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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日记全文阅读

作者:伯山子鸳     南宋日记txt下载     南宋日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最毒的不是砒霜

    炊烟寥寥升了起来,伴着几处懒惰鸡鸣声,村里的人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这是最忙的时节,也是最辛苦的日子。辛苦得别无他顾,就连那名躁一时的刘涣回了鹅湖山,农人们也不晓得……

    鹅湖寺左侧的那间厢房里,还残留着刘涣当年的尿骚味……

    虚相‘故伎重演’,弄了一个大木桶,将赵挺装到了里面,又在其全身上下插满了银针,桶里的药水变得乌黑乌黑的,腥臭而吓人。

    “大师,照这般进度,何时能全部祛除他体内之毒?”

    “最快也要半年时间。”

    “我怕等不了这么长。”

    “无妨,这慢性之毒,还得缓慢而解,等过了七日时间,老和尚传你一套针法,再配一些药方,你照顾他服下,一年时间,也可去之**。”

    “如此真实太感激大师了,小子真是不知何以回报……大师,你且说来,他这毒是从何而来?”

    “哎……老和尚哪里说得清楚,他身处皇宫要地,本是争权夺利的深渊地方,以他庄文太子遗孤的身份,想不中毒都说不过去,防也防不住的……”

    “恩,想来也是如此。但而今临安大变,东宫已然有主,想他一条小命,当是能保住了。”

    “但愿如此……阿弥陀佛,老和尚实在不懂,施主你好端端的年华与才学,咋就非得往那深渊里面跳?”

    “哎……大师所言差矣,小子不入深渊,何以为天下黎明做点事情?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也罢……早课将毕,老和尚退开了。”

    “不送大师,好走!”

    都说宫里面乱得很,刘涣以前还不信,若非亲历赵挺一事,他万万不会改变这一想法。

    诚然,当所有统治阶层的人都把心思放在了权谋利益之上,则必定无暇他顾,老百姓的死活、天下的动荡与安定……都会被抛向九霄云外。

    刘涣前世曾闻父辈讲起“万恶的资本主义”,却不晓得,这“封建主义”也是万恶的。除非遇到明君,遇到明君还不能成事,非得再有一群有作为的人,才能达成“伟大复兴”的梦想。

    他想来,赵昚或许是个明君,但要放到历史的层面上来说,比之武帝刘彻、比之太宗李世明,必是差得太远太远。好在通过结交,以及赵昚的些许动静来看,他虽做不到千古明君,但一定有着一颗想做千古明君的心。

    “态度”在许多时候时候还是很管用的,就为了这个态度,为了这个向往,他刘涣小小年纪,便甘为官家之棋子,更甘为官家驱使之马前卒……因为要想发光发热,必须依靠自身该有的客观实力,他刘欢除了出仕做官以外,其余的本事实在没有半点……

    “哎,天意弄人罢了,为何不让我去盛唐,要不去三国也行……”刘涣枉自嗟叹。

    愤恨不甘之时,就用中指姆抽一下药捅中赵挺的脸颊。

    也不晓得等了多久,赵挺悠悠转醒,睁眼之时,正好看到刘涣的中指伸到了他的嘴角……

    “阿涣,你做甚么?”那声音虚弱疲乏,奄奄一息,但无半点将死之态。

    “额……没啥,看你的嘴角有些药渍,伸手给你擦擦罢了。”刘涣故意镇定,只得胡言乱语。

    “可是,你为何要用中指呢?就不能用锦帕么?我记得,我曾被你骗去一块绣着骏马的锦帕呢……”

    “阿挺你不知道,用中指姆,显得亲切一些。”

    “哦,原来如此,是这样么?”冷不防,尽被赵挺用中指划过了嘴角……

    “你……老子……”

    “咋啦?”

    “额,没啥,你定是饿了,我给你寻一碗小米粥去。”

    刘涣言无奈而气氛地走了,这真是引火上身,自己吃亏不说,还得假意装着很享受的样子。

    于是乎他转进鹅湖寺的伙房,取粥时,故意弄了自己的鼻涕和口痰在里面,才得意忘形地去“服侍”赵挺……

    “阿涣,你且说说,我真是中毒么?”

    “当然,老子看错了且不论,虚相大师是此间高人,他岂会看错?”

    “可是不对啊,阿涣,我在宫里时,每一次用食,都以银器试过了。”

    “银器?呵呵……哈哈……”

    “癫狂小子,你笑甚?”

    “没啥,想说一句话,但怕伤到你的自尊。”

    “哼!快说,吞吞吐吐的,老子治你的罪!”

    “哎哟哎哟,我说就是了,你站起来作甚,当心小米粥漏出来,烫到你的‘命根子’。”

    “啊!刘涣你是个贱人……你……你……”窘态一出,赵挺觉得大失颜面,这等形象,哪是个皇亲嫡传……

    “好了好了,你何必动怒。再说,老子与你在信州之时,曾背着赵琦玮撒尿比赛,老子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老二’。哼,搞得像失了贞洁牌坊一般,你急个逑啊?”

    “你气死老子了,谁他.妈叫你说话吞吞吐吐的,再不说,老子当真要怒了!”

    “行!老子且实话告诉你吧,老子要说的是‘没文化、真可怕’,你懂了么?”

    “老子去你的八辈先人,又是这句卵话……哦……你敢说老子没文化?你且解释解释,这他妈什么是文化?老子又哪里没文化了?”

    “文化么?哼哼!老子说了出来,你也不懂,你丫大好的材料,却被宫里的杂毛理论给教坏了,要改,需要很长的时间呢。老子是说,你用银器测试毒药,真他妈可笑。”

    “可笑?你……好好好,老子且不和你理论,但千百年来,帝王富庶之家,那个不是用银器来试毒的?老子这是继承以往之精髓,却被你说成了没文化的土鳖,真是毫无道理。”

    “呵呵!还精髓?我去你的精髓,阿挺你信不信?那狗屁的银器除了能够测试出砒霜以外,其他诸多毒素,却是无可奈何的……你丫聪聪明明的小伙子,也深信此道,关键是错了却不容别人反驳,这便是皇家气度么?”

    “哼!老子不信,事实胜于雄辩,除非你证明给老子看。”

    “证明?这还需要证明么?你没看到桶里那些乌黑腥臭的东西,全是从你的体内排出来的。”

    “这……嘿嘿,老子在这桶里泡得太久,却习惯了这般味道,反而觉得不臭。”

    “你真他妈是个贱人。”

    “近墨者黑……”

    二人且争吵片刻,直到虚相前来,方才停止。

    “阿弥陀佛,小国公可有不适?要是老和尚的法子不灵,却是让国公受苦了。”

    “大师解毒之恩,当铭记于心,哪里敢说甚么受苦的话。只是……只是……”

    “哦,可有什么招呼不周的,但说无妨。”

    “额……也没甚可讲,我就是觉得贵寺的米粥,盐巴放得太多了。”

    “盐重么?请融老和尚瞧瞧。”说完接过赵挺手中喝去一半的米粥,往嘴里送了两勺……

    “哟,罪过罪过,果真是盐巴重了许多,想是门下弟子没有操控好分量,害得国公苦口了,老和尚这便吩咐弟子重煮一份。”

    “不必不必,我与刘涣南来,是奉皇爷爷之命读书求学的,恩师赵汝愚曾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点苦,我还受得了,大师勿要小看了我……阿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却见刘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似努力在逼着什么即将喷发的东西,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

    “刘涣,老子唤你,你没听见么?”

    刘涣还是努力忍受着,仿佛只要一开口,便会陷入无尽深渊一般。就连虚相也看不过去了,暗想这等作为,万不是他刘涣该有的情商呀。

    “阿弥陀佛,刘施主这是为何?”

    刘涣仍旧不答话,逼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肚子疼”,飞也似的跑了。跑到寺外,大口呼气,直拍胸脯。

    他好生怕怕,总不能对二人说,那米粥不是盐巴重,而是压根没有放盐巴,之所以感到咸,是他的鼻涕和口痰的缘故……

    在佛祖面前做这种事情,真是罪过罪过,他刘涣算是胆大的了,也不怕五雷轰顶。

    此事翻过一页,众人再无提及,时间一长,大家也就忘记了。

    到得三日过后,赵挺开始有了力气,体内排出的污秽之物渐渐少了,他忽有一种感觉,而今的身体,才是自己的身体……

    他走到院中,看刘涣练了一会儿拳脚,也跟着做了几十个“俯卧撑”,大汗淋漓……

    “阿涣,今日可得好好给我引荐你那些个兄弟呀,那日夜间也看不真切,我觉得他们太有意思了。”

    “那是自然的,阿挺,不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啊……实不相瞒,带你来铅山,对我而言也是一步险棋。”

    “如何讲?”

    “我就怕,我与那几个兄弟的这等行径,被你怀疑猜测了去,枉自揣度……我易陷万劫不复之地呢。”

    “哎,你小看我了,不是说肝胆相照的么。我再是个不经世事的人,也能看得出来的,你丫平日间虽然嘻嘻哈哈不正经,但却心怀赤诚,是个心念朝廷的好汉子呢。你暗中培养人才,也是为我大宋所用,我又哪里会揣测了去……你放心就是,而今我已和你一条心思,且不论成败与否,就冲你对我的情义,也该和你闯刀山、踏火海,生死与共!”

    “好!好!好兄弟!好一个生死与共!我刘涣信你,适才是我不好了。阿挺你放心,不中兴宋室、不把你的汴京还你,老子枉称你一声兄弟。”

    “阿涣你哪里的话,那汴京岂是我一个人的,明明是朝廷的,是大宋的,是天下黎明的才对!就为你这些肺腑之言,老子拼了命,也要尽全力才是!可惜……可惜,我而今年幼多病,又被皇爷爷叫出宫外,父亲也已早故……又能帮你甚么呢?”

    “阿挺,你不必妄自菲薄,有些事情你一定能够做到,但旁人却登天也无法,你小看了自己了。”

    “譬如?”

    “譬如现下就有两件事情,你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

    “且细细说来,只要于国于民都用得上,老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到底是忠良之后,毕竟遗传了他老子的气息,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主……

    “此事说也简单,还记得那夜你见过的九名好汉么?其中一人黑乎乎的,是我兄弟,姓张名复北,乃鹅湖山人士;其余八个,也是与我一见如故,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与辛弃疾辛幼安是老乡呢,为历城人士,带头的叫做刘三,他们八兄弟,都是死心塌地愿为朝廷效命之人,可惜……却是区区信州厢军中的役兵,大好的本事全无用处……哎,只怕这学堂一旦建好,他们兄弟八人也要回原籍复职去了……另外一件事情,更是小事一件了,我昨日问过了铅山主簿,这学堂的预算只怕不够……”

    “嘿!你真是枉自嗟叹,好大点事情嘛。好说得很的,那历城八兄弟,我只需朝皇爷爷招呼一声,他们即可变作我的亲随,听你指挥、效命于我,都是小事一件!至于那建学的银子不够,是有点为难,我曾听朝野议论过此事,许多老匹夫总反对皇爷爷,但……包在我身上了,多的不说,再给皇爷爷要个一二万两银子,我能办到的……”

    “如此!还有啥好说的呢,你我兄弟真是珠联璧合。”

    “哈哈哈……”

    二人笑得何其得意,但眼神深处的东西,只有个人明白。别看小小年纪,哪个不是心怀鬼胎的主……

    “行,就此说定了。阿涣,你说我这毒到底是何种类,是砒霜么?”

    “我想不是砒霜,但这‘毒’却比砒霜还毒。”

    “你莫要吓唬老子,天下间还有比砒霜更毒的?”

    “当然有!”

    “比如说!”

    “人心!”

    刘涣心中好不痛快,想到被赵昚注意,又与赵昚的孙子勾搭在了一起,一种被宠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深知,在而今时代,只有被官家宠信,才能伸手出拳,否则没有后盾力量,做任何事情都是举步维艰的,比如辛弃疾、比如陆游、比如已故之岳飞……

    可他刘涣不是岳飞,更不是辛弃疾,他就是他,正道是:“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阿涣,你为何哭了?”

    “没什么,心酸、心又甜、复又心酸心苦……尘世间的大起大落来得好快,我怕一时间抓不住!”

    “抓不住的东西多了,人要懂得取舍,这是你说的。”

    “哎……”

第六十一章 再开一扇窗

    人生这东西谁也说不准,有说是大江大河的,有说是蓝天白云的,但无论如何,皆是比作了看得见或是摸的着的具象。

    也好,毕竟越发抽象的东西,越他妈不易被人理解和记住。恰如“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每个人能做什么事情,早已配对好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黑娃,许久没瞧见你了,老子传你法门好用么?”

    “好用,就是太苦了,但很实际,而今二号在我跟前,不得百十招开外,也放不翻老子。”

    “呵!那你如何谢我?”

    “还能怎么谢,不是早说过的么,莫非你忘了?”

    “是记不起来了,这人也怪,总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哎……装.逼一事,你向来是高手,我不如你。”

    “咋啦?想与我过过手?”

    “算了罢,虚相大和尚都说不是你的对手,老子哪敢。”

    “诶?言归正传,到底如何谢我?要不再给哥偷一条狗吧?”

    “不行!老子说过不再偷狗的,你且打住,千万别再说什么‘家国天下’的鬼幌子……”

    “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黑娃,你变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多变……”

    山风阵阵,吹乱了少年的长发,刘涣仰头看天,俯首看地,把黑娃晾在了一旁。

    那欢快的日光刺进他的眼眸,想要躲藏,复又被山川水泽反射而起,终于躲不过去,一时间泪流满面……

    “涣哥你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哭,旁人不知晓,却还以为你骨子里是个婆娘呢。”

    “黑娃,送你一段话吧,‘高度决定视野、角度改变观念、尺度把握人生’。”

    “恩,这段话好记,就是有些生涩,请教出自哪里呢?”

    “央视的广告词!”

    “这……算了……你又犯疯魔病了,都说庄周梦蝶,不知道是他变作了蝴蝶,还是蝴蝶变作了他。涣哥你到底何时能够梦醒?”

    “醒不了的、醒不了的……这梦太美,哪个愿意醒来!”

    “那是什么梦?”

    “我的梦!中国梦!”

    “这又他妈是从哪里抄来的?”

    “还是央视广告词!”

    “额……”

    呵!这刘涣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尽说些乌七八糟的鬼话、乌七八糟的言辞、再加上他乌七八糟的表情,那性情耿直的黑娃如何知晓?他如何知晓?

    若再聊下去,也是自讨没趣,黑娃一溜烟,穿入丛林不见了,临走时只是殷切地问刘涣,“到底何时去北边练练手?”

    刘涣没有正面答复他,只说“快了快了,来年枫叶红的时候,就去北边杀几个金人玩玩……”

    黑娃没心没肺,只晓得他的武学、他的将军梦。这般活法,旁人易予嗤笑,但殊不知,这才是大智若愚。他张复北,才是最有智慧的人。

    刘涣想了许久,总觉得自己比不上黑娃,自己的一切都是小聪明,无非是挂了一个“大义”的幌子,去无休无止地满足自己的小聪明罢了。

    “天下为师!天下为师!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他一声叹息,化作无奈的梦呓,消失在落山风里面……

    晚霞明似锦,春雨细如丝。柳绊长堤千万树,花横野寺两三枝……

    花残柳欢,又是黄昏时刻,刘涣急沉重又舒缓地回到工地旁,见到历城八兄弟正在和赵挺说他的“奇闻趣事”,他没有打断,而是捡起地上的一块泥巴,捏碎后如雨点一般落在了众人头上……

    主簿见到他来,微微一笑打个招呼,算是见礼。刘涣没心思去理他,毕竟连一条大黑狗都放不下的人,能有什么大作为?

    “阿涣!黑娃说你在鹅湖山颠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将要出家的新姑娘,此事当真?”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哈哈,还打起佛语,但看你满面愁容,定是哭过了。说也奇怪,你在老子跟前,咋从来不哭?”

    “阿挺,兄弟们!我那哪里是哭,我是心中总有一股子‘悲天悯人’的情怀罢,看见草木欢腾,云聚云散,心中想起了苍生,不忍泪流而下,你们不懂……”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赵挺双手合十,假意做了一个出家人,实是在讽刺刘涣。

    刘涣白了他一言,深深觉得,这小子自从病情好转以后,尽开始蹦跶起来,瞧他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真他妈让人恶心。

    好在历城八兄弟从来不敢轻视刘涣,黑娃虽然时不时拌嘴,但刘涣在他心中的分量,就连皇帝老子也比不上的,又奈何是一个皇帝的可怜孙子……

    赵挺也觉得不对劲,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嘲笑,其余人皆是满面肃静,一本正经。他一时间显得很尴尬,当即干笑两声,巧妙转折过去。

    “我说阿涣,这学堂建好以后,当起个什么名字呢?”

    “名字我可不敢乱起,这是圣上钦点之事,取命得由他老人家来做主!”

    “恩,如此忠诚,还算没有愧对皇爷爷的美意。”这个贱人又把“皇爷爷”挂在了嘴边,耀武扬威的,惊得一旁劳作的人死命卖力,如见了催命的祖宗一般……

    劳逸结合才能让枯燥的生活有趣,刘涣见得时机成熟,大叫一声“大圣取经开始了”!

    旁人便蜂拥而至,把他围在了中间。

    “涣哥涣哥,今日讲哪一段?可得多讲一些,许久没听你的笑谈了。”

    “嘿嘿,不急,我那‘大圣取经’的故事,早说了许多给赵国公听,今日我是搭一个台,唱戏的主角却是人家赵国公呢。”

    说完轻笑地看着赵挺……

    顺水推舟,做人情也要看情况。刘涣心底明镜似的,而今别看赵挺年幼,不给他三分面子的话,什么“兄弟”都是不经风雨。

    时不时膨胀一下别人的虚荣心,给人家一点存在感,一来满足别个的私欲,二来别人也惦记自己的恩情。要知道,“群众基础”是何等难以堆积起来的。

    果然,赵挺初始时不好意思,后来看着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终于吐沫星子飞溅起来……

    直到深夜,篝火中的木炭没了余温,静安下来请安,说是该治疗了,赵挺才在众人的不舍之中,与刘涣一道消失在夜色里……

    “阿挺,你讲得很好,比老子讲的还有味道。只怕这说书的饭碗,要被你丫抢了去。”

    “算了吧,你的情意老子收下了……不过还别说,这被众星相拱的感觉实在爽哉!诶,下次你且先给老子讲了,老子也好出去卖弄卖弄。”

    “阿挺,讲个把故事又有什么稀奇的,你若喜欢,老子将来讲更多的妙闻给你,你去写成书,岂不是更好?”

    “写书?阿涣,你丫可不得乱说呀,说到就得做到。”

    “做到就做到,有何不可的,这几日老子就传你一段千古绝唱,你写将出来,便是你自己的,到时候拿去给你皇爷爷读……”

    “好啊!老子正愁找不到好东西送给皇爷爷,恩,还是你丫聪明!”

