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老爷我不管,你把我的女儿换回来
汤姨娘走到董仙佩身边,柔声劝道:“四小姐,你是个好姑娘,还记得姨娘前天跟你提过的事儿吗……”
董仙佩僵硬地点了点头。
汤姨娘用极低的声音,催眠般的说:“你是老爷的好女儿,老夫人的好孙女,姨娘看着你长大,知道将来你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如今能吃得苦,日后才有享不尽的后福。”
董仙佩带着哭腔说:“姨娘我怕……”
汤姨娘握着董仙佩的手,一边拉她起来,一边在耳边告诉她:“那些人不敢拿你怎么样,他们不过装装样子,那边的‘三小姐’那般激他们的火,他们也没动她一个指头,可见是虚张声势。你只要学她那样子,把胆子放开,没人敢对你不敬。你要记住,你是太师的女儿。”
“我,我舍不得离开姨娘……”
“好孩子,姨娘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挺直了腰板往前走,”汤姨娘鼓励女儿,“姨娘会在佛祖面前求你一帆风顺。”
“那你们早点来接我……”董仙佩颤抖着要求。
“好。”汤姨娘骗她。
王府那些人那般抢法儿,从董府抢得了人,除非他们世子平安苏醒,并且不计前嫌地原谅董府,董府才能和和顺顺地接回董仙佩,否则的话,很难说了……
富贵险中求,汤姨娘愿让女儿冒这个险,不是她这个当娘的狠心,而是她见王府那些人从始至终也没拿董阡陌怎么样,不过也就吓唬了两下,质问了两声,相信仙佩也应付得来。况且他们说已遍寻了名医,想必很快就能治好世子的怪病。
果然,当汤姨娘把董仙佩交到那些人面前,他们一没打骂,二没捆绑,只是从府外叫来了一顶六帷金玲软轿,请董仙佩上轿。
董太师派人紧随软轿出府,远远缀后面跟着,亲眼见着轿子被抬进了御赐牌匾题着“敕造豫章亲王府”的朱漆高门。董太师的人在王府外转了几圈,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只好先回府回了太师再做打算。
而书房外,这一次李周渔真的告辞了。
董太师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而对宋氏说:“从筠你去安排一下,找几张生面孔去豫章王府周围探探口实,王府地广人多,纵然进不去府门,前街后街一定都是他们家生奴才的住所。”
宋氏应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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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还剩下老夫人、董阡陌和汤姨娘。
董太师叹道:“李大人这一趟进宫,不知圣上是否会下旨申斥董家。”
老夫人也道:“仙佩就那么跟他们走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要她一个女娃去王府做什么?弄她去了,世子该不醒的还是不醒。”
董阡陌轻轻劝他们:“祖母、父亲宽心,依我看事情也未必那么糟糕。”
“哦?”董太师凤目聚光,落在董阡陌面上,“你这丫头说的轻巧,你可知道枭卫是做什么的,那位李大人的一句话又能办到什么事?”
董阡陌道:“女儿不懂那么多,只是听说以前有一位太傅得罪了枭卫的人,后来他家就被查抄了,落了个家破人亡。”
董太师皱眉:“你既知道,还不明白此事有多严重?不管是王府,还是枭卫,董府一个都得罪不起。”
董阡陌微微一笑,道:“正因女儿知道枭卫的话能影响圣天子决断,这才劝父亲不必太忧心,女儿猜测这一次,圣上不但不会下旨申斥,可能还会下旨安慰。讲句不好听的,就算世子有个三长两短,天子的怒气也不会波及到咱们。”
“你凭什么这般猜测?”董太师问。
董阡陌帮他分析,“父亲您想啊,他们王府黑唬着脸闹到咱们家,固然有他们的理由,可他们说此事与咱们家有关,唯一的依据就是世子昏迷前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把这个女人找来,否则我就会一睡不醒了他可是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没讲出来,或许他指的根本就不是咱家的人,而是其他的什么女人。”
董太师慢慢点头,“不错,不错,这话拿到圣上面前说,咱们也占着理。”
董阡陌樱唇弯弯,“咱们占理的何止这一点,从头到尾咱们都占理,李大人可是亲眼见证了王府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当朝太师的书房给砸了,还强行绑走太师之女。”
董太师道:“对,是他们欺人太甚,咱们退让的实在太多了!”
“所以说啊,”董阡陌噙着一丝笑意,“咱们自始至终都客客气气,劝也劝了,辩也辩了,连三姐也给了他们了。万一世子一睡不醒了,天子固然恼怒,但是念着您折损一个女儿的份上,又怎么会跟您再多计较呢?毕竟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觉得一个未过门更未见面的董府小姐,一个生辰八字就把世子克死了。”
汤姨娘面失血色,什么叫做,念着折损了一个女儿的份上……
董太师道:“对,世子是生是死,怎么会怪罪到咱们头上,他们忒不讲理了。”
董阡陌点头:“杀人要有动机,咱们好意和王府做亲,没理由害世子。杀人要有凶器,咱们何曾拿刀子拿毒药喂世子了?本来这也不干咱们的事,李大人听到了,就等于是圣上听到了,再让枭卫细细一查,发现果然不怪咱们,到时董府就从此事中开脱了罪责,凭他们怎么查,董府风雨不倒。”
董太师连连点头:“对,对,甚好,甚好。”
他边听边琢磨,觉得董阡陌之言句句在理,虽则事态严峻,可是照此发展,董府安然无事,算是万幸了!
他不由大为宽心,面色阴转多云。
忽而,他醒悟过来,自己没想到的,怎么自己刚满十六的女儿全想到了?她一个无官无职的深闺少女,又从哪里学来的朝堂论调?
董太师一双丹凤眼瞬息不眨,直盯着董阡陌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道:“为父竟不知,你从何处学来了满腹的经纶,为父想不到的,你都替我想到了。凭你说的这些话,给为父当一个幕僚也足够了。”
那注视带来的威压甚大,董阡陌似乎受到了压迫,不由小脸一白,低头道:“女儿不过是论人情,说常理,不用读什么经纶也能说出来。父亲觉得我说的不对,您骂我好了。”
“不,你说的很对。”董太师缓缓抬手,放在董阡陌头顶轻抚两下,发自内心地叹息,“很聪明的孩子,真是错投了女儿身,你若是个儿子该多好。”
董阡陌腼腆一笑,回头瞧一眼面色发白,嘴唇发抖的汤姨娘,用清脆的声音说道:“父亲您忘了,弟弟在姨娘的肚子里呢,过个十年八载,弟弟考个状元回来,父亲您就不会觉得遗憾了,姨娘也有指靠了,弟弟定比三姐更有出息。”
汤姨娘手摸着肚子,踉跄了一步。老夫人连忙扶住她,安慰她:“仙佩一向聪慧机灵,她不会有事的,王府的人难道敢吞吃了她不成?”
董阡陌也跟着一起劝慰起来:“姨娘宽心,三姐她天庭饱满,鼻头圆润,一看就是多福的面相。”
“是吗?”汤姨娘担忧地发愣,回忆女儿的面相。
“是啊,”董阡陌点头,“只要世子顺利醒来,三姐可就变成他们王府的恩人了呢!”
“那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汤姨娘紧张起来,一点点悔意在心头蔓延。刚才她是不是太冲动了,会不会害了自己的女儿?
“会醒过来的。”董阡陌道。
“真的会吗?”汤姨娘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董阡陌点点头,压低声音劝她:“姨娘不是信佛的吗,这两天您除了好生安胎之外,有空就多跟菩萨念叨念叨,兴许菩萨能听见呢。”
“万一没听见呢?”汤姨娘其实不很信佛,很少把希望寄予一尊泥塑的像上。
“姨娘多念念,总有听见的时候。”董阡陌好心劝说。
汤姨娘心底一点点慌了,去抓老夫人的手,寻求帮助:“姑母,我可就仙佩这么一个孩子呀,你给我一个准话,若那世子爷醒不过来,我的仙佩也能回来的,对不对?”
老夫人如何能给她什么保证,正是因为给不了这种保证,当王府的人再三再四的要“未过门的世子妃”时,老夫人都没把董仙佩拎出来,就是怕真有个万一,自己的侄女汤姨娘就会头一个埋怨她。
“茹儿,你怀着孩子,别操心这些事了,让老爷他们去想办法吧。”老夫人努力展颜道,“说不准咱们在这儿担心的这个空,那边世子已经醒了。”
汤姨娘流泪,又去抓董太师的手,把自己的后悔都一嗓子哭了出来:“老爷我不管,你把我的女儿换回来!”
拿什么换?拿真董阡陌,去换假董阡陌?
那董太师又如何跟那些人解释,给一个假董阡陌让他们带走的原因?
董太师摇摇头,道:“换不回来了,现在我们只有等,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途可走。”
汤姨娘流泪,酸楚地念着女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董阡陌递过去一块手帕,关切道:“是啊姨娘,就算这会儿我跑到王府去叩门,跟人家说我才是董阡陌,里面那个其实是我姐姐,估计人家都不睬我呢。就算父亲把我绑着去王府负荆请罪,跟人家道歉说对不起,长得太像不小心给错了,人家王府的人又会怎么想?”
“怎么想?”汤姨娘问,“他们会把我的仙佩还回来的,是不是?”
董阡陌摇摇头,遗憾地说:“他们会觉得咱们董府背地里鬼鬼祟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更加会怀疑,他们世子的昏迷和董府有莫大的关系。到那时,不但我和父亲会陷进王府,没机会再出来,就连三姐也会遭遇不幸呢!”
汤姨娘眼前一黑,慢慢倒在老夫人的肩头,老夫人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扯着嗓子往屋外叫人。
几个嬷嬷丫鬟七手八脚地扶走了汤姨娘,老夫人才憋着一口气,斥责董阡陌道:“你这孩子,说话也不知道个轻重,你汤姨娘这会子心里正乱,你还不好好哄哄她。”
“孙女儿哄了啊,”董阡陌委屈道,“可三姐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那群恶棍掳走了,任凭孙女儿再怎么哄,姨娘也不会笑啊。”
“唉,这次仙佩凶多吉少了。”老夫人摇摇头。
“那也未必啊,”董阡陌天真地说,“只要有人愿意帮忙,王府说不定还会还我们一个完好无损的三姐啊。”
“帮忙?找谁帮忙?”
老夫人与董太师齐声发问。
第62章 欧嬷嬷,你的儿子吞过银锭子吗
董阡陌道:“祖母和舅舅急糊涂了么,还能有谁,当然是毓王表兄啊,他可是世子的亲叔叔,怎么也能说上话的吧。”
不等董三辩说什么,老夫人当先摇头道:“不,不要把小昙扯进来,还是另想办法吧。”
董阡陌不解:“为什么不叫表兄帮忙,他不是亲王吗,帮忙把三姐捞出来,对他而言应该是举手之劳吧?”
老夫人面色有点阴沉,责备道:“好了不要再说了,阡陌你也累了,回去等你三姐的信儿吧。我们该往好的方向想,相信世子一定能醒过来的。”
董阡陌望着窗台下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块,幽幽道:“但愿如此,否则,三姐就枉送了性命了。”
窗外偷听到这话的欧嬷嬷,连忙回去回报了汤姨娘,“情况不妙呀姨娘,三小姐的处境十分危险,四小姐建议去找找毓王,可老夫人拦着不让。”
汤姨娘拍一下脑门:“毓王,对啊!他跟豫章王府当然是说得上话的,对,对,得赶紧找毓王把仙佩救出来!”
欧嬷嬷道:“可是你没听到吗,老夫人根本不同意,四小姐还没说完,就让老夫人给拦了,连提都不让提。”
汤姨娘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想到比起她女儿仙佩,当然是毓王在老夫人心里的分量更重。宁可没有十个仙佩,老夫人也不会让毓王掉一根头发。
没错,老夫人就是这样的偏心!
“四小姐呢?快去,把她给我叫来!”汤姨娘吩咐。
“可是,整个家里都听说三小姐出事了,”欧嬷嬷为难,“没有人愿意这个时候挨咱们的边儿。您叫她,怕是她不肯来。”
“好,那我去见她,备软轿!”汤姨娘起身。
欧嬷嬷道:“老夫人让你好好歇着,哪儿也不许去,连软轿都给扣了。”
汤姨娘一下子怒起来:“好哇,这可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昨天我的仙佩好的时候,整个家里都巴结着,现在不过被王府接去问话,他们就以为仙佩回不来了,现在就开始欺负我了!”
欧嬷嬷苦劝:“姨娘小点声音,莫让人听见你在抱怨老夫人。你还是要保重自身,给老爷生个大胖小子,让老爷抬你当上平妻,到那时候,你就扬眉吐气了。”
汤姨娘咬牙切齿:“我偏不小声,姑母她真是偏心透了!毓王只是她的外孙,我女儿可是她嫡嫡亲的孙女!老爷在朝里帮了毓王多少年?如今毓王连这样的小忙都不帮,大家还算什么亲戚!”
“哎呀,姨娘,你别嚷了,老奴求你了!这话传到老爷老夫人耳中,他们就容不下你了!”
“容不下我?那我就抱着女儿和我肚里的孩子死给他们看!”汤姨娘呜呜哭起来,“仙佩,仙佩,娘又害了你一次,娘鬼迷心窍,娘糊涂啊……”
门外传来紧张的叩门声。
丫鬟传话:“四小姐来了,姨娘,刚才四小姐来了。”
欧嬷嬷连忙给汤姨娘擦泪,转身去开门,却看见院子里空空荡荡,问:“四小姐人呢?”
丫鬟回道:“四小姐说担心着三小姐,来看看姨娘,后来在门外听见姨娘又哭又嚷的,四小姐又说,还是别打搅姨娘,惹她更伤心了,然后四小姐又走了。”
“走了?”汤姨娘匆匆走出来,“好啊,都躲着我呢,她走去哪儿了?我去追!”
欧嬷嬷拉住她,“肚子,要小心您的肚子哇!”
丫鬟又道:“不过四小姐留了个盒子给姨娘,说是以前三小姐送给她的,现在送还给姨娘,好让姨娘睹物思人。”
“三小姐送给四小姐的?”欧嬷嬷奇怪,去拿盒子,“什么东西?”
打开黄杨木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朵珠花,七色的亮纱反复叠压,堆成一朵动人的芍药。最称奇的是,这朵假花散发着和真花一样的芍药甜香。
欧嬷嬷拿着眯眼看了看,奇怪道:“这个老奴认得,是去年宫里时兴的花样,贡纱堆的珠花,当时董太妃赏了十二支给咱们家小姐,二小姐得八支,咱们小姐得两支,四小姐五小姐各一支。咱们小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时光看不戴,怎么可能送给四小姐?”
“董太妃赏的珠花……”汤姨娘出神。
“是啊。”欧嬷嬷不明白汤姨娘想到了什么。
下一刻,汤姨娘转回屋里,迅速打点了一小包纹银,又附上一封书信,拿给欧嬷嬷,匆匆吩咐她:“拿这个给宫角门的侍卫,托人捎递这封家书给太妃。”
欧嬷嬷一愣:“您要让太妃帮忙?让太妃去找毓王?这恐怕不妥吧。”
汤姨娘道:“有什么不妥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妃不假,可她还是我的亲表姐呢!当年我帮过她一个忙,还知道她的不少秘密,我就不信她这么狠心,眼见我失去唯一的女儿也不加援手!”
“好吧,”欧嬷嬷拿上东西出门,临走前叮嘱,“姨娘可千万别去找老夫人了,你再试多少次,老夫人也不会同意找毓王帮忙的。”
“哼哼,”汤姨娘冷笑两声,“有太妃帮我,我谁也不用了。太妃她若袖手旁观,大不了大家撕破脸,我可知道她的秘密。”
欧嬷嬷头疼:“哎哟祖宗啊,你悄悄的行不行?你想嚷给多少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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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嬷嬷出了院子,未走到角门,即被侍卫截住。
银两和书信被放到了董太师的桌案上,欧嬷嬷跪在下面,磕头求饶道:“老爷饶了奴婢吧,姨娘她也是太过担心三小姐了,她一个孕妇本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说到底她就三小姐这么一点儿盼头,经受不起三小姐出事的打击呀。”
董太师道:“仙佩还好好的,只是被王府请去做几天的客,你们就忙不迭的咒她出事?都是一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之见!”
欧嬷嬷告饶:“奴婢知错了,不敢再撺掇姨娘了,回去后一定劝姨娘安心养胎。”
董太师道:“这样最好。正巧你儿子也是前院的侍卫,下一次再见到你们姨娘往外送银子和信,就让你的儿子把这些银锭子,一锭一锭全吞下去,知道了吗?”
“唉呀!”欧嬷嬷叩头如捣蒜,指天誓日的保证,“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老奴一定好好伺候姨娘,让她给老爷添个小少爷,再也不敢了,求老爷开恩哪!”
“回去怎么跟她说?”董太师问。
“老奴就回汤姨娘说,信已送到,宫里传信回来说太妃卧于病榻,久不起来,愈发连身边的人都认不得了,更不能识字看信了。”欧嬷嬷一口气说完,生平头一次活得这么明白,明白了这个家里真正当家作主,握有全府人生死大权的是谁。
“明白就好,去吧。”董太师挥手撵人。
欧嬷嬷走后,屏风后走出来一道倩影。
一件水芙色烟笼梅花衫,腰束浅蓝底撒花软烟罗裙,裙裾上绣有小朵的玉色栀子花,纤腰间一块清水玉佩,手执一柄水墨团扇,不是董阡陌又是谁。
董太师点头道:“幸好你去看望汤姨娘,听到了那番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董阡陌微微噘嘴,摇头道:“虽然给父亲通风报信,拦住了欧嬷嬷,省去了太妃那边的麻烦,但我心中实在难过得很。”
“你难过什么?”
“父亲你是毓王的亲舅舅,明里暗里的扶持着他。”董阡陌慢慢道,“如今他是身份贵重的毓亲王,能帮得上忙的小事,咱们都不敢稍稍烦劳他。来日他更进一步,到时他还认咱们这门亲戚吗?还当父亲是他的舅舅吗?”
董太师摇头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别想那么多,为父自有计较,无论怎么做都是为董家着想,不能只考虑一个、两个人。”
“那就要牺牲三姐吗?”董阡陌凉凉发问。
董太师叹口气:“唉,如果她真的回不来,那也是她的命。”
董阡陌道:“父亲说的固然有理,可阡陌还是觉得,三姐就这么陷进王府中去,实在莫名其妙,她什么事都没做错,除了跟那一位秉性怪异的世子议亲!”
“好了,不可胡说!”董太师敛容,“你回去吧,不可再找汤姨娘,也不可再在老夫人面前提起毓王殿下。”
“女儿省得了,女儿告退。”
董阡陌离开前院会客厅,走了一小会儿后,董太师才放出特制的响箭暗讯,招来了一人。
来人一袭绣绿纹的暗青劲装,略微紧身的青衣将完美的身材展露无遗,肤色古铜,过肩长发泛着奇异的幽蓝光泽。
他以一小幅银质面具遮脸,露出尖俏的下巴,眼神冷酷,气质神秘。
季青冷冷开口:“太师不该在这个时候找我,西京十四少里有六人都随在我身边,你这时候寻我,太惹人怀疑。”
董太师道:“不是紧急情况,又何须劳动你。府里侍卫中没有轻功卓著之辈,时宜安不在京城,眼下我无人可用,只有用你。”
“何事?”银面下的剑眉皱起。
董太师道:“豫章王府传出消息说世子昏迷,一天一夜都查不出病因,我觉得此事甚为蹊跷,想让你入王府一探究竟。”
“你怀疑他装病?”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好,”季青答应了,“今夜我入王府探探水深。”
“一切小心。”
“太师放心,料也无妨。”
董太师叹道:“王府的人还以此为由,强行带走了小女,我倒不担心女儿出事,我只怕她口风不严,说给别人一些府里不该让外人知晓的秘密。”
季青一怔,缓缓问:“那太师的意思是……”
董太师道:“如今做决断还太早,先看看王府那边有何动作。”
“不知是哪一位小姐被带走了?”
