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讲轮回的人
按照大宋惯例,从冬至过后一直到戌日,再数着日子,数到了腊月初三,便是正儿八经地算是“腊日”了,官方又称为“君王腊”。
如此,腊月间终于到来,正是季冬,小寒大寒的时节。信州大地上的雪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而对于宋室“行在”临安府一带而言,受到地域气候的影响,雪却没有江西等地的大,倒是时常下些冻雨来,打在人脸上辣辣生疼。
见此时景,有大臣向皇帝赵昚敬言,言及百姓和军队的苦衷,赵昚大袖一挥,金口玉言,对些许平民和军队赐予关会(即钱财或纸币)。真是优惠多多,但官家的恩惠其实必有目的,笼络人心,安定军心便是最主要的。只是很可惜,往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到头来能发到军民手中的少之又少。
虽说如此,这等“浩荡皇恩”也只有行在临安一带的军民能够享受,对刘涣而今处在的江西信州而言,自然是毛也见不到半根的。
鹅湖村虽小,但也洋溢着年关前奏时的气氛,有家底殷实的农户,女人们大清早的起床来,生了火烧了水,早漱完毕,便开始准备存货。她们的做法很简单,往往是用粗糙的盐巴将少得可怜的猪肉、羊肉、牛肉、鱼肉等腌制成了腊肉,封存起来用香樟树枝、松柏树枝生火来烘干,或是直接晾干。这样就算放到来年夏天也不会损坏,可见古人之智慧真是巧夺天工。
刘涣今日没有“睡懒觉”,也没有莫名其妙地消失,他大早上的起来,练完拳法和刀法,便烧水煮粥,加上小绿豆,把粥熬得白里透绿,斑斑点点,甚是喜人。他又切了五花肉,剁成肉沫,调上盐巴、花椒粉、葱姜蒜,之后取出小麦面粉,加上少许的石灰澄清的水揉好,做成了肉包子。
刘涣的手艺还是极好的,本来前世就是个“家庭主男”,而今到了宋朝,些许家务自不在话下。
张老头醒来的时候,刘涣已经把热毛巾递到了他的跟前,他心中温暖自不多说,欣然地接受了。等老头梳洗完毕,又开始晨诵起来。这晨诵的习惯是老头多年养成的,而今他收了刘涣为孙,必然要把最好的经验传给他。
刘涣没有拒绝老头,只是对答如流地背诵《大学》起来……有些地方“字句”的读音和后世不同,老头觉得刘涣背错了,便用他那极度不标准的“普通话”——受吴语影响的汴京话和临安话的结合体,一一给刘涣纠正,刘涣心中明悟,故不反驳。
好不容易等到“晨诵”完毕,绿豆粥堪堪温凉,蒸好的肉包子可是热气腾腾。
刘涣“服侍”老头做到饭桌上,将“早点”端来,那包子还未入口,老头便忍不住悄悄地咽了口水。
“食不语”也是老头的礼仪底线,两人便闷声闷气地吃完了早餐。
“涣儿,今年应试之期已过,得等到以后,你才能能参加应试,你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乡考必须要一考成名,不被点成魁首,你也没脸再说什么‘出将入相’的鬼话了……休息片刻,我找几个人手来,把昨日你采购的肉类腌制了吧;对了,以后当懂得勤俭持家,像今日你我爷孙两的早食实在是过于奢侈了,以后万万不可在这般过日子,否则就算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你这般挥霍……”
“恩,涣儿了然,以后自当勤俭一些,爷爷放心就是,等以后条件好了,我定让你天天大鱼大肉……”
不过区区几段谈话,老头觉得刘涣到底是乖巧懂事的娃,他心中高兴,忽又想起他早死的两个儿子,还有那举家外迁的小儿子,一时间又五味杂成起来,陷入沉思之中……
老头找来了三个女人,那些女人一听要去张老头家帮忙,心中回旋起刘涣的俊朗面容来,犯了“花痴”,兴高采烈地应允了。
其实这种想法却怪不得那些女人,他们本豆蔻年华,年纪轻轻的就嫁做人妻,生儿育女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而今辈分在村里算是不大不小,可真实年龄最高不过三十左右岁,有的才二十出头。
正是标准的“少妇”,可惜这些少妇长年累月被困在土地上,为了生活奔波,前些年又逢战乱,膝下男丁从的从军,夭的夭折,心中疲乏,也没了犯“花痴”的心情。
可话又说回来,到底是“那个少男不多情、那个少女不怀春。”见到“帅哥”,女人们总是喜欢的。
几个女人都是当家的能手,做起家务来有条有理,整日围着刘涣问东问西。更有的女人见到刘涣害羞,故意用胳膊挤他碰他,刘涣好不难受,一阵尬尴,只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德伦理也不见得都管用。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是那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生命呢……他只是红着脸,一口一声“婶婶”的叫唤,好以此来划开辈分。
“涣儿啊,听说你会一种‘助长庄稼收成’的法门,你到底什么时候传给村里人,那法门是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学会啊?”
“婶子,那法门简单得很,其实不过是做一些肥料罢了,然后在按时按季节照顾庄稼,等到夏至以后,便可安心等待秋收了,女人们也能学会的,你可不能小看了自己。最好……最好……最好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哦,肥料么?这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婶能够理解,或许便是‘草木灰’一类的东西吧,我说的对么涣儿?”
