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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日记全文阅读

作者:伯山子鸳     南宋日记txt下载     南宋日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南宋日记全文阅读

九十年代的腊月间

    90年代初期,妹妹还小,我也很小,还不会抽烟。

    我的记忆总是停留在那些冬天里。

    腊月间一旦到来,小伙伴们最是欢喜,时常要问大人们还有多久过年。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后,大家私底下就开始讨论起来,于是幸福地等待着。

    在期盼的时光里面,父亲给我买了一个拼图的模块板,完整的图画有两幅,前面一幅就是北京**,后面一幅,我忘记了。但这让我很苦恼,因为我总想拆坏它,否则隔壁寨子的小叔们过来,就要嘲笑我一番,然后抢到手里说,看好了——结果几支烟抽下来,**就出现了。然而最最可恨的是,他们又把拼好的图画打乱,还给我一个更加支离破碎的**。

    这苛刻的惨剧让我恨极了他们,至于这种恨持续了多久,我也忘记了,我所能清晰记得的是那些年雪下得很大。

    母亲弄一个大铁锅放在火上,拿一支木桶出到门口,装满了雪以后放到锅里,等到雪水融化,煮沸,最后合上猪食。她与父亲搭手把铁锅弄下来,我就匆忙地伸手把火圈里的土豆捡出来,选上几个自以为最好的,潇洒地去找小伙伴们炫耀去了。来到奶奶家的门口,看见小姑在捣腾着糯米,我晓得,这是每家每户所必须准备的,过年时要用,过年后有人来拜年也要用。但是要把清水泡过的糯米冲捣成白面,要花很大的功夫。条件好点的人家,当然不愁,直接背到可以加工糯米面的地方,来回一两个钟头就完事。但对于一般的人家而言,就得丁点丁点的冲捣。显然,在我的记忆里,我们那个寨子的人家都很一般,或者清贫。于是从腊月初几一直到腊月二十几,奶奶家旁边排满了长长的簸箕队伍,三两个人的配合让石碓响个不停,吱嘎吱嘎的节奏声里,我们就在旁边堆雪人。

    虽是寒冬时节,可雪人的外表一不小心是会融水的,但一到夜里,水就冻成了冰。第二天我们跑到石碓旁边一看,雪人仿佛更加刚强,就像雕刻的一般,静静地看着捣碓的人们,如维护秩序的士兵。年年岁岁,这些怪物一般的雪人陪着我渡过了一个个冬日的夜晚,事到如今,依然是我的梦中人,也只能是梦中人。

    90年代最开心事的还有一件,吃杀猪饭。

    对我而言,那时候杀得起过年猪的人家,总是勤劳的,有头脑的,仁义好客的。我总想起,我和堂弟们笑呵呵地站在枯萎的核桃树下,看着杀年猪的主人家漫山遍野地追逐着逃避吃年猪饭的客人家。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害羞和礼让,人家一到家里来请,就欢欢喜喜地跟去了,有时候反而在心底责怪父母亲,心想这等好事为什么就要推持。上得桌来,大人们在一堆,小孩子们在另一堆,稍微小的,就偎依在他母亲的旁边,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只是那时的菜数也少,猪肉占了主角,豆腐、土豆与辣椒必不可少----不过在当时,那就是舌尖上中国。

    饭后个人回家,伯伯们醉意蹒跚,提着煤油灯偏来倒去,运气好的时候,能听到我家竹林旁出现一两个摔倒的声音,然后或是一阵谩骂,或是悄无声息。家里昏暗得紧,但一颗发黄灯泡足以温暖我儿时的心灵。邻居的小姑与小叔们总睡得晚,他们在玩一种扑克牌游戏,六个人可以凑一局。倘若人多,就用废弃的纸壳再画一幅扑克,然后幸福地围在火炉边。而我就睡在父亲的脚边,翻来复去地追问着不了了之的电视结局。父亲性子好,总不严其烦地讲解着,这让我的心理对父亲升起了一股伟大的敬意,因为他什么都懂,站在他的肩头,我可以看见整个世界。

    那一切安静得不得了,除了小姑门嬉笑的声音,除了雪落下的声音以外,我伴随着父亲磁性的故事声音,一直到岁月的开头,然后奔跑在铁环的后面。

    后来,我的一个老辈家买了一套电视机,附上他的接收器,能看**个频道。于是像《西游记》、《冷血十三鹰》、《霍元甲》与《射雕英雄传》等就不再是奢侈的传奇。我也不再带着堂弟们漫山遍野地找宝剑和武功秘籍。

    后来的后来,我从没有见到过插队捣糯米面的婶娘,那些维护秩序的雪人士兵也没有再出现。杀猪饭吃得平常了,主人家索性也不请客,从此索然无味。铅笔画的扑克牌也消失了,有一天小姑嫁人了,妹妹不哭了。冬去春来,燕子回巢,我也不在用弹弓打鸟。

    90年代就悄悄消失在光阴的后头,恰似歌里面唱的那样,如今的孩子们已不懂得从前,那时候大人们陶醉过的世界。

第一章 远方来客

    第一章

    远方来客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本是宋代晏殊的一首《蝶恋花》,却不曾想,而今被刘涣这落魄小儿暗自吟来,一时间倒是触景生情,显得悲凉而迷茫……

    此季正在秋天的尾巴上,夕阳也没落下去,月牙弯弯,却还在不要脸地一股劲儿往上爬。风从西北而来,夹杂着无情的嘲弄,将大地众生吹得躲到了居所之中。起码寒露已过,霜降不远了……

    山峦相接,一座无名山峰下面,有得阡陌纵横的一片田野,秋收早过,畈野当中立着三三两两的谷草垛,如一个个佝偻身躯等待着冬季来临的老人,正满面沧桑地看着田埂边呆呆的刘涣。

    呵!不过他们就算有了灵识,又哪里会看得清、看得透、看得穿那田埂上舞勺之年的儿郎。

    那小儿郎步履蹒跚,黄昏时刻从这处田野当中醒来,就突兀地发现这里不是他的故乡,不是他的都市,不是他的马列主义,更不是他的中国特色……

    经过挣扎,他垂头丧气地惊愕到,自己只怕再也回不到过去,回不到当初了……

    悲从中来,又觉得这里有些像地狱,偏偏肚内中翻江倒海,若寻不到五谷杂粮的支撑,就算是入了地狱做了鬼,却也是个饿死的鬼。

    于是刘涣爬起身来,走到那谷堆旁边一阵翻找,想借着昏暗的月光,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可以充饥的谷粒。他记得儿时在农村,把小麦连根折断,往火上一烧,在放到手里一撮,吹去多余的麦壳,就能吃到香香的“烧麦子”,也不晓得这谷子能不能这般做。

    但到头来,想是天要亡他,这鬼地方的农人,尽是把谷子打得干干净净。刚要一阵怒骂,忽地听得那周遭的山林之中,有阵阵狼叫声传来。

    对的,就是狼叫!刘涣年幼之时,居住在贵州最边缘的乡下,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曾在老家的土墙房里听到过……按长辈人说起,如果是一两声孤单的狼叫,说明其是发情嚎春,或是在寻找自己不小心丢失了的狼崽。如果是一群狼集体嚎叫,要么就是要吃人,要么就是要战斗……

    后来刘涣不断长大,学的知识多了,固然印证出老辈人的说法不一定完全正确,可也不尽都是胡说八道。要紧的是,此刻那周遭的山林中,狼叫声此起彼伏,摄人心魄。

    顾不得许多了,以他的脑海中的常识,人若缺水最多五到七天就会死亡,但如果人有水喝,一个月不吃食物也不会死。刘涣不知道自己在这鬼地方到底睡了多久,总之此刻是精疲力竭,他寻到田地里的一坑洼之处,见得一泼清水清澈无暇,与混浊的泥巴泾渭分明,显现出月亮的模样来。可惜天色暗淡,却不能当做镜子,无法反映出他的皮囊和轮廓。

    找到了水,或许便找到了生的希望,刘涣用手一捧,觉得那洼地中的水冰凉刺骨,恰如一丝无情的嘲弄,透进了他的灵魂之中……

    有水固然是极好的事情,但若遇不到人,那孤独寂寞的灵魂又该如何寄托,飘飘荡荡,找不到根,人,又哪里算得上一个人了?

    最是可恶的还有夜里的寒气,逼迫得那少年堪堪从噩梦之中醒过来,腿脚都有些麻木了,思绪觉得危险和落魄,心跳却跳得有些慢,这是自然反应的常态之理,刘涣心中知晓。

    亏得他还记得“摩擦生热”的道理,于是便不断搓手搓脚,一阵过后,觉得有所好转,眼睛一疲,就要睡去,偏偏睡不得半刻,又被寒风惊醒。如此循环往复,刘涣心中一急,腾身起来来回踱步,想寻一条道路,遁入他的茫茫人烟之中——可惜,那寒风中还夹着最清晰的狼嚎声,他又老实地猫下身子,只敢小范围移动,以此来驱寒,以此来求生,以此来乏解寂寞和恐惧……

    翻来覆去,来回穿梭于谷堆之间,年幼的刘涣本来早已乏力,此刻终于透支尽了这凡尘之躯所有力量,眼睛一花,像个死狗一般倒在了一个谷堆边……

    九十月间的夜里,寒霜袭来,悄悄咪咪地把刘涣的身体变得煞白煞白的,他昏迷之中也曾感到寒意刺骨,偏偏就是醒不过来,一阵挣扎无果,渐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冻僵了,思维一滞,相似真的死了过去……

    翌日,日头渐高起来,田野上的霜衣也渐渐被脱掉,狼嚎声消失了,寂寞和恐惧也消失了。倒有十几只懒惰的大雁,这般时节了,才从天际划过,要逃往南方,很南的南方。

    五几个农人模样的人到得田畈之中,将堆砌起的谷草一把一把地收到路上的牛车上……

    “哎,大伯哟,前些时日收稻谷之时,我便提议要把这些谷草顺便收放到村东头的,偏偏你不信。今日村里没了牛草,还不是要来麻烦。”一汉子有些抱怨,搓手搓脚地对一个知命之年的老人言语。

    那老人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平常村里就属你话多,你懂啥哟,收稻谷时,大家都忙得半死不活,村里的汉子、女人哪个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做这琐事?再说,一股脑儿地把谷草收到村里,还不被那群顽童躲猫猫给糟践了。村里又有那么多私心重的人,哪家屋顶破陋,为图便宜,还不是要拉这谷草去补漏?还是放在田地里好些,需要之时,便来取一点,等到来年开春,山野小路之上的草儿绿了,就不需要这谷草了,剩下的统统烧成灰,也肥了田地,这才是最重要的呢!”老人边训斥汉子,边麻利地把田里的谷草收抱起来,朝路上的牛车走去。

    汉子想是多有不服,不过辈分比那老人低,当下也不好多言,只是边做边碎碎念念,道:“谷草灰谷草灰,年年这般做,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成效,一年到头枉自辛苦,收了谷子,除去交纳公粮,剩下的还不够一家老小糊口呢,哼!”

    那老人没有听见汉子的的抱怨,佝偻着身影走远了。剩得旁边的几个中年人和一个年纪轻些的有说有聊,所聊之事,都是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还有就是谁家的娃儿不听话了,一句圣人之言也诵不出来,好不容易给娃儿买了笔和纸,写个字还歪歪斜斜……

    “哟,娃儿他大伯,你家儿郎倒是可以的,能写些时常的字句来,我虽看不懂,但到底能够感觉得到……我家那顽童可被他娘惯坏了,一点长进没有,哎!”

    “哎,说也奇怪,都说咱们江南东路是人杰地灵,可照我看来啊,后辈晚生都是不得力。”

    “人杰地灵?他三叔,别瞎吹了,一个地方被分两路,我们东路的哪里比得上西路,你看人家西路抚州的陆氏一族,那才是博学大家呢,诺达的名声,我们倒也跟着占了光呢!我家娃将来要是能有子静先生一半才学,我也别无他求了……”

    “哟哟哟,几个小崽子,有力气不专心干活,倒是说起读书人的事情来了,你们也不照照自己。”这话却是那老人说的,或许是见几个汉子聊得起兴,怕误了活路,所以出言打断。

    他这话说得有些刺耳,本来这几个粗壮汉子,都是本分的庄稼人,一生贫苦,幼时又逢战乱,哪里有好好读书的机会和条件。

    不过却有一人不服,他道:“大伯你是学得圣人之理的人,我们自然不能和你比。可我说人家子静先生才高八斗,却没有说错吧?”

    老人微微一笑,叹道:“哎,你也不看看,人家一出生便是大家大族,又得长嫂哺乳长大,本来就异于常人,能有今日成就,是天经地义。不过,却说朱仲晦先生也是好大的才学,恐怕和子静先生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朱仲晦?哪个朱仲晦,我可管不起那读书人的事情,眼下取个媳妇才是正事呢!大伯,你说过要帮我相一门亲事的,咋老不见回音?”这搭话的本是个少年人,可常年劳作于田间地头,面容倒显得老成许多,怎么看,都不像个少年人。

    他这话一出,其余汉子却被逗笑了,又是指手画脚,疯言疯语的。让那人好不尴尬,本来二十好几的人了,却连个亲事都没谈成,是有些不和孝道、不和礼制的……

    大家一言一语,说些当下风雅之人,又谈些家常俗事,倒有点雅俗共赏的意蕴,兴许在这地方,谈及读书求学,是及其风尚的话题吧。

    不到晌午,路上的牛车便堆起了满满的一大堆谷草。

    老人一声吆喝,吩咐两个汉子赶车回村,其余的把田地里的谷草抱到路边来,他则坐在田埂上休息。

    可那牛车才行到不远处,忽听得押车的汉子猛地止住牛车,那处坡势稍陡,把牛车上的谷草给震倒下来。

    老人见状,一声怒骂,道:“哎哟额,怎地押个车还出了纰漏,你们对路不熟么?莫不是外来的老表?”

    谁知一个汉子听完,从牛车上跳下来,回首对老人道:“大伯哟、大伯哟,这……这是哪家的小儿……您老……快……快过来看看吧!”

    老人闻言一惊,朝田里呆立着的几个汉子一招呼,匆忙地赶到那牛车的停顿之处。

    一看之下,便发现一个小儿郎僵硬地躺在田埂下,全身煞白,头发上面尽是露珠,可能是霜化成的。

第二章 鹅湖山下

    刘涣浑浑噩噩,不知所踪,他回到了梦里,梦到了还未过门的女友,跟着一个富二代跑了。他刚要去追,双腿却陷入了泥泞之中,周遭尽是淤泥,使其寸步难行。

    那淤泥渐渐将他湮没,如有了灵识一般的存在,就是要折磨他、捉弄他、毁灭他。

    刘涣附身一看,觉得这淤泥尽呈现出万千的具象来,一时间像那世俗的关于人情世故的面子;

    像那还未步入殿堂,一朝欢喜就以“老婆”称呼的女人;

    像那虚无缥缈,梦想中金碧辉煌的住房;

    像那烦人透顶、冗繁无聊而又不得不去做的工作;

    像那过了新年却还无影无踪的年终奖金;

    像那还也还不完的贷款;

    像那泛着臭气又百般惹人怜爱的金钱;

    像那食欲、那**、那凡尘之躯一时间所无可奈何的种种种种……

    天也好,地也罢,骂爹骂娘,都再也骂不回他那让人喜欢又忧愁的凡尘俗世……死吧,死了倒好,死了痛苦一时,活着却痛苦一世。

    可哪里死得了,却说这可怜的刘涣,前些时日还是个贵州小县城内的公务员呢,只因敏而好学,以模仿电脑办公软件中的“仿宋体”而得名,时常写些作品,一晃眼,尽也能做到以假乱真。终于名声越传越大,一日,得到单位领导的推荐,赴市区去参加一个书法大赛。

    不曾想,贵州之公路九曲回肠,盘山而建,那熟悉已久的“九死一生”的恶劣环境,不经意间将他推到了无尽的深渊中。

    或许这天地之间,时间与空间之中,信念与存在之外,当真有着许多让人费解的事情……

    刘涣不知道的是,他而今身处的这地方,在许多年前,曾有一个叫做王驾的人,为之写得一首七绝,正道是:

    “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话分两头,却说那几个农人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刘涣,当下话不多说,便跑到跟前,一探那小儿的鼻息,老人道:“哎哟哎哟,这是造孽啊,快看看是不是村里的?”

    “大伯哟,不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呢。哎,还有活没活?”

    “活?活啥?死都死了!哎,搭把手吧,将他埋了……”

    “哎,好端端的年华,就这般完了,这年头啊,真是人命贱如草,我看不用金人南下,这苍天也要收了大家的命呢……”

    众人听完,默默一阵叹息,都是感叹这无奈的世事以及这少年的可怜。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把他抬到路上来。

    这年头,饿死路边的人见得多了,他们也不怕惧,可众人刚要问及老者该埋在哪里时,陡然间见得异象发生。

    那地上的少年突然一阵抽搐,之后全身哆嗦,不断悸动……

    “哟,大伯额,这是回光返照还是诈尸?”

    “诈什么尸,‘子不语怪力乱神’,休要惊慌,容我看看!”

    老人说完,附身过去,一摸那还在抽搐的小儿胸口,大喜道:“快快快,取了火折子,烧一堆谷草给他取暖,我看或许还有得活。”

    一汉子听完,麻利娴熟地升起一堆火来,又把那小儿抱到火边,老人则解开他那怪异的服装,不断地用手摩擦他的胸膛……

    谷草的燃烧时间太短,不肖片刻,便换了几次。一旁众人只是见得那小儿的身体不断由煞白变成通红,不断抽搐的动作也渐渐平息。这般一直持续一时半刻,突然见那少年弹身而起,打了一个冷摆子后,双眼迷茫,呆呆地望着众人。

    老人欣喜道:“小公子,你……”

    他正要开口询问,那小儿又突然后仰倒地,昏迷过去。

    “大伯,这……这到底是活了还是没活……若是……若是没活,倒是糟践了这许多谷草了!”

    “我呸,你这小子几时变得这般无情了,几堆谷草,要了你的命了么?你咋比金人还要冷漠?哼!活是活了……只是,他患了风寒太重,只怕……只怕……”这老人以“金人”比拟那出言的庄稼汉,也不知道他是着急了,还是心底的伦理道德和恻隐之心在作祟?语气真是极重极重。

    “只怕咋地?咱村里面可没有懂医之人呢,这到底救是不救,大伯你拿个主意!”

    “哎……有了有了,你们两个搭把手,抬这儿郎抬去寺庙找大和尚,他一定有办法。”

    “哦,可是那大和尚也不晓得在不在庙里。”

    “管不了这许多了,救人要紧,搞快些!”