    “呵!那故事好是好,可惜篇幅冗长,讲个大概也要三天三夜,若是细细说来,非十天半月不得完成。你丫有那个耐心么?”

    “咋地没有。从现在起,你我寸步不离,就说说那千古绝唱的好故事,等十天半月过后,老子带着去临安府,写个几十章呈给皇爷爷看……”

    果然如赵挺所言,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刘涣寸步不离,厢房中的床底下全是稿子……

    刘涣讲这故事也很有技巧,结合了而今的人文风情,又把话说得通俗易懂,偶尔就要强调“中心思想”!却把赵挺听得时常拍案而起,大骂道:“这他妈甚么世道,那林妹妹好端端的人儿,如何这般下场了……阿涣,你这故事说得好生悲切,能改么?”

    “阿挺,不能改的,就是要悲切,要让世人透过悲切看到直指人心的东西,那样的故事才能千古长存,你说呢!”

    “哎……你说得对。对了!决不能让这样的故事在你我的跟前发生,你说呢阿涣?”

    “一定!”

    “恩,阿涣,你说这故事当叫啥名最好?”

    “‘石头记’!”

    “‘石头记’!好啊……阿涣,你丫哪里听来的这等故事?”

    “额……这哪里是故事了,阿挺,你没听过‘焦仲卿与刘兰芝’的故事么?哥给你讲的是现实的缩影和写照啊!”

    “恩……不对啊阿涣,这故事讽刺意味太强,我怕皇爷爷读后,适得其反,到时候弄巧成拙,那该如何收场?”

    “阿挺你放心,你皇爷爷是何等气度与胸襟之人,而今宋室南渡,更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管你信不信,我保你没事!”

    “如此便好!只可惜,老子总觉得才学不够用啊,看来回临安以后,当得好好恶补一番,请教子直老师时,也该勤奋一些……可……可是这般好的故事,你送给了我,不觉得可惜么?”

    “哈哈,‘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不是说生死与共么,一个故事而已,送给你又何妨。”

    “嘿,得嘞!”

    这刘涣实在邪恶,抄袭改编了人家的红楼梦,却要做个顺水人情,其目的隐藏的好深好深。

    说句诛心之话,他这等举措,实在是天诛地灭也犹有不可。

    他这般做,其一是讨好赵昚老儿,好解决其相中的历城八兄弟、以及那鹅湖山建学用钱的事情;

    其二是多多少少惊醒赵昚,让他眼睛一亮,好好看看这个封建王朝的大时代……至于能不能把他引上“正轨”另当别说,毕竟急不得,“治大国如烹小鲜”……

    其三是先在一个皇亲贵族的心底种一颗叛逆的种子,等到那可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之时,他就好在大树下面乘凉了……

    石头记在而今时代,被官家看到,到底能取多大作用,他不好说,他只是觉得,要想敲醒一个时代,必然要先敲醒一个时代中最重要的人。

    尘世间有几样事情最难做到,其一是把自己脑海中的东西放进别人的脑海里,其二是把别人腰包里的钱财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来……刘涣在做的就是第一件,只是他野心太大了,不尽要强加给别人,还要强加给一个时代……

    是的,给人一个支点,人就可以翘翻地球……

第六十二章 风雨中的归人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涣哥,是你么?呜呜呜……”

    鹅湖村的后山上,那草木凄凄,残花切切,好落得一副伤心景……丫头呆呆望着母亲的孤坟,情不自禁诵了一首小诗,就连刘涣靠近了身旁也不知晓。

    终于那始终不肯给予一个承诺的伤心人对答了一首诗,她才惊觉起来,果然是那个总会想起的青衫少年。

    今日在母亲坟前又见到了他,还是那般磊落的模样,其肩膀虽窄,但曾轻而易举地背起了她,她在他的背上时,很温暖,很安心……

    任何人生中的变故,都足以让一个人成长,悲伤在更多的时候,却成了成长的催化剂。

    显然,丫头变了许多,在守孝的岁月里,他熟读诗书,铭记五史,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但眉宇间无邪的纯真渐以被忧愁所覆盖。

    好可怜的人,父亲在母亲死后一月,就娶了隔壁村的王寡妇;黑娃不见了;小伙伴们全都下地忙庄稼;就连那说过要照顾他的涣哥儿,也扬鞭去了信州……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人,处在母亲的坟前,也如一个孤魂野鬼……

    “丫头,这些时日以来,你受苦了。”

    “呜呜……”

    她死死地抱住刘涣,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哭泣声由弱变强,终于嚎啕大哭,要把这些时日以来的不痛快全部哭诉给刘涣听。

    刘涣却沉默下来,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轻抚摸那将近“及笄之年”的少女的后背,她的身子还是那般瘦弱,微一用力,便全部圈在了怀中。

    等到泪珠滑落,滴到了草木之上,泪珠与露珠再也分不清楚,风儿起来,把坟头上的野花吹动,仿佛杨婶泉下有知,叮嘱着刘涣,再也不要丢下她家的丫头了。

    天公也不作美,或是被这悲凉的气氛所惹怒了,下起丝丝雨水来。刘涣一惊,就怕丫头着凉,赶紧抱她躲进旁边的草屋里……

    “啪啪啪”!

    雷声响了起来,惊得丫头赶紧缩进刘涣的怀中,脆弱的双手抱得更紧。她心跳极快,可却把刘涣的心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跳很稳,很踏实,但温暖之中捎带些许冷漠,就如他的为人一般。

    “涣哥,你终于是要来找我的。我梦里面梦到无数次你出现的情景。”

    “傻丫头,如今日一般雨水婆娑的情景,你也梦到过么?”

    “那倒是没有的,我的梦中,全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你阳光明媚地朝我走来……”

    “傻瓜,你心中想着幸福,便一直是幸福的。就算是下雨天,也当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时节!”

    “恩……你不去信州随赵大人念书了么?听说你陪读一个皇亲国戚,却是当今圣上的亲孙儿,那人好相处么,有没有摆架子为难你?”

    “你倒担心起我来,涣哥儿还在担心你呢。想这荒山孤寂,你一个柔弱女子,如何受得了,夜深时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着凉……”

    “没有的事,我读孔孟之书,‘吾善养吾浩然正气’,又想着你的样子,再苦在黑,也不觉得怕。”

    “真是好让人心疼,那你吃啥用啥?”

    “涣哥,说也奇怪,每每隔三差五,我从草屋之中醒来,就会发现门外堆放着许多食物,还有笔墨纸砚……涣哥你说,是不是我母亲显灵了?”

    刘涣呵呵一笑,没有答复她,因为这是他刻意安排给历程八杰的“工作”,便在他离开信州之时,就已经交代好了的,如今经过丫头验证,可见刘三做事到底可靠。

    “丫头这般孝顺,杨婶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丫头“恩”了一声,想是找不到话说,挣开刘涣的怀抱,呆呆地笑着,笑容那般温馨,穿透了刘涣的心灵……

    “傻丫头,你看你,头发都乱了,来,涣哥给你扎个辫子吧。”

    丫头闻言乖巧地转身过来,递给刘涣一把桃木梳子……

    他来铅山,心中始终想着丫头,还有张老头,可是,有些人想念却比相见的好,到底何时重逢,最好顺其自然。

    可也最终执拗不过自己的内心,所以送走了那个抄袭“石头记”的赵挺以后,他问准刘三,飞身而来,来看看那个阳光明媚的丫头……

    刘涣陪丫头一直到了黑夜,那碎心的雨还在拼了命的下……

    到得天明,才依依不舍别了丫头,穿过湿漉漉的山林,去工地看看他心中的“伟业”。

    本不想走的,可听说赵汝愚从抚州祭祖回来,而今正与铅山一众官员在研究着那诡异的建筑。

    前前后后忙了许久,赵挺仍是没有回来。而那个不孝子始终没有去看望张老头,却整天给人家解释那学堂中的小空格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说是用来处理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大事,别人哪里听得懂。

    其实不过是茅房,不过是把茅房建设到了屋子里,用来拉屎放屁,撒尿排污的地方……

    那学堂总是建不好,初初形成的样子也让人费解,赵汝愚邹了眉头,最怕朝廷的钱花在了冤枉路上。殊不知,刘秀才为了此事忙前忙后,花费的人力物力,也不容小觑。别看他整日吊儿郎当、无所事事,其心中的想法,又有多少人看得清楚呢。

    “涣儿,你且过来。”赵汝愚而今即收刘涣与赵挺为徒,三人自然是师徒辈分,他当着众人叫刘涣一声“涣儿”,除去可怜他无父无母以外,还有那“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调调在里边,再者就是捎带提醒众人一番——刘涣是他赵汝愚的弟子,将来中了功名,做了官,且不论多大的作为,都是他赵汝愚的弟子。

    刘涣乖巧地走到赵汝愚身旁,那清瘦的身子已然隐隐与赵汝愚持平,若再有三五年时间,只怕个子就要超过赵大人了。

    “恩师有何见教么?”

    “你给说说,这好端端的屋子,为何要开一些多余的孔洞,是否画蛇添足?”

    “恩师有所不知,这些最不起眼的小孔,将来是有大用处的,外界的水火、天上的雷电,都要从这些小孔之中传到屋子里面,为屋子里的人所用。”

    “你这话为师听不懂了,区区一些孔洞,何以能够引来天地自然之力?再者,那风火雷电是何等叛逆突兀之力,常人匹夫之躯,又如何引来,你可不要诓骗为师!”

    “弟子不敢,有虚相大师在场,弟子不说‘不打诳语’的话,但到底如何,还请恩师看着后效就是,若是不成,弟子仍凭责罚!”

    而今当着诸多人的面,他刘涣言语之间显得谦逊许多,那桀骜不驯的态度收敛到了骨子里……

    “‘万物皆有所聘,君子善驾于物’,或是为师苍苍老矣,坐进观天,看不透你遗世而立的心思罢……但今朝却是要来详细了解这建学一事,把大小事宜统计完毕,为师也好汇禀朝廷,你要说的详细些。”

    “是,恩师请随我来,我们从西南角切入,一直走到东北,整个学堂的大小事宜便了然于心了。”

    几人在“刘总工程师”的带领下,听他解释和比划,将听得懂的和听不懂的都记录在案。

    赵汝愚问他,这学堂占地面积这般庞大,打算容纳多少人?刘欢说,“愿得广厦两三间,庇了半个天下的寒士子,便算心满意足。”

    赵汝愚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哼!你那‘老子天下第一’的臭脾气何时能改?区区一间学堂,尽要容纳半个天下的寒士子,当着诸多高贤在此,又有虚相大师此间方外高人,你不嫌害臊么?”

    “恩师谬矣,弟子所讲的只是一个宏愿……但是,这学堂建好以后,一旦成了规模,非是寻常弟子能够入内的……弟子还有一个想法,将来恩师若是嫌做官累了,便来此间做个先生,岂不美哉!”

    “哼!哈哈!好孝心啊,为师倒还感激你咯?”

    “弟子不敢!”

    “不敢?你有何不敢的,为师食君俸禄,当要为朝廷解忧,你这动不动就说‘累’,告诉你,老子不会累,你死了那条心吧……”

    “哎,我……弟子……弟子不是那个意思……”

    “管你是何意思!你且记住了,你与赵挺国公皆受我教育,旁人皇亲国戚,为师自不敢多说,但你必须要有所作为。来年秋季便是科举,到时你若不能中举,也别在旁人面前说是我赵汝愚的弟子了,我丢不起那个脸……”

    “哎……动不动就说科举,恩师你信不信,小子就算不应试,也能荣华富贵,名传千古……”

    “你试试看……”

    “不敢……”

    赵汝愚的唠叨,和张老头不一样,张老头不懂得艺术,又是个穷儒,动不动便子曰诗云,说话生硬得很。赵汝愚则巧妙得多,既要骂你批评你,又把大义的幌子藏得忽隐忽现的。

    但相比而言,刘涣还是喜欢张老头的唠叨,因为老头子的唠叨中,有着厚厚的亲情味道……赵汝愚的批评中,是严厉的“望子成龙”。

    “恩师,我们何时回信州?”

    “不急,接了你的小师弟,为师带你们游一趟长江,沿江而行,传道论学……也该带你见见世面了……”

    “如此!真是太好了!那……要去临安府么?”

    “当然,为师带你去见圣上!”

    “面圣?这……弟子惶恐,怕没做好准备啊!”

    “你在多说一句,你懂的……”

    “我……”

    好突然、好兴奋,世界那么大,终于要出去走走了,沿着长江,历湖北,游四川,美哉美哉……刘焕心中乐开了花……

第六十三章 赵昚佯怒

    少年,少年走进了风雨中,一甩头,只留给旁人一个潇洒的身影。显得嚣张,不顾一切。

    赵挺回到临安府,星夜急赶,连虚相吩咐的药也没有服下,他要奋笔疾书,录写一个直指人心的故事,那事故刘涣说叫做“石头记”,他记住了。

    “今夜再录三章,明日呈给皇爷爷看看……”这就是赵挺的想法,执拗而不成熟,被人当做了棋子,却还乐在其中,想来利用他的人,定是个高手……

    却说刘涣当夜又把黑娃和历城八兄弟叫到了“秘密基地”。

    “一号,这般急切,可有甚大事么?”

    “事情不大,是来言语一声,大家做好准备,不出半月,你们的军职就要变动,或会成为赵挺赵国公的亲随侍卫。”

    “受制于他?”

    “不!我们生而自由,从不受制于任何人,但为了梦想,为了心中的大义,为了无奈的生存,却要找一个笼子先关住自己。”

    “你呢?”

    “我与你们一道,在笼子当中!”

    “何时挣脱牢笼?”

    “不是挣脱,而是要造一片天地,你我都在天地之中,一伸手,便摸到了日月……”

    之后是大醉酩酊,黑娃知道刘涣假意装醉,便在他身旁轻声言语,许久没有睡在他的身旁了,而今即怀念又说不个所以然。

    “涣哥,我从不叫你‘一号’,你恼我么?”

    “不会,你我见心见性的兄弟,怎么称呼都可以。但把你卷入红尘,是我的不好,你不要怪怨我。”

    “呵!开弓没有回头箭,说这弯酸的话作甚。”

    “呵呵,黑娃,你听……”

    “听啥?”

    “竹叶尖尖,上有露珠滑落,美么?”

    “你……你能听见露珠滑落的声音?”

    “风起青萍之末,我还能听到风的声音呢……鹅湖山下的稻田里,有早蛙在叫,我也听到了。”

    “你如何做到的?”

    “不知道,我天天练师父传的武艺,忽然一日觉得耳聪目明起来,具体源于何时,我记不清了。”

    “我的天,是你体内的先天血脉觉醒了么?”

    “也不清楚,那玄而又玄的东西,我哪里知道。”

    “哎……涣哥,你真是上天的宠儿。”

    “每个人都是上天的宠儿……”

    日头刚起,几人诡异地同时醒来,一个鲤鱼打挺,快速毁灭昨夜的“痕迹”,然后拔腿便跑,又是越野拉链。

    刘涣如灵猿上树,站在树梢看了一眼他熟悉的鹅湖山,一口气跑出山林,去寻赵汝愚去了,今日他们要去临安。

    路过鹅湖村时,忍住了向张老头打招呼的冲动,把眼泪留在了心底……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赵挺沐浴梳妆,洗尽身上的杂尘,整理一番泪眼朦胧的身体,到了院中打了一把太极拳,这慢悠悠的拳法是刘涣所传,初始时候,是说能明心静悟,养性修身,最适合静养君子性情……赵挺一一记下,后来渐以熟悉,成了习惯,忽而某天不打,便觉得不好受。

    其实对于太极拳,源于何时却说法不一,最早可追溯道宋末元初,反正而今没有,他刘涣也算过了一把宗师的瘾。当然这是题外话了,直到赵挺收势而立,服侍的丫鬟们端了早点进来。

    赵挺始终记得刘涣的话,“最毒的不是砒霜”,所以他迟疑片刻,没有多食,略微表示意思,便收拾好稿子,去找赵昚去了。

    见他健步走远的身影,行礼的丫鬟们突觉得很不适应,也搞不懂,为何以往病怏怏而多愁善感的小公爷,而今变成了生龙活虎的美男子……

    走过弯弯绕绕的宫廷路,关卡或巡逻侍卫见得是他,自不多问,一一见礼就是了。可到了赵昚的宫底,却没有这等待遇,毕竟是天子寝宫,何人也不敢放肆。

    赵挺规规矩矩地等人汇禀,得了允许后才步入皇爷爷的跟前……

    赵昚还是老样子,披着薄薄的锦缎,伏案看着臣下们的奏折,又或是在读哪处传来的诗文。

    南宋时期印刷技术得以发达,文人骚客的佳作常被写进曲目,或四海传唱,流到官家宫廷,也是正常现象了。

    赵昚只听得一句“皇孙赵挺给皇爷爷请安,皇爷爷万福。”故抬头一看,正是他那最器重但却已故的儿子的儿子……

    “好孙儿,快快请起。来来来,到爷爷这边来,许久不曾见你了……随子直老师求学,可还顺利?”

    “有劳皇爷爷挂念了,孙儿好得很的,还结识了一个极有意思的人呢。”

    “恩,可是那信州鹅湖山的刘涣么?”

    “恩,正是此人。”

    “哦,少年人多结识一些朋友总是好的,朕送你去宫外,是不忍你整日落魄自怜,你要懂爷爷的心思啊。”

    “孙儿省得,皇爷爷用心良苦了。”

    “那便好,哎……可惜你的父亲了……嘿,瞧孤真是老了,动不动就感怀自悲……来来来,给孤讲讲,孙儿都学了甚么,可别荒废了学业,他赵汝愚是当世大儒,你要好生珍惜这番机会啊。”

    “皇爷爷教诲,孙儿铭记于心。实不相瞒,孙儿除了学得一些经史子集、诗书大义以外,还学了不少算术天文、地里风情……弟子曾读‘焦仲卿与刘兰芝’之故事,感怀伤人,故而起了效仿故人之心,作得一个故事,起了一二十章,特意呈给皇爷爷看看的……”

    “哟,好啊!虎父无犬子,想不到孙儿尽有这般奇思妙想……恩,不错不错,人也精神爽郎了许多,长得俊美,不错不错,是我皇家的种!”

    赵昚见得他孙子的进步,自不吝夸赞之词,倒弄得赵挺一阵欢喜,那浓烈的存在感终于又燃烧起来。赶紧把几日以来的辛勤劳作递给赵昚……

    赵昚开篇一看,正写着“甑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他一时间被抓住了眼球,当即往下急看,又写着“看官你道此书何来?说起根由……”之后是说了一段女娲补天的故事……

    读着读着的,读到了一首小诗,正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赵昚长叹一声,经久不平,看了一眼乖巧的赵挺,忽然觉得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亲孙子,而是一个天外来客,这“来客”滚乱了红尘,看遍了人生百态,才得以脱尘脱俗,承风而起,直奔九霄。今日来给他赵昚请安,或是天意使然……

    “好孙儿,你是如何想到的这等好故事的?”