“阡陌。”
“……四小姐?”
“对。”
“带走多久了?”季青飞快地问。
“两三个时辰。”董太师觉出季青的情绪波动,不由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那先告辞了。”
说完季青衣角一闪,其人已在董府会客厅凭空消失。
董太师略放宽了心,以季青的能耐,足以进出豫章王府探查而不被发觉。只不过,为什么今日的季青稍显得有点奇怪?
第63章 季青闯王府,小陌小陌你在哪儿
“朕知道了,周渔你一定要盯紧此事,不得有误。”
金銮殿,斜月阁,天子的书房中以佛像作为装饰。金身的大肚弥勒佛捧腹而笑,一双看通世事的慈悲佛目,睨望着恭谨而立的李周渔和榻上斜卧的西魏天子。
“是,臣亲自去办。”
谈完了正事,李周渔离去前,又回身望一眼长榻上神色疲倦的天子,忍不住问:“陛下近日还是不爽利,总是嗜睡吗?”
天子道:“晚间睡得却少,早朝后歇半个时辰,晌午后还得再眯一个对时才能解乏。”
李周渔认真听完,沉声道:“还是让太医好好瞧一回吧。”
天子道:“那些人烦得很,除了掉书袋之外别无用处,不管朕有疾无疾,先得听他们背半本医书,最后告诉朕,体内湿气重,可以白扁豆煎水当茶饮用!你说可笑不可笑?他们直接写‘白扁豆水’四字落纸,滚了不就完了,害得朕看诊之后更想打瞌睡了!”
堂堂天子,也是会爆粗口的,不过只限于面对近臣李周渔的时候。
李周渔又提议道:“坊间的一品堂是天下第一的药堂,汇聚天下名医,不如寻一位医术高明,知所进退的,请来给陛下瞧瞧?”
“世上有不嗦的大夫吗?反正朕一个都没碰见。”
“还是有几位不错的,不如由臣来安排?”
“算了,”天子摇头,“你还是先把好大夫送去看冥川吧,他多昏迷一日,朕即如折一臂,烦得很!毓王居然住进和尚庙里躲清闲,他倒自在!”
李周渔道:“陛下还是保重龙体为要,不如把奏折压下一部分,等三师共朝时在朝堂上解决?”
天子打呵欠:“不说了,朕困了,你出去时带好门。”
李周渔心头一道无声叹息,出得御书房,举步走到金銮殿外,琉璃瓦的重檐屋顶,飞檐上的两条天龙,金鳞金甲,似欲腾空飞去。
“老大,你去董府怎么去了一整天?”时炯从后面走上来,隔着三丈远便用大嗓门问,“提亲而已,你又不是专干媒婆的,难道是那小妞改了主意,不愿进时家门?”
李周渔无奈道:“十二,你确定要在金銮殿的朝堂外,讨论你和董家小姐的亲事?”
时炯一摊掌:“何曾是我想问,昨日和今日朝上,刘右丞连问了我两次,有没有跟董四小姐定亲呀?有没有跟董太师谈好呀?弄得我现在只想蒙面上朝,好让他认不出我来。”
两人从九十九级台阶上一同跃下,袍裾飒然,迎风烈烈。李周渔又道:“情况有些复杂,这会儿我还忙,一时不好细说。”
“成便成,不成也无所谓,”时炯满不在乎道,“只是如果没成,请你自去跟刘右丞说,让他再安排别人去求娶那个董四小姐,叫刘右丞莫再打老子主意。”
“行了,我有分寸,”李周渔沉声道,“你快换上夜行衣,待天光转暗时,咱们要去一趟豫章王府。”
“今晚我还有两个酒局,约好了和人拼酒的。”
“别胡闹,快去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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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换上了夜行衣的李周渔与时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悄悄摸进豫章王府。
一弯新月攀上精致的角楼,朱漆门外,回廊之下,百盏铜鎏金云纹宫灯的尽头,华丽的楼阁被一池淡粉的新荷环绕,浮萍无根,碧绿澄明。
李周渔与时炯先来到世子养病的寝殿“风间雅渡”,那是一座筑在水上的阁楼。
两人避开守卫,入得殿内,一室梨花香缭绕,只见寝殿之内地铺白玉,内嵌金珠,银丝楠木作梁,夜明珠为灯,南海鲛人泪为帘幕。
绫地彩绘花鸟的屏风后,八尺八寸宽的沉香木折枝梅花床边悬着珠宝绡罗帐,帐上遍绣着寒冰蚕丝国色天香牡丹花。
榻上一对暗金鸳鸯左右合抱,半幅白地云水薄衾从罗帐中滑出,道出帐中有人正在安寝。
李周渔目视时炯,时炯上前,无声地移开屏风,风吹绡动,露出帐中人的睡颜。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只露出了紧闭的双目,搭着冰袋的额头,额边一绺碎发,但是用绝世美男子去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面如冠玉,唇若涂脂,龙章凤姿,醉玉颓山,连身为男子的李周渔和时炯瞧得都愣了一下。
才数月未见,世子爷变得更妖孽了,这副睡颜,再加上这一袭梨花白素锦寝衣,要让哪个女子瞧见了,岂不就要从此戳了眼睛再不瞧别的男子了!
“这小子都十九了,还不娶妻,”时炯跟李周渔八卦道,“老大你说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
李周渔上前查看世子的情况,脉息和吐息都极弱,胸下的心跳若即若离,仿佛随时要停止跳动似的。
时炯咧嘴笑道:“我猜他……猜他其实是个女子,因此才生得如此倾世风华。”
李周渔不睬他,又翻开世子的眼皮,查看瞳色,黑白分明。触摸人中,入手极凉。
最后他自言自语道:“奇怪,不是生病,也不像中毒,生命征兆却一刻比一刻更弱,究竟是为什么?”
时炯道:“老大你顺便检查一下他是不是女子,我很好奇,但不好上手,怕万一一摸果然是女子,还要对他负责。”
李周渔摇摇头:“原本我还猜到一种情形,就是世子练功走火入魔,练了龟息功一类的气功所致,可他经脉中的真气是散的,并不像运功造成的昏迷。”
时炯回头望着满室的夜明珠,不由感慨道:“银钱再多,此刻也买不了他的命。”
“走吧,”李周渔道,“此地不宜久留。”
查看过世子的情况,李周渔还想看看王府中人正在做出什么努力,挽救他们天下独一的财神爷。
于是这二人又藏身于暗夜中,四处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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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王府分东西二府,西府结义堂中灯火通明,偏殿耳房中,一个少女在灯下嘤嘤哭泣,从背影只能看到她一身鹅黄春衫,一匹乌黑的长发散乱,遮住了她的雪颈和侧脸,只露出一双泪眼和哭红的鼻尖。
此时此刻此地,除了李周渔和时炯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穿藏青夜行衣,夜探王府的男人。
他比李周渔二人来得还早,也去“风间雅渡”瞧了世子一眼,而后即匆匆离去。只见他从东府到西府,从内院到外院,每一个有女眷的房间,这个蒙面男人都会进去掠一次,伏在房梁上往下瞧。
不过他却不是“采花却叹花憔悴,谁人懂我惜花情”的花间蝴蝶、采花大盗,而是平素里一向对女子不屑一顾的季青。
他偷瞧那些女人描眉画眼、沐浴擦身,不是单纯为偷瞧而偷瞧,而是在找人。
小半个时辰,对王府地形不如李周渔等人熟悉的季青,摸遍了每一个有脂粉香气传出的房间,揭开每个莺歌燕语之上的屋瓦,最后终于在西府结义堂上方的屋顶,窥得一少女的背影有些像是董阡陌。
最重要的是她在哭!很伤心的哭!
季青心急之余,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笨,竟忘了小陌是最常掉眼泪的女孩子。今遭遇不幸,遇到这般凶险可怕的事,被三五大汉绑了关起来,她当然会哭个不停了。
方才他还硬着头皮偷看那些女人沐浴,其实完全没必要,本来只用刀鞘想也知道,小陌怎么可能大大方方在王府里宽衣沐浴?
她一定吓坏了!
可恨自己关心则乱,连这点都没想到,错过了救她的最佳时机。
结义堂中坐了七八人,看打扮就知是江湖人,能在财神爷这里当门客,不必说一定是武艺不俗之辈。想在他们手底下救人,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双方打起来,季青的看家本领四十九式擒拿手不得不用出来,整个京城习武之人有一半都能认得出。
暴露了季青,就会牵连上毓王,这个后果不能不考虑。
此时已过子夜,那些看守“董阡陌”的人还没有撤退,看来今夜想救人是不好救了。
不过看到“董阡陌”哭得那样伤心,季青心下怜惜,于是从天窗滚落,无声着地,悄悄来到了“董阡陌”身后。
他知道小陌胆子小,这时候背后突然多出来一个大男人,她一定会尖叫,将正堂中那些人引过来的。
略一犹豫,季青一指弹灭了桌上风灯,从后方一把捂住了哭泣少女的口鼻,让她发不出声音。
少女果然十分受惊,拼命用力地挣扎,整个娇躯都坐进了季青怀中。
季青单臂箍住少女的柳腰,将她紧紧圈在自己的胸膛上,贴在耳边告诉她:“别怕,小陌别怕,是我。”
少女登时僵住了,娇躯变得比石雕还僵硬。
季青无声叹气,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我知道你受苦了,没能及时救你出去,对不住。今夜恐怕不能带你走了,不过我可以在这里多陪你一刻,等天快亮时我就去屋顶上呆着,一直在暗中看着你,若是有人敢冒犯你,我就杀了他。等到一有合适的时机,我就带你出去。”
少女用力摇一下头,嘴巴还没从季青的掌下解放出来,不能说话。
季青又轻轻道:“我知你是被他们硬接来的,也知你这么牺牲全是为了董府,可我刚去瞧过世子,他气息难续,俨然是活不成了。王府的人把你扣留在此,安的什么居心,我也猜不透。但是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你就有危险了。”
少女又连甩两下小脸,似乎想要说话。
季青道:“我把手拿开,那你记得说话小声些,不可被外面的人察觉。”
怀中的少女点一点头。
季青慢慢移开宽大的手掌,不料下一刻,少女卯足了气力,放声尖叫起来。
第64章 房中少女哭叫,季青踏入死局
一瞬间,少女的哭叫声把整个王府都吵醒了,夜色不再浓烈,房中也不再旖旎。
季青又惊讶又无奈,只好松开了怀中人,穿窗而出,飞身而去。岂料刚出得结义堂,那班守夜的江湖人就等在外面了。
其中一人冷笑:“等的就是你,还不快快摘下面巾,束手就擒!”
季青的去路被拦截,后有追兵。
他不动声色地运功于双耳,粗略探测了一下,四周的亭台楼阁中已无声无息的积聚了众多高手。
此时乃深夜,整片庭院只靠挂在结义堂台阶上的一个高大的灯笼映照,只见前方有至少八人,俨然形成合围之势,大有不留住季青誓不罢休的意思。
当先两人背负长枪,面容冰冷,只凭他们散发出的气场也知道,非是好惹的人物,之前季青探查时还低估他们了。
走不好走,先打了再说,季青索性就直冲向那二人。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对方是哪一路的高手,能否将他留住,手底下见真章。
对方二人迎势抖开长枪,一左一右齐攻而出,季青一个晃身,以一厘之差避过了对方来势汹汹的枪头,左手中指点在枪杆正中,一道气劲沿枪杆攻去。第一人发出惨哼,倒退一步。
第二人的攻势已到,长枪上的寒光无坚不摧,季青足下纹丝不动,避过最凶险的精钢枪头,身子贴着枪杆游过去。
待对方招式用老,旧力尽去,新力未生之际,季青右肘重重击在他胁下,对方的长枪脱手甩飞,整个人更是横抛一旁,难以再爬起来。
季青这一连串的动作潇洒至极,偏又劲道十足,一旁掠阵的众人齐齐变色,知道除非他们合攻,否则难以留下这名不速之客。
季青早已看好了一条退路,偏在此时,结义堂的某一间房中传出女子凄厉的呼叫
“不要!放开我!不要!”
声音尖锐,辨不出原声。是不是董阡陌喊的,完全听不出来。
季青足下一顿,放弃了退走的绝佳机会。
他知道,这多半是个圈套,甚至方才那一个被他温香软玉抱满怀的少女,很可能根本不是董阡陌。
可是奇怪得很,最近他的眼前,时不时便能瞧见一双泪眼,那是小陌正在流泪。每次与那双泪眼相望时,他总是莫名愧疚。
这一点愧意留住了季青,让他重新回房中,去看那尖叫的女子是谁。
反正已经暴露了行迹,索性带上董阡陌,一刀一枪地杀出去,将她从这片藩篱中彻底救出去!
然而陌生的危险,总是潜藏在出其不意处。
烛火熄灭的房中,潜藏着一双阴冷的眼睛,一把蠢蠢欲动的冰冷刺刀。季青还未踏入房间便心知不对,然而已经晚了。
刀身尽数没入,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在他的小腹,阳刚气血喷涌而出,剧痛袭来。
季青武人的本能预知了生死危机,在中刀的一瞬间,他双掌齐推,誓毙袭杀之敌,只听对方一声闷哼,缓缓倒下去。
季青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前有埋伏,后无去路,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暗处有人却开口
“别打了,跟我走。”
那人长臂一伸扣向季青肩头,将他带到房梁上,破顶而出。屋顶埋伏的家甲数人,已被等在外面的另一人无声解决。
这三个蒙面的男人还算默契,都不废话。
他们穿花拂柳,轻车熟路的以最快速度撤出王府,转进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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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救我?”季青咳了一口血,发问。
“举手之劳。”李周渔轻描淡写道。
季青哑然而笑,不信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从近百名王府高手的合围之下捞出一个人,你称之为举手之劳?”
李周渔淡淡道:“当时正好顺手,顺路,的确是举手之劳。”
季青冷笑:“阁下还没看到我面巾下的脸,就这么放心的施以援手,万一我是敌非友,你岂不打错了算盘。”
李周渔道:“可我也蒙着面,不露真容,我与阁下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季青问:“这么说,你已猜到我的身份?”
顿了顿,李周渔道:“可能猜中了一两分。”
季青不信,扬眉问:“一两分?我看不止吧,你难道听不出我的声音?”
李周渔沉默片刻,才道:“你既然说让我猜你的声音,证明你已经听出我的声音,也猜出我是你的旧识。”
季青背靠青松,冷笑:“阁下真是客气,与其说旧识,不如说是死对头更恰当。”
李周渔道:“虽然当了不少年对头,可时至今日,我还猜不透阁下的来历身份,更不知以你的智计武功为何甘居人下,所图为何。”
季青道:“不过从今往后你大可不必费心去猜了。”
李周渔问:“此言何意?”
季青道:“月黑风高杀人夜,这里四下无人,我无还手之力,你说是不是一个下手斩除死对头的好时机?”
李周渔沉默。
时炯不耐烦道:“为了救你,老子的双刀都丢给他们一把,再用剩下那一把杀你,老子吃饱了撑的?你这人倒怪,别人救了你,你却劝人杀了你。”多别扭的一个男人,为什么他不能直接说一句,“救了我的命,来日容报”?
季青冷冷道:“我不喜欢欠人恩情,你们有什么条件,开出来吧。”
李周渔与时炯对视一眼,李周渔道:“你多虑了,救你真的只是顺手。”顿了顿又道,“这里已不是王府地界,你可以一直待到天亮再另觅疗伤之所。”
说完,李周渔与时炯要走。季青叫住他们:“站住。”
李周渔问:“还有事?”
季青冷冷道:“如果你们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那大可不必,我从不吃这一套。不要以为救过我一命,我就会心存感激,为你做事。”
李周渔道:“你想多了,你我彼此以面巾遮脸,互不相识,如此而已。”
季青道:“不论识与不识,我说过不喜欢欠人恩情,如果你不开出你的条件,我就折回王府,杀了宇文冥川,作为对你的答谢。”
时炯怒道:“你这人好不识趣,哪有逼着人收回施出去的恩情的,谁让你去杀世子了?”
“开出你们的条件。”季青坚持。
“不开又怎样?”时炯嘲讽,“凭你现在的狼狈样子,你还想重新杀回王府?不要做梦了。”
季青缓缓站起来,冷冷瞧他。
李周渔道:“阁下自便吧,你想送死,我们也只能祝你好运。”
季青冷哼道:“杀了宇文冥川,我欠你的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下次见面还是死对头。”
李周渔道:“随你怎么想。”
季青扶墙而走,走出三步,时炯突然叫住他:“慢!我有条件!”
季青站住,一道冷目打过去。
时炯耸肩:“怎么?只有老大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算吗,不能开一个让你报恩的条件吗?”
“说。”季青冷酷道。
时炯咧了咧嘴,露出点怪异的笑,一旁的李周渔不必猜也知道,他绝没安什么好良心。
只听时炯说:“只要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见你的‘小陌’,不小心撞见你的‘小陌’即转身就走,不再跟她多说一句话,你就报了我二人的救命之恩了!”
“……”季青愣住了。
“怎么样?不用你杀人,很容易做到的,对吧?”
“……”季青轻咳,又吐出口血来。
虽然隔着面纱,但时炯脸上的笑容依然欠揍得让季青想要痛扁他到哭。
撂下了这话,时炯拉着李周渔奔出暗巷,在城中乱绕三圈,甩脱后面的尾巴,才往皇宫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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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开那个条件给他?”李周渔问,“你不是说你对董太师的女儿没兴趣?”
“我没兴趣,可是我看老大你很有兴趣,”时炯笑道,“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我不想娶她,刘右丞又想把她捏在手上,那换老大你娶也是一样的。”
李周渔道:“我和刘右丞只是合作关系,他信不过我,我也没打算帮他到底。”
时炯道:“无妨,无妨,你和右丞不熟,可你是我老大,我是你兄弟,你娶了就是我娶了,没多大差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的衣服可以送你穿的,老大。”
“你今晚胡说过头了,十二。”李周渔面上风清云浅,眸中却一片暗沉,“这样的玩笑往后少开。”
“真的只是胡说吗?”时炯偏头看他。
“我的确不建议你娶她,”李周渔回忆白天的情形,“那个女孩子实在太聪明了,不,已经不能用‘聪明’来形容那样一个深闺小姐。我几乎可以断定,她的那份机变从容,绝对不是在董家后院那样一片小天地里学到的。今日董府的变故中,她比她的祖母和嫡母还稳,甚至比董太师更从容不迫。”
时炯斜眼瞧李周渔:“喂老大,你夸她夸过头了吧,还不承认你对她没什么?”
李周渔摇头,“不,这不是夸赞之辞,她比她的祖母嫡母更沉稳,这说明她不是一个深闺中长大的少女,她见过刀剑,见过血腥,因此不惧王府那些人用强。相反的,董老夫人她们虽然见多识广,终究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妇人,因此一见到凶兵就心惊肉跳。”
“那你说她比董太师还从容?”
“不错,董太师他的心里只想着怎样保全董府,他很在乎董府在圣上那里的风闻,因此他是关心则乱。反之,那名少女眼底有一种毫不在意的冷漠,我很怀疑,她是因为不在乎董府的安危,甚至都不在乎她自己的处境,才会表现出那种从容的态势。”李周渔叹息,“有一个瞬间,我能瞧见她眼中分明有两分幸灾乐祸!董府被王府找茬,她在旁边瞧热闹,不止隔岸观火,更加煽风点火。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哦哦,老大,莫非你从头到尾都在瞧人家的眼神,还有人家脸上的表情?这样你还不承认你的心思?”