    几人闻言,在老人的带领下,将那少年抱起来,飞也似的,就朝着鹅湖山北边的一条官道跑去……

    又说这几个庄稼人所言的“寺庙”却有一个古老的名字,叫做“鹅湖寺”。

    按照现而今的说法,这鹅湖寺位于在江西铅山县永平镇鹅湖村。鹅湖寺又称仁寿寺,俗呼大佛寺。唐大历中,大义禅师卓锡峰顶,创建峰顶寺,北宋初,禅院移至鹅湖山麓官道傍。鹅湖寺为铅山第一大禅院,历史上与南海普陀、杭州灵隐等联系甚密。

    据《鹅湖书院志》记载:“鹅湖寺依山面畈,龙虎狮象四山拱卫,山上林木参天;大源坑水汩汩北去,清碧见底;平畴广畈阡陌纵横,稻熟梁丰;殿宇宏制巧构,气象雄伟,风光秀丽。”

    寺庙东侧建有一座塔,该塔像是北宋雍熙年间,由鹅湖仁寿院僧令真募缘建立……

    后有诗为证:

    十里苍松对寺门,四围翠滴露纷纷。

    湖心水满通银汉,山顶鹅飞化白云。

    玉井芙蓉天上露,瑶池雪浪月中闻。

    石床茶灶如招隐,还许闲人一半分。

    而今这鹅湖寺受到政治环境的影响,一时苟安,倒也香客往来,寺庙中住有大和尚一人,带领门下弟子诵经礼佛。那大和尚便是而今鹅湖寺的主持,传言他也是个北方人,只是不得具体考校。

    大和尚时常诵经礼佛,略懂武艺,又习得一手医术,他也讲究佛家的“济世救人”,故而鹅湖山下方圆百姓,烧香礼佛,敬上香油钱以外,若有身体不适者,除去请佛祖保佑,也曾请大和尚探究医治。和尚的名声越传越远,深得世人敬仰……

    那送刘涣来救治的几个庄稼汉,和主持说明来由,交代一二以后,又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七日过后,刘涣悠悠醒来,可睁眼一看,尽是满屋古朴,悬梁之上掉着一盏油灯,早已被灰尘遮住了原有的面目,看来是常年未用。

    又见得屋中左首,一张简易的木桌子,合上几只凳子,只是那凳子也简易粗鄙,不想常见的物器,若凡一阵苦思,觉得这种东西,像极了宋代以后的杌凳。

    桌上一盏残灯,上有半截粗糙的蜡烛,早已熄灭。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其他。

    他心底一怔,暗暗惊诧,道:“苍天,这是开什么玩笑?那日醒来时,明明记得是在一处荒芜的田野,而今又为何到了屋子之中,这真是超乎寻常的事情。”刘涣暗自想来,生不生、死不死,一头雾水。

    他慢慢地撑起身体,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尽然全身**,身上透着淡淡的药酒味道。惊慌之下,一阵左顾右盼,终于在床头发现了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心中好不高兴。

    刘涣纵然身体虚弱,可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将衣服一件件地套起来,可是觉得很不对劲。

    那衣服太大了,好生别捏!

    他这才恍然大悟,暗道:“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小了?”其心中迷茫,当即枉自长叹,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屋外的和尚听得厢房有响动,当下跑进屋中,一看刘涣呆坐在地上,当即附身将他扶起。

    道:“小兄弟……哦……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你好些了么?”

    刘涣却见是一个和尚模样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口音有些河南味道,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是如那佛家的装束无异。这小和尚生得虎头虎脑,个子很高,双目有神,两只手臂尤为粗壮,却不像个南方人,要么就是中原人士,要么就是东北人士。

    刘涣呆呆暗道“莫非自己来到了河南嵩山不成?”

    小和尚见刘涣不言不语,目光呆滞而苍白,完全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人该有的气息,他觉得这眼前之人,一方瓜子脸,身形偏瘦,但若除去仆仆风尘,倒显得有些儒雅,却正是南方人无疑。他道:“小施主,你老是看着俺作甚?”

    刘涣听他话语尴尬,又有佛家的味道,又有世俗的味道,又有中原的味道,偏偏又有些南方的感觉。他惊诧道:“大师,大师,这里是河南嵩山的少林寺么?”

    和尚闻言,惊慌道:“哟,不敢不敢,俺哪里算得什么大师。咦?你也去过少林寺?”

    刘涣一听那句“你也去过少林寺”,当下心中一怔,看来自己不是在河南。当下叹道:“年少时曾去过一趟,怎地,那里是你的老家么?”

    小和尚一听更是满头雾水了,叹道:“哎,看来你的病还没有好呢,一个舞勺之年的小儿,却说些老气秋横的话……哎,你好生休息吧,等我扫完院子,再禀明主持。”说完也不理刘涣,转身走了。

第三章 乾道六年

    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刘涣也是醉了,可惜不是为酒所醉,更不是为上词中的葡萄酒所醉,而是为这莫名其妙的造化所醉。再者迷糊之间,却不是芙蓉帐里,而是一座寺庙的厢房。

    他与那和尚交谈片刻,却没有收获太多的信息,心中有些焦急,很是期待。

    乘着将近中午的阳光,刘涣缓慢走到房门口,见得前面正是一个院子,有一方不算太小的空地,全部用青石板铺成,青石板的尽头,是一处殿堂的前门,有些像牌坊,牌坊的里面隐隐有香烛燃烧的味道飘来,清幽而古矿,一时间透人心脾,全是出尘出世的情调。

    这一切古朴自然,安静极了,他像个怕羞的姑娘,缩头缩脑的立在门口,就怕被生人发现一般。

    庭院之中,适才与刘涣打招呼的那小和尚正在扫地,刘涣见他面容神情之间有丝丝的埋怨,那扫帚在他手中东划一撇,西划一捺,把枯枝枯叶扫到角落里,随手将扫帚一丢,便出院子而去。

    刘涣还以为他是去禀明主持,说自己醒了一事,却不曾想,不多时,那小和尚提着一桶水又回来了,腰间多了一大团麻布。

    小和尚嘴里念念有词,尽说些什么“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等等的话……时而显得木讷之极,像似记不住经文一般。

    刘涣看得心里暗笑,只见他将桶里的水洒在地上,又不断用麻布擦拭,但擦拭的地方都是些显眼的位置,那隐匿的的犄角旮旯,他却不管不顾……

    见他弯腰、起身,又弯腰起身,吃力得很,刘涣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道:“小和尚,你这般做真是费力得很,就不会想点简易的法子么?”

    小和尚听闻有人说话,一回头,刚好看到那虚弱的小子矗立在房门边,想是观看了自己很久,他站起身来,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何必取笑我这出家之人,你们凡尘里的公子哥,读书求学,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等苦了,这扫地拖地的脏活累活,自然是费力得很的,若不费力,又怎能悟出佛法大道。”

    刘涣听他说话,心中一阵鄙夷,暗道“去你的狗屁佛法大道,既然是在悟佛,为何时不时地要埋怨呢”。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呆呆地看着院中的和尚。

    那小和尚见得刘涣一语既毕,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他虽是佛门中人,但到底少年心性,等了许久不刘涣搭话,心中一阵尴尬,有点颠怒到:“阿弥陀佛,你这小施主真是倒人胃口,有什么法子也不点破,站着傻笑傻笑的,有什么意思。哎,真是一人相,众生相……”

    刘涣见他终于上钩,心中暗道:“且,我以为你这修佛之人的心能有多静呢,不过也是个冠冕堂皇的家伙。”他想及便收回微笑,正色道:“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讲两种境界,一是痛而不言,二是笑而不语,修行有出世的修行,也有入世的修行,小师傅修行在庙宇之中,是为出世,我却修行在大千世界、凡尘俗世之中,是为入世的修行……我观小师傅苦闷而作,偶有唠叨埋怨,不忍出言打破,到还以为是小师傅悟透了,却不曾想是我孟浪了,抱歉抱歉。”

    小和尚一听,这还得了,这小子满口佛家大道,这不是在教训他么,他哪里还受得了,少年人心性直爽,破口而出,道:“哎哟,少说什么禅理大道,你也不过知其表而不懂其理而已,若有什么道行,一一亮出来就是了,吞吞吐吐的,还当自己是个方外高人么?”

    刘涣闻言哈哈一笑,道:“这便对了,你不是说我俩年纪相仿么,言语交流,只要能表明意思就是了,你偏偏要说些半佛不佛的话来,这可怨得谁了?来来来……我便说一种简易的法子给你,以后你‘洗地悟法’便不会这般费心费力了。”

    他说完不待小和尚从木讷和惊愕之中醒神过来,便抢步在院子中,一把将和尚手里的粗麻布夺来,又道:“还有多余的废布么?再去找一节枯木或者竹子来,材料宜直不宜曲!”

    小和尚见状心中暗想,“这小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人,说话处事真是迥异得很,和常人很不同呢。”

    小和尚道:“哦,有的有的,只是那布料大多是废弃的麻布,笔直的竹子更是好找,我到后山砍一根就是了。”

    刘涣喜道:“好好好,你且去全部找来。哦,对了,若有棉布那边更好了,另外再去找些麻绳子来,若没有麻绳子,就用布条代替。”

    小和尚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要搞什么鬼,不过他所要求的这些材料真是简单得很。和尚心中好奇,索性一一去寻找过来,看看这人的庐山真面目、葫芦里的药丸儿。

    不多一时,小和尚拖着一根竹子进来,把一大堆杂物往地上一扔,道:“小施主,这些便是你所讲到的材料了,那破旧的棉布实在难找得很,不过我倒是找得一小团棉絮,发了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你倒是赶快解开谜底,我也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洗地悟法’的好招式呢?”

    刘涣一笑,道:“阿弥陀佛,你且看好了……”

    说完又吩咐小和尚去找一把铁刀过来,把那根竹子截成数节,每一节的长度不过一米五左右,又用铁刀将竹结款手处削得光华平整。

    之后便将那地上布条和棉絮合在一起,做成一条条简单的“棉布条子”,把诸多布条的一头与竹节的头对齐,用麻绳子捆了两三圈。捆好之后,将竹节提起来,布条就耷拉下来,为了保险,刘涣又在刚才的捆绑之处再捆了数圈麻绳,一把简易的“拖把”便算做成了。

    刘涣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竹屑,将拖把往那木桶中蘸了少许的水,在青石板上来回一拖一拉,果然就看见青石板泛出青色的光来,正是一尘不染。整个动作轻松和谐,腰也不弯,显得自在顺畅。

    他怕小和尚看得不真切,又将周遭的地拖了一道,之后把拖把上的脏水拧干,脏水流在墙角的泥地里……

    刘涣把拖把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道:“哎哟哎哟,累死我了。小师傅,你可看得真切啊?这东西从制作到使用我都演练了一遍,你该悟透了吧?”

    小和尚这才一惊,暗道这等简单的法子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出来,可也不曾见过啊,这小子真是鬼精灵得很。他尴尬道:“阿弥陀佛,我当是啥了不起的东西呢,费了半天力,原来是这等简易的东西,我早就晓得的了,只是不愿意去动手吧了,有什么稀奇的……”

    刘涣一听,他这是死要面子,当下也不气恼,出言道:“就是就是,小师傅佛法高深,自然能够想得明白的,只是这般做法到底也是耗时耗力,我还有个更为简单的洗地法门,只是那法门要求极高,没有水却是做不成的,如果可以,我也一一说来,和小师傅研讨一番。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嘛,你说呢,小师傅。”

    和尚听刘涣还有更简单的法子,当即心中一怔。又听他一口一个“小师傅”,叫的很是别扭,怎么有些嘲笑的味道。不过这和尚也是坦荡得很,却不斤斤计较,他道:“那好啊,你说来我听听……当年佛祖一苇渡江,真是通天手段,我今日也想见识见识你这‘入世修行’的高人手段呢。”

    刘涣见这和尚上钩,道:“高人可不敢当,众生相象而生,相依而存。佛家又讲缘起缘灭、缘尽缘散,你我倒也是一个缘字使然,我今日还真来了兴致,不过……我此刻真是虚弱得很,怕是有心无力了,还请小师傅恕罪!”

    和尚一惊,一拍他那光秃秃的脑袋,道:“哎哟,看我这记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施主勿忧,等我片刻,做完这洗地的功课,便去寻主持前来,为你好生探查一番。”说完行了一礼,拿起刘涣丢在地上的拖把,有模有样地拖起地来。

    刘涣也不回屋,答了一礼,坐到门槛前,试探性地问道:“哦,小师傅,不才刘涣,还未请教你的名字呢?”

    小和尚经过和刘涣一阵交往,心中芥蒂也消失不少,拖地的动作稍稍停滞,道:“原来是刘涣施主,贫僧有礼了。只是我们出家人,哪里有什么名字了,我的法号叫做静能,这间寺庙的主持法号虚相。”

    刘涣叹道:“哦,原来是是静能师父,小子适才无礼,你可不要挂怀啊……敢问师傅,我到底昏迷几时了?”

    静能而今见他回礼搭话,出言告罪,心中一暖,面带微笑,暗道这刘涣果然是个读书懂礼的人,刚才的行径兴许是装出来的,也不晓得为何会来到这南方的鹅湖山。他道:“小施主已然昏迷过去七日有余了,若不是主持不断以药酒擦拭,又对你灌与汤药,在加上针灸之法,你或许就醒不过来了。”

    刘涣闻言,心中感激,原来自己是被这庙中的和尚所救,只是听他口吻,言及汤药、针灸,暗道自己当真是被那“高楼大厦”所抛弃了!他恭敬道:“原来是庙里的大师们救了小子,小子感激不尽呢,只是身无长物,也不晓得如何报答了!”

    静能微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哪里的话,出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这救你之人,却是鹅湖村的张老施主,和尚们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咦?恕贫僧多言,小施主为何总是双眼迷离,神情恍惚,莫非……”

    刘涣抢道:“原来如此!等小子病好之后,定要登门拜访那张老爷子一番,只是不知如何才能寻得到张老爷子……大师,你所言的这鹅湖村可是江西上饶铅山的鹅湖村么?这里可是鹅湖山下的鹅湖寺?”

    静能闻言,心中惊诧,又把那救刘涣的张老头描述了一番,复答道:“小施主所言虽有生涩,但意思却是极对的,不错,这里正是鹅湖山下鹅湖寺。”

    刘焕心中惊起滔天巨浪,急道:“大师,那此时是晚唐还是宋初?”

    静能皱眉道:“小施主,你怎地问起这等问题来,莫非你不知晓而今是乾道六年么?还请再恕贫僧多言,小施主到底是何方人士?听你口音,有些北方一带的味道,又有些南方人的气息,贫僧真是纳闷之极!”

    刘涣心中暗叹,嘀咕道:“我说的是最不标准的‘普通话’,自然忽南忽北了……天了,乾道六年?我这是到了南宋孝宗时期了,我的伟大的马列主义啊,为何要把我抛弃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时代……”想着想着的,他尽呆了起来。

    沉默良久,始终不回答静能的问话,一旁的静能见状,叹道:“哎,施主又呆迷起来了!”

    刘涣这才惊愕起来,思绪陡转,道:“是小子孟浪了,报歉得很,报歉得很。实不相瞒,我只记得自己是南方人,但具体出生在何处记不清楚了,打有记忆以来,便和父母亲居住在北方,不料好景不长,金人占我河山,灭我族人,杀我父母,我却被小叔带着一路向南,闯过重重关卡,逃荒逃难,终于找不到容身之所,不久前来到江南东路饶州上饶县,小叔也因病困死,剩我一个,浑浑噩噩的不断赶路,走着走着的,就昏迷过去了……哎,我而今还沉沁在浑浑噩噩之中,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呢,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还望师傅勿怪!”

    他这一番解释,倒把静能听得有些伤感,静能说道:“哎,你真是命苦,实不相瞒,我也是从北方逃难到南方来的,只是……只是,你那衣服怎地这般怪异,我看布料极好,缝纫妥帖得当,精细之极,颜色也艳丽,你又是从何而来的?”

    刘涣一听,暗道要遭,怎地没有想到这出,当下吞吐道:“小师傅有所不知,我与家叔逃难之时,曾遇到一个自称是从西域而来的人,他当时饥饿之极,家叔便把大饼分他一半,他为了谢恩,给了家叔一套衣服,就是我所穿的这套了。家叔曾言,‘而今家国破碎,虽暂时停歇安逸,但若朝廷不思奋进,到底苟活不了多久,终有一日国破家亡,生灵涂炭,世人纵有万千财物,也只得拱手送给了金人’。所以叫我行乐及时,便穿上这套看起来怪异,但却布料上层,做工精细的衣服……家叔的话,我是不懂的,可也只好听他的吩咐了。”

    静能闻言,暗叹一声,隐隐将右手握成拳头,青筋乍现,他这番模样,倒不像个和尚,却像个愤怒之极的战士。他道:“阿弥陀佛,你叔父这话说得倒也在理,主持也常说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愿这安静的世事能长期保持吧,你我也少了一些奔波……”他突然觉得说错了什么,便戛然而止,不再言语,只是长叹一声,又拖他的地去了……

第四章 黑虎掏心

    静能不肖片刻就把一方青石板铺成的地洗干净,他在心中暗暗计较,“这刘涣虽年纪轻轻,但轻描淡写间所制造出的这件东西当真好用,又见他谈吐优雅,年纪轻轻,却显老成,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不过他说自己从北方一路南逃,想必是绍兴年初时的事情,只是他那时幼小,却把一路的经历记得这般清晰,博闻强记,也是异于常人了……”静能一时间反倒佩服起刘涣来,当下收拾好洗地工具,正要去和刘涣打招呼,却见他倚坐在厢房门槛边睡着了。

    静能走进一瞧,这小子的睡相真是有辱斯文,哈喇子拖得老长老长的,时而微笑,时而皱眉,也不晓得他梦到了什么。可这天气即将入冬,他若呆在外面睡得太久,身体哪里吃得消。于是静能轻轻推了刘涣一把,道:“刘施主,醒醒……”

    刘涣却正在做梦,梦到了朱熹和陆九渊,梦到了“鹅湖之会”……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而今正在江西,心底一直在努力搜寻和回忆着南宋孝宗朝的江西是个什么样子,想来想去,也只记得一个“鹅湖之会”。

    于是不经意间,尽然梦到自己与朱熹、吕祖谦、陆九渊等人坐而论道,好不痛快……可好梦不长,却被静能摇醒,他猛地一睁眼,一大口口水哗啦地流到地上,又突兀地用衣袖一抹,焦急道:“陆九渊来了没有?陆九渊来了没有?叫他不要怕,我其实也看不惯朱熹……”一口气疯疯癫癫地说了许多。才猛然发现自己对面目瞪口呆的静能。

    静能见他发狂,口沫飞溅,当即噗嗤一笑,道:“说什么疯话呢,那朱仲晦和陆子静诺达的名声,你这小子满口胡言,笑死我了……”说完双手叉腰,再也把持不住那颗修佛的心,前颠后仰。

    刘涣见状,挠挠自己后脑勺,呵斥一声道:“笑什么笑,你这小和尚,本公子大好的美梦都被你惊醒了……哼!你还笑,你这样子哪里有个出家人的风范,我看啊,你不如还俗得了,我还读过一些书,定能给你取个俗家的名字,到时候你种地糊口,娶几个,几十个大姑娘养起来,生一大堆娃娃,天天高高高兴兴,美美满满,也不用在这里洗地悟佛,且不痛快……”

    静能见他一口说了许多,本来还在嗤笑的状态一阵陡变,严肃起来,道:“你……你……你胡说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说什么还俗、娶妻、生子的鬼话,哎……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刘涣冷哼一声,道:“咋地,又装起得道高僧来了?哎,我说静能,依我看来,你注定是‘空’不了的,你尘缘气息太重,早晚都是要还俗的,不如,你跟了我,做个书童也好,到时候小爷考个状元来玩玩,自然不会亏待了你,我说的真心话,你肯不肯?”

    静能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急道:“阿弥陀佛,刘施主,你休得胡言,我一心向佛,深得佛祖教诲,是不会还俗的,只望早日修成正果,不敢有所怠慢,还请你慎言!”

    刘涣一见他正色起来,心底总不高兴,暗道这古代的人总是这样,年纪轻轻的大好男子,却被长辈灌输了各种“信仰”,又是佛、又是道、又是君、又是臣……封建伦理,迷信理念真是太重太重。

    他对静能道:“静能,好哥哥,你莫要惊慌啊,我说的真是大实话呢,你不知道,我一路南来,见过好多好看的姑娘呢,眼睛水灵灵的,一说话,能把你的骨头都给融化咯,你就不动心么?哎呀哎呀,你放心就是,等我功成名就,天下间的好看姑娘都给你找来,到时候,咱们也去金人的老家,找几个金人的姑娘来玩玩。哦,对了,还有那西南的大理,也是美女成群的,我们也要去好好看看,你说好不好……恩,对的对的,你若不喜欢外面的姑娘,可这庙宇道观之中,也有着许多好看的尼姑道姑呢,到时候,兄弟也给你找来,包你满意就是了……哦,还有……”

    那刘涣的“还有”却没了下文,此刻是鸦雀无声,因为静能终于忍无可忍,一个马步冲拳,“砰”的一声击在刘涣的颤中穴上,他胸口一睹,本来虚弱之间,又感眼睛一花,昏死过去。

    静能收回拳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刘涣,努力地平复着躁动的心绪,合十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读圣贤之书,满腹才华的儿郎,怎地对一个出家人喋喋不休地说些胡话,有辱斯文不说,还玷污了佛祖,当真可恨之极。同时也没想到,这小子这般弱不禁风,不过半招“黑虎掏心”,就把他击得晕厥过去。

    他附下身去,双手抓起刘涣,臂膀一用力,便把他提了起来,走进厢房之中,往床上一扔,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他走出庭院,穿过牌坊,遇到迎面而来一个和尚,那和尚也是个少年模样的人,见到静能步履匆匆,神色气愤,当下合十道:“师兄,你这是为何?”