    “回皇爷爷的话,正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孙儿受子直老师指点,又结交那怪异有意思的刘涣,想及自身身世,又感家国凋零,金人野蛮,想及故人之凄婉故事……想来想去,便和刘涣说了此事,经他提议,慢慢写,便写成这一个故事,而今初成模样,倒让皇爷爷见笑了。”

    “不!好孙儿,你真是长大了,这般情怀与奇思妙想,焉是别人敢见笑的……你好让爷爷欢喜,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孙儿先谢过皇爷爷,奖赏自不敢多想,但却有两件小事情,要烦劳皇爷爷了。”

    “哦,你且说来?”

    “其一嘛,却是为了自己,孙儿在信州结交了九名汉子,都是孔武有力,训练有素,心怀家国的好儿郎,和他们在一起,孙儿深感安心……但却是信州厢军,孙儿无礼,恳求皇爷爷将那九人钦点予我的亲随。”

    “呵呵,这等小事,你也要来给爷爷讲,你直接请奏,通过赵汝愚就是了。小事一件,准了!说第二件罢。”

    “孙儿谢过皇爷爷!第二件却是公事,孙儿要为鹅湖山下的学堂要银子,那起初的银子怕是不够用的,子直老师与刘涣皆很苦恼……”

    “银子?还不够么?这个赵汝愚,他在搞什么?”

    “皇爷爷,实在不是恩师的错,那学堂的规模实在过于庞大了,堪比两个太学院还不止……”

    “哼!区区一个信州鹅湖山,建这般大的学堂作甚?他赵汝愚和刘涣想造反么?哼!要银子,没有!叫他们自己去解决……”

    赵昚一怒,连哼两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想是他一生节俭,不忍大动草木吧……

    要钱无果,赵挺灰溜溜地走了,想起对刘涣的承诺,脸上一阵酡红,觉得有些羞愧,若是做不好,真不知道那小子该如何骂自己了……

    其实,他小小年纪,如何知道赵昚的心思。

    按赵昚想来,最不愿意皇家子弟和金钱有瓜葛,因为他很清楚,多少忠诚良将,都是败在了“银子”上。而今他赵挺来要钱,于程序不和,又说不到他的心底,固然佯怒一番,却是在为自家人考虑了……

    反正那赵汝愚再过一两天就会来临安,若是要花钱,也得由他开口,那才合适呢……

    但这赵挺最好面子,就怕在刘涣面前丢脸,所以他想来想去,就要做一件傻事……

    他居然要去寻求他二叔赵惇的帮助。天了!那可是当今太子,钱财或许有,但如何开口,却不好说,毕竟在他心底,二叔向来是个冷漠的人。

    这深宫之中,一步错,步步错,若他赵挺和赵惇有了勾搭,还牵扯到钱财事宜,不晓得会不会惹怒赵昚了,且看后文……

第六十四章 弄巧成拙

    赵挺整宿睡不着,翻来覆去总觉得没把“钱”的事情解决,这是个极度“没有面子”的事儿。

    他而今年纪尚幼,又常年身处皇宫之中,从未经历风风雨雨,遇到一个奇葩般的刘涣后,“三观”也开始动摇起来。正是应验了他的常用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旦想到刘涣那贱人般的耻笑,他便没了底气……

    “不行,得把这件事情做成咯,老子堂堂国公,焉能授人以柄?恩师不是说‘君子一诺千金’的么,即答应人家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去完成的……可是咋办,找谁解决呢?当朝那些个官儿,老子大抵没有交情,皇爷爷即不允许,看来,只得去找三叔了……”

    也不怪他赵挺苦闷,这大宋朝就是这个样子,“强干弱枝”,大大小小的部门、大大小小的官职多不甚数,往往牵扯到同一件事情,能管的部门太多了。你没实权、我没实权,你有管辖权、我也有管辖权……真他妈一团乱麻。

    曾记得以前最牛.逼的便是“三司”了,其权力之大,众所周知,要钱要粮都得朝那个部门找,后来经历王安石那家伙变法,又是元丰改制,三司名存实亡,渐已被废除,其大小职能被户部工部等部门取代了。

    赵挺一介小儿,人微言轻,在诸多冗繁的部门里面实在难以混得灵活。但万万没有想到,区区要点银子,尽被皇爷爷愤怒驳回,他也是摸不着头脑了。

    到了天明,赵挺把家里乱翻一通,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副父亲留下的宝贝,却是吴道子的真迹,他心疼地卷了起来,朝东宫而去……

    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且还不论成不成,若是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也只有闷气吞声。

    又是弯弯绕绕,他如做贼一般来到了赵惇府邸……

    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赵惇在浑,也要在明面上卖赵挺三分面子,毕竟那是自己亲大哥的遗孤。

    “好侄儿,是那股风把你吹来了,亏你还想起我这个小叔子。”

    赵惇出言便是民间家常语气,没有半点管味道,但冷冰冰的,言语之间难免冷嘲热讽,看似没有架子,其实却摆了大架子。

    当然,他现在做了太子,心中的蓝图早已刻画得稳当当的,趾高气扬一些,也说得过去。

    见他不过青年模样,常年的养尊处优,身上透露的气息非是寻常农夫能够比拟的。其长得和他老子赵昚倒有三分神似,额头半高不高的、眉毛内细外粗,距离眼睛的距离适当远了些,脸颊已开始发福,微微有了赘肉,活脱脱一个富二代的表象。

    赵挺见到三叔那惊疑的眼神,当即忍住心中的愤慨,恭敬道:“拜见太子殿下,今来打搅,本是不对。但涉及一桩难事,下官想来想去,而今也只有太子殿下能做到了,故而……故而不敬之处,还请赎罪。”

    赵挺真是个不会讲话的家伙,亏他在宫中呆了这么长的时间。

    人家且不管是否情愿,都以叔侄相称,他一开口就说太子、就称下官,搞得生分许多。

    赵惇呵呵轻笑,心中一阵鄙夷,暗想到底是个不成熟的娃儿,说话也不讲究。还好那娃儿算是个皇家血亲,若是其他官员的话,指定要吃苦头的。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中心思想并没有在赵惇的身上体现得太多,起码此时此刻,没有半点影子,他开始**裸地摆起了架子。

    “哈哈,家侄尽这般生分,莫非是本宫做错了甚么?咦……可是本宫细想开来,到底没做错什么呀,就连大哥在世之时,本宫对尔等也是礼敬有佳,家侄而今这般态度,却是让本宫不解?”

    赵挺再听不出个好歹,那便真是傻蛋无疑,他赶紧干咳两声,脸色也红了起来,索性顺着赵惇的竿子往上抹。

    “额……是侄儿不好,言语之间有些冲性了,家叔是海纳百川之人,还望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才是……哦,对了对了,小侄前些时日打理居处,见得一副吴道子的真迹,但小子才疏学浅,参悟不透其中奥秘,想来还是家叔这等才学漫天之辈能够拥有,今日特呈来送给家叔,还望笑纳……”

    “哈哈,不敢不敢!要是父皇知晓本宫收了晚辈的东西,还不骂死本宫呢。侄儿心意本宫明白就是,这画卷且收回去吧。”

    “家叔若是不收,小侄何以颜存?再说这是小侄一番心意,孝敬给长辈,有甚么不可的。”

    一个打官腔,一个执拗要送礼,推来推去,赵惇还是接受了。毕竟是名家化作,他赵惇说不动心那是假话。

    而今“南人归南”,苟安世事,渐起的慵懒奢华之风早就传遍江南,甚么个名人字画,倒是管用得很,在特定时候,可胜过千两黄金。

    接了东西,就“拿人手短”,此乃千古常态,赵惇假意怒骂一声,下人才把茶水端上来。

    “哎呀,侄儿真是客气了,你这番孝心,想是兄长泉下有知,也该赞赏你了。说吧,此番前来,却是为何?”

    “家叔既已看穿说破,小侄也不再矫情。却是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呢。家叔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圣上特意恩准的鹅湖山学堂建造一事么?”

    “当然记得,当时朝中不少大臣反驳呢,但限于花费较少,大家看到圣上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言语了……哎,也好,我大宋而今即不言战,拿出点钱给民间建学,也是极好的事情。本宫虽猜不透圣上旨意,但想花钱建造个把学堂,定无过错!指不定,还是功在千秋的伟业呢。”

    他这里既要假意分析一番,又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意思是说无论如何,自己都和皇帝老子站在一边。但具体的见地半点没有,说来说去,全他妈是废话。

    赵挺闻言,尽觉得这小叔子很衷心呢,总和皇爷爷站在一边,怪不得他做了太子,而二叔却被叫去了福建。

    “恩,家叔见地真是极对的。可而今遇到了难题,那建学用的银子怕是不够了,小侄也愁得很。”

    “咦?可具本宫消息,那学堂本是民间兴办,后来据说是那兴办之人写了几首好诗,被圣上读到后龙颜大悦,才特意将‘民办’变成了‘官办’的……侄儿你却是为何忧愁,本宫纳闷呀!”

    “家叔有所不知,那起初兴办之人而今与我受教与赵子直赵大人,相交莫逆自谈不上,但他一片赤诚却是感动了我……听他说到难处,小侄一时间热了头脑,拍胸脯答应了人家……哎,可而今牵扯到具体操作,却是苦了小侄了……”

    赵惇听他说了个大概,“哦”了一声,复又沉思片刻,道:“即是如此,你也不该插手,那学堂性质即变,当有朝廷去操心就是。再说了,赵汝愚赵大人不正是监督兴办的主官么?我看啊,倒是侄儿你瞎操心了,哈哈……”

    “这……这事确由朝廷兴办不假,可到底没有了钱财,赵大人和刘秀才也是无法,我不忍动了恻隐之心,无论如何,也要帮赵大人一把……再说了,朝中大事小事冗繁不断,而今要是些许小事也拿到朝野上去议论,岂不是苦了皇爷爷,您说呢?”

    “恩,侄儿真是有孝道,原来你是出于这个目的,又想帮助自己的恩师和同窗好友解忧,还要为朝廷与圣上着想,真是一片赤诚!这事,你可向圣上汇禀过?”

    “实不相瞒,小侄昨日曾向皇爷爷说过一次,但皇爷爷国事繁忙,没给一个允诺性的肯定答复,所以……”他这里却是说了假话。

    “哦,原来如此……那,依侄儿看来,是准备要多少银子?”

    “不多……”

    “且慢!且慢……侄儿,家叔近日索性无事,听你说来,忽有一个想法,你看成不成?”他出言打断了赵挺,突然精神一振,如发现了金山银山一般。

    赵挺莫名其妙,何时高高在上的太子也要请教他这个低微之人了。故迟疑道:“愿闻其详!”

    “恩,我侄儿既有这般赤诚,小小年纪尚且能为君分忧,家叔可是东宫太子,怎能没有表示呢?本宫想来,不如就由本宫汇禀圣上,接了那监督建学的事儿……到时候本宫带着人财物去鹅湖山,亲力亲为,也算是为我大宋之教育做点事情了。”

    “额……既如此……既如此……那真是最好不过了。有太子插手此事,我想必定马到功成!”

    赵挺突兀觉得自己是弄巧成拙了,那事情起先是民办,后来变成官办,到了朝廷,起初也是件不起眼的事情,而今尽牵扯到了皇家,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皆惊动了,哎,到底是福是祸……

    又见赵惇激动的神情,他自不好再多说什么,那吴道子的真迹也大陆水票……假意寒暄过后,回自己的住处了。

    太子殿下见得赵挺回去,冷哼一声,心底暗道:“哼!毛还没长齐的小雏鸟,也来瞎搞,你算老几?哈哈……不过也好,本宫新立太子,也该有所作为才是,否则整日呆在宫中,时不时还要奉承父皇一番,实在是累了,出去走走吧、出去走走吧,看看这天下……这天下迟早是本宫的……”

    想及于此,赵惇高兴起来,赶紧奋笔疾书,写成折子,要以为君解忧的下臣身份,向皇帝老子表表自己的忠诚、想作为、想干大事的决心……

第六十五章 他们都不懂赵昚的心

    赵惇好不得意,心中想到终于可以搞点动静出来给皇帝老子看、给满朝文武看、给天下人看……

    “到时候学堂建成,本宫大笔一挥,落了名堂,就中走出来的学子,不都是本宫的弟子么……恩,妙极妙极,江西可是朝廷的大后方。信州嘛,也是个重要的地方,否则父皇何必把赵汝愚安排到那里……哈哈,就从江西开始,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看……”想起美事,赵惇得意地笑了。

    他一忙,往来用食的时间也忘记了,却急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长得俊秀,眉清目朗,行走之间隐约有一股子英武气息,不论长相、身材、背影等方面来看,无疑是个美人坯子,但言谈之中显得有些苛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下人极度不好,一不小心,就表现出贪婪的气息来。

    对的,就是贪婪,这才是那个女人最本真的气质。

    此女便是当今太子赵惇的老婆,姓李名凤娘,是武将家庭出生,传言她出生时,其父李道的军营前有黑凤栖息,遂起名"凤娘"。

    李氏十几岁时,一个擅长相面之术的道士皇甫坦到李府作客,李道命女儿出来拜见,皇甫坦故作惊惶之状,不敢接受,说:"令嫒将来必贵为天下之母,怎敢受她的拜礼呢……

    她见得自家夫君不来用食,便问了下人一声,下人禀明事由,她也没了胃口,疾步去寻自家老公。

    到了正堂,她见得夫君正在伏案而书,也不打招呼,快步朝前,俯身就去探望。

    “夫君写的甚么?哎呀……是奏折么?”

    对于她这种“越权”的行径,赵惇想是习以为常,尽见怪不怪,只说了一声“恩”!之后就随她在一旁观看。

    要知道,在古代,特别是在古代君王世家,哪里容得女子插手政事,若有,便是干政的嫌疑,将来要出大问题的……

    她细细读了夫君的文字,明白了一个大概。忽然抽泣起来,用丝巾拭泪。

    “哎呀,你……凤娘,好端端的,你哭甚?”

    “哼!你还问我,你不是正在请奏,要去鹅湖山么?你怎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哎哟……”

    “哎……你且听为夫细细说来,动不动就泪眼婆娑,可不像个太子夫人……”

    赵惇当下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通,又好言安慰了一番李凤娘,言语之中将自己的“目的”说的**裸的。

    不知道他是没脑子,还是过于宠信李氏了,这般做法,当真不是个“明君”做派。

    李氏听后,破涕为笑,忽又沉沦片刻,道:“即是如此,你这篇奏折可不得这样写,你写得太直接了,有失委婉,我看不如这样……”

    赵惇信了夫人的意见,当即把奏折改了一通,才满意地笑起来,笑得是春光灿烂,一激动了就来了兴致,抱着李凤娘去了卧室……

    第二日清早,赵惇穿戴整洁,呈了奏折给皇帝,信誓旦旦地回宫等消息,可他等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却说刘涣一行,在赵汝愚的带领下来到临安府。看着车水马龙、酒肆茶坊、饭馆旅店、琵琶吟唱、诗词相合、卖艺杂耍、纨绔横行、大小官员往来……好不热闹。他一激动,一口气吃了三碗面,拍着肚子大叫爽忽,道:“到底是天子脚下,这面条的味道正宗了许多,这才算是北食南传。”

    赵汝愚没个好气,故意侧身不看他。因为他怕人家瞧见了,说是自己教养不周,育出一个不讲斯文的土鳖来。

    “吃好了么?吃好了便回驿馆罢,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恩师莫急呀,弟子还未游历西湖,还未去过灵隐寺呢……”

    “打住,打住!你在撒丫子跑了,为师到哪里去找你?再说,此行是来面圣的,却不是来玩耍。你这般大的人了,咋还是一副幼稚性子。”

    “哎……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好不容易来趟临安城,恩师就满足我我吧!”

    “不行!休再多言!”

    “恩师,弟子求求您老,且游一圈,一圈就行!”

    “你在多言一句,莫要怨我当众发怒!”

    “好吧……可是恩师,弟子不能游玩就算了,现下有一个小小的渴求,您老务必要答应!”

    “你这人真是浑得透顶!说吧!”

    “嘻嘻,也很简单,弟子忍不住心中激动,想要说一句话。”

    “说一句话?就这般简单?”

    “当然!”

    “说吧!”

    刘涣得到恩师允许,当即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依着,转身朝向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干咳两声,气起丹田,大声嚎叫道:“临安,我来了……啊……”

    他用上了全部力量,又是常年习武之人,其声音充沛雄浑,当刻如龙啸深渊,凤鸣九霄一般,震得距离近处的人双耳发懵,心神不定。

    直过了许久,路人才从突兀的惊愕之中醒来,愤怒地寻找发噪音之人,却见到一个清秀爽朗的少年,呆呆地站在包子铺的门口,脸上挂着傻傻的笑容,双目紧闭,如在享受着什么一般……

    “哎哟!恩师你……你又踹我的屁股……”

    “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这里是临安府,你以为是信州么?是你的鹅湖山么?还不快走,再迟疑片刻,当心被人骂死……”

    刘涣经恩师提醒,这才觉得失态,赶紧低着头颅,随赵汝愚走远。

    赵汝愚且行且骂,愤怒难当。

    “没用的东西,你不是说只说一句话的么?”

    “是一句话呀,莫非弟子多说了?”

    “你……你……你个孽畜子,你那是说话么,明明是愤怒的公牛在叫唤,哼!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平常只说自己如何了得,如何淡定,殊不知见了一眼临安城,就这般熊样,颜面何存?礼仪何在?你……你等着受罚吧……”

    刘涣没有顶嘴,左顾右盼,看到了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就吐个舌头,或用双手做成“桃心”状,意欲抛给人家,惹得妇人们很不好意思,觉得遇到了纨绔,模样倒是好看,可惜过于放荡了……

    到了驿馆,赵汝愚大骂一声“跪下”!

    结果不言而喻,无非是打手板,背诗词……好容易等汝愚气消了,刘涣才无耻地认错一番,又写了一首小诗来,赵汝愚被抓住软肋,便也不了了之,原谅了他。

    “师父,我们何时去见皇帝?”

    “哼!陛下乃真龙天子,岂是想见就能见的。你而今一介布衣,有甚么资格见陛下……好好在驿馆等着,为师先去通禀,若陛下颜悦,说不定便破格接见了你。”

    “这……恩师,不是说好的带弟子来面圣的么?咋地变卦了?”

    “变卦?何时变卦了?为师说来‘面圣’,自然是为师去面圣,何时说到你了?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也罢也罢。愿师父有一个美好的话局!”

    “美好的话局?什么意思?”

