嬷嬷全被惊起来了,议论一番才后知后觉地得出结论,方才那叫声就是从大小姐房里传出来的是大小姐在叫!
丫鬟嬷嬷冲进房中,但见屋中一切都很平静,只有大小姐披头散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她的人已然昏厥,然而两只眼睛却因为极度惊恐而翻出了一对眼白,怎么合都合不上!
韦棋画就这样翻着白眼,昏厥了两夜一天,急得尚书夫人频频抹泪,找大夫不管用找御医,找御医不管用找巫医,找巫医不管用找神婆,什么办法都试了。
后来韦棋画终于自己醒了,睁开眼就又跳又叫,手足乱舞,哭着闹着要喝泻毒汤。
尚书夫人顾不上猜疑,连忙让厨房做了一碗端给她,她也不顾汤烫,仰头一口饮尽,喝完还要。又连着送了四五碗给她,都是仰着头一口气喝完,最后终于喝不下了才作罢。
所有人包括尚书夫人都在猜,韦棋画到底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大夫号脉也没号出她中毒,她怎么逮住泻毒汤喝个不停呢?
半个时辰后,韦棋画跑去屏风后泻肚了,众人都在外面等着,隐约听到屏风之后传出一声似哭似咒的低呼声。
等韦棋画扶着墙走出来,慢慢爬上床去,直挺挺躺下。尚书夫人打了个眼色,让一名嬷嬷悄悄去屏风后查看,那嬷嬷瞧了一眼就晕了,哪还能出来回报?
尚书夫人急了,又让另外三个嬷嬷一个大胆的丫鬟一起去看。
片刻后,四个人大呼小叫,争先恐后地从屏风后冲出来,其中两人直接跑去院子里狂叫,另两个嬷嬷一人摔倒,一人泪奔。
问了几遍,尚书夫人才终于问到答案,也被吓得三魂不附,七魄荡离,气了个仰倒。
原来,恭桶里面竟然蜷着一只死掉的半消化的小老鼠!
白而稀毛,刚出生还没睁眼的小老鼠崽!
第99章 别担心,它能在你腹中活一天才死呢
关于韦棋画怎么会吞进一只耗崽子,尚书夫人问了她很多次,她都不肯说实话,只说是误食的。
千金小姐的房间是最干净的地方,一日十几炉熏香十遍扫,莫说那种脏东西,就是一只蚂蚁一只飞虫,都进不到她的房里,怎么可能误食?
当然不是误食了,那晚发生过什么只有韦棋画自己知道。
现在连闭上眼睛,韦棋画都能感觉到,韦叶痕那一道好整以暇的声音如在耳边
“你不是将小琴关在谷仓里,发话给下人说,谁放她出来就让谁生吞一只活耗子?你可知道小琴被你折腾得还剩一口气,每天夜里都在发噩梦,你倒睡得十分香!”
“你、你想怎么样?”韦棋画忐忑地问。
她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韦叶痕,面上的表情不是怒,也不像笑,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一种尽在掌握的笃定。
这是一个最真实的梦境,这一刻,他是猎人,她是他的笼中鸟,井中蛙,他看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恶意的残忍她瞧得这样分明,是因为不久之前,她还用这种残忍的目光看过她的孪生妹妹,并在其沐浴的时候用一根削了皮的山药,慢慢磨过她胸口娇嫩的肌肤。
韦棋画有一回听丫鬟说,山药的粘液会让碰过的手痒上半日,觉得怪有趣的,正想找个人试试,这么巧家里就有个常发呆的乡下丫头,可以拿她耍耍。
“我、我只是看她经常发呆,作弄她玩而已,”韦棋画说话时紧张到舌头都僵硬了,这还是生平头一次,“其实也没多有趣,我正好玩腻了,以后不会作弄她了,我、我保证!”在韦叶痕含笑的注视下,说完这些话用光她全部力气。
韦叶痕低低笑了,韦棋画松口气,他笑了,是不是代表他不为那个乡下丫头的事生气了?
没想到乡下丫头来家里没几天,就拉上这么一个靠山,还用这么亲密的称呼,一听就知道关系不一般。没想到乡下丫头表面一副清纯模样,其实是个小**!
不得不说,韦棋画对韦叶痕的了解太浅了。
对韦叶痕的性情有粗浅了解的人,譬如季玄季青,每一次看见他笑得这么人的时候,都会以躲避十级风暴的架势,有多远避多远。这是韦叶痕预备大开杀戒,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时候,他周身散发的气场所带来的强势压迫,不在人类的承受范围内。
韦叶痕只笑了一声,韦棋画却听到房间里四面八方都有男人的讥笑传来,不知是不是幻听了?
下一刻,韦棋画看见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耗子,刚出生的那种,被韦叶痕揪着尾巴放到她鼻子上,这总不会是幻觉了吧!
那东西就在眼前扑腾,白毛根根分明,能看见毛下的血管,如果这是噩梦,那也太真实了!
韦棋画恐惧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鬼东西!
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闺房!
她很讨厌、很讨厌这种又脏又丑的东西!
“嘘!”韦叶痕以指竖唇,示意韦棋画噤声。他轻声柔语,如任何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规劝着妹妹,“小点儿声,这时候丫鬟都睡着了,你吵得她们不能休息,明日哪有精神伺候你?”
韦棋画彻彻底底被吓到了,哀声告饶:“二哥,我也是你的妹妹,你不能这么偏向那个乡下丫头……”
“乡下丫头?”韦叶痕勾唇,“这是你给她起的绰号吗?倒是满贴切的,虽然你们的脸长得一样,可是你跟她完全不像啊,你任性得就像个公主。”说着这话时,那只会动的小东西慢慢下移,来到韦棋画嘴边,“而她,只是一个淳朴的乡下姑娘,没伤害过任何人,你怎么忍心伤害她呢。”
韦棋画哀求:“好二哥,你、你拿走这个东西,往后我保证再也不欺负她了!”
“我倒很感激韦尚书夫妇,当初决定送走小琴,否则今时今日,说不准她也会变成你这样的女人。”韦叶痕单手扣住韦棋画下颚,径直将那样东西塞入她口中,以毫不怜惜的强硬手段,迫使她囫囵吞下。
他缓缓宣布,“韦棋画,你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你连她脚下站的土地都比不上,你只配与老鼠为伍。”
韦棋画吞下那东西,脸皱成一团,眼泪鼻涕齐出。
可怕的沉默维持了小片刻,韦叶痕好心告诉她:“别担心,它能在你腹中活一天才死呢。不过小画你听好了,下次你再敢走近小琴方圆三十丈内,再碰她一个指头,我会再带这么一个东西来找你。下次我不喂你吃它,下一次,我会从你下面放进去。”
静止不动的韦棋画,突然感觉腹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一道可怕的触感,从体内蔓延向外。
“啊啊啊啊”
韦棋画一下子从床上蹿起来,飞一样跳到地上,简直就像突然学会轻功一般迅速。她狂呼乱舞,声音凄厉如鬼,绝望如深渊,招来了一群丫鬟,也招来了尚书夫人。
韦叶痕用不带感情的冰冷眼眸全程看完了,才撤步而去,房内众人毫无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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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过去几日之后,韦棋画何止远远望见乡下丫头小琴的身影便转身即走,连与“琴”有关的古筝、长笛、洞箫,这些原先摆在她房里用作装饰的奏乐之器,统统丢了出去,连见都不能见。
庆幸地,小琴获得了片刻安宁,可有另一件事令她十分伤心却又无可奈何。
云雾山上乐施水阁和其他几个门派的人找来韦府,要见小琴,就静宜师太之死讨个说法。韦尚书不是好客的主人,当管家来报给他的时候,略作考虑,就让一众护院去拦驾了。
小琴非但没见到她的师姐们,因为瞒得太好,她在后宅连听都没听闻过此事。
后来闹得大发了,韦尚书直接以“暴民攻击朝廷命官”的名义,把京兆府的府兵调来五百,把韦府围了个里外三层,令那些云雾山人无隙可入。这些冲突连韦棋画都听说了,还跑去外院看热闹,可家里偏就没一个人告诉小琴。
两个月后,云雾山来查静宜师太之死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乐施水阁的三位仙姑还在京城盘桓。
她们偏不信邪,难道小琴还能一辈子躲在府里不露面?她不属兔,改属乌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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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半个月后,这一日是七月半,中元节。据说这一日是地府开门之日,已故祖先可回家团圆,百姓都把这一天叫做鬼节。
荒村野店那件事后,小琴央求她二哥收殓了她师父的遗体,带回京来,在城外的落星坡寻了个好穴葬了。三七和五七,她都不曾去拜过,如今正好撞在节上,因此她一大早就求得母亲点头,许她出城拜祭师父。
尚书夫人是知道云雾山的人闹事,还把静宜师太之死怪罪小琴头上的,本不想叫她去拜祭。转念又一想,师太毕竟抚育小琴长大,师徒一场,事情做得太绝了,死人已矣,固然什么都不知道,平白令小琴伤怀,难以心安。再说那群云雾山暴徒已经离开两个多月了,不会再找小琴的麻烦。
于是尚书夫人打点了祭奠物品,派几个可靠的嬷嬷跟随,放小琴出了府。
一行人刚一出府,就被小琴的三位师姐踩上了,三位师姐并未露面,只是远远缀着,一直跟她们来到城外落星坡,静宜师太的一座孤坟前。
小琴将她准备的素斋、果酒、檀香、纸钱、鞭炮、纸扎的古琴等物一一摆出来,又让跟她来的嬷嬷都去远一点的长亭等候,这才开口跟她师父说起话来。
“师父,尽管记的不分明了,但我知道是您护了徒儿,救了徒儿,徒儿才得以留得命在。徒儿随您学琴十载,蒙您关怀、爱护、传艺十载,回想过去,徒儿顽劣、懒惰、愚钝,对于您的精妙琴音,只有仰慕,连三成都模仿不到。徒儿总是想,反正师父疼我,什么都肯教我,来日方长,以后慢慢学就好了,谁料那一晚的变故之后,师父撒手人寰,以惨死收场,再也没有来日方长了。”
小琴用哽咽的声音说完这番话,以果酒绕坟一浇,又道,“师父您是高人,常常用‘茔茔蔓草,岁岁不老;风雨如晦,死生为谁’‘死生为小,道法为大’的话来教导徒儿,徒儿一来听不懂,二来不信服,觉得这些都是为礼法束缚了的夫子说出的话。”
再浇第二道酒,继续道,“那一晚您走之前,又跟徒儿说了这番话,还告诉徒儿,来日仍有一劫,到时如果觉得怕,就念念这番话。徒儿却想问问您,咱们临启程的时候,您卜了一卦,然后面色大变当时您是否已经料到,咱们这一趟回京之路不顺利了呢?否则您怎会将衣钵提早传与我,我根本还没学会那首《兰陵入阵》,离出师还早得很……”
暗处听着的三位师姐,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其中一人厉声问:“师父传给你什么了?快交出来!”
