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庶女低贱,配不上我家殿下
韦棋画并不生气,反而眉眼弯弯,丝帕掩口笑道:“那怎么相同,她要跟的人是毓王殿下,普天下还有哪个男人能比过咱们家殿下,他可是战神宇文昙。”
宋氏仍是摇头:“阡陌嫁财神爷,这门亲事其实是老夫人牵的头,我也不能驳回。”
韦棋画仍不罢休:“论起辈分,那位财神爷还矮我们殿下一辈,是殿下的侄子。侄子怎好抢叔叔的亲事?”
“呵呵,这怎么叫抢呢,”宋氏跟她讲理,“上次王妃来董府提亲,也没跟我打一声招呼,你瞧就把事情耽误了不是?不然阡陌早就是你家的人了!后来老夫人上心了阡陌的亲事,又牵起那一头,也是事先没和我通过气,那边儿就开始谈了。这到底是一件喜事,我怎么拦得住?”
“谈成了吗?”
“正在谈,成与不成还是两说。”
“唉,”韦棋画遗憾地看一眼低首弄衣角、单纯自无邪的董阡陌,“难得有个让我这么喜欢的姑娘,还是舅家的表妹,只差一点就成我们毓王府的人了,竟然就这样错失。”
“王妃何必只盯着一个阡陌呢,”宋氏乐呵呵地拉过董怜悦,从蝶粉水袖下拉出一只小手,白嫩似刚剥好的菱角,着实可喜。宋氏拿给韦棋画瞧了一眼,“看我家小五怎么样?这也是个乖巧孩子,我的贴心解语花。”
韦棋画凤目流波,上下打量董怜悦,仿佛头一次注意到她似的。董怜悦脸蛋红红,鼻尖翘翘,粉唇微撅,愈显俏丽。
韦棋画似乎来了兴趣,轻轻问:“五表妹多大了,有十五了吗?”
董怜悦脸儿更红,答不上来,宋氏代答道:“上月刚办了生辰酒,正好满十五。”
“平时是喜欢女红刺绣,还是和她父亲一样在文墨上精通?”韦棋画又问。
“两样都来得,”宋氏道,“我家的女儿个个灵巧,小五比她几个姐姐都巧,王妃有什么不放心的。”
“弹琴,唱歌可来得?”
“小五的嗓子,甜的就像一碗百合莲子羹,”宋氏极力推荐,“每次我头疼犯了,都是她唱歌哄我开心呢。”
“那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是啊,小五是我看着长大的,几个女儿之中数她性情最好,随和。”
“既如此,”韦棋画点点头,“那好吧,就是她了。”
话音未落,马车中其他三人都呆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韦棋画的脸上,看她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王妃说真的?!”
宋氏未料到韦棋画会这样爽快地答应,毕竟她之前十分中意董阡陌,怎么也不能想到她这么快就转移目标。宋氏把五女儿推出来,其实就是试试水,根本没打算真的把董怜悦嫁给宇文昙。
打从韦棋画第一次开口向董太师讨要董阡陌,宋氏就怀疑她们私下有了协议,董阡陌当成贵妾嫁给宇文昙,断了其他人的念想,等于帮了韦棋画一个大忙,所以韦棋画才会这么维护董阡陌。
现在换了一个年纪和性情都与董阡陌相仿的董怜悦,本来只是想试试韦棋画的反应,看她是不是对董阡陌之外的人都毫无兴趣。没想到她竟一口答应下来,倒让宋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宋氏问董怜悦:“好孩子,你愿意吗?”
董怜悦的脸儿红得娇艳欲滴,手里的汗巾绞成一条麻花,快被她绞破了。
“瞧这模样真甜,”韦棋画微笑,“让我想起了我自家妹妹,过去也是喜欢穿这样的蝶粉配水蓝上襦,梳一个茴香髻,往栀子树下面一坐,弹琴,唱歌。歌声曼妙,总是听得我一阵阵出神。难得五表妹也会弹琴唱歌,我真是太喜欢了。”
宋氏与董怜悦闻言俱是一愣,好端端的,韦棋画提她妹妹做什么?众所周知,韦棋画唯一的孪生妹妹就是韦墨琴,如今早已作古。
这不是正在议亲吗?这么吉利的好时候,突然提那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只听韦棋画又道:“可惜红颜薄命,就因为她弹曲子弹得太好,太通神了,把太妃她们的病都弹好了,有人就开始管她叫妖女。又因为她太会唱歌,唱得让听过的人都出神,无心做事了,于是又有人说那是靡靡之音。”
董怜悦脸色一白,低声说:“我不会那样的。”
“你当然不会那样了,”韦棋画勾唇,“那种妖女,咱们西魏一百年也才出了一个。不过依我说,弹琴唱曲儿都不是什么好事,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舅夫人,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宋氏淡淡一笑,“王妃言之有理,女子无才便是德,就像王妃你这样最好了。”
韦棋画又看董怜悦,上上下下,一遍遍细看,像是菜市场上捡瓜,瞧了半天,挑出了点儿毛病来“嘴唇有点厚吧?”
董怜悦顿时不敢噘嘴巴了。
“眼睛没阡陌的眼睛大,也不够有神。”韦棋画又挑剔了一样。
董怜悦目露委屈,瞥了董阡陌一眼,董阡陌只能眯细了眼睛,冲她抱歉地笑笑。
宋氏道:“小五是个美人胚子,还没长开呢,过两年更漂亮。”
韦棋画问:“她是庶出?”
“呃,”宋氏一愣,“小五虽不是我亲生,可她和萱莹、阡陌一样,都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
“那还是庶出?”
“是。”
“阡陌是嫡出,对吧?”韦棋画又问。
“阡陌是我妹妹的女儿,我妹妹是老爷的平妻,跟我同一天进的董家门儿。”
韦棋画听完,摇摇头,不甚满意地说:“舅夫人你这就不厚道了,我一开始挑的是个嫡女,模样好,性情好,生辰八字也好,你偏不同意,给我换了一个庶女。其他也就罢了,喜欢不喜欢都是殿下点个头的事儿,可出身上是一点马虎不得的。”
宋氏瞧一眼委屈得不行的董怜悦,再看向韦棋画,皮笑肉不笑地问:“王妃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嫌我家小五不好?”
韦棋画道:“本来都是亲戚,又当着人家女孩儿的面,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可事情既然提到这份儿上来了,我也只好先把亲戚情分搁一边了。”
“王妃请直言。”
“我们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圣天子之弟,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整个西魏有一半都靠他扶着呢。”韦棋画玩着自己的宝石护甲,“给他挑选侧妃,我不知费了多少神,翻了多少官眷的名册,其中也不是没合适的。只是觉得知根知底的更好,才挑到你家来,你怎能随便塞给我一个庶女?”
“我家庶出女儿,也比别人家的嫡女好。”
“哦?何以见得?”
“我一手**出来的,能不好吗?”
“话虽如此,可庶出毕竟是庶出,往后不好往外带,”韦棋画遗憾地摇摇头,“既然董府没有合适的待嫁女儿,那我只好再往别家找了。”
“王妃何必心急,不如有空问问毓王殿下。”
“不是我急,实在是太后那边儿催得紧,我办得稍稍慢一些,她老人家以为我拈酸吃醋,拦着不许殿下纳妾呢。至于殿下自己的意思,他能有什么意思,我一劝二劝三劝的,他都当耳边风,关于纳妾一事连个只字片语的意见都不给我,纵然我想按着他的想法找,也得他配合才行呀。”
“既这么着,”宋氏叹口气,“那此事暂且搁置,我回去问问老夫人那边,阡陌的亲事可曾定准了。”
“好吧,成或不成,全靠舅夫人你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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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仍在前进中,不过已不是下滑且颠簸的山路,而是在平坦的好路上快速疾驰,看来是上了官道了。
车厢内沉默了一会儿,韦棋画挑着绣帘一角望外看风景,宋氏闭目养神。宋氏的两个女儿刚被人当成瓜菜砍价,评头论足了一番,这时候心绪复杂,就更不可能说话了。
董阡陌悄悄望一眼董怜悦,对方面色竟十分平静,一点伤心难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之前韦棋画吊大家胃口,分明已经开口同意了,那时分,董怜悦的脸蛋红得快滴血了,可见这女孩儿也是想进王府的。后来提到嫡出庶出的问题,韦棋画的话不留情面,董阡陌冷眼旁观,分明瞧见董怜悦脸色由红转白,眼底也一片晶光闪动,快要哭了。
可当宋氏和韦棋画计议已定,亲事基本告吹时,董怜悦的面色反而平静下来,眼里含的泪花没有落下来,就凭空蒸发了。
此刻,董怜悦从香袋里取出丝线和珍珠,打珠络玩,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平静得好似一倾湖水,雁过无痕,平静自在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委屈,失望,不甘,自卑,自怨自艾,统统都没有。
她表现得太坦然了,大概这会儿,她已经明白宋氏和韦棋画都在拿她作伐,宋氏要用她探路,韦棋画从始至终根本就是在作弄她。她是宋氏的心腹,眼线,韦棋画怎么可能要她进王府,就算选董仙佩也不能选她。
她明摆着被耍了,却一点都不激动,不气愤,好像事不关己,刚刚那些屈辱都是别人的,与她无关。
董家的女儿,都自有城府。
董怜悦身为庶女,自幼无母,除了宋氏之外没有别的靠山,她可比以前的董阡陌会做人多了。
“停车!”
一直拨着车帘看风景的韦棋画突然出声,“季青,快让马车停下!快!”
季青立即叫停了马车,调转马头来查看情况。车里几人都带着疑问看向韦棋画,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在官道上叫停马车。
宋氏问:“王妃身子不舒服吗?”
董怜悦也问:“王妃表嫂要草纸吗?我这儿有。”
董阡陌却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瞧了一眼,带着惊诧掩口道,“就是那个小贩,在那里!我看见他了,上次就是他卖玉扳指给我的!”
季青正好骑马走到车边,闻言也往那个方向瞧去,果然见到路边的茶棚旁边有个摊贩,东西琳琅满目摆了一地。
“四小姐确定是他?”季青沉声问。
“就是那个人!”后面马车的桃枝探出一颗脑袋,睁大眼睛惊呼道,“那个人头上戴的是假发套!”
第47章 戴假发的小哥,怎么你还在卖扳指
官道上的茶棚旁边,一个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三四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副小贩打扮。忽然,他见到两辆一望就很气派的马车停在了路边,一个随车的青衣高大男人骑着马向他走来。
那男人用一张寸许大的精致银面具遮住了他的额头、左眼和鼻梁,只见他高居马上,居高临下地发问:“你是这里的摊贩?你都卖些什么?”
少年小贩知道来了生意,而且一看就是大主顾,立刻热情招徕道:“什么都有,这位相公要不要瞧瞧面具,各种款式都有,轻便透气。”
“面具?”季青阴森地重复。
“对呀!”小贩回身扒拉,很快抱了一小摞面具出来,都是硬纸做成的,有的涂得鲜红,有的画着鬼脸,有的题着“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之类的劝人整理仪表的警句。
小贩推崇地介绍道:“别看是纸做的,可结实着呢,戴个三五年没问题,相公要不要来几张?”
“……”季青报以想杀人的目光。
“相公若是喜欢,不如试戴两面,这里有铜镜!”小贩捧上一面镜子,里面映出季青一双杀气腾腾的眼。
后面跟过来的桃枝悄悄抹了一把汗,所以说小贩到底是和尚出身,庙里蹲呆了,连眼神也不好了。这小贩是通过什么判断出季将军喜欢纸面具,还想试戴试戴的?
打从季青在董府当侍卫的时候就戴着银面具,桃枝从未见他在人前取下过面具。
小贩还在努力地劝:“相公可以换着戴,总戴同一个面具多憋闷呀。笑一笑,不要太死板!”
看到远处马车上的人也走过来,看穿扮就知是哪个府上的夫人小姐,小贩又热情起来,“夫人小姐们想看什么?我的货又全又好,头上戴的,手上拿着玩的,应有尽有!”
韦棋画问:“你的货从哪儿进的?”
小贩笑笑:“这是行业机密,不过看夫人您的气派就晓得您是大户人家,犯不着会跟我抢生意,也罢,我就跟您透露一点。”
“说。”
“你看我这儿的簪子、坠子,都是像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流出来的东西,绝对真货,童叟无欺!”
韦棋画皱眉,傲慢地扫视过那些首饰,果然发现一些真玩意儿,虽然有些陈旧,却是实实在在的真东西,不是一个乡间货郎能办到的土货。一个摆摊的货郎,居然有成色堪比京城珍宝斋的珠宝首饰,真是咄咄怪事。
韦棋画更注意到,油毡布中间那一长溜玉扳指,真像董阡陌说得那般,什么颜色的都有,红的是玛瑙扳指,紫的是紫玉髓扳指,芙蓉色的是独山玉扳指,蛇纹花色的是岫玉扳指。
款式都与宇文昙的翡翠兵符扳指相仿,有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韦棋画刚才在车上眼尖地瞧见这个,才叫停了马车。
“这个怎么卖?”
韦棋画拈起一枚黄龙玉扳指,粗看一下,玉是黄龙玉不假,可用的是次等石料,手工太糙,像是匆匆雕刻而成,连砂纸打磨抛光都没做过。可奇怪的是,上面的雕饰纹路与宇文昙的翡翠兵符扳指分毫不差,简直就像是比着做出来的。
小贩笑道:“夫人真识货,这是我这里最好的东西,价钱也不贵,五钱银子!”
“两钱卖不卖?”董阡陌冷冷问。
“两钱?”小贩一愣,随即咬牙道,“好,就一口价两钱银子!你们要几个?”
“那你这儿还有翡翠扳指吗?”韦棋画找了一圈,各种材质的扳指里唯独没有翡翠的。
“翡翠的贵,要三钱才卖。”小贩道。
“你看我们像拿不出银子的人么?”韦棋画冷笑,一声沉喝,“快拿出来!”
小贩被喝得一抖,无奈道:“翡翠的没有现成的,得您留下定银,过个十来天才能拿到。”
“怎么要过这么久?”
“村里石匠爷爷上年纪了,做活也慢,手艺人挣几个辛苦钱也不易。”小贩恳切地说。
“这么说,你这里的扳指都是出自一个乡间石匠之手?”
“是技艺精湛的乡间石匠。”小贩纠正。
众人俱一皱眉,原来这里的扳指全都是乡间仿品,毫无价值,可问题在于,宇文昙那枚价值连城的真扳指是怎么流到小贩手中的?
“假发小哥,你还记得我吗?”董阡陌轻轻问。
小贩看她一眼,迷茫道:“你谁呀?”
“几日前你在城北集市摆摊,我从你那儿买了一个翡翠扳指,你还有印象吗?”董阡陌慢慢问。
“城北集市?”小贩摇头,“没有,我没去那里卖过。”
“你再想想。”
“真没有,”小贩端详董阡陌,“这位小姐眼生得很,今天头一回见!”
“你睁眼说瞎话!”桃枝气愤地挥拳,“我们可知道你的老底儿,你说不认得我们,我倒要揭你的老底儿了!”
“什、什么老底儿?”小贩惊慌地问。
桃枝上前,得意的把腰一叉,“你这贼秃,坑蒙拐骗过一次,第二次连衣裳也不换一件,我都替你着急。”说着两手抓住小贩的发辫,向后一扯
可是没扯动。
桃枝一下子傻眼了,“啊?怎么扯不掉了?”上次不扯它自己都会掉。
“让开。”季青上前。
桃枝躲开。
季青抬手一扯,伴随着小贩一声痛苦的哀嚎,假发套落在了地上。原来小贩汲取了上次穿帮的教训,这次在头上涂了一种树胶。
除去了假发,众人一瞧,这个很会做生意的小贩,光溜溜的头顶上留有受戒的香疤,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和尚!
“小师傅,这回你有点儿印象了吗?”董阡陌和气地问。
“小人……小僧……想起来了。”
“那你卖给我的那枚翡翠雕龙玉扳指,是从哪里拿到的,你想起来了吗?”董阡陌又问。
“好像……似乎……”
季青一把拎起小和尚,提到和他一般高,冷冷逼视着对方,问:“扳指是何人交到你手中的,那人什么来历?”
董阡陌从旁劝说:“小师傅你就交代了吧,你看这位将军多凶,你不说实话,他定不与你干休。”
“大爷折了你的双臂,捏碎你的骨头。”季青配合的放出威胁。
“我说、我说!”小和尚全身筛糠,交代道,“小僧是法门寺的和尚,那枚扳指是一件陪葬品,是小僧偷出来卖的!”
“陪葬品?”众人齐声叫道,“这不可能!”
小和尚哭丧着脸说:“是真的,小僧这里半数以上的货物都是从法门寺偷运出来的陪葬品,每每拿去城北集市上卖,都能卖个好价钱。小僧一时贪念铸成大错,各位大爷大姐饶命,饶命啊!”
“那你可还记得,那枚翡翠玉扳指是陪葬给什么人的?”韦棋画幽幽发问。
“三圣殿里那位。”
“三圣殿?”
“对,”小和尚点头,“就是要做四十九天道场的那家,好像是毓王府的女眷。”
“不可能,”韦棋画咬牙,“她出殡是我一手操办,她的陪葬品里有什么,难道我会不清楚吗?”
小和尚一口咬定:“是真的,当时那枚玉扳指就供在灵位之前!”
韦棋画死活不信:“胡说八道,你就是在胡说八道,包庇真正的盗匪!快说,谁是你的同伙?”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真的没有说谎,”小和尚可怜巴巴地说,“小僧只是顺一些小件的陪葬品,换点银子花花,绝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呀!”
韦棋画仍是不信,气得够呛,一张倾城绝色的容颜煞白,一分血色都不剩,身躯微微颤抖。这时,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连退两步,踉跄着几乎要摔倒。
董怜悦连忙扶她:“表嫂小心脚下。”
韦棋画发着愣,自语般地低声喃喃:“玉扳指是王爷的符信,王爷视之如命,平时连我都碰不到,更何况王府守卫严密,外人不可能闯进来拿走一样这么重要的东西,却不派什么大用场,而是放到她的灵位前,除非……除非……”
除非是王府里面的人,自己拿出了玉扳指,自愿拿到那个女人灵前去供奉的!
而王府之内,能轻易接触到玉扳指的人,除了宇文昙还有谁?
与此同时,季青也和韦棋画产生了同样的想法。难道是王爷把玉扳指拿去祭拜故王妃,以慰她在天之灵?