“对的对的,婶子真是绝顶聪明的人,一点便通,可惜我所说的那肥料却比草木灰强上百十倍呢。”
女人听刘涣夸耀自己,脸上也挂起了得意嚣张的笑容,只是她们忽地想起刘涣所说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来,一时间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怪在哪里,她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人啊,从来不是单个体的动物,群居在一起,生活才会有味道,生命也才会有色彩。
刘涣七大姑八大姨地走访了一遭,渐渐就和鹅湖村里面的人熟悉起来……
他想,是时候传授村里人制造肥料的法门了。
一日,河边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了,距离腊月初八只有三天时间。刘涣觉得时机成熟,便吆喝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开始他的肥料制造之法的传授。
其实真的很简单,刘涣见得村里人到齐,便开口谈话,他先卖一个关子,勾起人们的兴趣。
“父老乡亲、叔伯阿姨们,我这法门最容易办到,可也得是勤劳、聪慧、有眼光、有德行、想过好日子的人才能学会的,至于那些个懒汉就不必要学了,因为就算想学,凭你那智慧,也是学不会的……”
他这话说得有些玄乎,又半文不白,村里人一听,细细一琢磨也就懂了。
大家都不愿意做刘涣口中那没有智慧的懒汉,心底也是不服气,暗想不论是什么天大的法门,自己都要第一个学会,不能给家里的女人或者汉子丢了脸面。
刘涣知道这些人大多不识字,故而没有将方法写成具体的条文,而是一一口述,他共计传授了四种土肥料的制作方法。
一是将生骨头经蒸煮,除去部分脂肪后粉碎细末,碾压打磨成骨粉,在混合草皮灰一起使用。
二是用鲜牛粪、熟石灰密封起来存放,兑水施用。
三是用人畜的尿、熟石灰、水混合搅匀,密封起来,用时再使用。
四是到山林腹地收集枯枝烂叶的溃烂物、到悬崖洞边收集燕子和一些鸟类的粪便,混合起来,使用时用水稀释,最好不过了。
他一说完,现场鸦雀无声,张老头第一个有作呕的趋势,他大叫道:“孽畜孽畜……有辱斯文……”然后便转身走了。
刘涣清楚,现在的人们,心底的思维早已根深蒂固,要想改变,非朝夕之能。但他有信心,他又开口道:“我知道叔伯阿姨们很难接受,但我敢和大家打赌,若是此法不灵,来年收成之时,小子陪给每家每户纹银五两。若是小子此法却是能够助长收成,那便请诸位长辈替我正了名声,同时要把你们家里的小儿郎交给我来训导,我除去传授他们读书写字以外,还会传授一些更有效,更实际的法门,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人,可敢与我一赌?”
村里人来了劲,较了真,又听见“纹银五两”,纷纷大声允诺,反正就算是他刘涣赢了,村里人也不会吃亏,还省了教书先生的孝敬钱。真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在利益的驱使下,就是圣人也得动心。
有人说:“小涣老表,且不论你所说的这些法门是否有用,但……但到底都是些污秽之物啊,我看,这些低贱之物,未必对庄稼有效果。大叔可不是为了你了五两纹银,而是真心想证明给你看你此法不通……”
“多谢大叔提醒,小子省得的。可是大叔你想,我所说的这些污秽之物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还能从哪里来,大多是人畜家禽、飞鸟走兽的粪便。”
“这些粪便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从屁.眼.里拉出来的!”
汉子一句粗话,引得当场大笑。
刘涣正色道:“我是问,这些粪便是由什么变成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人们和鸟儿吃的食物变成的!”一个年纪尚小的孩童答道,当即又引得哄堂大笑。
“停停停,你们笑什么,我看这位小兄弟说的极对的,这等简单的道理你们却不知道,还好意思笑!我再问,这些食物又从哪里来?”
“从庄稼地地里的庄稼上长出来的。”
“对了对了,你说得很好,我们农人种庄稼,又吃庄稼,食物到了肚子里面,经过轮回变成了粪便,这是一个由生到死的过程……但是,庄稼最开始却是没有的,往往都是一粒种子,我们把种子培育成了秧苗,便是由无到有,由死到生……叔伯阿姨们,你们就没有到鹅湖寺烧过香么?佛家讲生死轮回,其实就是这个道理了。我传授你们的法门,只不过是将食物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不断轮回罢了,它们从土地上来,又回到土地上去,这样得到轮回,投胎转世,才会庇佑来年的收成,这等简单的到底,你们却不知道么?莫非在场的人都是些没有智慧的?”
现场鸦雀无声,刘涣蹬鼻子上脸,又道:“好好好,你们或许还不会相信,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们死心,现下我花钱请十个壮汉,每人一两银子,但得听我指挥,为我劳作。十个大汉帮我一起建造一个盛装污秽之物的池子,小子便是要你们知道,那所谓的污秽之物,不仅能够轮回庇佑收成,还能发光发热,取代炭火的作用……有那几个大汉愿意领这份工的,请上前一步!”
当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群炸开了锅,听了一两银子,又心怀好奇,便有许多人站了出来。
刘涣一看,暗道:“还是银子好使,要么就是权力好使。”
他细细挑选了十个看起来老实一些的汉子,遣散了众人,叫他们半月以后来观看效果,并请村里人喝酒。
女人和汉子们带着自家小孩,一直叨念着“生死轮回”,隐隐约约之间,还真信了刘涣的鬼话。
第十六章 把孩子们带疯
腊月初八要到了,寺院称那一天为“腊八“。宋室南渡以来,因时局得以暂时安定,庙中僧侣往往很重视腊八,也有这个条件和环境去折腾。
僧侣们得到主持的布置,取了稻米,做成五味粥,冠名“腊八粥”;
临安因为是天子脚下,大小寺庙对这一节日尤为讲究,他们把稻米煮熟发酵,做成红糟,也就是酒糟,该物具有独特的香味和天然的红色色泽,所含营养倒也丰富。
红糟再加上麸乳诸果笋芋等物,合着腊八粥,用来当做僧人那几日的用食,或馈送檀施、贵宅等人家。以求善缘,接济苍生。
但是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礼仪节日罢了,和尚们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那腊八粥和红糟,他们一般也只是善施给有钱、有权、有地位、有名声的人家,其他的平穷农户,他们是顾也不顾的。至于腊八期间来寺庙烧香拜佛的香客,添了香油钱的,和尚们也会布施清淡的腊八粥。遇到来看热闹混吃的懒汉,和尚们不好摆明心态,躲不过去,也只好予之一二了。
像张老头这等在鹅湖村小有名气的人,到得鹅湖寺布施腊八粥之时,固然是少不了他的……
却说江西信州铅山县,鹅湖寺上下一阵忙碌之时,庙里来了一个特别的香客,是个中年妇人,穿着打扮岁谈不上华丽,但也整洁清朗,非是一般人家能够比拟的。
那妇人的旁边有丫鬟相随,还有车夫管家等在鹅湖寺前面的官道上。
本来这等“有钱人”来拜佛,虚相自然是很高兴的。那妇人来许愿,请求佛主菩萨保佑他的孩儿,她还捐了香油钱、求了签,请虚相解签。虚相问她那孩儿多大,她却只是抽泣哽咽,说是她的夫君造孽,把她的涣儿从小交给农人哺乳……
虚相听她说及“涣儿”一词,无端地想起了刘焕,故而胡乱解了签,便和她谈及一些“佛法大道”来。
最不应该的是,那妇人去后堂休息之时,静能却跑出来多嘴,说着说着的,就说到了刘焕——他说刘涣如何了得,曾与师父“儒佛相辩”,又制造出方便的洗地工具,写了不少好诗词,在虚相等一干弟子眼中,刘涣却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隐隐约约之间,成了神人呢。
妇人听闻静能所言之人也有一个“涣”字,更是来了精神,她心中惊诧,本来又是大户人家的妻女,夫君是个有官职的秀才,她常年受到诗书熏陶,对诗词一途也有些许见地。
她叫丫鬟取了笔墨,认真记下了静能所言刘焕写的长短句,之后辞别了主持虚相,忐忑地回家去了……
静能不知道的是,这妇人却不是信州人士,而是居住在抚州,她的夫君叫做陆九思,陆九思可能不算出名,但陆九思的弟弟陆九渊却是家喻户晓的,其尊崇修身读书的信念便是“主观唯心主义”。但凡读书之人,大多能够知晓陆九渊之大名。
话表两头,各开一枝。
又说刘焕留下来的那几个大汉,为了银子,帮着他干一些粗活。
他们很不明白,为什么要挖一个规规整整的大坑,还要要用青砖隔好,糊上石膏?咋地越看越像个墓坑呢,莫非这小子要提前为自己建造一个墓室么?