小琴吃了一惊,旋即平静下来,说:“咱们不要吵到师父,不如去那一头的枕月河说话吧。”
说完她当先走出去,三位师姐不悦皱眉,跟上去,其中一个叫单语棠的还愤慨冷哼。
小琴来到枕月河边上,从竹篮中取出一盏精致的荷灯,比寻常荷灯大得多。传说荷灯可以为亡者照回家之路,虽然静宜师太的家不在这里,可是都说出家人四海为家,相信她会喜欢落星坡每三个月一回的流星雨。
“说吧!”单语棠柳眉倒竖,娇喝一声,“师父传给你的东西呢?她临终前留有什么遗命?”
小琴叹口气,道:“师父走的匆忙,临去之前只顾着保护我,不让我被那些恶徒发现,并不曾留下什么嘱托。若是关于乐施水阁的继任主持,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师父当着大家面曾说过中意于我,我也推辞过了。各位师姐回去后可以商讨决定下一任主持,不用将我算在内。”
这时,小琴放走的荷灯飘远,因为水晶底座过沉,渐渐有点没入河面了。
另一位师姐冷笑道:“你是大家闺秀,尚书之女,当然不稀罕当一座道观的主持了,我们珍而重之的主持之位,你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
小琴道:“请师姐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你们入门比我早很多年,又把水阁当成唯一的家,而我一直惦记京城的父母,早就有回来的打算,因此才不敢应承主持之位。”
“既然不敢应承,就把师父交给你的东西拿出来!”单语棠冷喝道。
“那是师父给我的。”小琴并未否认,师太曾给过她那样东西。假如她今日否认了,来日可能还不会遭遇横死。可她又怎能料到,暗处偷听的耳朵不只一对。
单语棠冷笑:“那是乐施水阁的东西,你已然不是水阁的人,还留着我们门派的东西,不嫌厚颜无耻么!快交出来!”
小琴道:“师父临走前几日已经料到不幸将至,她将此物交托于我,还说了那是不祥之物,要我处理掉。”
“少废话,你不交出来,休想离开这里!”
“可我已经遵照师嘱,将之处理掉了。”
“什么?!”三位师姐圆目。
“师姐请看,”小琴回身,“就在我方才放走的荷灯之中。”
那一盏过沉的荷灯,半刻之前已然沉没入水了。
第100章 人大心大,女孩家的心思不好猜了
三位师姐大怒,单语棠变色道:“这是我们门派的圣物,两百年来代代相传,你一个乐施水阁的后辈弟子居然敢把它毁了!”
小琴平静道:“这是师父最后交代我办的一件事,我一定要办到。师父说它不是圣物,而是一件道道地地的邪物,前几任主持不能下的决心,她已经帮她们下了,只是师父还来不及毁掉此邪物就溘逝了。”
单语棠道:“你少一口一个师父,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师父已死,当然什么都由得你编了!”
小琴道:“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又救了我一命,我不会在她的灵前撒谎。”
单语棠道:“少假惺惺,不交出本门圣物,就留下你的命!”
乐施水阁只有为数不多的女弟子习武,单语棠也是其中之一。虽然只够仗剑自保,不过要留下根本不会武的小琴的命,太容易了。
一剑出,笔直地指向小琴的咽喉,由远及近,没有半分犹豫,最后却在小琴身前半寸刹住了剑势。
不是单语棠下不了手,而是有人出手阻止了她。
“簌!”
韦叶痕出其不意地挡在两人之间,两指夹住剑身,叮的一声轻响,比飞鸟自青草上掠过去的声音更轻,铁剑一折为二。
“小琴,你先走,让我跟她们说。”韦叶痕背向小琴,不让她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小琴疑惑地挑眉,二哥怎么来的这样恰到好处?他已经来了多久,为什么只在暗处旁观而不现身?
可这些猜测只是脑中一个闪念,毕竟亲人间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
人只会对那些不怀好意的外人保持戒心,又怎会怀疑一直守护自己的亲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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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琴走后,韦叶痕冷冷扫视那三人,声音中毫无温度,慢慢道,“我只让你们问她,没让你们伤她。”
这种质感冰冷的嗓音,才是他正常讲话的声音,只是小琴从未听过。人在喜欢的异性面前,总是会装一装的。不光女子喜欢装,男子亦如此。
单语棠不忿道:“不吓一吓她,她怎么肯讲实话!”
韦叶痕负手而立,平静地说:“她讲的就是实话,荷灯我已让人打捞起来了,里面的确放了《兰陵入阵》的卷轴,只是墨迹遇水化开,什么都看不到了。”
单语棠冷笑:“她倒十分聪明,以为毁了卷轴,各路人马就不会再找上她了。可她是唯一见过那卷轴的人,就算只有半分机会,西魏军和北齐军,再加上绿林中人,还有受雇来寻宝的猎头人,全都不会放过她!就算她是韦阁主你的妹妹,那些人也不会看你的面子收手。这里面的利,不是几万两黄金算得清的,很多人为了一百两黄金,什么事都肯干。”
韦叶痕心中暗悔,道:“自从那次救她回家,我一直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却从未吐口,直到今日在她师父坟前才说了实话。早知她一直藏有卷轴,我该一早察觉才对,真是失策。”
单语棠讥讽地斜目看他,“看来她对你这个好兄长也并不信任,否则毁去卷轴之前,好歹也该找你商量商量。”
韦叶痕懊恼之色加重,左手慢慢握成拳头。
这时,另一位师姐突然说:“虽然原物毁了,可小师妹未必没有抄录副本。就算没抄,只要她看过也应该能背得出。她从小就有速记的本事,曲谱念两三遍就能背出来。”
韦叶痕点头道:“好,我来查明此事,看她将副本藏在哪里。”
单语棠道:“但愿这次你不要再一时心软,把事情办砸,否则我们回去也很难交差,到时你的母亲蔺王妃在王府中受到怎样的对待,我们也不好说。”
“我心中有数,不用你多嘴。”韦叶痕两道剑眉打成结。
“心中有数最好,可是你的时间不多了。”另一位师姐又道,“我们要先回云雾山传播师父的死讯,两个月后的重阳节,我们就要整装启程了。到时能否将《兰陵入阵》带回去献给蔺王,就等你的消息了。”
“我尽量在那之前拿到。”韦叶痕冷声道。
“尽量?”单语棠扬眉,“你不会到现在还打算感情用事吧?一个是你生身母亲,一个是韦家同父异母的妹妹,不会到现在你还分不清楚轻重吧!何况又不是让你杀了她,只是取走一件对她而言毫无用处,只会招灾的东西,还能让阁主你的母亲过得更好,何乐而不为?”
韦叶痕道:“你们看着小琴长大,她的个性你们应该清楚。她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一旦她有一分疑我,以后在此事上就会对我绝口不提,因此只能文火慢煎,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不管你怎么煎,东西一定要拿到手,一定要赶在西魏皇帝下旨让枭卫插手此事前,把琴谱副本拿到!”
“放心,枭卫大当家和二当家刚刚遇刺身亡,新上位的李周渔也被打成重伤,群蛇无首,那些人有段时日不能兴风作浪了。”
“别说我没提醒你,韦阁主,机会只有一次,你不去挖,多的是人去挖她。”
“你们可以走了,有了进展我自会联络你们,不送。”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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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位师姐走后,韦叶痕转身看向芦苇荡,冷声道:“何方朋友?何不现身一见?”
一个蒙面人从草丛里出来,韦叶痕打量一眼,认出对方是董府侍卫,末。
最近一段时间,宇文昙从董府一众侍卫之中把他发掘出来,跟他走得很近,还给他改了名字叫季青,打算放在军中先历练两年,再收入毓王府听用。
韦叶痕挑眉,问:“是毓王让你来的?”
季青冷冷道:“你明知道不是。他对我还没信任到可以委派任务的程度,我也不便显露更多本事,以免令他起疑。”
“那是谁让你来的?”韦叶痕追问。
“你是天一阁副阁主,我是天一阁的地字号杀手,”季青冷冷一哂,“你说让我出面担纲的任务,是谁指派的?”
“……”韦叶痕面色一动,心却慢慢沉底,以陈述的口吻发问,“莫非是阁主?”
“是她。”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韦叶痕闪出路来,放行。
“你不杀我?”
“怎么会,”韦叶痕面上的笑意,假得连瞎子都不会买账,“咱们共同为阁主效力,何分彼此?”
“你不怕我回去之后一字不漏地向阁主讲述我的见闻?”