可是不对呀,季青记得分明,王爷要调北营兵马,发现兵符不见时,可是真的大发雷霆地怒了一场,还耽误了处置军机要务。
王爷失符后的愕然和怒火,绝不是装的,所以玉扳指断然不是他拿去三圣殿的。
只不过,忆起王爷昨夜在三圣殿中的疯狂举止,季青又不那么肯定了,难道……真的是王爷监守自盗?
“你这小和尚,口里没有一句实话。”季青冷冷扫视小和尚,“我要将你五花大绑,拿去大营里亲自拷问,看你说不说实话!”
说着扯了小和尚的腰带,手下动作好似穿花蝴蝶,转瞬间将小和尚的双手、双脚在其背后打了个绳结。
季青对韦棋画说:“王妃莫听这小贼胡说八道,王爷的符信收藏于书房内,哪一样军务不需要用到,怎么可能拿去别的地方?”
韦棋画的面色渐渐回转,慢慢点头道:“此言有理,我也不信有人会拿玉扳指去祭一个罪妇。”
小和尚手脚片刻之间就酸痛难当,告饶道:“小僧说的都是实话,官大爷饶命呀!”
季青阴沉道:“我料定这小贼还有同党,待我带回去慢慢拷问,让他把实话一字不漏地吐出来。”
韦棋画颔首道:“你去办吧,这厮滑头得很,让他吃吃苦头。”
小和尚彻底吓坏了,猛一扭头看向董阡陌,哭丧着脸求助道:“姑娘救我,姑奶奶救我,你知道小僧是冤枉的呀!你快跟他们说说!”
董阡陌退开一点,害怕地说:“我知道什么?你不要胡说,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小和尚嚷嚷道:“你不能过河拆桥呀姑娘,好,既然你不仁,小僧也不义了!”他用力扭着头,告诉其他人,“这姑娘就是小僧的同伙,就是她让我在这里摆摊的!”
第48章 好妹妹,在家打扮得美美的等我接你
董阡陌面上现出又气又惊慌的神色,摆手说:“小师傅你莫要胡乱攀咬,刚刚你不是还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僧所言都是真的,就是这位姑娘指使小僧在这儿摆摊,卖东西给你们的!”
小和尚不顾一切地叫嚷起来,桃枝十分火大,上去乱踹了他两脚,“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诬赖我家小姐!”
“真是她的主意,小僧敢对佛祖发誓!”
“呵,这是怎么说的,”韦棋画瞄一眼受惊的董阡陌,古怪的笑了笑,“你这滑头的小和尚,可不兴乱咬人的,我家妹妹最乖了,好好儿的她指使你做这个干什么?”
不等小和尚回答,董阡陌抢着说:“我看这个奸猾之辈,不如让季将军直接打死算了。”
一旁一直不吭声的宋氏,本不欲插口毓王府缉凶一事,忽而听得小和尚言辞凿凿,把董阡陌也牵扯在里面,顿时也来了过问的兴致。
宋氏低斥了一声:“小四,你又在外面惹什么事了?还不一旁站下,听着那小和尚说什么!”
董阡陌委屈地撇着嘴,依言站到一边,仍不忘用眼睛再瞪那个小和尚两下。
宋氏问:“小和尚,你说是她让你在这儿摆摊的?”
“对,就是她!”
“为什么?为何她要你这样做?”
“为了……为了……”小和尚突然犹豫起来,说不下去了。
董阡陌连忙说:“母亲你瞧,这人就是在胡说,还想诬攀我为他脱罪,多问两句他就答不上来了。”
宋氏鼓励小和尚:“你不要怕,只要你说实话,会有人为你做主的。”
小和尚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反而开始求饶:“各位官差、夫人高抬贵手,饶了小僧吧,放小僧回寺院吧,小僧定会在佛主前忏悔罪行的。”
宋氏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什么时,后方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看来不止一两匹马在跑。
几人同时回头望去,但见官道尽头烟尘滚滚,像是马队从这里经过。
季青神色微变,眸中暗暗一沉。
烟尘过后,一队骑马的人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一行不到十人,当先三人穿墨绿劲装,披着花纹繁复的暗红里子斗篷,做工十分考究,斗篷除了镶边颜色不一样,款式完全一致。
斗篷烈烈,迎风飞扬,马上诸人英姿飒爽,来的是西京十四少中的李周渔、时炯和楚慈。
季青心头雪亮,知道他们一定是皇帝派来查探毓王府遗失扳指一事的,当下不动声色道:“原来是枭卫营的李大人、楚大人和时贤弟,怎么有空往城外转?我听说兵部大选,你们几位都是考官。”
李周渔等三人没有下马,而随从的七人都下马跟季青见礼。
李周渔微笑道:“谁说不是,兵部考核我真是忙得抽身不暇,盼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听说王爷的兵符弄丢了,我再忙也只好跑一趟,来问问情况。”
季青言语间很是过意不去:“劳烦李大人亲至,都是我等办事疏忽造成的,请大人万勿见怪。”
“兵符找到了吗?”问话的是时炯。
“已经寻回,”季青朗声道,“现如今就在王爷手中,几位如要亲眼过目,须得上山上的法门寺请王爷出示。”
李周渔颔首道:“那倒不必,找回来就好,我等也是循例来问问。听说王爷调了五百京兆府官差搜山,连找几日了,那名盗窃兵符的贼子可曾捉到?”
季青开怀笑道:“当然捉到了!世上哪有贼子,是我们王爷捉不到的。”
“现在何处?”
“已在山上暴尸一日,随时准备押解进京。”
“死了?”李周渔皱眉。
“击毙那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季青道,“本来留了活口,可那厮负隅顽抗,竟然火烧法门寺,企图逃遁。王爷与他缠斗之间,被火烧伤,如今还在山上养伤。”
李周渔问:“王爷无大碍吧?”
季青道:“一两日内可以复原,重掌军机。”
李周渔道:“那就好贼人尸身现在何处?反正顺路,就让我带回京兆府交由仵作勘验。”
季青点头道:“带走倒是没问题,不过昨夜大火,佛殿倒塌之际我们只救得王爷出来,那个女贼已被烧成一具焦尸了。”
“盗兵符的是一名女贼?”李周渔诧异。
“正是。”
“也罢,先交接给我们吧。”李周渔沉吟道。
“大人稍待,我这就让手下把运尸车送过来。”
季青说完,一枚袖箭发向天际,发出一声闷响。众人默默相对,等了约莫盏茶时分,然后运送女贼尸体的平板车就出现在官道上了。
原来,这辆运尸车一直都跟在离她们的马车不远的后面,一直在随着她们走。
宋氏和董怜悦琢磨过味儿来,吓得牵着手抱在了一起。
李周渔上前揭开席子看过,是一具被烧得焦黑的女尸,辨不清面目,腰围较粗,形体笨重。
一旁的时炯质疑:“看这女人的身形蠢笨,她会武功?”
季青正色道:“此女精通东瀛忍术,有遁地之能,她就是用遁地的办法偷入王府盗符的。”
李周渔道:“好,那这具尸我先带走,回京复命。”
季青道:“李大人慢走。”
临走之前,李周渔往董阡陌她们那边望了一眼,看到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小和尚,似是随意的一问,“他犯了什么事?”
“一点买货引起的小纠纷而已,与兵符无关,我正要处置。”季青轻描淡写道。
“既如此,那李某告辞了。”李周渔上马。
“大人慢走,路上当心。”
“告辞。”
李周渔当先一骑,后面几人跟上,却只见那个叫时炯的枭卫还不离去,一双眼睛还往董阡陌她们这边瞧来,盯着不放。
“时贤弟,你还有事?”季青略有不悦,左移半步,挡住了董阡陌她们。
远处的马队也传来喊声:“走了,时十二!”
时炯这才收缰扬鞭,策马而去。
他走之后,董怜悦先松了一口气,小手拍拍胸口,问:“为什么他盯着咱们看,难道他瞧出咱们是蒙他的?那些人是干什么的?看着好怕人。”
董阡陌轻轻摇头,比了个悄声的手势。
只听韦棋画曼声道:“他们是西京十四少中的三人,也是枭卫营的头头,可不好打发呢,就这么轻易走了真难得。”
季青一目扫向董怜悦,出言驳斥:“五小姐此言差矣,咱们何时蒙骗他们了,刚交给她们的那具女尸就是昨晚逮到的大盗,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至于脚底下这个小和尚,毛贼而已,不必惊动那些人,我们自己处理更便宜。”
小和尚早就被刚才的阵仗吓呆了,流泪说:“佛祖救我,菩萨救我。”
韦棋画也表示同意季青的做法,“虽然咱们知道兵符是让贼人盗走之后才辗转到法门寺,再到阡陌手中的,可朝廷那些人未必会信。一个弄不好,他们还以为是咱们殿下把兵符遗失在外的,所以小和尚不能交给他们,咱们几个知道就行了。”
季青道:“既如此,玉贩算是寻到了,留待我慢慢处置,不如属下先送王妃和董夫人你们回府吧。”
董阡陌却问:“那小和尚,你们不会要杀了他吧?”
韦棋画微笑道:“妹妹你别又发善心了,区区一个贼罢了。”
“那也罪不至死呀。”
“既这么着……”韦棋画考虑着说,“让我带回王府再细问两句,我就做主把他放了。”
“表嫂真是好人。”董阡陌感激地说。
“叫姐姐。”韦棋画妩媚一眼投给董阡陌。
宋氏道:“既然找到小贩,大家就不往市集去了,回府也不同一条路,那各走各的吧。”
分车的一小会儿工夫里,韦棋画又一把搂住董阡陌的肩头,在她耳边笑了一声:“好妹妹,在家打扮得美美的等我接你,我认定是你就是你了,不论是谁都休想打你的主意。我一定把你弄回我们毓王府,等着吧。”
董阡陌脸红,低声道:“表嫂珍重……那个小和尚,你别忘了放掉他呀。”
“知道了,忘不了。”
于是宋氏和两个女儿与韦棋画他们分开,各坐一辆车,在下一个岔路口就各走各的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回到董府,角门内,宋氏下了车,告诉董阡陌和董怜悦换过衣服就去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宋氏就带着居嬷嬷匆匆忙忙往前院去了。
董阡陌这才问董怜悦:“母亲走得好像很急,不知家里出什么事了,急成那样。”
董怜悦抿唇道:“是一件喜事。”
“喜事?咱们家?”
“对,是大大的喜事,”董怜悦娓娓道来,“前两日汤姨娘觉得身子不爽,总是干呕,又成天想吃酸的,父亲就请了大夫给她瞧,结果发现是喜脉。四姐你说,咱们家是不是来大喜事了?”
董阡陌不由也抿唇笑了:“那可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若是汤姨娘能给咱们添个弟弟,那不知父亲和老夫人会乐成什么样子呢。”
“时下大夫们还把不出是男是女,父亲都已经很开怀了。老夫人更不必说,别提多上心了。”
“那敢情好。”
董怜悦突然将话头一调,抱住董阡陌的胳膊,笑嘻嘻说道:“那是第一件的喜事,而咱们家的第二件喜事么,就落在四姐你的头上了。”
“我?”
“四姐你鸿运当头,也让我沾沾你的光吧,嘻嘻。”
第49章 世子太凶猛,把四姐吞了怎么办
董阡陌诧异:“我能有什么好事关照到你,五妹你快别拿我取笑了。”
董怜悦笑出一排莹白如玉的牙,狡黠地说:“四姐你不老实,这会儿还对着我装傻呢,难道马车上母亲告诉王妃的那个事儿,四姐竟没听到?”
“不过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五妹你不要捕风捉影的。”
“什么捕风捉影!”董怜悦不满道,“母亲不是说了么,老夫人正和豫章王府商议你和大世子的亲事,这岂能有假的。”
董阡陌俏脸一红,低头道:“这许是母亲对王妃的推托之词,作不得准,若是豫章王府真要为世子选妃,恐怕还没开始就要平地三尺浪了,哪能似如今这般平静。”
董怜悦一想,也觉得有点道理,“那倒也是,听说那位财神爷行事是出了名的大手笔,怎么可能在选妃的事上反而低调起来。”
“所以说啊,这件事十有**是假的。”
“嗯,四姐看起来一点都不失落,难道你对那位年不满二十就誉满大江南北的财神爷一点都不好奇?”
“传说中的人物,听一听就好了,何必非得亲眼得见。”
“那倒也是,他家银子太多,生意做得太大,四姐你若真嫁过去,光替他家管账就要把你累死了。”董怜悦取笑道,“算了还是不要去了,听说那位财神爷的脾性也很怪,又是圣上钦封的一等忠勇侯,万一见四姐太过美貌,一口将你吞了怎么好。”
董阡陌气得连戳了她两指头,“你这妮子又在发疯了,我可不陪你疯了,这一趟真真累坏了,只想回房倒一倒。”
董怜悦还不放过她,又在她后面追了两三条回廊,一张小嘴喋喋不休地诉说着那位传奇式人物,财神爷的了不起的事迹。
其实不用董怜悦细说,关于财神爷,整个京城连五岁孩子都在唱的歌谣,“豫王府的黄金,天一阁的酬金,一品堂的诊金,太师府的千金”,就已经道出了豫章王府的泼天富贵。
如今的京城,只要随便走进哪家茶楼,听两三个说书先生的段子,有一半都是在讲那位财神爷的种种惊人作为,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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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神爷名唤宇文冥川,是豫章王府世子。
豫章老王爷是先帝的长子,当今圣上的长兄,因为腿有疾患,早年就迁去了南方休养,府里只有宇文冥川做主。
长此以往,养成了这宇文冥川狂放无忌、肆意妄为的性情。并且没有人管着他,凭他怎么翻天覆地的闹,旁人不过一笑置之,只因随着他的越发胡闹,名下的身家财产反而越多。这种情形,旁人连羡慕还来不及,又怎会指摘他呢。
一开始还有人在背地里说,豫章老王爷生了个不肖子,居然在赌桌之前把王府产业整个押上了,万一那次输了,被索债的人追上门去,豫章王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可结果是宇文冥川不但没输,还两局翻本,赢走了赌场老板的一整间长乐赌坊。不过宇文冥川并未要那家赌坊,只是叫他们搬去了另一条街上继续开张。原来,他那一场一掷千金的豪赌,只是嫌王府后街长乐赌坊的摇骰声吵到了他睡觉。
后来,随着宇文冥川的生意手腕越来越高超,豫章王府的家底也越积越厚,渐渐的,再也没人会说宇文冥川行事不循常路。
如果宇文冥川走出的那条路是黄金铺就的,那还有谁管那条路是常理之中的,还是礼法之外的。
他的事迹被市井百姓津津乐道,据称,宇文冥川十岁那年,老王爷留给他一座王府,几处别苑,一些田铺产业,从那之后老王爷再也没回过京城。
八年之后,京城却有一半以上的钱庄、当铺、镖局、酒楼和青楼都挂上了“溟”字招牌。虽然没人细算过,但如果说豫章王府里的银子比两个西魏国库加一起更多,京城人听了大都不会有异议。
除了生意做得遍布大江南北,宇文冥川还有不输于大内侍卫首领的身手。
十五岁那年,他在狩猎场上奋勇护驾,一张硬弓撼飞了十几支刺客发出的狼牙大箭,皇帝嘉封他一等忠勇侯。虽然有这个封号在,人们还是惯于叫他“世子爷”或干脆就叫“财神爷”。
可是,还有传言说他喜怒无常,秉性乖张,行事作为常常让人捉摸不透。
譬如老王爷当年孑然南下,撇下了王府中几十个年轻貌美的姬妾。一开始,宇文冥川分发银子,打发走了一批,可仍有十几人既不愿归乡也不愿改嫁,仍旧居于府中。
那些姬妾年纪都轻,比宇文冥川大不了几岁,见王府富贵,或有其他想法也未可知。
老王爷把整座王府都留给宇文冥川,指的可不单单是屋宇楼阁、古玩摆设一类的死物,满屋的美人春色可比那些花瓶诱人多了。况且在本朝,老子死之后,儿子继承老子女人的风俗也不是没有。老王爷虽然仍健在,但大约已不会再回京,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一开始,宇文冥川毫无异议,将那些不愿走的姬妾都留下,还重修了西郊一座园子供这些人居住,颇有点金屋藏娇的意味。
许多姬妾暗自欣喜,整日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期盼世子爷来园子时第一个看到自己,然后一见生情,寤寐思服,发展出一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可不知是不是宇文冥川生意太忙,记不起这头了,两年下来竟一次园子都没来过。许多美人都坐不住了,也没心情梳妆打扮了。
白白空等两年,原本二十二岁的妙龄转眼就成了二十四,谁还愿意这么虚耗下去,毕竟以色侍人,女子的好时光也就这么几年,禁不起耽搁。又不是些未出阁的姑娘,她们都是嫁过人的女子,守活寡太久了,熬得很辛苦。
守园子的是宇文冥川安排的亲兵卫队,大多是些年轻挺拔的侍卫,俊俏不俊俏暂且不说,光看一个阳刚伟岸的背影,就够那一班常年见不着男人的女子向往出神的了。
有个姬妾试着勾引了一个,发现很好上手,食髓知味,就劝那个侍卫带她私奔。
侍卫却告诉她,私奔是大可不必的,世子爷曾留过话给大伙,园子里的女人,谁瞧上了哪一个都可以自取,不用问他。只是定要明媒正娶,才能从园子里领走。
这名姬妾一听,却醒悟过来,原来世子爷不是将她们抛诸脑后,而是在用这种方式考验她们,看她们谁能守到最后,再把那些贞烈的人留下来。
这名姬妾顿时大为后悔,不该这么快就失守,既然打算留在豫章王府谋个富贵,什么苦吃不了?何况这里锦衣玉食的,除了男人之外什么都不缺。她怎么能这么失策呢,若真要跟个男人走,两年前她就走了,也不会等到如今!
于是她再不提私奔之事,也不同意让那名侍卫八抬大轿娶走她,还要求侍卫为那一次的事保密。
此事在姬妾中传开了,大家心里都有了底,个个对镜贴花,描眉点唇的妆扮,打算继续等下去,早晚世子爷会来园子里逛一逛,这里也是他的产业不是?