好不容易等到那大坑建完,刘焕又吩咐众人建了一间小屋子,奇怪的是,那小子在屋中设计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抽一压,尽能跑出水来,把小房子中的一个小坑里面的东西冲走,最后冲到了院坝中的“墓坑”里。
小房子与外面的大坑埋上用高温煮熟的竹管,这竹管也讲究,糊上了厚厚的蜡,又用费了天大的力量才找来铁皮,将之从里到外的“武装”了一道。像这样子的“铁竹管”,有粗有细,大坑到小房子间有一两根,小房子到张老头的伙房又有一根。
在链接到伙房处的那根“铁竹管”的末尾,那小子设计了一个开关,开关之后留有一小节,末端成碰头状,将之放到了他亲手设计制造的一个“铁灶”之中,铁灶上面放有铁锅一个……
大汉们随刘焕的折腾,以为这便完事,却不曾想,这小子又提了一个要求,他带着大汉们挨家挨户地收取人畜的粪便……
大汉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了,刘涣无法,只好把每人的工钱加到了纹银十两,这才罢了休。
再说那张老头,眼见今日就是腊八了,可刘涣不仅不来认错,还仍在倒腾他那“肮脏”的建设。老头心中执拗,索性袖手旁观,要看看这小子到底干出什么名堂来……
终于到了下午,全村的人畜粪便都被刘涣收集而来,放到了院子里面的那个大坑之中,大汉们呕吐了许多次,帮助刘涣将那些粪便搅拌完毕,密封上了盖子,才如避让妖魔鬼怪一般,领了工钱,飞也似的跑了。
下午时刻,鹅湖村里来了两个和尚,送一些红糟和腊八粥过来给张老头,同时传达了虚相的问候。
刘涣死乞白赖地跑去问静能为什么不来,和尚只说静能师兄有功课要做,寺中香客太多,忙不过来等等。
老头白了刘焕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刘焕见得这后世的“沼气池”已然建好,就只等里面的粪便发酵,形成了充足的沼气……
他跑到河边,遇到几个冬季打鱼的渔夫,向他们买了一条鲤鱼,又折了一些柳条,捆缚在自己的背上,装着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去找老头告罪!
老头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开口问:“你那鱼从哪里来的?”
“还能从哪里来,爷爷教育孙儿要勤俭持家,不可无端挥霍,孙儿自当是铭记在心。可这几日也不见爷爷吃过一次肉,我担心爷爷身体有恙,才到河里抓了这么条鱼……您老不知道,那河水冰凉得很,可冻死我了……”
“哼!你自讨苦吃!”
“爷爷,好爷爷,你大人有大量,孙儿今朝已然负荆请罪,还请您老原谅啊,至于我近日做建造的那东西,也请您拭目以待,若无用处,随便您老责罚!”
“哎……”
老头长叹一声,深感这小子孝心厚道,佯怒一阵,便和他罢手言和了……
岁月一天天悄然溜走,腊八一过,人们就开始准备年货了,鹅湖村虽然平穷,比不上官家的富丽堂皇,但因是一年一次的除夕,为了迎接新年,哪有不在意的。
最开心的要属那些孩子,大大小小的一群在村里面疯跑,跑的时候还张开了双臂,仿佛一只只准备飞翔的雏鸟。
刘涣想,或许孩童时代的人是会飞的,但到底没有飞起来。
在后世,孩子们从早到晚都被束缚在了各种学习、各种考试上,清早起来,连抬头看天空的时间都没有,就一直忙到晚上。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把动画片一看,困意来袭,便也进入了梦乡,连做梦梦到的都是那写不完的作业,还有老师那张狰狞的脸……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有了翅膀,也被早早地藏起来了,等到时间一长,历经沧海桑田,也就忘记了张开双臂奔跑,也就忘记了自己的翅膀,也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而今到了古时,刘涣却以为孩童们的日子能更加浪漫一些,有情调一些……不过是他想多了,就如这些鹅湖村里的孩子而言,整日都要饱受饥饿的折磨,还要害怕战争的苦难,小小年纪就担负起重大的家务和生计,日里夜里,又要遵守那伦理道德,死背圣人教导,最不应该的是,过早地谈婚论嫁……他们有翅膀么?或许一开始也是有的,但到头来,却没有一个能够飞上蓝天……
孩子们没什么玩乐的东西,最开心的就是跑到山上,砍了细小的竹子,围着一对旺旺的火堆,把竹节一节一节地丢在火堆里,“啪啪啪”地炸响,炸响声中,就是孩童们欢呼雀跃的尖叫声和笑声。
鹅湖村的孩子们跑到刘涣的居所,也不进门,只是在院墙外大喊“疯呆子、疯呆子……”
刘涣暗想,自己何时成了“疯呆子”了,他心中不解,追到墙外,孩童们却跑远了。
如此一来二去,刘涣渐渐就和那些孩子熟悉起来,他从不敢剥夺一个年幼的理想、也不敢随意糟践一颗幼小的心灵,因为他觉得他没有那个权力。孩子们叫他疯呆子,他也不气恼,反而给每个孩子起了绰号。
他向孩子们讲“福尔摩斯”,讲“格林童话”……后来讲着讲着的,讲到了“后世武侠”,讲到了“飞机大炮”……童真的孩子们不知不觉间上了他的当,对他尊敬起来,也不叫他疯呆子,只为天天跑来听他讲故事。
一日,刘涣见得村里的一块空地上,那积雪被压得尤为紧实,也不见融化的迹象,他见猎心起,觉得这块旷地大有用处……
他带着一堆小屁孩,把鞋子捆上谷草和麻绳,又找来一个猪的尿囊,除去脂肪,微微晾干,打足了气封好,再在外面缝上一层牛皮,用粗麻来来回回绕了许多圈,如此做成一个比足球大、比篮球小的球体。
“涣哥儿,你捣腾这几日,却是做这个东西么,有啥用处,好玩么?”