时炯总是有一个标新立异的关注点,而忽略了话题本身的内容。
李周渔摇了摇头,沉声道:“一开始我还觉得与她无关,毕竟她没见过世子,按常理来讲,就算她想加害世子亦无法动手。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世子出事,她分明早就料到了!”
第65章 三分像贼的师太,太白金星入梦
时炯终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什么叫她早就料到了?你是指她能掐会算,还是说她策划了世子的昏迷?”
李周渔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当然是后者,她策划了世子的昏迷!
时炯道:“这不可能吧,她才多大的一个小妮子,比仙佩还小半岁,你说她是幕后策划者?打死我也不信!”
李周渔考虑着分析说:“而且她也很冷静,知道王府那些人不敢真的伤到她,因此她面无惧色。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事先就知道王府会来闹事,所以才会表现得比其他人镇静。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天性聪敏,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析判断出来的可是要迅速做出这样的判断,她又实在太年轻了,换成我还差不多。”
时炯托着下巴考虑:“所以老大你其实是嫉妒那女孩儿比你年轻,头脑却不输于你?你在嫉妒人家?”
李周渔叹道:“这丫头是个异数,我怕她不怀好意。”
“……好,那走吧。”
时炯转个身,大踏步的往另一个方向走。
李周渔不解:“十二你去哪里?这条不是回宫的路。”
时炯道:“你一时夸她,一时又怕她不怀好意,不如趁着天还未亮,咱们往董府后宅去一趟,做成采花贼入室也好,她自己误钻绳套里吊死的也好,从根里铲除了这个隐患。也省得你在这里琢磨的工夫,不是更简便?”
李周渔皱眉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怀疑,世子能不能苏醒仍着落在她身上,现在除掉她,世子怎么办?”
“那就不做成采花贼入室,”时炯仍念念不忘这个茬,“改做成她跟情郎私奔了,实则将她掳到侍卫府的地牢,神不知鬼不觉,既可以让老大你面对面的审问她,把心头的疑团一次解答个明白,也可解去你在这边单相思的苦楚,一偿所愿,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岂不美哉妙哉。”
李周渔冷冷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今日季青未死,用不了多久等他复原后,极有可能第一个来杀你。”
“杀我?为什么?我才刚救了他的命!”
“可你已经要过报酬了。”
“那就扯平,他也没理由杀我。”时炯抠鼻。
李周渔凉凉提醒他,“你一口一个小陌,显然是把他与董仙佩之间的对话听走了,你又是个大嘴巴,因此他为了守密和保护董阡陌,头一个就会来找你。”
“对哦,”时炯考虑,“不知这二人是何关系,能让季青孤身犯险去救她,这下连我也对那小妞好奇起来。你瞧瞧咱们,见义勇为将季青救出来,季青连个好脸都不甩,那个小妞得施过多少恩,才能驯服得了他?”
“你这段时日最好警觉一点,酒能少喝就别喝,否则我只能替你收尸了。”
“不过,”时炯不明白,“如果那小子真的听我的话,和他的‘小陌’一刀两断,他也不用为她杀人呀?”
李周渔蹙眉道:“十二,这次你最好听我的劝。季青不是一个可以被玩弄的人,好几次我与他面对面单独相处时,他身上散发的杀气竟能让我不寒而栗。那是杀人无数,累积而成的可怕杀气,而且不知何故,他对我们枭卫的敌意很深。”
“能有何故,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毓王授意。”
“没那么简单,我怀疑他有他的私人目的。”
“这个我知道,”时炯又绕回来了,“他的私人目的就是趁哪天董太师不注意偷走他的女儿。”
李周渔道:“且再多瞧两日,看王府那边有什么动作,我猜明后两日间董仙佩就扛不住了,到时王府还会再找董府,去要真的董阡陌。到那时,她又打算如何自圆其说,我们且拭目以待。”
说完,李周渔负手举步,往皇宫之侧的侍卫府走去,时炯追在后面问:“真的不考虑将她绑来吗?我难得出这么好的点子。”
“……”
“真的不考虑将她绑来吗?老大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你真没有私心的话就看着我的眼睛说‘不’!”
“……”李周渔收住脚步,慢慢回头,平静地注视时炯,然后转身又走。
“你还没说‘不’。”时炯不依不饶。
********
西京朝雨轻尘,屋舍青青柳色新。
第二日一大早就下起蒙蒙小雨,五月打了热水进来,服侍董阡陌梳洗更衣。
得了个空,五月又开始打听:“小姐,你听说没有?三小姐出事了,让王府给抓去了,听说是世子爷不行了,王府要让三小姐给他冲喜,说是相士算的,只要三小姐一嫁给他就能治好他的病了。”
“听谁说的?传的这样离谱。”董阡陌道。
五月道:“咱们家好多人都在传呢,还说小姐你好险,走了大运呢。明明议亲的是你,给世子冲喜的倒霉事却落到三小姐头上,小姐你反而没事。”
董阡陌道:“我没事,你不高兴呀。”
五月点头道:“奴婢当然为小姐开心,可是汤姨娘好不伤心呢,有一大帮丫鬟别的地方不挑,专捡她的窗户底下,叽叽喳喳的说,四小姐是富贵命,不用争就有一个锦绣灿烂的好姻缘。三小姐的命是打从生下来就不好,本来也罢了,谁知还偏想争,结果争到手了,命也搭上了。”
董阡陌笑而不语。
那一边,叠被子的桃枝接道:“不用说,这一定是夫人安排的一帮人,专门去气汤姨娘的。就不知汤姨娘一气之下,会不会跑来***撒气?”
五月也有这个担心:“虽说咱们小姐不怕她一个姨娘,可问题是她挺着个大肚子往那儿一站,谁挨边儿了,她要有个什么不舒服,谁就脱不去干系了。”
桃枝气道:“所以说,夫人明里是捉弄姨娘,暗里针对的却是咱们小姐。”
董阡陌不以为意:“只是几句碎嘴的话,汤姨娘倒还不至于转移怒气到我头上,可要是不光有闲言闲语,还牵扯上什么挡煞、挡灾之类,那话落在姨娘耳中,才叫难受呢。”
五月惊奇:“小姐你怎么知道的,连我也是刚听说的!”
桃枝忙问:“知道什么?”
五月道:“这是昨晚的事,夫人觉得咱家遇上晦气事了,得请个高人给镇镇宅,算一算怎么避祸,就把那个菜根庵的主持律念师太给请来了。”
桃枝插嘴:“那位师太我认得,就是那个脸孔细长,颧骨极高的那一位。”
五月说下去:“师太昨天到晚了,夫人就安排她歇下了。今早天还不亮,四更不到,这位师太就突然醒了,急冲冲去找夫人,说她梦里有太白金星托梦,说咱们家这一劫是撞上游魂野鬼了,专门来治咱们家的。师太还说,太白金星传话了,要是不把藏在咱们府里的鬼给提出来,打回原形,来日大祸临头,董家连祖宗牌位都保不住!夫人一听大为着急,立刻带着师太上宜和园闹老夫人去了。”
桃枝讶异地掩口,三人都有一会儿没说话。
最后董阡陌笑了笑,道:“俗语道,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这位律念师太才四更天就闹起来,怎么听着不像高人,倒三分像贼。”
桃枝闻言也笑道:“小姐说的对,那位师太生得还七分像鬼呢。”
五月也笑着说下去:“那位三分像贼,七分像鬼的师太见了老夫人,说了她做的梦,老夫人竟是深信不疑,连忙求那师太再去问问太白金星,咱们家的鬼藏于何处,怎样才能消灾化孽,怎样能挡了煞气,救回三小姐。”
桃枝问:“师太从神仙那儿又问着什么了?”
五月摇头:“那师太说她法力不够元神上天,去请示太白金星,只有在她睡梦之间,运气好了或者可以得仙人入梦。”
“那就让她接着睡去吧。”桃枝没好气道。
“可不已经去睡了,如今老夫人、夫人和汤姨娘,整个董府都在等这位师太一觉睡醒呢。”五月道,“不过师太的话说得大家心里都毛毛的,如今已经有一些小道消息传出来,不知有没有传去汤姨娘的耳中。”
董阡陌问:“什么样的小道消息?”
五月道:“那奴婢讲了,小姐你可别生气。”
“打住,打住,”桃枝一听就说,“可见不是什么好话了,五月姐你还是别讲了,一大早的触小姐霉头。本来咱们还庆幸着呢,王府的事儿没连累到小姐,小姐面儿上虽然没什么,心里一定吓坏了,五月姐你就别拿那个太白啊、游魂啊的吓小姐了。”
五月不服气,刚要说什么,眼角往院子里扫过时,瞄见了一个葱绿色的身影。
当时就改了话题,问:“小姐今儿早想吃甜的还是咸的?奴婢去大厨房看过了,早晨做的是莲心薄荷汤,鸡丝凉面,观音豆腐,你要是想吃甜的,咱们借厨房一块地方,奴婢动手给你做。”
董阡陌虽然背朝向院子,什么都没看见,但明白五月突然改问起饮食,定是有人来了,而且是个喜欢不打招呼就悄悄进来的客人。
整个家里,听壁脚的爱好最刹不住的,除了董怜悦之外真找不出第二个。
“难得你也有勤快的时候,可不能浪费了。”董阡陌道,“本来也没多大胃口,不过你亲自下厨的话,就给我做个山楂冰沙和青梅羹来,少放糖,不加蜂蜜。”
五月心底不由诧异,小姐最近真的好能吃酸,就算饭桌上没做太酸的菜,她饭后也会找梅子、青杏、酸梨来吃。
桃枝一听也劝:“大清早的吃这么凉的东西,回头要不舒服的,小姐你这个月的月事往后错了好些天了,该不是吃这些冰沙给激住了吧?”
董阡陌悠然道:“哪有往后错,前几日在菜根庵就来过了,只是这次少些,没叫你知道。”
五月皱眉:“果然,就是吃冰的酸的吃多了,月事都不正常了。”
董阡陌很任性地说:“我不管,我就要吃,你快去做!多做两碗来,莫忘记少加糖!”
五月只好去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董怜悦拎着一个小竹篮,门口一站,踩一双绣有小白兔的素锦软鞋,一身葱绿色的莲步裙,外罩一件品月缎绣褙子。
董阡陌笑问:“原来是五妹,你给我送什么来了?”
董怜悦笑道:“昨个儿我咳嗽了两声,让丫鬟去厨房给我煮碗雪梨水,厨房说这个时节只有酸梨,偏四姐你这些天脾胃失和,专捡酸的吃,把厨房的酸梨两大篮子都拎走了。我只好翻出了私藏的糕点,来四姐这里换两个梨。”
董阡陌蹙眉道:“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嗯!好吧……先让我瞧瞧你的私藏点心能否入眼,再捡最小的梨子给你两个。”
第66章 兔死狐悲,四姐出嫁之后就轮到我
董怜悦不依,噘噘小嘴道:“四姐就会欺负我,今天我就要一次欺负回去,哼!”又对桃枝说,“你让开吧,我帮四姐梳个头。”
桃枝走开,董怜悦回头看了看,见屋里没有别人了,这才笑道:“四姐头发真是好,不上桂花油就这么乌漆黑亮,我是羡慕不来的。对了,你还从没梳过新娘子的盘髻吧,我帮你梳一回试试,反正你也快出嫁了。”
董阡陌诧异地抬眼问:“出嫁?五妹从哪里听说我快要出嫁?我自己倒不知道!”
董怜悦反问她:“这整个儿家里,能最后拍板决定你我姊妹终身大事的,还能有谁?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董阡陌笑了笑,道:“五妹真是不乖,又去老夫人的园子里乱逛了。我劝你以后还是少去吧,哪天在窗户底下被老夫人或李嬷嬷抓一个正着,看你怎么哭。”
董怜悦用紫檀木梳将董阡陌的长发一梳到底,才闷闷不乐地说:“四姐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可我一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兔死狐悲,四姐你嫁出去之后,下一个可就轮到我了。”
“兔死狐悲?”董阡陌调弄胭脂,诧异地问,“有那么严重吗,女孩儿家哪个不要嫁人,嫁了人就要死了?”
董怜悦放低了声音,慢慢道:“可你要嫁的那个时炯,是三姐的未婚夫,说不出有多可怕的一个人。他荒淫无度,小妾无数,死在他手上的更是不计其数。四姐你要真从了这门亲,往后水深火热,那不就跟死了一样?”
董阡陌抬头望一眼帮自己梳头的少女,蹙眉笑问:“这些故事,老夫人不可能会当着你的面去讲,保不齐又是你在窗外听来的吧。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世上有那么坏的男人吗,若真有,我倒真想瞧瞧。”
董怜悦小脑袋摇了又摇,急道:“不能瞧,瞧了就死了,四姐你太天真了!那个时炯是三姐的表兄,家资不菲,又是世家子弟,倘若他稍微有一分好处,像汤姨娘那样会打算又疼女儿的人,怎可能不叫三姐嫁过去?可见是坏透了的一个人!四姐你可千万不要嫁给他!”
董阡陌凉凉道:“天真的是你啊,五妹,岂不闻天下乌鸦一般黑,你道时炯这个男人不成器,又凶蛮,觉得他是天底下顶坏的男人了,我倒觉得未必。”
“未必?”董怜悦有点来气,觉得董阡陌有点犯傻。
董阡陌道:“就算他坏,可是他顶着他的坏名声,坏在了明面儿上,比起一些道貌岸然,表面风评良好,实则坏事做绝的男人,我倒觉得一个坏在明处的人还更有三分真性情。”
“他可是会杀人的,几十个小妾被惨遭蹂躏后死在他手上--这些都是我听汤姨娘和老夫人谈论过的!”
“好吧,就算有朝一日被他杀了,那至少我还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上,”董阡陌望着铜镜中长发披肩的少女,目光幽冷如鬼,“也能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致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再来一次,我才算活明白了,原来所谓的现实就是,在他们那些男人的眼中,咱们女子的性命比一匹马还轻贱,抽几鞭子是常事,一刀屠了也是你自己活该。”
“再来一次……”董怜悦听得十分迷糊,“四姐你是吓傻了吧,所以才这样悲观。你说的那些都是坏男人中的极品,明明有好的放在你面前,你不去挑,让我看着也干着急。”
“好的?”董阡陌点一下头,唇畔现出点嘲笑的痕迹,“怎么我一个都没瞧见过。”
董怜悦不赞同道:“天下最好的男人,就是咱们的毓王表兄了,你瞧不上谁也不可能瞧不上他吧?挑他不好的女子,除非是个瞎子!”
“他?”董阡陌嘲笑更浓,“我自然不是瞎子,他有多好,我瞧得真真儿的呢。”
“所以说,既然你也心念表兄,就该去求求老夫人,让她阻止母亲把你嫁出去!”董怜悦急迫地说,“你要真选了那个时炯,可就真是瞎了眼了!”
董阡陌沉默一会儿,沉静的目光似一泓清水,放在董怜悦脸上,慢慢瞧了一会儿,直到将董怜悦瞧得不自在了。
董阡陌才道:“多谢五妹这么为我着想,只是前个儿我还以为时炯挺不错的,能巴上他实在是我的运气,我心头一喜,忙不迭的就应下老祖宗了。这会儿再跑去求,反复无常的小女儿心性,老祖宗也未必乐意搭理我,她老人家现正等着律念师太睡醒觉,好说出太白金星的警示名言呢。如今除了趋吉避凶,家里谁办喜事谁办白事,那全都是小小琐事,不该拿去烦她老人家。”
董怜悦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恨铁不成钢。
最后她只好说:“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四姐你一意孤行我也没辙儿了,只能盼你自求多福。”
董阡陌噙着笑意地点点头。
心里不由猜起来,让她“带话”的那个人是谁?以前也不曾见董怜悦这样热心肠,而这半个月里,第一个对董阡陌十分热心的,是毓王府里的王妃;第二个就是这三两日,尤其表现热心的董怜悦。
今天的董怜悦显得有些着急了,仿佛背后有双手在推着她,使她慌不迭地来劝说。
她的话固然句句在理,可她忘记了一个前提--交浅言深,必有所图。
她们虽然同是董府千金,可是过去十几年从来都没这份儿交情。五月和桃枝都蛮惊讶的,以为是她们小姐开窍了,也开始交际往来其他小姐了。
董怜悦四下望了两眼,有点紧张地说:“昨个儿母亲请的律念师太,张口就说,咱们家有个人让鬼附身了。今个儿律念还在发着她的神梦,还没出来结果,整个家里却已先传遍了,说四姐你在庙里曾被鬼袭击过……那个鬼并没走……还跟着你回家了!”
“有个鬼跟我回了家?”董阡陌重复。
董怜悦点头,又道:“然后就有人说了,定是有鬼给四姐你支招,让你变得比从前聪明了,还懂得让三姐帮你挡煞,让三姐踩进你的劫数中,而你却避起来了。母亲听后十分不安,就去告诉了老夫人,还劝老夫人尽早把你嫁出去,让你带着鬼上别家里祸害……”
董阡陌听到这里,终于憋不住笑出声。
董怜悦急道:“你还有心情笑?老夫人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一向笃信,她当场就答应了母亲,这个月底备齐你的嫁妆,下月头里就把你送给时家,嫁给杀人魔王时炯!”
“杀人魔王,”董阡陌饶有兴致地说,“那么这一对组合就是,一个‘鬼上身’的新娘,去配一个杀人无数、冤魂缠身的郎君,真是托媒婆专程去挑都挑不出这样‘般配’的好姻缘,看来母亲她们不光有心,还很有新意。”
董怜悦被气得彻底无语了。
“不过,”董阡陌一字一字幽幽道,“我被鬼推下悬崖的事,除了五妹你,我都没敢跟别人讲呢。这也传得太快了,这边儿我还当最深的秘密一样藏着呢,那边儿都被家里下人传得脍炙人口,变成传奇故事了。”
董怜悦一愣,明白过来董阡陌的意思,俏白的脸庞一下子涨红了,木梳重重一放,也不肯为董阡陌梳头了。
她的脸儿红的像一个熟透的柿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难道四姐怀疑是我说出去的,怀疑是我造的谣吗?要是那样,我还能特意跑来劝你吗?怜悦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轻重好歹,我拿你当亲姐姐好姐姐,为你着想为你急,你怎么反而疑起我来了呢?”
“这就生气啦?”董阡陌眼神冰冷如雪,面上却仍在笑着,轻声劝道,“我给你开个玩笑的,你怎么就急成这样了。那下次我可记住了,你是开不得玩笑的,往后都不敢同你说笑耍闹了。”
“可是,可是我……”董怜悦秀美洁白的额头,沁出几滴汗来。
前一刻,她是真的慌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点,菜根庵闹鬼的事,董阡陌并未大肆宣传,见着个人就哭诉两句。如今董阡陌告诉她,闹鬼的事并未讲出去,可家里面已热热闹闹传起来了,不是她董怜悦传出去的,又是谁传的呢?
不错,其实这件事就是她传的!是她收买了两个小丫鬟穿传出去的!
走进风雨斋之前,她备足了台词,卯足了劲想要劝董阡陌回心转意,如今分毫未劝动,反而一不小心被董阡陌掀了底,这让她如何不急?
从什么时候起,四姐也变成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了?
可是看四姐的样子,又不似在生气,瞧,她还在笑呢,尽管这笑容怎么瞧都让人有点儿心头发凉。
于是董怜悦硬着头皮,分辩说:“四姐你要相信我啊,真不是我传的,传这样的事对我有什么好处?这个家里,我的处境和你是最相似的,咱俩不像二姐、三姐有亲娘照料,过得无忧无虑,咱俩都是没娘的苦孩子,我怎么会伤害和我同病相怜的四姐你呢?”