再说他十**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尚未娶妻。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这样好的世子爷不去搏一把,平白辜负了上苍赐予她们的花容月貌。
今年大年初一的时候,没等来世子爷的人,却等来了世子爷的礼物,是一个草台戏班子。戏班子里有七八人都是俊秀的小生,而且每一个人都是在京城唱红一片天的名角。
这样的名角,一般府邸能请去唱一场就很不错了,谁能想到世子爷竟然一请就是八个,不是唱一台两台戏,而是让整个戏班子直接住园子里了。据戏班子的班主说,只要园子里的人听不腻,他们可以一直唱下去,没有期限。
世子爷就是大手笔,出手豪阔,还很体贴。一众姬妾对世子爷更加向往了,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三场戏听下来,一多半的姬妾都动摇了,被台上名角的风采吸引住了。
世子爷是天上的月,可远观不可近玩。台上的戏子却是怀里的玉兔,既可观又可玩。几乎每个姬妾都勾搭到了一个两个甚至是三五个戏子,上演诸般风流韵事。
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园中的情形传到世子爷的耳中,他也不加理会,任由那些人日夜厮混。
一个月之后,戏班子接了别府上的帖子,就要离园了。
临走时,那些戏子要带走他们的女人,可是女人们却犹豫起来。在园子里住着她们就是主子,有人伺候,出了园子她们就是普通的妇人,可能还要反过来伺候别人。
最后,那班戏班子走时,除了一个已然有孕的姬妾包袱款款的,跟着其中一名白且俊的唱小生的戏子离了这园子,其他姬妾都未离开,继续过她们的好日子。
可是不料,这一次她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园子外的亲兵卫队冲进来,用麻绳栓了她们,直接牵去城外兵营充了营妓。
她们哭着死活不干,亲兵卫队的首领告诉她们,南方的老王爷信奉道教,前年就已经出家了,斩俗缘了。本来按照惯例,他留下的姬妾应该算作是未亡人,一条白绫殉了出家前的王爷。
不过世子有好生之德,给了她们三次另谋出路的机会,分银遣散是第一次,允许侍卫娶她们是第二次,默许她们跟戏子走是第三次。
三次已过,留下的人看来是铁了心追随王爷一辈子。世子仍不忍心送白绫给她们,只好另安排了第四次出路,让她们去城外兵营待上几日,若找到了好归宿,仍可自行离去。不然,也可再回来找世子讨白绫。
后来,那些如花似玉的姬妾十几人全都死在兵营中,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豫章王府世子爷的这般冷酷的做法,让很多打算跟他攀姻亲的人家都有些望而生畏,不过,这两年去王府提亲的媒人也从未断过,只是很少有媒人能够见到他本人。
可是不知董府老夫人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直接说通了宇文冥川本人,使他点了头,同意拨冗抽空,相看一次董太师家的千金。
第50章 汤姨娘造访,董府最金贵的肚子
董怜悦的热情炽烈,兴致高涨,董阡陌被她追着说了一路子,去年七夕节世子爷的满城烟火,呱啦呱啦呱……
今年元宵节世子爷的一街灯笼,吧啦吧啦吧……
听说等今年重阳节的时候,世子爷还会呜啦呜啦啦……
董阡陌听得头大如斗,不胜其烦,一溜小跑回风雨斋,让丫鬟们直接将大门关了。董怜悦喜欢说世子爷,就让她跟风雨斋的大门对话去吧。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五月乐颠乐颠地跑过来,“你不知道,你这一走,找你的人可多了。”
董阡陌问:“家里谁不知道我跟母亲去了菜根庵上香,有什么好找的,再说平日我在家里时,也鲜少有人找我。”
宋氏、董萱莹、董怜悦都是一起出的门,除她们之外,这家里还剩下谁?
“真的可多人来过了,”五月掰着指头数起来,“老夫人那儿的李嬷嬷,来坐了一坐,想找几幅小姐你作过的画和写过的诗词文章,可小姐你以前留的那几幅墨宝,都被你不小心用茶水打湿,化了墨迹了。”
董阡陌心中明白,李嬷嬷来找她的画作诗作,多半是为了老夫人给她议亲而准备的。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从前的真董阡陌为数不多的几件墨宝,都已尽数毁去。
否则真的落到了什么世子爷的手上,又是一件麻烦事,况且那豫章王府的世子为人乖戾,目空一切,视女子的性命为草芥。虽然不曾亲见,但是只听传闻就知道是个极讨厌的人。
议亲的事最好从头里掐断,否则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在董府里引来一道道明枪暗箭。
董阡陌问:“李嬷嬷没拿到墨宝,就回去了吗?”
五月道:“奴婢找了半晌,最后找出你去菜根庵临走之前在一只白瓷杯上画的寒鸦折梅图,问李嬷嬷那个行不行,李嬷嬷就把瓷杯拿走了。”
“什么?”董阡陌有点生气了,“你倒真会翻,我放在书架的最高层,你怎么够到的?”
“踩着凳子就够到了。”
“那谁允许你拿给李嬷嬷的?”董阡陌挑眉。
“李嬷嬷非得让奴婢找一样,不然她没法儿回去交差,奴婢也为难着呢,”五月倒十分抱怨起来,“小姐你还是多写多画点儿东西吧,李嬷嬷走了没多久,后来汤姨娘的丫鬟翠竹也来找我,让我把小姐你的弹琴笔记翻出来,说汤姨娘想借去看看。”
“汤姨娘?三姐的母亲?”
“是呀,”五月不高兴地说,“奴婢跟翠竹讲,我们小姐偏懒,没留下过什么笔记。翠竹偏不信,奴婢领着她里里外外瞧了一遍,她这才走了,过了半晌又回来,说是汤姨娘有话要跟小姐你说,等小姐你一回来就过去见她。”
董阡陌笑了:“她是姨娘,我是嫡出小姐,董家的规矩再大,也没有她传唤一声,我就跑去见她的规矩。”
五月道:“小姐你还不知道吧,汤姨娘她有身孕了,各种进补的方子每天三顿的当饭喝,据称喝了之后就能生男孩儿。现在她是整个家里最炙手可热的人,谁都想巴结她。”
“你没又拿我的什么杯子碗碟的给她吧?”董阡陌怀疑地看五月。
“没有,”五月摇头,“不过翠竹说汤姨娘最近迷上弹琴,把小姐你的一把七弦琴抱走了。”
董阡陌呵呵两声冷笑。
五月怕她不高兴,解释说:“反正小姐你不是手伤了弹不了吗,搁在角落里积灰,还占一大块地方,送人了正好。”
董阡陌闻言,一把揪住了五月的腮帮,前后左右的拉扯,“你这妮子又浪费米饭又占地方,不如我也把你送人?哼哼?”
五月连忙告饶:“疼疼疼,小姐,疼,松手!”
“除了老夫人和汤姨娘,没有别人找我了吧,”董阡陌打个哈欠,“既然那两头都被你打发走了,这里就肃静了,我乏得很,你吩咐院子里的小丫鬟去别的地方玩耍,不要吵到我休息。”
五月问:“小姐你真的不去看汤姨娘吗?”
“等我睡醒了再说。”董阡陌提着包袱往屋里走。
五月奇怪:“小姐你怎么还打个包袱回来,装的什么呀,刚刚桃枝比你先回来,她倒两手空空的不帮你提,太懒了。”
“是庵里带回的几本佛经,要我自己请回来才够虔诚。”董阡陌道,“好了,你去吧,给我冲两壶凉茶,我这一会儿正烧心难受。”
“难受烧心?”五月道,“我知道,从前小姐你隔几天就烧一次心,是老毛病了,只要打坐一会儿就好了。”
“打坐……从前的我每次烧心都会打坐……”董阡陌若有所思。
其实,她所指的烧心是吃海莲花粉之后带有兴奋的迷幻感觉,这种感觉振奋而开心,其实并不难受。可是她也知道,这种开心是镜花水月的虚妄,而不是实实在在的快乐。
刚到菜根庵的时候,王嬷嬷送来的两碟点心全都加了海莲花粉当作料,估计她们暂时没闲暇工夫一次次的送粥送药了,就把三个月的分量都发放到董阡陌手中。
可这种饮鸩止渴的局面再走下去,势必泥足深陷,再无转圜的余地。
********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午睡懒起。
董阡陌拿着一把黄杨木圆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乌黑的长发,偶尔有梳掉的一根两根发丝都留着,最后结成一小束,编了一个精致的同心环,随手搁在梳妆台上。
五月立即就瞄住了,董阡陌一转身喝茶的空隙,五月就拿走同心环,揣进袖里。
董阡陌没好气道:“这次你又被谁买通了,这里还有我喝到一半的茶,用不用也收集起来?”
五月委屈道:“这是李嬷嬷吩咐下的,让小姐你绣个别致的手帕,会做什么珠络、荷包、香袋之类都好好做两个。万一哪天见着了男方那边的人,好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奴婢料到小姐你不肯绣那些,已经叫底下的小丫头在帮你绣了,可你也得贡献点你的手工活儿呀。否则你捧着丫鬟绣的东西,说是出自你之手,你也有点儿脸红不是?”
董阡陌失笑道:“你这丫头还懂得教训我,你知道老夫人这次帮我议亲挑的男方是谁吗?”
五月摇摇头。
董阡陌舒口气,看来还是秘密进行的,除了老夫人和宋氏她们知道,家里还没传开,否则更多麻烦。
“不知道也好,这两日里你哪儿也别去,”董阡陌吩咐,“一不要跟其他人议论这件事,二不要兴兴冲冲的为此事绣什么荷包,越低调越好。”
五月不解:“为什么?老夫人亲自帮小姐挑夫婿,这是咱们家里独一份儿的好事,别人都眼红极了。”
董阡陌道:“你既知道别人眼红,你还跟着瞎起哄。没个影儿的事,传着传着就蹦出个子儿来,没的招人妒忌,一个个都要来分一杯羹,可问题是我什么好处都没落到一分,这门亲事压根做不成,我去哪里找一锅羹分给所有人?”
“为什么压根做不成?”
“我不乐意的事,能做得成吗?”
“为什么小姐不乐意?”五月疑惑地睁眼,“小姐你都十六了还不想嫁人?为什么呀?”
“小小丫头哪这么多为什么,我听着院子里有点吵,你去瞧瞧。”
五月嘟一嘟嘴巴,出房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汤、汤姨娘你来了!您、您可慢着点走路呀!”五月谨慎地走上前,想去扶一把又不敢扶,仿佛汤姨娘是个豆腐做成的人儿,碰一下就要被摸坏了。
董阡陌搁下茶杯,侧头从一扇窗里往外瞧,只见汤姨娘挺着整个董家最金贵的肚子,一身深蓝色织锦的长裙,一手扶腰站在院子里。两个月未显的肚子,怀胎七八个月的珍而重之的架势。
那是一个满头珠翠,云鬓高挽的中年妇人,眉目勾勒精致,一对会说话的眼睛闪闪生辉,容长脸蛋,相貌颇美。
由于怀有身孕的缘故,她只略施些许胭粉,但白里透红的肌肤却比任何时候的气色都好。可以想见,这一次有身孕带给她的是满心的幸福喜悦,才会这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
望着那个幸福的孕妇,董阡陌不禁想起了一岁的小荔,心中泛起羡慕。
在五月高度紧张的呵护下,汤姨娘从院子里慢慢走到屋里,五月迅速地在屋里找了一圈,把能找到的椅垫和靠背全都抱来,一层层铺到一把结结实实的圈椅上,弄得软和舒服之极,才敢请汤姨娘入座。
董阡陌斟茶一杯,放到汤姨娘手边的花几上,微笑问:“姨娘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只怕我这里茶不合你饮用,茶里加了金银花。”
“什么!金银花!”五月尖着嗓子一叫,连忙将那杯茶夺下,那架势仿佛茶里加的不是金银花而是堕胎的红花!
五月收走了全部的茶壶茶碗,匆匆奔向水房,看来是要去精心的泡一壶能让汤姨娘入口的茶。
汤姨娘柔柔一笑,道:“四小姐你这里的丫鬟真勤谨,比我那儿的强多了。”
董阡陌微笑:“她平时懒着呢,我都支使不动她。”
“我听说四小姐回来了,就想见见你,”汤姨娘道,“让翠竹专门来找,回去说四小姐在午休,没那么快起,我一心急就自己过来了。”
董阡陌道:“劳动姨娘专程来看我,真是我的不是。姨娘应该多多保重自身,好好将养才是,有什么话,让翠竹传给我就是了。”
“呵,”汤姨娘笑了,“有的事得当面说,哪能让丫头们传话。”
“不知姨娘想当面跟我说的是?”
“有一门好亲,是人家托我提的,不知四小姐能不能点这个头。”
“好亲?提给我的?”
第51章 汤姨娘嘘寒问暖,承受不起的错爱
“那当然了,”汤姨娘眯长了丹凤眼,低声笑道,“我来风雨斋提亲,不是提给四小姐你的,又是提给谁的?”
董阡陌摇头道:“这样的事恐怕我做不了主,要是姨娘给五月、六月她们说亲,我还能给她们做一个主。可是,我做不了自个儿的主,这一点姨娘应该是了解的。”
“无妨,只要四小姐点一个头就行了,”汤姨娘两手搁在自己小腹上,面色温柔端庄,“其他的事都不用你操心。这是一门绝对的好亲,要不我也不能从中间牵线。”
董阡陌还是道:“可是这不合规矩呀……我很感激姨娘为我着想,但实在不敢应下些什么。”
“四小姐有什么顾虑呢?”汤姨娘和蔼地发问。
“除非是老夫人和母亲给我定下来的,定准了的,我才敢点头应是。不如姨娘先去问过了老夫人,再来这边说和亲事,阡陌在这儿先谢谢您啦。”
汤姨娘眉目慈祥,可能是有孕的缘故,她的面庞带着母性的光辉。
只听她道:“多会说话的好孩子,多惹人怜,让人想疼惜你。不过你不用担心,固然我是老爷之妾,在这个家里说不上话,可老夫人那头你完全不用挂心,只要和你说准了,我回头就去跟老夫人说,到时决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这……”董阡陌感到为难。
汤姨娘一见她有所动摇,连忙乘胜追击,压低声音道:“要是寻常媒人提亲,就算说的三小姐的亲事,我都不敢乱掺和。可这个媒人身份不一般,很有来头。至于提亲的男方,其实就是我的亲外甥,我这才来代当说客。”
“姨娘的外甥?”董阡陌诧异,“那就是三姐的……姨表兄弟了?”
“正是,我外甥他一表人才,二十四岁尚未娶亲,很有诚意来提亲,怎么样?四小姐考虑一下吧。”汤姨娘慢慢道,“此事若能做成,四小姐你这两个月之内就能出嫁,去他家当主母了。四小姐你目前的处境,我是了解一些的现在你巴不得离得夫人远远的,对吧?”
董阡陌一愣,不知汤姨娘所谓的她的“处境”,指的是哪一种“处境”。
顿了顿,董阡陌面露一丝犹豫之色,试探着说,“可是就算我应下了,母亲那头不同意怎么办?”
汤姨娘道:“只要老夫人点了头,夫人也没有驳回的理由。”
董阡陌轻轻摇头:“我不敢,我怕母亲知道了不高兴,事后会罚我。”
“四小姐放心,”汤姨娘自信一笑,“我外甥是个极有本事的人,这次的媒人也是大有来头,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呢。纵使夫人不肯轻易嫁你出去,她也不敢跟这个媒人拧。”
“这……”
汤姨娘又开始说起男方的好话,“我外甥是挑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夫婿,四小姐切莫失此良机,错过这一次,再也找不到下次了。”
“那……”
“四小姐且听我道来,我娘家姊妹三个,我大姐嫁的是刘右丞,二姐嫁入士族大家时家,生了我的外甥,时炯。时炯很有出息,如今在当今圣上最倚重的枭卫营中应差,加上他早年丧父,去年丧母,独守着偌大一份儿产业,四小姐你嫁过去,上面没有公公婆婆,手底下一两百奴婢支应着,世上再也寻不到这样好的事。”
“去年丧母?”董阡陌黛眉轻蹙,“这样的话,依礼应该守孝三年才是。”
汤姨娘笑道:“哟,四小姐到底是夫人一手**出来的大家闺秀,不先打听打听我外甥的身家几何,却关心他有没有守孝。他倒是想守孝三年,可是情况不允许呀,如今他家里就缺个知冷知热的人,每日下差之后就是去喝酒应酬,我看着不忍心,就劝他,好吃不过家常饭,知冷知热结发妻,是时候娶个可心儿的人回家管管他了。”
董阡陌脸红道:“我天生就笨,算盘不会打,下人不会管,厨房里的事一应不会,我哪能照顾得起别人呢。”
“四小姐太谦了,你最好的地方你自己不知道,”汤姨娘一把握住董阡陌的手,眯眼笑道,“男人啊,就喜欢你这样水样性情的女孩儿,在这一点上,我所出的三小姐就差远了。”
“对呀,还有三姐,”董阡陌仿佛想起了什么,“三姐样样都比我强,和男方又是姨表兄妹,既然男方条件那么好,还是先让三姐考虑吧。”
汤姨娘摇头,笑道:“四小姐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来说和这门亲事,既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时炯的意思,而是我的大姐夫,时炯的姨夫,刘右丞的意思。人家一眼相中的就是你,我也不能从中间拦一道,把我自己的女儿硬销出去呀。”
“……刘右丞?”
“是呀,他可是和咱家老爷一般,都是朝廷重臣,对了,他们刘家还出了一位贵妃呢。”
“唔,这个我省得。”
“那一日,毓王殿下邀请一帮懂得听琴的大官来咱们家做客,四小姐还记得吗?其中就有刘右丞,他对你弹的那一曲《煎棠雪》赞不绝口,推崇备至。回去他还同我大姐说,董家未出阁的四位千金中,将来最有出息的必将是四小姐你。”
董阡陌的脸蛋红透了,揪着衣角说:“这话我可不敢当,我上面有二姐、三姐,下面有五妹,凭她们哪个都比我灵巧聪慧。”
“不,三丫头不行,我的女儿我自己清楚。”
“可是……我的手已经弹不了琴了,”董阡陌忧郁地说,“如果刘大人是因为我的琴弹得好,所以劝他的外甥挑我,那倒要叫你们失望了。承蒙你们错爱,阡陌太惭愧了。”
汤姨娘拿起董阡陌的右手,翻开掌心细瞧,果然见一道细长且深的伤口,她轻轻问,“还没治好吗?”
“恐怕好不了呢。”
“没关系,先嫁过去再说。”汤姨娘紧紧握住了董阡陌的手,“刘右丞说了,你在古琴上的天赋不下于从前的毓王妃,是一个好苗子。等你嫁给时炯后,右丞会想办法请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治你的手。”
董阡陌露出感动之色,道:“多谢汤姨娘您一家这么关怀我,阡陌受宠若惊。”
汤姨娘满意一笑,问:“这么说,四小姐你是答应下了?”