“且,待会你就知道了,玩过‘蹴鞠’么?”
“哎哟额,涣哥儿、好老表,那蹴鞠我们只是听说过,可从来没有玩过呢,听说都是达官贵人玩的把戏,我们……我们也能玩?”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玩得,我们当然也玩得,但我要教你们玩的这个,却比蹴鞠精彩百倍!”
“涣哥儿、好老表,你小声些……”
“怎么了?”
“哎呀,你刚才说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曾听张爷爷说过,那可是大逆不道的话,被官家听见是要斩头的呀,你……你不怕么?”
“哦,嘘!我知道了,知道了,不说就是……来来来,我们找一些黑炭和竹子来,我传你们一种精彩的游戏。”
刘涣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见方不大的旷地被刘涣弄成了一个简易的足球场,黑炭在地上画出了界限,竹子则立起来做成了球门……
他又细细传授孩子们关于足球的规矩和技巧,大家就疯成了一片。
刘涣心中不服,中国的足球就那般堕落么,老子不信……
开始时效果不好,大家对规矩不熟悉,又没有技巧,后来经过刘涣的指点,情况好转起来。
后来,全村的孩子都被刘涣带疯了,全部用谷草和粗麻困在鞋上“踢足球”,他做了一个竹哨子,当起了裁判。
后来的后来,隔壁几个村的孩子也被刘涣带疯,鹅湖村的旷地成了一群孩子的天下,每日下午必玩到汗流浃背,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做梦时也在惊呼“好球好球”……
哎,写到此处,我也无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十年代中最浪漫的事情……我附上一篇散文吧,是我以前缅怀童年而写的,分享给大家,请见作品相关《九十年代的腊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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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幸福很简单
粗布衣裳胜丝棉。冬也不寒,春也不寒。忽见桃鲜,又见梅鲜,四时佳景任我观。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鹅湖村东当头有一株梅树,此时上面开满了花,可惜农人不懂得欣赏,更无诗情画意。邻家的疯孩子一来,那梅花就遭了殃。可说也奇怪,任凭顽童如何糟践,偏偏那株梅花就是不会死,越是折磨他,他越是顶着寒风,准时盛开。
主人家习以为常,任由孩子们的践弄,等到梅树上面没了花儿,来年光秃秃的时候,春风夹杂着阳光吹来,主人家就在梅花树上晒尿布……
刘涣看得心中不忍,出言向主人家讨要那棵树,主人家见是刘涣——那个把自己孩子带疯的娃。如遇瘟神,心中不喜,一阵斥责,说要树可以,得必须是张老头亲自来。
“疯呆子”无赖,只好回家去请张老头。张老头这些日子以来,见刘涣和村里的孩子疯疯癫癫,全无半点上进之心,往常那知书达理,学识渊博的气息也消失殆尽,他故意为难刘涣,说道:“你要那梅花树也可以,但这些时日以来,见你沉迷于顽童游戏,也不知你肚中还有无诗文,你若能作一首诗词出来,我读得喜了,便亲自帮你讨要回来。”
刘涣也不客套,假意沉思片刻,朗声吟来,正是一首“卜算子”,却言: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老头听闻沉默良久,心中那滔天巨浪又阵阵疯狂起来,海水冲入了他的识海之中,将其思绪全部淹没。
“好孩子……好啊,好啊,真好……你给我好好谈谈,你到底是如何想到这等句子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她在丛中笑……’天了,你到底是个顽童,还是天才?”
“嘿嘿,爷爷若是喜欢,我也用笔墨书写出来,挂在你的屋中,可好啊?”
“好,我也检验检验你的书法一道,看看这些时日以来,你有没有荒废。”
刘涣取了笔墨纸砚,一边写,心中一边歉疚,只得暗暗祷告,“对不住毛委员、对不住毛委员……”
他落笔成章,仿佛那一首关于梅花的卜算子,从他口中吟出来是一番味道,这写出来又更是一番味道。把张老头看得呆呆的……
等了良久,还以为张老头又要不惜夸赞之辞,哪晓得老头开口激动道:“好好好,看来你没有荒废自己的才学。你……你在家等着,我这便去永平一趟,替你把那户籍的问题解决咯……”说完拿起刘涣刚刚写好的字,卷了起来,转身便走。
一直到老头将要离开院子之时,刘涣才惊愕道:“爷爷,那株梅花树何时给我取来?”
老头没有转身,只是呵斥道:“狗崽子,是正事要紧还是你那梅花要紧?哼!玩物丧志的东西!今日不许再去‘踢球’了!”
“可是……爷爷,你怎么骂人……额……不出去可以,我叫人来家里做客总行吧?”