“是啊,我也觉得不会是五妹,”董阡陌笑道,“你忘了那日,咱们在院子里说这个的时候,房里的毓王表兄和二姐都听到了,还出来斥责我一通呢。”
“是呀,是呀。”董怜悦勉强一笑,额上的汗消失了。
其实稍稍了解宇文昙和董萱莹的人都知道,像他们那种高傲自许、目下无尘的人,才不屑于传些别人的闲话,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光,就是亮,就是中心点,只需要接受众人的赞美就够了,不须关注别人的琐事。
若说流言蜚语是从他们那儿发起的,这一听就透着奇怪。
不过,董怜悦松了口气,还好有那两个人垫背,分担去一部分嫌疑,让她不至于失去四姐的信任。
只要四姐不疑她,还能听得进她的话就好……
否则对于“那个人”而言,她就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很快会被抛弃掉……
“那四姐你用早膳吧,我就不扰你了。”董怜悦站起来告辞。
“哦!对了!”
董阡陌突然这么叫了一嗓子,让董怜悦打了个激灵,勉强回头问:“四姐还有事吗?”
董阡陌笑道:“五妹真健忘,你不是咳嗽,来索要鸭梨的吗,怎么不拿上梨就走了?姐姐我虽然小气,但念在咱们姐妹情深的份儿上,也会匀出两个水灵灵的大梨子出来给你。喏,拿着吧。”
怀里捧着两个大水梨,董怜悦做出一个感激的神色:“那就谢谢四姐了。”
“不谢,应该的。”董阡陌道。
“那我走了。”董怜悦嗫嚅。
“好像……走不了了呢。”董阡陌轻轻道。
董阡陌望向屋外,风雨斋的院门口,乌压压的怕不有二三十人。这些人来势汹汹的,把门口堵的连只小猫都过不去,这可怎么走呢?
第67章 五妹,不要拦着我出去骂人
“外面好多人,看起来像有什么事儿。”董怜悦睁大一双杏眼,眼里盛着许多惊讶。
其实她心中清楚,这是汤姨娘已听说董阡陌让董仙佩“挡煞”,让董仙佩中招,以保她自己安然无恙。汤姨娘听说了这样的闲言闲语,肯定坐不住了呀,就算只有两分相信,她都会来找董阡陌理论理论。
可是看院外那二三十个丫鬟嬷嬷的架势,可不像是单为了理论而来。一个个横眉立目的,大老远的一望,就有些令人生怯。
“这是干什么的,怎么堵着我的院门口,哎呀,这些人太讨厌啦,我去撵她们走。”
董阡陌似乎还不够机敏,人家都闹到大门口了,她还没弄明白现下的形势,分明就是忍无可忍的汤姨娘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人家上门找茬,借故滋事来的!
“不行,四姐你千万别过去。”董怜悦一把拉住董阡陌,把房门带上,还从里面插上。
“五妹这是做什么,我要出去骂人呢。”董阡陌不解道。
“你去骂人?”董怜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弱柳扶风并轻声细语的董阡陌,不由摇头道,“四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难道你看不出那些人是听闻你为鬼所缠,来找你晦气的。你不躲起来,反而往对面凑,岂不是给机会让她们欺负你?”
董阡陌扬一扬眉:“她们是下人,我是小姐,难道她们还打我不成?我不管,我要去骂走她们,我才不受这个气呢。”
细声细气的说完这话,她就去开门,董怜悦连忙拦住莽撞而无知的四姐。
董怜悦隔窗一望,道:“情况不妙呀,那些嬷嬷有几个我是认得的,都是咱们家中吵架最凶悍的老将,开口骂丫鬟能把人骂得直接跑去投井。四姐你啊……唉。”连连摇头,叹气。
董阡陌不服气,转身满屋子的找,最后从床上抱了一个瓷枕起来,莲花碎步,又要往外冲。
董怜悦十分吃惊:“你拿这个干什么?你要打人?可别啊四姐,你这样一闹,她们更有借口说你鬼上身,谁知会对你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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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那一群堵着大门的嬷嬷丫鬟闹出了点动静来,原来是五月端着早点回来,刚巧跟这些人碰上。
一个丫鬟认出五月是董阡陌的贴身丫鬟,立刻叫起来:“她是四小姐身边的人,肯定早就被鬼吃了,现在不过一个躯壳!她已经不是人了!”
五月暗怒,可是看她们人多势众,也是敢怒不敢言,后撤了两步,就要退走。
可这群人是被雇来专门找茬的,哪肯让五月走。
两个丫鬟冲过去拦住去路,一个膀大腰圆的花衣嬷嬷上前,左右开弓,连扇数下,五月手里的托盘飞走了,刚做好的汤羹也碗碎汁洒。
最惨的还是五月的人,新梳的双髻当场被打散一个,披着半边发,形容狼狈,白生生的脸蛋重重印上几个红巴掌。
五月直接被打蒙了,蒙了一小会儿,火气才噌地上来,也泼辣起来,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个丫鬟,一手揪住对方衣领,一手去抓对方头上的双髻,也抓散一个。
她边撕扯,边叫嚷:“对啊,我让鬼吃了又怎样?我现在就是鬼王的鬼使,第一个就先咬死你!”
森森白牙呲出了两排,吓得对方丫鬟叫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只是那花衣嬷嬷却十分凶悍,抡圆了膀子,又狠扇了五月十几二十下,每一下都正中左脸。
五月耳边嗡嗡作响,往地上一坐,两道鼻血哗地流出来,脸上和衣襟上都沾满了一片。可她到底是出了名的泼辣丫头,饶是如此心里还很不服气,目光恶狠狠地瞪那嬷嬷的脸。
花衣嬷嬷哼哼冷笑:“鬼附身的街娃二流子,阴阳烂沟子,敢跟老娘动手,你晚生了五十年!还敢瞪老娘?”
花衣嬷嬷往前走一步,五月往后挪两下,心里害怕起来,不知那个嬷嬷又想下什么狠手。
这时候,风雨斋外那一群嬷嬷丫鬟还没进院子,一个个全都在青砖拱门上堵着,是不是要进院儿里面去闹,要等背后撑腰的人下令,她们才能放开了闹。
至于汤姨娘欧嬷嬷她们,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了,还没有露面。
“呀!呀”
五月睁眼惊叫一声,原来这时候,那花衣嬷嬷从瓶里取出一只长形怪虫,色彩斑斓,不知是蜈蚣还是什么长虫,好像有毒的样子,恐怖地扭动着。
五月平生不怕狼不怕狗,最怕的就是这种虫子,可恨那花衣嬷嬷扯开五月的领口,就要将这物什塞进去。
“不要不要啊”
五月叫得哀声惨绝,长形怪虫,眼看要触上细致洁白的肌肤。
躲在杏树后的桃枝见势不妙,心下一横冲了上去,像曾经练过铁头功一般,山羊顶角的整个人冲撞过去,重重撞进花衣嬷嬷的怀里。
花衣嬷嬷一个趔趄,唉哟一声坐到地上,长虫落到一边,扭动着虫躯。
桃枝把五月从地上扯起来,两个人手拉着手,慌张地大口喘着粗气,想先跑了再说,可那边二三十个嬷嬷丫鬟也不是吃白饭打酱油的。
呼啦一群人围上去,将两个胆敢反抗的丫鬟围起来,道道身影遮蔽了日光。
这许多人一起上,一人一脚都够五月桃枝了账了。
而且这些人根本不怕那个躲在房中的四小姐,她们全都是收了十五两银子才前来闹事儿的,背后还有撑腰的人物。
那个撑腰的人放过话给她们,闹的越凶越好,最好能把家里可以惊动到的人全惊动过来,纵打死一个两个丫鬟,法不责众,也没人会追究她们。更何况在这个家里,有权惩处她们的主子也那么寥寥二三人,而这次背后撑腰的那一位,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冷笑着,盯着地上无助仰望的五月桃枝,正要抬腿踩下去,忽而这时,在她们身后传出一声惨叫。
众人俱是一愣,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见到刚才狂扇五月的花衣嬷嬷,如今已是目斜眼翻,口吐白沫,一边抽搐着身子,一边还用双手在坚硬的地面上乱挠。
而四小姐董阡陌,怀抱一个白瓷方枕,俏生生往那儿一站,还冲那群嬷嬷丫鬟笑着招一招手。
原来,趁着众人去追五月桃枝,不堵门的那个间隙,董阡陌从院子里出来,二话不说向那花衣嬷嬷大步走去。
花衣嬷嬷被桃枝撞倒后,将将从地上爬起来,又被经过身边的董阡陌一扯腰带,用巧劲儿一下带倒了。
然后,不知道董阡陌对花衣嬷嬷做了什么手脚,就把她整治成现在这副样子。
花衣嬷嬷“啊啊呀呀”痛苦地叫嚷了一阵子,那一双挠地的手,十个阔厚的指甲都翻翘了起来,十根指头血肉模糊,在地上乱抓,依然不能解除她体内的某种不知名的痛苦。
可是,董阡陌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众人对花衣嬷嬷也不过是一眼不见的工夫,一个转身,一个回头间,这位不吱不吭的四小姐做了什么惊人之举,才让嬷嬷变成那样。
众人当下也顾不上对付五月桃枝了,纷纷转身面朝董阡陌,二三十双眼睛盯着她看。
董阡陌露齿一笑,笑容调皮如孩童,冲着不远的杏树挥一挥手,脆生生喊道:“王嬷嬷,是母亲叫你来的吗?”
王嬷嬷?夫人那里的王嬷嬷?
众人回头,一齐向董阡陌打招呼的地方看去,杏树之下空空荡荡,哪有什么王嬷嬷?
众人大为疑惑,她们都已经好久不见王嬷嬷了,自从夫人宋氏烧香回来,就没有把王嬷嬷带回来,只带了居嬷嬷和另两名丫鬟回来。
这事有些不合常理,当时还有人议论过,居嬷嬷才是跟二小姐的教习嬷嬷,负责一应起居,怎么夫人却把王嬷嬷留在山上了,王嬷嬷可是给夫人管账的嬷嬷,几十年来一天离不得。
难道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夫人放逐了?那对其他嬷嬷而言,可是一个上位的好时机!
“啊?”
董阡陌一只手环住瓷枕,一只手绕在耳后,略略偏头,黛眉轻蹙,一副声音太小她听不见又努力去听的样子。
“嬷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听不见!”她扬声冲那棵杏树叫着。
那棵杏树当然没有回答她。
可她却一副听懂了的样子,点点头:“哦,你说有人害了你,害你回不了家是吗?那你是想让我帮你吗?”
杏树:“……”
董阡陌一脸为难之色:“不行呀嬷嬷,我人微言轻,指证不了那个害你的人,不如你先回家跟你家里人说说,让他们去府衙击鼓告状?”
杏树:“……”
董阡陌脸色一变,摇摇小手:“不不不,嬷嬷你别急呀,我又没说不帮你,你是母亲的乳母,在我眼里就跟长辈一样!我愿意帮你!”
杏树:“……”
董阡陌捂着胸口,难过地说:“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可你生是董府的下人,死是董府的家鬼,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杏树:“……”
围观的嬷嬷丫鬟听到此处,莫不面色一变,四小姐刚刚说了什么?
死是董府的家鬼?
这话听着有点人,眼前的景象让人发怵。
四小姐似乎正对着一个大家全都看不见的王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这样的情形太诡异了。
本来家里都在传,四小姐这一趟上山遇了一只恶鬼,那鬼缠着四小姐回府,并很灵应地保佑着她,让她走了大运,有机会当世子妃。可是一消一涨,董府却因此被掏光了运气,厄运临头。
那鬼又帮助四小姐躲避厄运,于是王府的人眼前变得模模糊糊,辨不清脸,就把三小姐当成四小姐抓走了。
这些话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不知道谁第一个提起来,反正传得十分迅速。只因为不知何故,她们只要从别人嘴里听一遍这个故事,就能从对方兜儿里抓一把铜钱,再继续往下传,还有钱拿。
其实这些传话的人,本身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讲起来就像民间传说一样,又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她们大都不信的,只是兴奋地讲一讲,过过嘴瘾。
可是,当她们亲眼瞧见四小姐那一个素来胆小,话很少也不会开玩笑的四小姐对着一棵杏树一板一眼说话的时候,众人的脚底板都有点儿冒凉气儿了。
提及此事,王嬷嬷一个大活人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夫人好像还派管事上山去找过一次,那管事也没再回来,难道王嬷嬷她真的……
“啪!”
三丈开外,杏树的枝叶突然一声爆响,枝条出其不意地折断了几根,落到树下的尘土间,可杏树周围都没有人!
有个胆子小的丫鬟睁大眼睛,惊叫了一声。
这丫鬟就是方才协助花衣嬷嬷,狠狠打了五月耳光的那个。
董阡陌三步并两步地上去,抄起了瓷枕,对准这丫鬟的脑门,重重地砸下去!
第68章 四小姐当众行凶,不赔汤药费
董阡陌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那名丫鬟连呼痛都来不及,就一声惨哼倒在了地上,头破血流。
众人无不被吓了一大跳,四小姐竟然当众行凶!她是疯了,还是真的鬼附身了?
可董阡陌还没有停手!
稍往左转,那里站着一个呆掉的丫鬟“咚!”地一瓷枕敲下去,丫鬟往前一栽。
两步往前,那里站着一个张大嘴巴的嬷嬷“咣!”地一瓷枕敲下去,嬷嬷往后一躺。
再往左三步,那里有个弓腰抬腿,企图逃跑的嬷嬷,于是“砰!”地一瓷枕敲在嬷嬷的后脑勺上,嬷嬷立扑。
又往右跑五步,那里有个已经飞快逃开的丫鬟,于是没有砸成,被她逃走了。
不过没关系,董阡陌手持白瓷方枕,步履盈盈往那儿一站,拈花一笑,笑得那叫一个笑里藏刀,那叫一个高深莫测,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直笑得所有瞧见她笑容的丫鬟嬷嬷都腿肚子打颤,不知道往哪儿跑好了。
可是,不过,她们人多势众,为什么要跑呢?
一个为人凶悍的嬷嬷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指挥两个丫鬟:“快!上去把她按住!四小姐失心疯了!”
两个丫鬟相顾一视,然后双双向董阡陌走去。
要来硬的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姐,怎么会是她们这些成天干力气活儿的下人的对手?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截住董阡陌,同时向她伸出手,眼看就要捉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董阡陌虽然不躲不闪,脸上表情却倏地一变,前一刻还笑得风中凌乱的她,面上突然闪过一个又错愕,又惊慌,又骇然的表情。
“王嬷嬷!”
她睁大眼睛叫了一声,两个丫鬟顿时手抖,抓她的动作停了停。
董阡陌惊惧地叫道:“不要啊,王嬷嬷!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你不能伤害大家!”
这下,不光两个抓她的丫鬟,还有其他乱作一团的丫鬟嬷嬷,全都定住不动了,回头看董阡陌。
她们都想知道,王嬷嬷要怎么做。
“不要啊!”董阡陌踩着一双珍珠圈碎花的绣鞋,猛地往前一冲,冲到了一个嬷嬷跟前,攻其不备的当头敲了对方一枕,然后回头冲众人大叫,“不要附身在大家身上呀,王嬷嬷!不要吸大家的脑髓啊!千万不要啊!”
众人听得汗毛尖尖都立起来了,什么?
王嬷嬷她、她、她竟然要吸大家的脑髓!
当下众人惊叫连连,作鸟兽散!
一个丫鬟腿快,跑远了,董阡陌追在她后面喊:“不要往前跑!王嬷嬷缠上你了!”
丫鬟立刻就不跑了,董阡陌上去敲了她一枕头,她倒下。
然后董阡陌又回头,向另一丫鬟喊:“我们都没害过你,害你的另有其人,不要呀王嬷嬷!”
那丫鬟发现董阡陌直盯着自己,顿时吓得原地捂脸大叫,董阡陌也毫不犹豫地赏了她一枕头,让她躺下好好想一想,从今往后还敢不敢拿风雨斋当成菜市口来胡闹。
就这般,董阡陌一个身娇力弱的小姐,一人追着二十多个人打,这些人本是受人所雇、随汤姨娘来闹事的,个个有一把子力气,随便哪一个都能把董阡陌撂倒,偏她们被这个生具一双“阴阳眼”,能看见王嬷嬷鬼魂的四小姐吓坏了。
眼下,她们只顾逃命,只顾保护自己的脑髓,别的竟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们之中也有精明之辈,也有素来不信鬼神之辈,可如今个个都在逃命,因为这风雨斋门口的事儿从头到尾透着邪门!
先是花衣嬷嬷,何等凶悍的一个老妪,单手就能掐死一个丫鬟的强壮嬷嬷,只是摔了一跤而已,为什么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为什么疼得连她自己十个指甲都抓掉了?
在花衣嬷嬷那惨烈的哭嚎声下,这里简直与地狱无异!
还有那杏树之下,除四小姐之外,别人都看不见的王嬷嬷,还有那无人触碰却突然折断的枝丫,桩桩件件都让人胆寒!
然而,最最叫人心惊肉跳的是,董阡陌说完王嬷嬷喜欢吸脑髓的事后,天上又下起小雨来。
本来早晨阴雨连绵,后来停了一阵子,可天还是阴沉沉的。这会子重新下起雨来也没什么奇怪,可是当那一个个冰凉透心的雨点子落在大家前脑门、后脑勺上,旁边又有董阡陌的一声,“不要啊,嬷嬷放过大家吧!不要吸大家的脑髓吧!”
当这两者交织,本来就被吓得不轻的大家,整个头皮都麻掉了,总感觉落在头顶的冰雨就是隐于空中、飞在头上的王嬷嬷吐出一尺的毒蛇信子,正缓缓舔舐在她们的后颈,又或者王嬷嬷的嘴会拉得很长很长,会变得像啄木鸟那样尖而细长,能轻易啄开每个人的后脑,而后轻轻一啜……
“不要害人呀,王嬷嬷!”董阡陌举枕,又砸中一个。
“不要动,嬷嬷在你头上!”又消灭一个。
“王嬷嬷!”又一个。
主要是她使用的凶器高明,表面看上去是个普普通通的瓷枕,心儿里却是灌铅的。
董阡陌身子柔弱,手臂也使不出多大力道,除了打第一个丫鬟时用尽全身力气,敲破了头,后面这些,全力去砸也只是让对方晕了而已。
可是她一个小姑娘追打一群人的景象,实在让人惊掉了下巴。
再一个!
又一个!
还来一个!
闻声赶来的董太师、宇文藻和季玄,当这一幕落进他们眼中,都被惊呆了,怀疑是自己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所以把这个世界都看颠倒了。
董太师最先回过神,立即一声沉喝:“住手!阡陌你在干什么!”
咚!
董阡陌又敲晕了一个,这才罢手。
此时那群嬷嬷丫鬟,站着没倒的还剩四个,跌坐地上的又三个,横七竖八躺着的有将近二十个,都是董阡陌这一小会儿的战果。
她停了手,回头一望,对面假山前站着三个男人。
中间的是她父亲董太师,面沉如铁,目光凌厉,可以想见,如果她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第一个就不会饶她。
可她如果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明:因为下人欺负女儿,打女儿的丫鬟,砸女儿的早点,所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女儿用枕头打了大家的头。如果她这样子告诉董太师,照样会受到严厉的重罚,那是因为……
“老爷,吓坏妾身了老爷!”