董阡陌偏着头,羞涩地轻点了一下。
汤姨娘亲昵地拍拍她的肩头,为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满目都是爱护之色,“四小姐若能嫁给时炯,从今往后你就苦尽甘来了,刘家和时家都会好好待你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董阡陌感激道:“谢姨娘疼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汤姨娘扶着椅背,慢慢站起来,“刘右丞给时炯请了一位大媒,是当今圣上的心腹第一人,李周渔李大人,明日他就上门来说媒。四小姐你选一下见客的衣裳首饰吧,明儿我再来看你。”
“姨娘慢走,阡陌送你。”
“不用,四小姐留步,我外面停着轿子呢。”
“那姨娘小心台阶。”
董阡陌和汤姨娘依依惜别后,犹自往屋门口一站,向汤姨娘的背影挥动着一块手帕。
直到听见门外的软轿抬出去很远了,董阡陌才回头,没好气地跟墙角下花丛里藏着的五月说:“人家都走了,你快出来吧,你泡的绝世好茶呢?我们说的口干舌燥,也没等到你的茶。”
五月抱着茶壶走出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珠转啊转,似乎带着愤懑之色。只见她一声不吭地捧着茶壶进屋,斟出满满一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
董阡陌端过,尝了一口,不由笑道:“好香的玫瑰花味,不只有花香,还有余韵,一定是同时用了鲜花和干花的两种花瓣,才能泡出这么一壶香气浓郁,入口回甘的好茶。不过你干嘛抱着茶壶藏起来,不倒给汤姨娘喝呢?你不是想巴结人家吗?”
五月的腮帮鼓了又鼓,活似一只蛤蟆。下一刻,她的怒气终于爆发了:“阴谋,这就是阴谋,**裸的阴谋!”
“阴谋?”董阡陌不解,“你在说谁呢?”
“还能有谁,当然是汤姨娘!”
“干嘛这样说人家?”董阡陌不赞同道,“人家挺着一个宝贝肚子,辛辛苦苦的来到咱们院子,苦口婆心的给我介绍好姻缘,人家也不容易。”
“可奴婢刚才听说了,老夫人给你议亲的对象是豫章王府的世子爷,”五月瞪着眼,说话直接用吼的,“小姐你是没睡醒呢还是睡迷糊了,你放着财神爷不要,居然一口答应了汤姨娘,要嫁给她的外甥,你疯了吗?!”
董阡陌放下茶杯,先把房门掩上,才道:“这会儿我刚睡醒,你不要那么大声音说话,吵吵得我头疼,还空惹别人笑话。”
“走,小姐!”五月一把拉起董阡陌的手,豪迈道,“咱们再去找汤姨娘,把她外甥退了!除了财神爷,你绝对不能答应其他人的提亲,知道不!”
董阡陌道:“你快别闹了,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况且姨娘的外甥很不错,出身名门望族,家资丰厚,年少有为,才二十多岁就当上枭卫,很了不起呀。”
五月坚决摇头:“没用,他就是会飞也没用,他家资再丰厚,能比得过财神爷吗!”
“你不要这么财迷好不好!”
“我不管!”五月嘶吼,“换了其他男人我都还不稀罕当财迷,可是!可是那是财神爷呀!是豫章王府的世子爷呀!”
“世子爷怎么了?”
“世子爷,世子爷他在去年的乞巧节里,在京城上空放了千万烟火,奴婢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天的子夜时分,不论你是在城东、城南还是城西、城北,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飞舞的金雨!”五月激动地举起了拳头。
“……所以呢?”董阡陌弱弱地问。
“所以?”五月瞪眼,“所以汤姨娘她明显是知道老夫人正在帮你张罗全天底下最好的一门亲事,所以才急吼吼的赶来搞破坏,她肯定是想让三小姐顶你的位置!”
“……急吼吼的人好像是你。”
咚咚,门外重重叩了两声,桃枝紧张的声音传来:“小姐你们小点儿声,我在院子里都听得一清二楚了!来客人了,快把门打开吧!”
第52章 窗后美人头,四姐有没有吓一跳
董阡陌开门一看,正是瞌睡的人见着了枕头,念什么来什么。她不由高兴道:“小篆姑娘,快进来坐!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
来的女子十七八的年岁,一袭透着淡淡草绿的平罗衣裙,不带任何花纹点缀,一头青丝挽了一个松松的箍儿髻,斜插一只梨木簪,显得几分随意又不失典雅。
秀美的瓜子脸庞,一双带着三分英气的眼睛,面上略施粉黛,朱唇不点即红,不是舒小篆又是谁。
门外的舒小篆嘴角抽搐了两下,盯着五月瞧了又瞧,大概是平生头一次见到这么彪悍,张口就能吼小姐的丫鬟。
董阡陌见舒小篆这副神情,显然是听到了五月咆哮的那一声
“汤姨娘知道老夫人正在帮你张罗全天底下最好的亲事,所以才急吼吼的赶来搞破坏!”
五月这妮子五官清秀,乍一看上去给人一种文文静静的假象。舒小篆此刻可能正在臆想,这样清秀的一张脸咆哮起来会是什么样儿?
董阡陌两分尴尬地说:“进来坐吧,刚沏的玫瑰花茶,来尝一尝。”
舒小篆坐下,用了杯茶后,才说道:“我家三哥有口信转告,‘石头’的事,他已完成,问四小姐‘纸’的事情办好了没有这是三哥的原话,没头没脑的。我让他不要胡闹,他却要我一定把这番话带到,说四小姐你能听懂,还让我告诉你,呃,火烧眉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董阡陌点一下头:“好,我正好有东西让你捎回去,就是要捎给舒三公子的。”
一沓捆好的带着墨迹的纸卷,从董阡陌的袖中悄悄放到了舒小篆袖中。
舒小篆恍然明白,又过意不去地说:“果然,三哥还是麻烦你帮他做功课了,三哥他实在太无赖了!怎么能让你一个客人做这些事?”
董阡陌道:“没事,反正也没费我多少事,何况三公子乐于助人,还帮了我一点小忙。”
“三哥他乐于助人?”舒小篆怀疑,“我家三哥那个人着三不着两的,经常以捉弄旁人为乐,四小姐你可放警惕着点,不要上他的当。”
董阡陌微笑:“怎么会呢,三公子真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上次我问他在哪里能寻到手艺好的玉石工匠,他还特别推荐了你们的大哥舒隶书。果然没介绍错,经他之手雕刻的东西我都十分满意。”
“你是说……我大哥?”
舒小篆暗暗摇头,忽而对董阡陌报以同情。没想到她在舒家养伤的短短时日里,不只认识了舒行书,还接触了舒隶书。
舒小篆深知家中几位堂兄的底细,三哥舒行书最多是个痞小子,小打小闹地戏弄一下人;大哥舒隶书却是个戏弄人的大行家,整蛊人的祖宗!一旦被他盯上,让他生出了几分兴趣的人,他就会锁定为猎物,然后就会……
这董家四小姐也真是的,怎么就遇上了那个煞星的?
董阡陌笑问:“是三公子特意让你跑这一趟的?我上次还曾拜托大公子给我做另一样玉雕,大公子说需费时日,不知那样东西雕好了吗?”
舒小篆摇摇头:“大哥没有东西转交我,大约还没完成吧。话说回来,四小姐还是千万别指望他了,这辈子认识了我大哥,你会慢慢发觉人生很绝望的。”
“怎么会呢?舒大公子那么好的一个人,”董阡陌柔柔一笑,“我还从未见过那么有才华又平易近人的玉雕大师呢。”
舒小篆摇头,完了完了完了,又一个被她大哥锁定为猎物的可怜人!
怎么办?爱莫能助了!
“其实我这一趟来,是师父让我来的。”舒小篆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这是师父让我转交的。”
“是贺神医给我的?”
“这是一瓶丸药,师父让你每三日睡前服用一丸,并且不要停了服用你现在最常吃的那种药。”舒小篆一字不漏地转达了贺见晓的吩咐。
“我现在最常吃的那种药……”那不就是海莲花粉么?
舒小篆点头,“对了,师父还说,上次见到四小姐时,你的额头撞伤似乎引起一些后患,以致于言辞举止失常,并伴有时不时的傻笑。所以他让我给四小姐诊脉,看看严不严重,四小姐把手给我。”
“……傻笑?”
董阡陌忍不住磨了磨牙。
“嗯,师父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观四小姐的气色很好,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没瞧出师父描述的那些异常症状。”舒小篆这个女大夫当得真是有板有眼,尽职尽责,“四小姐把手给我,顺便请你回忆下,上一次你发出不自觉的傻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你的意识清楚吗?除了傻笑之外,你还有哪些撞头留下的后患,比如失忆、昏厥?”
“……傻笑?”
董阡陌在心里对贺见晓上了千刀万剐之刑。
舒小篆捉过董阡陌的右手,正要搭一脉,却突然惊愕地愣住了,“四小姐你的手!”怎么弄成这样的?上次还没有伤这么重!
董阡陌一笑带过,却道:“手没事,可巧我身子有点不利落,正想找个大夫诊平安脉,请小篆大夫帮我看看,最近饮食不振是什么缘故?”
舒小篆还是呆愣着,盯着董阡陌的右手掌心,慢慢地说:“看这伤口的严重程度,分明是在上一次愈合的伤口上又……又用利器划了一回,而且划得极深,又一次伤及了手筋。这是谁划伤你的?四小姐?”
“一点小伤,是我不小心弄出来的,已经不疼了。”董阡陌轻描淡写地说,“还是请你帮我观一观脉息,看为什么我会饮食不振,得靠酸食开胃。”
这时,桃枝冷不丁的在外面突然叫了一声:“小姐!五小姐来了!”
后面紧跟着一声来自董怜悦的甜甜笑语:“讨厌的小丫头,我正要捉弄四姐,打算突然冒出来吓她一跳,就被你叫出来了。”
董阡陌诧异莫名地回头,见一扇窗后冒出一个梳着茴香髻的美人头,之前竟然毫无察觉,也不知那颗头的主人在那里猫了多久,是刚刚来到的,还是已经躲了一会儿才让桃枝发现的。
而那颗头的主人,就是董怜悦。
董阡陌微笑道:“五妹怎么在窗外站着,快进来喝茶,五月刚沏的一壶好茶。”
董怜悦笑道:“我一进来见四姐你这儿有客人,就想冷不丁吓你们一跳,没想到我没吓成你们,却让桃枝把我吓了一跳。”说着冲桃枝扮一个鬼脸。
“哪有,五妹你已经吓到我了呢。”董阡陌笑一笑。
“是吗?那还差不多!”
董阡陌介绍道:“这是在我落崖时救过我的舒大夫,她听说我回家了,不放心我的伤势又来复诊的。”
董怜悦关切地问:“四姐你的伤无大碍吧?一直见你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还以为你落崖时并未摔伤呢。怎么样,哪里还觉得痛?”
她上来拉过董阡陌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满目关切担忧。
“哪有什么事,早已没事了。”董阡陌道。
舒小篆告辞道:“我还要去趟药铺,不多打扰了,四小姐你食欲不振的话,我留个药膳方子给你吧。”
“好,那麻烦你了,舒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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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舒小篆之后,董阡陌问:“五妹找我什么事?”
董怜悦忽而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眼底瞬间有了泪光,“对不起四姐,其实我是来跟你认错的。”
“向我认错?”
“我做了一件对不起四姐的事。”
“对不起我的事?”董阡陌不解,“五妹不要打谜语了,你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董怜悦低垂着脸,十分难过地认错道:“老夫人给你和世子爷议亲的事,现在整个家里基本都知道了,其实是我说漏嘴的。对不起呀四姐,你会不会怪我,不理我了?”
“原来是你,”董阡陌慢慢道,“我还纳闷呢,原本也就老夫人和母亲她们知道,本来也做不成的事儿,谁会往外传。一旦宣扬开了又做不成,不是徒惹人笑话吗。原来是你这个促狭的丫头传出去了,难怪连五月那小丫鬟也一下子知道了此事,还捉着我一通吵嚷。”
“对不起啊四姐,你一定很怪我吧,可我真不是故意的。”董怜悦面带无辜,“都怪三姐,她认定了我知道那边男方是谁家的,就左问右问的,我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可气的是三姐,天生一副大嗓门儿,两嗓子就给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董阡陌沉默。
董怜悦以为她生气了,连忙又劝她:“反正已经传开,就让大家都替你高兴高兴嘛,别生气了四姐,反正也于事无补。不如咱们去找老夫人请安,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董阡陌却出其不意地一笑,道:“谁说我生气了,五妹多久见我生一回气?我是咱们家最没脾气的人了。”
“四姐你真的不生气?”
“真的。”
“那咱们去给老夫人请安?”
“好啊。”
两人说走就走,牵着手往老夫人的宜和园走去。一进了园子,还没往廊前去,就见李嬷嬷迎出来,不知何故,面色显得有几分慌张。
“四小姐和五小姐都来了?老夫人每日都念叨你们好几回呢。”
“我们来给祖母请安,”董怜悦问,“祖母午睡起了吗?”
“还……不曾起。”李嬷嬷道。
“那我们坐廊下等一会儿。”董怜悦牵着董阡陌的手往里走。
李嬷嬷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了她们的路。她们不解,只见李嬷嬷讪笑道:“廊下风大,不如两位小姐去前面花园里坐坐,我让丫头们给你们摆一桌点心,边吃边等,说话的工夫老夫人就睡醒了。”
董怜悦与董阡陌对视一眼,均感到奇怪,廊下风大,难道花园里的风不比廊下的风更大?
这李嬷嬷在卖什么关子,为什么不许她们去里面等老夫人?
第53章 姑奶奶,有好事不紧着自家孩子
董怜悦待要再向李嬷嬷打听,董阡陌却悄悄扯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多问。董怜悦会意,果然闭口。
李嬷嬷让丫鬟在花园的石台上摆了一桌果子点心,让董阡陌和董怜悦边吃边等,旁边还放了个小丫鬟给她们倒果酒。
董阡陌道:“我可不喝这个,每次喝了这个隔天都晕晕的。”
董怜悦笑道:“没想到四姐酒量这么浅,这种果酒我尝着就跟糖水差不多,既然四姐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那咱们喝茶吃桂芝糕吧。”董阡陌建议。
“好啊,”董怜悦吩咐倒酒的小丫鬟,“我们不要饮果酒了,你去那边玩儿吧,不要打搅我们说话。”
小丫鬟依言走开。
两人各自默默品了一盅茶,董怜悦眼珠一转,然后眼里突然染了些许狡黠的笑意,一把扯住了董阡陌的手腕,往假山后面跑。
“五妹,你这是要做什么……”董阡陌小声问。
“四姐别问了,跟我来。”
董怜悦拉着董阡陌在假山后七拐八绕,走的全是被树枝遮挡的狭径,花木枝叶把两人的长发都挂乱了。
董阡陌纤指梳理着乱发,不满道:“五妹你太顽皮了,我不跟你走了。”
董怜悦却说:“跟我走,保证好玩儿,不过四姐你记住,一会儿可连大声喘气都不行,记好了哦。”
又绕过一片野荷池塘,董阡陌果然不再说话,她已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前面并排八间屋宇,花梨木的门窗全数闭合着,可淡淡的檀香气味隔着窗纸传了出来,飘满一院。这里是宜和园的后院,八间里其中三间都是老夫人休息的地方,原来方才董怜悦带她绕了一个大圈。
看来,董怜悦是惯熟来这里的,似这样悄悄摸摸的事儿,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做了。只见她用两只手比了一个绝对不能说话的手势,董阡陌郑重地点了头,她才放心领着董阡陌往窗户底下靠。
二人各自屏息,静听。
屋里传来说话声,似乎有两三人谈着话。显然,老夫人并没有在午睡。
其中一个是汤姨娘那一把柔和娴静的嗓音,只听她说:“这些话,我也只有在姑母你这里说两句罢了,还能怎么样呢?”
老夫人汤氏的声音带点了怒气:“这个老三媳妇,太不像话了,回头我说说她。”
一个老嬷嬷的声音说:“不,老夫人还是别去说夫人了,她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当着大家的面,做起事来没有比她更细针密缕的,叫人挑不出一个错来。可一旦我们汤姨娘真有个缺东短西的时候,再找夫人去,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由着她拖,她敢给你二三十日的拖下去。”
老夫人道:“这个从筠,我一向还说她是个大方的,没想到愈发不长进了。”
汤姨娘含怨道:“换做以前,这种事叫我也难说,她是妻我是妾,她坐着,我只有站着的份儿,不过忍气吞声的过一日算一日罢了。好在天可怜见,赐我麟儿,这一次若是能为老爷生个儿子,我纵死了也闭眼了。”
老夫人道:“可不兴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都还没闭眼你提什么闭眼?你现在是咱们董家的第一功臣,等你顺利产子后,各种享不完的福禄全寿。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旁的都不要乱想,等你给老三生下个大胖小子,老三会打从心底心疼你。”
汤姨娘道:“姑母说的是,谢姑母开解,我这会子觉得好多了。”
“回去好好养着,药要一顿不落的喝,头三个月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老夫人嘱咐,“我这儿你不用天天来,挺着个大肚子来来去去的,太辛苦了。”
“好,侄女儿明白,会照顾好自己的。”
“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倒是还有一个事……即来了,就顺便问问姑母。”汤姨娘突然有点吞吞吐吐起来。
“什么事?”老夫人问。
“听说,姑母你在给四小姐议亲,庚帖都拿到豫章王府去了。”汤姨娘的声音忽然转小。
董怜悦往前凑了凑,将耳朵贴在窗纸上。董阡陌见她冒了头了,容易被屋中人察觉,于是将她的头悄悄按下去一些。
老夫人道:“是有这么回事,这原本是阡陌她娘和已故王妃定的个指腹为亲,当时也只是口头一句玩笑话,现而今,有过约定的两个人都入土了,不知豫章王府那边还认不认。”
“多半会认吧?毕竟是豫章王妃亲口答应下的。”汤姨娘小心地问。
“阡陌的生辰八字已让田媒婆送过去,回信儿说那边已收下了,叫咱们等着。”
“只有四小姐的生辰八字?”汤姨娘慢慢问。
汤姨娘问题的重点所在,是想问只有四小姐一个人有这个机会吗?
不知老夫人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装糊涂,只听她说:“除了生辰八字,还让人描了一幅画师去年给阡陌画的像,还有阡陌画过的茶杯,绣过的画眉,全都一并送去了。”
汤姨娘想打听的才不是这些琐碎,既然老夫人没听懂,她只好问得更加直白:“二小姐三小姐她们的八字,怎么不一起送去呢?”