“随你的便……”
老头走远了,刘涣自由了……
他悄悄跑到灶火边,暗想那“沼气”应该能用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开关,拿出火折子一吹,起了火苗,往铁灶中一点。“砰”的一声,冒出一团红火出来,那火焰的颜色好看极了,他仿佛回到了以前,触摸到了他的科技时代,还有社会主义……
“哈哈哈,成了成了,老子总是天才,永远都是!”刘涣忍不住自言自语,癫狂大笑……
小伙伴们又来呼唤他了。
“涣哥儿、涣哥儿……踢球去了。”
“涣哥儿,那会飞的怪兽到底要不要吃东西,遇到老鹰它会怎么办?”
小孩子们被他俘虏了,七嘴八舌地说过不停。刘涣好不容易大吼一声,镇住了场面,他正色道:“今日我被爷爷训斥,不得出去玩耍了,但我有一个魔法要施展给你们看,只是不晓得你们情不情愿?”
“好啊好啊,涣哥儿还会魔法。是道家的,还是佛家的?”
“且,都不是,是我自创的!”
“涣哥儿向来厉害,偏偏我父亲说你把我我们带疯了,其实我们哪里疯了,是大人们不够浪漫而已。”
“呵呵,你倒是学会了我的话了,孺子可教!”
“额,涣哥儿,快快施展你的魔法呀……”
“恩,魔法是要施展的,但还不是时候,除非你们帮我一个忙!”
“你说,反正兄弟就是好事坏事一起干的人,我们听你的!”
这“兄弟便是好事坏事一起干的人”,却是刘涣灌输给顽童们的理念,而今起了成效,他心中既高兴,又有一种罪恶感。
“哎呀,简单得很的,我这魔法呀,不仅要变给你们看,还要变给你们家的大人看,我们要团结一心,让那些个叔伯阿姨们也懂得浪漫呢。”
“涣哥儿这话没错,我忍我家的老头很久了。只是……只是他们若不来,那可咋办?”
“嘻嘻,这也简单,你们只消去传话,就说刘涣小儿放出狂言,要颠倒他们的世界观。叫他们来应验前些时日小儿的狂言!若没种,也可以不来的!”
小娃儿家那里能够有刘涣这等心机,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唯刘涣马首是瞻,早把他当成了领袖一般的人物。刘涣说能行,那就是一定能行的。
果然,不消片刻,村里响起了顽童们被打屁股的哀嚎声,那声音好瘆人,刘涣也起了鸡皮疙瘩。
汉子们、女人们三三两两地赶来,对着刘涣怒气冲冲,全无半分好脸色。
“涣娃,你这人毫无礼貌,我们好歹是你长辈,你不尊敬就算了,怎地还要教唆我家孩儿回去骂我们?”
“就是就是,你这小子最不地道,若非看在张老伯的面子,我岂会给你好脸色……”
“诸位长辈勿怪,你们没有发现,你们的娃这几日随我玩乐以来,变得开朗了许多么?变得强壮了许多么?变得灵巧好问了许多么?变得善于观察、善于理解、善于追究了么?他们童言无忌,最是真诚的话,你们听不进去就算了,可自己家的孩子有了长进,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反倒跑来怪怨我,真不知道是何道理了!”
众人细细一听,果然正如刘涣所言,他们的孩子这些时日以来好像是变了许多,不再木讷和笨拙了,身体貌似也强壮了呢……一时间大家说不出话来。
“哼!废话少说,你进叫我等前来,是何居心?”
“哎哟,我的李叔,你咋这般说话,我能有什么居心,叫你们来吃酒啊。”
“吃酒?哼哼,无功不受禄啊!”
“叔伯哪里的话,你们忘记了前些时日,小子建造那‘低俗肮脏’的大坑了么?今日叫你们来,一是正我名声,二是请大家吃酒!”
“要做什么文章,还请快点,别拿我们寻开心。”
“好好好,大家随我来……”
众人跟随刘涣进了厨房,就看到厨房中有一个小铁灶,灶上有一铁锅。
这般情景,以前帮刘涣打工的那几个大汉是知晓的,其他人却是第一次见到了“稀奇古怪”!
也不见刘涣如何动作,他叫大家睁亮眼镜,取出了火折子,吹出火苗以后,往铁灶中一点,就中便莫名其妙地冒出火来,那火焰熊熊有力,经久不歇,毫无半点熄灭的趋势……
有的妇人胆小,见状后大叫一声,道“啊!鬼点火啊……”飞也似的跑了。
胆子不大不小的,也感觉心中没底,怎么隐隐约约之间感觉到腿在发抖……
有些不怕死的,以前从过军,豪气逼人,道:“这便是你所说的,借助‘肮脏之物的转变,来取代木材的作用么’?”
“正是正是!”
“可有实际用处,能烧菜煮饭么?能取暖么?”
“有何不可,啊叔若不相信,你可以伸手去试试看!”
大汉犹豫一阵,憋着胆子伸手一摸,手指刚刚触及到火焰,他便“啊”的一声大叫,赶紧缩回了手!
“怎地?啊叔,我这东西还行吧?我说过万物有始有终,天地众生自然轮回,这是天道,天道不可违,你们当时还不相信……这不,我把肮脏之物进行转换,起到了木材的作用,事实就在眼前,你们还不相信么?”
“这……这事确实蹊跷……或许……或许是你那火折子有问题,你熄灭了火,用我的这个试试!”
不见棺材不落泪,根深蒂固的观念要改变,还得费天大的力气。刘涣轻轻一拧开关,火势猛然渐弱,之后熄灭殆尽。
他接过大汉的火折子,再次吹出火苗,又打开了开关,将火折子递给大汉,道:“啊叔若是不信,你自己来点,只需将火苗往铁灶中随意一碰,这铁灶便会升起火来!”
天地众生都有好奇的心,孙悟空因为好奇,闹海创地府,大乱天庭……牛顿因为好奇,发现了万有引力……而今那大汉为了好奇,将火苗一点,果然,铁灶中燃起了熊熊烈焰。
不过仍有不信者,刘涣无赖,只好当场烧了一锅水,直到水烧开,众人心中才惊涛骇浪……
他们暗想,这铁灶看似不起眼,威力却不亚于木材,这小子是灶神菩萨派下凡间来的么?恩,一定是的,否则世人哪有这等本事?