一直未现身的汤姨娘,不早不晚的这个时候出来了,只见她穿一身深紫色织锦裙襦,外套一件玫红锦缎小袄,一手扶腰,一手用丝巾擦泪,从小路的尽头跑过来,直扑董太师的胸膛。
后面跟着欧嬷嬷,口中大惊小怪地叫着:“可不能跑呀姨娘,当心哇!”
汤姨娘挥泪而奔,一头扎进董太师的怀中,还没开口说话,已是泣不成声了:“老爷,老爷,妾身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董太师单臂环住她,轻拍着安慰了两下,沉声发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汤姨娘继续哭:“老爷,吓死妾身了老爷,你要再不来,不但妾身的性命不保,连咱们未出世的儿子也危矣!”
董太师听了这话,心头怒火已然无法遏制,如果不是现在旁边有宇文藻和季玄在,他当场就要喊人来上家法了!这个四女儿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不但打晕所有下人,还意图加害汤姨娘和她腹中孩子,真是歹意之极!
但是没有“如果”,旁边的两个客人,一时半刻都打发不走,而且宇文藻何止是不想走,他那满脸的震撼之情和满目的敬佩之色,连瞎子瞧了都觉得晃眼。
看来,只有当着两个客人的面,来审问董阡陌行凶的原因了。
于是董太师安抚住了受惊过度的汤姨娘,暂压了怒气,维持着一贯的儒雅如松的做派,他慢慢发问:“阡陌,你为什么打人?”
董阡陌愣了一下,纳闷地说:“打人?我没打人呀。”
董太师皱眉,提醒她:“为父和藻郡王、季将军三人亲眼目睹你打人,为父叫停,你还不罢手,又打晕了一人。这些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小小年纪如此凶残,要下这般狠手?”
董阡陌仍道:“我真没打人,父亲你们都看错了!”
宇文藻低咳一声,低声告诉她:“我们都看见你高高举起枕头,重重放在一个人的头上,这个就叫打人。你再狡辩也没用了,还是先承认了,小爷再设法帮你求情。”
季玄无奈地瞄一眼宇文藻,这个好管闲事的藻郡王,连人家的家事他也非要插一脚。
本来这一趟,是太师府遣人上山找季玄,说季青在京城望月巷的家中失踪了,还留下一堆染着鲜血的绷带。季玄听后着急,把照料毓王的事托给寺中小沙弥,打算下山去几个季青曾经待过的修炼之所看看能否找到人。
宇文藻是以上山探毓王之名,行游山玩水之实,来到法门寺的。他一听季青离奇失踪,觉得可以跟着混混,或能碰见什么奇案也说不定。
季玄只好带他一起下山,先来到董府,向董太师问明最后一次见季青的情形。
这三人开谈还没多久,就被内宅传来的一阵鬼哭狼嚎给惊住了,里面的那群女人在搞什么名堂?
三人这才过来一看究竟,结果就撞见董阡陌正在行凶。
季玄却不想在这儿多耽误时间,于是向董太师告辞道:“太师所提之事,稍后我会禀明王爷,就此告辞,不送。”
说完便走,衣袖却被宇文藻扯住了,宇文藻说:“你等我一下嘛,我看一下再走。”
季玄道:“郡王慢慢看,不用跟我一道。”
宇文藻任性道:“不行,我既想看董家妹妹为什么大发神威,也想看京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血案把季青也卷进去了。你就等等我嘛。”
季玄无奈地扯回衣袖,道:“只等一盏茶,一盏茶后我必走。”
董太师沉声问:“阡陌,众目睽睽都能证明你打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董阡陌双手环抱瓷枕,拥在胸口,委屈地说:“女儿真的没有打人,女儿是在打王嬷嬷,救那些人呢。”
打王嬷嬷?季玄愣。
第69章 快来瞧,天上有个王嬷嬷在飞
董太师皱眉问:“王嬷嬷?哪一个王嬷嬷?”
董阡陌天真并认真地说:“就是随在母亲身边,跟母亲和我们一起去菜根庵的那位王嬷嬷啊,不知何故,下山时就见不着她了。我们一直都纳闷着呢,这几天在家里也没再见过,往常母亲都会让王嬷嬷给我送药来着,最近都没有药吃了。可就在刚才,我竟然又瞧见她了。”
季玄胸口一窒,面色一滞。
王嬷嬷……是他亲自动手解决的,连尸体都已不在了,又怎么可能再被董阡陌看到?
董太师虽知道王嬷嬷是谁,可还不知道王嬷嬷已死,于是他回头,看向地上还保持清醒神志但神色惊惧的那些嬷嬷丫鬟,问,“王嬷嬷在哪里?让她出来说话!”
岂料,他话音一落,地上七八人竟瑟瑟发抖,每个人都缩着脖子,双手抱头。
仍是董阡陌道:“奇怪啊,刚才还见到她,转眼又不见了,父亲你不知道,原来王嬷嬷还会轻功呢,她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呢。”
董太师听她说话没头没脑颠三倒四的,不由皱眉,斥责道:“不可胡说,王嬷嬷不曾习武。”董府连大多数侍卫都做不到腾空而起,何况是一个身材臃肿的嬷嬷。
董阡陌却十分坚持,一口咬定地说:“可女儿明明瞧见,方才王嬷嬷就站在那棵杏树上,扶着树冠,立于枝头之上,后来她一下子就飞下来了,冲我们大家扑过来了!父亲不信时,只管问大家,这是我们大家都瞧见的!”
说着,她扯过地上一个丫鬟,问:“你也看到了,对不对?喏,王嬷嬷方才就站在那棵杏树上。”
纤指向后一指,指向那棵断了几道枝丫的杏树。
被问话的丫鬟想起了当时董阡陌和杏树对话的诡异情景,以及空荡无人的杏树上突然折断树枝的咔嚓声音,现在又听董阡陌用天真无邪的声音告诉大家,原来刚才王嬷嬷是站在那棵杏树上面的!
遏制不住地,脑中浮现一个王嬷嬷嘿然而笑,立于枝头,白牙森森的画面……
那个丫鬟一下子崩溃了,“呀”的一声大叫,哭着喊:“别找我!别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啊王嬷嬷!”
董阡陌又拉过一个嬷嬷问:“你也看见了对不对,我瞧见王嬷嬷方才伸过一只手,去拿你腰间的钱袋,你快瞧瞧,可曾少了什么没有?”
那嬷嬷没听完就吓得“嗷嗷”大叫起来,当场扯下钱袋,猛地往外一甩,甩完钱袋又继续抱头发抖。
董阡陌知道,这嬷嬷之所以这样害怕,是因为前些日子王嬷嬷去菜根庵之前和这个嬷嬷赌钱,两人因为银钱纠纷还动起手来。这事儿被八卦的五月提起来,董阡陌记在心里,这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古语有云,三人成虎,董阡陌说有虎,又连问两人,没有一个人说没有,还表现得这般惶恐惊惧。
如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会害怕成这样子?
这时,天色阴沉,乌云坠顶,明明还是一大清早,却比日薄西山时的天光更昏暗。比天光还昏暗的,是所有人惊恐的心。
就连一向都不信鬼,也不奉神的季玄,这一次亦不得不承认,这世间真是有鬼存在的!
先是韦墨琴的艳鬼从棺材里跳出来,袭击了董阡陌,还留下一截衣袖的证据。
事后,季玄也推敲过此事,认为不像是人为,没寻到什么破绽。因为那截衣袖不是董阡陌拿出来说,有鬼啊有鬼,这是我从鬼身上撕下来的!
而是居嬷嬷检举董阡陌和不明人士在悬崖纠缠,拿出来作为证物的,因此反而可信度更高。
而那一次,王嬷嬷因为听到了她不该知道的秘密,季玄本来想用蜻蜓点水指去消除王嬷嬷的记忆,实在不行再下杀手。
不料王嬷嬷惊慌躲避,季玄一道气劲十足的指力打偏了,王嬷嬷当场断气。
后来,季玄处理了她的尸身,烧焦后让官差运下山,说这具尸身就是毓王府兴师动众要捉到的盗宝贼。
而王嬷嬷的血衣,则被季玄撕碎,抛下悬崖,隔个几日等有人发现血衣去报官,比照各庵观寺院的香客中失踪的人,就能查出她的身份,进而官府会断定,王嬷嬷是失足坠崖以致身亡,而她的尸身已经被山中的豺狼秃鹰啄食殆尽,呜呼哀哉!
这是季玄安排好的一连串计划,虽然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嬷嬷对他而言不是多么光彩的事,可早已双手染血的他也不惧再多背一条人命。
对他而言,王嬷嬷之死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甚至还不如王爷的膳食菜谱重要的事,可他如何能想到,那样一个老妪居然也学前王妃一样化鬼,还回董府现行了!
此时此刻,连季玄也不得不承认,人死未矣,死而为鬼,是不争的事实!
“季玄,你头上在冒汗!”宇文藻偏头,看着季玄,诧异地问,“你很热吗?为什么我还觉得冷呢?”
除了粗线条的宇文藻还没明白,大家口中的“王嬷嬷”已不是人类,连董太师都有一些通悟了,他沉声问董阡陌:“你是说王嬷嬷已死?她何时死的?你母亲并未跟我提过。”
董阡陌紧紧抱住她的瓷枕,害怕地说:“女儿也不知道,并没人通知女儿,王嬷嬷已死。”她回头问一个嬷嬷,“你听说了吗?王嬷嬷她什么时候过世的?竟这般仓促,真是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嬷嬷摇头,强自镇定地回答道:“非但老奴没听说过,整个家里也没一个人知道,只是奇怪她怎么没跟夫人一起上香回来。夫人遣了管事去找,管事还没带消息回来。”
董太师皱眉,对此事半信半疑,他见答话的这个嬷嬷言辞还算清晰,于是又向她讯问:“你真的看到王嬷嬷的鬼?你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没有一字不实?”
嬷嬷一怔,有一些犹豫,她亲眼看见王嬷嬷了吗?并没有!
可她们那么一大帮人,几乎每个人都是抱头鼠窜,又哭又叫的,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这么多人,可能是有一部分独具慧眼的人看到了吧?
董太师见她犹豫,不由更加疑心,沉声一喝:“快说!”
嬷嬷吓得点了点头,觉得点头不对,毕竟她没亲眼见到,于是又摇一摇头。
董太师的眉顿时皱得更深,又点头又摇头算怎么一回事?到底王嬷嬷的鬼存不存在?
董阡陌体贴地为他解答道:“可能是这位嬷嬷被吓糊涂了,头脑也不清楚了,不信父亲你瞧啊,这嬷嬷的腰上还沾着一个泥手印儿呢。哦!女儿想起来了,王嬷嬷用左手抓了她的腰一把呢。”
那嬷嬷慌不迭地低头一看,果然见自己腰上印着一个黑乎乎的泥手印,手指很粗的一只左手手印!
嬷嬷顿时觉得汗毛倒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王嬷嬷摸遍了似的!这种恐惧袭满心间,上了年纪的她一下子被吓晕过去了。
董阡陌遗憾地摇摇头,这嬷嬷啊,之前有其他嬷嬷为了躲避我的枕头,逃窜之间就在你的腰上扶了一下,抓了一把难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太不禁吓了。
“可怜的嬷嬷,她被王嬷嬷的鬼魂吓坏了。”董阡陌同情道。
这时候,粗神经、大心脏的宇文藻总算听明白了,“哦!原来你们家闹鬼了!那好办,前段时间宫里闹鬼,两个怀孕的妃嫔都小产了,圣上还委我去找治鬼之法呢。捡日不如撞日,我再去请一次那个高人,让他也帮你家驱驱鬼。”
董太师容色冰冷,仍持三分怀疑态度,推辞道:“董府后宅一向干净,不沾鬼怪。一则王嬷嬷是生是死,有待勘察,二则那嬷嬷不过董府一家奴,家中待她甚厚,不曾亏着她半分。冤有头债有主,她纵冤死寻仇,也不该来到我府上。”
啪!
季玄手一松脱,竟把一直握在手里的一封信笺都弄掉了,里面暗黄的纸页散出来,有几张飘得远,到了董阡陌脚下。
董阡陌弯腰帮他捡起,还给他,仰头之间她不知看到了什么,不解地问:“季将军你的头上,怎么簪着王嬷嬷的发簪呢?”
季玄一惊,退了一步,手往头上摸,拔下来一看,并不是什么嬷嬷的发簪,就是他自己的发簪。
董阡陌掩口,抱歉地笑笑:“对不住,我已经被吓成惊弓之鸟了,看什么都觉得有王嬷嬷的影子在上面,一不留神连你的发簪也错看成了她的。”
季玄默默地插回去。
董阡陌又道:“我胆儿小是大家都知道的,可季将军你看上去应该不是那种连鬼魂作祟之事都听不得的人,为什么你也显得有点儿紧张呢?”
宇文藻也瞥了季玄一眼,奇怪道:“是呀大统领,你不是说就待一盏茶吗?现在连一炷香都过了。”
季玄见两人都这样问法儿,索性一口讲了出来:“有件事你们不知道,我却已在山上听说了,你们口中的那王嬷嬷已经死了,真的已不在人世了,因此你们见到的……极有可能是她的鬼魂。”
“真的死了?!”
董太师、宇文藻、董阡陌、汤姨娘、欧嬷嬷,这许多人众口一词,惊讶地发问。
季玄点头:“她失足坠崖,死了很多日才被发现,连尸骨都已无存,我也是听山上巡逻的官差说起的。今在你家听闻有王嬷嬷之鬼,因此心有戚戚焉。”
董太师略微愣怔,半晌后摇头:“竟有此事。”
与此同时,汤姨娘却是受惊不小,小腹间一阵扯痛,整个人往前一跪。
欧嬷嬷惊叫:“哎呀姨娘不好了!”扑上去扶她。
第70章 三小姐的木偶娃娃,是长小弟弟的
董太师当即打横抱起了汤姨娘,焦急地说:“快找大夫来!府里的大夫住哪个院子?”
欧嬷嬷一脸难色,回禀道:“毛大夫、张大夫如今都不在府里,要去请来回都需耽搁时辰!”
董太师不由生气地问:“为什么让他们离开?我不是吩咐过让两名大夫在府里长住,直到姨娘平安生产吗?为什么又走了!”
欧嬷嬷犹豫一下,回禀说:“夫人说毛大夫好脉息,可以请去给宋家老太君瞧一瞧,就把毛大夫接走了好多天了。张大夫偏又新近丧父,回乡下丁忧去了,个把月才能回。”
董太师听完之后一怒非同小可,念着有客人在场,忍下不发作。阴沉着脸,他的话一字一字挤出来:“马上去府外找大夫,请最好的大夫来。”
“姨娘一定是淋雨受寒了,先叫厨房送碗热姜汤茶给她驱驱寒气吧,那边有座凉亭,不能再让姨娘淋雨了。”董阡陌建议。
董太师一听有理,忙叫人去端来。
“哦!”
宇文藻冷不丁叫了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只听他道:“这和宫里情形有点像,上一次宫里也是闹鬼,吓得两名嫔妃都小产了,让皇上空欢喜一场。”
他说这话毫无恶意,只是想到了啥,嘴上就是啥,可停在董太师耳中就不是那么个滋味儿了。
亏得董太师心情恶劣如斯,还能保持得好涵养,平静地说:“府中不便,暂时不能招呼二位了,二位若不赶时间就请去会客厅稍待。”
季玄道:“既如此,那我们先告辞了,多有打扰请太师见谅。”
说着他一把抓起宇文藻的手臂,牵着要走,谁知宇文藻不走,脚下似木楔子入地了,纹丝不动。季玄皱眉,狠狠瞪他。
宇文藻很无辜地说:“人家家里出大事了,咱们帮了忙再走嘛。就这样不管不问的走了,太师心里多不痛快。”
季玄一脸嫌弃,恨不能捉住宇文藻的头,将他的脸按到树干上磨一磨!
这厮再好管闲事,也须看两分人情世故吧,没听见太师在撵人么?人家太师姨娘的肚子疼他也要往上凑,这是一个多么闲极无聊的郡王,难道他不能体会到正是他的存在让太师的心里更不痛快吗?
“那你打算怎么帮忙?”季玄没好气地问。
“贺见晓!”宇文藻想起一出是一出,“咱们把他请来,他的医术通神,就算孩子真的掉了也给它再长回去!真就这么神!”
董太师闻言,虎躯一震。他怀里“哎呦哎呦”叫个不停的汤姨娘也不叫了,冷汗倒流。
季玄暗中磨牙,真想抓点什么东西把宇文藻的嘴堵起来。
孩子掉了,这样的话他真敢当着主人家说!
“贺见晓还在法门寺,一来一回就是大半日,人家等不起,”季玄提起宇文藻的后领,一边迅速走开一边告诉他,“你的心意,我知道太师已然感激不尽了,咱们另有要事,改日再来打扰太师。”
季玄的身材不是一般的高大,尽管宇文藻都快赶上董太师高,照样被季玄提在手中,强行带离了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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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汤来了,董太师松口气,喂汤姨娘喝了两口,汤姨娘面色好些了,董太师的脸才没那么阴沉了。
董太师问:“现在感觉如何?”
汤姨娘可怜巴巴地说:“妾身无碍,老爷不必过分担忧,要怨就怨妾身福薄,一点惊吓都受不住。”
董太师立刻抬头,斥责董阡陌:“都是你乱说话,看把姨娘吓的!还道你是个懂事孩子,没想到如此劣迹!”
董阡陌低头,委屈地说:“女儿在风雨斋门口忙于救人,才嚷嚷大声了,可女儿也没料到会惊扰了姨娘呀,姨娘的芷萝居在府的另一头。”
董太师虽然心中也怪汤姨娘不该乱出门,可此刻的汤姨娘神色憔悴,一句都责备不得,于是他仍斥责女儿:“子不语怪力乱神,为父教你们多少道德篇章,你都学去什么地方了?堂堂大家闺秀,你学的礼仪丢去哪儿了?”
董阡陌委屈地低头。
董太师还不解气,一眼瞄见了旁边噤若寒蝉的欧嬷嬷,登时一声冷笑:“好呀,你当的好差事,不好好照顾姨娘,姨娘雨天出门也不知道拦着!我看你是老迈昏庸,不堪其用了!”
“哎呀,”欧嬷嬷齐膝跪下,忙不迭地解释,“老奴冤枉呀,经过老奴两日来苦口婆心的劝说,姨娘已经放下伤心,开始安心养胎了。可外面有些人不让姨娘安安静静养着,想方设法的要引着她出去,要她不得安生,老奴年老力微,保护不了姨娘,老奴该死!”
董太师慢慢眯长眼睛,威压迫人,之前他面上的三分怒气此刻已全瞧不见了,不但不怒,他甚至还有了笑容。
带着这笑,他慢慢问:“你说的有些人,指的是哪几个人?”
欧嬷嬷有点受惊地瞄一眼董太师,拿不准他是要替汤姨娘出气呢,还是不想多事,要把事情压下去呢。
一番犹豫间,欧嬷嬷还是道出来:“有个叫焦月儿的小丫鬟,也不知受了谁人指使,突然上门来告诉姨娘,有个办法能救回三小姐,但是得让姨娘去问四小姐,说四小姐在风雨斋等姨娘呢。老奴一看这阴雨天的,别让姨娘出去了,就劝阻两句,不料那焦月儿拿出一个东西给姨娘看,姨娘一瞧,肚子就很不舒服了。”
“什么东西?”董阡陌感到好奇。
“……”
欧嬷嬷心怀很大的怨气,似乎还是冲着董阡陌来的。
董阡陌问话,她连理都不理,双目只盯着董太师的官袍下摆,继续说着她的。
“老奴再三劝姨娘,事由已发展到这一步,还能怎么样呢,咱们什么都做不到了,不过给三小姐烧香祈福罢了。焦月儿让姨娘将那样东西还给四小姐,老奴也劝,就算拿去当面给她,她多半也是不会承认的。谁能想到呢?平时再没有比她更和和气气的小姐,谁知道背地里心思这样毒,怪不道都说女娃儿不让亲娘带大,长大了就是毒女。”
董阡陌闭上眼睛默默听完,慢慢睁开眼睛笑了:“嬷嬷说的是我吗?你这样凭空一句,就算我服气,母亲也觉得屈得慌呢。她对我比二姐还上心,有哪点比不上亲娘了?”