停顿了一刻,老夫人才道:“既是给阡陌谋划的,当然是光送她的了。”
“万一四小姐的八字对不上,不是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吗?”汤姨娘轻声劝道,“就算是紧着四小姐一个人办,也可以捎带捎带其他人呀。”
老夫人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萱莹虽然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可她娘的主意大,之前我跟她娘通过气儿,竟是不稀罕让萱莹嫁进豫章王府。那我还能说什么?至于仙佩么,她不是跟时炯有婚约,后来想退没退成吗?”
汤姨娘连忙道:“仙佩和时炯的婚约早就退了,只是没来及跟您讲,仙佩现在已没有婚约在身了。”
“退成了?”老夫人奇怪,“可上个月里,我让老三上刘府再找找刘大人,让刘大人做主退掉这门亲,老三回来还跟我说,刘大人推脱称做不了时家的主,想退亲须得和时炯本人商量。时炯霸王似的一个人,不通情理,无法无天,谁能把他说通?”
提起时炯,老夫人言语之间带着点怒气,似乎对此人极是不喜。
汤姨娘柔声道:“也别这样讲他,时炯只是父亲死得早,一个人胡摔惯了,才养成那般独行其是的性子。好歹他和仙佩一样,喊您一声姑奶奶,您不为他做主,他连个能做主的长辈都没了!”
老夫人问:“既然已经退亲了,那还让我做什么主?”
汤姨娘叹口气,才道:“前些日子在刘大人的说和下,时炯答应写退婚书给仙佩,可他有个条件,要在咱们家另选一位小姐定亲。也就是说,要用一张定亲的聘书换一纸退婚书。”
老夫人闻言大为恼火:“这个时炯反了天了,竟敢威胁到太师府头上了,这种混小子的混账话,不去理他!”
汤姨娘为难道:“可是刘右丞从中调解,我们不好驳了他面子,再者,仙佩和时炯打小起一见了面就吵架,他们缺的就是一个夫妻缘。要是依了这门亲,往后还不知怎么个翻天覆地的吵法儿呢。”
老夫人道:“我让老三给退了这门亲,就是不想跟时家当姻亲,要照时炯的要求,那不是一样要让这个混账小子当董家的乘龙快婿?”
汤姨娘沉默一下,道:“那怎么能一样,仙佩不只是您的孙女,还是您的侄孙女,您平时都疼她比其他小姐多,难道最关键的事儿上面您反而不心疼她了?”
“我自然疼她,可时炯那个坏小子,咱们家和刘家都拿他没办法,又当如何?”
“现下他已答应了退婚,只要依了他的要求,仙佩就能跟他正式退婚了。”汤姨娘一字一顿地说。
言下之意,只要从董家其他女儿中挑一个,把董仙佩换出来,董仙佩就不必嫁给一个不称心如意的郎君了。只是,这个办法虽好,也是要牺牲一个人的。
老夫人叹口气,过了一会儿问:“他想换成谁?萱莹就不用提了,那是根本办不到的。”
窗台下偷听着的董怜悦突然紧张起来,刚好她弓腰站了太久,腿已麻木,受惊之下小腿突然抽筋了,整个娇躯向后倒去,董阡陌正好一把接住她。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董怜悦的手指冰凉,死死抓紧了董阡陌。
然后,只听汤姨娘道:“时炯自己没意见,说换谁都行,不过”
董怜悦的心跳到嗓子眼。
“不过,我倒觉得四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汤姨娘说,“刚刚正好遇到四小姐,我跟她提了提,她竟是有几分愿意的。”
董怜悦的心又回到胸口,慢慢松开了董阡陌的手。
老夫人不相信:“她一个没主意的小人儿,能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汤姨娘道:“可她真的点头了,不信您自己问她,时家的大致情况我也跟她说了,上面没有公公婆婆,嫁进去就能当主母。家产方面么,世家大族的底子摆在那儿,时炯想败,一时都败不光。至于时炯本人,固然性情不随和,可人家也有真本事呀,如今也是枭卫营的四当家了。”
“可他们时家死了好多女人了。”
“那都是时炯从前年轻不懂事惹的祸,如今他成熟干练多了,再也不会乱杀人了。您是知道那孩子的,他本性并不坏,每次杀人都是气上来了没刹住。”
“可豫章王府那一头要怎么办?”老夫人话语之间有所松动,显然是心里犹豫了,“庚帖都送去了,还没给回信儿呢。”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老嬷嬷突然开口了,“您是三小姐的亲姑奶奶,有了好事不紧着自家孩子,又紧着谁呢?庚帖的事太好办了,只叫田媒婆去说写错了拿回来改,改成三小姐的生辰八字就行了。”
第54章 有孕傍身,提个要求过分吗
听到这里董怜悦才弄明白,汤姨娘和她身边的欧嬷嬷来老夫人这里的目的!
一开始告夫人宋氏的状不是正题,后来提董阡陌和时炯,也只算是敲敲边鼓,汤姨娘反复试探过老夫人的反应,见老夫人只是就事论事的,没有特别维护董阡陌的意思,最后,欧嬷嬷才一语将她们的真实意图说出来。
原来,汤姨娘她们盯上了那个金闪闪的世子侧妃之位,要替董仙佩谋划这桩亲事!
从董怜悦这么一个不相干的旁人看来,汤姨娘也真够自私的,不只想让董阡陌顶了董仙佩的缺,去嫁给一个董仙佩一直不想要的纨绔子弟,还想让董仙佩填了同豫章王府议亲的名额,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董怜悦想道,现在四姐也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哭哭啼啼的去找父亲或者老夫人,求他们为她做主吧?
董怜悦忍不住回头看董阡陌,要瞧她这时会有什么反应,不提防,董怜悦头上银簪子的兰花尖儿戳进了窗户纸,点出一个小洞来。
董阡陌连忙双手将董怜悦的头按下去,自己也伏低了身姿。
还好,屋中人没有发现。
只听过了很久,老夫人才叹口气,道:“几个孩子里我当然最偏向仙佩,往后再撞到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我会让仙佩第一个去选。豫章王府的人不是好糊弄的,万一被发现顶了包,不是当年定下的阡陌,到时赔上我的老脸也还罢了,对仙佩也不好。”
一旁的那位欧嬷嬷劝道:“咱们家几位小姐,哪一位是个什么情况,除了咱们自己,外人哪能知道呢?只要咱们自己人嘴巴严,断然不会被发现。日后再撞到什么好亲事,也不会比眼下这一桩更好。”
老夫人有所犹疑,“可是,老身让田媒婆提亲,敲门砖用的就是阡陌的名字,提起她娘当年跟故王妃是手帕交,有过指腹为婚的约定,王府管家这才去回了世子,才有接下来的这些事。若是换成仙佩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怎能把事由圆过去?”
欧嬷嬷道:“只要老夫人您点了头,其他事让我们操心就行了。”
姨娘也带着哭腔说:“姑母就发发慈悲,心疼心疼我们母女,拉扯仙佩一把吧!”一边说着一边齐膝跪下,双肩轻颤,伏在了老夫人脚下。
董怜悦缓缓抬头,通过窗纸小洞往里瞧,屋中情形尽落眼底。
董阡陌只听不看,唇边一抹讥诮。
“好端端的怎么跪到地上了?”老夫人急道,“地上凉,欧嬷嬷快把你主子扶起来。”
欧嬷嬷去扶,汤姨娘坚决不肯起,哭着说下去:“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不过在夫人手底下伏低做小的过一辈子。我自己吃苦不要紧,谁让我自己选的这条路呢,可到底还是连累了仙佩,每每一想起这个来,我就抹眼泪。一个庶女身份,让她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和二小姐站一起永远都矮一截。”
老夫人安慰汤姨娘:“你先起来再说话,你怀着咱们董家的希望,哪能禁得住地上的凉气儿。”
汤姨娘哭着被扶起来,已是泣不成声,提起过去种种都是心酸,“记得我大姐曾说过,我吃亏就亏在心眼实,不懂得为自己打算,因此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从前我还反驳她说的不对,可现而今,我也开始觉得大姐的话是至理名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从手拥千金嫁妆的汤家嫡女,一步步沦落成董家一个低三下四的妾室,都是我自己作的孽,如今又报在我女儿身上了,呜呜呜……”
老夫人劝她:“你别哭,这个家里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们娘俩。你要学会想开,来日自有你的好日子,你看现在你怀了孩子,不就是好日子起了个头么。”
汤姨娘丝绢擦泪,摇头道:“我不是为我自己哭,我自己早就认命了。我在是为仙佩哭,十五年前,连累她从嫡女跌落成庶女,我太对不起她了!”
老夫人道:“这你不用担心,虽然这么叫着,但从议亲到办嫁妆,我都让她和嫡出小姐同等身价,一样不缺。”
汤姨娘流泪,感激地看老夫人:“还好有姑母在,董府才有我们母女俩的活头。可恨的是,当年我被二姐给说动了,让仙佩和时炯订了娃娃亲。不图他们时家的银钱,只图仙佩过去能挺直腰杆,上面没有正室压着,婆婆又是她姨母。不料这些年下来,时炯越来越不像话,我二姐也被活活气死。要是真把仙佩交给时炯,我担心我们母女再没有相见之日了,呜呜……”
老夫人叹口气,慢慢道:“既然你问了阡陌,她也愿意,那我这边儿也不拦着。只是阡陌她爹点不点这个头,我也拿不准。”
汤姨娘看欧嬷嬷,欧嬷嬷压低声音道:“依奴婢说,此事也不必经过老爷,等双方议定了再说不迟。”
“不告诉老三?”老夫人蹙眉,考虑这么办有几分可能。
“这次时炯请的提亲人是李周渔李大人,”汤姨娘道,“似他那般的大人物,亲去向夫人开口,要的是四小姐又不是二小姐,估计夫人为了卖李大人一个好,会点头答应的。等后面被老爷知道了,纵有些许不满,也是冲着夫人去的,过两日就冲淡了。”
屋中光线黯淡,一室檀香。老夫人沉默的低着头,整张面庞都被香炉中的一捧青烟遮盖住了。
汤姨娘睁大眼睛,努力去瞧老夫人的反应。欧嬷嬷却突然冲她打了眼色,她立刻流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两只手捧着小腹,闷哼了两声。
老夫人立刻站起来过去查看,着急地问:“肚子不舒服了?不让你跪你偏跪,冰得难受了吧?”
汤姨娘捂着小腹,静坐休息了一会儿,才虚软地说:“我没事,回去躺一会儿就没事了。可能是有身孕的缘故,今日神思惊惧,老觉得不爽利,胸口闷闷的。”
老夫人道:“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整日胡思乱想的,哪有精神安胎?”又对欧嬷嬷说,“快扶她坐到罗汉榻上,让丫鬟抬回去。你要劝她好生保养,神大佛大也不及她的胎大。”
“那三小姐的事……”欧嬷嬷期期艾艾地问。
“放心,我自有道理,这事儿你们都不用管了。”老夫人这样说道。
汤姨娘松口气,坐进罗汉榻里,缓缓合目,心头渐渐踏实下来。以她对老夫人的了解,这样的话基本就是一个郑重保证了。
这几年,老夫人早就不管家中大小事,平日里向她诉苦,她老人家也是一双木头耳朵,听一听,劝一劝,也就仅止于此了。一个午觉睡过去,晚间她老人家就会把你的事抛诸脑后,更不提为你做主。
因此在欧嬷嬷的劝说下,汤姨娘才借着这次有孕,身子最矜贵的时候,向老夫人提了一些过分要求。
换做平时,老夫人或许不肯答应,可如今为了她未出世的孙子,老夫人也会心软。
欧嬷嬷拿一床红锦团丝薄被给汤姨娘盖好,唤来一帮粗使丫鬟,七手八脚将汤姨娘躺着抬了出去。
外面的李嬷嬷连忙进来,吃惊地问:“怎么了,汤姨娘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闭目倚着一条填充了菊叶和艾叶的金钱蟒靠背,养了一会儿神,才叹息一声,吩咐李嬷嬷:“你去风雨斋将四丫头叫过来,再上前院打听打听,老爷上朝回来了没有。”
李嬷嬷道:“四小姐和五小姐都来了,在园子里等您午睡醒呢。”
“已经来了?好,让她们进来。”
“奴婢这就去。”李嬷嬷说完,转身出去之前,面露一点迟疑之色,还是把话说了,“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打听到了老夫人给四小姐议亲,男方竟是豫章王府世子爷,现在整个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老夫人睁开眼睛,蹙眉问:“全家都知道了?连四丫头自己也知道了?”
“大约已听说了罢。”
“她对此有什么反应?可曾说过什么?”
“能说什么,肯定心里甜着呢。”李嬷嬷猜测道。
老夫人沉吟片刻,点头说:“我知道了,你把四丫头叫进来。给五丫头拿一本我正在读的佛经,让她回去抄经。”
“是。”李嬷嬷下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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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中,董阡陌和董怜悦一边整理被树枝弄乱的衣袖和长发,一边做出开心品茶用点心的样子,不叫别人瞧出异样来。
董怜悦问:“四姐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董阡陌反问。
“当然是你和三姐的亲事,你真的要嫁给三姐的未婚夫吗?”董怜悦打听。
“唔,此事我听汤姨娘提过,”董阡陌笑了笑,“听说是一门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亲,没有公婆管着,还可以反过来管一两百奴婢。”
董怜悦有点替她着急了:“你还有心情笑?四姐你大概还不知道,三姐的未婚夫是什么人吧!”
“知道啊,不是说叫时炯吗?”
“我不是说他的名字,我说的是他的为人!难道刚才你没听老夫人说,他家死了好多女人了!”
“唔,依稀好像听到了。”
“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董怜悦乌漆漆的脸逼近。
董阡陌摇摇头。
“听说,全部都是让那个时炯给杀死的。”董怜悦压低嗓门,神秘地透露着,“听说那个人虽没娶妻,小妾已然收了一堆,汤姨娘给你说的什么一两百奴婢,其中一半儿都是那个时炯的小妾!”
“唔,那敢情好。”
“好?!”董怜悦睁大了一对杏眼,恨不得揭开董阡陌的脑门,瞧瞧里面塞了多少稻草,“你知不知道,你嫁给三姐的未婚夫,最高兴的人是谁?”
“谁?”
“是二姐!她一定笑弯了腰了!”
第55章 乖孙女来,让祖母推你进火坑
“二姐为什么会高兴我嫁出去?”董阡陌不解。
“当然是因为……”董怜悦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了,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变,转而换上一种天真的笑,说,“老夫人园里的景儿真不错。”
董阡陌知道背后一定来人了,于是也说:“下次还来这么早,等老夫人午睡起的片刻时光还能对梅吟诗。”
李嬷嬷走了过来,道:“五小姐,老夫人这里有本《华严经》,让你拿回去抄一篇,下次来见她时带来。”又对董阡陌说,“老夫人好些日子不见你了,想念得紧,四小姐这就跟奴婢走吧。”
董阡陌跟董怜悦作别,眼见她真的离了园子,没有又去偷听的可能,这才跟李嬷嬷去见老夫人。
见礼罢,老夫人从金钱蟒靠背上坐起来,凤目聚光,两分威严地凝望着董阡陌。
一身浅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青缎掐牙背心,头上仅梳一个螺髻,余下的青丝垂散至腰,云水般服帖顺滑,发间斜簪一朵新摘的茶花,除此之外只挽一支日永琴书簪,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望着这个清秀绝俗的少女,老夫人招招手,“过来,阡陌,让祖母看看你。”
董阡陌走过去,老夫人拿过她的左手,入手只觉轻而暖,葱指纤长,和印象中的她的手是有区别的。记得今年除夕那晚,老夫人也是这么握着四孙女的手,那时候握起来柔若无骨,微微轻颤着。
“都道是女大十八变,”老夫人不由感叹,“有段日子没注意你,已长成大姑娘了,也变沉稳了,足可以去给人家当个好媳妇了。”
董阡陌轻轻道:“孙女儿舍不得老夫人,还想多陪陪您。”
老夫人道:“你们姊妹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年岁相差无几,转眼都要变成别人家的人了,我是一个都舍不得放你们走。”
“既然舍不得,那就让二姐三姐和五妹去嫁人,留下阡陌服侍您。”
“傻孩子不是?姑娘家最好的这几年,哪能陪着我一位老人家度过,当然是寻个好婆家才是出路。”老夫人慈祥道,“眼下看了两家还好,一家已经说定了,另一家也有门儿,不知你更愿意哪一家。”
董阡陌柔顺道:“但凭祖母给拿主意,孙女都无异议。”
老夫人点点头,满意她的回答。
家里四个孙女各有千秋,董萱莹出类拔萃,常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董仙佩活泼率真,一直是长辈们的开心果;最小的董怜悦,还能再多留她两年,等到其他孙女都嫁出去,就剩董怜悦陪着她老人家了。
而董阡陌,乍一看不如董萱莹抢眼,不如董仙佩机灵,骨子里却带着一种惹人怜爱的单柔。
如果嫁得如意,这种女孩子是很招夫君怜惜的。可叹者,时炯那个魔王心性,绝绝对对不是一个懂得惜花的好丈夫。
顿了顿,老夫人说:“老身知你是个省心孩子,可还是两家都给你说说,由你自己挑拣挑拣。”
“祖母请讲。”
“一个是汤姨娘跟你提过的,名叫时炯,是她外甥。他们时家是世家大族,时炯是嫡系中的直系,又是分了家出来单过的,独门独院的一座府邸,家里的田地、绸缎庄、酒庄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嫁过去,一者是亲上做亲,两好并一好,二者是替他家管账,手上宽裕。”
老夫人尽量挑着,把嫁过去时家的好处说了,不好的地方则一字不提。
“是,孙女听姨娘提过的。”董阡陌点头。
老夫人又道:“另外一家呢,你可能有所耳闻,是豫章王府的大世子。”
董阡陌也点头:“听母亲提过一点儿。”
老夫人索性不瞒着她,将来龙去脉都道出来
“最早这亲事,还是你娘在世时,跟豫章王妃定下的。当时一句玩笑话,对方认不认都是两说,这是一。二呢,他家门庭高贵,亲王府邸,咱们找他算是十分高攀,真能说成了,你怕是也做不了正室。还有不少传闻说,豫章王府的世子任性妄为惯了,又眼高于顶,只怕你嫁过去多受委屈。”
“祖母言之有理。”董阡陌道。
老夫人又作对比说:“时炯那小子是我们眼瞧着长大的,如今他父母不在了,老身我也是说得着话的。将来你在时家有什么不如意,我也能替你管束时炯。”
“祖母真疼我。”董阡陌道。
“怎么样?”老夫人问,“两门亲事,你更愿意哪一家?”