    “没啥,就是祝愿你和皇帝陛下谈得开心,谈得满意。在开心和满意之后呢,捎带引荐弟子一番,弟子便算是烧高香了。”

    “哼哼!引荐!你算老几,也配得我引荐……”

    赵昚近几日以来,细细读了他孙子写的故事,想来想去,都不相信赵挺能写出那等东西来,想必其中定有猫腻。但他终不好驳了孩子的一片好心,故而假装不知道,等他去瞎折腾就算,只要这故事不形成反面的舆论力量,拿来享受,拿来催人泪下,拿来警醒世人,也是极好的。

    其实说来说去,他赵昚要的就是“正能量”!可偏偏有些东西是双刃剑,有利就有弊,如何权衡,得看官方的操作!

    这季节恰值初夏,朝廷中也无甚大事,无非再说收“夏税”的事情,他简易批阅了一些,一晃眼尽看到太子的奏折,当即来了兴致。

    结果打开一看,当即眉头紧皱,却是见写到了鹅湖山学堂一事……奏折中文言巧妙,委婉而乖张,但其目的一看便知。

    赵昚是何等聪明之人,哪里会想不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即“啪”的一声,把奏折丢在地上,起身怒道“逆子逆子!”

    他最不愿意皇室之人刻意去插手一些事情,因为某些事情,是他赵昚故意隐藏的“政治暗牌”,且不论旁人知不知晓,可蓄意插手就是不对,还提及“人财物”的问题,那还得了……

    想来想去,他还是愤怒地捡起地上的折子,提笔批文,那批文写得直白怪异,意思是说:“建学一事,自有他人负责,你身为太子,不思大事,却整日捉摸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成何体统!”

    写完以后往案上一丢,再没了兴致,心中暗道:“赵挺啊赵挺,你但凡能有你父亲半点睿智,朕也心满意足了,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你要钱不成,自有负责之人来处理,身为皇室之人,小小年纪便这般表现,将来成不了大器的……哼!还有那逆子,朕立你为储,不见你为国为民做甚大事,却也和一个孩子相互勾搭,真是枉费了朕之苦心……”

    他一时间长叹不已,突觉得泱泱大宋朝,皇室之中,咋没有半个让人放心的人,是天要亡大宋么?他恨!恨苍天无情,及早收了庄文太子;他恨,恨铁不成钢。

    终于愤怒难当,拍案而起,急道:“来人”!

    太监闻言,如打鸡血一般前来应差。

    “传尚书右仆射史浩前来!”

    “是!”

    这尚书右仆射史浩是明州鄞县人,高宗绍兴十五年进士,赵昚即位后,授参知政事。隆兴元年,被拜尚书右仆射。

    该职务算是个大官了,可好景不长,到了乾道八年时,被改成了右丞相,此后,不再有仆射之名。

    仆射一职所管的事情颇多颇杂,在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候,是个极为重要的职位。而今赵昚动怒,要史浩觐见,却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六章 史浩

    时光倒流九个世纪,正八百多年。八百多年的时间说短不长,说长不短,但足以让一个民族起起落落,历经风雨和磨难。

    可最终没有泯灭在历史的潮流之中,必有他的道理……于是刘涣说金人不长久,鞑子也不成器。除了大汉民族以外的任何族类,别看而今趾高气扬,到头来都是中原大地上的短命鬼。

    他这话赵汝愚听得很走心,可觉得过于武断,缺少强有力的立足点。故而摇头微笑,当成了满腔热血的孩子话。

    “少年人且有这般傲气,自是最好不过。但天下之任一事业,非是纸上谈兵就能达成的,你要切忌空谈,记住了!”

    “嘿,恩师你还不信。弟子不是要与你争个输赢,也非狂妄自大,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恩师是谦谦君子,心中的政治格局难免趋于‘浪漫化’,这话您只要朝皇帝陛下一说,弟子保他立马明白。您老信么?”

    “呵!为师也不与你计较,本来坐而论道,不分长幼尊卑……可你这些个长篇大论的话,便是为师想对陛下说,也找不到个说法,难不成要全盘复述么?真是可笑,为师才不上你的当。”

    “师父也不必调侃讽刺,你只需说一句话,陛下就能明白了。”

    “哪一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话精辟,但为师还是认为过于武断了,可有解释?”

    “世事变化无常,分合无定,此乃发展的规律和必然,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君不见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一直到得而今,且不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么?”

    刘涣引用“三国论断”,与赵汝愚坐而论道。说到上处之时,他这个状元郎但觉得再也说服不过弟子,辞藻用尽,又是恨肚子中的墨水太少。

    无奈之下,只得假意呵斥,算是自找台阶。

    “哼!不就是不带你去宫里么,却拿这些个鬼话来教训老子,你好大的脾性。便是这般胸怀,我看也成不了气候。”

    “这……恩师明鉴,弟子并非在耍脾气啊。”

    “好啊好啊,若面圣之时,我且说给陛下听听,看看你这‘小诸葛’的论断是否应验咯,哼!”

    “事实胜于雄辩,弟子曾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信与不信,恩师一试便知。”

    赵汝愚没有和他纠缠,暗想这小子就是这个样子,但凡是在理论观点的辩驳上,半点台阶也不会给对方……倒不是气恼他,确实是怕他“过刚易折”。

    这才佯怒着走了,去向皇帝陛下汇报近几个月来的工作,也好接了自己的另一个弟子赵挺。

    可这次刘涣却大错特错了,正是因为他这句话,差点被被皇帝老儿砍了脑壳……

    此处暂且不论,又说赵昚急传史浩觐见,左右传令之人自不敢马虎,快车快马地去唤那尚书右仆射史浩史大人。

    史浩是个忠肝义胆、风尚高洁、政尚宽厚的政治家,词人。但凡此等人物,多多少少有些脾气,又有特立独行的人格魅力,招人喜欢,往往也招人讨厌。

    他而今已过花甲之年,大抵六十五岁的样子,却比皇帝赵昚要大得多,一生之经历和学识自不肖说,故而很得赵昚器重。

    曾记得,他辨赵鼎、李光无罪,又说岳飞久冤不白,应该为他们平反……赵昚都依他建议办理办理了。后来又为朝廷举荐过陆游和陆九渊等人才、真是个宽宏远见之人,其一生经历,怕是都用在了两件事情上,其一是国家社稷,其二便是诗词歌赋。

    可惜而今垂暮之年,许多事情显得有心无力,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年轻一辈人的身上……

    听得皇帝召见,他并不感到诧异和惊奇,显得淡定泰然、老成持重。吩咐下人一声,换了朝服,整理一番花白的胡子,又用毛巾擦了微胖的脸庞,洗尽苍老的双手,才随车马赴了皇宫。

    在史浩心中,君是君,臣是臣,纵然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也得尊重君王家。但其心中又是个极度有见地和坚持原则的人,只要一心为了大宋,站得正,便也走的直,从不惧怕尘世间的魑魅魍魉。

    是的,他史浩尊敬君王,但并不惧怕君王。这不是叛逆,更不是二心,而是一个磊落光明、堂堂正正的赤诚君子。

    到了赵昚官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微微行礼,并没有托大。赵昚见他到来,心中忽地有了主心骨一般,显得精神许多。

    “爱卿,有劳你了,快坐!”

    南宋时期嘛,天子与士大夫的关系很微妙,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会无端抛弃谁。打江山治天下,都得大家“商量商量”,算是不可多得的“民主”了。

    “谢陛下厚恩。”史浩的声音有些苍老了,但并无颤抖和沙哑,能为君解忧,精气神也一时间上了台阶。

    “爱卿,此乃西湖刚出的‘明前茶’,茶农冒着纷纷细雨采来的,你且尝尝,看看是否和意。若是喜欢,朕这里还有许多,便拿一点回去罢。”

    赵昚对待史浩的态度很恭敬,很随和,与对其他人都不一样,仿佛他是在和一个老人论家常、亦或是在向一个前辈请教一般,半点架子没有。

    “陛下厚恩,微臣感激涕零。但陛下去年赐的早茶仍还有许多,而今不敢劳陛下破费了。”

    他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态度,皇帝对他好,他心中记着就是了,可不像那些大臣们,受了些许恩惠,便要矫情一番,说得天花乱坠。

    赵昚很喜欢他这个态度,他觉得这才是朝野该有的风气,才让人心里坦然。

    “爱卿,朕今日请你前来,却是想问问你对我大宋教育的看法。”

    赵昚这里用了“请”字,大有一代明君的风范,正道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他也是用心良苦了。

    史浩一听,顿觉得这问题来得突兀。按他想法,而今陛下最重视人才之培养,天下大大小小的学堂学馆多不胜数,路府(州)县三级都设有学院,行在临安更是设有最著名的太学院等几所“高校”,可见而今朝廷对于“教育”还是极为重视的。

    但他转念一想,陛下虽这般重视教育,偏偏放眼朝野,再无多余的肱骨之臣,能合陛下心意的人,少之又少。

    陛下无非是整日惦记着北伐,他哪里会不清楚。

    “臣以为,这教育一事,还是重在兴学。兴学自是为了教育,教育是为了人才。而今人才难得,或是教育出了问题,但出在哪里,臣不好说,或是牵扯到的因素颇多颇杂,也说不清道不明。陛下英明决断,当有解决之策。”

    “爱卿,怎地你也这般吞吞吐吐起来,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臣不敢,实在是此间问题过于庞杂,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还请陛下明鉴!”

    “哎……也罢……对了,你对赵汝愚如何看法?”

    “赵子直么,臣以为赵大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任文臣可以,若做武将,怕是他没有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才能。”

    “哈哈,你史直翁果然一针见血。但你多虑了,朕而今深知朝廷之痛,那北伐用军一事,暂且无成熟之想法……朕再问你,你对鹅湖山建学一事如何看法,那建学的主官就是赵汝愚。”

    “臣省得。回陛下的话,鹅湖山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此间鹅湖寺也算家喻户晓,臣以前也曾许过。从地理地势上来说,那鹅湖山地处信州铅山永平,东西南北具链接重地,在那里办学,是极为适合的。又从当地人文、税收、产业、民风、军队等情况来看,建造一个学堂,定能起到一定的良用……臣以为,那学堂建得!”

    “建得么?”

    “不仅建得,依臣之见,还可以建得大一些。甚至应该弘扬这一做法,使得我大宋遍地皆学堂,成百鸟朝凤、百家争鸣之盛景。到时,我大宋人才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爱卿,太子找过你么?”

    赵昚听闻突然淡定地问了这一问题,显得风马牛不相及,就连史浩这等人物,也一时间猜不透。

    “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还请明示!”

    “朕是说,近日太子可曾找过你,若找过,又是谈了哪些国事?”

    “哦,臣愚昧。回陛下的话,太子殿下近日并未找过微臣,自然无任何国事可谈了。不知陛下何以此问?”

    赵昚一想也对,他史浩向来磊落忠诚,断不会说假话,当即一声叹息,道:“爱卿,你且看看这道奏折吧?”

    “这……还请陛下三思,臣虽愿为朝廷效力,为天下卖命,为陛下分忧,但万万不敢越权,这奏折臣不敢看!还请陛下收回!”

    赵昚这才恍然大悟,犹记得他是个讲原则的人,当即哈哈一笑,道:“无妨,你不看也罢,真转述给你听,便算和了你心中的道义了。”

    史浩微微脸红,但陛下说他心中有“道义”,便也释然。

    赵昚当即把太子请奏的事宜大致说了一遍,见史浩听得认真,正好请教他的看法。

    “爱卿,你觉得太子所请,朕是否准奏?”

    “陛下受命于天,是真龙天子。太子是龙子,是将来的接班之人。臣但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擅作主张,在陛下与太子之间说三道四。”

    “哎呀,爱卿你误会了,朕不是那个意思。朕是想请教你,对太子所请之事有何看法?”

    “即是陛下垂询,臣便说真话,若言语不当,还请陛下赎罪!”

    “行了,说吧!”

    “臣以为,太子乃一国之重臣,担系的不单单是天子之托,还有天下黎明百姓之托,太子能为天下考虑,便是极好的事情,是‘明主’做派。但若是为了讨好君王,哗众取宠,在朝野之间弄点响动,便是幼稚之举,实不可取也!诚然,微臣相信,太子所请之事,全是为了天下着想,如何抉择,全凭陛下处置!”

    “哎……好你个史浩,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但却不把话说死,行了,朕明白了。”

    赵昚心中即有注意,便不再纠缠。二人又说一些当下时局之事,正聊得起劲之时,有人来禀,说是赵汝愚赵大人请求拜见皇上。

    赵昚一听,还在犹豫之际。却见史浩站起身来,恭敬道:“赵大人即来拜见,微臣便请退下了。”

    “且慢!”赵昚举手示意,打住了史浩的请求,又接着道:“爱卿不必回避,且在此间呆着,也好看看他赵汝愚所请何事。”

    “是,微臣遵旨!”

    赵昚朝下人吩咐一声,允了赵汝愚的请求。

    不多时,赵汝愚前来殿前,见得史浩与皇帝具在,心中略微惊疑,一一请了安,又被赵昚赐坐。

    能和当朝大臣与皇帝陛下同坐,赵汝愚觉得脸上很有光彩。

第六十七章 莫名动怒

    皇帝问及赵汝愚所来之事由,汝愚一一回了话,说了两件事情,都是皇帝交办的。

    其一是说了“传道解惑”一事,客观地评价了赵挺和刘涣二人这些时日以来的学习问题。之后又呈了两篇心得文章给陛下,具是他那两个弟子所写。

    其二是说了鹅湖山的建学情况,详细地说了许多,又呈上具体的“工程总结”,包括用去的人力物力财力,及计划何时能够完工等事宜。但他正要说到钱不够的问题时,却被赵昚打断了。

    赵昚示意他停下,接过两篇文章。把刘涣写的递给史浩,自己却读赵挺的。他沉思细读,见赵挺写的正是一篇小赋性质的文章。就中说到了他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看来,这个孙子当真是变了,开始去客观地思考和发掘,开始去总结和研究。虽然辞藻过于平缓,没有起伏抑扬之感,甚至字迹也不算工整美观。但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赵昚已经很满意了。

    史浩看了刘涣文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篇工整灵秀的字迹,简直如天生就长在纸上的一般,真是浑然天成,他好生震撼。

    其一时间来了兴趣,却见刘涣所写的文章精辟简洁,从不多用、也从不少用一个字。其围绕中心,论述了“吾爱吾师、然吾更爱真理”的道理,说得鞭辟入里,所举实例纵横古今,条条是道。看得史浩尽放肆地说了许多个“好”字。

    刘涣文章的最后,写到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话震惊了史浩,因他从未听过这等论断总结。但想这娃儿好傲的脾性!一时间陷入久久的沉思当中。

    赵昚见他模样,不忍打断,隔了许久,才咳嗽一声,化解了沉默的气氛。

    “爱卿,你可阅毕?”

    “回皇上,此篇文章写得极好,却是那写卜算子咏梅的刘涣所写么,臣有些不相信了。”

    赵昚微微一笑,道:“是不是他刘涣所写,一问子直就知。”

    史浩闻言,转眼看向赵汝愚。赵汝愚听得他史大人在怀疑自己的弟子,当即心中有些不爽,不过脸上却无多少变化,正色道:“史大人多虑了,却以为我那弟子小小年纪便写不出这等文章么?大人只知此子诗词,又何曾读过他的多少文章……下官敢以向上人头担保,此篇文章,确实是出自刘涣之手。”

    “哪里哪里,赵大人误会老夫了,老夫是觉得这等文章实在过于惊艳,一时间被其震惊,故而把话说得直接了一些,赵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闻赵汝愚这般语气,他史浩哪里还不明白。而今当着皇帝的面,也只好相互给台阶,毕竟写出这般文章的人物,却是他赵汝愚教出来的,心下对这个状元郎也钦佩了几分。

    赵昚怕二人陷入争论,立马打断道:“呵,二位爱卿只重那刘涣才学,却不看看朕那皇孙赵挺的文章么?岂不是伤了朕的心。”

    他赵昚假意佯怒,二人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赔了不是,史浩又接过赵挺的文章,细细研读。觉得通篇寻常,但见地颇深,尽把自身关系和天地宇宙联系了起来,想自己如赵挺年纪之时,也是万万达不到这般境界的。看完后呈回陛下,中肯客观地评价了一番。

    赵昚很高兴,有两个可用之臣在身旁,又见得皇家子弟进步、大宋儿郎争气,他那不开心的琐事也抛远了去。

    “子直,你且说说,赵挺与刘涣这两个孩子的文章如何?”

    赵汝愚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以为,赵挺国公的文章虽平实无华,用词用藻稍欠斟酌,但他小小年纪能做到这般,已算是难得了。最重要的是他文章中的思想,他开始对天地人三者进行思考,谈了自己对三者关系的认识,说了模糊之处,又讲到沉思所得,当是难能可贵。实不相瞒,微臣如国公一般年纪之时,万万达不到他这般境界。若是加以调养和指引,国公将来成就定然不菲,微臣先恭喜陛下又得大才可用,天佑大宋!”

    赵昚道:“恩,说得倒也客观,并无虚言和枉言。看来你是个合格的老师,朕没有看错你!接着讲讲那刘涣的文章吧,朕心底清楚,若非结识刘涣,朕那皇孙不可能这般进步神速。”

    赵如遇道:“是!正如陛下所言,微臣膝下二弟子,都是博采众长,相互勉励,相交莫逆之辈,臣也甚感欣慰。但是还请陛下赎罪,对于刘涣的文章而言,臣实在是无话可说,且不论臣与他一般年纪之时,就算以臣而今历练和才学,也断然写不出这等文章来,故而相形见拙,不敢多加枉论!但是,臣以为他的文章过于傲气,一副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底的气度,实在是不妥,不是君子做派,倒像个霸道的蛮夷!”

    赵昚一听,呵呵一笑,没有答复赵汝愚,也没有责怪他。反而问一旁的史浩,道:“史爱卿,你且说说赵大人的见地如何,可与你的看法有出入?”

    史浩正色道:“回陛下,赵大人所言倒也属实,上半段正和了微臣的意见,但赵大人说他‘锋芒毕露’这点,臣却不以为然。臣以为,年少之人有点傲气实属自然,最是正常不过。我们看他的文章,看得便是气度、辞藻、文字、见地、深浅、寓意、抱负等内容,好的文章应该有锋芒,正如东坡先生的‘大江东去一般’……臣倒是觉得,有了锋芒,那文章才算好文章呢,否则索然无味了。”

    赵昚道:“如此说来,你对刘涣如何看法?”

    史浩道:“人间璞玉,若加以雕琢,定成大器!”

    赵昚微微一笑,道:“朕以前也读过他的文章,初始评价是‘人才难得’;子直却说是‘怪才奇才’;而今你又说是‘人间璞玉’,看来都是褒奖的评价。倒不是说‘三人为虎’,可事实摆在眼前,朕也无话可说,对那小子很感兴趣呢……子直,你且说来,那小子而今在何处啊?”