“怎么会,季青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咱们正好可以彼此为对方守密,就像守护自己的秘密一样。”
“……这样再好不过。”季青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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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小琴刚回京城的那两年,韦叶痕一面为魔王效力,一面与虎谋皮,一面还在想方设法的从一个既是他心上人,又是他妹妹的少女手中拿一样她绝对不可能交出来的东西。
小琴平时看上去天真没心机,心无城府,什么都不瞒着他,有什么心事都肯与他倾诉。
可偏偏那一本魔曲《兰陵入阵》,一本传说中能召唤阴兵,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的神异乐谱,她作为唯一接触过乐谱的人,不管韦叶痕怎么晓以利害,劝她交出副本,从此脱却干系。她就是一口咬定已毁了乐谱卷轴,毁掉之前从未打开看过,也从未抄录过副本。
这个看似聪慧通透,实则榆木脑袋的少女,她知不知道,为了信守一个对静宜师太的承诺,她会给自己招来多少灾难?
别的不说,她开罪了三位师姐,那三人回云雾山之后,一句她的好话都没说,只说是因为她贪生怕死,光顾着自己逃命,才会丢下师父一个人惨死野店。
加上之前,韦尚书还让官兵驱赶云雾山赴京的人,很多人听完这番说辞后,都立刻买账了,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恨恨地骂小琴以往装得乖巧,原来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与静宜师太师徒一场更胜母女,她竟然忘恩负义到这种地步!
就这样,连云雾山都不再心向小琴,以往对《兰陵入阵》有想法,但是敬重静宜师太的为人,没有进一步去想的门派,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尽管韦叶痕一直别有所图,图谋着她手里的东西,又清楚了解,小琴从静宜师太那里承继了天魔琴传人的身份,就等同于惹上了一个捅破天的**烦,非但她承担不了,连韦叶痕都料理不清的**烦。
尽管如此,韦叶痕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能只以兄长的身份默默喜欢她。
她越倔强,越不肯妥协,他反而越欣赏这样为义执着的她,越发单恋她到不能自拔的境地。
那时候,他还没得到唤魔经,没有改身换命的法子,也不能去爱自己的妹妹,因此那时候,尽管忍得万般辛苦,他都带着伪善的好兄长的面具,从没有让小琴察觉他的真实意图。
每回与小琴单独相处时,他都极尽克制,游移在边缘之外,不去触碰那道禁忌的防线。
每一次他满不在乎地喊她“死丫头”,“小傻妞”和“笨蛋琴”的时候,其实他最想唤出口的是“我的宝贝小琴”,“我的小傻瓜”,“我心爱的女孩儿”……有时候他真想摸几块砖往自己脑门上敲碎,把自己敲成傻子,从此不在牵肠挂肚。
每一次他见她俏颜动人,忍不住想掐一下她的脸颊时,都会一阵心虚,然后伸出去的手换了方向,改为拍她的头。
其实掐脸在兄妹之间也不算多么出格的事,可他十分担心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会做出多余的事。
这样的情形多来几次,韦叶痕害怕了,开始躲着小琴,刻意地疏远她。
一开始是故意为之,后来随着小琴也长成了大姑娘,人大心大,女孩家的心思不好猜了。
两个一起学艺一起患难的兄妹,一对青梅竹马的少女少年,渐渐真的疏远起来,有时见面打了招呼,无论韦叶痕说什么,小琴都只是抿嘴一笑,不接话。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没过多久,小琴在韦尚书的安排下,在一次宫廷夜宴上抚琴。
那是她第一次走进宇文昙的眼里,那一夜她弹了一曲《翩惊鸿》,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不只弹进宇文昙的心,连李周渔都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虽然后者从未承认过,可几年之后当小琴成为下堂妃,宇文昙拿小琴设了个陷阱,李周渔那般聪明的人,居然胆敢将计就计,毁了小琴的清白,不是别有居心是什么!
韦叶痕绝不相信,李周渔会在身中一夜**蛊,走投无路的情形下,去碰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
跟李周渔交手这么多年,韦叶痕和宇文昙联手也只跟对方斗了个平手。李周渔是多狡猾的人?何曾被逼到走投无路过?
分明就是他觊觎小琴已久,所以才会将错就错!
第101章 假如她不是亲妹妹,我就能抱她了
宇文昙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先是听了小琴抚乐之后,对她动了歪心。韦叶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费尽唇舌地劝阻,都扳不正他的歪心。
然后在韦叶痕离京那段时间,宇文昙这个死人头设了一计,让小琴喜欢上他,还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宇文昙这个色迷心窍的家伙,放着一早为他准备好的韦棋画不要,居然对小琴下了手!
韦叶痕离京的时候,小琴梳的是少女的流苏髻。回来再见面时,她梳一个妇人的反绾朝月髻,穿一身晚烟霞紫绫子绶藕丝缎裙,朝冠垂下的银丝珠络遮住了她的容颜,使韦叶痕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大婚当夜,宇文昙拜完堂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来及跟她说,她心里一定很忐忑也很委屈,觉得宇文昙是不是母命难违,心里不情愿娶她。
其实那一晚是漠北军中哗变,宇文昙要在枭卫之前赶去漠北,处置带头哗变的将领,收服众军。
“我听说毓王是有正事要忙,等他忙完这一阵就回来了。”韦叶痕这样劝着。
“是啊,我知道,”小琴勉强带着笑,反过来安慰他,“我在王府住着很好,二哥你不用为我忧心,反而是你,父亲让你做什么你就跟他对着干,这样也不是长法。”
“我心里有数,你别操心我了。你一个人时别胡思乱想,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二哥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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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日子,宇文昙处理好漠北的事回来,董府的马车已在城外候着,反而是王府里的小琴还没有得到他回京的消息。宇文昙正好有事与董太师商议,去董府这一住,又过了十几日。
然后等宇文昙回了王府,听守卫军士回报说,在他离开的这将近两个月里,居然有十几波人企图破入王府,绿林中人,赏格猎人,甚至公门官差,什么来路的都有。
王府守卫很尽职,将那些人全都挡下了,只是没捉住活口,不能审讯问明那些人的来意。
宇文昙皱眉沉思,一种可能浮上了心头。
“王爷,两月前是你的大婚之期。”季玄提出,“那些人会不会是新入门的王妃招来的?”
宇文昙也是这么想的,可又觉得不大可能。王妃只是一个笑容温和无害的少女,怎会招惹到那么多不怀好意的贼人?
“嘿子尘,两个月不见,你更有男人味了,成了亲的人果然不一样了。”韦叶痕突然出现在书房里,不请自来。
季玄知道这位访客和王爷的谈话都是不欲人知的机密,于是退出书房,带上了门。
宇文昙问:“王妃怎么会惹上那些人?”
韦叶痕笑道:“看来你已经发现了,恭喜你,不听我的劝,娶了史上麻烦最大的王妃。”
宇文昙问:“此言怎讲?”
韦叶痕挑眉:“你喜欢听她抚琴,可你知道她的琴从哪儿学来的吗?”
“不知。”
宇文昙对他的王妃,是一眼动心并一发而不可收,之后便果断出手占下了那女孩,还真没打听太多。何况他的消息来源大半出自天一阁的情报网,韦叶痕不想让他知道的那部分,大都传不到他的耳中。
韦叶痕叹气:“之前不想让你知道我有个棘手的妹妹,是怕你听了之后害怕,要跟我绝交。现在倒好啦,你直接把我这个棘手妹妹给娶了,从此**烦落到你头上,我就轻松多了,呵呵。”
“不要绕圈子,一句话把事情讲清楚。”宇文昙面有阴云。
“她是乐施水阁的关门弟子,琴艺出自静宜师太手传。”韦叶痕用谈论天气的轻松口吻说,“静宜师太是谁,就不用我介绍了吧?她死的时候留下一把天魔琴,琴里藏了一本《兰陵入阵》,据传此曲有魔性,在战场上弹奏可以左右战局。虽然你不是一个八卦的男人,但军旅中打滚这么多年,你一定听说过吧。”
“只是传言而已,十之**都不属实。”宇文昙皱眉。
“那你可想错了,天魔琴就是那十之一二的真实。”韦叶痕侃侃而谈,“史料记载,在三百年前的北唐,有个女琴师爱上一位少将军,用一把魔琴在战场上为少将军助阵。每次当琴声响起,不管战场上的厮杀声有多大,琴声总是清晰可闻。传说,这琴声能让敌军士兵精神恍惚,让他们的马匹不再听话,横冲乱撞,把自己人都践踏至死。”
“野史最爱胡说八道。”宇文昙冷冷道。
“你去翻正史,也能找到‘天魔琴’三字永熙二年,惠帝赏贵妃焦尾琴,名曰天魔你翻来看就知道不是我危言耸听了。”
“正史也不全都是真话。”
韦叶痕笑得高深莫测,“你不信,是因为你更喜欢凭自己的力量决胜负,可外面多得是人肯信。我劝他们别信,告诉他们天魔琴是假的,神异乐谱是不存在的,他们也道我胡说。”
“那跟王妃有什么关系?”
“后来女琴师死在一座道观,把乐谱藏在一把焦尾琴里。道观换了几波尼姑,每一任观主都是精通乐理的琴艺大家,最后一任观主静宜师太传授琴艺给小琴,后来师太横死,于是江湖传言,乐谱落到了小琴手中。小琴不过一介弱女子,怎能责怪那些人太眼红?”
“……真的在她手中?”