言语之间,她的倾向已十分明显,董阡陌如果真是个顺从的好孩子,她会知道怎么选。
“孙女愿意入王府为妾。”董阡陌吐字如珠,清晰地说出自己的选择。
老夫人心里道一声,“果然!”
果然不管平时多拿不定主意的女孩儿,在选夫婿时也会变得有主见。果然平时看上去再没心眼的女孩儿,也一样有着女子天生的挑选好男人的犀利眼光。
虽然不知世子的真实为人如何,但与时炯相比仍是云泥之别。
就算不比家产的多寡,只要随便从谁口中听几句豫章王府世子的名士做派,也知道像他那般人物,决不会亏待了身边的女人。哪怕给世子当妾当丫鬟,都比当时家的主母强。
不过,董阡陌还有下文,“孙女选入王府为妾,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董家。其实孙女心里更相中时家,就像祖母说的那样,独门独院,不吵不闹的,也少约束,正适合我这样的疏懒性情。”
“哦?”老夫人奇怪,“你想入王府是为董家?”
董阡陌点头:“孙女有一言,不吐不快,如果说错了或者僭越了,祖母您就当风大耳背,什么都没听到。”
“你说。”
“当今天子多年无子,坊间有传言说,要再过几年还是这样,那么为了稳固我西魏江山,天子也不得不在皇室宗亲中择一人当继承人了。”
董阡陌的声音如一道清泉,潺潺流进了人的心底,“而以宇文冠姓的皇室宗亲之中,与天子血缘最近的,一在毓王府,一在豫章王府。我知道,父亲一向把宝押在毓王表兄的身上,可是我还知道,比起毓王,当今天子更喜爱豫章王府的世子。同时我听闻,母亲也给二姐做了谋划,将来二姐必入毓王府。可是万一父亲母亲都押错了,万一不是毓王而是世子,那又当如何呢?”
“那你说该当如何?”老夫人沉声发问。
董阡陌道:“不论是为侧妃还是为侍妾,阡陌都愿意入豫章王府,给父亲和董府留一个后手。万一父亲押毓王押错了,阡陌也能帮助父亲翻盘,令董家不失荣宠。”
“……”
老夫人没想到董阡陌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间一时五味杂陈,盯着董阡陌瞧了又瞧。
但见她的面色晶莹,神若秋水,唇若含樱,眉如墨画,目若点漆,眼中有一种坚定而决绝的味道。
这是他们董家里常被忽视,被冷遇,甚至于被苛待的少女。
从董太师到宋氏,再到家里的上上下下,都没有拿她当成一个正经的嫡出小姐对待,很多时候,她甚至连庶出且丧母的董怜悦都比不上。
可年纪轻轻、身处深闺的她却讲出了这样一番话,传出去是对天子的大不敬,却也是对当今朝堂形势最冷静的分析判断。
董太师那些人浸淫政纲,也足够聪明,但他们早已没有了冷静。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他们只能看到毓王胜出的局面,假装不去想象另一种局面。
虽然毓王是老夫人的外孙,老夫人也希望他有机会,可事实上,天子对毓王忌惮过深,嫌隙早生,很大可能不会选毓王做皇太弟,更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放手,把大好江山交到毓王的手中。
毓王不去争,绝对没有;毓王去争了,可能还是没有。而且一旦争斗翻到了明面上,和天子对着干的毓王,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有朝一日,毓王成功了,带给董家的或许是无上尊荣。可不管毓王成或败,都一定会连累董太师做一回乱臣贼子!
时至今日,这种局面已经成形了,就算老夫人想避免也是束手无策。
董阡陌能看透形势,说出的这一番话,正中老夫人心头块垒,此其聪慧所在。
她本想嫁进时家,过一些清静无为的日子(显然,她还没听说过时炯的那些胡作非为),却为了董家的将来而选了去豫章王府为妾,此其孝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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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不愧是董家的女儿,你父亲没白让你们念那么多书。”老夫人感慨地说。
“那祖母是同意我去王府了?”董阡陌问。
“不,”老夫人摇头道,“你说的或许有三分道理,不过我已另有安排了。”
“不知祖母有什么妙计安排?”董阡陌轻轻问。
老夫人的话语有些吞吐,“是这样,你三姐,她娘托我给她寻一门好亲,眼下王府和时家这两门亲,是给你们两个人准备的。”
“哦,”董阡陌一副听明白了的样子,“祖母的意思是,入王府的机会并没有浪费,我不去,三姐去也是一样的,也有可能帮到父亲,也能留作一招后备棋。”
“唔,仙佩也是一个聪明孩子,她知道该怎么在王府中自处。”
老夫人说完,突然有点儿脸红了。明明说好的让四丫头自己选,可等她真的选了,才又告诉她,其实这个是内定好了的。
四丫头真的被教得很好,是董家的好女儿,可这一次,注定要对不起她了。
就算都是孙女,也有亲疏远近之别,这一次为了三丫头的锦绣前程和终身幸福,要让四丫头吃一个暗亏了……不!确切来讲,嫁入时家应该是跳入火坑才对!
“好,那就让三姐去王府吧。”董阡陌几乎没多做考虑,竟然异常痛快地答应了,“我去时家。”
“阡陌你……真的答应去时家了?”老夫人一愣,本以为还要多费口舌才能劝董阡陌让出那个去王府的名额。
“对啊,”董阡陌道,“家里只要有一个女儿进豫章王府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是我。”
第56章 你未过门的妻子,可相中了吗
只要董家有女儿愿当那个卧底吴国的“西施”,她董阡陌就甘当“东施”,退居一角。
多么大公,多么无私的情操,董太师真是把这个女儿教的太好了,一言一行一思一虑都完全依着董家家训为准绳,简直比牵线木偶还听话。
连眼明心亮,却装聋作哑的老夫人都不得不叹一声,恐怕家里全部小姐加起来,在“孝顺”二字上也比不了董阡陌。简直是又孝又顺,不只有着远见卓识,愿意替父亲分忧,还毫不利己专门利家,只要董家好了,她自己怎么都可以。
这般情操觉悟,出自这样一个小人儿,实教老夫人惊诧。想到她将会嫁给时炯那个绝世杀星,犹如明珠暗投,从今往后的斑斑血泪几乎可以预见,让老夫人很不忍心。
只是,在汤姨娘说了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又晕倒被抬出去之后,老夫人对那个侄女是又怜又悲,也下定了决心,应允她的请求,就算充一回恶人也要达成汤姨娘的愿望。
在叫董阡陌进来之前,老夫人都已经卯上架势了,心中思虑了各种可能的情况。
假如董阡陌拒不依从,撒娇撒痴,抹泪哭求,哭诉过去在家里受到的苛待以及这次入王府的机会对她来说有多么难得……凡此种种,老夫人都设想到了,都有办法能劝得她依从。
老夫人还让李嬷嬷去打听了董太师是否在家,回信儿说老爷在阁里忙着,今日不一定回。
老夫人就更有底了,也布置安排好了,万一董阡陌不识大体抵死不依,还想去找董太师告一状,老夫人就强扣她在佛堂里抄两日经文。两日之后,牛不喝水,也要强按头。
可是万万没想到,没用老夫人强逼,董阡陌自己就痛痛快快的答应了,而她给出的原因竟然是,只要入王府的名额没有被浪费,她也就安心了,可以高高兴兴去嫁给时炯了!
老夫人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拉着董阡陌的手说:“疾风知劲草,平时看你们姐妹都一般天真心性,可今日老身才知道,你和你姊妹是不一样的。”
董阡陌垂头,轻声道:“阡陌也没做什么,只是尽一点本分罢了。”
老夫人说:“不,你比她们强多了,她们都是先想到自己,然后才能为董家考虑。你这样孝顺,本来老身也考虑让你进王府,可是……可是你汤姨娘她们已经开口求了,老身无法驳回……只好委屈了你。”
感动之下,老夫人把大实话都说了出来,以为董阡陌会难过,没想到她仍是细声慢语,道:“既然汤姨娘和三姐有这样的心愿,老夫人何不成全她们呢?”
“难道你不气愤?”老夫人问,“这本该是你的机会。”
“老祖宗您尽可放宽心,”董阡陌俏皮地眨眨眼睛,“阡陌不只不气,若是三姐真能入得王府为侧妃,阡陌头一个为她高兴。”
老夫人望着董阡陌,一阵失神,“老身活到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第二个像你这么大度的孩子。”
“老祖宗谬赞了,阡陌没你说的那么好。”
“这样吧,”老夫人说,“待到你出嫁的时候,老身给你置办双份儿的嫁妆,作为对你的补偿。”
“那怎么可以呢?万一让母亲和二姐她们知道……”董阡陌迟疑。
老夫人却坚决地说:“就这么说定了,这是你应得的,那些人眼红也没用,老身乐意给自己的孙女儿添嫁妆,她们能说什么。”
“那,阡陌先叩谢老祖宗。”说着真的退后,端端正正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
“好,好。”
老夫人对这个乖巧识大体的孙女儿是越看越喜欢,不由得将自己心中另一个疑虑也说出来,“其实,仙佩想进王府也没那么容易,纵然你让出机会,她也不一定有机会,老身正为此事发愁。”
“有什么阻碍呢?”董阡陌体贴地问,“老祖宗说出来,阡陌帮您出出主意。”
老夫人露出愁色:“庚帖上是你的名字和八字,故王妃当年定的也是你。改成仙佩的话,生辰八字和当年定亲的时日也对不上,她大了你半岁,虚岁十七。要说她十六年前跟世子指腹为婚,时间有点儿对不上。”
董阡陌巧笑道:“这还不简单,只把名字改了,让三姐用我的生辰八字不就完了。反正只要能一偿心愿,三姐也不会介意从此以后换一天办生辰酒。”
“这样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策,”老夫人点头,转而又说,“还有就是,仙佩乃庶出,不比你是嫡出,一旦让王府查出咱们嫁过去的是庶女,不说会得罪世子,至少也会让仙佩抬不起头来。”
“未必能查出来吧,想办法让咱家上下都守口如瓶。”董阡陌出主意。
老夫人摇摇头:“这种事不好隐瞒,当时蒙混过去,事后也很难一直瞒着。万一仙佩在王府得了宠,看她不惯的人随便一查董家族谱,是嫡是庶,一下子就露馅了,对她更加不利。”
董阡陌道:“把族谱改了不就好了,反正是咱们家的东西,为董家荣耀着想,父亲也不会有异议的。”
老夫人又是摇头:“不行,你小孩儿想事太简单了,族谱是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一笔归一笔,一个字都不能乱填。再说了,咱们董家是大族,旁系六七支,他们那里都有手抄的族谱,总不能每一本都找来改过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可怎么好呢?”董阡陌偏头,望向案上的一炉青烟。
老夫人愁着眉,董阡陌也苦着脸,两个人一起为此事发起愁来。
过了一会儿,董阡陌眼睛突然一亮,急急地问道:“我的名字也在族谱上,对吧?身份是嫡出小姐,对吧?”
老夫人道:“这是自然的,怎么了你这孩子。”净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董阡陌拍手笑道:“孙女有办法了,而且是一个绝好的计策!”
“什么计策?”老夫人忙问。
董阡陌笑道:“既然我乃嫡出,身份够资格入王府,而且我的生辰八字也对得上号,干脆就一并给了三姐。自今而后,三姐就叫董阡陌,是咱们董府的嫡出四小姐,岂不妙哉?”
老夫人越听越愣,最后直接呆掉了,半晌,她才半张着嘴问:“她叫董阡陌,那你呢?咱们家不能有两个叫董阡陌的四小姐呀。”
“我当然是庶出的三小姐董仙佩了,祖母怎么这么健忘。”董阡陌微笑着,慢慢说道。
老夫人更加呆愣:“你……你……”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董阡陌问:“老祖宗觉得此法是不是妙极?”
老夫人呆呆道:“虽然甚妙,只是……”
只是你这孩子太傻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嫡出的身份对一名官家千金有多重要?
那是如性命一般贵重的东西,别说是整个儿送人了,就是平素里,有谁对你嫡小姐的出身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你都要跟那个人急红眼,拼命去维护的东西!
董阡陌自顾自地说:“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样做没有破绽。我和三姐都养在深闺人不识,除了贴身丫鬟,能分辨我和三姐容貌的董家下人也不多。反正我要嫁的是时家,门楣不如咱们董府高,有一个庶女身份,足可以让我嫁过去了,你说对吗,祖母?”
“……”
老夫人沉默了很久,最后问:“你真的愿意?我只怕你日后会后悔,只怕日后有一天你会怪老身太偏心仙佩。”
“怎么会呢?”董阡陌恬淡一笑,“祖母放心,我不是三岁孩子,我已经是十六岁的大人了,我自己说出的话做出的事,纵然将来有一两分的后悔,也不会怪到祖母头上。我是真心想把董阡陌的身份整个儿让给三姐,求祖母成全。”
老夫人叹口气,倚回金钱蟒靠背上,缓缓合眼说:“你先回吧,让我再想想。”
董阡陌福身一礼,步伐轻轻巧巧,出了宜和园。
老夫人心头挣扎,一会儿是汤姨娘挂满泪痕的脸,一会儿是董仙佩清脆爽朗的咯咯笑声,一会儿又是董阡陌那一双满含坚决意味的明亮眼睛,这些人,这些事在心头重重叠叠。
如果依了汤姨娘的哀求,把董仙佩弄进豫章王府,那么汤姨娘的脸上就不会再挂着泪痕,董仙佩也能一直快乐地笑着出嫁。
可是……以庶女身份嫁给时炯的董阡陌,那一双清澈明亮,纤尘不染的眼眸,一定会渐渐失去光泽,最后化作一潭黯淡的死水,静止了最后一圈波澜。
老夫人的眼角渐渐湿润,心肠却一点一点冷硬起来。
“老夫人,您找我?”外院管事被召进来,恭敬地弓腰发问。
“你去把大老爷董问时叫来,若是太师回来了,也一并叫来见我,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老夫人沉声吩咐道。
“是。”管事一步步退下,照吩咐去办了。
********
与此同时,宜和园中闪出两道疾奔的身影,是从老夫人房顶上下来后,一直往出府方向冲的。
那两道身影奔得太过迅速,因此除了暗红斗篷之外,连身形是男是女都难以辨清楚。
而且他们似乎对董府的地形和守卫分布都了如指掌,不必找路就能直取捷径,而且好几次里,他们就和几人一队的董府护院擦身而过,因为时间掐得刚刚好,竟没有一个董府护院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那二人奔过院墙,绕了个胡同,走入一条暗巷中。
这是两个以斗篷罩身遮面的高大男人,其中一个身形高而清瘦,孑然而立。另一个身着习武者的靛蓝劲装,衣料下紧绷着结实的肌肉,一眼望去危险之极。
两人摘下面巾,前者是枭卫营统领李周渔,而后者,竟然就是方才老夫人和董阡陌提了很多次的时炯,枭卫营四当家,西京十四少中排行十二的时家少主,枭卫中人常称他“时十二”。
李周渔道:“楚慈去了董太师的书房,再有一盏茶不出来,我们就不等他了。”
时炯问:“他一个人没事吧?董府的守卫比往常多出一倍,董太师是否察觉了什么?”
李周渔道:“无妨,楚慈自有脱身之计,我们已拿到皇上想要的东西,可以先回去交差了。”
时炯道:“既然不等他,那就快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往热闹街市上走去,只听那李周渔突然开口问道:“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可相中了吗?”
第57章 你当世子妃,陪嫁丫鬟选了谁
时炯冷冷道:“刘大人再三传信过来,定让我娶了董太师的第四女,说日后能派上大用场。可我再追问其原因,他就不肯透露了。”
李周渔问:“你自己拿定主意了么,十二,你当真要娶她?”
时炯道:“既然已经说通了董家,为什么不娶?正好将仙佩换掉,那丫头每次见到我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烦死了。好几次我想退亲,刘大人都拦着不让,非让我娶一个董家女儿。”
李周渔道:“那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不比儿戏,我劝你不要轻率行事。我冷眼旁观,那个四小姐太异常了。”
“哪里异常?不就是董太师教出来的好女儿?”时炯语带嘲讽,“不知董太师用什么办法教的她,简直比鞭子打出来的还听话,一根麻绳递过去叫她上吊,估计也是顺从的。”
“不对劲,”李周渔摇头,“我不相信那个四小姐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子。”
“哪里不对劲?”时炯不屑。
“眼神。”
“眼神?”
“她的眼神太冷静了,”李周渔皱眉道,“之前她们姐妹在屋外偷听,听说了你嗜杀成性,又说要把她嫁给你,换做哪个女子不感到恐惧?”
“老子没有嗜杀成性!”时炯不满。
李周渔不理他的抱怨,继续道:“不管她多顺从,但是听到要嫁给一个杀人如麻的枭卫,她表现出的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与退让,这太奇怪了。董老夫人以为她对你的为人一无所知,所以才答应嫁你,可董老夫人再不会想到,她这个孙女其实在玩弄所有人。”
“老子没有杀人如麻!还有我的为人怎么了,老大你讲清楚点!”时炯的关注点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才不管他要娶的女人玩弄过谁,又打算耍什么心机,反正一顶喜轿抬进时府去,拜了堂,洞了房,什么样的女人都只有哭叫的份儿。
李周渔摇头:“那个女孩子是个谜,竟连我都猜不到,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看来董家里除了董太师,又多了一个棘手人物。”
时炯道:“你不是明日为我说媒去吗?干脆就速战速决,下月便将她娶回老子的家,到时老子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她还能扎到谁的手!”
“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十二,”李周渔甩给时炯一个白眼,“你也不过嘴上叫嚷得凶狠,何曾见你摆平过一个女人,连你自己的表妹董仙佩都能将你骂个狗血淋头,而你只有闷不吭声的份儿。”
“老子有刀,有鞭子,更有拳头!”时炯展示一对虎拳。
“那你对女人动过拳头吗?”李周渔一言戳穿时炯这只纸老虎。
“下一次见面,我就拿那个四小姐试拳,”时炯双目射出一道寒光,咬牙道,“定要逼问出,为何刘右丞特别关注她。”
李周渔敛容,慢慢道:“不止是右丞,如今我也想知道那位四小姐的来历。”
“呔!我有一个好主意!”时炯道。
“什么好主意?”