他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更有深信鬼神的老人,当场大叫道:“啊!小相公是灶神菩萨派下凡间来的仙童啊!小老儿有眼不识仙人,还请仙童赎罪!”说完深深地跪到地上去。
刘涣见状惊愕万分,赶紧附身前去,谁知一个不留神,众人跪成了一片……
无赖,刘涣只得苦口婆心,将许多道理简易化,说得通俗,众人才有所好转。他为了化解误会,煮了一大锅腊排骨,搬出酒坛子,强行命令大家吃喝!
大家深信不疑,这刘涣心底好,文章写得好,字写得好,童心灿烂,带着他们的孩子玩耍,请他们吃饭喝酒,这便是“菩萨心肠”,他绝对是仙童无疑。
可是酒过三巡,汉子们醉意蹒跚,眼中没有了仙童,却只有一个小儿郎,笑嘻嘻地为大家端来煮熟的腊排骨……
“涣儿,且不论你是不是仙童,总之鹅湖村有你,那是大家的福分,以后我家那顽童就交给你了.”
“我也是我也是……”
“涣儿,好孩子,你恩德深重,啊伯以前错怪了你,你不要你介意啊。”
“涣儿,我也对不住你,来来来,我敬你一碗……”
刘涣深知道“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道理,当下和他们打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吃起酒来……
今日鹅湖村的“球场”很安静,没有了往日的吵闹喧嚣……
张老头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手中那副字也不见了,或许是送给永平的理正了吧。
他回来一看,见满屋狼藉,桌上地下,墙角院坝之中,歪歪斜斜地躺着许多大汉,酒气滔天。
他一阵愤怒,四处寻找刘涣的身影,找了许久,才在灶台下看到他,躺在一堆谷草上面,满面酡红,嘴角泛起贱人般的笑容……
其实,这便是幸福呢,幸福当真简单得很,一碗酒、一块腊排骨、一个沼气池、一个足球场就足以带来莫大的幸福。
正道是茅屋任意自消遥,山路崎岖宾客少。喜的是青山隐隐,乐的是绿水涛涛。看的是河边无名草,听的是暮间禽声噪。春花开得早,夏蝉枝头闹。黄叶飘飘秋来了。大雪纷纷冬又到。叹人生容易老,不如盖一座安乐窝,上挂着琴棋书画,下摆渔读耕樵。闲向河边钓,闷来把琴敲。吃一醉乐涛涛,这滋味谁人知晓?
第十八章 分家产
这几日鹅湖村里很忙,因为祭祀灶神菩萨的日子到了,称做“祭灶”、“送灶”。
这是汉族的节日习俗,在汉代时期是选在夏初,到了晋朝,不知什么原因,却将之定于了腊月二十四日。官家百信,不论平穷富有,都要准备蔬食饧豆来祭祀灶神。
有需求,便就有市场,于是乎,在那几日,市井集市之间大有商人小贩,叫买着五色米食、花果、胶牙饧等物。
到了夜里,人们在自家的床底下点上蜡烛,称为“照虚耗”,目的是为了驱除秽邪鬼怪,保佑平安。
有意思的是,人们深信,灶神会在此日踏上天庭,向天帝禀报一家的善恶之事,人们哪里敢大意,要是不服侍好灶神菩萨,他老人家到天上去告状,岂不是会有无妄之灾?
灶神上天去处理完公事,也是要下来凡间的。故而还有一道接灶神的程序,时间却是在除夕……
刚刚祭祀完灶神,第二天又要祭祀食神。
二十五日,人们煮红豆粥来祀食神,那粥又称作“人口粥”,家里养得有猫狗之类的动物,主人家祭祀完毕,也会分一些红豆粥给它们……
固然,这些礼仪祭祀活动在刘涣看来,到底是封建迷信,不过他对那气氛极为欢喜,沉沁在农人真诚的活动当中,他看到了质朴,看到了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传承。
纵然是迷信,却也是人心地里面的信仰。在物质匮乏的时代,信仰是何其重要,信仰之力更是不容小觑的。
夜里面吃饭时,张老头的家中灯火通明,刘涣三下五除二吃完,刚想回屋休息,却被老头叫住。
“你那户籍之事真是麻烦,好在理正没有为难,到底是办下来了,我报给官家的凭据,说你与我为同一户口,却是乡村户,等到将来你有了出息,就把乡村户帽子摘了,变成了坊郭户、再变成‘客户’、变成‘主户’,一直到‘坊郭上户’……那时,我也沾了你的光!”
“爷爷,其实那坊郭上户也不好,还不是要承担劳役、缴纳屋税、地税等赋税,好不自在。若有可能,还是封侯封爵、封王封地的好,自己有自己的天地,那才是人生美事。”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官家给你饭吃,给你房子住,那便是皇恩浩荡了。你真是孩子气,尽说些大话,那封侯封爵岂是那般容易的。”
“哎呀,爷爷你又来了,其实在涣儿心底,住哪里都无所的,只要能永远相伴您老的左右,我什么都心甘情愿。”
“啪”的一声,老头闻言,愤怒地拍了桌子,道:“没用的东西,我一个耳顺之年的苍老匹夫,有什么值得你长期相伴的?你若是这般没有志气,乘早滚蛋吧……那永平的理正读了你的‘卜算子’,还夸耀你的文笔和才华,说你定不是池中之物,承诺说应试之时,愿意为你举荐呢。你倒好,不思为官为民、出将入相,却挂着一个假孝道的名声。常伴我左右么,告诉你,我不稀罕……依我看来,你这这几日和村里那些个顽童耍疯了,连自己的满腔抱负也给遗忘了。”
“哎呀,我的爷爷,明武大人,百善孝为先,我想伺候你,有什么不行的,难道这份可昭日月的孝心,你就不接受么?”
“滚,少说这些可昭日月的鬼话,人若没有本事,博不得功名,读书何用?”
“读书就是为了当官么,咋地您总这般认为?”
“怎么不是这般认为,那你读书何用?古人言……”
“哎呀哎呀,打住打住,爷爷,我错了,千万别再说古人那一套了。小子听您的话就是,一定好好读书,当个大官。您宽心、您宽心……”
“哼!这便对了,你这小子,非要与我辩驳,又有什么出息。有这顶嘴的功夫,还不如多写几首诗词,你那卜算子,理正可是欢喜得很的。”
“啊?您……您老把我那歪诗送给永平的理正了么?”