    赵汝愚道:“回陛下的话,那小子此刻正在驿馆之中,吵着要来见皇上,我说他一介布衣,不得陛下应允,岂敢胡作非为,便驳斥了他。谁知那小子却不服气,反倒教训了微臣一番。”

    史浩听闻“教训”一词,略感滑稽和惊奇,当即也不好问,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赵汝愚,很想知晓下文如何。

    赵昚也略感怪异,道:“教训?子直不可乱讲,那小子再无礼,焉敢在长辈面前放肆?你且说来,他如何教训于你了。”

    赵如遇道:“说‘教训’其实有点牵强,只是吾皇不知,那小儿郎却有一个脾性,但凡是心底坚持的原则,便容不得别个反驳,若有反驳,他便愤然而起,非得把你辩输不可。这点倒和史大人臭味相投了……那小子见我不带他来面圣,便说了一段话来和我论道,到头来,却是微臣输给了他,输便输了,本来弟子不必不如师的,可他咄咄逼人,尽半步台阶也不给人下,着实让人愤慨!”

    赵昚听闻,当即仰头大笑,却没想到堂堂状元郎,尽被一个小儿郎说的哑口无言,却来皇帝面前诉委屈,真是千古奇闻。

    史浩听闻赵汝愚说“臭味相投”一事,当即正色道:“赵大人,所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辈中人,坚持心中见地,敢于言战,却不是甚么不好的脾性,你也是博学多才之人,说话可得考就考就啊!”

    赵汝愚被史浩捏了一招,当即尴尬难言,说不出话来。

    赵昚道:“说来听听,那小子说了甚么大话,尽把堂堂赵大人搞得这般委屈?”

    赵如遇道:“陛下取笑微臣了,那小子说的话,却和陛下有关联。他说那话非是敏锐之人而不可悟透,自然是讽刺微臣。但他却说,那话只要陛下一听,立马明白,还与微臣打了赌。”

    赵昚闻言更加迫不及待,道:“哦,尽这般有趣,快讲快讲!”

    赵汝愚道:“他说‘凡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以金人不长久,鞑子也成不了气候。千百年来,除去我大汉民族以外,任何族类胆敢闯入我中原大地,都必将做了短命鬼’……”

    赵昚急道:“真是他说的?可还有补充?”

    如遇道:“补充倒是有的,他道‘世事变化无常,分合无定,此乃发展的规律和必然,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君不见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反正是从古到近说了一通。”

    赵昚听闻哪里还坐得住,当即长身而起,反复念叨“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啪”的一声!

    他突然拍案,愤怒道:“大胆小儿,尽敢枉下论断,咒我大宋不久,即将‘分散’……赵汝愚,你可知罪?”

    汝愚一看不得了,怎地好端端的,尽愤怒起来,莫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就连一旁的史浩也不明所以,但他听闻陛下说到“分散”一词,当即想到“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论断,又暗想从秦汉到而今的历史,岂不是王朝变迁么……如此推算而来,大宋当真是“岌岌可危”、气数将尽了。

    赵汝愚略微颤抖,激动道:“臣惶恐,不知罪在何处,还请陛下明示!”

    赵昚怒道:“犯了过错,却还厚颜请教,你赵汝愚的满腹经纶和礼义廉耻到哪里去了?朕告诉你,今日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听得皇帝言罪,而赵汝愚还一副木讷的表情,史浩这历经波澜的老人赶紧出来调解,跪地恭敬道:“吾皇息怒,我看赵大人确实是无心之失,且饶了他吧。”

    赵昚道:“哼!教出这等狂徒逆子,却不知悔改醒悟,反而跑到朕的面前招摇。岂能饶他?哼!不仅不饶,还得连坐。史浩拟旨!”

    史浩急道:“吾皇三思!”

    赵汝愚急道:“吾皇恕罪!”

    赵昚正在气头上,哪里还听二人的话,当刻道:“哼!连你史浩史大人也要与之沆瀣一气了么?来人!”

    门外左右闻言,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赵昚又道:“传朕旨意:鹅湖山刘涣,不学无术,胆大狂言,尽敢出言妄断诅咒我泱泱大宋,罚五十大板,面壁思过,自写罪责一篇……恩,罪责之中必须言及大宋教育之事宜,若不按旨意行事,直接砍头示众,以警世人;赵汝愚本为刘涣、赵挺之师,却教养无方,放纵枉为,罚俸禄半年以充鹅湖山建学之用;赵挺本皇室之人,见得同窗乖张,先前却不对朕揭发,有包庇之嫌,罚俸禄一年,今日起逐出皇宫,随赵汝愚再学三年,三年之内,不可踏入临安半步……太子赵惇,身为大宋储君,不思家国大事,却欲哗众取宠,争朝夕小利,罚俸禄一年充鹅湖山建学之用、侍卫奴婢减半、反思自省以观后效……”

    近臣闻言,合着一众左右,道了一声:“遵旨!”便转身走了。

    赵汝愚久久不能平复,只得言罪谢恩,灰溜溜地出了赵昚府邸。

第六十八章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史浩听了赵昚的“处罚”内容,心中一琢磨,当即明白了这个帝王的真实想法,而今又见得皇帝身边再无旁人,便小声叹了一口气。

    赵昚见得,深知自己此番举动已被这位老臣识破,当即也跟着长叹一声。

    “哎,爱卿,朕也是无奈之举,依你看来,他赵汝愚等人能看得穿么?”

    “赵大人虽木纳,但后知后觉定能做到,那刘涣被罚也好,杀杀他的锐气。只是……赵挺国公年纪尚幼,臣怕他一时间承受不起,还有太子殿下,莫名被驳回奏折,还被处罚,难免会有情绪。”

    “哼!朕这般处罚,已是良苦用心,若朕那皇孙不能理解,便也不配做我皇室之人;太子历来乖张、为人冷漠,孝道之心渐以锐减,且从立储以来,他已许久不曾前来请过安了。朕早对他有了意见,更不怕他有情绪!”

    “哎,吾皇受累了,还请陛下多多息怒,勿要伤了身子啊。微臣告退!”

    “且慢且慢……爱卿你若走了,朕岂不寂寞。还请爱卿稍候片刻,朕所料不错的话,不多时那刘涣便会写出一篇文章来,到时你也看看。”

    “是,臣遵旨!”

    “这就对咯,哈哈哈……”

    这个帝王看着身旁的肱骨老臣,突然间又眉开眼笑起来,也不晓得是在为何事高兴。

    却说刘涣还在那驿馆之中,此刻正品着清茶,临窗看着神仙过路,好不安逸。

    他在等着恩师赵汝愚,还有他的小师弟阿挺。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来的不是恩师,而却是一场厄运……

    赵汝愚迈着沉重的步伐,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皇帝动怒原因。原来尽是那句“合久必分”的论断惹的祸。

    “哎,我真是后知后觉。原来陛下是在气恼那小子‘分分合合’的论断呢!哎……亏得我熟读史书,怎地没有想到这里……”他终于明悟了,可为时已晚。

    皇帝当面呵斥,真是正面打脸的举动。可他万万想不明白,即使是刘涣论断惹的祸,他作为刘涣师父被罚也是应该。可那赵挺何错之有?太子殿下又何错之有?

    “陛下这是怎么了?”赵汝愚或是才华横溢之辈,但肚子中那点墨水,还不足以揣测出一代帝王的心思和用意。

    他本想去接赵挺,可又觉得不合适,想回驿站找刘涣,更是觉得欠妥当。

    这般那般都不是,所谓进退两难。索性去了外城,找一家酒馆要了包房,喝起闷酒来。

    “哎……再等等吧,等到天黑,老子回去定要好好收拾那小子一番。”这是赵汝愚的心声。

    但他的心声刘涣如何听得到,那小子见师父没来,断然不会想到此刻已然天翻地覆。

    正在其百无聊赖之时,见得驿馆窗下有一太监模样的人,正带着一支气势汹汹的队伍而来。

    他看得清晰,那些个人的穿着打扮,与州府等大有不同,个个人高马大,腰佩钢刀,胯下的骏马也很张扬……

    像极了想象中宫里面的侍卫。别看这些个不起眼的人,但凡随便跳出一个人来,其官职品阶都不是寻常地方卫兵能够比拟的。

    可这些人来做什么?他还蒙在鼓里。

    却在犹豫之时,众人下了马,走进驿馆正堂……

    不多时,就有人来唤刘涣。却道:“小哥儿可是赵大人的弟子,名叫刘涣?”

    刘涣听得询问,一阵惊疑。但他心中坦荡,又有武艺在身,当即无丝毫惧意,爽朗道:“不错!正是鄙人!有何指教么?”

    那人见得刘涣身份得以确切,又想及而今临安城疯传的“麻将”一事,神色先是震惊,后又低迷惋惜,道:“原来小哥儿便是那鹅湖山的刘秀才,鄙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小哥儿,那皇家侍卫在一个公公的带领下,前来此处寻你,是叫我来通汇一声。”

    刘涣一听,心中暗想,“为何宫里的人会来找他?莫不是恩师赵汝愚朝皇帝老儿宣传了自己,所以那老儿差人来传自己了么?可这气势和气氛大不对头啊……”

    他道:“敢问高贤,却不知这宫中之人前来寻小子,所为何事?”

    那人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只是而今天子清明,时常亲近寻常百姓之家,往时也常有在临安城亲访平民之举……或许是好事呢,小哥儿快些下去吧。”

    “哦,那有劳前辈传话了,这便随你下楼。”

    二人当即不再闲言细语,三两步下得楼来。

    那传唤之人朝正堂里公公问了一声好,又指了刘涣,嘴里叨念着什么……

    那公公闻言,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复又张开,朝前两步走了过来,趾高气扬地问道:“你便是赵汝愚赵大人的弟子、鹅湖山的刘涣么?”

    刘涣道:“正是小子,却不知公公所来何事,小子受宠若惊!”

    “诶哟,洒家是受了皇上旨意前来寻你,可不敢说什么宠不宠的话,你别给洒家戴高帽子。哼!传皇上口谕!”

    刘涣一听“口谕”二字,当即摸不着头脑,却还没有作何举动,便见得那太监身后冒出两人来,一左一右把刘涣架在中间。

    又问那太监道:“皇上有旨,鹅湖山刘涣轻狂浪荡,自以才华横溢,便出言诽谤咒骂朝廷,实罪不可赦,今特罚五十大板、写罪责一篇,就中内容必须言及大宋教育一事,若敢有违,当即斩首!执行吧!”

    刘涣听闻一阵惊愕,激动起来。

    “公公,是不是搞错了?”

    “哼!洒家乃圣上身边的近人,焉能搞错!废话少说,执行!”

    左右闻言,五大三粗地将刘涣摁倒在地……

    依刘涣能力,而今若想逃脱,也是轻而易举,但这是天子脚下,又想不明白事出何因,只得故作惊恐,大叫“冤枉”。

    执行之人哪里会管他那歇斯底里的哀鸣,也不脱他的裤子,“啪啪啪”的就往他的腰杆和屁股上招呼……

    这一幕把一旁的人惊得呆呆的,暗想这天子脚下虽然繁华,但一不小心也会有无妄之灾,以后言辞文章,琴瑟音律之中,当要慎言小心才是……

    “哎哟……哎哟……”

    刘涣算不得皮糙肉厚,也不敢反抗,只有赶紧调集内劲,往身后相抗。

    可就算那般,也觉得疼痛无比,那痛钻心而去,仿佛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也怪不得他难受,而今这些个执行之人,全是宫里面的“专业”好手,做这等事情不知道多少次了,有经验不说,还会察言观色。他们一见刘涣,却是一个布衣,时常没有交往过,当然不会顾虑什么“情面”,一出手便是绝招,便是往死里搞!

    刘涣数得清清楚楚,这他妈共计打了五十七下,不是说好的五十大板的么,怎地要多了七下。他心中好生愤怒,若非有所顾忌,早就杀人越货了……

    两世为人,还从未受过这等责罚呢,便是小时候被父母亲抽棍子,也不见得这般疼痛……他心中怒了,他发誓,等搞清楚前因后果以后,一定要好好报复一番……

    终于责罚完毕,他停止了叫唤声,忍着疼痛站起来身来,义正言辞地问道:“这位公公,你确信今朝没有弄错,果然是陛下的旨意么?”

    “哼!洒家还会说谎不成。当时你那恩师赵子直便在一旁,不信你可以问他……”

    “好,小子记住了!这位公公,你很好,但凡小子查明此事,若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哼哼……”

    “诶哟,你在威胁洒家么?哼!这事儿还没完,陛下叫你好生反思,写出自己的罪状来,同时要对我大宋之教育提出看法,你且行动吧……笔墨纸砚我等都已准备好了的,当场便写,快点!”

    “好!小子写就是了,你等且等着,等着!”

    刘涣虽不明白这赵昚老儿的目的,为何要在罪状之中言及教育一事,难不成是**裸的土匪行径,他赵昚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

    “哈哈,好啊,写就写,老子且写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来,看你赵昚有何反应。”刘涣心中愤慨。

    他坐也坐不下,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拿起笔,蘸墨提笔,手腕一动,龙飞凤舞的草书全部跃然纸上。

    不过写到一半,他突觉得不对头,当即把那写好的扔掉,重新开始。

    旁人看了热闹,还以为他刘涣是写不出来,在做挣扎。

    那晓得刘涣心有计较,按理而言,皇帝动怒,且不论是真是假,但都不可大意。而今不过是打了他五十大板而已,万万不能因此而耍性子,还是要写正楷!

    是的,刘涣就是要表现出那一份“猝然加之而不怒”的气势来,要给皇帝老儿展露一副胸怀,气也气死那老头……

    写什么呢?

    刘涣想想,自己断然没有过错,无非是表现得有些嚣张罢了,他深知自己得气焰过于高涨,连恩师赵汝愚也时常责怪他。

    故而他开始胡言乱语,说了一些个大道理。搞得自己很惭愧,很对不起“党和人民”一般……不肖片刻,关于对自己罪责的认识就写完。

    接下来,他开始言及大宋之教育。

    开篇写了几个大字——“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他先分析了而今大宋的客观情况,毫不客气地一一指出,循序渐进地娓娓道来。

    可写着写着的,尽把后世的教育体制写了出来。

    “教育是以知识为工具教会他人思考的过程,思考如何利用自身所拥有的创造更高的社会财富,实现自我价值……”

    教育应该而且必须为国家政治服务——这是刘涣的精辟论断。

    他又把教育之体制分成三六九等,将科举分成几个阶段、将教学内容分成了若干内容……

    其实无非是后来的小考中考和高考;以及语文算数地里政治等学科,大抵还是凭借后世经验,抄袭而已。

    可他心中真诚,在言及教育一事之事,从未有半点私心。越写,心中越是澎湃,连了身上的疼痛也渐以忘记了……

    他要做的,不单单是对现实的剖析,还有方法论,如何去抓落实的问题。

    对的,再好的政策和法规,也要能够落实才好。他刘涣前世就是公务员,深知落实的重要性,也深知各种体制之间的权衡利弊……

    这可苦了那些个等着复命的人,他们只见得刘涣笔势不停,脸上全是阳光灿烂的表情,有些后悔,是不是刚才下手太轻了。

    众人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得天色渐沉,华灯初上,打了哈欠,心烦意乱之时,刘涣才把毛笔往地上一扔,道:“拿回去复命吧!”

    带头的太监长身而起,往一旁的桌子上一看,我的个乖乖,这还得了,堆了厚厚的一大叠。

    刘涣哪管他们惊疑不惊疑,拖着疼痛的步伐上楼去了。

    话说那太监走时,把那刘涣的“罪状”分成了三叠,每一叠得有二十公分厚。

    呵,本来嘛,这用心写来的东西,又是言及一个国家的大事情,多点也是正常。关键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又大,故而篇幅庞杂,也属正常。

    几人真是见了鬼,有些疲乏地走了……

第六十九章 谁主张、谁负责

    却说赵汝愚迟迟没有回去找刘涣,不是因为他磨蹭和尴尬,而是他一不小心喝醉了……

    史浩等了许久,仍不见那复命之人回来,手中的棋子一晃动,落错了地方……

    “爱卿,这着你可输了!”

    “陛下,这着不算,是老臣疏忽所致的。”

    “呵呵,你堂堂史大人,焉能悔棋?但是你那‘疏忽’一词用得好……人啊,时不时‘疏忽’一番,才是好的呢。”

    “谢陛下教诲,老臣省得。”

    二人打起了哑谜,又下了一局,那复命之人才急急赶来……

    史浩可谓是等得花儿都谢了。

    赵昚耍着官腔问那复命之人,道:“那五十大板可实际执行了?”

    “回皇上,实实在在的打了五十大板,那小子当场是哭爹喊妈,尽成了个泪人儿……”

    “行了,下去吧。记得准备御膳,朕要与史大人同食!”

    待得复命之人走远,赵昚又呵退了左右,才盯着桌子上的一大叠稿子,眼睛直勾勾的。

    “爱卿,你以为如何?”

    “老臣现时还看不出来,但这等庞大之篇幅,却是头一次见到!”

    “恩,且看看吧……”

    赵昚打开第一张纸,尽见开篇写着几个大字,正是“我错了”!

    写得这般直白,赵昚忍不住笑了,转身朝史浩道:“爱卿,你来看,哪有这样的罪状?这小子……”

    二人细细翻阅刘涣呈上来的稿子,赵昚把“罪责认识”的部分交给了史浩,他则细细读起刘涣的教育论段来……

    当场鸦雀无声!沉寂了许久……许久……

    突然!

    赵昚大叫一声,道:“来人!呈笔墨纸砚上来!”

    门外服侍的近人一听,麻利地将文房四宝端了进来。

    史浩也是一惊,却道:“陛下这是为何?”

    赵昚道:“爱卿,你那罪状部分看完了么?”

    “回避下,臣被那刘秀才的书法震惊,却还没有看完呢。”

    “不看了,莫非是一些狗屁大道理,半点用也没有!态度真诚就好!来来来,朕来念,你来写!”

    史浩不明所以,但皇帝有吩咐,也不好把问题问死,起身握笔,静静听着赵昚的吩咐。

    赵昚见他做好准备,开口便道:“记好了,第一句是‘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史浩闻言一怔,突然间热血汹涌,握笔的手尽颤抖起来,认认真真写了那几个大字。

    后来又随着赵昚的口述记了许多,二人都处在亢奋之中,连门外的御膳也被拒绝了。

    突然间,二人听得屋外下起雨来,那雨声哗啦啦的,柔和而清晰,仿佛在向二人说着——我来了、我要洗尽尘世间的铅华,还你们一个朗朗乾坤……

    最后,赵昚大叫一声,道:“教育必须为王朝服务、为天下服务、为民族服务……爱卿,记好了……哎,这千百年来的教育,不正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么!天了天了!是上苍庇佑,还是太祖显灵,尽为我大宋降下如此人才!”