“这就不知道了,”韦叶痕耸肩,“反正我问她时,她斩钉截铁地说乐谱已毁,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你相信她?”宇文昙这样问,言下之意,他是不信的。
“我不信啊,”韦叶痕痞痞一笑,“可她是我妹妹,不能打不能骂的,她不交出来我也没办法。”
“你想让我找她要乐谱。”
“这也是个办法,只要乐谱重现江湖,就没人再绕着毓王府打转了。”韦叶痕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子尘,你还没入洞房吧?其实现在后悔也来得及你写下休书一封,我让妹妹打一个小包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
“别担心,咱们俩什么关系?”韦叶痕搭上宇文昙的肩膀,“兄弟我不会怪你的,若你要还想要这一款的,我把另一个妹妹小画送给你。我早说过了,她比小琴更适合当毓王妃。”
宇文昙皱眉,抖开韦叶痕的爪子,转身冷冷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女人是我要不起的,我既要了她,就会保护她。就算她不肯拿出乐谱,这个王妃她也要一直当下去。”
“切,真无趣的人,连这么简单的变通道理都不懂。”
********
就这样,韦叶痕试了宇文昙对小琴的感情,赌他有三分真心,而不是一时的迷恋。
尽管宇文昙说到做到,真的护着小琴,没让她受到任何外界的骚扰,可是,宇文昙自己本身的麻烦就已经够多的了,很多时候根本顾不上他的王妃。
不久他立了军功,皇帝却明升暗贬,将他派去妫水主持军务。
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北齐郡主,当众向宇文昙示爱,表示她十分愿意和亲,嫁到西魏来。
不知宇文昙当时是怎么拒绝的,让那位郡主因爱生恨,派巫医混入军中,在宇文昙的方天画戟上抹了一种叫做“一夜**”的阴蛊,只要一拿方天画戟练武就中招了。
这种蛊毒只能与女子交.合解蛊,军中除了郡主,全是男人。
郡主得意,以为这次宇文昙无从选择,一定会去找她。谁知宇文昙却连夜回京,上天一阁去找韦叶痕了。
“子尘你冷静一点……”韦叶痕紧张地扶墙后退,摆了摆手,“虽然我不排斥断袖,也很佩服他们的勇气,可我自己不是啊……你再考虑考虑看别人,我听说季青这两天就在楼下客栈里住,他长得也挺不错……”
“少废话,快脱衣服!”宇文昙努力保持着神智清明。
“打住打住打住,这事儿我真的帮不了你!”韦叶痕抵死不从。
“我已运功逼到乘风穴。”宇文昙褪下自己的衣衫,后背肩上一圈诡异的紫黑,“你将你的背靠过来,我将此物打入你的乘风穴,此蛊就传给你了。”他咬牙解释完这些,已经迫出满头大汗。
“原来如此,这果然是一个解蛊的好办法。”韦叶痕点头分析道,“蛊不同于毒,蛊是活的,可以跟随劲气,在活人的肌肤血液之间游走。”
“还不快过来。”宇文昙虚弱地说。
韦叶痕依言脱去上衣,背靠背接近了宇文昙。突然,他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惊问
“可是你传给了我,我要怎么解蛊?!”
“随你便。”宇文昙不许他逃走,反臂扣紧他的腰身。
“这种事不能随便的好不好!”韦叶痕欲哭无泪了。
“随你便。”
半柱香后,蛊毒传给了韦叶痕,宇文昙穿好袍服,重归优雅,而后悠然地告诉塌上仍然光着身子的韦叶痕,“十二个时辰之后发作,你还有时间考虑。”
“你个混蛋!”韦叶痕愤慨地问,“你不是有王妃吗!为什么不找她解蛊!”
“中蛊之后我已失常性,不想伤到她。”宇文昙神情淡然。
“这么说,你心里其实是珍视她的?”韦叶痕道,“可上次去王府看她,见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她哭过?为什么?”
“你们成亲三个多月,她见你面不超过三次,你说她为何而哭。”
“知道了,我先走了。”
“知道了就完了?你不回王府看看她?”
“我说我知道了,先走了,你十二个时辰内设法解蛊吧。”宇文昙一步跨出门去。
“你站住!我在问你准备拿小琴怎么办!”
“她已经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你虽然是她哥哥,也不能事无巨细地过问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管得太宽了,叶痕。”
“夫妻?你真有当她是你的妻?”
“不用你管。”宇文昙回避着不肯正面作答,走了。
韦叶痕叹口气,起身穿衣,开始发愁身上的蛊毒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去自己开的青楼里面解决?
宇文昙这个混蛋,他洁身自好,就把这道蛊毒传给老子!难道老子脸上写着纵淫好色四个字吗!不带这么坑自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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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宇文昙去董府住了段日子,又回到了妫水军中。听说小琴在王府中生了一场重病,他也没有回去看过。
宇文昙冷待小琴的原因,韦叶痕虽然知道一些,却无法接受。
他为小琴感到不值,心口的那一道痛楚闷闷的,钝钝的,每天提醒着他,那个他可望而不可求的美好女子,正在王府中为另一个男人形销骨立,以泪洗面。
宇文昙得到了她,又不珍惜她。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儿,值得有更好的男人去疼爱她,呵护她。
假如她不是亲妹妹,我就能抱她了……韦叶痕遏制不住自己这样想。
两年后,天一阁阁主死了,韦叶痕击败其他几位副阁主,坐上了阁主之位,还得到一本奇书,名曰《唤魔经》。据说可以天绅倒悬,引魂入体,只是从没有人练成过。
书上说,练成此功后,待到己身年岁老去,就可以元神出窍,对一具年轻的身体进行“夺舍”,从而达到返老还童的终极梦想。
韦叶痕对这个用途还兴趣缺缺,可当他看到,下一篇的文题为“置之死地而后生”,运用此功可以助已死之人在新的身体中复生,改身换命,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可当他看到此处时,一个想法冒出了水面,再也按不回去。
第102章 宇文昙落泪,梦境一般的夜晚
假如小琴不再是亲妹妹,我就能抱她了……
韦叶痕立时起了贪心,开始练起这门叫做《唤魔经》的邪异武功,历时五年。
这五年中,很多次他打消了念头,告诉自己这太疯狂了,纯属痴人说梦。转身又见宇文昙在苛待小琴,将她从军中赶出去,害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昏倒在街头。
于是韦叶痕心里一怒,又继续闭关修炼他的魔功了。
本来只是试试而已,毕竟前人从未成功过。不料他在武学上乃天纵奇才,很快又突破了玄关,进入第八层。
唤魔经练到第三年时,可怜的小琴又惹上了一桩**烦,被人直接找到王府门上去。宇文昙用绝对的武力压迫,打发走了那些异域人,可他们扬言还会再回来,为他们的首领报仇。
宇文昙担心小琴的安全,当时她怀了孩子,而暗处的黑手总是防不胜防。
于是韦叶痕适时出面,给宇文昙出主意,看那些人打扮不像中原人士,说话也怪里怪气的,语言不通。反正他们只道是毓王妃害死了他们的头头,见过小琴的也只那么几个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如让小画进王府,替小琴当这个王妃,小琴就可以安心养胎生孩子了。
一开始宇文昙不同意,后来又连番变故,宫里的太后这时候又病了,圣上下旨让毓王妃在内的十几名诰命夫人进宫侍奉。这本无可厚非,可宇文昙总觉得这是一道别有用心的圣旨,觉得小琴这趟进宫就回不来了。
圣旨下来的当日,宇文昙让宫人回复圣上,王妃染时疫,怕过给太后,等病愈后再进宫。
几日后,韦棋画去王府看妹妹,宇文昙将她留下小住半个月。半月之后,韦府的四百担嫁妆抬进了王府,韦棋画如愿以偿当上了毓王妃。
韦叶痕去问宇文昙:“小琴和小画都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对吧?”
宇文昙告诉他:“本王跟棋画商量过,她说愿意配合这个计划,直到琴儿平安生下本王的孩子,到时她就功成身退。”
韦叶痕问:“那小琴呢?方才我去她窗外看,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她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不需要知道。”
“你不想告诉她,那我去。”
韦叶痕转身,宇文昙却一把拉住他,阻拦道:“你说了她也未必信,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才是本王的心上人。”
韦叶痕错愕不已,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他数了数手指,张开五根指头,气愤地问:“她嫁给你五年了,你连这个都没让她知道,那你们平时面对面都聊些什么?”
“……”
“哦!我知道了,你从来没跟她聊过天,对吧?”韦叶痕冷笑两声,“真是活见鬼了,我怎么会把妹妹嫁给你这个死人头!你既然什么都给不了她,只会让她难过;她对你而言也是累赘,负担,麻烦,你干脆休了她得了,反正你也另结新欢了。”
“她有我的孩子了,她是我孩子的娘。”
“那等她生完了孩子,我要立刻带她走!”韦叶痕交涉。
“不行。”宇文昙拒绝。
“为什么不行?!你不同意,就算来硬的我也要带她走!”
“不行。”
“凭什么不行?”韦叶痕冷笑,连声发问,“比打架你打不过我,以前都是我故意让着你,你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能赢我吧?比势力,你手里只有十万不能调进京的铜甲军,我的杀手却遍布京师,你拿什么跟我硬拼?你凭什么扣住小琴,每天都折磨她,折磨得她躺在那里几个时辰都不眨一下眼睛?”
“她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宇文昙双手在背后紧紧交扣,只有这样才能止住手的颤抖,他的声音冷酷得可怕,却有无法忽略的颤音,“我决不允许她离开这座府邸,除非她死。”
韦叶痕一声嗤笑,转身就走,心中已经立意,一定要带走小琴。
********
四个月后,小琴经过整整一天的奋力分娩,生下了一个哇哇啼哭的男孩儿,很快被稳婆抱走。
她只是模糊不清地低低哭了两声,就半昏半睡过去。
另一个稳婆叹口气,为她换了床单,盖上厚厚的被子,正要将弄脏的床单丢出去,一个回身,冷不防后面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吓得稳婆差点没大叫出声来。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王爷,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
稳婆连忙回禀:“回王爷,是一位小世子,张嫂已经将他抱去给王妃了。”王妃当然指的是韦棋画。
稳婆知道这个刚生完孩子的女子是失宠的前王妃,王爷不可能是来看她的,肯定是为了看小世子才来到这个荒院。
以为禀明了小世子的去向,王爷就会欢欢喜喜地跑去看儿子了,可不料王爷并不马上离开,还是阴沉沉地站在那里,面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可怕。两只眼睛泛光,眼珠突出,像是要吃人一般,死死盯着对面的床看。
“王爷……”稳婆拿着沾血的床单,出去也不是,招呼他也不是。
这里是产房,没茶没饭没丫鬟,本来就不是王爷该来的地方。
王爷这个样子太吓人了,难道前王妃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还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特意找她狠狠吵一架来的?要不然他的表情怎么这么凶!