董太师皱眉问:“究竟是什么东西?拿出来!”
欧嬷嬷先抽出一块手绢,给汤姨娘蒙上了眼睛,这才敢把东西取出来,并告诉董太师:“姨娘身子虚弱,不能再见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了,焦月儿只拿给她瞧了一眼,她的肚子就很不舒服了。”
一个香气浓郁的檀木娃娃,被欧嬷嬷放在凉亭石桌上,色泽紫黑,造型怪异,董太师凝目瞧了半晌,不甚明白,“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欧嬷嬷知道老爷是大人物,从未摆弄过木偶娃娃,当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阴险构造,于是欧嬷嬷指给他看,“看这脸,鼻子眼睛,都是比着三小姐的模样做的,简直和真人没什么两样!”
董太师多看两眼,慢慢点头:“不错,眉眼是有几分像佩儿。”眼神颇为神似。
“这还不算,”欧嬷嬷拈一拈木偶的头发,“焦月儿说,这头发也是我们三小姐本人的真发,四小姐寻机会骗走了,一根一根种进这木偶头上的!”
“就算如此,又怎样呢?”董太师还没明白。
欧嬷嬷义愤道:“这是歹毒的后宅妇人手段,老爷您当然不知道了活人的头发叫做‘生根’,种生根,种之于死地,这是咒三小姐死呢!”
董太师一把拿过那木偶,拧眉瞧着,仍有些不解:“只凭这么个小物件,能做什么?”能咒人死?
他正抓着的地方是木偶的腰身,入手有一个硬点咯着掌心,随手拨开一看,他不由愣了。
这个长得像董仙佩的木偶娃娃,不知何故,却是男子的下体?
欧嬷嬷告诉他:“这才是最毒的地方呢,这木偶的身子一断两截,上半身用来害三小姐,下半身则用来诅咒姨娘腹中未出世的小少爷!半截身,寓意小儿早夭,女子年寿不永!”
说着指给董太师看木偶的足底,果然,上刻两个生辰八字,一是董仙佩的生辰,另一个则是汤姨娘的生辰。
一只貌不惊人的木偶娃娃中,竟然藏着这等玄机!要咒太师未出世的儿子!
董太师当即勃然而怒,紧紧握住木偶娃娃,手背青筋爆出,厉声问:“拿出这件东西的丫鬟在什么地方?把她押来!”
欧嬷嬷道:“焦月儿送完东西,撺掇完姨娘,就回了风雨斋了。”
董太师看董阡陌:“风雨斋的人?”
董阡陌摇头:“我院儿里加上我七个人,没听说谁叫这个名字。”
欧嬷嬷冷笑一声:“那么一个大活人,四小姐藏得住吗?她怎么不是你院子里的人,随便问问哪个管事嬷嬷都知道。”
董阡陌纳闷,索性往董太师他们对面的长椅上一坐,慢慢道:“嬷嬷这么肯定,那你先去院子里把人揪出来再说,我还想好好儿问问她呢,为什么挑拨姨娘与我不睦。”
欧嬷嬷道:“人既然被四小姐藏起来,却叫奴婢往哪里寻?”
董阡陌道:“话全叫那个焦月儿说了,状全叫嬷嬷你告了,我还稀里糊涂蒙在鼓里呢。”
双方各执一词,辨不出孰是孰非,旁边的嬷嬷听见了,插进来说:“奴婢有印象,焦月儿是风雨斋的三等小丫鬟。”又说,“家里几个管事都有一本下人名册,能查得到的。”
第71章 师太很忙,咱们大家都不吵她睡觉
听完了这话,董阡陌居然又主动承认起来。
她略一思索,慢慢点着头道:“哦,你们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风雨斋院子里是有那么几个喜欢偷懒的小丫鬟,个子比桃枝还矮半头,看脸可能还不到十四,可能其中一个名叫焦月儿吧,我是不大记人名的。”
欧嬷嬷觉得这算是露了行迹了,“呵”地一声冷笑,不依不饶道:“四小姐就别嘴硬了,你承认了焦月儿是你院里的奴婢,何不就跟着承认了,这紫檀娃娃就是你的杰作?这是你做来咒我家姨娘和三小姐的,是也不是?”
董阡陌摇头,一脸诚实地说:“我不爱摆弄娃娃,房里从不放这些,更加没动手做过,这是五月、桃枝她们都知道的,不信叫五月来问问。”
欧嬷嬷觉得这种辩解苍白无力,翻白眼冷哼道:“四小姐你的丫鬟,自然是向着你的,你说木偶娃娃不是你的,丫鬟怎敢说是你的。”
董阡陌黛眉一皱,婉丽的声音之中终于有了点火气:“什么你的、我的,真是岂有此理,平白无故的拿出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非说是我的。好歹我还是父亲的女儿,这府里的四小姐,正儿八经的主子,欧嬷嬷你怎敢这样跟我讲话,这还当着父亲的面呢,你们一个个都踩到我头上来了!”
欧嬷嬷冷笑:“您固然是主子,可老奴既然敢揭发你,就已是豁出一条老命了,纵然是赌个死,也得为我们三小姐和未出世的小少爷讨一个公道!”
“好不讲理的嬷嬷,你自去讨你的公道吧,干我什么事?”董阡陌面露气愤之色。
“若不是你咒了三小姐,三小姐怎么会鬼迷心窍的去替你顶罪,被王府的人抓走?”欧嬷嬷一口咬定。
“当时怎么个情形,三姐为什么会被当成我带走,父亲和老夫人都是清楚的。”董阡陌秀目稳稳一抬,看向董太师,“外边儿怎么传的我不知道,也从未跟那些人辩过,一是我相信谣言止于智者,二是我体谅汤姨娘思念三姐,又辛苦地怀着弟弟,何必说她的不是呢?”
董太师闻言暗暗颔首,不错,当时的情形,错的确不在四女儿董阡陌,怪谁也怪不到她头上。
两个女儿互换嫡庶身份,本是由老夫人牵头做主的。在这件事上,四女儿吃了大亏,可她也没委委屈屈抱怨过一次。三女儿占了大便宜,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好事变成祸事,王府来抓人的时候,那些人怎么威胁恐吓,当时身份已不是“董阡陌”的四女儿,也没开口说一句她不是。因为她知道她一旦否认,同在书房中的三姐就彻底坐实了“董阡陌”的身份,也会承受王府那班人的压迫。
最后把董仙佩推出去的,不是董阡陌也不是老夫人,而是她的生母汤姨娘,若真论起责任来,要怪谁也只能怪她。
“此事谁也不用赖,就赖四小姐你,就是你用这个木偶娃娃咒的我们三小姐!”欧嬷嬷蛮不讲理,咬住董阡陌不放。
“反正我一不认识那个娃娃,二不知什么咒不咒的。”董阡陌道,“我读过的书都是父亲亲自为我们姊妹挑选的,从未读过只言片语与诅咒有关的词句,而且嬷嬷你也是了解的不同于三姐一向有汤姨娘的关怀照料,我生而无母,也没有亲娘教我这些后宅妇人的手段。”
是呀,她一个视听清净的大家闺秀,一个纯真无邪的十六岁少女,她怎么可能知道魇咒、巫蛊这种邪恶的事呢。
董太师第一感觉,巫蛊娃娃不会是出自四女儿之手,倒像是哪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做出的事。
要说这家里有谁对汤姨娘肚里的孩子有忌惮之心,数来数去也头一个数到夫人宋氏。
若论嫌疑,谁也大不过她,多年之前她和汤姨娘争风吃醋、赠穿小鞋的事在这个家里也没少上演过。后来这两个女人各自生了女儿,女儿也都各自长大,这两个女人的性子才磨圆滑了,才不针锋相对的闹,但双方心里的结打的有多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
怎么这么巧,汤姨娘孕中不舒服,夫人就把府里特意安排的两名大夫全打发走了?
董太师不由拧眉,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暗,心中布满猜疑的阴云。难道真的是宋从筠做了这个巫蛊娃娃,用于诅咒汤姨娘的一儿一女?
巫蛊之术,真的有那么灵验吗?真的能咒人行厄运,咒人致死吗?
这时,汤姨娘发出了一声闷哼,“呜呜”地哭起来:“老爷就别为妾身费心了吧,反正我这辈子就是来受苦的,什么时候咽了这口气,我的苦海才游到了尽头呢。”
董太师皱眉安慰她:“你别胡思乱想,有我在,你和孩子怎么会有事?这会儿觉得怎么样了,肚子好些了么?”
汤姨娘说:“一阵一阵的疼,刚才那一阵过去,现在又来了一阵。呜呜,我真怕保不住我的孩子,老爷,你要救救咱们的孩子啊!”
董太师忧心,又去催人去请大夫,去看之前那些请大夫的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请回一个大夫来。
下人来报说:“府里今日换马,几十匹家养的红枣马全都赶去马场换新的了,马车套不上马,去请大夫的下人只好两条腿跑着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董太师怒问:“早不换,晚不换,怎会偏挑这个时候去换?”
下人说:“老爷息怒,这是夫人安排的。”
董太师怎能息怒?他的火气在胸膛里一炸,剧烈喘息了两声。
宋从筠啊宋从筠,这全都是出自你的手笔么?对汤茹的一双儿女下手,让她失去腹中的骨血,也让我无子送终!
“哎呀我想起来了,方才竟没记起来!”董阡陌突然说,“咱们家还有一位现成的大夫呢,赶快将她请了来,比外面请来的都好!听闻她医术十分高超,许多达官贵人都花钱向她求医。”
“什么人?在哪里?”董太师忙问。
董阡陌天真道:“就是母亲昨日才请回的那位律念师太,别看她是出家人,还精于医道呢。之前二姐偶然风寒,群医无策,也是被她治好的。”
董太师当即吩咐去将这个律念请来。
了解到董太师如火如焚的心情,下人这次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可是并没有把律念师太给带回来。
“哎哟,哎呀……”
汤姨娘闷哼**,眉目间全是痛苦之色,冷汗打湿了一片额发。
这一下连欧嬷嬷心头都打嘀咕了,说好的是装一装给老爷看,让老爷心疼的,姨娘的这副痛苦表情怎么越看越真,该不会是真的动了胎气吧?
“大夫呢!”董太师喝问下人。
下人面有难色:“律念师太在夫人处休息,小人去请,夫人却说事关重大,不可惊扰师太!”
不等董太师开口,董阡陌先将眉一横,训斥道:“你这笨小厮,你怎么不告诉母亲,汤姨娘她腹痛难当,急着叫大夫呢!”
下人抹汗,又回道:“小人说了,说汤姨娘十万火急找大夫,去外面请的大夫还没到,就请那位师太抽一小会儿工夫,务必去给汤姨娘看看。”
“那母亲还不立刻把人送来?”董阡陌焦急地问。
下人结巴道:“夫,夫人说师太在闭关请仙,又说师太是高人不是大夫,姨娘有不舒服,应该去请正经大夫,否则看错了大夫,看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母亲她们还在忙着请仙吗?”董阡陌蹙眉问。
“正是,”下人紧张道,“夫人说老夫人也发话了,眼下请仙最大,谁都不可打扰师太的清梦,别说是十万火急,就是二十万火急、百万火急,也得等师太先把太白金星请回来再说。”
咣当!
董太师拿起盛姜汤的碗,猛地甩到凉亭一柱上,碎成一地雪片,锋利而刺目。
下人心惊肉跳噤若寒蝉,欧嬷嬷也被吓住了,紧紧抱着汤姨娘,附耳劝她:“姨娘稳稳,姨娘稳一稳。”
这是个暗号,意思是装疼装得够火候了,老爷也为此动怒了,再装得过于严重,急急火火催来了大夫一看并无大碍,那反而容易惹人疑窦了。
不料,汤姨娘还是哼哼唧唧个不停,紧闭的双目,流汗的额头,如果说是装的,这也太逼真了。
装疼能自己把汗水给逼出来?这可不像装的。
欧嬷嬷心头一跳,不对,汤姨娘是真疼,真动了胎气了,这可大事不妙了!汤姨娘腹中这块宝儿,不只是老夫人和老爷的宝,还是汤姨娘的整条命呢,真弄出个什么不好来,汤姨娘连死的心都有了!
“哎呀,姨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老奴呀!你哪里疼?”欧嬷嬷慌慌张张地问。
汤姨娘全身哆嗦着,虚弱地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不知道,从刚才小腹抽了那一下,现在腹间和胸间一阵一阵的凉气往四下里蹿,疼得都木住了,分不清是哪里痛。”
欧嬷嬷急了:“哎哟这可怎么办,偏这时候找不见个大夫!”
董太师道:“再坚持一下,大夫就快请来了。”
汤姨娘望着董太师,恳求道:“若妾身有什么不测,求老爷心疼我和无缘尘世的儿子,救救咱们唯一的女儿!”
董太师皱眉道:“莫说傻话,你和儿子,一个都不会有事,我也不准你们出事。”
欧嬷嬷真慌了神了,怎么姨娘连后事都交代起来了?
这时,董阡陌走过去,从汤姨娘的裙摆上摘下一小块黑片,拿着细看了两眼,出言问:“欧嬷嬷,姨娘早膳吃过菱角吗?”
欧嬷嬷摇头:“早膳只用了小半碗瘦肉粥,就什么都吃不下了,都是焦月儿那小蹄子害的!”说着又把眼瞪董阡陌。
董阡陌不跟她一般见识,直接问汤姨娘:“姨娘真没吃过菱角?”
汤姨娘虚弱道:“后来饿了,曾剥了几个来吃。”
董阡陌点头:“难怪姨娘的裙上站了点菱角壳,原来你不是淋雨所致的腹痛,而是吃胀气了,才引致的肝气胀痛。”
汤姨娘道:“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脏腑在痛。”
董阡陌又问:“你每日吃安胎药,都用蜂蜜送服吗?”
汤姨娘虚弱点头:“药太苦了,大夫给我配了枣花枸杞蜜,每日一碟送药吃。”
董阡陌道:“这就是了,姨娘用瘦肉粥、菱角和蜂蜜,这三样里的菱角与猪肉、蜂蜜都不合,先后吃进去彼此冲撞,肯定会胀痛难当了。”
董太师急切地问:“那要不要紧?怎样才能解毒?”
第72章 董太师凌空一脚,踢飞夫人宋氏
董阡陌曼声道:“父亲不必过分担忧,这猪肉蜂蜜加菱角虽然相克,也谈不上有毒,只是胀痛,不会影响到姨娘肚里的孩子。”
她嗓音轻柔,自带着一份从容沉着的意味,让董太师不自觉的安下心来,面色亦有所缓和。
欧嬷嬷却不服气地说:“我们姨娘都痛成这样了,四小姐还说不会影响到她的胎气,你能保证她没事吗?”
“应无大碍。”董阡陌观察汤姨娘的气色,点头道。
“你拿什么保证?从什么时候起,四小姐你也会给人看病了?”欧嬷嬷话里咄咄逼人。
“我哪里会看病,我又不是大夫,可现在不是找不到大夫么,”董阡陌娓娓道出原由,“巧的是前几天我摔悬崖弄伤脚,被一个姓舒的女大夫救了,养伤的时候借看过她的医书,这么巧就读了几篇与此有关的内容,猪肉菱角致腹痛,牛肉栗子致呕吐,鸡肉芹菜伤元气,花生黄瓜伤肾气,这些都是书上所载,我不过是依书直说。”
欧嬷嬷仍有很大的怀疑:“哪有这么巧的事,四小姐你可不要说大话,延误了姨娘的病情。”
董阡陌眉眼一凉,淡淡道:“嬷嬷搞清楚,如今延误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我知父亲十分看重姨娘,才勉强充这一回大夫,否则我也不敢乱开口讲话。”
欧嬷嬷还要来犟嘴,董太师不耐地一挥手,令她闭嘴,问董阡陌:“就算只是吃坏肚子引起的腹痛好了,也不能让她一直这样痛下去啊?可有可行的止痛之法?”
董阡陌道:“倒是有那么个方子,是女儿当时看书背下的,里面所载药材都是寻常可见的,咱们府里的药房就能配齐,可以煎一碗先给姨娘缓缓,等真的大夫来了再看。就是不知道,父亲敢不敢让姨娘乱吃我讲的方子。”
“什么样的方子?”
“川楝子、半夏各一钱,”董阡陌吐字清楚地郎朗诵出,“茯苓、白术、太子参、木香、陈皮、枳壳、砂仁、佛手、炙甘草各两钱。”
董太师不由皱眉,这么多味药材堆在一起,能乱吃的么?
欧嬷嬷忍不住又挑刺:“四小姐背的真顺溜,奴婢光听就晕了,四小姐你看一看书就全记住了?万一说错了一味两味,把人吃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姨娘现在都痛得不行了。”
董太师也问:“此方是何人所开,著于哪一本医书,又是治什么症状的?”
“无名氏大夫所开,手抄线订本的无名医书,”董阡陌一一答道,“方子是疏肝理气的,正合姨娘肝气胀痛的情形。”
董太师沉吟不语。
欧嬷嬷更不信四小姐这么好心,姨娘正为三小姐的事怨怼着她,她还不计前嫌地说一个好药方给姨娘止痛?
欧嬷嬷转身,扯嗓子问一个小厮:“你们这群懒货去哪里请的大夫?还有多久能回?”
小厮被太师骂还服气,被一个老嬷嬷骂了可不服。
他心气一顶,回道:“如今京城可难寻一个好大夫呢,嬷嬷你不知道,宜侯爷为太后在炼个什么药,把全城的好大夫请走一大半。真不是我们懒,现在大大小小的药铺都没有坐堂大夫,只有去别家府上托那熟门熟路的关系找去,可不容易了。”
董阡陌挑眉,看着董太师,“父亲你听,大夫可没时候能来,您是让姨娘继续等一个半个时辰,哎哎哟哟的疼着,还是叫人费半柱香煎来一帖药,让姨娘喝上两口再继续等大夫?”
这句话在理,董太师当下不再犹豫,点头道:“好,你亲自去抓药,看着煎药,快去快回!”
董阡陌转身便去,不多时就回来,身后跟了个嬷嬷,手里托盘上是满满一碗滚烫漆黑的汤药,气味难闻。
董太师皱眉,凑近了看,似乎想研究研究这药能不能治病,可憾的是他对医理完全不通。
董阡陌道:“这药可不能喝凉了。”
欧嬷嬷不放心,拦道:“这么烫,别烫坏了姨娘的嘴。”
董阡陌昂着下巴,慢慢说道:“依我看姨娘早已疼得顶不住了,我要是姨娘,宁可舌头烫个泡,也不愿疼得全身发抖。”
欧嬷嬷居然很过分地要求:“那也行,四小姐你先喝一口!”
董阡陌笑了,黑瞳冷而晶亮,放低了声音对欧嬷嬷悄悄说:“姨娘要是我亲娘,这口药我就尝了,就是先吃了菱角猪肉再尝药也行,可是,我不是从小到大没有娘,不懂怎么孝顺亲娘么?嬷嬷你觉得呢?”
欧嬷嬷气道:“四小姐你不敢吃,这药一定有问题,姨娘也不能吃!”