    史浩并没有得刘涣的论断细看,但他一自记录着皇帝陛下的找出来的一些话语,大体也搞了个水落石出。一时间忽自惭形秽起来,暗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史浩老了,真是老了……

    雨停了,二人也闹腾完了。

    赵昚一激动,叫人呈了御膳进来,把门窗打开,等雨后的空气全部透进屋子中来……

    可今夜好生怪异,无端端的,雨水停后的天空尽升起了月亮。

    两人相顾无言,嘴里的吃食也没了味道。这才惊愕发觉,原来深夜子时早过了……

    “爱卿,那小子说的这般教育,分层次、分阶段、分不同时期,真是层层相叠,一浪大过一浪……依你看来,能行么?”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不仅能行,还得加快步伐……哎,老臣真想在有生之年,看看这教育改革的盛世!”

    “爱卿,你也悟透那‘改革’一词了么?”

    “老臣才疏学浅,虽不能完全悟透,但已能想到个七七八八了。皇上,老臣请奏,请吾皇定夺,加快此改革之法吧!”

    赵昚见他跪了下去,显得正式许多,又看了一眼桌上冰冷的食物,才发现这个老人家陪他一天了。其心中一怔,赶紧附身把史浩扶起来。

    但却不言不语,转身沉默,只留给史浩一个孤独的背影。

    等了良久,他才转身过来,温和道:“爱卿,还是再等等吧!”

    史浩激动道:“陛下,机不可失,老臣看来等不得了!”

    赵昚道:“爱卿,心急成不了大事的……当年就是朕太心急,才使得北伐一事付诸东流……这是沉痛的教训,朕实在是有些怕了!”

    史浩再次激动道:“陛下!等不得了!您让老臣在有生之年看看这股热血澎湃的激流吧!老臣求你了!若在等,老臣怕等不起了,怕大宋等不起了……”

    赵昚道:“爱卿,你多虑了。你好好活着,保持健朗的身体,朕承诺你,最多在等两年!”

    史浩闻言有些惊异,道:“两年?”

    赵昚道:“对,就是两年!”

    史浩沉吟片刻,猛地恍然大悟,道:“陛下是想等两年以后,科举完毕……是……是……是在等那刘涣么?”

    赵昚微笑道:“知我者,史浩是也!不错,朕就是在等他刘涣,等他搏了功名,有了基础,朕再托付重任给他。所谓‘名正言顺’嘛!”

    史浩道:“原来如此!可依老臣看来,陛下还是过于小心,除了等待以外,或许还有‘考验’吧?”

    赵昚道:“史爱卿就是史爱卿,你说得对极!”

    史浩虽然明悟君心,但仍是愁眉不展,道:“可是陛下,为何就一定要等那刘涣呢?而今虽然朝野沉寂,但要找个把中兴之臣,还是有的。”

    赵昚长叹一声,道:“爱卿,你不懂!有些事情,谁主张,就得谁负责!”

    史浩这才终于晓得了这个帝王的真心,心中突然间有些瘆得慌,这帝王家的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原来,他赵昚之所以不敢贸然行事,一是觉得时机不稳,二是觉得无肱骨中兴之人。

    第三却是认为这等“改革”之事,毕竟是他刘涣提出来的,若假以别人之手,这多有不好。

    因为若是成功,固然皆大欢喜。但若失败,又由谁来承担后果,那失败的后果、舆论的后果、百十年也不能抹去的后果……

    恰如当年的商鞅、当年的董仲舒、当年的王安石……成与不成,帝王家都得找一个“负责”的人。成功了,所有功劳归于朝廷;失败了,必然要找人开刀,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说是负责,其实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为假如失败而找一个“背黑锅”的人。

    想及于此,也怪不得史浩心中寒冷了……

    但今夜无可厚非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此夜以后,好多的人命运与这个王朝的命运一起,开始了悄悄的变化……

    史浩因陪了皇帝一天,直到天明时,才得以回府。赵昚为表体恤之心,叫人牵了自己最喜爱的汗血马,亲自叫人服侍史浩回去……

    天色终于大亮,临安城的长街小巷闹腾起来。

    刘涣看着还未醉醒的赵汝愚,不断地做着一些小动作,忽地后背一痛,便“哎哟“一声……

    “吵什么吵,你闹了一夜了。哼!不过些许责罚,便要死不活的……”

    “我的恩师大人,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去试试看……”

    “你那是自作自受,怨得谁了?”

    “哎……也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刘涣向来就是这天不管地不收的主,好不容有个师父,也独自去喝花酒……”

    “兀那小子,你嘴里放干净些,为师谦谦君子,何时去喝花酒了?”

    “哼!喝不喝只有你自己晓得!”

    “你……”

    二人争吵了片刻,突又看到宫里来了人。

    见得此状,刘涣以为又是无休无止的“磨难”,赶紧摸了一把自己的屁股……

    可这次他误会了,那来的人是来宣旨的,大抵是皇帝老儿正正规规地行了文,把昨夜之事说了一通,却无责罚,反而赏赐了刘涣一小瓶药粉,说是金疮药……

    刘涣谢了恩,觉得他赵昚这般做法虽有些犯贱,但好在还有半点良心。

    不过他也是醉了,来到这个世界这般久,任凭自己如何努力,皇帝没有见着不说,反而搞得起起伏伏……

    其实,今日从宫里面来的圣旨一共有三道,一道下给了刘涣和赵汝愚;一道给了赵挺;另一道给了太子殿下赵惇;

    各自领的圣旨内容不一样,在那时消息又适当封闭,等到几人知晓今日事情的关联性以后,却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赵汝愚不管刘涣的死活,到丰豫门外去等赵挺,等了许久,才见得两辆孤零零的马车出来。

    赵挺落魄地走到赵汝愚跟前,道:“恩师,皇爷爷撵我出了皇宫,今后三年,我只得以信州官邸为家,要随恩师学道……还请恩师多多关照则个……”

    赵汝愚却是知晓个大概的,温和道:“孩子,能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是我的荣幸!你受苦了!”

    他见得赵挺这般模样,心中酸楚,尽称呼了一声“孩子”。

    赵挺闻言,被那一声语重心长的“孩子”所感动,想起了自己早死的父亲,一时间留下泪来……

    “阿涣呢?”在平缓的车马之中,赵挺问及了他大师兄的情况。

    赵汝愚道:“哼!别提他了,他的屁股被打开了花,而今正在哭爹喊妈,指桑骂槐……”

    “啊,啊涣这是怎么了?师父你下手是否重了些?”

    “呵呵,却不是为师下的手,责罚他,是皇上的旨意!”

    “哦……哎,阿涣也怪可怜的……”

    话表两头。

    又说那太子殿下赵惇接到他老子的圣旨以后,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开始埋怨和恶毒起来。

    只是很可惜,在赵昚这等人物的跟前,他赵惇还没有任何本事去蹦跶。

    其无奈之下,索性跑到太上皇赵构哪里去诉苦。可赵构早已不问政事,那管得他父子之间的琐事。

    只是语重心长地说:“孙儿,你虽贵为太子,但到底是为人子弟,该有的孝道还是得有……你父皇为了天下操劳,你要体谅他……”

    赵惇一个草包,哪里晓得赵构话的意思……

    从那日以后,皇帝赵昚的寝居挂着了许多小竹牌,竹牌上面用小楷写着一些内容。

    比如“改革”、“服务”、“特种手段”等等等……

第七十章 深夜巨变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刘涣百无聊奈,又觉得心中苦闷,放眼天下,尽无半个“知己”之人。

    这倒不是他“曲高和寡”,只是两世为人,而今浑浑噩噩,确实连个把能“走心”的人都没有。

    他这小曲本是后世西方世界的美国民曲,后来传到日本,在二十世纪初期的时候,有一个中国人去日本留学,听到此曲后觉得极有意思,便重新填上词,带回了中国……

    这也是刘涣以前最喜欢的曲子,他觉得这曲子就是他的心声……

    诚然,赵汝愚和赵挺从未听过这等调调,当下细细一回味,听到他唱那句“知交半零落”的时候,心中也伤感起来。

    赵挺道:“阿涣,你这曲子倒是有些伤感,但又觉得很有意思……我也说不好,请教叫甚么名儿?”

    刘涣微微长叹,道:“叫做‘送别’!”

    赵挺一听,皱眉半刻,不解道:“可而今我等师徒三人别离临安,也无半个知交知己来送,你好端端的唱这等酸溜溜的曲子,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刘涣道:“你不懂!正是因为没有人来送别,哥哥才要唱这曲子……哎,也真是奇怪,我有许多事情想不清楚呢。”

    赵汝愚假寐而眠,任由他师兄弟二人瞎掰。却听得赵挺追问,道:“有甚想不清楚的,说来听听。”

    刘涣道:“哎......想我刘涣一介布衣草民,自没有半点名气,结交的朋友也少,且大多在信州,今日无人来送,也能理解……可是有些人却不同了,一个是堂堂皇孙、国公大人;一个是状元郎京官,本以为在临安府混了这许久,朝野中的人没处下全部,起码也处下了一半吧,退一万步言,处下十之一二当是有的。可是我错了……哎,还不是冷冷清清,那城门外、官道旁,连个鬼影也瞧不见,伤心啊伤心……”

    赵挺道:“阿涣,你少说风凉话。老子以前是深居简出,从不喜爱和朝中之人勾勾搭搭,故而今日无人来送,也是正常不过…….另外,你说我可以,但你怎能说恩师呢?恩师是谦谦君子,今朝来了临安,从未去探访过任何老友;再者,皇爷爷的圣旨来得实在过于突兀,就算有朋友,也不见得知晓此事……最重要的是,这临安府向来是大小官员来来往往……”

    刘涣打断道:“别说了,哥不想听!”

    赵挺却坚持着,道:“不行,老子还没有说完呢,你这酸溜溜的话太挖苦人了……”

    刘涣道:“不要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哎,阿挺呐阿挺,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骤然减轻了……”

    赵挺一听不得了,最怕的就是刘涣这贱人挖苦他,他道:“你再说风凉话,老子……”

    二人争论不休,他赵汝愚听得清清楚楚,总觉得刘涣这小子被打了板子心底不爽,当即冷呵一声,道:“吵甚?闹也闹死人了……就你小子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以为为师看不出来么?哼!”

    刘涣傻笑一声,道:“嘿,我以为恩师睡着了呢,却没想到是装的……嘿嘿,师父,我们这便是去游历长江么?”

    赵汝愚道:“游历长江,你做梦吧。先随为师回信州,安顿好国公住处,再去鹅湖山给那历城八兄弟传旨。交代好大小事宜之后,我们沿着江州过赣州,带你师兄弟二人去见识见识……你丫不就是想结交辛弃疾么,以为老子不知道?”

    刘涣道:“嘿嘿,原来弟子心中的想法,却被师父看得清清楚楚的。知我者,恩师也!”

    赵汝愚道:“你少拍马屁!”

    “就是,最不要脸了!”赵挺气不过,也跟着咒骂一声。

    车马一路南下,缓缓前行,告别了村庄,告别了稻田与荒地……

    正行到一处小酒肆之时,三人下来歇息,填了肚子,喂了马料,复又起步归程……

    刘涣有些念念不舍,以为能像以前的武侠剧情一般——在酒肆里见到“刀光剑影”,然后他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只是很可惜,宋室南方这些年来有些安静,别说江湖恩怨了,就连匪盗造反之事也渐渐少了。既有人家敢开“酒肆”,就应该想到“安全性”。

    他的侠客梦没有实现,太祖长拳施展不出,师父教授的刀法更无用处,一直闷闷不乐,低头沉沦。

    赵挺以为他是犯了伤心事,便问道:“啊涣,你沉默作甚?”

    “没啥,我是觉得江湖沉寂、英雄无用武之地……”

    “啥意思?没听懂!”

    “你怎会懂,老子说的是武侠梦、是江湖情……”

    “老子去你的‘江湖情’,哼哼!不过……我倒是看到那小酒肆店家的闺女老盯着你看呢,你发现没有?”

    “哎,她看我,便是中意我咯,但我有甚办法,哥哥到底是个过客,不是归人……”

    赵汝愚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不要脸,你就知道人家闺女是中意你了?还归人!还过客!谁教你这些东西的,一点廉耻也不顾!”

    他们那里晓得刘涣心底的伤,只是源于而今无名无实,否则这等小美女,他刘涣岂会放过?

    他在心中冷喝,暗暗发誓:“哼!老子就是长得俊俏,尘世间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是喜欢老子,你们不服气就算逑。等老子将来做了大官,看不把天下美女全收咯。”

    当然了,这是他心底的声音,旁人哪里知晓……

    一路颠簸,也不知过了几日,三人终于跨入信州地界。

    刘涣跳下车来,看着熟悉的车水马龙,感叹一声:“还是信州好,那些个姑娘比临安府的好看多了。”

    赵挺却是异乡人,但无奈被老爷子赶出临安府,也只得把异乡作故乡了。

    他听闻刘涣说信州的姑娘比临安府的好看,心中不爽,反驳道:“哼!哪里好看了?你这土鳖!这信州的美女是有,可比起临安府来,到底是天差地别的,你没听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么?哼,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里人。”

    赵汝愚终于又看不惯了,这兄弟两人又是吵又是闹,一路上从未消停过。他道:“回府休息,明日过后去把正事办了……”

    听得赵挺等人回来,有一个疯丫头便乐翻了天,还能有谁,便是那个小萝莉赵琦玮了。

    刘涣这几日累得慌,屁股上的伤好了不少,但隐隐之间还是疼痛,主要是心里的痛,那伤却不尽是身伤,而是心伤呢。

    他夜里才要入睡,忽听得房顶瓦砾响动,不多不少,共计有节奏地响动了三次,之后便杳无声息……

    其心中一怔,暗骂一声:“哼!跑到老子头上来撒野,活腻歪了吗?”

    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动如脱兔般出得门外,提气上身,借助房檐三两步之间上了屋顶。

    可放眼一看,那屋顶静悄悄的,连只夜猫也没有……

    “咦?莫非是我听错了么。不可能!以我而今实力,何人能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莫非不是信州的本地老表,却是外来之人?”

    他想不清楚。

    按理而言,那有序的三声响动,便是绿林中人夜间行事常用的暗号,刘三曾告诉过他。

    刘涣不死心,身轻如燕,把可疑的地方全探查遍了,仍然无任何响动,仿佛那适才诡异的响动不是人为一般。

    他一时间烦躁起来,提气传音,呵斥道:“何方鼠辈,有种现出真身来!”

    而今其修为渐成,中气充沛自不消说。这一声大呵,惊飞了树上的夜鸟,也惊动了信州府邸的人,当刻侍卫马军、家丁护院全部现出身来。

    跑到院子中一阵警戒,却看到房顶上的刘涣,正是长袍飘飘,随着夜风舞动,一副出尘出世之姿。

    “涣哥儿,可有甚异常么?”带头的马军首领问话。

    “适才是有异常响动,我听听清清楚楚,有人在揭瓦片,而今一探却不见了身影,不知是福是祸!”

    他这说法很是诡异,把院中之人也搞得紧张起来。

    那带队之人听闻大喝一声,道:“封锁所有出口,来得三五个轻功好的人,随我上房……”

    左右道了一声“是”,便有序而行。

    刘涣见状,暗叹“谁说的地方军不行,老子看来还是有战斗力的嘛……”

    这事闹腾片刻,直到子时过了还是没有结果,大家提高警戒,便各自回房歇息。

    刘涣也苦闷地回屋……

    他点亮灯,忽觉得身后很怪异,很危险。便假意镇定,朝灯影一看!

    天了!不得了!

    那灯影颤抖,其身后尽有一人手持大刀,正指向他的后背……

    刘涣心中迅疾计划思索,暗想,“这等身手之人,若想取我性命,何必等到现在……看来来人定有目的。”

    想及于此,小命暂且无忧,他心中有了底。淡淡地道:“朋友,远来是客,你这般做法,却叫我主人家如何招待?”

    “哈哈哈……小杂皮,叫唤甚么,老子要取你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那人说完收了大刀,退身找了坐处,很是嚣张地等着刘涣的反应。

    仿佛在那人看来,刘涣在他眼底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刘涣也暗暗心惊,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性命不受了控制——这感觉很不好,极度不好!

    “哎,我到底是过于幼稚,看轻了天下俊杰,以后可得勤加修炼了,否则如何死的都不知道呢。”

    他心中暗叹,却不转身过来,心中犹豫而惧怕。他惧怕一转身过来,看清来人的模样……

第七十一章 搞一支暗兵

    “师父!当真是你?呜呜……”

    “你哭个逑,是给老子嚎丧么?”

    “不是的师父,徒儿……徒儿……”

    “算了,说也说不个所以然来。老子还以为你长大了,不曾想还是这般熊样儿,没出息的东西。”

    “师父……”

    “你再哭……老子转身便走!”

    刘涣闻言止住了泪水。

    原来今夜诡异的一切,却是他那姓魏的师父做的。想来师父就是师父,做起事情来神出鬼没,他刘涣在其跟前显得嫩了许多。

    说也奇怪,刘涣不知咋了,许久不曾见到他的师父了,终是忍不住要掉眼泪。

    不是他多情,不是他矫揉造作。而是在他心底,这是他来这个世界以后,第一个无条件器重他,并对他好的人。

    这人虽始终不愿以真实姓名示他,但在那些无依无靠的岁月里,到底给了他肩膀,教会了他保命的手段,最重要的是,让他有了久违的父亲的感觉……

    二人相视片刻,破涕为笑……

    刘涣惊疑道:“师父,你来多久了?”

    大汉道:“不久,将近半月有余!”

    刘涣道:“都半月之久,你尽不来看望徒儿,你……”

    大汉道:“哼!还是那般儿女状。实不相瞒,老子从北方归来,是八百里加急,一路南下……哪晓得去了鹅湖寺找你,你却不在了。听虚相说,你把老子留给你的金银全用了。初始之时,老子好不生气,可后来一听,你小子是把钱财用在建学一事之上,老子便也释然了……嘿,你到底是老子教出来的徒弟,听说你在信州大地上混得风生水起,还被朝廷器重,那皇帝老儿尽给你下了圣旨……”

    刘涣尴尬道:“师父,你有所不知,徒儿虽做得一些事情,但确实是好苦。这一年时间,仿佛如三年五年那般长久……哦,对了,弟子还培养出了一支忠义之人,却……”

    大汉打断道:“哼!忠义倒是忠义的,可是半点逑用没有,你那所谓的队伍,被老子在十个呼吸之间全部放翻了……哼!还好意思说什么‘特种之法’。”

    刘涣正色道:“师父,你自然是高来高去的存在,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也属正常,可我那特种之法却是极好的。”

    大汉道:“老子晓得,曾听虚相老秃驴解释过了,你那法子真是奇思妙想。可用在军队训练上还行,你要想用在‘心腹’的培养上,却有待斟酌!”

    刘涣道:“嘿嘿,师父说话总是这个样子,一点情面也不留。其实那弊端之处,弟子何尝不晓得。只是弟子早有计较,要训练培养的,不仅仅是心腹,还是能够独当一面,指挥千军万马的将才!”