    那知静能对那和尚的招呼理也不理,只是气冲冲地走进正堂,传来一声:“哼!没什么,我降妖伏魔,制服了一个妖孽,这就去找师傅禀报呢!”

    那和尚听闻,心中暗惊,叹道:“阿弥陀佛,静能师兄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不是只有佛祖才能有那降妖伏魔的本领么?咦,不对啊,这鹅湖寺中,何时有什么妖孽。”他想不通,便转身追着静能,急道:“师兄师兄,你给我说说啊……”

    不肖片刻,两个和尚一前一后,到得正堂后面一间屋子之中,也不打招呼,推门而入。

    可刚进屋子,却见得一个中年和尚正和一个络腮大汉在喝茶谈话。那中年和尚便是这间寺庙的主持,法号虚相,他面容刚毅,神色肃静,眉宇之间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好一副侠客的模样。

    虚相对面的络腮大汉见得有人进来,不惊不怒,稳如泰山,他本是盘坐着,可也显得身形极高,只是满面风尘,有些虚弱。其双手之上,全是老茧……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香客,或者是来和师父论道论佛的高人,可确实是从未见过。他当下一愣,尽说不出话来。

    虚相又见静能身后赶来一个小和尚,火急火燎的,他佯怒一声,道:“静能、静安,交代给你们的功课都做完了么?为师正和远方的朋友论道悟法,你俩这般猛撞,把往日教诲都忘却了么?”

    这虚相口中的静安,便是那静能身后的小和尚,静安却长得清瘦许多,一开口便是南方口音,只见他道:“阿弥陀佛,师父赎罪,师兄他说他制服了妖孽一个,特来向您汇报,我想师兄真是好本事,便也跟来瞧瞧,却不想打搅了师父和客人静修,还请师父责罚!”

    这静安倒是个董事听话的主,只见他叙述完毕,便后退到门边,静静地低下头去,显得恭敬之极。

    虚相闻言,心中惊疑,到底不明白他们所言的“妖孽”为何,不过脸上却平静得很,他缓缓而谈,道:“静能,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且说说,你师弟静安所言却是为何啊?”

    静能是个直头直脑的人,也不像静安那般圆润灵活,否则适才也不会出手伤了刘涣。他到底是犯了佛家戒律,心底又怕师父责罚,这是想先告一状,好免了师父那严厉的责罚。

    他合十一礼,朝虚相和络腮大汉看了一眼,道:“阿弥陀佛,师父勿要听静安胡言,我哪里有那降妖伏魔的本事,只是……只是……师父可还记得鹅湖村张老施主前些时日送来的那小儿么?”

    虚相不解,也不明白这徒儿到底要说什么,当下道:“静能,你时常从不会这般神态,今日却是怎么了?一一说来就是,为师定不会无端惩戒你……”

    静能听得师父承诺不会无端惩戒自己,心中一阵高兴,之后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出来,说他如何见到刘涣醒来,和刘涣如何谈话,刘涣又是如何制造出了“洗地的工具”,又是如何扬言还有更好的法门……然后就说刘涣“侮辱佛祖”、“扰他佛心”等事。

    静能老实本分,也如实交代了自己一拳把刘涣打晕的事情。

    虚相一听,先前是并未觉得什么,后来却心中惊疑阵阵,他细细分析静能所复述的刘涣的话语,觉得那厢房中的小儿郎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心思周密,逻辑相扣。他能分析得出,那刘涣是故意在套弄静能,也不晓得到底是为了什么。

    让他纳闷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子,怎地有这般老辣的城府,好在通过静能的转述,那小子应该不是个奸恶狡诈的人,虽读圣贤之书,到底命运多舛,却也可怜得很。

    虚相道:“哎,你真是糊涂、鲁莽,来者便是客人。那刘涣虽有言语轻薄之处,但他年纪轻轻,又哪里知道什么佛法大意,随便说了两句,你便出手伤人,真是毫无道理。为师是受鹅湖村的张老施主所托,答应救那刘涣一命的,你当日又不是不知道。再说,那张老施主德高望重,时常对我等捐油捐米,添纳香烛钱财,十里八乡,众人都要敬重他三分,若是你真把那刘涣打死打残,我又如何向张老施主交代……再说,佛渡有缘人,他刘涣既入的我佛门,便是有缘之人,你不度化就算了,怎能一怒出手,伤他身体……”

    虚相还在喋喋不休,全不像个爽朗的侠客,还是一旁的络腮大汉出言调解,道:“虚相大师,我看静能小师傅也是无心之失,你何必为难,不过听他说来,那刘涣小儿郎倒是很有意思,不如我们前去看看,一切不就了然了么……”

    虚相闻言长叹一声,道:“哎,也只能如此了。”

    之后几人在静能的带领下,来到厢房,大家进门而去,虚相伸手一探刘涣鼻息,微微皱眉,道:“还好没有大碍,只是这儿郎身体实在虚弱,若不经一月半月的调养,只怕难以痊愈!”

    旁边的静能和静安只是呆呆地站着也不言语,反倒是那络腮大汉一阵观察刘涣,复又伸手去摸刘涣的后脑勺、脊椎、胸膛、手臂、大腿等地方。

    络腮大汉的这般举动,完全不像是在揣摸一个活生生的人,反倒像似在研究什么东西一般……静能静安是不懂的,虚相心底却明白得很。虚相道:“如何,莫非还成就了一场缘分不成?”

    络腮大汉忽地眼睛一亮,急道:“妙极妙极……身体虽然虚弱,但满腔热血奔流不息,你瞧他呼吸绵长有序,吐纳自然,关键是筋骨独特,隐隐之中,有一股先天之气……”

    虚相闻言也是一惊,道:“哦,贫僧那日为他诊断,却没有发现什么先天之气,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络腮大汉神情激动,两眼发亮,就如许久不曾见到过鲜肉的恶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刘涣,道:“不会不会!大师,我一介凡尘之躯,走南闯北数十载,只为了结先人遗愿,传道授法,使得本家绝学不至短命,以求源远流长……但到底也是孤苦伶仃,所遇之人,或有心性意志出类拔萃者,但随我三年五载过后,终无所成,我是苦闷得很,按照古籍,要寻得那出类拔萃的好躯体,实在是难上加难……殊不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大师、虚相大师,你可怜可怜我,看是不是……”

    虚相哈哈一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友别来无恙啊,不是说好的由北向南,翻山越岭,都是为着要寻我这个老朋友的么,怎地今日见得这半死不活的小儿郎,却这般激动,你我多年情谊,到底抵不上你那心中的执念呢,我这出家之人都有些妒忌了……再说,就算此人有得一副绝妙的躯壳,但若是那妖邪奸佞之辈,你就不怕将来助纣为虐么?”

    络腮大汉却也是哈哈一笑,尽然笑出眼泪来,后正色恭敬道:“大师,无论如何,请融我一试吧,我这厢算是求你了……”他神情激动,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

    虚相长叹一声,合十闭眼,只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这真是造化弄人了……”

第五章 居心叵测

    虚相吩咐静能和静安去后堂处理俗务,又从自己的一个麻袋里面取出一套银针,掏出三根,于火焰上来回淬了几次,轻轻扎在刘涣的风府、曲池、百汇三处穴道上。不到几十个呼吸时间,那刘涣就一阵悸动,但见得一粒粒汗珠子从额头上冒出来。

    络腮大汉道:“老朋友,这……没事吧?”

    虚相道:“你信不过我么?还是担心你相中的这个‘宝贝’承受不起这几针?别忘咯,就算次子是天纵奇才,可人家到底没有答应做你的传人呢。”

    络腮大汉闻言才感一阵突兀,暗道自己失言失礼,尴尬至极,他吞吐道:“哎呀,老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急性子,别一般见识了,我这里给你告罪便是!”

    虚相微微一笑,道:“你可小声些,我而今虽遁入空门,挂了个和尚的名号,但到底是个凡人罢了。你朋友长朋友短的叫唤,被我那徒儿听到,可如何是好?”

    络腮大汉性子耿直,当即微微一笑,也不敢大作声张,道:“你呀,年幼时不是遇到一个和尚么,那和尚指点了你一年时间的佛法,说你和佛祖有缘,而今且不是印证了那高人的话了,做了鹅湖寺的主持,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虚相见他出言奚落自己,眉头一皱,道:“休得胡言,我那师父是得道禅师、方外高人,我那时年幼,不过向师父一门心思学些武学招式和肤浅医术罢了,佛学理论,救世济人的大道,却是半点没有学到的,而今得以在这鹅湖寺中苟且安生,也是托了师父的洪福,你可以贬低我,却不能说我师父半点不是。再说了,你既知道我的根底,又何必整日挂在嘴边。”

    络腮汉子一怔,又听他说道“苟且安生于鹅湖寺”一语,也是心中长叹,迅疾改口,正色道:“哎,大师,这世道啊,安逸得真是让人心底发毛,我心中痛恨之极,而今国不像国,家不像家,朝廷和北方金人,尽以‘叔侄’而称,真是天大的侮辱,我堂堂汉人,何时受过这般罪责……哎……”

    虚相道:“阿弥陀佛,魏施主何必这般揪心,前尘往事,过眼云烟,缘已尽,枉嗟呀!”

    那知道络腮大汉听完,激动道:“不!你忘得了,我却忘不了,我忘不了国仇、忘不了家恨、忘不了耻辱、忘不了这一腔汹涌澎湃的汉人血,我忘不了家叔‘魏胜’公,真是苍天不公啊……哼!不杀金人,不报家仇,我誓不为人!朝廷不管,老子便也要替天行道!”

    虚相见他激动,叹道:“哎,魏公彦威老大人当是举世无双的豪杰之一,忠肝义胆,除去岳武穆那等雄才伟略之辈可以比拟以外,放眼我大宋朝,再无一人……可是魏兄,彦威将军毕竟已故7年有余了,尸骨都已化归红尘,你是念念不忘,可而今这朝廷,被‘主和派’霸占,不思进取,又还有哪个记得他老人家风的光伟绩……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这些年在北方杀了不少金人,但毕竟是势单力薄,在这世道的影响下,终是不可取的办法啊,这不,若不是你一直这般执拗,今日又怎会受伤?哎!不过亏得你还记得我这做了和尚的老朋友,也晓得来找我医治……”

    就在二人对话入迷之时,那刘涣其实早已醒来,他从那静能口中套出的信息实在是少之又少,故而才假意激怒静能,想以此方式惊动寺庙中的主持。让他想不到的是,却被静能一拳击晕……便在虚相为他扎针之时,他已恢复神识,但心有计较,紧闭双眼,装作未醒,悄悄偷听着二人对话,这不听不要紧,一听吓一大跳。

    原来与虚相对话的这人,却是姓魏,听他说来,奉抗金名将“魏胜”为叔父,想必定和魏胜极有渊源,按照史料和传言,那魏胜字彦威,出身农家,早年曾学弓箭技法。胆略过人,骁勇善战。后来做了刀客,其刀法勇猛绝伦,被誉为:“大宋忠义刀”。当是武学高手无疑。

    刘涣分析二人对话,这虚相想必也是个“假和尚”,为了安定,得到他师父庇佑才蜗居在这鹅湖寺中而已。佛学大道他倒是不一定懂得许多,兴许那儒家典籍、圣人道理却是了然于胸呢。

    不过,只言片语之间,都是无法摸清二人的底细,连具体的姓名都不知道。

    刘涣见得二人无话,故意蹬了一下腿,微微睁开双眼来。

    虚相和姓魏的络腮大汉见状,还在回忆往昔的话语戛然而止!

    虚相道:“阿弥陀佛,小相公,你可好些了么?都怨我那孽徒,贫僧这厢给你赔个不是了!”

    刘涣听闻,脸上一派迷茫和恭敬,但心中却暗暗嘀咕,“还在装你的出家人,哎,也不晓得你累不累。”不过却正色道:“大师哪里的话,是小子顽皮,惹恼了静能师父,故而才遭到应有的报应!一切孽缘皆由小子而起,可万万怨不得静能师父呢,大师不可责罚静能师父啊!否则小子何以安心!”

    络腮汉子一听,哪里还得了,这小子的心地和品行真是极好,知书达理,虚心礼让,年纪幼小,却已懂得承担责任,为他人着想,看来虚相适才所言的“奸佞妖邪”一说是不攻自破了……他心中决定,“非收他做徒弟不可,否则叔父的两样绝学岂不没了传人!”

    虚相微微一惊,他虽是一方主持,但到底不过是江湖俗人,骨子里也对刘涣敬佩三分。他道:“阿弥陀佛,小相公心怀宽旷,他日定有成就,你不追究我那孽徒,倒是他的福分了!”

    刘涣却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竟自己是被这大和尚所救,索性应了他的道,一竿子抹到底吧……”

    刘涣微微欠身,行了一礼,道:“我听静能师父说起,倒是大师救了小子的贱命,小子真是感激涕零,而今无以为报。但小子发誓,若小子有生之年,能有所成就,定涌泉相报大师厚恩,苟富贵,定不相忘!”

    哪知虚相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小相公知恩图报自然是好事,可惜我一介出家之人,凡尘富贵对我而言皆如尘埃,小相公不必挂怀。倒是那鹅湖村里的张老丈,你是应该好好感激人家的。”

    刘涣闻言才想起静能所说的张老头来,心底一暖,道:“那是自然,我已听静能师傅言及过的,等小子好些,定要登门拜访张老丈人一番!只是……只是……”

    二人见他吞吐,似有难言之隐。虚相不好问破,但心中依然猜到。

    却是那络腮汉子耿直,问道:“小娃儿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吞吞吐吐的终不是个样子!”

    刘涣一听,假意迷茫地看向络腮汉子,也不言语。

    虚相微微一笑,道:“小相公勿惊,这是我凡尘间的好友,按年纪而论,你可唤一声魏伯父呢……”

    刘涣一听,总是觉得这虚相不是个好人,他这话,也不告破那络腮大汉的真名,反而套起了近乎来,叫自己唤一个素未谋面的生人作“伯父”,说得这般亲切,想必定有猫腻。这古代人的的城府,也是这般深么?

    他道:“哦,原来是魏伯父,小子有理了,小子要说的是,我而今实在是虚弱得紧,要去拜访答谢那张老爷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只怕还需在此处静养数日呢,但如此一来,必定打搅了虚相大师和静能师傅等人的清静,我心中歉疚,一时间总是开不了口……”

    络腮大汉一听,道:“我说是啥难以启齿的,你放心,你眼前的这位虚相大师,一生扶危济困,悟佛渡众生,你休说什么打搅不打搅的话。再说这鹅湖寺虽不是什么大庙堂,但接纳你一个小娃儿一段时间,却是做得到的。”

    虚相也是附言,道:“阿弥陀佛,多谢魏施主美言,但小相公确实勿需多礼。”

    刘涣这才心中一定,暗道:“总算是找到了暂时的落脚地了,否则这茫茫尘世,又该如何安身。看来,这世间还是好人多啊……哎,可惜了这虚弱苟安的大宋朝廷……不过,小爷既然来到此处,是天意也好,是偶然也罢,不做点成就出来,真是不应该了……”

    二人见他想入纷纷,沉默不语,也不好打断,只是当下气氛尽然尴尬起来,于是络腮大汉打断道:“小娃儿,你想些什么?”

    刘涣惊愕道:“没……没什么……只是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和魏伯父指教!”

    虚相道:“阿弥陀佛,小相公心思灵巧,智慧超群,我已然听我那孽徒说过了,哪里还敢指教小相公,大家交流交流倒是应该的。”

    刘涣一听,只觉得这虚相真是啰嗦麻烦得很,说起话来,明明是满口的儒家伦理道德,偏偏要冠以一个“阿弥陀佛”,好不别捏。他道:“我是觉得,大师所言出家人四大皆空,可偏偏又言及和魏伯父是多年的俗尘好友,我……我…….”

    他实在是不好启齿,怕为难到了这“假和尚”。

    虚相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小相公无需顾虑,佛讲四大皆空固然不假,但佛家最重一个缘字,我于凡尘之躯时,曾交得你魏伯父为好友,那是缘起,后来我出了家,做出世修行,与你魏伯父算是缘尽,而今几经辗转,又和你魏伯父相遇,便又是缘起,我于他之间,缘起缘散,终究不灭。即是出尘修习,又是入世修行,只此而已……”

    络腮大汉才微微一惊,暗道这小子好怪异的心思,偏偏会问些“触及底线”的问题来,他这明面上是不解虚相和自己的关系,其实是有些质疑“佛家伦理”啊。

    刘涣道:“哦,原来如此,小子受教了!”

    虚相却道:“小相公,言归正传,我通过为你诊断,但觉得你体质实在是过于虚弱,贫僧虽有些浅薄医术,到底只能医治你的表里,却不能解决实质。若是小相公想要来日无病,身强体壮,还需自行解救啊!”

    刘涣一惊,道:“大师,还请明言,小子当如何自我解救?”

    虚相道:“阿弥陀佛,贫僧思来想去,也只有习武强身一途,才是长久之计!”

    刘涣惊疑道:“哦,小子了然了,大师是建议小子习武。只是……只是……小子而今孤身飘零,无亲无戚,更是身无长物,又到哪里去拜得名师,习得武艺?”

    虚相面色不改,仍旧是一副老厚深沉的表情,他道:“阿弥陀佛,小相公有所不知,你我真是缘分使然。贫僧实不相瞒,你对面的魏伯父却是个懂些武艺道理的人,虽谈不上高绝,但指点你一番倒是可以的。他而今膝下并无一徒……贫僧救人救到底,索性做个主张,成就了小相公与魏施主的师徒之缘,你看可好啊?”