不料下一刻,王爷一抬手,拿走了稳婆手上沾血的床单。
稳婆吓了一跳,连忙道:“这是不洁之物,不能让您碰呀,这可是……”
“为什么流这么多血。”王爷用可怕的表情发问。
他嗓音好像带一点哭腔,说得又太快,稳婆耳朵不好使竟没听清,硬着头皮“啊?”了一声。
阿弥陀佛,她老人家耳背很多年,因此才干了稳婆这一行,王爷千万不要降罪呀。
“为什么流这么多血,把床单都染遍了?女子生产,都会流这么多血吗?”王爷脸色苍白,紧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不是,只有她流的多一些。”稳婆小心回答。
“为什么?”
“因、因为她生了一整天才把小世子生下来,损耗的多。”
“为什么?”
“……”稳婆呆住了,怎么王爷有这么多为什么!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有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片刻后,王爷将那沾血的床单叠巴叠巴,收进袖口,惹得稳婆又一阵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好,王爷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稳婆连忙出去,随手把门带上。
稳婆去厨房烧热水,给产妇擦身子用的,又煮了半锅红枣红糖水。
忙完这些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再来到产房门口,稳婆估计王爷早就走了,毕竟床上的女子昏睡着,明天傍晚都不一定能醒过来,王爷想跟人吵架都找不到活人。
一把推开门,稳婆端着热水走进去,往里走了几步生生顿住了,整个人呆掉了。
床两边的帐幔都放下去了,地上丢着一件赭黄镶金边的锦袍,散着一双皂底朝靴,都是王爷方才穿在身上的。
再隔着帐幔定睛一看,影影绰绰的,床上分明躺着两个人!
稳婆顿时吓得不轻,再也想不到,毓王竟是这么一位一性作恶的王爷。什么时候同房不好,偏挑床上女子刚生产完的时候!
这可不妙呀,那女子只剩小半条命了,再折腾折腾就咽气了!
稳婆壮了壮胆子,低声劝道:“王爷,她可禁不住呀,她可就吊着半口气了……”
床帐里没有回答,也没什么声音,不像是男女同房的动静。
稳婆索性倚老卖老,放下水盆,直接掀开帐幔去看了。
王爷果然不懂产房的忌讳,直接钻进前王妃的被窝里去了。两个人都侧身躺着,王爷醒着,前王妃昏迷着,披散着长发的头恹恹垂着,毫无生机,就跟死了一般。
王爷就单臂搂着这个头,闷不吭声地痛哭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入他怀中女子铺散一枕的乌黑长发里,很快消失不见。最后王爷将脸埋进这片乌发中,发出痛苦的低嚎,喊着“琴儿”“琴儿”,一遍又一遍。
稳婆看得十分不忍,也被勾出了一点伤感,默无声息退出门去,掩上房门。
第四日,稳婆要离开王府了,经过花园时又看见王爷,与王妃、小世子坐在八角琉璃亭中。他看着王妃与小世子的时候,面带笑意,跟那一夜怀抱着前王妃伤心大哭的时候判若两人。
稳婆纳罕,心道这王妃是孪生姐妹,莫不是那王爷也是孪生兄弟两个人,因此才会一前一后看起来如此不同?
********
又过了半个月,韦叶痕在妫水军中动了一点手脚,把宇文昙引去了妫水。
是夜,韦叶痕来到小琴窗外,瞧见她正在灯下做一件婴儿的小衣裳。
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冲进房中,一把夺下针线扔在地上,斥责道:“不要再做了,就算你做好了也不会穿在你儿子身上!你不要再对那个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了!”
小琴面色平静,见他来了也不奇怪,走过去蹲下,捡起地上的针线,收回针簸箩里,又重新穿针引线。
韦叶痕怒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多久?我不许你这样,我要带你走!”
小琴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二哥,你要有空帮我去看看我的孩子吧,回来讲给我听听,我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对了,你不是会作丹青吗?不如你为他画一幅画像?”
“画个鬼!”韦叶痕没好气地道,“你已经不是宇文昙的王妃,这里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跟我走,等会儿惊动了人就不好走了。”
“我不走,”小琴固执地说,“除非是他亲口撵我,说我不能再留在王府,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我不想跟你犟,也不想点你穴道,我是你哥,你得听我的!”
说完,韦叶痕扯起她纤细的手腕,径直往屋外走去。
她挣扎了两下,撞上他的胸口,猛捶着说:“不用你管我,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姐姐已经全告诉我了,第一次就是你带她进王府的,全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放开我!”
韦叶痕怒道:“那个疯婆子胡说了什么?你不要信她!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关系,我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获宠?”
“韦叶痕你这个大坏蛋!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小琴张口咬他的手,迫使他放开她。
“你知道什么?!”韦叶痕气疯了。
“我知道你对我不怀好意!你早就巴不得我失宠了对吧?”小琴冷冷地笑。
第103章 一吻成殇,兄妹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你、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韦叶痕有些心虚了,不敢看她那一双含怨的眼睛。
“不是别人,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小琴冷冷地逼视。
“我?我自己什么时候说过?”
韦叶痕当然不相信,他自信自己一向瞒得十分好,连一分形迹都没露过。
其实他很后悔,自己要早有说出来的勇气,说不定小琴也会答应由自己来照顾她,她也不至于落得如今凄惨的境地。
“十年前,我听你亲口说的。”小琴退后,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十年前?”韦叶痕睁大眼,“我不信!”
“有一次你说要闭关练功半年,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实在很想念你,就央求至臻师伯带我进去看看。”
小琴回忆,“师伯告诉我,在你运功时去打扰你会很危险,我任性不依,偏要师伯带我进去瞧瞧,他没办法只好打开石室带我进去。当时你运功到关键时分,被我们吵到就突然晕过去了。当时我一下子吓哭了,师伯检查后说你只是被经脉中逆行的真气冲晕了,并无大碍,于是我和师伯就在一旁守着你,等你醒过来。”
韦叶痕皱眉,依稀记起是有那么一次练功昏迷了,可醒来只见到师父,没有小琴在旁边。
“就是在那个时候,昏迷中的你说了一些话,我和师伯都听到了。”小琴蹙眉,深深出着神说,“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喜欢错了人。”
“我,我都说了些什么?”韦叶痕紧张地问。
“你自己不记得你说过什么?”
“我到底说什么了?!”
“我不想复述,”她转开头,“十年前的事,我已忘得差不多了。你想知道,有空路过云雾山去问师伯吧。”
小琴转身,慢慢朝房间走去,显然不打算离开王府。
这一刻,韦叶痕心里的堤坝汹涌决堤了,他辛苦守了十几年的秘密,小琴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明明她什么都知道,还能若无其事地叫着他“二哥”,还能毫不回头地去喜欢另一个男人,为那个从没对她笑过的男人生了一个儿子!
“为什么?”
韦叶痕绝望地问,“除了我是你哥,我有哪一点不如他?我遇上你比他早半辈子,我爱你比他深一道青木崖,我把你摆在心里第一位,而你在他那里连第十都未必排到!”
小琴脚下一顿,慢慢回头,哀伤地笑了:“二哥你太高看我了,何止第十,自从他有了姐姐,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了。”
“那你还执迷不悟!”韦叶痕想吼醒她,“还不快跟我离开这个吃人的牢笼?你还想亲眼见证他们有多恩爱吗?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以为宇文昙会再回头找你?”
小琴轻轻摇头,凄楚地说:“生产前这四个月里,我已经将他忘了一半了,相信再过四个月,我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人了。”
“好,”韦叶痕伸臂,摊开掌心等她来握,“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忘。”
“我不走,你走吧,以后你都不用来看我了。”小琴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远远告诉他,“我与他,是相见争如不见,而我与你,是今生最好不见。”
“……为什么?”
“从道破你心事的那一刻起,我都无法再面对你。”
“可我不忍心看你这样受苦,”韦叶痕用近乎恳求的口吻说,“至少让我带你离开,找一处山清水秀的隐居之所安顿好你,到那时你还说不想看见我,我决不再打扰你,好么?”
“该离开的时候,我自会离开,你可以走了,真的,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是你哥,怎能不管你!”
“我没有哥哥,没有姐姐,没有爹,也没有娘……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假的。”
小琴进屋,缓缓掩上房门,背倚着木门木然发呆。
韦叶痕从屋顶的天窗破入,如一苇洒然笔挺的云松。只是他的行事,永远不够潇洒。他的内心受到牵绊,永远不能自由放飞。
他大口喘着气,面上是赌气的冷笑,“没有哥哥?好呀,从今而后我就不是你哥了,我早就厌烦了当你倾诉心事的对象,早就想让你用看一个陌生男人的眼神看我!”