    大汉一阵鄙夷,高傲道:“算了吧,还将才!依老子看来,那九个人之中,除了刘三以外,再无半个‘将才’的影子!”

    刘涣道:“师父这话未免武断了,那黑娃呢?”

    大汉道:“哈哈哈,黑娃,那黑小子么?嘿嘿,脾气倒是很对老子的胃口,可惜了,只能做个猛夫。”

    刘涣辛辛苦苦的经营,却被师父基本否定,心中自然不服。又想到他说黑娃是个“猛夫”,更是忐忑,因为在刘涣眼底,他师父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猛夫”呢,而今真是猛夫说猛夫了……

    “师父,却不知你而今来了要呆多久?”

    “老子这次前来,不走了!”

    “好啊,师父既然不走,便在鹅湖寺中呆着,也好让弟子整日孝敬您老!”

    “哟哟哟,你少恶心老子。什么孝敬不孝敬的,你以为老子不清楚么,你丫是想在老子身上套东西呢!”

    “嘿嘿!师父真是个明白人!”

    “哎……也罢,实不相瞒,为师北方之事已然做得差不多了,今朝就留下来,帮你一把吧!”

    “好啊师父,那您老该如何帮徒儿呢?”

    “还能咋帮,你小子不是缺钱么?老子今日从北而来,朝金狗哪里找了不少银子,全送给你!另外,老子觉得你那特种之法还需加强和改良……孩子,师父就帮你大干一场,而今政局安定,但暗流涌动,你也开始崭露头角,是时候扩张与培养自己的军队了!”

    “师父!您老慎言呀,弟子而今不过一介小秀才,如何敢说‘军队’一事?”

    “哼!你这榆木脑袋,老子说的是暗中培养,暗地里说成‘家丁护院’,又以军人之法训之,待到要用之时,你大旗一挥,还不是随着你赴汤蹈火!”

    “家丁护院?便是‘佣工’么?师父,这般做可要慎之又慎,否则一不留神,是要掉脑袋的。”

    “嘿嘿,你怕个鸟,有老子给你撑腰呢!你放心,你好生去考你的功名,去做你的官,为师在鹅湖山给你搞一只最可靠的队伍来。”

    “好!可是师父……你是如何想到要干这件大事的?”

    “还能咋想,老子这些年来,在北方杀金狗,灭蛮夷,虽然好不痛快,但到底是一人之力……”

    “弟子懂了!请师父放心,有朝一日,弟子定带着我大宋儿郎挥师北上!”

    “好好好!这才是老子的徒儿!”

    “师父,我们何时开始呢?”

    “哼哼,老子早计划好了,今日带了钱财来,先在鹅湖山置办了房屋和田地,然后就开始实施……徒儿啊,你是不晓得,这鹅湖山是个好地方呢,养暗兵最好不过,真是天作之合!”

    “哈哈,听起来很爽的样子!”

    “傻子,爽的还不是现在,却在将来呢,你要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将出来才是!”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徒儿一定尽全力!”

    “额……这话老子有些听不懂呢!”

    二人聊了许久,把一切计划安排得妥妥当当,直到天明时分,大汉才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晨曦之中……

    赵汝愚有些害怕,他怕那昨夜的怪异响动是朝着赵挺来的,所以格外小心,连去鹅湖山也没有带上他。

    赵挺自然不明师父意图,死活不肯,还是刘涣出来调解,一阵胡扯瞎掰,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可甩脱了一个麻烦,又来一个麻烦。那麻烦便是赵琦玮,她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去鹅湖山。

    赵汝愚只是呵斥,说这般大的女儿家了,一点礼仪羞耻都不讲,整日就喜欢瞎跑,真不知是何时造的孽……

    刘涣也是无奈,一路上被他吵的头都晕乎了。

    好在令他兴喜的是,而今农人正在插秧,插秧时都用上了他的造肥肥田之法……

    赵汝愚问他傻笑什么。

    他说,“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赵琦玮跳出来调侃,说刘涣最会“装逼”。可这装逼一词他赵大人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很怪异,或许不是什么好话,当刻皱起了眉头。

    “刘涣,犬女所说‘装逼’一词到底何意?为师曾多次听尔等提起。”

    “回恩师的话,这装逼一词,弟子也不知晓,全是令媛想出来的,或许是骂人的话呢。可弟子男儿之身当有气度和胸襟,从来也没有对她计较过……”

    赵汝愚闻言,转身问他女儿,道:“你给解释解释!”

    赵琦玮哪里解释的出来,想了半天,只弱弱地说了一句,道:“这装逼一词嘛……便是……便是附庸风雅的意思了。哎……爹爹何必较真,这词的原创也不是女儿,却是在鹅湖山时,听那里的人儿说来的。”

    赵汝愚若有所思,怅然道:“哦,原来如此!”

    可他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女儿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刘涣,就中全是恶毒,全是“老娘要活撕了你”的意味……

    刘涣心肝一阵扑通,怕怕得不得了……

    好容易到了鹅湖山,却见得历城八兄弟与黑娃正在监工,指挥役兵们喊着调子,把硕大的石头抬到目的地,又一一码好。

    赵汝愚吩咐一声,传了皇家旨意,变了几人的身份,其中的刘三和黑娃还做了小小的官儿呢……

    刘三问及赵国公的去处,又问变建以后受谁指挥?赵汝愚没有答复,只是把目光看向了刘涣,几人这才明白,心中也坦然许多……因为在他们心底,永远只有一个刘涣……

    却在大家各怀心思之时,村里来了一个小叔子,递给刘涣一包炒米。

    刘涣问:“这是何意思?”

    “涣哥儿有所不知,张老伯听你回村后,很是激动,说要来看你。但觉得你而今授命于朝廷,又是赵大人门下弟子……他长叹一声,说自己卑微低贱,还是不来碍你的眼。但好歹相交一场,也无甚重礼相报,只有这乡野间的炒米,赠于涣哥儿,叫你好生随赵大人求学,将来考个功名,也不必惦记着他……”

    刘涣听得心底酸酸的,眼眶中总有东西在打转,就要忍不住了……哪知那赵琦玮见状,当即哈哈大笑,讽刺道:“哎哟哎哟,大家快来看吧,刘秀才要流眼泪了,好稀奇,好古怪呢。”

    她这一声捣乱大呵,却把旁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可刘涣没有觉得尴尬,他只是觉得到了眼角边的泪水突然间又收了回去。他只有一个想法——等有一天收了赵琦玮,定要把她的屁股打开了花……

    赵汝愚见状,叹道:“哎……那张年丰也算是个失意落魄之人,但读圣贤之书,胸中存的是大义礼仪……孩子,你早该回去看看的,万万不敢做个不孝子啊!”

    刘涣惭愧道:“是了恩师,弟子知道错了,这便回去瞧爷爷!”

    说完转身走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亏欠张老头太多太多……只愿有生之年,能好好还他恩情,能还一份是一份吧……

第七十二章 以力破巧

    人生之命运起起落落谁说得清楚,恰如史浩一般,便在一一六三年之时就任过了右相,奈何那时候张俊的风头正劲,又是赵昚急于北伐恢复之秋,他是儒臣,且时而持“反对意见”,自然不是太受重视。

    曾记得那时候,张俊一味激进,他则显得老沉持重,与之辩驳,说“先为备守,是谓良规。议战议和,在彼不在此”……其实倒不是他怕战,更不能说他是“主和派”,只是在这个忠臣的心底,把大宋的客观情况看的极为清楚,他并不畏惧战争,畏惧的是一次复一次的失败……

    奈何那时候赵昚热了头脑,岂能管他的意见。于是乎这位忠臣愤怒上书,说:“我是宰相,出兵不和我商量,还当什么宰相!”直言攻击张浚、陈康伯,并请求辞相。

    赵昚便罢了他的相位,支持张浚出兵……

    哎,可那北伐到底是失败了,而今朝野沉寂,要开始谋发展、开始重人才……赵昚才想起这个忠臣来。

    他终于又站到了朝野之中,细细观察着天下局势,在他心底出现了许多人的名字来,比如朱熹、比如陆九渊、比如刘涣……

    “哎,到底时机还不成熟。但此刻已显我大宋欣欣荣荣的态势了……”史浩望着夜空,刻意叫人把刘涣的诗词文章搜集整理一番。

    “以前咋没有听说过他,倒有些相见恨晚。”这是史浩的心声!

    华表几枝,我们又来所说那江西抚州的陆九渊,却说那人自从上次去鹅湖山受到“磨难”以后,便再不写信给刘涣,整日和他哥哥陆九龄谈学论道。

    这陆九龄和赵汝愚是同一时期的人物,却是乾道五年间的进士,他与陆九渊为亲兄弟,但亦师亦友。

    “子静,那鹅湖山的刘秀才没有给你来信么?”

    “家兄有所不知,那小儿实在是狂妄过分得紧,愚弟仰慕他的才学,曾赴鹅湖山去找他,哪晓得等了许久却不见得他的人影,更无半个人前来招呼,当真气煞我也。”九渊这里隐瞒了在鹅湖山的“不幸遭遇”,只是说刘涣狂妄,不把他放在眼中。

    “哎……子静你这般想法难免过于小家子气了,读书人当要谨慎,非得有海纳百川之胸襟,成不了大气候的。”

    “是了,愚弟谨遵家兄教诲。哎……那小子的诗词文章倒是写得极好的。”

    “对了……他刘秀才与你书信往来,对‘心学’一事如何看法?”

    “呵!哪有甚么看法,他的回信当中全是避重就轻,无非写些诗词歌赋,还出了许多算术来为难我。不知他是有意回避,还是当真懵懂呢。”

    “也罢,子静,你也不想想,他刘秀才毕竟年纪尚幼,我们起了结交知心固然是好的,但可不得枉自臆断,非要天下英才都随了我兄弟的意,你说呢?”

    “家兄所言不差,那小子而今授命于朝廷,又是赵汝愚的门下弟子……哎,他日定要飞鸿腾达的。”

    “呵呵!我家子静何时开始妒忌旁人来了,这可不好啊。”

    “家兄见笑了,愚弟这哪是妒忌,只是觉得造化弄人罢了,正如他刘秀才的回信中所说,‘什么人做什么事,怕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对了家兄,那朱熹朱元晦与你的书信往来可还繁密么?”

    “子静不说,愚兄倒是望了。你有所不知,那朱熹对愚兄所讲的观点真是针锋相对,本来大家都是言及学术之事,但南辕北辙,谁也服不了谁啊!”

    “哼!他朱熹好傲的性子!家兄,能把他的书信给愚弟看看好么?”

    “有何不可,你且拿去就是。若是感兴趣,便与他书信往来,谈谈心学也是极好的。可惜他朱熹自成一家,旁人的观点,他轻易不会同意的。”

    “哈哈,无妨无妨,本来就是针锋相对之论断,他朱熹不同意才好呢。”

    兄弟二人聊得欢快,说了当下许多有趣的人。也便在此时,陆九渊的注意力终于从刘涣转向了朱熹,也为后来的“鹅湖之会”点燃了导火索……

    可人家朱熹现在却没有想到这些,他也曾听闻江西抚州“陆家”几兄弟的大名,但除了和陆九龄有往来以外,其余人他却还不清楚。

    当然,他也曾注意到了一个人,那人便是刘涣。刘涣在朱熹的眼中,也到底是个小有才气的人罢了……除此之外,大抵都是道听途说,在听闻刘涣发明的“麻将”风靡一时时,朱熹淡淡地笑道:“呵!不过是个玩物丧志、投机取巧的家伙罢了”。

    这是明显的“文人相轻”,朱熹自恃才学和名气,当然看不起一个才崭露头角的“娃娃”……

    收到陆九龄的来信,他朱熹何尝不想出去走走,奈何“孝悌”缠身,却是走不掉的。

    朱熹的母亲已于乾道五年过世,他也从此建寒泉精舍为母守墓,开始了长达六年之久的寒泉著述时期。

    也便在此时,他悟到“中和旧说”之非,用“敬”和“双修”思想重读程颢、程颐著作,从全新角度独创“中和新说”。

    这是在学术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影响十分深远的重大事件,标志朱熹哲学思想的成熟。

    话说大宋天下而今沉寂安稳,仿佛万马齐喑,但却有几个极有意思的人。今朝说完了朱熹、陆九渊、陆九龄、史浩、赵汝愚等人,却还有一个没有提及到。

    那人便是婺州的吕祖谦,也算是个博学大家了。他吕祖谦而今是太学博士,并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和赵汝愚等人也有往来,对朱熹之才学更是看重,对江西抚州的陆九龄也很喜欢……前些时日他闻得刘涣之名,心底好一阵波澜壮阔。

    可是今朝他却闷闷不乐,因为他的第二任妻子韩氏生了重病,所生女儿亦夭折,其精神上饱受着较重的痛苦。一时间天下的是是非非也在他心底沉寂起来。

    当然,这些个事情他刘涣都不清楚,这些个人他虽知道,但现在还没有急于结交之心,他的想法一如既往,便是“顺其自然”……

    好在顺其自然之中,他感兴趣的人还是有的。比如辛弃疾……

    他很清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所以现下来说,就是要先和“军人”勾搭上干系,管他是儒将还是武将,多结交一些豪杰,总是没有错的。

    络腮大汉把他叫到鹅湖寺中,和他谈起了诸多事宜。

    主要是借助他的人脉关系和政治资本,朝官家置办了土地和良田、确立了雇佣的对象。

    刘涣还是放心不过,提笔写了一份“协议”,再三嘱咐他师父不可乱来,要以“制度”管人,不能以人管人。

    大汉哪里晓得什么狗屁的“制度”,哈哈大笑道:“不就是‘卖身契’么?你小子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师父,这哪是卖身契了,你再看看。哎……忘记了您老大字不识一个!”

    “哼!你敢瞧不起老子,来来来,咱爷俩走上几招!”

    “算了吧师父,这寺中香客往来,动静搞大了不好!”

    “废话少说,你我点到为止就是!动手吧!”

    刘涣无奈,只得长身而起,行了一礼。

    当即使出太祖长拳,大开大合直逼大汉。

    大汉豪迈一笑,却言“来得好!”

    当即也以太祖长拳相迎相拆,二人一时间打得酣畅淋漓。

    大汉只觉得刘涣有了进步,力量过于刚猛,若不是想到他血脉中的先天之气,还不相信这一个小儿郎能有这般作为。

    可他惧也不惧,毕竟凭借多年“战场杀敌”和“偷鸡摸狗”的经验,也不是刘涣能够应付得了的。

    别看那络腮大汉是个猛人,但来回穿梭,倒如一只灵巧的蝴蝶一般。

    刘涣心中冷静,却是“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的法子。

    二人渐渐斗了六十多招,终于刘涣不敌,被他师父一拳击倒在地……

    “哈哈哈……好小子,痛快痛快,来来来,我们再来打过!”

    “师父,你饶了我吧。我那是你的对手,若是师父想打得尽兴,我看除了虚相大师以外,旁人再不能满足于你。”

    “嘿嘿,这话老子爱听!可那虚相也不是老子的对手……他朝外界传言,说他不是你的对手,其实是在涨你的威风、提你的名气呢……哎,好徒儿,别看那老和尚有些虚伪,但对你还是极好的,你要知恩图报呀!”

    “徒儿省得,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好吧,废话不多说了,从适才的对招之中,为师已然看得出来,你确没有荒废武艺……但是你一味的以力破巧,却有失妥当。”

    “师父,弟子当如何做呢?”

    “无他,‘先博后渊’就行!日后你行走江湖,自会结交诸多豪杰,要懂得博采众长,兼容并蓄,虚心请教,只有集百家之长,才能在武学上有所进步!”

    “是,弟子晓得了,原来这和读书也是同样的道理!‘先博后渊’,弟子记住了!”

    “嘿嘿,啥读书的道理老子却不知道,但你是聪明人,定能悟通……对了,你和那赵汝愚何时动身?”

    “便在明日清早,回了信州官邸,就动身游历!”

    “恩,很好!你放心去吧,这鹅湖山的一切事宜,有师父给你操作就是……记住了,你所说的那辛弃疾是个人物,一定要好好结交一番才是!”

    “弟子知道,此番前去,第一站便是去会会辛弃疾!对了师父,你对抚州陆氏一族怎么看?”

    “抚州陆氏?没甚印象,据说是个大家族,也算得忠义之家,但奈何都是些子曰诗云之辈,老子不喜欢。”

    师徒二人谈了许久,相互“交待”了许多事情,刘涣才随赵汝愚回了信州。

    一想到就要结识那辛弃疾,他高兴得不得了。赵琦玮自然不懂,以为他又犯了失心疯,可以坐得离他远远的。

    见得二人神情,赵汝愚心中暗暗计较,“莫不是一对冤家么”……可要刘涣成为他的姑爷,现在却还不是时候,赵汝愚毕竟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他家的千金,焉能嫁给一介寒士……

第七十三章 初行不利

    他辞别了丫头、张老头、虚相与络腮大汉、还有那村落中的男女老幼……鹅湖山的影子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仿佛夏日里的凉风也在对他挥手,说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再来“污染”这方土地了……

    “恩师,弟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这外出游历一事,到底是恩师的意图,还是他人的安排?”

    “你懂啥,为师带你师兄弟外出访友、游学论道,也算是完成陛下交代之任务,二来却是怕你等故步自封,要知道闭门造车是难成气候的。三来是乘着你等年少,大好年华正是结交人脉的最佳时机……在游历的途中取得知识和进步,同时对天下大势、各方人文也有一个了解,最重要的是来来往往之中,结识了朋友,将来朝野为官,才好办事。你不要管这是何人的意图,总之对你没有害处那就对了!”

    刘涣听闻突有所悟,大抵想到,除皇帝老儿以外,一般人哪里叫得动他赵汝愚——好端端的朝臣州官不做,却带着两个少年到处瞎跑,就算说得冠冕堂皇,谁信呢?

    可若是如此,那赵昚的意图又是什么呢?是真想锻炼他,还是刻意重视那赵挺?

    “即使如此,却为何迟迟不动身,磨磨蹭蹭半天,把弟子的心也给磨碎了。”

    “哎,你这真是孩子气了,尽说孩子话。年轻人一点定力都没有……为师要带你等外出,难不成是到处瞎跑?实不相瞒,为师这些年来,多多少少结交了不少朋友,总得给沿途的有人先捎了书信吧?若非如此,去喝西北风么?那风景再美,也不见得就能当饭吃!”

    “哦,原来如此,弟子省得了。那……那恩师可曾捎信给辛弃疾呢?”

    “那是自然,为师虽谈不上和辛幼安有多大交情,但也算得同朝为官,而今他被陛下调任湖北,看来有望被重用,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为师也该去看看他的。”

    “可……弟子还有一问,而今恩师带着我等远离信州,你那大小公务又交由谁来处理?”