    刘涣听他说完,这才心中惊愕,暗道:“好狡猾的和尚,原来说了这弯弯绕绕的许多,目的是要我拜这络腮大汉为师啊……想必这二人是事先商量好了的吧,可我到底哪里好了,莫非这穿越而来,却造成基因突变了不成……”

第六章 拜师

    一旁的络腮汉子看着刘涣平静如水的眼眸,当即觉得五味杂成,暗想这小娃儿好强的定力,成是不成,也不给个痛快,却把自己搞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开不了口。

    虚相也暗暗心惊,“这人哪里是个十三四岁的舞勺儿郎了,倒像是个饱经风霜,看遍人生百态的中老年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造就了他这般稳重的心性,是那千年传承的儒家教义、圣人诗书?还是被这无情的世道所逼,显得呆滞而老成?可怜我那孽徒静能,到底也是个历经苦难的娃,年纪大过他两岁不止,却没能修到他这般境界,这人与人之间,果然是天差地别”。

    刘涣不敢与身旁的两人对视,他怕目光交融的那一刹那,自己守不住心神。又怕忽一开口,就会被这两个垂涎欲滴的家伙给吃喽。二是想及自己而今状况,确实孤苦无依,有一两个“靠山”固然稳妥,不过现世却是重信重义的纲常伦理年代,礼教世俗冗繁累赘,自己若拜了姓魏的为师,必定受制于他,一朝学不好、做不好,耽误了光阴不说,还害得人家耗费心血,终是不好的。

    再者,按刘涣想来,他以前本就是一个公务员,现在即便是穿越,可也难改本性,除去吃“官家饭”以外,其他的路,还是毫无头脑呢。

    最重要的是,大宋朝廷历来重文轻武,就连金人南逼,却也不痛定思痛,寒了多少武将将军的心。那姓魏的或许不传自己排兵布阵的法门,自己凭借超越千百年的积淀,倒也不在乎,但莫非学艺有成后,却去浙江临安考个武状元么?也不晓得现而今还设不设武状元一职呢?就算有、就算他姓魏的所传之技天下一绝,可归根结底自己是个文人,带兵打仗,做个将军固然最好,一旦将军做不成,却做些什么护卫,捕快,看门巡逻的杂役,那也无法痛快呢……

    络腮大汉没读过多少书,一直以来,旁人说他是粗人,他便以粗人自居,直来直往,哪里还受得了这尴尬的气氛。

    但闻“砰”的一声,厢房中的那张木桌子被络腮大汉一掌拍碎,他长身而起,直视刘涣,道:“小娃儿,倒是虚相大师说得急躁了些,我虽看中了你那千里难寻的体质,是个练武的好坯子,难免见猎心喜,起了收徒之意,可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来。但而今你这不怒不惊,不痛不痒的表情却是可恶得很,成与不成,给个痛快话就是,你不答应,姓魏的转身就走,就当做你我从未谋面一般!”

    刘涣觉得真是很不好意思了,被和尚救了性命,又被和尚的好友想收着徒弟,按理最是应该高兴,可他偏偏面不改色,只是一味沉沦,确实不尽人意。现在见得姓魏的恼羞成怒,但言语之间,不失为一条磊落光明的好汉子。

    他想,侠者以武犯禁,儒者以文乱法,也罢也罢,再试他一试吧。

    刘涣慢慢扶床而起,朝虚相鞠了一躬,又朝大汉鞠了一躬,正色道:“虚相大师、魏伯父,小子本来贱命一条,奄奄一息之际,却被大师妙手回春,那是小子天大的福分。而今又被魏伯父看中,其实小子何德何能,真是心中突兀,一时间不知所以。我实在不是不愿意跟随魏伯父学艺,但我怕自己心性顽劣,若学无所成,白白耗费了魏伯父的心血,岂不是罪该万死。再者,我虽家破人亡,但年幼时,也曾随家父和族人读些圣人诗书,心底想的还是那出将入相,保家卫国,振兴大宋的信念,一旦要转变到学武上来,恐一时间难以办到啊……小子真心实意之言,还望大师和伯父明察!”

    虚相一生走南闯北,化缘诵经,见过的人实在是形形色色,多不胜数,他历经沧桑,哪里会猜不透刘涣的心思,原来这小子是想一心二用,既要沿袭孔教礼法,学圣人言行,又要学武强身,他是怕自己心思分散,学不好,被老魏责怪呢。哎,说他老成吧,又到底是个孩子心性……

    大汉却不像虚相那般机灵,他听得到的,只是些表面的内容,开口便道:“我说你在顾虑什么,原来是对你还不够自信呢,你放心,你我一旦成了师徒,我必定倾囊相授……”

    虚相见他还未明悟刘涣的心思,当即又从刘涣眼底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厌恶,心怕此事要黄,便出言打断了络腮大汉的话,道:“魏兄魏兄!阿弥陀佛,我且出尘入世,便已俗家好友的名义说几句吧,依我看来,刘相公其实还是愿意随你习武的,只是他心中却不忘家族教诲,要读书求学,出将入相呢……意思是说,随你习武倒无不可,但却不能终身以此为生计,也不能终身以此来束缚他的发展,你与他即便成了师徒,你却也不能强加阻拦他内心的想法……小相公,我现在却是个凡尘俗世的长辈,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和出家人虚相无半点干系,你可接受得了?”

    刘涣见这虚相也是着急了,连出家人的身份都不顾,却是还要撮合自己与姓魏的成就师徒,这看似真诚的假和尚,最他.妈.狡猾不过,都把话说得这般直白,自己又该如何答复,如何辩解,如何推迟……他当下羞愧地低下头去,也不言语,示意虚相所言属实。

    姓魏的这才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你这娃儿好怪的心思,但你却轻看了老子,老子姓魏的虽谈不上什么厉害,但也是个忠肝义胆、顶天立地、嫉恶如仇的人,一门心思也是用在报仇雪恨,光复河山之上,你要读书,老子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从中阻拦。再说,传你武艺,一是为了了却我魏氏先人的遗愿,二是见你筋骨奇特,是个好材料。但老子又没有说要你以此为生计,也没有要求你终身受制于老子。且不论你将来如何成就,只要心中记得老子便是了,那尽孝守孝之事,也不麻烦你……你若是天上的雄鹰,就该翱翔苍穹,若是海中的鲲鹏,就该驰骋汪洋,我不阻拦你就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干不干也罢了!”

    刘涣一听,这还得了,自己这是退无可退了,但这姓魏的到底是真性情。他索性爽朗道:“魏伯父真是肝胆照人,大义凛然,动情懂礼,说得小子心神具颠,汹涌澎湃,真是无话可再说了。”

    大汉听他夸耀自己,心中一暖,当下道:“那你到底是何态度,给个痛快吧!”

    刘涣却无多言,迅疾一拍衣袖,双膝跪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之后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把稚嫩的额头也弄得一阵微红。

    大汉欣喜而激动,赶紧附身扶起刘涣,道:“好徒儿好徒儿,请起请起!”

    之后三人哈哈大笑,其乐融融……

    虚相又为刘涣把脉好诊,回后堂配药去了,将这厢房留给这对师徒。

    对于刘涣而言,这世界真是太疯狂了,还在莫名其妙之间,又多了一个师父。他道:“师父,徒儿姓刘名涣,而今年幼,还未‘冠字’,却请教师父大名!”

    大汉听闻,先是沉默一阵,后又爽朗道:“徒儿,实在不是为师不愿意将名字告诉于你,而是为师这些年来杀人越货,被大宋朝廷和金狗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师父而后快呢。为师由北向南,杀金狗,灭贪官,手中性命不知几许,你还是不要知晓为好,等到时机成熟,为师自然会告知于你的。”

    他这话,把刘涣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犹豫,不晓得拜这杀人犯为师,到底是福是祸。

    刘涣道:“师父用心良苦,徒儿省得了。只是还要请教师父,我们以后当以何处为家呢?”

    大汉道:“徒儿勿忧,我与那虚相大师是生死之交,等为师传你武学大意以后,便去办一些事情,你便好生安顿在这鹅湖山吧,虚相大师自然会对你照看一二的……哎,等到你学艺有成,若干年后,但愿这世道好了,这朝廷也忘记了为师,那时,为师便甘心做个扫地打杂的老头,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你若心念为师,便来瞧上一两眼……”

    刘涣听他说得寥寥数语,虽不善表达,却显情真意切,这才刚刚相逢,就要说些离别的苦话,他一时间心都碎了,总觉得眼眶中有什么东西要流落出来,控也控制不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大汉长叹一声,道:“好了!好徒儿,莫要在伤感了,事不宜迟,为师先于你讲讲你所要修习的艺技吧。你且挺好了,为师本家姓魏,奉唐相‘魏征’为祖,家有两套绝学,一是弓箭骑射之法一套,二是刀法一套。我叔父魏胜公正是在这两样绝学上出类拔萃,可惜被金狗所杀……”

    刘涣细细将师父的话记在心中,可又觉得不对劲,按照传说,不是一般的武学功法,都有相关的呼吸吐纳之法配合么,这大汉所言的两套绝学,都是外家横练的功夫……他道:“师父,那这两套绝学就没有相关的内功心法相辅佐么?”

    大汉一听,当即一皱眉头,微笑道:“傻徒儿,那内功心法都是传说中的秘籍呢,自秦汉以后,这世间便是少之又少的,相传岳武穆的师父周桐曾有一套心法传世,但世人从未见过,也不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只需记住,我今日所传你的这两套功夫,和虚相大师所修的佛门绝技有相同之处,都是外家横练的法门,修炼过程由外而内,历经寒暑过后,自然能在丹田气海和筋脉之中形成内气,到时候内气循环往复,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功夫随心而出,便也修炼至化劲了……那时,天下间大可去得,驰骋疆场,杀金狗,灭贪官,无人可挡!”

    刘涣心中惊愕,暗道这时间当真有这般神奇的东西么,他咬定心思,必然要学有所成。又问及大汉,道:“那虚相大师却也是个武学高手咯?那他和师父比起来,是高还是低呢?”

    大汉道:“徒儿,你这话休得在虚相大师的面前提起,否则出言不逊,有失礼数!那虚相大师出家以来,全身心投入到医术和佛法的修炼上面,对武学一途,倒是有些陌生了……但他那佛门绝技却是千百年来传承的技法,我两若在全盛之时,我不及他。但而今嘛,他及不过我……”

    二人所聊甚欢,渐以日落黄昏,天色暗淡,冷风破入庙中,刘涣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到得静能前来叫唤,说虚相有请,叫刘涣师徒二人赴后堂用斋……

第七章 感激涕零

    刘涣师徒在静能的带领下来到后堂饭厅,虚相早已等候多时,见得有人进来,朝静能打个招呼以后,便指引二人坐下。

    这晚餐也很简单,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素斋”,但见得一方桌子之上,放着一个陶盆,内中盛有稀得不能再稀的白米粥,白饭与清水泾渭分明;陶盆边上有放有一个大土碗,碗中有酱黑色的事物,像似腌制的萝卜条;除此之外放有碗筷两双,便再无其他,显得寒酸之极。

    刘涣其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今见得具体事物,心中反差却不大。反而是刘涣的师父有些恼火,他往杌凳上随意一坐,对虚相道:“虚相大师,你就是这般接待好友的么?”

    虚相呵呵一笑,也不言语,只顾着数他的佛珠,意思是说,他这里就只有这等食物,爱吃不吃,随你的便。

    大汉见得虚相这般表情,温怒道:“我说虚相,莫非你不知道我的胃口么和喜好么?”

    虚相仍旧笑而不答。

    刘涣心想,只怕自己这师父任侠仗义,一生都在刀尖上舔血,行走江湖,必定餐餐都是大鱼大肉,这等清淡寒酸的食物,他如何能够下咽。以他对虚相的称呼,已经由“虚相大师”变成了“虚相”,看来确实对这食物很不满意。

    刘涣起身谢过虚相,又为师父乘上“稀饭”,递给他一双筷子,道:“师父,大师一番好意,岂有不笑纳之理!”

    大汉推开刘涣的筷子,怒道:“徒儿,少给他挂什么高帽子,这秃驴其实富有得很,偏偏这般招待我们师徒二人,他是小家子气,是吝啬的和尚地主!”

    虚相一听老友叫自己“吝啬的和尚地主”,当下面色有些尴尬,终于缓缓开口,道:“阿弥陀佛,魏施主、魏大侠,贫僧这等小庙,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这等斋饭了,你何必为难于我!”

    大汉哈哈一笑,道:“算了吧,老秃驴,别人不知道,我却不知道你么,你有钱得很呢。亏得老子不远万水千山来看你,你却这般招待我,没酒没肉,老子如何吃法,你到说说!”

    虚相闻言一惊,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施主与贫僧却是好友无疑,但贫僧乃出家修佛之人,自当戒荤戒酒,谨守定律,你说的这些,鄙处一概没有啊!”

    大汉一听不乐意了,拍案而起,怒道:“你少来,老子警告你,要我不睡觉、不休息、不想女人都可以,但要我不吃肉不喝酒,却是比杀头还难,莫非你不知道老子的脾气么?老子不管,今日你若不招待好我师徒二人,后果自负……”

    他故意把那“后果自负”四个字说的尤为突出,气势凛凛。

    刘涣见状,这二人有是要打架的趋势,当下觉得自己的师父太过分了,但此刻寄人篱下,也不好多说,只是呆呆地看着二人。

    谁知,那虚相见大汉犯浑,又听得“后果自负”四字,当下也不言语,尽然干咳数声,挤眉弄眼起来,也不晓得他和大汉打的什么哑谜!

    大汉冷哼一声,道:“说吧,如何安顿?”

    虚相小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认识你真是贫僧最大的罪过了,也罢也罢,你这活佛、你这菩萨,贫僧是怕了你了。但荤菜没有,酒水有一些,是平常间我用来做药的,伙房中有村民奉贡佛祖的大米一袋,还有春夏时采集的干竹笋一袋,要想吃饱,你自己动手!”

    大汉一听,顿觉得满意了不少,可那最后一句“你自己动手”,实在是难为他了,他道:“好秃驴,你不会叫你那徒儿来做么?”

    刘涣打断道:“师父师父,万万不可再为难虚相大师了,大师此番已是仁至义尽,我们当知好歹才是。徒儿也曾做过一些家务活,师父稍等片刻,等徒儿做一顿素斋给您吃吧,权当是借花献佛,先孝敬师父今日传道收徒之恩!”

    大汉道:“徒儿不可,我虽不读圣贤书,但也晓得君子远庖厨的道理,你堂堂男儿,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人物,怎能去做这低三下四的活路。”

    刘涣道:“师父勿忧,圣人自有此言却属事实,但不可妄断,你且听徒儿道来。”于是乎刘涣将“孟子”和“齐宣王”的对话一一所给大汉听,大汉听得痴迷,后有所感悟。

    大汉叹道:“那齐宣王真是脓包一个,因为他亲眼看到了牛即将被杀的样子,而没有亲眼看到羊即将被杀的样子。“眼不见为净”,所以便君子远庖厨,他这是误解了孟圣人的意思呢。”

    刘涣道:“对了对了,师父,这般简易的道理,你一听便知,偏偏那齐宣王和孟子却要以此来说些大道理,真是肤浅而幼稚,依我看来,那圣人也不见得有多深的水平,那齐宣王也如师父所言,真是个草包。若师父生在那般年代,必定能做个比齐宣王更厉害的王侯,就算不做王侯,却也是个圣人无疑!”

    大汉听得刘涣变相夸耀自己,微微一笑,道:“也罢也罢,此刻天色尚且早些,你去做吧。”

    刘涣却朝虚相行了一礼,使出眼色,意思是说叫虚相不要对刘涣的“见地”和“胡说八道”一般见识,他是为了“忽悠”自己的师父,不得已而为之的。他道:“虚相大师,小子有个不情之情,还望大师成全!”

    虚相先是读懂了刘涣的眼神,心中长叹一声,暗道,“今日若没有刘涣解围,真不知道这魏混球要闹到什么地步。哎,这姓魏的也是,偏偏对这吃饭喝酒百般在意,向来如此,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他道:“小相公但有请求,便请说来就是,贫僧若不答应你的请求,只怕你那凶神恶煞的师父非把我给活寡了!”

    刘涣一阵尴尬,道:“大师,我师父性情耿直,难免有些执拗,你又与他是多年好友,见识非凡,何必再斤斤计较呢,小子这厢代师父给你配个不是了……小子的请求也很简单,就是烦劳大师吩咐一声,去把鹅湖村的张老丈人请来,我想借大师的斋饭,答谢张老丈人的救命之恩。”

    虚相听闻,道:“阿弥陀佛,小相公哪里的话,贫僧与你师父拌嘴,都是当不得真的,我哪里有怪怨他的意思。至于你所求之事,却也好办,你稍后片刻,我这便唤人请张老丈人来……”

    刘涣一一答礼,又朝师父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便转身朝伙房去了……

    待到刘涣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大汉小声道:“怎么,试探出什么了么?我这徒儿秉性到底是好的,我看啊,是你多虑了!”

    虚相也小声道:“老魏啊,你这徒儿秉性倒是不坏,只是过于聪慧,你看他处理你我的争执不偏不倚,话语得当,还借花献佛,想一举答谢了张老丈人的恩情,以及你的收徒之恩呢,这一举两得的美事,偏偏又要当着我这东道主的面来进行,正是那一石三雕的好计策啊……假以时日,此子定不是你能驾驭得住的。”

    大汉道:“哎,老朋友,瞧你说的,我压根也没想要驾驭他啊……你说,你我适才的假戏是不是被他勘破了?”

    虚相道:“恩,这个不一定,就这一点,我也看不出来,哎……真是老了,也不晓得这小儿郎到底是哪个菩萨派来的奇葩,偏偏要扎根盛开在我这小庙之中……”

    之后虚相吩咐静能前去请鹅湖村的张老头,当下和大汉一阵无话,只是呆呆地静坐着,各怀心思。

    却说刘涣到得“厨房”,见一切厨具都是最简易不过了,他点起蜡烛,借助昏暗的灯光找到大米,又找到虚相所言的干竹笋、一壶烧酒、还有就是一些配料……

    可心中一阵计较,也不晓得这简单的几样东西,能做些什么出来。

    思来想去,刘涣索性爆发到底,就着现成材料,做个干笋黄焖米饭算了。

    他先将干笋放于锅中,加上清水烧开,迅疾捞出来,放于一个土容器之中,等干笋慢慢软化。又把铁锅腾出来,开始闷米饭。

    等到灶火熄灭,铁锅中不再有“吱吱”的响声,米饭便也闷好了,他再将米饭捞出,放于一个簸箕之中。

    之后便开始做干笋,配上一些简易的配料,葱姜、八角,加水用大火烧开,再用小火慢炖,等到形成汤汁。他将汤汁全部取出来,只留下熟透的竹笋在锅中。

    打开那壶烧酒,哗啦啦地往铁锅中注入酒水,使酒将已经熟透的竹笋湮没,再把闷好的米饭倒上去,又在米饭上注入适才取出来的汤汁,让汤汁均匀地洒落在米饭上,合上盖子。

    以小火慢煨,直到锅中冒出酒和竹笋的香味来,才揭开盖子,用饭勺搅匀,一道奇特的食物便算做成了。

    他用一个木盆将干笋焖饭全部盛起来,小心翼翼地抬到饭堂。

    才见得除虚相和他师父以外,又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坐在桌旁,年纪五十开外,将近花甲之年,额头上皱纹深深,想必定是虚相所言的张老头无疑。

    张老头见刘涣抬着一盆米饭进来,也不起身,朝虚相道:“大师,这便是那日田埂里的那个小相公么?”

    不待虚相回答,刘涣面朝张老头,双膝跪地,道:“小子幸得张大爷所救,感激不尽,前辈在上,请受小生一拜!”说完磕了一头。

    张老头见状,真是受宠若惊,这跪拜之礼向来不可乱行,他哪里敢大意,当即起身扶起刘涣,道:“好孩子、好孩子,这如何使得,你能活命,那便是最好的了,老夫可受不起啊!”

    刘涣谦逊道:“张爷爷,你是前辈高人,又是小生救命恩人,小生跪天地君亲师,今日也跪你老一次,实在是无以为报了,小生歉疚得很!”

    张老头一听,道:“好孩子,你真是知书达理,如此说来,你这一礼,老夫便欣然接受了!”

    二人文绉绉的说了许多,还是被虚相打断,叫大家进餐。

    哪晓得,才回头一看,那刘涣的师父早已忍受不住,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他这举动,为张老头所不齿,按张老头想来,“这等虬髯大汉,言谈举止之间,直来直往,毫无斯文,不时让人生厌。那刘涣儿郎,必定是年幼肤浅,涉世不深,多半是被这大汉诱惑才拜他为师的,以后交接往来,可要劝劝那小儿郎,万万不得使他误入歧途啊……”

    虚相一阵尴尬,只是微笑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张老施主、小相公,这便不要客套了吧!”