他伸手一捉,小琴闪避不及,被他扣在胸膛上。
他端着她的下颌,扭唇笑了,问,“他有没有这样抱过你?我猜,他一定没有。那个天下第一无情无趣之人,我猜他连你的唇都没碰过,我都暗暗纳罕,他是怎么让你怀上孩子的。”
下一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炽热的温润压迫而下。
韦叶痕做了一个,他在梦中做过无数次,但现实中一次都没做过的动作。
冰凉的指捧着她的脸,不许她逃,漂亮的薄唇轻轻吮吻过她的唇。
红尘静默,俗世哗然,这一刻,满天神佛仿佛都在低着头,笑嘻嘻地往下瞧着。
其实再多么不容于世的行为,这一刻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男人吻了他心爱的女孩而已。
他的云松清香,她的猝不及防。
他知道她不会愿意,他已经打算好了用强。
他宽大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十指陷进她的发中。他的臂力惊人,扣住她的腰,纵使她挣扎一辈子,也休想挣脱出去。
可是当他真的一点点凑近,轻啄上那微凉的樱唇,微颤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吸吮着那片柔软,索取着每一个角落。
当他真的在她唇上辗转时,却不舍得对她用强了。
这个他爱了十年之久的女孩儿,他怎么舍得伤她一分一毫,怎么忍心不对她温柔以待。
然而,沉溺在这一刻的温存中,心神为之悸动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闭着眼睛温存,她却大睁着双眼,目中只有不可置信的愤怒。
铁钳的手臂稍一放松,她就从他的怀中猛地挣了出去,转身推开房门,大步跑出去了。
他怅然若失,没有去追。
他偷走了一个吻,暂时已足够。在《唤魔经》练成之前,在把她变成“另一个人”之前,他不该再轻举妄动。
否则纵然他能接受,也会把她逼疯。
“哗!”
猝不及防地,院中传来一声水响。不等韦叶痕有所反应,远处传来丫鬟的惊呼声:“不好了,王妃前王妃失足落井了!”
韦叶痕的心上被狠狠抓了一把,飞身冲出房去。
院里的井台边已经有几个嬷嬷站着,她们扔桶,摇辘,七手八脚地将井中人打捞上来。
其中一个嬷嬷试了鼻息和胸口,道:“还有热乎气儿,只是叫水冲闭气了。”
“要不要叫个大夫瞧瞧?”几个嬷嬷商量。
这一番变故,将住在王府另一头宫殿中的王妃韦棋画也引过来了。韦叶痕面色略沉,闪身暗处。
华服裹身,腰肢摇曳如柳,韦棋画一步一莲地走过来,肤色胜雪,黛眉凝翠,桃腮含春。
她盈盈笑道:“不用往府外找了,小世子中午吐奶,我叫来了两位御医,这会儿都还在府里呢。”回身吩咐打灯笼的丫鬟,“去,把留下用晚膳的赵御医、贺御医都叫过来。”
丫鬟去外宅叫人,嬷嬷们有的抱脚,有的抬头,有的扶腰,将昏迷的前王妃往屋里送。
有人惊呼:“不好了,见红了,下身见红了!”
众人看去,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前王妃的下身裙摆从腰往下,迅速地洇开一片血色,仿佛盛开中的红莲,瞬间将素青纱裙改换了色泽。
韦棋画镇静地吩咐:“先把她扶回床上吧,御医就来了,是好是歹先让他们瞧了再说。”
御医很快到了,一个名叫赵度然,一名贺见晓,都是十分年轻的俊秀人物。嬷嬷一见御医这般年轻,就将床帐放了下来。
床帐中垂出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手腕上搭着丝巾。
赵度然与贺见晓先后诊脉,交换看法,然后拟了一张方子出来,并留下医嘱,“照此方服用百日,方可停药,中间一日都不能断药。”
“吃了药就没事了?”韦棋画眯眼笑问。
“她刚生产完,尚未出小月,下腑经冰水一激,往后可能无法再有孕。”赵度然避开众人,轻声告诉韦棋画。
“哦?你是说她以后不能再怀孩子了?”韦棋画挑眉。
“按时吃药,好生调理,凡事也没有绝对。”贺见晓接道,“只是她脉象极散,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这件事就请王妃瞒下吧。”
“好,我当然瞒着她。”韦棋画笑了,“请二位移步花厅,尝尝王府自酿的桂花醪。”
赵度然与贺见晓道谢,推辞道:“天色已晚,太医院还有差使,就不叨扰了。”
“那二位慢走。”
遣走了所有人,韦棋画慢慢掀开床帐一角,露出床上人的雪颜,然后转身坐下,含笑喝茶,很有耐心地等她醒来,亲口将她不能再怀孩子的事告诉了她,才款款离去。
这一刻,房间空了,韦叶痕迅速步出,扑到小琴的枕边,将她的脸压入怀中,痛苦地说:“也罢,这就是天意!跟我离开吧小琴,咱们找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隐世而居,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你有我,我有你,没有孩子也无所谓。”
“滚。”
“小琴?”
“滚。”她虚弱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琴……”
“我从未喜欢过你,也永远不想再看见你。”她望着头顶的雪色帐幔,平静而绝情地说,“十年前我就知道你心有邪念,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兄长,又是师兄,不能与你绝交。如今韦家早已不要我这个女儿,云雾山也不认我这个逆徒,都跟我断绝了关系。我跟你也再没有任何牵连了,你马上滚,滚,滚。”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韦叶痕那一双常带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红得可怕。
“快滚。”
“只因为我的身份?倘若我有办法改变呢?”
“变不变都一样,”她冷酷地说,“不管变成什么样的关系,我都越来越讨厌你。”
“是因为宇文昙?”
“与他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是我发自内心的恨你,厌恶你,你滚,快滚开!”她不再多看他一眼,将手边能够到的东西都砸向他。
一支常佩在她腰间的紫竹笛,被她用力一扔,砸上他的脑门。他也不躲开,咚地一声清响,紫竹笛断作两截。
这是她十六岁生辰,他送她的礼物。
“小琴,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不愿再看见我?”他痛苦地问。
她给他的回答,是转身背向他,无言以对。
他慢慢捡起紫竹笛,转身离去。
走到了门外,他不死心,又回头去看她。她给他的还是一个清冷,决绝的背影。
********
三日后,小琴能下床了,从床底翻出一套嬷嬷穿的细绸衣裳,先穿了里外三身棉衣,将腰裹粗,才换上了这身绸衣。
脸上的变装,也早有准备。
一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是那一次她从漠北军中离开,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准备下的,那个时候她已经打算改换身份,隐居避世了。
只是后来发现怀有身孕,才又回到王府,生下了那个孩子。
转眼又过去十个月,是时候离开了。
她很顺利地混出府去,找个巷尾换了第二身衣裳,变作村姑打扮,再一次很顺利的混出城门去。
她用碎银子从驿站买了一匹马,骑上马往西南官道上走,渐渐转入乡间小路。
中途又换作男子的装扮,跟任何一个普通的书生没有什么不同,她相信可以瞒过任何人的眼睛。
骑马途中,下身又淌了几次血,小腹一片冰冷,伴有隐痛,她也不十分在意,反正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她以为会一直这样顺利下去,直到宇文昙从天而降,突然落在她的马背上,然后一掌将马打翻。
第104章 囚爱成茧,相爱之人终于无话可说
这一刻,小琴愣得彻底。
其实她这样变装赶路,不过是为了躲开那些追着她索要《兰陵入阵》的江湖人。而那一本《兰陵入阵》,几年前她就全篇默写出来,交给了宇文昙。
她没想到宇文昙还会亲自出马,来捉自己。也没料到自己这一番严谨的连续变装,再加上日夜不停的赶路,还会有人能踩上自己的行踪。
可是宇文昙这般急吼吼地来捉她干什么?
肚里的孩子生出来了,《兰陵入阵》交给他了,王妃之位让出来了,她对他而言,已经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人了!
“……”
她戴着人皮的面具,用一张陌生的面孔,一种陌生的眼神看他。
“……”
宇文昙一动不动,大睁着眼瞪着她,仿佛她不是人,而是什么祸害人间的妖魔。
她骑了几天的那匹马,已经被宇文昙一掌打倒,此刻正扭着脖子在地上挣扎,俨然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这一招,她曾见宇文昙在战场上对敌方将领用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么。呵呵,她又不是重要人物,三军将领,杀鸡焉用牛刀,这一次他也失策了。
“你还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还是在我走之后,王府里少了什么,你专程来缉凶抓贼的?”她冷冷发问。
直接绕过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不知道我是谁”的谈话阶段,宇文昙不会平白无故地跑来千里之外,袭击一个陌生书生,除非是明了了书生的真面目。
况且宇文昙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对着她的时候,他的话尤其得少。
“……”譬如此刻,他除了狠狠瞪她,对于她的问话不做置评。
“还是你觉得我知道你太多秘密,不放心我带着秘密离开,想把我变成一个死人?”她又问。
“……”宇文昙重重喘了两口气,后退一步。
她冷笑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还没找到能帮你弹《兰陵入阵》的人,因此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对吧?可是真的很抱歉啊,当年师父没教完我就仙游了,我是真的弹不了。”
当年学《兰陵入阵》之前,师太给小琴一把匕首,让她把掌心的手筋割断,用断掌弹奏。小琴很珍惜自己的一双玉手,下不了这个狠心,因此竟拒绝了师父的传艺,第二夜师父就死了。
“……”宇文昙依旧无言。
“不过几位师姐随师父的时间长,学得更刻苦,或许能帮上你的忙。”她转念又道,“哦,莫非你是找我要云雾山守护阵的阵图?这个我也帮不上忙,布阵的是其他门派,我们乐施水阁没有阵图。”
“……”
“入山的解瘴气的药,我倒是会做,”她自顾自的说,“你想要的话,我把配方留给你蒲公英、白头翁、穿心莲、鸦胆子各三钱,青黛、贯众、蛇舌草、马齿苋各两钱,金银花、连翘、紫花地丁、山豆根各一钱。这是汤剂药方,想做丸药找个好药师另配即可。”
“……”
宇文昙不知是否赶路太久的缘故,面色煞白吓人,两只眼睛瞪得也很吓人。
他维持着目瞪口呆的神情,半张着口,一下一下的喘息声,连对面的小琴都听得见,可就是听不见他的回应。
这样自说自话,跟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有区别。她皱了皱眉,冷冷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
“你想杀我,现在就动手吧。”她袖手而立,除了她的这条命,好像没什么可以让他拿走的了。
“……”
宇文昙用一种类似惊恐的表情,直勾勾瞪着她看,眼底分明有一层泪光。
她也不甚意外,就算一只鸟养了五六年,死的时候也难免感伤。她用六年时光换得了战神毓王的一滴泪,是否应该与有荣焉?