“咋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当知能屈能伸,不送点东西给人家,人家能帮你落户定籍么?”
“额……好吧,我去睡了。要不那灶神菩萨见到我这般情形,向天帝告我顽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等等……还有一事,你记下了再去。”
“爷爷……”
“少矫揉造作,我不吃你那套。记住了,以后不许再这般饮酒了,好端端的儿郎,喝得是烂醉如泥,全无半点斯文。前日若非我来得早,你还不闹翻了天?”
“是!孙儿省得了,孙儿知错了,孙儿定痛改前非,孙儿告退了……”
夜深沉的毫无动静,就连张老头养的那十几只鹅,却也安静地进入了梦里。
刘涣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时日以来,自从认了老头为亲之后,老头的脾气尽无端端地暴躁起来,他想不明白,只是在心中暗暗惦记,“乾道六年终于要过去了,我也长了一岁,再过三年,便是淳熙二年,那时我一十七岁,风华正茂呢,到时候朱熹和陆九渊也该来鹅湖寺了……哎,十七岁老大不小了,是做官的时候了……”
想着想着的,困意来袭,他被俘虏到了梦中……
翌日,刘涣练完刀法和太祖长拳,就看到一个女娃火急火燎地跑来。
“涣哥儿、涣哥儿,不好了不好了……”
刘涣镇定住那女娃,道:“丫头,你小声些,我爷爷在晨读呢……”
丫头一听,果然院中有隐隐读书声传来,当即小心谨慎起来。
“涣哥儿,你可得救救我父亲啊!”
“你父亲怎么了?”
“哎呀来不及了,边走边说吧……”
原来这丫头姓杨,是村东头杨三叔和张婶的幼女,取命叫做满仓,意予“收成堆满粮仓”的愿望。不过村里人没文化,都不叫她的名字,只是丫头丫头地叫唤。满仓的头上本来还有两个哥哥的,大哥从军战死,二哥活到八岁时被河水淹死……她长得一方瓜子脸,双眼水灵灵的,说话乖巧,平常最听张婶的话。
丫头今日来,却是因为他的父亲。
原来,隔壁村里面有一户姓李的人家,和丫头的父亲杨三是表亲。李家一直是由一个老头主掌家务和钱财,李老头膝下有三个儿子,一直靠养山羊为生。
本来好端端的,李老头的三个儿子却集体“逼宫”,要分家。老头无赖,只好随了三子的愿望。
三子最看重的是那十九只羊,分家时各执一词,互相不能礼让,争来争去,终于争到了一条路上。可是得到了具体的意见后,却把自己陷入了“死胡同”中——无论如何,也分不清楚那些羊,更别论其他的琐碎财物。
无奈,三子找杨三去主持公道。杨三这人吧,好大喜功,爽朗地答应了。哪晓得,他一到现场,听见了具体的事情后,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是不得其法……
这可好了,三子全把怨气撒在了丫头的父亲头上。说是不解决这一难题,以后再无表亲一说,还要为难杨三……
刘涣感到之时,那李家院坝之中,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只好使出“真功夫”,才牵着丫头的手挤进了人群。
“爹爹,我把涣哥儿请来了。”
“哟,涣儿,好孩子,你可来了,三叔而今遇到了难题,你可得帮我啊。”
刘涣一头雾水,显得有些迷茫。
隔壁村的人见那杨三所谓的“救星”是一个小儿郎,当即摇头叹息……
刘涣找了李老头问话,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老头养有十九只羊,老大要“其二之一”、老二要“其四之一”、老三要“其五之一”……可十九只羊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
按照杨三的意见,只有把几只羊杀了才能分。可这一杀,总也不是办法,杀一只分不开、杀两只、三只、四只、五只……都分不开,只有杀掉十六只,剩下三只才分得开……可是总共就十九只羊,杀了十六只,那还得了?杨三这馊主意,也怪不得李老头的三个儿子会怪怨于他了……
刘涣听完,也不言语,只是说:“三位叔伯,你们非要这般分法么?”
“必须这般分,这是我三兄弟争到一条道上的法子,对我三人都公平。”
“咋地,你这小娃儿,到底能不能分,若分不了,赶紧滚蛋。”
“哼!区区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却能难得住我么?我要是能分下来,你们三兄弟当如何谢我?”
“如何谢你?听说你是隔壁鹅湖村张老伯的孙子,张老伯德高望重,我们向来敬仰的。你若真能分得开,我们兄弟三人一人送你一只羊,权当是孝敬给张老伯,为他老人家拜年了!”
“此话当真?”
“当真,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会赖账!”
“嘿嘿,那好啊,那咱们立个字据,免得到时你兄弟三人赖账,我们去了官府,也有个说辞!”
“哼!你真是小心眼,熊孩子,大人的话你却质疑,好生无礼……”
“哼!你们兄弟三人要分家产,谁也不让谁,故而相互纠缠,才自讨苦吃,这事又与我何干了?不立字据,恕我不奉陪了。”
“额……好好好,立就立吧!可是这十里八村,除了你爷爷能写字以外,我们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要把你爷爷请来么?”
“哈哈哈……不必了,今日让你们记住,鹅湖村来了个大才,名叫刘涣呢。拿笔墨来!”
丫头飞也似的跑回家,取了笔墨纸砚,又快速回来,气喘吁吁地交给刘涣。
刘涣提笔落字,写成一份协议,又叫三人摁了掌印,画了圈圈。
“好!字据已成,看来今日,我得收获三只肥羊了……叔伯婶婶们,谁家养有羊,且借我一只,肥瘦要和李家的十九只羊差不多!”
“叫你分羊,你来借什么羊?”
“这个你不用管,山人自有妙计!”
刘涣有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一个妇人见他长得俊美,又看在张老头的面子,才借了他一只羊。
刘涣道谢。又朗声道:“三位叔伯,你们看好了,我把婶子借我这只羊先干到你家羊圈之中!”
“随你的便,看你耍什么把戏。”
“很好,请问大家,如此一来,李家的羊圈之**有几只羊啊?”
“十九只加上一只,不就是二十只么,这有何难?”