“不如咱们现在倒回去,将那小妞装进一条麻袋拖到僻静无人处,上刑拷问一番,不怕她不交代!”时炯摩拳擦掌。
“从董府里绑走董太师之女?”李周渔驳回,“梦话等睡醒了再说。”
“你不敢,我可敢。”时炯跟他犟嘴。
李周渔点头:“好,你若真将她绑了拷问,我敬你是一条汉子。到时拷问出的结果,记得通知我一声。”
说完他拂袖离去,留下愤愤然的时炯。
********
董府之中,静如湖水的表面下,搅起了一道暗潮,而第一个用纤手推波助澜的人,此刻却毫不担心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风雨斋的梨树下,董阡陌支了个画架,仔细描绘着几幅曼陀罗花的工笔花样。
“你退了汤姨娘的外甥的亲事了吗,小姐?”五月盘问。
“嗯。”
“你能嫁进豫章王府吗,小姐?”五月满怀希望。
“唔。”
“那你能带奴婢一起去吗?”五月迫不及待。
“不行。”
“为什么不行,”五月回头瞥一眼桃枝,“难道小姐要带桃枝那个丫头陪嫁?她比奴婢小三岁,做事粗手笨脚的。”
“你别对着我耳朵吵,我的花样都要描坏了。”董阡陌皱眉道。
“这是茶花,小姐你快出嫁了,还是描两幅龙凤呈祥吧!”五月提议。
“不行,这个花样是二姐急着要的,这两日要做出来。”董阡陌吩咐,“你把上次手脚特别勤快,在我临出门前将我衣裳全洗了的三个小丫鬟叫过来。”
“小姐找她们三个干什么,”五月不快地说,“那三个妮子不是好东西,不知道谁在后面戳着呢。”
“我有好差事给她们做。”
“还是奴婢帮你做吧。”五月殷勤道。
董阡陌给她冷冷一眼:“你做的好事够多了,擅自把我的东西送人,我都没跟你清算呢。”
五月嘀咕:“不就是一把旧琴吗?”
“我说的不是那张琴。”
“啊?那是什么?”
“快去将那三个丫鬟叫来,我就恕你无罪。”董阡陌重申。
五月只好照办,将院子里最鬼头鬼脑的那三个人叫过来,告诉她们:“小姐找你们。”
三人交换目光,然后一个排一个的走到梨树下,站到董阡陌跟前,谨慎地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低头描花的董阡陌抬眼,目光从她们每个人的脸上掠过去,带着点笑意,董阡陌道:“我听说,三姐的谷梨居这几日忙着绣出嫁用的枕套被套,忙得不可开交,你们既是那里的熟人,就过去帮忙吧。”
三人唬了一跳,其中一人说:“奴婢不懂小姐的意思,奴婢们从未伺候过三小姐,怎么会和谷梨居的人熟悉!”
董阡陌道:“我不想仔细盘问,你们若是识趣的,就自己收拾包袱过去。若是铁了心跟我犟,我这边儿不要你们,三姐那边儿也未必再收你们。”
三人一见董阡陌有些恼了,不敢再多言,只好打了包袱往谷梨居去了。
三人走后,桃枝过来问:“小姐你怎知她们几个是三小姐放在风雨斋的?奴婢暗中盯了她们几天,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瞧见。”
董阡陌一边描花,一边道:“她们的衣裳料子太好了。”
“衣裳料子?”桃枝回忆,“不错,虽然都是同样的丫鬟款式,她们穿的是绸子做的,可那又怎样呢?”
董阡陌道:“以前那三人是穿布裙的,这些天里,汤姨娘和三姐那边儿喜事连连,一桩接着一桩,连带下人也沾光不少。偏这么巧,她们三个也在这时候换上绸裙了。”
桃枝恍然:“难怪她们整天三个喜滋滋的,是为自己主子高兴呢。还记得上次她们洗了小姐出门的衣裳,害小姐受冻,当时我说莫不是夫人干的?你就说她们的主子绝对不是夫人,夫人不会做那么明显。”
董阡陌道:“方才我只是试试她们,如果我猜错了,她们不会这么平静的走掉,就算跟我吵将起来,也会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桃枝道:“奴婢现在明白了,三小姐叫那些人暗里使坏,令小姐平白吃了苦头,分明就是想让小姐误以为那是夫人指使的,然后记恨夫人。”
“不错,我也这样想。”
“就这么放她们走,也太便宜她们了!”桃枝有点生气。
“天下间哪有那么多便宜事。”董阡陌的炭笔在纸上快速滑动,一朵曼陀罗花跃然纸上,“过去我好.性儿惯了,她们也没有一个人感激我,既如此,我发那个慈悲干什么。”
桃枝刚想问董阡陌,既然没发慈悲,又为什么让那三人回到谷梨居去。
五月却忍不住插嘴问:“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着备你的嫁妆?整个家里都在传,你马上要去王府当世子妃了,可为什么你自己好像没事儿人似的,还替二小姐描花样?咱们自己的花儿还描不完呢!”
董阡陌道:“那是因为家里传的是‘四小姐董阡陌要当世子妃’,所以忙的人并不是我。”
五月和桃枝一起糊涂了:“四小姐要当世子妃,和小姐你当世子妃,不是一个意思吗?你不就是四小姐吗?”小姐是不是描花描糊涂了?
“这两天我正好不是。”
“啊?”小姐果然糊涂得不轻!
董阡陌吩咐她们,“你们别闲着了,搭个绣架,再拿两个花绷子来,帮忙把二姐的花儿绣到裙子上吧。”
********
晌午过后,人最困的时候,五月和桃枝都抱着花绷子睡着了。
李嬷嬷远远从小径那头过来,董阡陌放下针线,走过去迎她。李嬷嬷笑道:“您怎么迎起奴婢来了,这怎么敢当?”
董阡陌道:“那两个丫头都睡着了,不吵她们,让她们多盹一会儿吧,嬷嬷找我有事?”
“老夫人叫你。”
“好,那走吧。”
跟着李嬷嬷走,可奇怪的是,不是往老夫人的宜和园去,却是一直走到前院,董太师的书房门外。
李嬷嬷敲门,里面给开了半扇门,让她们进去。
宽阔的书房里,除了老夫人汤氏、董太师、夫人宋氏、汤姨娘、董仙佩这许多人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官衣男人,坐在上座,用着一盏香茗。
此人年在三十许间,头戴进贤冠,乌黑的头发往后结成发髻,鬓角一丝不乱。面容古雅,身形高而清瘦,着一身交领阔袖三品茶色官袍,束双鱼玉带,厚底皂靴。
虽然他神情淡淡,不见喜怒,穿扮也没有特别惹人注目之处,却予人一种深不可测,深如浩海的奇异感觉。
老夫人向那人介绍:“这是老身的第三个孙女儿,闺名仙佩。”又转头看董阡陌,放了个眼神过来,“快跟李大人见礼。”
董阡陌朝上座盈盈一拜:“仙佩见过李大人。”
第58章 表哥是我的,四妹你别痴心妄想
李周渔面带三分浅笑,优雅颔首道:“三小姐请起。”
然后,董阡陌又依次拜见过老夫人、董太师和宋氏,最后走到汤姨娘身边站下,做出了一点依恋姨娘的神态。比起立在老夫人身后的董仙佩,这一刻,董阡陌更像是汤姨娘的亲生女儿。
汤姨娘也配合地拉着手,亲昵地问:“身子可大好了?”
董阡陌道:“女儿无事,反而是娘你该多保重才是。”
“你好了,娘就好。”
“娘怀着弟弟,不该再为仙佩挂心。”
“真是好孩子。”
“娘~~”
这一对从两日前才确立关系的“母女”,如今虽然说是为了做戏给李周渔看,可是,董阡陌演起董仙佩竟比真的更神似,也没有丝毫的不情愿。连董太师和宋氏都暗暗咂舌,这一出母女情深,董阡陌比汤姨娘演得更加自然。
李周渔问:“这一位三小姐,就是时炯之前定下的未过门的妻子吗?”
老夫人道:“正是。”
李周渔问:“前段时日听说三小姐要退亲?”
老夫人道:“不退了,我这三孙女太娇惯,前两天病了一场,就闹起退亲来。小孩儿家乱说的话,做不得准,这门亲我们不退了。”
董太师也说:“小女仙佩与时家的亲事已定下多年,断没有退亲的道理。”
李周渔沉吟道:“既然三小姐并未与时炯退亲,那么看来我这一趟代时炯向四小姐提亲,是白来一趟了。”
老夫人道:“大人公事繁冗,让你白跑真觉抱歉。”横一眼董阡陌,“三丫头,你看你闯下了多大一场祸,只因你跟时炯闹脾气,闹着要退亲,连李大人都被惊动了,要让时炯娶你四妹呢。”
董仙佩插了一句嘴:“老祖宗,阡陌才不要嫁给时炯,他不是好人!”
老夫人瞪眼,低斥道:“客人面前,四丫头你慎言。”这个仙佩,这时候可轮不到她插嘴,而且李大人是时炯的上司,又是贵客,可不能在他面前议论他们枭卫中人。
董仙佩略感到委屈。
这时董阡陌撇一撇嘴,脆生生开口道:“四妹何必为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担心?我与表兄青梅竹马,感情不知多要好,你就是想插足其中,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够不够。你说是吗,四妹?”
董仙佩闻言,不由怒从心起,这还是她打从出生到现在,头一次被董阡陌出言教训!
老夫人和汤姨娘听后,却暗暗给董阡陌竖个大拇指,这也装得太像了,从神情到口吻,简直比真董仙佩还董仙佩。只要照这样保持下去,就能把李大人糊弄走了。
董仙佩本想还嘴,却被汤姨娘一个眼刀杀过去,只好闭上口。生平头一次她被董阡陌出言嘲讽,偏又不能还击,简直太窝囊了。
董仙佩拿眼去瞪董阡陌,要让她明白,等客人一走,她就死定了!
换做以前,董仙佩这么瞪着董阡陌,后者早就不敢抬头了,可今天的董阡陌真的是放肆到底了。
只听董阡陌冷哼了一声,用姐姐的口吻说:“四丫头,你那是什么眼神?不要以为你能嫁入豫章王府就了不起了,家雀的尾巴翘上了天,也变不成凤凰!”
董仙佩彻底气疯了,顾不上客人还在场,登时怒道:“你敢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
汤姨娘心道不妙,自己的女儿冲动单纯,不如四小姐会装,可别在外人面前露了馅才好。当下也不顾自己是妾室身份,开口劝道:“四小姐息怒,三小姐怎么说也是你姐姐,她说你两句没什么。”
董阡陌道:“四妹听到了吗?我可是你姐,长幼有序,你跟我说话太放肆了。”
董仙佩气炸了肺,打定主意,这边儿客人一走,那边儿二话不说先把董阡陌按下,大耳刮子赏她两个!
老夫人道:“你们姊妹都太不像话了,当着客人的面也吵,像什么话!”心里却道,这个阡陌,天生竟是个演戏的料子,活脱脱演的就是仙佩。别说外人瞧不出破绽,就是自家里的人不看脸只听声音,也会将她误认作仙佩。
董太师对李周渔抱歉道:“小女顽劣,让李大人见笑了。”
李周渔叹口气,瞧着董阡陌,问:“三小姐确定,真的不与时炯退亲,来日嫁予时炯为妻?”
董阡陌点头,答道:“仙佩此生非表兄不嫁!”
李周渔道:“既如此,看来我这媒人是做不成了,时炯与四小姐注定无缘了。”
董阡陌又一个冷哼飞到董仙佩脸上,伴随一声嘀咕,“她想得美。”董仙佩一个大大的“怒”字写在脸上,只等客人前脚一走,她就要上去撕了董阡陌的嘴。
李周渔点点头,道:“那李某祝三小姐与时炯青梅情深,来日共结连理。叨扰多时,李某告辞了。”
反正刘右丞让时炯娶的是董阡陌的这个人,至于她的名字叫董阡陌还是叫董仙佩,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确认了这一点,这一趟不算白跑,尤其是董阡陌今日的言谈举止,令他再次刮目相看。
上一次在宜和园暗中观望她时,她在董老夫人面前完全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四小姐,谦让、忍让、退让,从头到尾她都在让。
这一次董家人把她当三小姐介绍出来,她竟然毫无违和感地进入另一个角色,变成了颐指气使的三小姐。
毕竟太师府千金的才名在外,二小姐端庄娴静,三小姐娇纵任性,这些在外界都是有一些传言的。如果不是上次在宜和园见过董阡陌,或许这一次真的会将她错认为娇纵的三小姐了。
董阡陌,董四姑娘,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李周渔这个以智计无双而名闻天下的枭卫营统领,这一次竟被一个深闺小姐耍弄,满心疑问无从解答。
“李大人这就要走?大人再多坐一会儿吧?”老夫人挽留,“晚间还有家宴招待。”
李周渔起身道:“多谢老夫人盛情,今日还有公事缠身,下次一定再来叨扰。”
董太师也起身道:“我送大人。”
“怎敢有劳太师相送。”
“应该的,大人关怀小女之事,亲做大媒,拳拳盛意让董府上下都感激不尽。”
“太师言重了,李某贸然提亲,唐突令嫒,太师不怪罪已是万幸。”
“统领言重才是,等统领有空了,务必要来舍下用杯水酒。”
“下次一定相扰。”
李周渔和董太师一番寒暄间,已经走出了书房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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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转眼只剩下一帮女人,董仙佩当下再无顾忌,娇斥一声,“董阡陌,你真得意啊?”
这还是当着老夫人、宋氏的面,董仙佩都顾不上长辈怎么看自己了,张牙舞爪地冲上去,要给董阡陌点颜色瞧瞧。
这两日里,在老夫人促成下,她和豫章王府议亲之事进展神速,今日就有王府那边儿的媒人来相看,到时这门亲事铁板钉钉,她就要进王府享荣华富贵了,整个家里谁不巴结她。董阡陌敢这么蹬鼻子上脸,硬生生给她吃了一通排头,真是活腻歪了!
“哎呀!”董阡陌低叫一声,往老夫人身后躲去,“老祖宗救我!”
董仙佩冷笑,一连串反问:“这会儿知道怕了?刚才你很得意呀?这会儿怎么怂了?”
董阡陌告饶:“三姐就饶了阡陌吧,那都是做给客人看的。”
董仙佩卷起袖筒,执意要将董阡陌拖出来教训,“做给客人看的?我看你是真情流露吧!你想骂我很久了,对吧?”
一边说着,一把在董阡陌的腰间狠掐了一把。
董阡陌痛呼了一声,眼中冒出一层泪光,分辩说:“阡陌全是为三姐着想,你怎能过河拆桥?”
“哼!谁稀罕你为我着想!你是不是还要我感激你,对你感恩戴德啊?”
“阡陌不是这个意思,三姐你放手。”
“那你说让我‘掂掂自己的分量够不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阡陌只是听说三姐将入王府,为三姐感到开心。”
“那你还说‘家雀的尾巴翘上了天,也变不成凤凰’?”
“那只是种规劝,三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规劝?!”
董仙佩火冒三丈,抬手往董阡陌脸上呼巴掌,不料被董阡陌躲闪开了。
“你还敢躲?”
“三姐饶了我吧,你将来可是要做世子妃的人。”
“你敢嘲笑我!”
董仙佩知道凭董府的门楣,自己入王府绝对当不了世子妃,能当侧妃就不错了。董阡陌这样讲,她只觉得刺耳和不甘心。
董仙佩一把捉住董阡陌的手腕,将她压在墙角,待要再给她两个耳光。
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了:“好了仙佩!你瞧你现在什么样子!还像个大家闺秀吗?没一点比过你妹妹的地方。”
董仙佩回头,委屈地说:“都是四丫头治得我,老祖宗你还护着她。”
老夫人严厉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要入王府的人了,仙佩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的闺名是阡陌,身份是董府嫡女,不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你都要以此为引,恪守自持。你妹妹比你懂事多了,方才她所言所讲,都是你过去的样子,怎么你瞧着不顺眼吗?可见你过去有多霸道!”
董仙佩十分委屈:“老祖宗,孙女儿日熬夜熬的做绣活儿,心里想到要去豫章王府那种地方,不免惴惴不安。四妹一句好话没有,张口就说我变不成凤凰,说得我一下子就泄气了,什么心劲儿都散了。我要她给我道歉,有错吗?”
一直没说话的宋氏笑了:“小四跟你开玩笑呢,日后咱们家最有可能变成凤凰的就是你了,仙佩,仙佩,听听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儿,就知道将来定是居于尊位的人,何必跟你妹妹一般见识呢?”
董仙佩闻言,又瞪董阡陌:“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的名字太小家子气了,阡陌纵横,阡陌小路,一点儿仙气都没有。出嫁前我要换掉这个名字,求父亲为我另取一个好名字。”
董阡陌赞同:“三姐花容月貌,如今荣升嫡女,又喜结良缘,是应该换一个配得上你身份的名字。”
董仙佩还没有息怒:“别以为你奉承两句,我就不追究你了,方才当着客人面你存心羞辱我,我要你磕头道歉!”说着扬起玉手,只要董阡陌不服个软,就让她尝尝被扇巴掌的滋味。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沉声呵斥:“不得胡闹,成何体统!王府已来人了,你还不一旁站下!”
听得这是父亲的声音,董仙佩回头,错愕地发现不知何时起,身后突然站了一大堆的人,都在直盯着她看。不光有董太师和刚送走了又折回来的李大人,还有几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
第59章 谁是未过门的世子妃,出来招认
董仙佩惊慌失措,一下子松开了董阡陌。她是背向门口站着的,不知那些人已来了多久,又听走了多少。
不过老夫人她们是面向门口的,知道那些人只是刚到而已,或许,连最后一句都没听见吧?应该没有听走他们董府目前最大的一个“秘密”。
要怪就怪董太师,怎么王府来人了,也不知道提前通报一声?
董太师也觉无奈,那些王府的人说来就来了,而且不知何故,来的并不是媒婆,而是五个清一色灰袍作书吏打扮的男人。
那五人的态度也不甚客气,有些火急火燎的架势,指名道姓的要见董阡陌!