    刘涣闻言,迅疾取来碗筷,为张老头盛了饭。一旁大吃的刘涣师父却朝刘涣挤眉弄眼,道:“小子,少盛点,人家张老爷子也吃不了许多啊,你给师父留点……”说完又埋头苦干起来。

    张老头但闻得丝丝竹笋清香透着酒香味涌入鼻息之中,好不安逸。他推迟一番,也开始进食。吃着吃着的,对这顿食物赞不绝口。

    一边的虚相再也忍受不住,放下架子,容身到“群众”中去。可毕竟动手晚了,那一大盆的米饭,已被刘涣师父解决得所剩无几。

    大汉打了一个饱嗝,道:“好徒儿,你这是怎么做成的,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为师啊!”

    刘涣道:“师父若是喜欢,徒儿定然天天煮给你吃,至于这顿晚食,却是简单不过的,以后条件成熟,徒儿给你做更好的……”

    张老头也是吃得“啧啧”声不断,眉毛胡子都翘了起来,他道:“小相公真是手巧,那村里的女人若有你这般手艺,还不都进了皇宫,做了御厨!”

    刘涣谦逊道:“张爷爷抬举小生了,这点微末道行,哪里能被官家看得进眼,等过几日小子病好了,定然进村拜访您老和那些叔伯婶子们,也传他们一些道门,好留住庄稼汉子的心!”

    张老头激动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相公不可食言,老夫在鹅湖村等着你呢!”

    刘涣道:“小子虽谈不上一诺千金,但说过的话,却要作数的,老爷子放心,除去这煮饭的些许技法以外,小子还研究出了几套肥田壮苗、催动作物丰收的技法呢,到时候,若老爷子信得过晚生,小子也一一相授给庄稼汉子们。”

    中华上下几千年,都离不开农业,特别是刘涣所处的南宋时期,更是指望着农业的兴旺发达。那张老头听闻刘涣有催动作物丰收的法门,当即心中感怀,老泪纵横,只是躬身答礼,言语颤抖……

第八章 何方神圣

    夜色渐以深沉起来,鹅湖寺的饭堂之中,几人吃得不亦乐乎,那夹杂在怪异米饭之中的烧酒开始起了作用。

    对于刘涣师父、虚相和张老头而言,这点微末酒力,倒是无甚大碍,醉不倒人不说,恍惚之间,尽让人“牵肠挂肚”起来。

    张老头或许是个落榜的老儒生,胸中尽是仁义道德、君子大意,他此刻肚子蛔虫被钩了起来,偏偏又不好意思开口找酒喝,毕竟这是佛门清净地,无论如何,万万不敢造次。

    刘涣的师父却是个直肠子,他抹了抹嘴,长叹一声,道:“这米饭是好吃,只是酒味淡得很,好不痛快!哎,此刻要是能有一壶浊酒相饮,那真是天大的幸福了,便是皇帝老儿、三清仙人,也全不放在眼底呢。你说呢?虚相大师……”他说完便直勾勾地盯着虚相,意思已然很明白了。

    可惜他这话被张老头听到,言语之中有辱“皇帝”,突然间触及了张老头的底线神经,还不待虚相反驳,张老头猛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道:“虚相大师,你这佛门清静之地,是靠无数代高僧捍卫整修而得的,固然来之不易。我本凡尘俗世之辈,而今心中不忍,也要提醒你几句,生平闲日,可得当心那些魑魅魍魉,宵小鬼怪作祟啊。一旦有妖魔触及佛法、诽谤圣贤,你可是责无旁贷的……老丈人年老眼昏,恍惚间还以为到了肮脏不堪的地狱,这便要走了……”

    虚相闻言,又见张老头一脸怒色,哪里会不知道,他这是在愤怒适才刘涣师父的言行。作为东道主,他固然不敢薄了张老头的面子,当即起身而来,急道:“阿弥陀佛,张老施主严重了,所谓佛渡众生……”

    他还未说完,却被张老头打断,只见张老头负手仰头,叹道:“‘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罢了罢了,小老儿确实是醉了,大师无需多言,我省得、我省得……”

    大汉见得这张老头无端起身,对虚相说些妖魔鬼怪的话,后又吟起诗来,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心底只是一阵厌恶,觉得自己好端端的要向虚相淘酒吃,还不见下文,就被这混蛋老头打断了。

    他小声问刘涣,道:“好徒儿,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中疯魔病了么?”

    刘涣此刻真是无语至极,心中怒骂“没文化、真可怕。”他也不回答师父,长身而起,一个箭步走到张老头的跟前,只因年幼,个子尚矮,却一不留神撞到了张老头的腰部。

    张老头回神一惊,却见刘涣尴尬地站在后面,其心中一怒,对这师徒二人的言行真是鄙夷得很。那络腮大汉不学无术,口出狂言,侮辱皇帝便算了,怎地这被自己所救的小儿郎却也这般冒失,到底是要干什么,难不成他今日还赴了一场鸿门宴么?

    他道:“哎,小相公这是为何,老夫肤浅,还请赐教!”说完尽拱手朝刘涣行礼。

    刘涣见状,觉得今朝真是弄巧成拙,都怨他那满口胡言的师父。赶紧躬身答礼,道:“前辈勿怪,是小子失礼了,哪里敢对前辈赐教,只是适才听闻前辈吟出太白的《金陵酒肆留别》,小子一时间倒觉得有些合景合情,心神一颠,还来了兴致……前辈稍后,小子以前曾胡乱做得一些歪诗,今日遇到前辈这等博学多才之人,岂能不请教一番,还请前辈应允,了了小子心愿吧!”

    几人听他说完,心中各有千秋,对络腮大汉而言,自己的徒儿原来还会作诗,当下高兴无比。

    那虚相却不晓得刘涣到底要干什么,按理说这张老头要走,自己送他出去,打个圆场,灵活处理了适才络腮大汉的胡言乱语便是了,又何必久留……他有些猜不透刘涣的想法。

    张老头闻言却是一惊……在中华上下,难免文人相轻,这张老头一介俗人,又怎能脱得了俗气。他想:“纵然这刘涣小儿满腹经纶,熟读圣人经学,但不过一十三四岁的年纪,又哪里能做出了不起的诗歌来,便听上一听也是极好的。”

    张老头道:“哦,小相公但有诗文,不如一一道来,小老二也要评鉴一番呢。”

    刘涣道:“不敢不敢,小子轻狂,血气方刚,现在就吟一首给前辈听听,若有不对,还请斧正!”

    张老头只是说了一个“请”字,复又气势汹汹地回到座椅上,但却看也不看那大汉一眼。

    刘涣道:“前辈,小子失礼,年幼时曾随叔父南逃,不敢说历经沧桑,但也去过许多地方,以前游历到昔日秦朝始皇派人入海求仙之地,心中感怀,做得一首‘浪淘沙’的长短句,还请前辈鉴证!”说完他干咳两声,挺胸抬头,道: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刘涣故意紧逼声线,将自己的声音尽量做得老气浑厚,并接近前世普通话的水平,读得抑扬顿挫。面部表情,双臂举止都是恰恰得当。寥寥几十字之间,慷慨激扬,一副指点江山但又含有丝丝伤感的气势。

    哪知道,虚相呆了、张老头呆了……

    沉默良久,却是刘涣的师父拍案而起,道:“到底好是不好,你两个说句话啊,莫非我这徒儿随便做了一首长短句,吓唬到你们了么?”

    二人这才回神过来,虚相长叹一声,不断复述着上阕,久久说不出其他的话来,直到冷风透过缝隙破入屋中,他才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相公,这真是你作的?”

    刘涣道:“阿弥陀佛,小子狂妄,让大师见笑了!”

    虚相道:“哎……”

    刘涣转头朝张老头一看,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一派酡红,还以为是适才那竹笋焖饭里面的酒力所致呢。刘涣恭敬道:“前辈,你以为如何?”

    张老头显得有些呆迷,道:“换了人间……换了人间……敢问……敢问……敢问公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涣等了他半天,却只听得这一句“何方神圣”的反问,当刻脸上一红,谦逊道:“前辈何出此言?”

    张老头道:“哎……古有孙仲谋九岁领江东,今有你刘涣随意挥手成绝句,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小老儿拜服、小老儿拜服,无话可说了,为适才的无礼给小哥赔个不是了……”说完深深一礼。

    刘涣赶紧侧身让开,道:“不敢不敢,前辈这是折煞晚生了,那时晚生狂妄,不知深浅,随意感慨而来的长短句,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若前辈不嫌弃,晚生后来还作过许多,这便再复述一首吧……”

    之后刘涣又缓缓道来,也是一首长短句,正是: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刘涣所复述的这一首却不是宋词的规范,而是后来的元曲,体材和内容略有不同,但而今被这南宋初期的人听来,倒是更有一番滋味。

    那张老头初始听闻,微微皱眉,后来随着刘涣的复述朗诵,眼睛一亮,再到后来听到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便再也把持不住了,双手握的紧紧的,青筋爆显。

    就连那络腮大汉听到此曲,细细一回味,竟然若有所悟,突然猛地起身,“砰”的一拳击在饭桌之上,举目北望,仿佛他的眼神能够穿破这鹅湖寺的墙壁,能够带着怒火一路向北,灭了金人,复了河山……

    后来的后来,张老头无端地流出泪水来,丝丝泪痕挂在他那沧桑病态的脸庞,他想哭出声来,忽又觉得嗓子沙哑,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哭也哭不出来,一阵默默流泪……

    刘涣道:“前辈、大师、师父,小子一时胡言乱语,你们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大汉回身过来,一看刘涣,却还正是那张稚嫩而有些苍白的脸,唇红齿白,儒雅之中略显沧桑。他一把抱起刘涣,抓住他的腰,举在了空中。也不言语,只是“啊啊啊……”来回打转,一阵狂叫……

    虚相见状,赶紧怒斥一声,道:“魏施主,你休得放肆!”他这一吼用上了全部力量,中气充沛,直传到夜空之中。

    大汉才猛地一怔,醒悟过来,将刘涣放在地上,关怀地道:“好徒儿,好徒儿,没有伤到你吧?”

    刘涣傻傻一笑,佯装埋怨道:“师父,你这一癫狂,可吓死徒儿了……”

    张老头赶紧抢步上前,叹道:“天了,天佑我大宋啊,万万想不到,在这江南两路,山间僻野之中,尽出了你这等人才。孩子,好孩子,但凭你今日所著两首长短之句,其才华,已然超过了陆子静先生了……好孩子,好孩子,你能不能将之写下来,送给小老儿?算是小老儿求你了!”

    刘涣一阵惊慌,道:“前辈万万不可,些许字句,能入前辈法眼,那是小子的福气,前辈若不嫌弃,便请出笔墨纸砚来,小子一一写出就是了!”

    虚相赶紧把门外的静能召进来,吩咐他把后堂的“经阁”亮了灯。

    之后便带着刘涣等人去了阁中,又取出笔墨纸砚,交给了刘涣。

    刘涣握住毛笔,细细一看正是上好的狼毫,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书法比赛之中。将衣袖一撸,蘸了墨水,笔尖垂直于宣纸之上,气定神闲,状若无人之境。

    不消片刻,一副“仿宋”体的浪淘沙已然写好!他才堪堪落好署名,正是“晚生刘涣狂妄而作,赠于恩人前辈,时大宋乾道六年。”

    张老头不言不语,只是“啪啪啪”地拍手,掌声经久不歇。

    虚相透过烛光一看,赞道:“笔力雄浑稳重、收放自如、自成一脉、真是大气磅礴,堪称大家,堪称大家啊!小相公,你小小年纪,却能写出这等字来,实在是神童无疑,贫僧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刘涣师父见得虚相和张老头夸赞自己的徒弟,那又不高兴的道理,不过按他想来,这徒儿的字好不好,他看不出来,只是觉得字里行间过于规规矩矩,有些文秀了。他道:“你们只是说好,到底有多好,我这粗鄙之人也看不出来,但我就是觉得过于娟秀沉静了,像个姑娘家的绣花鞋,好看是好看,却不和我的胃口。”

    虚相和张老头一听,真是哭笑不得,这大汉实在是有伤风雅,半点不懂。

    刘涣也呵呵一笑,道:“师父教诲,徒儿谨记,这便请师父稍安勿躁,弟子再写一幅就是!”

    说完也不待众人回神,蘸了墨汁,铺上宣纸,挥笔而就,一气呵成。

    几个呼吸之间,那首元曲也跃然纸上。刘涣所用的正是张旭的狂草加上**的草书风格,停顿收发之间,又蕴含了他的历练和理解。突然有些四不像,但又自成一体,鹤然而立!

    那大汉这才拍手叫好,道:“对了对了,这才是男人家应该写的字嘛,好小子好小子,这幅我就很喜欢。”

    张老头细细端详,又逐一对比,叹道:“好孩子,笔势纵横、状若惊鸿,一气呵成,收发随心,当真是霸气外露!好字好字好字……”

    几人直把刘涣夸耀得上了天,他也觉得有些轻飘飘了,仿佛沉沁在虚伪的喜悦之中,有点找不到根。

第九章 商量办学

    张老头觉得自己遇到了知己、遇到了高人……在这山间僻野,他一个宋室还未南渡时便落榜的儒生,隐匿在粗鄙的庄稼汉子之中,本来时日一长,也觉得淡了心思。那孔孟大道、圣人经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风雅之物,已然深深埋葬在了支离破碎的心底。却不曾想,那日偶然救得一个奄奄一息的儿郎,却是此间高人,才情了得,文笔斐然,他是大跌眼境。

    又对于虚相而言,心中暗暗窃喜,他只盼着这孩子早些长大,将来必定出将入相,传将出去,也让世人知晓,他一介鹅湖寺的主持,尽然接济了一个大才。

    对于宋人而言,名声是尤为重要的,不论是在朝堂高庙、还是在田间地头,大家心中总是把名气看得极重。虚相这般想法,也属正常。

    在姓魏的心底,他这才恍然大悟起来,“原来自己所收的这个徒弟,尽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怪不得昨日他对于收徒一事言语尴尬,久久不允……哎,难道,自己不经意间的发现,还成就了一个王安石、苏东坡、宗泽、岳飞等人物了么?若是那般,那真是天大的造化,说不定恢复河山、中兴宋室,指日可待!”

    四人一直在鹅湖寺的经阁之中长聊,刘涣谈得眉飞色舞。

    他博古论今,和虚相、张老头谈及历史、谈及道德大意……又编撰一些“鬼话”出来,说些豪侠的故事,直把一旁的络腮大汉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间,经阁内的蜡烛换了几次了,子时将至。

    刘涣师父见得睡意朦胧的静能又来换蜡烛,便叹一声,道:“哎,这尘世间的好物终不长久,便如这蜡烛,时间一长,也要毁灭殆尽。”

    他这粗人,本来随意一阵叹息,却勾起了当场伤感沉闷的气氛,大家各自长叹,尽无言以对。

    刘涣却道:“师父啊,弟子在想,或许能通过一些手段,留住这尘世间的光明呢。”

    三人一听,又来了兴趣,张老头道:“好孩子,你说这话可当真?要知道我们读圣贤之书,不可口出胡言呀,治学做人,都必须严谨呢。这尘世间的光明,往往日月交替,那是天道,你我凡人,岂能逆天而行?”

    刘涣也不辩解,道:“前辈教训得是!我也只是一些想法罢了,还没经过试验,或许是我的胡思乱想。”

    虚相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小相公心思敏捷自然是极好的事情,可你思维飞跃得过快,贫僧也跟不上了你的脚步呢,莫非你所言的留住光明,便是要创造出一颗太阳来么?”

    刘涣呵呵一笑,道:“不敢不敢,大师多虑了,就算我成神成佛,却也是无法做出一颗太阳来的,我的想法,却是那‘万物皆有所凭、君子善驾于物’的道理。我是想,可不可以通过转换,将尘世间一些庞大的能量转变成发光发热的能量,比如水之能,比如风之能……”

    他这般解释,众人才若有所悟。大汉来了兴致,急道:“徒儿,以前听说有个墨家,也是能人巧匠辈出,不过却也没有听说他们造出什么‘太阳’来。照你说,这事情到底能不能成?”

    刘涣假意沉思,道:“成不成的,我可不敢打包票,但我却能借助一些简易的俗物,制造出柴火的能力,煮饭取暖,都是可行的。我是打算,日后去张老前辈的村里,实验一番。”

    张老头一听,这可不得了。这刘涣昨夜曾言要传村里的女人厨艺,又要传村里的汉子帮助丰收的法门,当下有出言要制造出取代柴火力量的事物来,莫非这小子是个仙人不成?

    他对刘涣道:“好孩子,且不论你成不成,老丈这里代全村给你答礼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刘涣微微一笑,道:“前辈,都说过无需多言、无需多礼的,你救了晚生性命,那是再造之恩,就算晚生做出天大的贡献来,却也无法还你一条性命呢。你若真想报答我,等我做成以后,却有个想法!”

    众人听他言及“想法”,还以为这小子要提要求,心中不解,他这是要向张老头索取报酬么?

    大汉呵斥道:“什么‘想法’,你但凡为人家做点事情,也是报答恩情,理所应当。莫非你还想向张老丈人索取报酬不成,你若真有了这个心思,我劝你赶紧打消了,否则别怪我无情!”

    这络腮大汉真是个肝胆照人,磊落光明的侠客,他误解了刘涣,便也心直口快,出言就是教训和威胁。

    旁人正要辩解询问,刘涣却微微笑道:“师父,你误解徒儿的,徒儿哪敢向老前辈讨要什么报酬。徒儿只是觉得,我纵然有万千想法、万千才学,那也只是我一人所有罢了。若再好的东西,不能被世人所享有,不能学以致用,不能普度众生,又有什么意义……我真实的想法,是想在这鹅湖寺旁边办一所书院呢,将我说知道的,全部倾囊相授,哪怕那些东西只能富甲三亩田地,我也满心欢喜了。”

    他此话一出,众人再次呆在了原地,大汉的脸一阵通红,暗道真是误解错怪了他,可他一生走南闯北,从不服软,当下也不道歉。再说他辈分比刘涣高,哪有师父给徒儿道歉的理,总是放不下那个面子,当即话也说不出来。

    虚相道:“阿弥陀佛,小相公心念众生,真是佛祖胸怀,善哉善哉。”

    张老头沉思片刻,激动道:“好孩子,你若能办成先前所言的几件事情,等立了威信,有了名声,要办一个书院,还不是简单得很。到时候,老丈为你振臂一呼,又有虚相大师鼎力支持,我们筹集村里财物,向官家通融禀报一声,得了允许……我看此事可行!只是……只是……只是如此一来,岂不苦了你了?”

    刘涣能够听出张老头的意思和话外之音。

    张老头是觉得刘涣这舞勺之年的小子,纵有万千本事,但到底无名无实。

    古来办学授教之人,莫不是一方大贤,才学了得不说,还是官家之人,身居庙堂,职位显耀。

    纵然不济,也得由富室、学者自行筹款,于山林僻静之处建学舍,或置学田收租,以充经费……最不济的,都是那些“祠禄官员”督办,当然,人家“祠禄官”虽没有了往日身处庙堂之时官威势力,流落乡野,但到底人脉广博,又有弟子追随,钱财也是无限,这等人办起学来,其实是最好不过了,一来著书立说,传教解惑,以正名声;二来嘛时间充裕,没有了俗务缠身,精力也能集中灌注……不过倒有些沽名钓誉的“祠禄官”,只是为图清闲,通过各种关系得到朝廷恩赐,本来能干之年,却猫在家中养老,还吃朝廷的供给,真是万万不应该的。

    再者,太上皇赵构南渡以来,便复建太学、武学、宗学于临安(杭州),这三所书院便是南宋朝赫赫有名的教育机构了,南宋的行政区划又分路、俯(州)、县三级,各州设有州学、各县设有县学。一直到到教育机构的不断完善,便出现了一些极为有名的书院,如江西庐山的白鹿洞书院、湖南长沙的岳麓书院、河南商丘的应天书院等……

    只是对于刘涣而言,此时正是赵昚当皇帝(后世称作孝宗),民办教育一事,却还是能够得到朝廷允许的,他的提议,不过是办个书院罢了,为何张老头说来,还要禀告“官家”呢?按道理来说,这一方书院在没有名气、还未培育出“人才”的时候,朝廷多半不会在意啊,又何苦要自己找麻烦事情来做?