董阡陌冷哼一声,扭头冲董太师委屈道:“女儿一片好心好意,也不怕担责任说了这个药方,大火旺灶、烟熏火燎的煎了药汤,滤了药渣端来,就连老夫人和父亲,女儿还没这么孝敬过呢。如今药都端到脸跟前了,欧嬷嬷还拦着不让吃,女儿是没辙了,父亲你说让不让姨娘喝药吧!”
董太师最后下了决心,端过那药碗,舀一勺放到汤姨娘嘴边,命令道:“快喝,趁热喝了这碗药!”
汤姨娘虚弱地张口,勉强吞咽,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就这样,董太师逼迫式的喂她吃药,吃下去小半碗。
欧嬷嬷凑上去问:“姨娘还疼吗?”
汤姨娘苦着脸说:“疼。”
欧嬷嬷立刻回头看董阡陌,一把眼刀杀过去。
董阡陌面有寒霜,平静地告诉她:“这是汤药,不是仙丹,姨娘足足疼了一个时辰了,不能指望当即止痛。”
欧嬷嬷立即劝董太师:“别再喂了,别喝出更大的毛病!”
董太师犹疑之下,手里的瓷勺子放慢了。
这时,对面终于有声音喊,“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亭中人都齐刷刷看去,一个灰衣银发的老翁因为走路不够快,正被一左一右两个小厮架着往这里走。
董太师问:“哪个药铺请来的?是坐堂名医吗?”
小厮说:“他不是坐堂的,不过他是毛大夫的祖父,有名的神医。”
毛大夫就是之前给汤姨娘安胎的大夫,被宋氏送去给宋老太君看病去了。董太师一听来历可以信得过,才让老翁给汤姨娘诊脉。
老翁号脉,一开始眯着眼,后来整个合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董太师又不放心了,压低声音问小厮:“他真是有名的神医吗?不是说全城的神医都被宜侯包揽了?”
小厮也低声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神医是这位老人家自己说的。”
“怎么是他自己说的?”董太师更不放心了。
“刚才小人挨家挨府的打听,这老人家主动上来说,他是一位隐姓埋名的神医,姓毛,愿毛遂自荐给咱们出一趟诊,治不好不收钱。”小厮低声道,“我说巧了,咱们府上原来用的大夫也姓毛,老人家这才告诉我,那位毛大夫是他孙子。”
董太师依然疑惑,但除了让这位老者给看诊,也没别的选择。
最后,老者终于睁眼,开口说:“不好,很不好。”
“怎样不好?”董太师紧张。
“这胎气不正呀。”老者摇头道,“往左上方歪了。”
汤姨娘听了,连忙点头:“对对对,我就是左上方疼,一阵阵的扯痛!”
老者又道:“不好办,太不好办了。”
董太师忙问:“神医可有解救之法?盼你妙手回春,救我夫人腹中孩儿。”他一着急,竟把汤姨娘称为“夫人”,旁边有其他嬷嬷听见了这一声“夫人”,当即悄悄离去,要往夫人宋氏那儿打个小报告。
那老者高深莫测地说:“解救之法么,就在这汤药之中。”他指的就是董阡陌煎来的那还剩半碗的苦药。
董太师一愣,低头看那碗药,问:“神医知道这是什么药?”
“好药。”老者拈须道。
“可这只是小女随口说的方子,胡乱煎的一碗应急之药。”董太师告诉他。
“绝对的好药。”老者肯定地说。
“您老知不知道这里面有哪几味药?其中可有带毒的药?”欧嬷嬷还是在针对董阡陌。
老者一指董阡陌,“你来说。”
于是董阡陌又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药方,等她将将背完,老者忽而重重拍案,将众人吓一跳。
欧嬷嬷尖着嗓子问:“真是毒药?”
老者又连连重拍石案,拍完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好好……好久没见到这样好的药方了!就让尊夫人照此方服用三天,她的胎位就正回去了。”
董太师等人松口气,刚才真被这老神医惊得不轻,以为此药方果然不妥,问题还不是一般的严重,老神医才这么激动,没想到他是在给这个药方叫好!
董阡陌觉得这个大夫根本是在乱吹牛皮,否则就是老糊涂了,她忍不住提醒他:“老神医,我说的这个方子是疏肝理气的,和姨娘的胎位关系不大。”
老者把眼一瞪,两个眼珠突出,义正辞严地教训她:“肝气正了,胎位还会歪吗!老夫行医七十二载,你们府上的毛大夫还是我的孙子,他老子穿开裆裤的那时候,老夫都进宫给先皇看病了!还用你一个女娃娃告诉老夫这方子是医何病的吗?”
众人一听,原来是一位给先皇看过病的神医,顿时肃然起敬。
老者又拍案道:“好,就照此方给尊夫人用,保证药到病除,来日生不出大胖小子只管找我老毛头!”
董太师听他这般有把握,这才松口气,心头一宽松,还释然一笑并夸赞了董阡陌,“好阡陌,好女儿,幸得你有办法,又有孝心,这才救了你姨娘和弟弟。”
董阡陌道:“姨娘和弟弟是父亲的心头宝,阡陌自当尽心尽力。”
这时,汤姨娘也说:“咦,这会儿感觉好多了,一点儿也不难受了,看来这药真是管用。”
欧嬷嬷一听立刻抓起药碗,要喂汤姨娘全部吃完。
董阡陌刚要提醒她,凉了就不能吃了,话还未出口,一只涂着丹蔻的手从凉亭之外伸过来,一把夺走药碗,向后一抛。
碗飞了,药洒了。
这手的主人不是别人,却是夫人宋氏。
但见她粉面含薄怒,朱唇带讥笑,张口就道:“姨娘好娇贵的身子,你一个人躺着,一群人围着你伺候,老爷亲自把药喂进你嘴里!”
汤姨娘受到了惊吓,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直挺挺往后一仰,躺进欧嬷嬷的怀里。
董太师睁大一双丹凤眼,从地上破碎的药碗开始盯着瞧,缓缓移动,一直瞧到宋氏的脸上。
在他眼里,那是一碗可以救他未出世儿子的药,而宋氏何等的蛮不讲理,上来就先挥手砸了那碗药!她到底长了一颗多狠多毒的心!
“父亲莫动怒,”董阡陌连忙劝道,“母亲一定是看药凉了,不宜给姨娘饮用,我再去煎一碗来就是了。”
“不用煎了!她不配吃药,也不配躺在这里!”宋氏毫不领情,并且咬着牙冷笑,“汤茹,你装够了没有!快起来吧你!”
说着,宋氏迅速绕过凉亭栏杆,气势汹汹地闯入凉亭,冲向汤姨娘,伸着一只手就要去扯汤姨娘下地。汤姨娘吓得哇哇大叫,两手抱着肚子缩进欧嬷嬷怀里。
董阡陌拦着不让宋氏过去,被宋氏一把推倒,就连她身后的毛老神医都被撞倒了。那老头儿一声惨叫,甚至盖过了汤姨娘的惊呼声。
说时迟那时快,忍了很久的董太师终于无法再忍下去,上前即是凌空一脚,正中宋氏的小腹。
这一脚之力是他憋了许久的怒气攒起来的,非同小可,只听宋氏发出一声闷哼,当时便侧飞出去,先撞上凉亭一柱,然后重重滚下冰凉沾雨的青石台阶。
第73章 一夜**蛊,他找表妹解蛊毒
董太师虽系文臣出身,年轻时也是弓马娴熟的儿郎,他这一脚含怒而出,威力惊人,极有可能已将宋氏踢出了内伤来。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宋氏落地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摔在之前被太师打碎的姜汤碗的碎瓷片上,半边儿侧脸和左臂都扎入瓷片,染红了她半张白皙的面孔,流到她的眼皮上,只差一点点就要滴进她的眼睛里。
可她并不闭眼,还是睁大了一双秀目,直盯着汤姨娘看,目光中喷射灼焰,只恨不能烧穿对方。
汤姨娘在欧嬷嬷怀中瑟瑟发抖,低低呜咽了一声。欧嬷嬷连忙拍了拍她,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说:“不怕不怕,姨娘一受惊,肚里的小少爷岂不是更害怕了?”
董太师闻言,对宋氏的怒气更是不减反增,那一脚还不能让他出气。
他冷冷斥道:“你这拈酸吃醋的妒妇,平素且容得你,如今小茹有孕在身,你如此胡作妄为,是想伤害我的子息吗?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大度的主母,对你百般迁就,没想到你竟如此恶迹斑斑,往后这个家你都不用管了!”
一旁的居嬷嬷冲上去,要扶宋氏,却被宋氏一手甩开。
宋氏不用人扶,自己一点一点爬起来,挣扎的过程中,碎瓷片从她面上啪嗒、啪嗒落下,景象令人不忍亲睹。
“我是妒妇?我胡作非为?”
宋氏慢慢爬起来,张口露出一片血红的齿,显然是被那一踢之力伤到下腹,震出一道血来。
她噙着冷冷的嘲笑,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的事,张口历数这些年来,她的种种宽容雅量
“我倒是想拈一回酸,可打从我嫁老爷之前,就被你治得服服帖帖了。当年你和你二哥董西岳一起来宋家提亲,你二哥定了我妹妹梓筠,你定了我,可是出嫁前夕,你二哥犯事充军,再也回不了西京,你就干脆把我们姊妹俩一起娶了!
“一抬花轿坐两人,三个人一起拜堂,你先去的梓筠房中,那时候我拈酸吃醋了吗?
“初为董家妇,你和婆婆待我和梓筠一视同仁,这我很高兴,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你从江南带回家的那些礼物,燕窝、绸缎和鲛人泪,梓筠当面儿有一份跟我均等的,回头另外还能再得一份更丰厚的,你知道当梓筠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心里什么滋味吗!
“这些年我都想问问你,你第一次进宋家,第一眼相中的是不是我妹妹梓筠!
“后来梓筠生完女儿死了,我二话不说把她的婴孩儿抱回去哺育,现在她也长成十六岁的大人了,你说我伤害你的子息,你的哪一个女儿我亏着她们了?
“这些年你纳汤茹,纳苗小玮,纳秦柳腰,纳那个来历不明的北齐女人,哪一次我拦着你了!”
宋氏这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而且道出的桩桩件件,几乎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往事,在这个家里知道的人已不多了。
比如董家嫡系中,董太师行三,上面是他的族兄大老爷董问时,下面是他的庶弟四老爷董八斗,可家里面从没有人提过二老爷。
在董家干了一二十年的那群下人连二老爷的名字都不知道,原来竟是个充了军的囚犯!
董家一门清贵,皇亲国戚,没想到还出过那等不光彩的罪人,真是令人唏嘘!
还好,旁边伺候的周管事是个招子亮的,早在夫人冲上来吵闹,老爷飞起一脚的时候,他就把凉亭周围清场得差不多了。
除了几位主子,下人中听见宋氏嚷嚷这番话的,只有欧嬷嬷、居嬷嬷和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还有一个外人,就是那位毛老神医,他痛呼说这一跌闪了腰了,下人已将他扶去客房休息。
虽然并没给多少人听见,可闻听宋氏把一些陈年往事翻倒出来,一件一件的掰扯,董太师几乎是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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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阡陌从旁静静听着,倒是颇为惊讶。她不由猜想,宋氏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一反常态的凶悍,连汤姨娘及其腹中孩儿都容不下,这可太不符合宋氏一贯的行事作为了。
照宋氏往日作为,就算汤姨娘有身孕之后,董太师当时就抬了汤姨娘做平妻,宋氏都会含笑点点头,并说那是极好极对的,姨娘劳苦功高,理应和妾身平起平坐,这样姨娘才能为老爷诞下嫡长子。
哪怕她心里其实想在汤姨娘的肚子上开一个洞。
宋氏是个极会做表面功夫,并且乐此不疲的女人,很难想象她会这样歇斯底里的闹起来。
宋氏这个女人,究竟虚伪巧诈到什么地步?
犹记得当初韦墨琴被毓王府下了聘,宋氏急得上蹿下跳,无所不为。
宋氏一会儿进宫找董太妃大吐苦水,一会儿又指使媒人上门劝韦墨琴,细数她嫁去王府将会面临的悲惨人生虽然最后证明,宋氏真的没说错,可韦墨琴的惨况有一半都是宋氏一手造成的。
去宴会,在人前,她可以双手握着韦墨琴的手,作出一副亲昵姿态,仿佛在说着什么女眷之间悄悄话。
旁人还都道,毓王府和董府真是亲密无间,可是只有韦墨琴一个人听到,那女人用毒蛇一样的声音向她打探,“王妃嫁入王府的日子不短了吧,有一百多日了吧?殿下是不是还没跟你圆房?”
韦墨琴立时一僵,没想到王府中的闺帷密事,董府的舅母宋氏居然一清二楚,还在这种场合下问出来。
然后,只听宋氏用带点儿同情的声音告诉她,“那也难怪了,毓王殿下连王府都不回,夜夜都歇在我家,他又怎能看到王妃等他等得脸都憔悴、眼都眍了呢?”
韦墨琴不信,“殿下正在妫水主持军务,连着去了月余,他怎么可能歇在董府?”
宋氏神秘一笑,“王妃竟然不知道么,殿下中了歹人暗算,回京休养已经半月有余,他一回西京,就悄悄歇在我家了。”
韦墨琴一听当时着急了,“殿下被人暗算?他伤势如何?让我去看看他吧!”
宋氏示意她悄声,莫被其他女客听见,并附耳告诉她,“殿下倒不曾受伤,可是听说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听说他中了一夜**蛊,要与女子交.合才能解蛊。这已是半月前的事了,半月之前,殿下可回过王府吗?”
“……”韦墨琴面色惨白如纸。
宋氏又向她透露,“还有个事儿,让我揪心着呢,我女儿媛姝,小时候给她点的守宫砂,一直都在的,可前两天我掀开她的袖口……那一粒又红又艳的守宫砂竟然不见了!王妃你说,这是不是一件惨事,我是不是该哭两声?”
“……”韦墨琴的唇咬出血来,她的人如坠冰窖。
“唉,我现在啊,才知道当初殿下娶你过门时,为什么媛姝会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了。”宋氏幽幽道,“好好儿的一对有情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竟被一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横插一脚,活活给拆散了,真是让我这个当娘的揪心。”
“……”韦墨琴呆若木鸡,说不出半个字去反驳。
这样的话被宇文昙外祖父家的舅母张口说出来,比当众打她一个耳光更让她觉得难堪。
片刻之前,她还把宋氏当成长辈,当成自己的舅母一样尊重,心里或许还有两分想讨好她,借以亲近与宇文昙关系密切的董府一家人片刻之前,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因为比起王府,宇文昙似乎更喜欢在董府流连,而不是在一天繁冗的朝事之后,回王府对月邀酌,一涤俗尘,尝她亲自下厨为他做的二三下酒小菜,听她一曲《倾世缘》或《凤求凰》,洗尽一身疲倦,与她含笑对望半年之前她还未出阁时,她真的这样幻想过。
到头来,一切宛如镜花水月,空有轮廓,没有情分。
她讨得董太妃欢心,如愿以偿当上了毓王妃,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抓住,除了守着偌大一座冰冷的王府,日复一日地体味一个怨妇的心境,她什么都做不到。
当初的满腔情意,出嫁前缠绵悱恻的小女儿心思,出嫁后时时刻刻挂念着他的蚀骨相思,在听到宋氏道出那件事的那一刻,尽化泡影了。
原来如此,原来宇文昙和董家大小姐董媛姝才是一对有情人,难怪成亲之后的宇文昙如斯冷漠,那般绝情,原来他是恨她占据了董媛姝才配拥有的毓王妃之位,他在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原来,她犯了一个不可饶恕又无法挽回的错误,她不该当一个插足有情人之间的第三者,不该因为仰慕一个男人擅自就涉足他的人生。
原来,她不是宇文昙的归人,她只是一个过客。
那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场宴会,漫长得好像永远不会终止,迫使一众宾客被困在那里。
韦墨琴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
歌舞终场时,昭阳公主和女眷谈琴论曲,宋氏当即开口大夸毓王妃韦墨琴的琴艺出神入化,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治了太妃的病,如何如何能让仙鹤翩翩起舞。
刚巧公主府饲了三只仙鹤,昭阳公主好奇之下,提出让毓王妃当众展示仙鹤闻琴起舞的奇景,让大家聆听举世妙音,开一开眼界。
可韦墨琴早已心如死灰,人如游魂,哪里还能弹出生机盎然的《竹之趣》,让仙鹤闻之也欢欣雀跃,翩翩而舞呢?
可是宋氏力荐,公主好奇,众宾客更是形形**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可不可以说不,她可不可以离开这里找一个无人处,摘下已然不能多维持哪怕一刻的虚假的微笑面壳,流下两滴属于自己真实情感的黯然的泪?
当一张上古焦尾琴摆在面前的时候,她缓缓抬手拨动琴弦,一边流泪,一边弹唱了一曲《胭脂泪》。
雁南飞,秋叶追,片片诉尽离人泪。
离人泪,问良人,潇潇红枫何时归?
何时归,终空盼,黯然相思愁成堆。
愁成堆,剪不断,月如残钩琉璃碎。
琉璃碎,盼伊回,半盏淡酒朦胧醉。
朦胧醉,昏欲睡,辗转寒夜寝难寐。
寝难寐,梦里笑,乍然醒来空伤悲。
空伤悲,问秋水,人影消瘦心憔悴。
心憔悴,泪空垂,痴情换得身负累。
身负累,往事挥,独上西楼雁南飞。
仙鹤闻之大恸,激烈地扇动翅膀,仰天悲鸣,鹤目中似有点点泪光。其中两只仙鹤比翼双飞,结伴飞走了,它们的终点是梅林溪畔。
剩下的第三只仙鹤,竟然在一声凄厉的鸣叫之后,展翅而起,一头冲向那片怪石嶙峋的假山。
就如同一支开弓就不能回头的羽箭,那只仙鹤决绝而去,没有丝毫迟疑。
惨剧发生只在一瞬间,那只仙鹤撞断了修长的颈项,不复当初优雅如仙的快乐,折尸在假山脚下,洁白莹玉的羽翼失去了最后一分温度。
公主府一府宾客二三百人,尽皆骇然,对于这样的月夜,这样哀婉的琴曲,这样诡异的结果,全都哑然无语。
他们大概不明白,嫁给毓王那样一位白衣战神,绝世贵公子,毓王妃一步登天,已然是这世上最最幸运的女人了,为什么她还会在一个大庭广众的重要场合里如此的失魂落魄?
可是那些人永远也不可能明白,嫁给了幸运,绝不等同于嫁给了幸福!
自从韦墨琴决定一心一意做宇文昙的小女人的那一天起,她已然和幸福绝缘了!
第74章 没出嫁的小姐绝对不能说的三个字
董阡陌疑惑,宋氏当着董太师的面前扔汤姨娘的药碗,又一副要跟汤姨娘大打出手的架势,这不是上赶着找耳光抽吗?她这样冲动胡闹的目的何在?
董阡陌深深明白,宋氏是一条成精的美人蛇,若说她不是有所图谋,白白去挨董太师这一脚,那就实在颠覆了过去七年里,宋氏一贯老谋深算、损人利己的好算盘了。
董阡陌摇头,这是绝不可能的。
宋氏吐这口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重,连女子最看重的容颜都弄伤了。照她的个性,她一定会尽全力将能拖下水的人统统往下扯,其中可能也有董阡陌。
但劝架还是要继续劝的,谁让董阡陌是太师夫妇俩最懂事的乖女儿呢。
“父亲息怒,”董阡陌轻声劝解道,“母亲不过是一时想不开,才会跟未出世的弟弟吃醋呢,你怎能说不让母亲管家呢?母亲把咱们家打理得多好,全家上下没人会说个‘不好’。”
董太师冷笑:“是没人敢说吧,你母亲如此不能容人,在她之下的那些人有谁敢说她的坏话!”