当着枭卫李周渔的面,董太师也不好多问,引着那些人就往书房去了,正好老夫人她们一行人都在,省了去后院请第二回人的繁琐。
董太师第一没料到的是,李周渔一个饱读圣贤书的文人,仁义礼智信,又是当朝三品,天子近前行走,地位超然,居然也这么厚脸皮的跟过来了。
本来都已经将他送到了董府门外,双方也互道了告辞了,这时候,王府来人在大门口与董太师打个照面。
省了个递帖子的麻烦,那些人上来通报了家门,并且要求见四小姐董阡陌。
李周渔见到那些豫章王府来的人神情有异,颇有些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意思,怎能不好奇,于是跟在他们身后又走回了书房。
前方带路的董太师回头,报以错愕的眼神,李周渔回以和煦一笑,还是照跟不误!董太师也不好说他什么,只能带着这帮人直闯书房。
董太师第二没料到的是,自己一进一出还不到半盏茶,书房中已经变了模样。
离去时,两个女儿亭亭玉立,立在长辈身后,聘婷秀雅。回来时,三女儿柳眉倒竖,正揪着四女儿,一副抬手要打的架势!
还好老夫人处变不惊,平静地开口道:“她们姊妹感情融洽,哪天不是一番玩笑耍闹,太师何故大声呵斥,没的把孩子吓坏了。”
董太师向客人道:“小女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他请李周渔和王府来人落座,吩咐下人看茶,李周渔又坐了回去,王府来人却都不坐。
这几人面朝着主人家,负手而立,一字排开,一道道的人影将门外面晃眼的日光都挡住了。最叫人不安的是,他们一个个冷若冰霜,面无表情,这可不是寻常见到的媒人的招牌表情。
难道这些人不是来相董府千金,而是来找茬的?
董太师与老夫人交换眼神,董太师问:“几位是世子身边的人吗?”
其中一人道:“我等是王府管事,负责世子日常起居。”
日常起居?果然不是来议亲的。
董太师又问:“世子进来可好?朝内很少碰见,上一次见他,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人道:“我们世子病了,现下高热昏迷。”
董太师吃了一惊:“病了?!那还不快多请几位太医,去给世子瞧病!”
这些人好怪,世子病了,不去太医院却来太师府?
那人冷冷道:“我们世子身体一向强健,几年来连小病小恙都很少有,他昏迷之前说了一句话,太师想知道世子说了什么吗?”
董太师道:“愿闻其详。”
“世子说,‘把这个女人找来,否则我就会一睡不醒了。’而世子手里拿的,正是董家小姐的庚帖,上面写着四小姐董阡陌的生辰八字。”
那人说完,目光落在董仙佩和董阡陌脸上,来回两三次,暗中作比较,似乎在猜哪个才是他们要找的董阡陌。
老夫人和董太师听得一头雾水,这算怎么一回事?
世子看过了四丫头的生辰八字,然后就突然昏迷,不省人事了?那这些人的言外之意,是说四丫头的八字不好,与世子相克?所以害得世子病倒了?
那也应该是打发田媒婆,把庚帖送还了事,亲事作罢。怎么却派了几个管事前来,上门兴师问罪?
这叫人怎么说?男女双方八字不合,这也是一种罪?
“既然世子忽染重疾,当前要务应该先治好他的病,再论其他。”董太师道,“我认得几位圣手名医,妙手仁心,一向药到病除,不如请他们去王府瞧瞧病症,看是染了时疫,还是以前的暗疾发作。”
王府的人冷冷道:“我家世子没有暗疾,他昏迷前,已经连着半月未出门,白日在书房处理公事,晚间也歇在书房,不可能感染时疫。”
一旁的李周渔听到此处,不由问:“莫非案牍劳形,世子是累病的?”
王府的人知道李周渔的身份,神情客气了两分,可仍坚持道:“我们世子从未累病过,十几位太医和民间名医看过,都瞧不出他是什么病,也无法对症下药。如今世子已一日一夜未醒来,额头发烫,大夫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法退热。”
李周渔考虑一下,又猜想一种可能:“会不会被人下了毒?若是半月没出过门,会不会是刺客混入王府,在世子的食水中下毒?”
王府的人还是否认:“不可能,世子一饮一食都由我们细细把关,验明无毒之后才会端给世子。而且没有一个大夫说过,世子的症状类似中毒。”
李周渔不由大皱其眉,觉得此事严重,要马上进宫禀圣。
世子昏迷,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家事,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其严重程度,大概只亚于天子昏迷!
假如天子昏迷,会影响朝事处置,动摇朝纲,进而有可能天下动荡。
而豫章王府的世子昏迷后,许多需由他每十日亲自过目、加印的文书就会被搁置,不单他名下的钱庄、当铺、镖局会受到波及,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就连与之相关的河道运输和陆路运输都可能停滞,朝廷运银、运粮及运盐都指着河运,那是一日都停顿不得的。
而且世子包揽了为朝廷采矿和铸造铜钱,眼下四十里外的郓城刚出了一批成品铜钱,急待世子验收后押解进京。此事多耽误一日,就会惹出种种变数,酿出祸端也不是没可能的!
世子决不能出事,因为他是西魏的财神爷,掌握半个西魏的财政命脉!
李周渔当即起身,告辞道:“李某有事待办,先告辞了。”
董太师眼皮一跳,知道李周渔是要进宫面圣,向皇帝禀明去了。
这些王府中人言辞凿凿,说世子昏迷和太师府有关,恐怕李周渔前脚一进宫,后脚圣旨就会把董太师传去问话了。可是世子的病因不明,董太师心头也是一团迷雾,又拿什么去回圣上呢?
董太师有些急了,上前挡住李周渔的去路,低声道:“且请多留片刻,容我再细问问他们,世子突然昏迷,其中必有蹊跷。”
李周渔眯眼,低声问:“其中的蹊跷,想必太师已然有数了?”
董太师连忙道:“我是和李大人一起知晓的,并不比你早,如今我也是一头的雾水。”
李周渔正色:“既然如此,那就是有意图不轨之人暗害世子,我更不能坐视不理,此事要尽快让圣上知道,早作安排。”
说完绕路便走,董太师留他不住,大为着急。
未走出一步,却有另外一道纤细的身影拦路挡住,不让李周渔过去。李周渔又要绕过去,然而定睛一瞧,挡路的不是别人,而是目前令他深感好奇的董阡陌。
李周渔站定,近距离的打量董阡陌。
一身浅蓝挑丝双窠云雁纱裙,纤腰间系一块清水玉佩,手执一柄芍药花样绫纱团扇。但见她肤光胜雪,眉目中是一段宛然天成的书卷清气,双目犹似清澈见底的泉水,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气。
被这样的眼神瞧着,李周渔发不出脾气,道了一声:“三小姐请让开,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董阡陌轻轻一笑,露出一排细玉般洁白的齿,只听她轻轻道:“如果我是李大人,我就不会这么快走,起码也听完后半场。”
“哦?”李周渔扬眉,“三小姐觉得我走早了?可我还觉得太迟了,三小姐请让路。”
董太师担心董阡陌不知轻重,开罪李周渔,于是沉声道:“仙佩,速速让开!李大人心急火燎,你不要不知分寸。”
董阡陌背向董太师,全不理睬他,却对李周渔说:“其实本来就太迟了,世子已昏迷一天一夜,李大人此刻才让圣上知道,不是令圣心徒增烦扰吗?”
“可是蒙蔽圣听,事情也不会好转。”李周渔道。
“好不好转,您不听完怎么知道下文呢?”董阡陌轻声劝道,“如果我是圣上,比起那些上书回报事端的人,我一定更喜欢在上书前就解决掉事端,只回报结果的人。”
董太师心头大急,这个女儿太放肆了,她是什么身份,怎能用这种口吻跟天子的密探说话?稍有差池,不只赔上她的小命,还会连累整个董府。
他正要申斥女儿,不料李周渔听后,竟然点头了:“三小姐言之有理,本来已经太迟,再迟一刻也不会怎么样。”
然后他真的走回去,重新落座了。
董太师错愕,这个李周渔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此人心如止水,冷若玄冰,因为身后有皇上撑着腰,所以从来不用买任何人的面子。
可这一次,董阡陌简简单单两句话,他竟然真就听从了这小女子的建议,很给面子的照办了?
这很不可思议,对董太师而言却是一件有利的事,毕竟,太师府突然被扣了一个与世子昏迷脱不了干系的罪名,这罪名不可谓不小,能拖一刻是一刻。
董太师冲董阡陌点一下头,他自己都不知这算是责备,是赞许,还是感激。
这一次,这小女子的几句话,很有可能就把董府救了。
岂不料,这边的李周渔虽有耐心听完全场,那边的王府中人却没耐心等了,领头的人直接把话放出来
“谁是未过门的世子妃?快快出来招认吧!世子昏迷前交代下,害他的人就是董阡陌,这书房里哪位小姐是董阡陌?是自己站出来跟咱们走,还是让咱们用强的?”
第60章 不叫太师为难,两个女儿都带走
王府中人态度倨傲,言辞激烈,俨然已不把这里当成是太师府了。
董阡陌一眼扫向董仙佩,不意外地看到她整个儿人都缩到老夫人的座椅后,娇躯颤抖,脸儿煞白,额冒冷汗,对王府的那些人避如蛇蝎,连眼神都不敢跟对方的目光碰上。
一刻之前,董仙佩还是一只幸福的百灵鸟,叽叽喳喳的,想把自己突如其来的好运通知到每一个人,最好能让府里每个人都眼红嫉妒,才能大大满足她的虚荣心。
左等右等,左盼右盼,终于等来了豫章王府的人既然人家肯费事费人手的,是不是证明人家也十分乐意与董府结亲,是不是证明这门亲已做成了?半刻之前,她还曾这么期盼巴望着。
可是这一刻,董仙佩把对世子爷的向往全抛到脑后了,也不敢做世子妃的美梦了。
因为那些人的气势实在太强了,董仙佩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这等事,一双腿都吓得软绵绵的了。
“谁是未过门的世子妃?快招认!”对方又沉声一喝。
现在,董仙佩是一只哑巴鸟儿。董阡陌微微摇头,他们应该把“快招认”换成“快上花轿”,可能董仙佩就愿意承认了。
那边的董仙佩已藏起来了,王府来人就转向董阡陌,率先问她:“你是董太师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的问话直接问到太师千金脸上,就如同审犯人那样问,这些人彻底把礼节二字放下了,显然是仗着他们王府的铁头够大,不惧和太师府硬磕。
董阡陌看向董太师,董太师只是皱眉,没有开口的意思,大约此时此刻,他还在心中权衡着,一是没做好同王府撕破脸的准备,二是没想好抛出哪个女儿,保住哪个女儿。
于是董阡陌也不着急替董太师拿主意,让他自己慢慢考虑去。
对于王府那些人的质问,她一笑而已。
她的笑意落在问话的那个人眼中,分明带着一丝轻慢之意,不把王府放在眼里。那人觉得没错了,露了行迹,就是她了!
只有胆大包天到敢加害世子的人,才能露出这样的笑,否则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闻“啪!”地一声爆响。
那个男人甩出一条丈许长的麒麟鞭,由牛皮手柄加一圈套一圈的钢环制成,精钢鞭头直接打到董阡陌所站之处的身前半寸,在青石板上留了一道白印。
片刻后,只听“咔”的一声怪响,整块青石板寸寸龟裂,化作了片片碎石。
就只差半寸,那力道千钧的一击就会落到董阡陌的身上,有可能会砸碎她看似柔弱的肩头,也可能会毁了她如花似月的容貌。
只见老夫人的身后,董仙佩膝头一软,直接往地上一坐,想扶着点什么再站起来,手指虚软得使不上力,连老夫人的椅背都抓不住。至于老夫人、宋氏、汤姨娘这些妇道人家,无不人人变色。
而差点被伤到的董阡陌,膝头还是硬的,既没有往后挪半寸,也没有躲开王府那些人逼视的目光。
“你是不是董阡陌?”挥鞭子的男人冷冷逼问。
“豫章王府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董阡陌答非所问,话语间似感慨,又似在发表评论,“这条麒麟鞭看上去没有二十斤也有十八斤,被这一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吏先生缠在腰上,就当腰带用着,竟比我们家正经八百的护院力气还大。好厉害的鞭法,大开眼界!”
挥鞭子的男人面色一变,警惕地打量起董阡陌,这位小姐眼光好毒,搭眼一瞧就把他的兵器重量猜了个**不离十,他的麒麟鞭不多不少,正好重十九斤又三两一钱。
如果对方是个江湖客或有经验的打铁师父,张口猜个差不多,那也没什么,可这话从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姐口中说出。而且铁鞭当前,直击面门,她却半步未退不是吓呆了退不动,而似乎是压根没将这放在眼里,不由令人疑惑,她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你为何不怕我的麒麟鞭?难道你觉得此鞭太轻,伤不了你?”那男人问。
董阡陌道:“二十斤的鞭子怎可能伤不了人,我哪有不怕了?”
那男人心道,你分明不怕,老子的钢鞭砸过的数百人中,顶数你一点惧色都没有。
董阡陌慢慢道:“我心里实在怕的紧,只是我父亲和祖母都在这儿坐着,那边还有来做客的李大人,这位壮士您把我砸出个好歹,您打算怎么走出这董府呢?”
那男人无语,的确,他没打算在董府行凶,刚才那一鞭只是威慑恫吓。
董阡陌继续道:“再说了,您认定了我就是董阡陌,又认定世子的昏迷和我有关,王府那边,世子的安危仍着落在我身上,您这么忠心耿耿的壮士,怎么会不顾及你的主人呢?因此您的长鞭就算是狠心砸到自己脑门上,都不会忍心砸到我的脚面上。”
那男人被董阡陌说愣了,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问:“你到底是不是董阡陌?”
董阡陌抿唇一笑,却是将头摇一摇:“这事儿太大了,我一个小女子不敢说,您还是问我父亲吧。”
对方彻底无语,这丫头简直滑不留手,令人无从下手。她连自眼皮上方挥过的铁鞭都不怕,还有什么是她不敢说的?何况她说的已经够多了。
可她偏偏就是不说,她到底是不是董阡陌!
那男人只好再去问董太师:“她是不是四小姐董阡陌?是不是世子要娶的人?”
董太师依然犹豫:“她……”
看眼下这情形,王府根本是找上门兴师问罪的,不拿到人誓不罢休的架势。一则董府拗不过王府,二则李周渔从旁虎视眈眈,看来交人是得交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两个女儿把哪一个交出去。
这两个女儿在董太师心中,不用说是董仙佩的分量更重,那是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不知道交出去会发生什么事,仙佩她可是什么苦都没吃过的娇娇小姐。
还有四女儿董阡陌,今日的表现一次次令他刮目相看,更加让他疑惑,这真是我董三辩的女儿吗,是那个被我忽视了很多年的女儿吗?
不管交哪个女儿出去,他都要照顾到老夫人的想法,若是老夫人实在舍不得仙佩,那只好将真的董阡陌交出去了。至于李周渔那边,只好事后再编个理由,向他解释为什么这姐妹俩,姐姐变妹妹,妹妹变姐姐。
董太师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微微摇头,示意他先不要交出任何一个。
老夫人想用软和话再探一探,看有无转圜的余地,勉强摆个和善的笑脸出来,跟王府的人商量:“世子的病固然来得蹊跷,我们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也和你们一般着急,可这完全不干我孙女儿的事哇。她一个小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在董府后院绣绣花浇浇花,她怎么可能害得着世子?”
王府的人坚持说:“不管是不是她,先跟我们走一趟再说。世子临昏迷之前,手握着写有四小姐董阡陌姓名的庚帖,强撑着说完,一定要找到她,否则世子他就会一睡不醒!”
“世子昏迷前可能已意识不清了,可能他拿错了庚帖,可能他想拿别的书信,又或者他只是病糊涂了。”董太师跟他们讲理,“你们为世子担忧无可厚非,可眼下找个好大夫才是重中之重。我女儿虽然与此事有涉,可她不是大夫,不可能带她去看一眼,世子的病就转瞬好了。”
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王府耍鞭子的那个人又一鞭砸下去,正中董太师的书案,造成惊人的破坏。
董太师权掌六部及内阁的诸多要务,每日过他手的奏章有近百份,刚刚那一鞭子将今日的一百份都报销了,漫天满地的雪花纸片乱飞,省了董太师一一细读的麻烦,这倒不坏。可是董太师用了多年的笔架、砚台、笔洗等物也碎了一地,令他勃然变色。
董太师怒道:“尔等欺人太甚,本阁好言相劝,好生同尔等辩理,尔等竟如此目无王法,胡作非为!”
王府中人的另一人道:“如果讲理有用,能让我们世子醒过来,我们也愿意和太师好好谈谈。一开始,我们也不信此事和你家四小姐有关,遍请名医,太医院,一品堂,能请的都请去了,却连半分头绪都没找到。看来真如世子所言,不将董阡陌扣起来,问清她对我们世子做了什么,世子就难以醒过来了!”
老夫人提醒他们:“我孙女根本没见过世子,媒人也只送过一次帖子,我孙女能对世子做什么?”
李周渔也道:“豫章王府守卫密不透风,董家小姐既没见过世子,又怎么做出对世子不利的事,你们是否追查错了方向?”
王府中人道:“是对是错,先带回王府查问查问再说!我家世子一病,带来的种种损失和严重后果,我不说大人也知道,何不协助我们拿下董四小姐,一查究竟?你一定知道哪一个是董阡陌吧?”
李周渔沉默。
老夫人见再也没有商谈的可能,心中着实作难,如果单纯只为抓个人,安个罪名,那老夫人可能不会那么难于选择。十有**,她会把真董阡陌交出去。
可现在还关系到世子选妃一事,王府的来人,甚至把董阡陌称为“未过门的世子妃”,这是一个多大的诱惑!
万一世子没事了,万一过两日就醒过来好转了,到时候董阡陌照料有功,可能还会令世子一见倾心,心存感激,然后迎娶她过门……戏台上的很多桥段里不是都有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吗?
可是,万一世子真有个不测,被捉走的董阡陌就会首当其冲,成为整个豫章王府用来出气的对象!
这么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董阡陌,未来的世子妃,该让她老人家的哪个孙女去扮演,是把真的送给他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给他们一个假的董阡陌?
老夫人为难,董太师也为难,连知道谁是真正董阡陌的李周渔也不说话。
最后,王府的人索性抖了一捆金丝绳出来,冷笑道:“不叫太师为难了,我等就把你两个女儿都带走,查清楚了再还你一个。”
众人皱眉,心头仍在挣扎权衡,恰在此时,却听汤姨娘喊了一声,“慢!容贱妾劝一劝四小姐,让她跟你们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汤姨娘身上,只见她慢慢从最下手的一张花梨木椅中站起,克制着自己的双腿不抖,一步一步朝着老夫人身后,仍坐在地上没起来的董仙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