    刘涣现在虽然初露峥嵘,但毕竟无名无钱,他又凭什么能够担当起一方书院的主事,还要讲经授学,一个小娃儿家,能够做得到么?

    面对张老头眼中、话中的怀疑和不解,刘涣心知肚明,他一个前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年轻人,这点情商,还是有的。

    刘涣犹豫一阵,没有正面答复张老头,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头脑一热,有些操之过急了,还是等身体恢复,有了名气,先震惊了鹅湖山一带地狱,把名气之旗帜扬起来再说。到时搅动江西,震慑湖南贵州,沿东南而上,直抵浙江临安,不怕那朝廷不动容。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他假意打了一个呵欠,道:“额……老前辈说的是。哎呀,师父、大师,小子但觉得身体忽冷忽热的,困意来袭,怕是支撑不了了,这厢便给三位前辈告罪,晚生能不能回去休息了?”

    虚相这才恍然大悟,急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是贫僧的不是,忘却了小施主还在虚弱之中……”

    大汉道:“哎呀,好徒儿,我这做师父的倒是孟浪了,你且回去休息吧,今夜所言之事,等你病好了再说。”

    刘涣告别三人,迈着虚弱的步伐朝厢房而去,那稚嫩的身影一颠一颇,显得弱不禁风……

    张老头意犹未尽,辞别了虚相和刘涣的师父,轻车熟路地摸黑回村里面去了。

    虚相对刘涣师父道:“老魏,这小子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他日定有大作为,你且拭目以待吧!”

    大汉长叹一声,道:“哎,人才倒是人才,只是来得不明不白,像无端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一般。大师啊,你我今日所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虚相道:“阿弥陀佛,福祸难定,一切随缘吧。但愿他是那‘斗战胜佛孙悟空’的转世,特地降临到这鹅湖寺的。因果难寻,前世身,今日身,后来身,皆是云烟过眼,你我哪里管得了这许多。狂风要卷大浪,你我便也推波助澜,顺应世事吧……”

    大汉长叹一声,道:“是推波助澜,还是造化弄人,都不肖说了,我只是隐隐觉得,我们似被卷入了无边的风浪之中,一时间身不由己呢。”

    冥冥之中,二人总觉得未来打开了一扇门,但那扇门到底通往何处。他们却看不真切,自然不得而知……

第十章 父亲的肩膀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香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刘涣潜觉入梦,想是太累了,也不管那被褥是否冰冷,倒头就进入了非花非雾的世界。

    梦里突然一阵冰冷,似有露珠滴落在了脸庞,他好梦被惊,突兀一声,道:“牛奶呢?”

    哪知睁眼一看,他那师父早已怒气冲冲地站在对面,周遭林木苍苍,古柏森森,一派清幽,到底他是怎么到了一处山顶,却也不得而知。

    大汉怒斥一声,道:“你还不醒来?要成大器,就得历经磨砺,古人闻鸡起舞你没有听说过么?枉你熟读诗书,学贯古今。一睁眼便说什么牛奶,这里可是宋室南方,老子哪里去给你找牛奶吃。就算是要找,也得是你这做弟子的找来孝敬老子,哼!”

    刘涣赶紧弹起身来,尴尬道:“师父休要动怒,我那是大梦未醒,说的梦话呢……额……可是师父把我带到这山巅来的么?我咋没有半点走路的记忆呢,莫非我一觉醒来,却练就了绝世无双的仙家法门了么,尽能御空而行?”

    大汉听完,怒火中烧,抬腿便是一脚。

    刘涣“哎哟”一声,滚到了身后的枯草之中。

    大汉怒道:“少给老子装模作样了,还不起来?什么无上的仙家法门,老子五更起床,便去叫你,可你睡得比死狗还沉,若非是师徒名分,老子当时真想一拳结果了你。”

    刘涣堪堪站起身来,再也不敢调皮,恭敬道:“师父,这便是要传我武艺了么?都是徒儿不好,害你费心了!”

    大汉道:“废话少说,清早时刻,乾坤交替,万物先天,正是练武的最佳时机。老子这次南来,却不敢呆太长的时间,否则被朝廷的爪子抓住,是活不成的。你听好,老子只传你三日功夫,三日过后便要离去……但我多则两年、少则一年,迟早是要回来的,到时候要是看不到你的进步,休怪老子不客气。你小子也别动什么歪主意,你跑不掉的,你信不信,老子纵横天下,要想寻一个人,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刘涣弱弱道:“弟子不敢!只是……只是才三日时间,弟子怕是才疏学浅,领悟不了师父所传真意。”

    大汉道:“哼!你不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么,学点功夫,叫什么难。再说了,这习武一事,是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关键的关键,还得靠你自己。”

    刘涣无赖,只得应允了大汉。

    大汉也不磨唧,开口道:“你且听好,我先传你弓马骑射,箭矢夺命的本事。”

    大汉缓缓道来,说了射箭的基础法门,又说这射箭的技巧性极强,风速、呼吸、天气、眼里、心境等因素都必须考虑在其中。

    有高举弓、平举弓等举弓之法。又讲到拉弓的技巧,靠弦的技巧,瞄准的技巧,呼吸用力的技巧……

    最后便取出一张弓来,搭上箭矢,臂膀一张,拉弓成了满月,“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从那万千庞杂的林木之间穿过,一直消失在鹅湖山的底端……

    刘涣心中暗惊,“这古人何来这般大的力量,简直超乎了常理。”

    大汉将弓丢给刘涣,道:“现在开始,你学举弓、拉弓、搭弦、呼吸、用力之法,明日上午学瞄准之法……下午为师传你一十二路刀法,明日夜间便用来练刀……后天,为师再传你一套拳法。你抓紧练吧!”

    刘涣却道:“师父,弟子有一事建议,不知能不能言?”

    大汉道:“有屁就放,少给老子来虚相那磨磨唧唧的套路。”

    刘涣道:“师父你这般安排有失妥当,依我看来,不如一天学一样,今日就学射箭,明日学刀法,后天学拳脚。如此一来,我也能全神贯注,见微知著,效果也能好些。”

    大汉一听,也觉得有理,便道:“好!就依你!开始吧,举弓!”

    刘涣大清早的被师父撸到山顶,米粒未进,现在是一肚子的苦水,不过没有办法,这学武一事,是自己欣然允诺的,可不能半途而废。再说身逢乱世,有一两招保命的本领,也是极好的。

    于是乎,单单就举弓这一基本动作,他便一直练到晌午,才堪堪合了大汉的心意。

    大汉又是呵斥,又是拳打脚踢,只说“不对不对”,却不提哪里不对,要怎么做的方法。

    他见刘涣大汗淋漓,肤色煞白,显要脱力,便吩咐道:“你且练着,为师去山下找些吃食来。但其间你不许偷懒,晓得了么?”

    刘涣道:“是,全听师父教诲。”

    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便觉得眼前一花,之后是见前方枯木杂草一动,就不见了大汉的身影。顿时被吓得不轻,心中暗道:“这他.妈.是轻功么?是凌波微步么?”

    他仰头看天,低头看弓,附身观箭,秋风夹杂细雨翩翩而来,溅在了他的肩膀上,又随着汗水腾起丝丝雾气。

    “不管了,老子有着超越千百年的知识和信息,还学不成一射箭之法么!”

    刘涣心中打定主意,缓缓举弓,超过胸前,又归于胸前,臂膀垂直于长弓,如是重复不知多少次,才觉得顺其自然,行云流水。可惜他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力量太小,个子又不高,虽有模有样,动作之间却无神韵。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汉拧着一个包袱回来,往地上一扔,道:“先吃点东西吧!”

    刘涣这才如饿死鬼投胎,赶紧打开包袱,见得里面有一节竹子,其余全是黑乎乎的馒头。不过也顾不得许多了,拿起馒头便吃,觉得难以下咽之时,就打开竹节的盖子,喝里面的清水解渴。

    大汉见状,道:“咋样,这人在乏累之时,便是粗茶淡饭,也变成了山珍海味。”

    刘涣哽咽道:“正是正是,师父这话对极了!”

    填饱了肚子,刘涣又开始了他的练弓之路。

    这一练,就到了黄昏时分,可惜没有夕阳的影子,反而是秋风越急,秋雨越大。可说也奇怪,他除去乏力以外,尽不觉得冷。

    大汉长叹一声,道:“好徒儿,确实也是为难你了,而今你臂力未张,身体虚弱,虽然掌握了技巧,可气海丹田之中,无半点可用之力……但你不要泄气,你身体之中蕴含着比常人更为浓烈的先天之气,等到三年五载,你通过修习,修成了自己的内气,那内气便会牵引出你的先天之力,到时候你就会异于常人,事半功倍。”

    刘涣道:“不要紧的师父,弟子不怕苦。只怕学不好,伤了师父的心。还请师父放心,弟子以后一定每日练习,不论风霜雨雪,不把这两门绝技练好,我誓不为人!”

    大汉欣喜道:“很好,这才是我的弟子!来来来,接着来吧,我们练到子时,回去泡个热水澡。”

    刘涣着了魔,不断地搭弦举弓、拉弓瞄准、放弦……

    秋雨淅沥沥地小了起来,势要停止。大汉把火堆扑灭,道:“今日就此作罢,走吧!”

    刘涣气喘吁吁地收回长弓,跟着师父的脚步下山而去。走着走着的,他突感到脚下一滑,跌倒到地上。

    大汉转身过来,一把抱起刘涣,放于肩膀上,也不言语,背着他下山去了。

    这一路,刘涣躺在大汉的背上,觉得大汉的肩膀好宽广,好有力,他好温暖,好安心,好幸福。仿佛回到了儿时,回到了他的乡下,回到了父亲的肩膀,母亲的怀抱。

    想着想着的,尽流出泪来。

    大汉道:“徒儿,你还是太弱了,但万万怪不得师父啊,师父既然收你为徒,就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将你磨砺出来,吃不得苦中苦,便做不得人上人。这天下好不太平,你要坚强。”

    刘涣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道:“恩……”

    大汉走着走着的,觉得而今背上的孩子哪里还是个“奇才”,分明就是一个脆弱的孩童无疑。

    他记得他年轻时曾取过一房妻子,生得一个男孩,可惜金人一来,妻子死了、他那儿子也死了……

    他心中长叹,暗道:“哎,若我那孩儿还活着,而今却比刘涣还大几岁呢。”

    仿佛间,这行走在秋风夜里的两人,像及了一对亡命天涯的父子……

    刘涣不晓得怎么了,流着泪,就进入了梦里,梦里他来到温暖的春天,四周荡漾着暖暖的湖水,他坐在小船中,父亲正在船头荡浆。只是那父亲的样子有点模糊,微笑之间,看不真切。

    却说这时,刘涣泡在一个木桶之中,木桶里尽是温热的药水。

    虚相站在桶边,道:“老魏,你是不是狠心了点?”

    大汉道:“我也没有法子啊,时间太短了。”

    虚相道:“非走不可么?”

    大汉道:“非走不可!”

    刘涣在温柔乡里,忽然间想起了大汉,他心中着急,暗道再也不能犯昨天的丑,自己必须醒来,必须醒来!

    他想着,猛地弹身而起,大叫道:“师父!”

    大汉一惊,道:“好徒儿,你咋知道师父来了?”

    刘涣迷茫道:“师父,咱们该上山了么?”

    大汉道:“恩,正是时候呢。我还怕你醒不过来,却不曾想脚步都还没有站定,你便惊醒了。很好很好,习武之人,当有此番警惕之心,走吧!”

    刘涣跟在大汉的后面,朝山巅爬去,遇到了过不去的地方,大汉便拉他一把。

    刘涣心中一暖,道:“多谢师父拉我,不然这巍峨高山,我可得何年何月才上得去!”

    大汉道:“无妨,你现在年幼,为师作为长辈,自然要拉你一把。等将来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有成就了,为师也就老了……为师老了以后,也爬不上这样的高山,到时候你也要拉为师一把!”

    刘涣道:“那是自然的,可在徒儿心中,师父永远不会老。”

    大汉笑道:“你这真是孩子话了,尘世间哪有不会老的人……”

第十一章 为了活命

    他们来到山巅之时,天空还昏暗得很,深秋时节的阳光总是害羞,一般不会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刘涣本想整理思绪,总结一番,想想自己在这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到底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可一觉醒来,又陷入了疯狂的练武之中。

    说实话,他对这练武并不感兴趣,因为他深知,武术一途,在冷兵器时代或许有用,但人类社会总会进步,记忆没错的话,这南宋时期,已经有了火药了,可惜当今时代的人还是没有将这一危险而恐怖的东西用在正途上。一旦到了**时代,武术也走上了末路。虽然这看法过于片面和现实,但确确实实是客观的存在。

    想及现在火药的用途,是在是让人心忧,不过这却怪不得宋人,毕竟任何历史的发展和进步,都是随着经济的发展,政治的变革,技术的进步,视野的改观和思索才造就的。在一个还处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迷信封建的时代、人们的价值观和信仰还停留在虚无缥缈的理论之上,如佛、如道、如神、如鬼、如后来朱熹的客观唯心主义……人们观察世界,认识世界,研究世界,都还没有能达到精确到火药上来,又更遑论其他。

    关键是这些信仰的理论和价值的认同及人生的追寻,并不能给现实的生活带来多少的能动力量。君不见那些贫穷疾苦的百信,心中满是道义、鬼神、君臣父子、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可坚守一生,又不见得那苦难的生活有什么改观了?反倒是那些离经叛道、胡作非为的孽畜子,往往过得很好呢。如此一来,便会在人们心中形成一种自卑式、被动式的价值认同,终日诅咒恶人不得好死,偏偏恶人却越活越好;终日痛恨金人,金人却步步紧逼……

    于是乎,时间一长,百姓心中开始将终日期待而又始终不会得以实现的疑问转移到了统治阶层的身上,他们开始怀疑朝廷,怀疑官府,又由怀疑转变成了痛恨,痛恨他们的无能和**。

    当终于有朝一日痛得不能再痛之时,人们就由痛恨转变成了反抗,他们反抗朝廷,反抗金人。或许有轰轰烈烈的,不过大多不得善终。

    刘涣知道,千百年来,不是孔子错了,不是孟子错了,不是释迦牟尼错了……儒道佛没错,仁义礼智信没错,传承千年的道德价值没错,错的是人,是人的信仰和内心的价值认同。正所谓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意识,这一对能动辩证关系的东西,催促着人们不断向食欲和**进攻,得到了好的,又要更好的,后来的后来,当物质弥漫得盖过了精神,精神就要出错,精神一旦出错,去触碰物质的手段就会转变,手段一变,世界就要变了。

    到底,反思之时,却把罪责又推论到精神上去。出了一个统治阶层,就会形成一套精神理论,不过在旧的信仰上面加上丰富多彩的枝叶而已,所以董仲舒的儒学也好、唐太宗的君轻民重也好、朱熹的客观唯心也罢,归根结底,渊源的本质都是那千百年来的底蕴传承,或是儒家、或是道家、或是佛家,大抵中华上下五千年,变来变去,皆是离不开这一核心价值观。

    你可以说后世,那后世又如何?马克思主义何等牛.逼,同样也要中国化,故而才有了中国特色。

    刘涣曾记得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是“不论黑猫白猫,能捉住耗子就是好猫。”这一句朴实的话真是有天大的道理,且不论是什么样子的精神理论和内心信仰,只要能推动物质的变革,能满足身心的需求就是最好的东西……

    但是这一道理的认同和实践又不能走了极端,否则人们便要一门心思地研究出如何“捉住耗子”的方法和手段,时间一长,人心就容易躁动和不安,一切唯物质论、唯金钱论。直到心中再没有了信仰,没有了精神追求和最初的价值认同,天下又要动荡起来……

    “师父,你说千百年后,你教我的这两样绝技还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千百年后,那时你我都已化成了灰,有没有用都管不上了。”

    “可是师父,你就不想想千百年后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么?”

    “哈哈,傻徒儿,变成什么样子我哪里想得到,总之不论如何变动,这山不会变、这水不会变、这天地日月也不会变……”

    “不是的师父,这山水天地或许会变的。”

    “哦,怎么个变法?莫非你能透视未来不成?”

    “我哪里会透视未来,师父你想想,在你的记忆之中,那黄河和你小时候、和你听更老的老辈人说起时的模样和而今相比,有没有变化?”

    “黄河?哦,倒是有变化的,师父曾听闻老辈人谈起,黄河以前还不是这般易动怒,以前的水却要清亮些……哎,都是金人作祟,搞得天怒人怨,你我那汉人的黄河却也动怒了。”

    “额……师父,其实……其实这和金人……算了吧,咱们还是学刀法吧!师父我有些冷!”

    “不要紧的,好徒儿,你放轻松,瞎想自己就如那苍穹上的一颗繁星,风吹也好,雨打也罢,你都是你,岿然不动……但呼吸很重要,天地之气从闭口而入,经承浆穴一直灌入丹田气海……一吐一纳,循环往复,推陈纳新。快则三日五日、慢着三月半载,这天地间的冷热便不会那般容易影响你了。”

    “哦,师父,这道理便是‘吾善养吾浩然正气’么?”

    “‘浩然正气’?师父不是太懂,你说得简易些!”

    “其实就是“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不论现在的环境、将来的敌人如何强猛、如何凶恶,尽可当他是清风拂山,明月映江,虽能加于我身,却不能有丝毫损伤。然则如何方能不损我身?归根结底便是,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师父,我这般理解不晓得对不对?”

    “……好徒儿,你……你真是天纵奇才啊,这吐纳呼吸之道,就是如此呢……哦,不好不好,你点醒了师父,师父似乎抓住和明悟了什么东西……”

    刘涣心中暗笑,“这他.妈.是金大侠的九阳真经,当然厉害了,却不曾想,我胡乱道来,还真合了大道之理。”见师父陷入沉思,刘涣也难得清闲,找棵大树靠着,紧紧地畏缩成一团,眼睛一闭,又进入了梦乡。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晓得是被他师父一脚踢醒的。

    他师父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像变了个人,教起刘涣来比昨日还要用心,显得激动不已。他说刘涣是一块天然而且不可多得的璞玉,遇上了他这能工巧匠,认真打磨,一定能够熠熠生辉,照耀世间。

    刘涣信了他的鬼话才怪,只是按照虚相所言,他的身体确实过于虚弱,不加以锻造,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兴许哪日夭折了也说不定呢。

    一切为了生活,为了活命,这尘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和宝贵呢,于是刘涣心甘情愿让师父折磨……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用了心,尽了力,便会有成就,除非是猪头和白痴。

    “好小子,你学刀比学射箭还快呢。一十二路刀法的形式招数已然记得烂熟了,只是少了刀的霸气和韵味,挥刀出去也轻飘飘的,没有力量,没有速度……”

    “师傅……你说过的……额……我才十三岁啊!”

    “十三岁怎么了,女子十三岁也是豆蔻年华了,大多做了人妻,挑起了生活的胆子。天下家哪个十三岁的女子像你这般矫情?哼!亏你还是个男人?”

    “这……好吧,我再练就是了……只是师父,我饿了。”

    “稍等……”

    大汉又不见了,形同鬼魅,回来时手中拿了一个烧鸡,还有一壶酒。

    刘涣三下五除二,两只鸡腿不见了。他说:“师父,我好渴呢?”

    “这不是有酒么?”

    “我……”

    “喝吧!”

    刘涣灌了一小口,觉得现在的酒别有一番滋味,只是或许参了清水,并没有前世那种穿喉而过的感觉。

    “咋地,你盯着酒壶看什么?莫非这酒不好么?”

    “额……还行还行。”

    “什么叫做还行,有种你一口气喝半壶!”

    “我为什么要一口气喝半壶?”

    “哼!老子管你喝不喝,你这娘娘腔!”