等了片刻,宇文昙还是只会拿眼瞪人,好像对面站着他的隔世仇人。她回瞪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她等得不耐烦,问他,“是你动手,还是季青他们替你动手?”
他动了动唇,好像在叫她的名字,“琴……”声音放到喉头深处就又收回去了。
又与他瞪视了片刻,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当然,今日的宇文昙也不太正常,这一种呆滞到底的神情,从未见他摆在面上过。
当然,她不会认为这是由于自己离开,令宇文昙异常生气的缘故。
她已经被榨干了最后一分利用价值,就算她自己绞尽脑汁去想,要再翻出一分两分能吸引宇文昙目光的利用价值,也着实想不出了。
好吧,她承认她是个逃兵,因为斗不过韦棋画,孩子归了韦棋画,没了孩子,她也无法再有孩子,什么筹码都不存在,所以她认输了。在性命不保之前,她逃走了。
姐姐韦棋画就不同了,就算什么都帮不上宇文昙,也谈不上什么利用价值,只要简简单单一个人,妖妖娆娆的摆在那儿,让宇文昙疼爱就够了。
这就是兵卒和军师的区别,如果把宇文昙比作刘玄德,韦棋画就是能让他三顾茅庐的宝贝军师,而她韦墨琴不管怎么费尽心机,冲锋陷阵,也不会是他的卧龙凤雏,不过一兵卒耳。
现在她又当了逃兵,身为将军的宇文昙当然无法接受,当然要用最严厉的手腕惩处她!
“你想怎么杀我?还是要我自裁?”她直截了当地问,“自裁对吧?我当然不够格弄脏你的方天画戟,那烦请借你的匕首一用。”
“……”
她见宇文昙腰间佩了匕首,伸手问他要,他往后一缩。
她皱眉了,冷冷道:“你再不动手,我可要走了。”
言罢转身,慢慢挪着步子,小腹的隐痛如一把钢针,边走边磨,此消彼长。
消的是她的心血,长的是韦棋画心头的快意。听说她不能再有孩子,韦棋画好心情地劝慰她,别难过,再过二三十年等我儿子长大了,我会让他认你做干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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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乡间小路,前方就有农舍,已近黄昏,半空中升起一道道俗世炊烟。
每一道炊烟下,都有一对恩爱的农人夫妇,正在添柴燃灶,做一顿粗茶淡饭,而她只有羡慕的份儿。
走了几步,宇文昙都没拦她,看来是改了主意,不打算要她的命了。
很好,她为他熬了六年命,又从他手下捡回一条命,她和他也两清了。她跟所有人都算得清清楚楚了,不用把债务带去来世了……
宇文昙愣愣望着她走开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脚印是沾血的。
一步一个小巧的脚印,全都是用血印在黄泥土上的,深深浅浅,内踝深,外踝浅,是她的下身在淌血,所以她走得这样慢,尽管她对什么都不留恋。
“琴儿!”这一声呼唤终于喊出口。
他睁大眼睛扑上去,只接到她向前倒下去的身子,轻而软,凉而薄,仿佛一具没有实体的游魂。上一次抱她,还不像现在这么瘦。
“琴儿!琴儿?琴儿!”他焦急地呼喊着,她却双目紧闭,什么也听不到。
“琴儿,琴儿……”他的泪打到她脸上,“为什么?为什么要从我身边逃开?你这算什么!你把自己耗成这副模样,是作为对我的报复吗?”
他的问句出口,却是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
她清醒着的时候,质问他的时候,他只会瞪着她发呆,为她要从他身边逃走而暴怒,为听说她投井自尽血流满身而狂怒,为闻得她往后不能再有孩子而抓狂。
他才离开了短短三日,王府里就没有她了,只有她姐姐韦棋画擦着泪告诉他,小琴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不能再为他生儿子了。
他气冲冲地去找她,她的院子是空的,她的床榻是冰冷的,她给儿子绣的肚兜只到一半,桌上有纸和干涸的墨砚,她却连一个字都没留给他,她对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然后他就开始疯了一样找她,动用一切人力,可是五天过去毫无消息。
五天,她从来没有逃开他这么久过。他的找寻变得惊慌失措,他怀疑着每一个有可能把他的琴儿偷走的人。
韦叶痕?此贼早就放话要偷走琴儿,这次妫水军中的乱子也是他闹出来的。
韦叶痕这个小偷!
宇文昙冲进天一阁,那里的人说阁主正在闭关,不知道他的闭关之所。宇文昙大闹一场,让韦叶痕的下属都断了一手一脚,也没把韦叶痕逼出来。
除了韦叶痕,还有谁觊觎琴儿?当然是皇帝!
他想要《兰陵入阵》很久了,上次还以太后病重的名义召琴儿入宫侍奉,还准备了一个易了容的假琴儿想把真的换走!
宇文澜这个小偷!
于是宇文昙直接去皇宫里找他的琴儿了,李周渔将他拦住,告诉他,王妃绝对不在宫里,枭卫也有行事准则,绝对不会乱来。
宇文昙当然不信,李周渔只好同意他悄悄找寻。
趁着夜色,两个人都换上夜行衣,李周渔将整个皇宫一间一间地找给宇文昙看,什么都没有。
不在宫里?那还是韦叶痕偷走了琴儿!
出了皇宫,宇文昙又要去天一阁,半路被人截住了。
是个白衣和尚,目如朗星,唇红齿白,神情温文,不知何故,宇文昙在他脸上看到琴儿的影子。
宇文昙一下子怒了,觉得此人就是偷走琴儿的小偷,立刻问他要人:“你什么人?为什么偷走琴儿?快把她交出来!”
“贫僧寂天。”
“快把琴儿交出来!”
“她不在贫僧这里。”
“那她在哪里?”
“阳翟县,通往新郑县的官道上,王爷此刻赶去,她还没过新郑县,一身书生打扮,骑一匹白鼻梁的黑马。”
白衣和尚说的好像亲眼所见一般,可阳翟县据此地千里之遥,不过一穷乡僻壤之地,连天一阁的眼线都布不到的地方。这和尚怎么可能连琴儿穿什么衣衫,骑什么马都一清二楚?多半是骗人的!
宇文昙冷笑一声,也不废话,劈天立地的一掌打出去,不过只用了三成功力,这个和尚要捉活的。这次没错了,他就是真正的小偷!
夜的街道是寂静的,突然起了变故,宇文昙这一掌掀翻了半条街的屋顶,哗啦哗啦,风扫落叶一般,熟睡中的人们再睁眼时,头上的屋脊就没有瓦片覆盖了!
白衣和尚避开了宇文昙的掌风,往城外去,脚下的步伐不快不慢,可却给人一种总也追不上的感觉。
宇文昙穷追不舍,追着他来到城外的护城河边。这次没有街道屋舍的阻碍,宇文昙更加无所顾忌,玄功运转到极致,周身光晕层层,仿佛人间明月一轮。
天上也有月亮,月色之下,白衣和尚被迫回掌,只见两道人影电光火石般交错一处,乍和即分。
白衣和尚接住了这一掌,然而连退数步,被扑上来的宇文昙死死揪住了衣领。
“你把琴儿藏哪儿了!”宇文昙的神情像要吃人。
“阳翟县,通往新郑县的官道上。”白衣和尚被宇文昙这样无理纠缠,依然维持着温文平静,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能让他动容,更不用说动气了。他告诉宇文昙,“你要找的人就在彼处,你再浪费时间在贫僧身上,待你赶到时就见不到活着的她了。”
“你,你敢咒她……”宇文昙有一点相信了。
“那里有驿马,”白衣和尚指一下远处的河堤,“王爷要不要去找她呢?”
“你从何得知她的下落?凭什么让我信你?”
“阿弥陀佛,”白衣和尚合十,一挂佛珠垂于掌间,“此佛珠名曰‘搜魂珠’,只要将至亲之血点上,就能在脑中见到所念之人的影像。”
“至亲之血?”
“她是贫僧俗家的小妹。”
第105章 玉手一记耳光,这次她不想再犯贱了
宇文昙依照着那名白衣和尚的指点,真的就找到了小琴,然而,这一刻他不止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一道怒气在胸臆之中炸裂。
原来,她没有被任何人掳走,原来她是自己逃跑的!
而且是一场精心计划好的出逃,从行走路线到一身装扮,全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想到此处,宇文昙勃然大怒,她竟然要逃离王府,逃离他身边!
这个出尔反尔的女人,表面作出对他痴情一片的样子,却原来是一只言行不一的小狐狸,难道她的痴情只够维持她待在他身边六年?
那次在书房,她趁他睡着的时候,微凉的小手抹平他皱起的眉,命令的口吻让他不许一副孤单伶仃的神情,还说只要有她陪着他,今世他都不会再觉得孤单。
如今他何止感觉孤单,他觉得胸口快要炸开了,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逆行了,比孤单的感觉更难受万倍。
他宁愿从未认识过她,从未被这只狠心的小狐狸勾引过!
此刻揭开薄薄的面具,只见她如死了一般,低垂着毫无生机的脑袋,脸颊依偎着他衣袖上的一朵蜀绣紫藤花,一布之隔,没有温度。
他有着雷霆之怒,要向她发泄,她却先一步凋零在他怀中,用这种方式逃开了!