董阡陌道:“哪有此事,再不会有这样的事,父亲多虑了。”
董太师瞟一眼纯真善良的四女儿,出其不意地问:“上次晚膳,你用的那碗燕窝粥是甜的还是苦的,你可敢把实话当众说出来?”
董阡陌不由呆住了,她躲避着董太师的目光,迅速低下头去。实话么,自然是苦得不能再苦了,你的二女儿亲口尝过的,太师。
董太师叹一口气,摇摇头。
宋氏闻言,冷笑道:“我自然是当不好这个家的,董府家大业大,我一个人一双眼,盯着百来号人的眼和手,我纵有再大的能耐也办不到。眼下董府是多事之秋,偏我又当家当烦了,正好今日就把当家钥匙交出来,老爷爱给谁给谁去,我落得一个轻松。”
说着,她不顾半面鲜血,和差点流进眼中的血,低脸往香袋里翻找,很快扯出一串明晃晃的黄铜钥匙。
沉甸甸的七八把之多,应该是府中大小库房和账房的钥匙,不只关系到银钱,更代表着她在这个家里超然无上的地位。
可现在,宋氏竟要把钥匙交出去,她伸手往前一递,“老爷,从此之后妾身就功成身退了,你随便给谁管好了,妾身都无异议除了汤茹!”
董太师当然不接她的钥匙,偌大一个董府的主母,要是能说换就换,那明个儿皇上都能随意调换阁臣,让户部管刑部去了。
闹归闹,用归用,宋氏当家精明,井井有条,这也是事实。
汤姨娘见状,呜呜咽咽哭道:“夫人你管家是全家人都服气的,贱妾也拜服,可你这样逼命一样的威逼贱妾,是不打算给我和我的儿子留活路了么?”
宋氏一意孤行,非把钥匙交出去不可,董太师不肯接,她转身就冲向董阡陌,顶着半张血淋淋的脸。
董阡陌受惊,莲步后退,可宋氏还是把钥匙强塞给了她。
董阡陌小脸发白,两根细细的指头,小心翼翼捏着那穿铜钥匙的丝线,好像丝线会烫手,无助地看向董太师。
董太师眯着眼,面色霪雨霏霏,阴风怒号。
而宋氏交出了钥匙,下一刻便指着汤姨娘的脸,厉声骂道:“汤茹,你这没脸的贱人,就当你肚里真的怀了儿子,我都怀疑到底是不是老爷的。老爷有你这样一个表妹,我都替他感到羞耻,今日我押上这串当家钥匙,还有我的正妻之位,也一定要让老爷将你逐出家门!”
董太师负手,怒道:“宋从筠,你究竟在发什么疯?好,就当你想发疯好了,你有何不满大可冲我来,不要指东骂西指天骂地。小茹腹中骨肉是我的长子,谁敢说半句质疑他的话,除非那个人在董家呆腻味了。”
是啊,董太师四十有三,几名妻妾生了又生还是女儿,这时候,突然又有妾室怀孕,他抱了多大希望可想而知。
就凭这个肚子,汤姨娘就能在这个家里横着走,她身边的嬷嬷都敢当着太师的面,跟董阡陌这个主子小姐顶嘴,不是没有依凭的。
炙手可热,烈火烹油,谁要在这时候拿一盆凉水去往热油上浇,那可真是活腻味了!
宋氏真的活腻味了吗?
董阡陌摇摇头,人家的大女儿主动献身,都没能如愿以偿当上毓王妃,如今人家又谋划让二女儿取代韦棋画的王妃之位,将来凤袍加身,母仪天下。有这么好的盼头,人家怎么舍得不活了。
宋氏向汤姨娘发出冷笑:“汤茹,你看老爷多护着你,把你当珍珠一样护在宝匣子里,可你究竟是珍珠还是假珠,你自己心中有数!”
汤姨娘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颤抖着唇瓣,还击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你想说我怀孕之事有假吗?还是想说我怀的不是儿子?”
“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我不知道吗?”宋氏的鬓发散乱地盖着染血的面颊,凄厉质问。
知道什么?董阡陌也有一些糊涂了。
汤姨娘假装怀孕?当然是不可能的事,自从她怀孕后,董太师和老夫人把各种妇科千金的名医都请来给她安胎,怎么可能没有胎。
汤姨娘怀的不是儿子?当然是有可能的事,看她肚子还是两个月未显的样子,连三个月都不满,再高明的大夫再老道的稳婆,都不可能指着她的肚子说,八个月后将会有一个带把儿的婴孩儿爬出来!
可有把儿、没把儿又不是人说了算的,是天说了才作数的。奇怪的是,全家人十分默契,统一了口径似的,张口胖小子,闭口小少爷。
董阡陌只道是老夫人和董太师这么巴望着,底下人讨好,随着说说而已。
消息灵通的五月却说,不是,真的是位小少爷呢。
董阡陌挑眉问,就因为汤姨娘天天喝那种能生出儿子的药?那个药很灵应?
五月先看了四下无人,把房门关了,才红着脸告诉董阡陌,据汤姨娘芷萝居的丫鬟说,汤姨娘藏有一册“宝图”,按照上面的姿势来就能怀上儿子,十分稳妥,百试不爽。
董阡陌再挑眉,问,是春宫图吧?
五月闻言,吓得冲上去捂住董阡陌的嘴,并且严肃地教育她,小姐你还没出嫁怎么能讲这个词呢?呸呸呸,赶快忘掉这个词,当成你从来不知道这个词!你忘掉了吗?
董阡陌摇头。
五月捧着心口窝,痛心疾首地说,小姐你就听奴婢这一次吧,万一下次你又说出来,叫其他人听见了,你就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了,嫁不嫁得出去都很难讲。
董阡陌从善如流地接道,我嫁不出去,你陪嫁的愿望就落空了,对吧?
五月急的跺脚,小姐!这真不是闹着玩的,这种事,说一个字都是自毁前程!你一定要把那三个字忘得干干净净!
虽然只是家常闲话,可是从五月那严肃的态度,可以看出董府对女儿的家教有多严。
可现下,宋氏竟然不顾身份,张口就来了一句:“你真的听不懂吗!那我就给你提个醒儿春宫图的事,你总该有印象了吧!”
汤姨娘一愣,不明白地摇摇头道:“夫人你在说什么呀,这还当着四小姐的面呢,你这当母亲的就积两分口德吧,我们这些大人在她面前说这种事,脸面要也不要?”
宋氏冷笑:“你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怪我不给你脸面?”
董阡陌悄悄往后退了退,退到离她们最远的凉亭另一侧。按照董家的家教,非礼勿听,如今她被迫在听,也要做出不愿意听的样子才行,否则怎能当好一个名冠京城的太师府千金呢?
汤姨娘很受欺侮,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向董太师哭起来了:“老爷你看,夫人这还让妾身活么?当着四小姐和几个下人,夫人竟毫不避忌地询问咱们的闺房之乐,呜呜,这叫妾身往后还怎么见人?”
董太师虽然心有疑惑,不知宋氏揪着汤姨娘不放,气愤地发出质问,其用意何在呢。
可比起宋氏的刚硬,董太师很吃汤姨娘撒娇的这一套,当即呵斥宋氏:“从筠,今日你闹够了,也吃到苦头了,下面的话我不想再听,你速速退下,回去养伤吧。”
宋氏哪里肯走,冷笑道:“话不想听,东西你也不想看看么,老爷?”
“东西?什么东西?”董太师皱眉。
“居嬷嬷。”
宋氏沉声一道吩咐,居嬷嬷这才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方形锦袋,走过去递给董太师。
宋氏狠狠瞪了汤姨娘一眼,秀目发亮,郎朗说道:“这可是汤姨娘当宝贝一样收着的好东西,里面包藏的东西,老爷你连想都想不到!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你瞧了这个就明白得一清二楚了!这些年你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女人,不过是个贱货!”
汤姨娘又惊又慌地眨动水眸,不知宋氏玩儿的什么鬼花样,为什么偷走这样东西,跑老爷这里来告状。
不错,这锦袋是她的不假,里面的东西是她的也不假,可哪有宋氏说的那般严重?
春宫图是每个富贵府邸里秘而不宣,又一日离不得的东西,哪一个想绑住夫君心的女人没有这个?不要说她汤茹有,其他妾室之中秦柳腰手里更多,而且她打赌,夫人宋从筠也一定有这一类见不得光的图册!
不过话说回来,男女之间毕竟心思有所区别。
男人是抱着猎奇猎艳的心态去搜罗此物,有了此物,不但不会藏起来,还会与妻妾共赏,以供娱情。
女子收藏并研读此物,是为了用各种新鲜感来吸引男人。尤其像汤姨娘这样嫁了很多年的妇人,不得不靠此种手段挽留丈夫多去她房里,这样她才有机会怀上儿子。
可女子不管嫁了多少年,又生了几个孩子,打从心底,她总想让丈夫觉得自己还是清纯少艾,心念无邪的,因此不光不会将自己收藏的春宫拿给丈夫看,还会小心地收到一个丈夫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汤姨娘的这件东西,当然从没拿给太师看过。
董太师打开方形锦袋,知道此物不正,众人面前也不便将东西拿出来。
隔着布料,他将里面的一本书册样的东西匆匆翻动了一角,然后脸色说不出的古怪,手下继续翻书,越翻越快。
只见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脸上从白到青,到红,再到绿,真是说不出的骇人。
董阡陌见状,索性避得更远,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花园,藏身于一丛蓊蓊郁郁的花木之后,以免不小心被台风尾扫到。
看来宋氏抛出去的内容比春宫更惊悚,触及到了董太师的底线。这一次,这家里有人要倒大霉了!
汤姨娘心头忐忑,不知太师为何这般反应,就算她藏有此物,有违女德,可也不至于把他气成那样啊?
怎么看都觉得,他的表情好似要生吃一个活人才解气。汤氏认识了他半辈子,又跟了他这么多年,却是头一次见他这样。
下一刻,董太师终于爆炸了,一道冷目直射向汤姨娘。
“汤茹!你干的好事!你真对得起我!”
第75章 昨日头上翠簪,今日尘间蒙难
汤姨娘和欧嬷嬷同时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汤姨娘可是有身子的人,哪里禁得住他这样大声的呼喝!
汤姨娘打了个寒战,往欧嬷嬷的怀里缩了缩。
可更大声的还在后面,董太师见汤姨娘的那一副可怜样子,反而更觉来气,厉声喝道:“好一个无耻女人,如果不是被从筠发现,拿来交到我的手上,你是不是要瞒骗我一辈子了!啊?好一个无耻贱妇!”
汤姨娘一下子被骂蒙了,连哭都忘记了,直接呆掉了。
之前宋氏骂汤姨娘,董太师可是非常维护汤姨娘的,根本都不肯听宋氏把话说完。可现在他的口吻与宋氏如出一辙,甚至比宋氏更狠。
董阡陌真的好奇,那个锦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才能让董三辩,当朝重臣董太师这样一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君子,变成了街市口破口大骂的疯汉?
虽然猜不到确切的,但十有五六,和汤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
如果不是严重到与子息相关,以汤姨娘如今的矜贵身子,就算她一不小心刨了董家的祖宗山坟,董太师都能忍得她。
可如今看来,董太师比方才脚踢宋氏时还火大,而宋氏犯的错,头一件就是惊吓了他的子息。可以想象到,汤姨娘犯了比宋氏更大的错。
这时,只见董太师一个箭步冲到汤姨娘头上,捉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疯了似的冲着她的脑门吼:“我哪里对你不住,哪里让你不满,你竟做出此等淫邪之事?枉我素来将你当成红颜知己,以为四房妻妾之中你最知心,没想到你却是这样浪荡成性的女人!我看错你了,大错特错!”
汤姨娘本来就是又虚又弱的,再被这么前前后后一摇晃,再加上受惊,竟经受不住连番打击,杏目一闭,人就晕厥了。
董太师还不肯放过她,单手捉着她的衣裳前襟,两个嘴巴子打下去,誓要将她打醒了再问。
可汤姨娘这一回是真晕,可不是装的。
尽管脸蛋被打得一片通红,发髻一甩,连一支滴翠珠子碧玉簪也甩飞出去了这还是几日之前,董太师从府外买来送她,并亲手戴到她头上的尽管如此,她还是昏迷不醒,不能回应董太师的滔天怒火。
此刻的她狼狈异常,比之前从花园里出来,一件玫红锦缎小袄,一手扶着腰,一手拿丝巾擦泪,掐准了时间出现在董太师面前,来告董阡陌的恶状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地的两个人了。
董太师一向都是一尘不染的,在家里时由于上门的访客太多,他大部分时候还是一身暗朱色的阔袖官袍,腰束玉革带,脚踏如意履。就算是天子突然临门,他都能穿着这一身直接去见驾。
此时此刻,他还是这身官衣装扮,发丝未乱,衣衫未皱,却再也无法带给人一尘不染的印象了。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灰头土脸并垂头丧气的。
欧嬷嬷本来是怕董太师的,不敢拦着他摇晃汤姨娘,可后来见他愈发疯狂,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欧嬷嬷急了,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劝他:“您别摇了,放她歇歇吧!姨娘纵有一千一万个不是,她也没有一点儿对不起老爷的地方呀,老爷您不要听信了其他人的一些闲言碎语就冤枉了姨娘呀,她可是怀着您的孩子呢!您不看姨娘的面,不看老夫人的面,也要看这孩子的面呀……”
她这话不但没能安抚董太师,反而更勾起他的怒气。他回身一拳,正中欧嬷嬷的心口窝。裹挟着怒气而出的拳头,让欧嬷嬷“唉哟唉哟”地蹲着倒下去。
宋氏目含嘲讽,昂起下巴,高高在上的打量着地上的欧嬷嬷,鼻孔中一声低不可闻的冷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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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花园里,一片花木之后,董阡陌暗暗摇头。
看情形,宋氏是放了一个大招给汤姨娘,汤姨娘毫无招架之力,这下子汤姨娘可能要完了。
可是真的很奇怪啊,董太师为人精明,又深深知道,宋氏和汤姨娘是素来互相看不惯的。从宋氏手里拿出来的东西,董太师为什么会一看之下立刻变脸,不加求证的就相信那东西是汤姨娘做了“淫邪之事”的证据?
话说回来,宋氏也真够狠的,不光对情敌狠,对自己也照样狠。
既然她手里有这么一样铁证如山的证据,为什么不把董太师、老夫人、汤姨娘等人叫到场,好声好气的问事由,审犯人,定罪名,却用一种激烈而决绝的手段。先把董太师的火一下激起来并对她大打出手,又把当家钥匙交出去,最后才抛出这件重量级的证据!
可以铁下心肠,让自己的夫君先痛恨自己,出手揍自己,最后才来一个逆转,宋氏比一般的有心计的妇人又多了一分狠,两分绝。
宋氏这个又狠又绝的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董阡陌轻叹一口气,看来暂时是得不到答案了,因为那一边,董太师、宋氏等人已经撤离凉亭了。
而且他们以为四女儿董阡陌听到“春宫图”三个字后,直接被吓走了,也没有回头找她,反正这些妻妾之间的纷扰,本来也轮不到她这小女儿置喙一句。
就算董阡陌刚才不走,现在也一定会被撵走,说不定还会被董太师责备两句,怪她没有“非礼勿听”。
董阡陌沉吟着,想先去老夫人那里走一趟,说说这里的见闻。
忽而,她的肩膀被猛地一搭。她本不是胆小的人,这一次却冷不防被唬了一跳。
只因有那么一大一小、一轻一重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搭了她肩膀。
她回头一看,松了半口气之余,将那只大手推走,没好气地道:“好奇怪的一对组合藻郡王和五妹,你们两人在我背后乱拍什么?郡王怎么去而复返了?五妹还不回你的怜意居,还在这里晃?”
“嘿嘿……”
宇文藻罩一件海龙皮小鹰膀褂,比她们两姐妹高两头,浓眉大眼的一张满月脸庞,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过来。
“呵呵……”
董怜悦一身葱绿色的莲步裙,在宇文藻大脸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楚楚可人。不过她可人的瓜子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没安好心的笑。
董阡陌退后半步,奇怪地问:“你们笑这么古怪做什么?该不会,你们也将方才凉亭中发生的事听走了吧?”
宇文藻单指戳着下巴,笑道:“幸亏小爷去而复返,才能撞见这出热闹,今日真有运气!”
董阡陌不由气道:“好一个幸灾乐祸的郡王,谁家没有锅碗瓢勺的磕磕碰碰,人家家中长辈吵架,你倒起什么哄?”又转向董怜悦问,“你们在这里多久了?父亲母亲说的那些事你们全听到了?”
董怜悦腼腆笑道:“四姐别怪我们了,一开始我也想出去来着,父亲踢母亲的时候,我还想去扶母亲来着,可郡王突然出现,一只手从后面拉住我,劝我说这会儿出去不过给长辈们添乱,我就没敢出去。再说郡王是客,他非要躲在这里瞧个究竟,我也只好陪他一起瞧着,其实我好几次都想走来着。”
宇文藻接着道:“其实你比我们也好不了多少,你不也从头听到尾了吗?你见太师要大发雷霆了,就连忙退走,可你还是躲起来继续偷听。顺便告诉你,你现在站的这个地儿,就是小爷我刚才站过的地方。咱们其实是站在同一地点偷听的,谁也不比谁高尚!”
义正辞严的口吻,大义凛然的表情,评论着偷听者品行的高低,这位藻郡王真不愧“京城第一呆霸王”之美名。
“你站过的地方?”董阡陌问。
“是呀,”宇文藻点头,“看到你往这里跑,我们怕冷不丁一打照面你叫出声来,露了行迹,我们才悄悄换了个地方藏,把这位置让给你。怎么样,你还要板着脸教训我们吗?”
董怜悦抱歉笑道:“四姐就别怪我们了,长辈的事是不该乱听,可我们只是出于担忧,怕事情越闹越一发不可收拾。”
董阡陌略有诧异,微微挑了眉,不动声色。
看来这一次“共同偷听”的经历,倒把这二人变成同声同气的好朋友了,一口一个“我们”,而且笑容里还带着一模一样的不安好心。
董阡陌十分警惕地问:“你二人笑得这样奸诈,该不会想跟踪父亲他们,把没听完的后半场也听了吧?”
“我真的很担心母亲脸上的伤,还有姨娘也晕倒了,不知有无大碍。”董怜悦继续腼腆的笑。说的好听,可她还是想去偷听。
“小爷的好奇心起来了,谁都别想撵走我。”宇文藻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没错,他就是一个有着八卦杂念和偷窥意念的厚颜郡王,他就是要知道太师之妾汤氏的锦袋里藏了什么!
董阡陌道:“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小事,能把父亲气成那样,或许和汤姨娘腹中骨肉有莫大关系,这事绝对绕不过老夫人去。既然你们坚定不移的要偷听,那事不宜迟,去晚了就听不成了,走吧。”
说完,她当先大步走了。
宇文藻一愣,没料到董阡陌也有这么痛痛快快,拉帮结伙干坏事的时候。他大步追上前,抿嘴笑着问:“这是去哪儿?”
董怜悦也小跑着追他们,道:“我知道老夫人的宜和园有个废弃的后门,从那里进去,保证没人看见。”
“哈哈,那可真是妙极!”宇文藻爽朗地笑道。
“嘘,小点声!你们不要嚷得人尽皆知,”这时董阡陌回身一看,当即无奈道,“你看吧,那边儿又来了一个人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已将我们方才的对话都听走了,也要加入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