    “额……老头你别激我,我最见不得人家激我了……好吧,老头,就让你看看我的酒量吧。”

    咕咚咕咚的声响不断,刘涣发了疯。反正这酒的威力和前世的啤酒差不多……

    “味道咋样啊徒儿?”

    “噶……师父,我咋觉得有些热呢?头也开始晕了起来……哎呀,不好不好,师父,地震了,这山要崩了,咱们快跑!”

    “给老子回来,你这装模作样的小子,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么,你眼眸之中一派清凉,神态坚定,半点恍惚之感都没有,别在老子面前装醉!”

    “师父……嘿嘿……醉是没醉,就是体内热得慌。”

    “那便对了,你赶紧练刀,记住要随心随意,打错了也没关系,你心中怎么高兴就怎么使,开始吧!”

    一十二路刀法,是抗金名将魏胜的绝技,魏胜不知何时将这路刀法传给了刘涣师父。

    这套刀法大开大合,锋芒毕露,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实在是千军万马之中,横扫战场的最佳法门。

    刘涣喝了半壶酒,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有些招式记错了,他只管随心随性……

    突然,他头脑清醒起来,秋风一起,撩动了他的长发,他才大喝一声,收势而立。

    放眼一看,发现周遭一片狼藉,枯叶横飞,散乱在秋雨之中。

    “好徒儿……现在你还记得多少招?”

    “师父,现在却不好说了,我只记得适才练刀之时,前后左右都是凶恶的金人,我心中气氛,不把他们杀干净就不痛快。后来我觉得那些金人好生脆弱,尽无法抵挡住我的刀势。再后来我觉得我天下无敌了,金人都被杀光了……秋风一来,我便自然而然地收势了,而今头脑清醒得很呢。”

    “哈哈哈,这便对了,这套刀法的精髓就在于临阵杀敌。你在细细回味一番,也不要强难自己,能记住多少算多少,我们也该回去了……”

    下山的路上,刘涣觉得没有了昨日那般乏力,只是山路仍然溜滑,关键是本来没有路的,他只是跟着他的师父走。

    “师父,我想你背我!”

    “你今日又不累,自己走吧!”

    “可是师父,我真心想你背我!”

    “哎,好吧好吧,收了你这么个徒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大汉又背起了刘涣,如履平地一般,朝着鹅湖寺走去。

    大汉觉得怪异得很,这叽叽喳喳的小子,一旦到了自己的背上,就出奇地安静起来。

    “涣儿,为师背得了你一时,却不能背你一世。小鹰总有一天都是要离开老鹰的。你的路还长得很,为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独立,以后可别指望再有人背你了。”

    “恩。”

第十二章 苦情戏

    刘涣师父临走之时,传了他一套拳法,唤作“太祖长拳”。这套拳法和前日所传刀法有相似之处,皆是大开大合,横扫千军的凌厉招法,攻防相接,拳势霸道,是短兵相接、赤手相搏的最佳法门。

    传说这路拳法是由宋太祖赵匡胤所创编。又名三十二势长拳、宋太祖拳、太祖拳、赵家拳、赵门、太祖门,有的地方也叫红拳、洪拳、炮捶、赵门炮拳。到了明代,该拳法已名闻天下。并对戚家拳、太极拳、洪洞通背拳等拳种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又有“百拳之母”的称谓。

    只是刘涣心中清楚,这拳法冠宋太祖赵匡胤为始祖,其实只不过是将赵匡胤当做了精神偶像罢了,具体是有谁所创,而今也不得考究。

    到了夜里,刘涣忽然回忆起前世,他的公安朋友也曾教他打过一套拳法,叫做“擒敌拳”。他那时兴趣使然,也打得有模有样……

    特别是而今,再也回不到过去,回不到当初的时候,他识海之中关于前世的记忆尤为重要和清晰,时不时地便在脑海里回旋。

    刘涣暗想,“这太祖长拳是冷兵器时代的重扎拳法,但却也有许多不太合理的地方。关键是名声太大,家喻户晓,一般军队之中,更是人人会使会用。如此一来,蒙古人也好、女真人也罢,他们还会不了解这套拳法么?宋人的本事被人家学去,总归不好……能不能让师父指点指点这套‘擒敌拳’?”

    他心中有了计划,便跑到后院去寻师父,见得那络腮大汉正和虚相坐而长谈,他索性蹬鼻子上脸,就地说明由来,凭着记忆打了一套“擒敌拳”。

    大汉大惊,问道:“徒儿,你这拳法从何处学来的?虽然区区一十六招,但动作刚猛迅疾,快准狠辣,全无半点多余之势。最为重要的是,每一招既能相互剥离开来独立使用,又能两两贯穿,联合并用,实在是绝妙之极!”

    刘涣一听他滔滔不绝,果然是武术行家,按他前世的公安朋友说来,这套拳法是武警部队使用擒敌技巧的综合训练套路,其基本动作脱胎于八极拳。

    “师父、大师,这套拳法是叔父年幼之时,从一个深山隐士哪里学来的,至于有何渊源,威力几何,我却不得而知,现下依葫芦画瓢,全凭师父和大师指点。”

    虚相闻言道:“阿弥陀佛,小相公真是福源深厚,造化万千啊。你适才所打这套拳法独树一帜,但拳脚之间大多体现出了‘控制压服’的气势,若是一对一的对敌,或者多对一的攻势当中,是妙用无穷的。但要是战场杀敌,恐怕却有不及之处……魏施主,我所言可否属实?还请斧正!”

    大汉道:“大师说得极对,传你叔父这套拳法的隐士也不知是何方人士,他这拳法之间,控制之力极大,但绝杀取命的手段却极少,这倒是让我不解了。”

    刘涣心中嘀咕,明明是向他两个请教拳法,怎地说这许多无用的东西。他道:“师父和大师有所不知,叔父曾言,那隐士传他拳法之时,说过什么‘众生平等、一切仇怨皆可化解。’又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活于世,动不动便性命相向,总是罪孽滔天,自己陷自己与苦海之中,到头来是伤了天和’……后面还有许多教诲,只是我那时年幼,记不真切了。”

    虚相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那隐士当真是心念苍生,佛祖胸怀,不愿多造杀戮,实乃是方外高人!”

    大汉道:“什么佛祖不佛祖?心念苍生倒是不可取的,金狗就不该杀么?好徒儿,你可以有仁慈之心,但万万不能有软弱妇人之念,遇到金狗和穷凶极恶之辈,该杀的还是不得手软,记住了么?”

    之后大汉和虚相陷入了辩驳之中,虚相“高大上”地讲了许多大道理,都被大汉以低俗而实际的世事给驳回。二人一时间抬起了杠,难分难解。

    刘涣长叹一声,暗自回厢房歇息去了。

    这些时日以来,刘涣总觉得心中不安,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人还是有个窝的好。那鹅湖寺中的静能和静安已经对他表现出了厌恶,他哪里看不出来,如果不是念在自己师父和张老头的面子上,这两个小和尚早将他送客出门了。

    “无论如何,得赶紧找一个窝。”这是刘涣最急切的想法……

    清晨,刘涣早早醒来,才猛然发现今日不用上山练武,可生物钟逼得厉害,他无论如何都睡不下了。想来想去,便在院子之中连起了刀法。

    师父走了,走得无声无息,据说临走时交给了虚相一大包银子。按虚相所言,这些银两是卷幕给鹅湖寺的香油钱。但刘涣心中清楚,这是师父别有用心的安排,是让鹅湖寺的虚相照顾他。不给他银两,是念他年纪尚小,无理财之道,再说钱财露白,总不安全。

    师父不在了,身后再无可以依靠的大树。那鹅湖寺中的静能和静安对他的冷漠程度也逐步加深。虚相倒是一如既往的和尚态度,不痛不痒的,曾天胡编乱造,为一些“女施主”解签,收人家的香油钱。

    刘涣已然养成了每日练武的习惯,身体好了,也强壮了,自己承包了鹅湖寺餐饭,一来讨好那静能静安,二来满足自己的而今食量大增的需求。

    可那张老头迟迟不来找自己,他也难得安逸,“偏安一隅”起来,人不来找他,他也不去拜访。

    到了冬月间的尾巴上,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堆起了厚厚的大雪。刘涣觉得身上的衣服也该换换了,他便去找虚相,站在“道德高度”讨了一些师父临走时“募捐”的银子,独自一人去了集市,量体裁衣,做了几套衣衫,买了笔墨纸砚。也见识了南宋乾道年间的“繁华”,到底是冷清,往来人脸上都有一丝丝忧愁,也不晓得为了什么。

    他回来之时,眉毛都白了,双肩之上腾起了丝丝雾气,全是积雪化成的。

    静能跑过来说:“小子,大冷天的你跑哪里去了,害得师父担心,苦了我和静安四处寻你,你这人真是野脚得很,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却不曾想到底是离不开我鹅湖寺的。”

    “和尚,你休得胡说,虚相大师是知晓我今日要出门的,再说我本俗家之人,又不是你鹅湖寺中的修佛者,你操哪门子心。”

    “嘿,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你这般牛气,为何你这俗人还要赖在鹅湖寺呢?你翅膀硬,那便飞上穹庐去吧,你不是说自己是王侯将相的大才,是统兵百万的将军么?呵呵,可笑之极,有哪个王侯将相像你这般无耻和不要脸,整日在寺庙之中赖吃赖喝。还好意思自己去做饭,谁稀罕你做饭了,那米不是你的,菜不是你的,灶火也不是你的,你又操哪门子的心?”

    “和尚,你叽叽喳喳的像个婆娘一般,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扯出来。我早说过你丫根本做不了什么出家人,你六根不清静,你还不相信。你这假和尚,小爷便在鹅湖寺中常驻,又与你何干,这寺庙是你静能开的么?哼!你说小爷赖,小爷现在告诉你,小爷还就真真赖上了,老子有朝一日,也在你鹅湖寺旁边建一座庙,老子也要传经讲学,抢了你鹅湖寺的香火,到时候你没了饭吃,便是来找老子,老子也不理你!”

    “小子,你老子老子的,算谁家的老子了,那道家创始之人的名号也是你能随意自称的么?你再说,小心贫僧的‘黑虎掏心’!”

    “黑虎掏心?和尚,告诉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燕雀、你这蝼蚁,有种你来试试!”

    静能终于忍无可忍了,果然抢前一步便是一招“黑虎掏心”,他本以为是稳操胜券,哪晓得才一回神,全不见了刘涣的身影。

    刘涣见时机成熟,找了一个空挡,擒敌拳中的一式“踹腿锁喉”使出,静能便中了招。

    静能不服,愤怒之下猛攻而来,却被刘涣以太祖长拳化解,又施以擒拿技巧,不到二十招开外,静能山穷水尽,无计可施,被刘涣压在雪地上痛扁。

    “和尚,你服不服?”

    “不服不服,有种你结果了我,我去见如来,请佛祖收了你这妖孽!”

    “好啊好啊,老子成全你!”

    “砰砰砰”的拳击声……

    “啊啊啊”的惨叫声……

    虚相赶来之时,静能已然昏迷过去。

    虚相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开刘涣,吩咐静安扶起静能。又朝刘涣道:“阿弥陀佛,小相公,鄙寺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殴打我寺中僧侣。纵然是有天大的仇怨,就不能在佛祖面前化解么?”

    “哼!你少来,就你那点微末道行,还说教不了我。碍着我师父的面子,叫你一声大师,而今师父走了,你这和尚庙中的大小喽啰终日对我冷眼以对,出言讥讽。说我赖着不走,说我无耻不要脸……虚相,我告诉你,韩信曾受胯下之辱,汉高祖曾有白登求和,刘玄德当年也曾几度辗转,寄人篱下……小爷而今来了脾气,再也无法效仿古人,不受你这和尚庙的窝囊气了,还我师父的银子来,小爷这便走了!”

    “阿弥陀佛……你……小相公……你师父的香油钱是孝敬佛祖的,怎地你今日又要旧事重提,把那银子说成你的了?”

    “哼!我就知道,你这和尚贪财得很,无论如何也不会归还别人的钱财的,你不给就算了。但你记住,小爷今日下山而去,便大做文章,好好‘夸耀’你鹅湖寺虚相大师的品行一番,我写文章的水平你是见识过的,到时候你虚相名声大涨,说不得还会被朝廷知晓,给你封官进爵呢……”

    “你……”

    “我?我怎么了?虚相,有种你便杀了我,从此一了百了。要么就把我师父的银子还给我,小爷也不追究你那大小喽啰的罪责,到时候山高水长,我便也来你鹅湖寺旁边建个窝,安了家,等我发家致富,心情一好,定会给你一些香油钱的……”

    “你……你这是威逼耍赖,刻薄寡恩,不是君子行径,你枉读圣贤之书!”

    “废话少说,反正今日已然撕破了脸,那银子你到底给不给?”

    虚相一阵无言,沉默了良久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哎,阿弥陀佛,聚散匆匆皆是缘分,小施主,一切依了你吧,但你要记住,我鹅湖寺对你可无半点恶意啊,你随我来吧,我把银子予了你。”

    “师父不可啊……”旁边围观的大小和尚一阵激动。

    刘涣哪管得了这许多,跟着虚相去了后堂。

    到了后堂,虚相关起了们,小声道:“小相公,说好的和平演习,你咋地说出那等狠话来?”

    “大师赎罪,如非那般,静能静安等人必定出言讥讽,到时候我那名声便也要越传越远,成了懒吃懒做,赖着不走的无礼小儿了……哎,一切全凭大师照顾,冒犯之处,还请大师谅解,小子给你配不是了。”

    “阿弥陀佛,只是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成了‘知恩不报’的小人了,毕竟鹅湖寺对你有救命收容之恩呢!”

    “大师无需作这儿女之言,小子心底清楚。还请大师放心,全凭您为我抵挡一阵,我保证不肖一年时间,定然与鹅湖寺‘重修于好’,到时候‘负荆请罪’,做个文章给世人看。又说今日之‘争’由来已久,便是‘儒与佛的争辩和论道’,那时一举两得,既成就了我,也成就了大师呢!”

    “哎,也罢,终是留不住你的,这文章要怎么做,都听你的,也要靠你来做呢,能帮忙的地方,贫僧责无旁贷……只是,贫僧始终觉得开始的太早了,似乎还欠些火候呀?”

    “大师,早是早了点,可而今‘腊八’将至,来鹅湖寺中烧香拜佛之人越来越多,那静能静安等一众‘人才’,偏偏就是心眼小,看不惯我就算了,却还要四处捏造诽谤、宣扬我的‘臭名’,我怕时日一长,我却成了众矢之的——既非佛门中人,又实实在在是长期赖在佛门之中,不是品行恶劣的流浪汉又是什么?大师大师,你见识非凡,‘人言可畏’的道理难道你不懂么?你不知道,我今日出去游走一番,那鹅湖村中的些许人已经认出了我,张老头宣扬的‘良好品行’也被‘无耻懒惰’所代替了,那些人在我后面叽叽喳喳的,都是指指点点地说些难听的话啊。我的苦衷,还请大师谅解!”

    “阿弥陀佛,小相公,都怨我教徒无方,实在有些放任门下弟子了,哎……真应了你的话了,这人总是安逸不得,一旦安逸,便要寻些无端的‘谈资’来。不思中兴宋室,恢复中原,倒整日说三道四,毁人毁己,实在不该。贫僧这厢给你陪个不是了……”

    “万万使不得,大师之恩请,小子粉身难报。但小子面对佛祖,指天发誓,若有飞鸿腾达之日,便是大师名满天下之时……”

    夜里十分,刘涣背着包裹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从此以后,鹅湖寺多了一个“儒佛相争”的妙谈。到了后来朱熹与陆九渊的“鹅湖之会”过后,虚相的庙堂之中,香客往来,络绎不绝……到鹅湖寺烧香,拜访虚相大师,成了世人热衷的潮流……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在这些后话面世之时,鹅湖寺旁边的“鹅湖书院”已然名震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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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雪夜访友

    傍晚时分,雪还在梭梭地下个不停,那昏迷过去的静能醒来,跑到虚相膝下告状。

    “师父,你怎么能这般将就那小子,那小子枉读圣贤之书,实在是个品行无端的赖汉懒人啊。”

    “阿弥陀佛,静能啊静能,‘诸佛从本来,常处於三毒,长养於白法,而成於世尊。三毒者:贪嗔痴也。言大乘最上乘者,皆是菩萨所行之处,无所不乘,亦无所乘,终日乘未尝乘,此为佛乘。无乘为佛乘也。若人知六根不实,五蕴假名,遍体求之,必无定处,当知此人解佛语’……你犯了贪嗔痴,却不知道么?”

    “师父,可那小子实在可恶,师兄弟们说他赖在寺中不走,却不是事实么?”

    “阿弥陀佛,你这肤浅顽儿,佛法大意你懂多少?事实无常,你又看得穿、看得透多少?为师曾说,凡事要懂得去伪存真、剖析本质……哎,为师便点破了你吧,那刘涣长期呆在寺庙之中,其实却是为师的安排,此子熟读经书,学贯古今,博闻强记,是不可多得的儒学翘楚,为师留他于寺中,是为了与他坐而论道,畅谈儒与佛的大道之理,以此交流进步,博采众长,早日成佛。却不曾想,为师的苦心经营,都被你和一众师兄弟给毁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额……弟子……额……阿弥陀佛,师父,你也不告诉师兄弟们,如此一来,我等岂不是真的‘罪孽深重’了么?”