    “这个你不要操心,为师早已安排妥当了。再者,育赵挺国公一事,却是皇帝陛下亲自交办的事情……你小子可不敢多想,为师这不算擅离职守。”

    “弟子又没说你擅离职守……”

    刘涣到得而今才明悟了赵汝愚心中的想法,看来却不是他的恩师磨蹭,而是在这刻定的时代当中,不把基础打好,万万不得轻易做一件事情,想必这也是现时宋人的脾气,也是现实大宋的风气。

    宁愿稳中求进,宁愿不作为,也不敢贸然前行,更不敢乱作为。

    有什么办法呢,他刘涣而今到底是寄人篱下,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得随着时代的潮流而前行……

    整装待发,终于到了要出远门的时候了,在年轻人看来,都是最激动的事情。

    赵挺的身子还是微微脆弱,但有得到虚相真传的刘涣在一旁,想必出不了甚大问题。

    几人都是轻装出发,按赵汝愚的意思,出门在外,靠的是朋友,是名声,钱带多了没有用。

    历城八兄弟与黑娃话也不说一句,挺胸抬头地站在一旁。那阵势,哪里是赵挺的亲随卫卒,简直没把那赵国公放在眼底。

    赵挺虽也多多少少觉得不对劲,但他心性豁达,又想到“管兵”不如“管将”,只要把刘涣捏在手中,还不愁那几人能翻了天。

    就黑娃而言,而今最不自在,整日跟在人家的后面像个跟屁虫,时而还要受到那赵汝愚的“之乎者也”,烦也烦死人了。

    刘涣看出兄弟们心中的不痛快,等到车行至官道时,跳下车去,换成了骑马。优哉游哉地跟在大家的后面。

    “涣哥,这是要去何处?”

    “据说是去荆州。”

    “去作甚?”

    “去看看风景、逛逛长江……”

    “多没意思,我们能不去么?”

    “黑娃,你而今是赵国公亲随之人,是有皇命在身之辈,焉能再有那山野痞夫的想法?”

    “不是的涣哥,这实在太没意思了,你看二号,也变得郁郁寡欢……涣哥你不是说我们都是天上的鹰,生来就是要逍遥自在的么?”

    “黑娃,暂且忍忍吧,我保你此行归来后,定改头换面。”

    “哎……”

    “别叹气了,我去打个招呼,说是先行探路,然后我们带着二号,前去找个酒肆吃酒去,好么?”

    “早他妈该这样做了!”

    刘涣快马行到前方车旁,朝里面言语一声,说明意图。

    “恩师、国公大人:而今这官道看似不太平呢,人烟也没有半个,小子不才,愿带着众兄弟前去探探路,不知如何?”

    赵如遇道:“恩,小心一些还是极好的,去吧。”

    “是!”

    “等等,探路可以,但不得与我和国公相距三里之遥,若是跑远了,出点什么事情也不好应付。”

    赵挺一听这小子要开溜,哪里愿意,立马苦脸道:“阿涣,你丫又要先走,不行,得带上老子!”

    刘涣呵呵一笑,道:“阿挺,实在不是不愿带上你,你那身子长期受不得风,你忘记了么?治了这么久,我可不想前功尽弃呀。你放心就是,等你身子痊愈,兄弟几个随你差遣,想去何处,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赵挺闻言才好受了些,道:“这话还有道理,行了,你小子先行吧,但不得把人全带走咯,带多少呢?且带两三人就是了!”

    刘涣微微有些错愕,本想带着刘三等九人先行去逍遥快活的,却不防被赵挺反将一军,顿时微微皱眉道了一句“是”,便拍马回身,去叫黑娃!

    其走后,赵挺忍不住问及赵汝愚,道:“恩师,你说这鹅湖山来的几人咋怪怪的,见了我都是苦着脸……我记得刚到鹅湖山时,他们不是这个样子的。”

    赵汝愚一听,语重心长地道:“国公,你有所不知,那几人而今受了皇命,成了你的亲随之人,与你是隶属关系,再无以前那般随和了。在者,你们本来年纪相仿,可你却是主子,他们都是下人,想说也找不到说的,更不敢乱说……国公啊,这些时日以来,你一直忙着撰写你的‘石头记’,对于左右之人,到底是有些疏忽了的。当然咯,你是主上,如何对待下属都是应该的,可也不能过于冷漠了,否则大家关系一僵,明面上不说,心底里却不好受,你说呢?”

    赵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疏忽了。可他的石头记写了个开始,已然步入正轨,全身心都是投在了上面,哪有时间去哄下属。再说那算得什么“下属”,全是帮刘涣做的人情……

    “哎,看来是要好好找阿涣谈谈了,在怎么说,那九人到底是老子管皇爷爷要来的……”赵挺心中暗想。

    刘涣带着黑娃与刘三,只听得前后扬鞭之声,当即马蹄飞塌,越过了赵汝愚等人的马车,一转弯,消失在官道的前方……

    “一号,且作一首诗来听听吧。”刘三许久没有这等纵马扬鞭的快活感,一时间来了兴致。

    刘涣哈哈一笑,道:“作甚么诗,整日跟着那几个闷人,兴致都被磨灭了,要不三哥来一首?”

    黑娃最不喜欢这等诗词歌赋的东西,因为他老是记不住,也写不出来,当即不愿意了,怒道:“好端端的作甚么诗?不是说要找酒吃的么?”

    刘涣道:“你急个逑啊,而今放眼官道两旁,哪里有什么酒家酒肆,我看此地人烟稀少,定有异常!”

    刘三正色道:“恩,正如一号所言,这条官道却是过于冷寂了,但而今这里还算是以前兴隆俯的地界,再行百十里,便是江州地界了……想来无论如何,也不该有匪患之辈才是。”

    黑娃道:“就是,老子觉得还是三哥在行,人家是军人出生,却不像某些人,动不动就疑神疑鬼的。”

    刘涣道:“黑娃,我们且打一个赌,老子敢保证,这条道上一定有土匪贼人,你信不信。”

    黑娃道:“信不信又如何,要真是遇到匪寇,那才刺激呢,老子正想练练手!”

    刘三微微一笑,道:“老黑向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但一号却没有乱说,你们看……”

    二人闻言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尽见得一条山脉横切而去,那官道前方一两里地的位置,左右两边皆是松树林……

    黑娃道:“有啥好看的,不就是寻常间的松树林么?”

    刘三摇头叹息,道:“老黑,一号交给我等的侦查手段,你忘记了么?”

    黑娃闻言才恍然,惊疑道:“哦……我日他个仙人,那地方还真是个天然的屏障呢,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刘涣道:“对咯,你这才看出来,老子以为你傻呢。”

    刘三不待黑娃反驳,正色道:“一号、老黑,且不说笑了,此地在信州的边缘,往北而行就是江州,历来是匪患多生之地,我做马军之时,曾得令追了一伙贼人,便是行到前方的松树林,后无功而返的……不论如何,还是小心一些吧。”

    黑娃不信邪,却拍胸脯道:“二号这可不是你的脾气啊,莫不成这几日做了赵国公的卫卒,胆子尽变小了么?”

    刘涣实在听不得他这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语气,当刻骂道:“黑娃,你到底听不听二号和老子的话了,若还是这般脾气,将来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

    黑娃听闻刘涣骂他,心中虽无甚么太大的隔阂,但就是不服气,反驳道:“好好好,涣哥儿,我老黑是和你从鹅湖山滚泥巴过来的人,你而今却瞧不起老子了……哼!你们只说那松树林有啥异常,老子偏不信,你等等且等着,老子前去打探打探……驾……”

    说完不待二人批评,扬鞭便走。不多时就把刘涣和刘三甩得远远的……

    刘三长叹一声,道:“哎……一号,你说小黑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的?适才那三个彪悍之人纵马前去,他难道就没留意?”

    刘涣道:“哎,三哥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小子就是这个倔脾气……再者,在鹅湖山时,长期接触的都是朴实的农人,我们搞的训练大抵全是纸上谈兵……他性子又是耿直,哪里懂得察言观色。我相信,那适才三个彪悍汉子惊鸿一瞥的贪婪眼色,他黑娃定然没有发现!”

    刘三道:“那?是否……”

    刘涣摇头道:“不急,让他受点教训也好。三哥,止住马儿放慢速度,等赵国公赶来时汇禀清楚,我们再去‘救’他吧。”

    刘三道:“也好……”

第七十四章 中招

    黑娃正是风头上的少年,好大喜功,心中的天地也不宽广,故而时常不服于人,表现得大大咧咧。

    但毕竟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你还能要求他怎么样?能拿他去和刘涣比较么?自然不能,人家刘涣是“外来之客”,脑子里装下的东西,焉是这方世界的人能够知晓的。

    他并非是不愿把天下人放在眼底,只是在他刻定的世界观里面,转来转去就那几个人。人家对他说了“逆耳之言”,他便觉得是瞧不起他,同时更想做一番事业出来,好告知一旁的人,道:“咋样,老子还是厉害吧!”

    可这次他真是吃了大亏……

    也因为这件事情以后,他才开始去学习谨慎和沉默、学习观察和思考,不再一根筋地把思绪全放在武学一事之上。

    当然,也正是这次血淋淋的教训,才成就那个大名鼎鼎的“张复北”,更为后来他与刘涣南征北战打上了基础……无疑,这些都是后话了……

    却说他见刘涣和刘三没有跟上来,心底大不在意,把马儿催得更快,一溜烟跑出里许之地。

    不消片刻来到那处松树林边。

    他当即“吁”的一声刹住马儿,也不下马,便在马背上看着四周。

    但觉的刚才远远看来之时,这处松树林很是渺小,而今到了跟前,才觉得左右两边尽是巍峨高山,那山上全是松树。在山与山的接壤之处,便是那条通往江州的官道,官道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了……

    霎时间起了风儿,吹得松树一阵诡异和静谧。他那胯下的马儿突然间来回踱步,低鸣两声。

    黑娃心底一怔,曾听闻刘三说起过,马儿是通灵的畜生,一般遇到“大虫”之时,便会低鸣不安。

    他想,今朝连个土匪也没有见着,但到底是不是遇到了豺狼虎豹,这可不好说。

    其一阵警惕,单手握住刀柄,使劲勒了一把缰绳,骂道:“畜生,你躁动个逑!老子在你背上,你怕甚!”

    说完尽打马前行,伴着松树林间诡异的风声进入了山峦之中。

    可才行不多久,那马儿突然止住脚步。黑娃定睛一看,发现是前方断了一根松树,横在官道中间,不高不矮,正好挡住了马儿举蹄。

    他怒骂一声:“奶奶的,哪个缺德的做的好事,他妈的贼厮鸟……”

    他当即下得马背而来,“唰”的一声抽出钢刀,三两步急冲向前,复又弹身而起,钢刀也举过头顶,大喝一声,双手握刀狠劈而下。

    “啪”的一声,钢刀劈入松树之中,却被那特殊的木质夹住了刀叶,没能一刀而断。

    可那松树好生粗壮,他黑娃一刀之力能做到这般,也算不凡了。

    其见得一刀未果,当即来了火气,使出来全身心的力量,又是怒骂、又是横劈直砍……不得十几个呼吸之间,那根拦路的松树被他砍得断成了两节。

    他也不收刀回鞘,尽“唰”的一声把钢刀插在地上,挽起大袖,愤怒着把松树抱到一边。

    这才终于清理了路障,他一阵欣喜,当即抽回钢刀,翻身上马。

    可是突然之间却生变故。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怒声传来,道:“兀那小子,你作甚?”

    黑娃闻言一看,但见得一旁的树林之中走出一个汉子来,那人身材清瘦而矮小,满脸黝黑,身着破麻衣裳,手中拿了一张破旧的弓,背上有一个箭囊,里面横七竖八地插着些许箭矢……此刻正怒目地盯着刚刚上马的黑娃。

    黑娃只觉得这人就是山间的猎户,看起来本分朴实,绝非奸恶之人,可尽对他口出质询,难免让人心中不爽。

    黑娃道:“你是在问我么?”

    那人道:“不是问你还能有谁,莫不成这官道两旁的松林之中还有其他人么?”

    黑娃闻言来了脾气,道:“你说话客气点,你知道老子是谁么?”

    那人却无畏惧之色,呵呵冷笑道:“老子管你是谁,哼哼,但见你这般装束,无非是哪家的家丁护院罢了……”

    “你……汉子,老子警告你,小爷今朝有公务在身,你休得纠缠,否则吃了官司,别到时候哭爹喊娘!”

    “哼哼!老子才不管你是何方人物,今朝你惊走了老子的野鹿,你得陪老子银子!”

    “好无理的贼厮鸟,小爷自打此间探路,何曾见过你的野鹿了。你是要栽赃陷害么?”

    “哼!你口口声声推卸过错,是想仗着身后的后台,欺负我这等山林猎户么?你这小子,老子好不容易砍断的松树,就是为了挡住野鹿南逃的路途,殊不知那野鹿还未到来,却被你砍树的声响惊动了。你说,这是不是你的过错?”

    “哼!好端端的官道,被你用松树挡住了,老子岂有不清理路障之说,你休得无礼。要打架便亮出招子来,老子还怕你不成!”

    黑娃越说越气,当即又把钢刀出鞘,横在胸前,立了一个门户!

    那人也不服输,当刻后退两步,手中弓箭一张,就要发作。

    可二人对峙之时,又莫名其妙地从那汉子的身后走来一人,那人也是一身粗布衣裳,脸上的胡须显得浓密许多,还未等二人惊醒,他便惊疑一声,道:“哎哟,五哥,你这是咋了?”

    黑娃见状,顿时明白,这两人原来认识。可他仍无惧意,也不言语,状若泰山一般安坐在马背之上!

    适才的汉子见得身后来人,面上一喜,道:“老幺,你来这里作甚?”原来那人叫做“老幺”!

    老幺道:“还能作甚,这不是听说江州辖地有得一处私人酒坊,名气极大,兄弟便去买了一壶,正准备回家享受呢,哪晓得在这松林中遇到了你……诶?不对啊五哥?你咋和人家闹了起来?”

    那五哥闻言,还是不改怒色,激动道:“前面那小子惊走了老子的野鹿,那野鹿老子活活守了七天有余……”

    黑娃见他还在争执,怒道:“哪个惊走了你的野鹿了?你嘴巴里放干净一些……”

    老幺见状但觉得不好,出言东问西问,终于把事情搞清楚了。他说道:“嘿!我当是啥大事情呢……不过五哥,这番你可不对了,人家小哥是公差,有要事在身,却被你挡住了去路,你还有理怪怨人家了?”

    五哥道:“兄弟,你咋胳臂肘朝外拐?公差怎么了,公差就无法无天了么?”

    老幺道:“哥哥额,兄弟不是这个意思。但此间却是你的不对!别闹了,快让人家过去吧……”

    五哥仍在固执之中,始终不肯让路……磨来磨去,他最后提出了条件,除非黑娃对他道歉赔礼,否则他死活不会让路……

    可黑娃也是那一根筋的人,怎地会主动赔不是,关键是在他心底,他始终认为没有错,又何来道歉一说。

    黑娃坚持,反正今日是结了梁子了,要么就打一架,要么就“公了”,他做了赵挺的亲随以来,腰杆子也硬实了不少!

    那老幺也是个热心肠,怕自家兄长吃亏,又找不到话说,想来想去,只好把目标转向了黑娃。

    他笑嘻嘻地走上前来,道:“小哥儿,你且下马来。为兄和你说几句话成么?”

    黑娃见他态度真诚,也是不防,就下了马来。

    老幺把他叫到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了许多……

    黑娃犹豫片刻,终于被说服,对老幺道:“好!小爷让步就是了,哼!但是看在了你和你的美酒的份上……来来来,让小爷喝个痛快,便对你家五哥赔不是!”

    黑娃这个贱人,被人家那香喷喷的美酒一诱惑,什么原则都给放下了。

    老幺见得调停有望,眉开眼笑起来,把腰间的酒壶递给黑娃。

    黑娃打开封布,顿闻得那酒香是扑鼻而来,透人心脾,仿佛比涣哥儿所说的“茅台酒”还要美味三分。

    他一直是乡里人,哪里见过这等美酒了,当刻仰头便灌,咕咚咕咚地喝进肚中。

    恩!那酒好烈,穿肠而过,但回甘味极其浓厚,便是琼浆玉露也不过如此,正和了黑娃的心意。

    在喝酒之间,老幺又暗暗递给他一包钱财,算是贿赂、算是调解……

    “嘿,这老幺真是个好人,好热的心肠不说,为了自己兄长,当真是两肋插刀!”黑娃心中开始对着老幺敬佩起来。

    他一口气狂饮许多,觉得脸庞开始发烫,才停止了粗俗的举动。

    这下可好,拿了人家的钱财、吃了人家的美酒、授了人家的美言,便只得为人家“消灾”了。

    他三两步朝前来,道:“汉子你听好了,今朝是看在你兄弟的份上,小爷让你三分便是了……汉子对不住了,适才是我不好,你别往心底去!”

    那汉子也不言语,侧身冷哼一声,仿佛适才的怒气还没有消失殆尽。

    黑娃也不理会他,朝老幺拱了拱手,道:“谢了!”便牵着马走了……

    可没走到多远,突觉得眼前一花,“啪”的一声摔倒在地,如个瘫痪了的死狗……

    那时才以兄弟想称呼的二人对视一笑,也不知是啥意思。

    “你这是何必?老子不是说一个人就能搞定他么?哎……可惜了那蒙汗药和一壶子酒了。”

    “哼!你还好意思说,你莫非不知他身后有人么?再者,这猛夫适才砍树时的力道你又不是没有感受到。若是三两下放不翻他,可能后患无穷啊……怪不得哥哥说你鲁莽,做事只会蛮来,从不动脑子!”

    “是了是了,就你是寨子里的诸葛亮,行了吧?不过依老子看来,这黑鸟孑然一身,半点搞头没有!”

    “你懂个球,捉了他,拿去当奴隶、做苦力、发展好了还能做喽啰,有啥不好的……再者,我们的目标是他身后的那两辆马车!”

    “即是如此,何必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这个你就不懂了,这森林中全是我们的人,机关重重自不消说,还有哥哥在后方坐镇,怕也不怕他官家之人……关键是像这黑鸟这般身手的人,能先解决一个便好一个,少了抵抗的劲力,呆会也少了麻烦,不是么?”

    “哼!说好说歹都是你,老子是怕后面的人都是硬茬子,不好对付呀……”

    “哈哈哈,哪有什么硬茬子,你没见得全是一群‘童子军’么?毛都没有长齐的娃娃,你怕个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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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日记介绍:
时光倒流八百多年……
刘涣从不愿意做一个逗逼,但无奈也只得做一个幸福的疯子。他也从不愿意去推动时代的变迁,他只是点一把火,却没想到尽成了燎原之势......
忽有一天,主人公打开日记,幸福地笑了起来。原来他的遭遇和故事,就是那一代人心中的向往——穷其全力,总算把那副画卷加以扩大和点缀……
朋友,有些梦,我们情愿不醒来,你说呢?
南宋日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宋日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宋日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