这一刻日薄西山,双膝跪在这一条乡间泥径上,搂她在怀中,宇文昙问不到她,于是只有仰头问天:“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宁愿死都不再陪着我?”
宁愿死。都不再。陪着我。
他悲愤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良久方散,本没期望得到答案,然而却有个女孩儿的嗓音接话了
“可能她只是出来散散心,这里风景真不错,不如咱们在这儿歇一晚吧,三哥?”
宇文昙回神,拧眉看向那个有胆搭话的女孩子,冷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马上回宫去,傅晚!”
这女孩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脸,并不精致却别有一番特色的五官,神情俏皮。
她发束银带,身穿着并不合体的靛青武士服,宽大的衣衫,掩映出她的娇小。比起小琴女扮男装的本事,这女孩的尝试何其失败。
女孩手里摇着一根麦穗,嘻嘻而笑,露出两排细牙,道:“那个地方太难待了,我只住一个月就觉得好像过去几年了,三哥你去跟皇兄说说,还是让我搬出宫去住吧!”
她是先帝的小女儿,是先帝微服私访时留下的风流债,结出的一朵花。
先帝驾崩时她才三岁,也没有被承认的公主身份,在民间长大,外祖家是开驿马客栈的,养出了她两分江湖习气。
这两年,西魏与北齐正在议和,谈到了和亲的问题上,北齐有适龄的郡主,西魏这边,皇帝让宇文昙择一收之,被宇文昙回绝掉了。
北齐也有未纳妃的亲王世子,于是有大臣给皇帝出主意,可以把先帝的小公主找回来,教好了礼仪,再送去北齐和亲。
一开始这女孩儿不知道要去和亲,还乐意当一回公主,得了封号“傅晚”,后来听说她这个公主要去北齐继续当,她就经常设法混出皇宫,给周围的人添点儿麻烦,表达一下心里的不快。
虽然她是民间公主,不过多年前就与大她十岁的宇文昙相识了,因此一出了宫,常常追着他后面跑。
这一次,显然她来得很不是时候,宇文昙正在焚心煎熬,她还敢上来添乱。
“回去,不要跟着我们!否则让人把你捆回京!”
宇文昙丢给傅晚这句威胁后,抱起了小琴,往一处农舍走去。
小琴的身体状况到了极限,不允许再带着昏迷的她赶路。他的玄功可以润泽经脉与脏腑,可以帮助她慢慢恢复,只是,既不能治好她投井留下的永久创伤,也修补不了她心上的那道伤口。
宇文昙给一家农户一袋银子,让他们去找别的地方住,占下了他们的院子,在房中用玄功救小琴。
傅晚公主又跟来了,宇文昙也顾不上再撵人。
他一心一意要把小琴唤醒,再狠狠地摇晃她的双肩,把她的良心给摇出来!把她变成一个信守诺言的小狐狸精!
怀着这么深远的意图,他不眠不休地捉住怀中人,日夜运功不息。
两人关在房里,过去了几个日日夜夜都算不清了。
傅晚每日把清水和吃食放到窗台上,每一次都是清水拿走了,吃食一样都没动过。
有一次,宇文昙开窗取水,露出带着青茬胡须的脸,把院子里的傅晚吓了一跳。一个长着胡子的宇文昙,失魂而狼狈,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
小琴好像做了一个长得永远不会醒的梦,梦见了她与宇文昙成亲那一晚,她坐在喜床上,努力维持着端正的坐姿,头上的金冠越来越沉。
宇文昙一步冲进洞房,不拿喜称,直接用手扯了她的红盖头。
他皱眉盯着她,匆匆问:“你就是韦家二小姐,太妃让本王娶的王妃?”
“是。”她紧张地点头。
“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本王,没有人逼迫你?”
“是。”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说出来,她想让宇文昙知道,自从那一日他在集市救了她,她就,她就对他……
“从此后我就是殿下的人,一心一意对殿下好,我的一切……都是殿下的。”
这是她准备很久的话,不顾矜持,红着脸说出来。
可是只说到一半,宇文昙就突然摔门离开了,走了整整两个月。让她战战兢兢做了两个月的毓王妃,还以为哪里惹他不高兴了,过了很久才知道,他是赶去漠北军营平乱去了。
她流了一行泪,又梦见宇文昙收韦棋画入府那一晚,那时她已有六个月身孕。
白天的时候,她去问宇文昙,“你可曾爱过我?你可知我爱你?”成亲将近六年,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爱他,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虽然从未说出口,宇文昙当然早就知道她爱他至深,否则也不会这般折磨她。
就算他无法爱她,就算他要喜新厌旧,为什么非要挑她的姐姐?
她从未打从心底厌恶一个女人,像厌恶韦棋画那般深刻。
她无法形容那种厌恶,但是很多年前,她就不想再见到韦棋画这个人。每次从别人耳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她的心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偏偏宇文昙移情别恋,不找别人,就找了二十二岁、曾经嫁过一次人的寡妇韦棋画!
面对质问,宇文昙用绝情的声音告诉她,“你爱我,我未必要回应你。以往种种不是我主动要,而是你非要给,我也无可奈何。”
呵呵,他在嘲笑她的倒贴付出,他宁可要一个年轻寡妇也不要她。
一路走来,他从未回应过她的爱,她还这样蠢,不撞南墙不回头地爱着他,在心底期待着他有一天会感动。
可感动也不是爱,何况他只觉得理所当然,谁让她喜欢倒贴,谁让她自己犯贱。
当她沦落到要跟一个她很讨厌的寡妇共侍一夫,跟一个与她长了同样容颜的蛇蝎女子去争夺一个男人的爱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好贱。
所以韦棋画入府那晚,她也是扮成嬷嬷的样子,从王府里逃了,那个地方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六个月的肚子,扮嬷嬷正好,可是跑起来麻烦。当她察觉身后有人追来时,她开始两手扶着肚子,小步往前跑。
“你给我站住!”后方传来一道裂帛断玉的嘶吼。
她听出这是宇文昙的声音,她不敢回头,只能用尽力气,没命的往前跑。
她又惊又怕,跑得好似身后有鬼在追赶她。她选择在宇文昙与韦棋画的洞房之夜逃跑,打搅了他们的风流快活,宇文昙一定大发雷霆了。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掐死她和肚里的孩子。
“韦墨琴!你敢!”带着绝命的威胁。
惊慌中,她的脚绊在石板桥的缝隙里,直直向前摔去。想到肚子会先着地,她魂飞魄散,并痛悔交加。
强健的臂膀,无声无息的探来,水中捞月,止住她的去势,将她从身后圈抱起来。沁入心脾的木兰冷香,暖烫的呼吸,将她笼罩在他的怀中。
宇文昙从后方贴着她,大口喘着气,她也惊慌地喘气。两个人贴身而立,一时都沉默。
半晌,宇文昙低下头来,靠在她耳边,用轻柔而危险的语调,一字一字道,“韦墨琴,下次你再从我身边跑开试试,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
她知道,她这一跑带走了他的儿子,因此他才会如此发怒。一个儿子可以增加他夺取皇位的筹码,不止一点点。
渐渐地,她的心平静下来,跟他交涉,“好,我不逃了。我会好好养胎,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在那之后你任我离去,不得阻拦。”
“……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也来火气了,“我不是王府里的一棵树一丛花,我有腿,我有权利走出那一扇府门!”
“……没有。”
“你不要欺人太甚,宇文昙!”她仰着头,气冲冲地看向后上方的宇文昙,“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不是你的囚徒!”
“……你是,你就是。”
“你这个疯子,我不是!”她放声大吼,“宇文昙你听好了除了曾经爱过你,我从来不欠你什么!”
下一瞬间,他扣住她的下颌,捕获了红嫩的唇,自上而下地攻城略地,恣意汲取着她的芳泽。
翻腾,纠缠,飞舞。
她瞪大眼睛,全数的怒气都被封缄在一个吻里。
夜色安静如墨,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三千世界只余他和她,不再有第三道身影。
只是,她还不能明白,宇文昙这算怎么回事?
他捉住她做这些事,难道是认错了对象?
白天他还说过不爱她,不稀罕她!既然不稀罕,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她!他以玩弄她为乐吗?
她睁圆了眼睛,瞪着他。
良久,唇分。
他用更强势的目光瞪她,对她说:“不许加‘曾经’。”
“……”她没有听懂。
“你说你除了爱我,你不欠我什么,”宇文昙复述,“你的爱不能是曾经,不许你把它变成曾经。”
“……”
宇文昙用一种笃定的目光盯着她,死死瞪着她。有一瞬息,仅仅一个瞬息,她受到了蛊惑,以为他是爱她的。
多么荒唐,她竟敢这样以为。
半月后,韦棋画拿到了王府的当家钥匙,账本,名册,这些专属于王妃的权柄。
多么荒唐,她居然曾经幻想宇文昙爱着她。
她又一次犯贱了。
********
沉沉的睡眠,荒唐的梦境,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双眼,入目是一间农舍旧屋,冷硬的床,斑驳的墙。
唯一的热源来自身子上方,一个男人宽阔的胸膛。
她吃了一惊,往旁边一躲,却被男人结实的手臂拦住。
她挣扎,男人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脸,胸膛贴着她慢慢下滑。然后她看到了对方的脸,是宇文昙。
他用梦中那种笃定的目光盯着她,带着满脸胡茬,他的薄唇喷洒着热气,往她的唇边凑过来。
梦中积压的怒气勃发而出,她猛地抬手一挥。
“啪!”
玉手重重扇出一个巴掌,落在宇文昙的脸上。
用尽了她的全力,他的胡茬扎疼她的手,她的心头却蔓延开了一阵快意。
很好,这一次她办到了。
这一回她不再是那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一直对宇文昙惟命是从,百依百顺的犯贱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