    “哎……静能,那一干弟子对人家刘涣说三道四也就罢了,你是为师膝前的子弟,怎地也这般糊涂,你让为师好生失望……也罢也罢,缘起缘灭,既成事实,你也无需自责。以后,可得紧守佛心,既看不透世事真谛,便不要信口胡说。这是为师的教诲,你且去传教给其他师兄弟吧……”

    “是,弟子谨遵法旨。”

    却说刘涣早有计划,其势要出走,可又能去到哪里呢?天降大雪不说,关键是他对这江西一无所知,更是没有摸清鹅湖村周遭的一切情况。最为要命的是,他而今还是个“野人”,连基本的“户口问题”都没有解决,不论去了哪里,总是不方便。

    按理而言,宋室南渡,必有着许多从北面跟随而来的人,但绍兴过后,大都安定了起来,他刘涣就是想要浑水摸鱼,也是无法。

    南宋时代,一直要求“一乡当有一乡之籍,一县当有一县之籍,一州当有一州之籍”。可见户籍制度有其严谨的要求。

    南宋的户籍制度,和唐朝时期大为不同,虽有改动,但大多基于北宋时期的体制。一般百姓按户籍而论,分为“坊郭户”与“乡村户”,所谓坊郭户,就是指包括居住在州﹑府﹑县城和镇市的人户﹐以及部分居住在州﹑县近郊新的居民区。又依据有无房产﹐将坊郭户分成主户和客户;依据财产或房产的多少﹐将坊郭户分成十等。坊郭上户中有地主﹑商人﹑地主兼商人﹑富有的房产主等﹐坊郭下户中有小商小贩﹑手工业者﹑贫苦秀才等。按宋朝法律规定﹐坊郭户须承担劳役﹐缴纳屋税﹑地税等赋税。由于统治中心设在城市﹐官府对坊郭户的临时摊派“科配”﹐也往往比乡村户为多。

    由此而得,其余的居民则为乡村户。

    但总体而言,宋代户籍制度对百姓的人身束缚相对以往是比较弱的。没有田产的客户则更不会被束缚在土地上,按宋代法律,客户退佃离开时,地主不得阻挠。

    宋代城市中的流动人口更多,这一时期城市是开放的,商人、佣工、流民……任何人都可以流入,如建康府曾为“留都之地,四方失所流徙之民,往往多聚于此,皆无作业”。

    同时又具有开放性,人们移居到一个地方生活一年以上,便可获得当地户籍,京城也不例外。北宋曾布曾说过:“古者乡田同井,人皆安土重迁……近世之民,轻去乡土,转徙四方,固不为患,而居作一年,即听附籍,比于古亦轻矣。”

    于此,那鹅湖村的张老头则属于“乡村户”无疑,刘涣现在有两个想法,一是依靠张老头这个落榜多年的穷儒,二是在江西一直鬼混,等一年过后,便也有了户口。但是后者却来得慢,要走的程序更是冗繁,他而今毫无名气,人生地不熟,等混到一年以后,又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了。

    刘涣打定主意,暗想在而今相对安逸的政治环境下,要解决一个户口问题,绝非难事,所以他从鹅湖寺出来,便一路走向鹅湖村。

    天色暗淡得很,他记着张老头以前交代的路,踏雪寻访,不多时,果然见得一处篱笆围成的院子,看似破败,但在白茫茫的环境中显得中规中矩,森严肃穆,正是古代最为常见的四合院子。

    虽说如此,可也易推断出这张老头家在鹅湖村中,也算是大户人家了,不晓得他有没有自己的土地,亦或者是长期租了哪个官员地主的土地。

    刘涣站在篱笆外,敲了敲用竹子做成的简易院门,可没人应他。

    他断然不敢推门而入,因为那张老头可是自诩“读圣贤之书的人”,少了礼数,必定引起他的不满。刘涣加大敲击的力量,仍然没有人出门来,倒是引起了一阵鹅叫声。

    那鹅叫声一阵嘈杂,把冬日的宁静打破了。

    刘涣回忆起前世儿时,在老家,奶奶也曾养过一群鹅,鹅小的时候长得可爱,大了却会用嘴巴夹人。夜里的时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它们便会嘎嘎嘎地叫。

    老辈人曾对刘涣说起,这鹅虽是两只脚走路的家禽,但警惕性堪比看家狗,但凡微末动静,它们都能听到,并一阵叫唤。和狗不同的是,鹅听见异响叫唤却不一定是提醒主人,而看家狗不同,狗一旦叫唤,就一定是警觉性的提醒,而且还会发出强烈的警告和攻击。

    想到此处,刘涣敲击得更加用力,果不其然,那鹅叫声越发地躁动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嘈杂的鹅叫声惊动了张老头,他杵着一根枯竹棒,出来房门,往院墙一看,却见是个瘦弱的小儿,那身影在风雪之中有些孤单,天色昏暗,他眼神不好,一时间分辨不出具体的容貌来。

    刘涣见他出来,朗声道:“老前辈,小子刘涣前来叨扰,还望海涵。”

    张老头一听刘涣二字,心中一阵激动,暗道这孩子总算信守承诺,来寻自己了。他紧了紧衣服,走到篱笆门外,亲自打开了院门,微笑着道:“好孩子,你来多久了,却是老汉不好,害你久等了,快快请进!”说完做了一个请的礼势。

    刘涣心中知晓,这越是讲究伦理道德的人,做起事情来越是磨磨唧唧,读这“圣贤书”,真是害苦了好多人。

    刘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跟着张老头进屋子。

    到得正堂,张老头取来一个火盆,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茶碗来,进来里屋烧水。

    刘涣细细打量着张老头的居所,也不见其余的人,他心中好奇,难道这张老头是个孤寡老人么。

    最值得他留意的是,那张老头拿出来的茶碗甚是漂亮,正是上好的陶瓷。他心中一惊,暗道自己真是笨,那出了名的“景德镇”不正是在江西么……

    张老头取了开水,泡上茶叶,递给刘涣,刘涣巍巍颤颤接过,放于旁边机上。恭敬道:“这般晚了,还来打搅前辈,本是不该,可小子承诺过前辈要来的,再者前辈救命之恩,小子又是非来不可,只是前些时日小子身体有恙,故而来的迟了,这厢给前辈赔礼了!”

    张老头赶紧扶起他,心中一阵温暖,借着昏暗的烛光细细打量刘涣,越看心中越是欢喜,等刘涣说完客套之言。他轻轻动了动火盆,又加上些许木炭。

    “好孩子,那日在鹅湖寺中,你已然谢过老汉,些许小事便不要再斤斤计较了,休说什么‘赔礼’的怪话,否则老汉可不高兴了……哎,好孩子,你有所不知,老汉这些年来,形影茕茕,孤单乏味极了,而今‘腊八’将至,正愁没人做伴呢,你来得正好啊。”

    “既如此,小子便也不再矫情了。只是按前辈而言,小子听得心中酸楚,难道前辈这诺大的院子,就没半个人陪伴么?”

    “孩子,实不相瞒,我膝下曾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和二儿子年少从军,一生南征北战,皇上北伐之时,曾随张俊将军出征,可惜却没有再回来;小儿子叛逆冲动,不听我这老头教诲,带着家眷去了临安,已有两年之久了;唯一一个女儿,早已嫁到了江南西路兴隆俯吉州的庐陵县,她那本家淡薄人情世故,家教刻薄严谨,已然许久不曾来看我这糟老头了……”

    “哦,是小子不好,害得前辈想起了伤心之事。”

    “无妨无妨,我这点事情,十里八村都是知晓的,也不是什么辛秘,你不必介怀。好孩子,你此番前来,除去探望老汉以外,可还有别的什么指教?”

    “前辈严重了,小子哪敢又什么指教,只是身无长物,来时曾写了一副岳武穆的满江红,些许心意,赠予前辈,还请笑纳。”刘涣说完将白天准备好的字拿出来,递给了张老头。

    张老头推迟一番,欣然接受了。又打开了细细品味,当即觉得心满意足。

    “孩子,你曾说那‘庄稼助收的法门’何时传给村里的汉子呢?小老儿已然将这一消息散播了出去,可……”

    “前辈勿忧,而今寒冬时节,距离来年开春尚早,我既然说过,就一定会做到的,只是……只是小子有一要紧事相求。”

    “你这娃,说什么求不求的话,不必对我这老汉客套,有何事,便一一道来,老汉定尽全力!”

    “前辈不知,小子而今飘零南方,却没个户籍,实在多有不便,所以……”

    “哦,这倒是个问题,只是孩子啊,融老头问一句,你在这饶州之地打算呆多久呢,如果你心中打算呆不久,那户籍一事就不必办理了。但如果常住,便是非办不可的。”

    “前辈,我实话实说,我而今也是孤苦无依,唯一的叔父也离我而去,赴了阴间。若不是被前辈所救,被鹅湖寺的虚相大师所收留,哪里还活得到今天。这些时日我翻来想去,觉得应当心怀感恩,感恩前辈,感恩虚相大师,感恩我那不通教化的师父,感恩上饶县这块土地……还记得晚生所说过的‘兴建书院’一事么,那便是晚生的由衷之言。晚生要把所有有用的东西全部传给这片土地,这片救了我、收留了我的土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往,心向往之……前辈,晚生是打算在这地方常住的。”

    “好好好,你年纪轻轻,便懂得感恩图报,可贵的是你志趣高洁,要知道,这兴建书院,传道授业,那可是无上的伟业啊!单单就这一点,你那户籍的问题,包在小老儿身上了。”

    “前辈大恩,无以回报,请受小子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好孩子快快请起……对了,你可曾用过晚餐?”

    “害得前辈挂念,小子已然用过……还有一事,恳请前辈应允!”

    “但说无妨!”

    “前辈,你这院子空房尚多,小子想向你租赁一间厢房来用,等那书院建好以后,小子马上搬走……”

    “打住打住!再说一句租赁的话,休怪老汉无情了……你看得上哪一间,搬过来住就是了,愿住多久住多久,能和你这般贤才同住一院,那是小老儿的荣幸!”

    “额……既然前辈不允许说租赁一事,那权当是小子借用。哎,前辈之恩,真是无以回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今生此时,但凡有小子一口吃的,必然不会忘记前辈……”

    “我……好孩子……还孩子……我张老头何德何能……”

    “若是……若是……若是前辈不嫌弃,以后小子便以爷爷称呼你吧……”

    “你说……说……”

    “爷爷!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今有爷爷救我,留我,从今而后,你便是小子的亲人!爷爷,小子给你磕头了!”他说到动情之处,也不管泪流满面的张老头,跪地便拜!

    “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才被张老头扶起。

    张老头擦去泪水,道:“好孩子,好孙儿,你既磕头拜我,爷爷便也欣然接受了。有些话也要告知于你,我本姓张,名连丰、草字明武,只因屡试不中,落魄苟安,乡里村里,都是庄稼人物,从不提及我的姓名和草字,一般只以长辈相称,那外界之人,也以张老汉称呼,时间一长,我倒也习惯了……爷爷身无长物,幸好还识得两个字,和乡里理正也熟套,平常间负责这鹅湖村的一些俗事,算不得官职,但大家都卖我这老头三分面子……”张老头一口气说了许多,就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给刘涣一般,又或许是过于激动。

    刘涣安静地听着他叨叨絮絮,从姓氏名字说到人际关系,又说到房产田产,说到柴米油盐……

    他一时间觉得张老头老了许多,倒像个小孩子一般,无休无止地说着一些数也数不清的家常……

第十四章 败家仔

    刘涣从不打搅一个老人的唠叨,这和礼貌与道德无关,他只是很享受这一道风景,静静地听一个老人的叙述,便如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个个故事一般。

    那火盆中的木炭全部化成了灰,寒风破墙而来,张老头打了一个冷摆子,这才恍然大悟地看着刘涣,眼前这个娃娃正双手托腮,也呆呆地盯着他,恭敬而乖巧,眼眸之中深邃无边,仿佛装下了漫天的星辰。

    夜过子时,刘涣在张老头的招呼下,将就着厢房睡下。睡前张老头又絮叨一番,怕他着凉,怕他不习惯。

    一时间,这刘涣在他心底,却不是个才华横溢的奇男子,而是个离不开大人照顾的小孩……

    刘涣见得张老头闭门而去,赶紧就着破败的棉被裹紧自己的身体,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入睡,因为他心中有一个计划。

    翌日,时辰尚早,鹅湖村中的公鸡才打了二道鸣,刘涣就起床了,他要去距离鹅湖村不远处的永平集市置办些许家用。这般早的时间,一是为了锻炼身体,二是想给张老头一个惊喜。

    却说这永平集市是个规模不小的乡村汇集地,是永平乡的行政中心,永平乡所辖鹅湖村这等村庄也不知道多少个,往来人员,贩夫走卒,经商的,卖艺的,求学的,形形色色。

    刘涣怕起早了些,故而放慢脚步,一路上孤寂冷清,他不时打一套拳法,双脚踩得雪地吱吱作响。时间一长,反而觉得不冷了。

    天色发亮起来,农村人到也起得早,这是多年种庄稼的习惯,他们一生劳累,从早到晚都束缚在了土地上,可惜以往的统治者,很少能让这些辛劳的人吃饱过饭。

    张老头醒来,兀地想起他昨日才认的那个孙儿,心情比起以往好了许多。他赶紧给灶台生火,放上铁锅,到了外面用木盆装了一大盆雪,将雪倒进烧烫的铁锅中,不一会儿,雪融化成了水。他又把雪水上面漂浮的杂物用木瓢取走,最后便剩下一锅翻腾清澈的开水。

    张老头心底觉得,且不论刘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才,总之叫他一声爷爷,他便要尽到照顾和鞭策的义务,生活起居自然要照顾好,同时等过了今年,要催促他去应试,这小子搏了功名,靠上了官家,三五年过后,便给他寻一门亲事,永平乡的理正说他的表亲家有一个女娃长的好看,兴许和这刘涣般配无疑……

    张老头想着想着的,尽把刘涣当成了他自己亲生的孙儿了呢。不过这刘涣到底哪里吸引了他,是才学、是孝心、是德行、是长相?大都不得而知,或许是张老头心中孤寂使然也说不定呢。

    哪知道,张老头烧开水后,敲了刘涣的房门许久,也不曾见里面应声。他心中嘀咕,昨夜与刘涣爷孙相称,虽算不得“认亲”,但晚辈翌日一般要尽心服侍长辈,开好一个孝道的头,才和了礼制。谁知而今他好心倒贴,念及刘涣年幼需要照顾,满心欢喜来唤他,却不见动静,他心中那“礼仪道德”又在作祟,索性“砰”的一声推开了房门。

    放眼一看,只觉得厢房中空空荡荡,全无一人。那木床上破旧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像块石头,真不知道那小娃是如何做到的。

    张老头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大冷的天,赶紧出院子而去,一阵敲邻里老表的房门,挨家挨户地问起来。

    “啊状,看到我的孙儿了么?”

    “哎哟,我的大伯哟,你咋了?莫要吓唬我啊,你家老三不是举家外迁了么,你何时又来了个孙儿?”

    “哎呀,你但说看没看见吧,急死个人了!”

    “大伯大伯,你这到底是咋了?您老可万万不能患失心疯啊。”

    “我……哎,你才患了失心疯。我那孙儿便是那日在田埂上救的刘涣小郎君。”

    “刘涣,刘涣不是呆在鹅湖寺中么?何时又成了你的孙儿?哎……大伯啊,恕我无礼,您老这些年来孤苦,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你前些时日一阵传刘涣的美言,说他如何董事,如何才华横溢……你欢喜他倒也罢了,可这爷孙关系毕竟是双方面的事情。你……你在好好想想,是不是昨夜做梦了,还没醒呢?”

    “哎,和你这匹夫说不清楚。我那刘涣孙儿是昨夜才来寻我的,人家感激我这老头,觉得文人相投,义气相合,便拜了我做爷爷。咋地,你不信么?”

    “这……可是我真心没有见到他呢,再说,他长得什么模样,我哪里知道。”

    “哎,算了算了,我问别人吧……”

    张老头无端端地着急起来,像个丢失了亲人的老者,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挨家挨户地盘问,往日那知书达理的品相也荡然无存……

    他这一阵躁动,倒是惊动了鹅湖村中的百姓,大家都念及张老头的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加入了他寻找孙儿的队伍……

    村里升起了炊烟,女人们开始烧水做饭,按斤掐两地往口袋中舀米,细细地数着日子。

    突然,一个汉子朝村东头一指,道:“大伯大伯,你快看,咋地有三辆马车进村来了?”

    “哎,大伯,那头辆马车上不正坐着一个小郎君么,可是你那所谓的孙儿?”

    “哎哟,我眼神不好,看不真切……”

    却说那马车上的小郎君正是刘涣无疑,他把从虚相那里带来的一大包银子拿出一小部分来,大清早的到了集市上购置了被子、衣物、大米、白面、猪肉、还有几十坛子酒和一些杂物。

    他远远地看到了张老头,和一大群人矗立在村头,正呆呆地看着他,其心中一急,跳下马车来,奔跑着喊道:“爷爷爷爷……”

    到得张老头跟前,村里人才看了个就近,但觉得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儿郎站在雪地之上,呆呆地微笑着,剑眉星目,好生俊朗。

    张老头见得果然是他,心中一急,怒道:“你这狗腿子,大清早的跑哪里去了?既然拜我为长辈,为何不行孝道之事,反而累得我四处寻你,你是何居心?”

    刘涣见他来了气,心中一阵尴尬,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之上,道:“爷爷勿怪,小子是去集市上给您老置办家用去了,买了柴米油盐呢,本想给您老做炖肉吃,哪晓得目的还未实现,却害得爷爷误会了小子。”

    村里的女人见一个漂亮的小儿跪在雪地上,满面通红,怔怔地望着张老伯,她们一时间心都软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簇拥着走到张老头身边,七嘴八舌地劝张老头,又把刘涣一把扶起。那女人的香味就朝刘涣扑面而去,可惜庄稼人本分质朴,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香水味道。

    张老头本是佯怒,别人给了台阶,也不好老是端着,他长叹一声,见得后面的三辆慢车,上面全是满满的货物,惊疑道:“这些都是你购置的?”

    “是!”

    “你个败家的娃,你……”

    话到了嘴边,却被赶马车的车夫打断,车夫朝刘涣道:“公子爷,请教这些货物卸在何处呢?”

    “哦,跟我来吧。”

    三辆马车全是重车,那车轮压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响。

    后面跟着一大堆汉子和女人,看星星看月亮地在刘涣后面指指点点。

    “大姨子,这张老伯真是好福气呢,膝下子女不见得服侍他,却来了个外姓孙子,对他好到了天上去了。你看这马车上一袋袋的大米,得是三年的收成啊。”

    “哎,二娘啊,外姓人咋了,外姓人也有知恩图报,孝顺懂礼的呢。却说是张老伯前些时日救了那小郎君……这一切是因果报应,张老伯好人有好报,是佛祖和菩萨保佑呢。”

    到了张老头的院子外,马车进不去,刘涣也不招呼,村里的汉子便一起搭手,三下五除二,就把三车货物全部卸完。

    张老头却生气地回到里屋,也不出来答谢,一个人生闷气。心想捡了败家仔,一点过日子的想法都没有,到底是年幼,年幼则无知……

    刘涣朝村里的汉子一一答谢,取了几坛子酒来犒劳村里汉子,汉子们只是推迟,但到底拗不过刘涣,推迟一番,便在张老头的院坝子中小酌起来。

    刘涣又招呼几个女人一声,叫他们来帮忙生活烧水,他要煮粥来犒劳大家。

    女人们见他长得可爱,平日又听张老头一阵夸耀,心中倒是愿意帮他。同时见到了大米和猪肉,那可是过年时才能吃上的东西,她们心底也馋。

    刘涣和三五个女人进了厨房,生了火,烧了水,将猪肉洗干净,剁成肉丁,把大米轻轻洗过,和着猪肉全放进了铁锅中熬起来。

    女人们嘴上不说什么,脑海中早已三尸神暴跳,这一顿粥的大米和猪肉实在是放得太多了,若不是地主人家,哪里敢这般大气。这小郎君真是不会过日子的主,不过也不好说他,毕竟张老伯还生气地呆在里屋呢。

    女人们听刘涣说没活了,便出去帮刘涣打扫屋子,将张老头的几间篱笆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刘涣等到那瘦肉粥熬得到了火候,便洒上葱姜蒜末,放了盐巴。等到柴火熄灭,他便招呼女人们一声,大家乐滋滋地把粥盛到正堂。

    院子中的男女不多不少,共计十四人,一大铁锅粥每人能够分两碗有多。

    大家坐定,见张老头不来,也不敢动手。刘涣尴尬一笑,亲自到里屋去请罪,经过舌枪唇战,终于说动了愤怒的张老头。老头到了正堂一看,顿觉得目瞪口呆,这小子是在“做善事”么?可哪家哪户做善事舍得下这等殷实的材料。

    汉子和女人们一阵劝话,张老头才端起碗,朗声道:“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再矫情,就借今日之粥饭,告知大伙一声,我左首这郎君姓刘名涣,已然拜我为长辈,与我爷孙相称。今日过后,他便和我相依为命,同如亲人。邻里乡间,叔伯长辈,兄弟姊妹都要多多关照他,有不对的地方也要批评和教诲……”

    张老头一一介绍,刘涣当众一一行礼,算是正儿八经地认了张老头为爷爷了。从此以后,他便是鹅湖村中的一员。

    院子中其乐融融,刘涣当众作了一首歪诗,可庄稼汉子们不懂,意犹未尽地向张老头道喜,又招呼刘涣去他们家做客。

    张老头觉得这败家子倒也是知书达理,乖巧懂事,比起同龄人而言,显得老成持重。又想到了储物间满满的货物,心中更是乐开了花,脸上无情,心底却是感激这败家仔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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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日记介绍:
时光倒流八百多年……
刘涣从不愿意做一个逗逼,但无奈也只得做一个幸福的疯子。他也从不愿意去推动时代的变迁,他只是点一把火,却没想到尽成了燎原之势......
忽有一天,主人公打开日记,幸福地笑了起来。原来他的遭遇和故事,就是那一代人心中的向往——穷其全力,总算把那副画卷加以扩大和点缀……
朋友,有些梦,我们情愿不醒来,你说呢?
南宋日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宋日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宋日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