“恩,对的对的,那下面我就开始分咯?”
“好啊,磨磨唧唧搞了大半天,真是烦人!”
“哼哼,听好了,李家老大,而今总共二十只羊,你要二之一也,也就是一半,那折算下来是多少只啊?”
“二十只的一半,不就是十只么!”
“很好,你算对了!但别急,到李家老二了。李二,而今圈中二十只羊,你要分四之一也,折算下来,是几只呀?”
李二闻言,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朗声道:“二十只的四之一也,折算下来是五只!”
刘涣啪啪拍手,道:“对极了对极了,原来李二叔这般精明。那好,如今就剩下李三叔了,李三,你要分五之一也,这算下来是几只啊?”
李三看到刘涣的算法,又听他夸赞老二,心中不服气,早就开始算了,他沉默一会,道:“二十只的五之一也,折算下来是四只,对么?”
刘涣赞许道:“哎呀哎呀,原来李三叔才是真正的精明人呢,算得这般快,对的对的。”
他又接着道:“这便好了,算下来,李大得了十只羊、李二得了五只羊、李三得了四只羊,对不对?”
众人先是觉得离奇,后来渐渐有了眉目,朗声道:“对!”
刘涣道:“这不就分下来了么?李大,你先圈走你的十只羊。”
李大闻言,毫不客气,挑了十只精壮的,干到一边。
之后是李二圈走了五只。
李三没得选,最后圈走了四只。
这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那羊圈中却还有一只羊呢!
三兄弟以为是自己数错了,又反反复复地数了几道,才确定没有吃亏,但心中惊疑,为何圈中还有一只羊,这不是见了鬼了么?
刘涣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你们的羊分好了,而今圈中剩余一只,便是我刚才向婶子借的,我撵出来,交给婶子!”
突然,现场一派寂静,如看妖魔怪怪一般,惊愕地看着刘涣,直到许久,才如炸开了锅,响起了暴雨般的喝彩。
刘涣一一致谢,拿出字据,向三兄弟要了三只羊,那是他应得的。
大家都说刘涣神算子,精似鬼。哪晓得刘涣得到三只羊以后,却没有撵回家,而是将它们交给了三兄弟的父亲,李老头。
“李大爷,这家庭不和,兄弟争吵,是常有的事情,你要宽心一些,如今你的三个儿子分了家,你身无分文,小子这便送你三只羊吧,你不要拒绝,更不用感谢,这些不过举手之劳。小子愿你长命百岁,身体康泰……”
李老头看着刘涣真诚而俊朗的面容,身体颤抖,双膝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大叫道:“青天大老爷”……
第十九章 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鹅湖村里来了个大才,有人叫他“仙童”,有人叫他“神通”,孩子们大都叫做“涣哥儿”,唯有张老头总是深一阵、浅一阵地骂他。
他也不介意,反而开开心心地在人民群众之中转悠,见到哪家屋里有好看的瓷器,便软磨硬泡地给人家要来。大人们只觉得他这是孩童心性,隐隐约约之间有些不要脸罢了。但碍于他的“名声和品行”,送他几个瓷碗瓷瓶,也没什么要紧……
隔壁村的孩子们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队伍,今日要来挑战鹅湖村。刘涣是那“足球”的创世人,不能加入战斗,他只得做个裁判。
一场球踢下来,尽然是达到三百多比三百多的比分,也就是说总共进球数有六百多个。这是天文数字,无论如何,刘涣也接受不了。
隔壁村输了,却没有生气,反而是拿出从家里面偷来的馒头、茶叶、盐巴等东西,笑纳给胜利一方。
他们对刘涣最好,整日众星捧月般把他围在中间。刘欢说,他们的球技都是极好的,但要懂得团结和配合,个人能力再强,也无法穿破十一个人的防守。他又说,大宋是东方之国,在这天地间,还有许多像大宋这般的北方之国、南方之国以及西方之国。西方之国的“足球”踢得可好了,我们东方之国的大宋万万不可自高自狂,要勤奋努力,在将来的将来,要靠这一个小球问鼎天下……
孩子们自然是听得半懂不懂,在他们眼中,最南的南方也不过三叔家的那块稻田,最西的西边,却听长辈说是一个叫做“大理”的国家……这便是孩子们心底的天下和世界。
“涣哥儿,你不是说你所传给我们的这个游戏是绝世无双的么?那西方之国、南方之国的人也会么?”
“额……这个等到将来就会知道了,现在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的。”刘涣虽然是“足球迷”,但他肚子里面的那点墨水,却只零星记得中国的“蹴鞠史”,至于西方国家的足球发展史,他却不清楚。今日虽说面对的是一些孩童,但鉴于是历史的问题,他没有研究过,故而只得慎言!
天黑了,隔壁村的娃儿们听到大人的呼唤和怒骂,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去。只有几个本村的小孩,和刘涣围在一个火堆边“感受着年关时节的浪漫”……
“涣哥儿,我父亲说要我好好向你学习,说你是文曲星转世、是神算子投胎、是灶神菩萨坐下的仙童。可这些时日交往以来,我咋地没有发现你身上有半点神仙的味道?”
“神仙的味道?你闻到过神仙的味道么?什么是神仙的味道?”
“黑,这个嘛,我哪里知道,反正我父亲是这样说的。说也奇怪哈涣哥儿,以前我与你玩耍,父母总是百般怒骂和殴打,现在却像换了个人,只要我是在和你玩儿,不论玩到何时,他们都不会怪我,还问我学到了什么。”
“那你觉得你学到了什么?”
“涣哥诶,我说掏心窝子的话。这些时日和你玩耍,其实也没学到啥,我只是觉得很开心,很幸福……真的,我真的能够感受到你说的‘幸福’。”
“且,你这话有些伤人,但也是实话。不过你们不要着急呢,等过了年关,我教你们一些读书写字,算术天文的东西……永平那地方有什么好的,老夫子们成天教些枯燥的东西,烦也烦死了。”
“恩,对的对的,涣哥儿这话我是深有体会。要是你能做我们的老师,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老师么?黑娃,你没有学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圣人训导么?”
“哎呀,学过的。原话是‘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焉’字最难写了……”
“那你可懂得意思?”
“嗨,意思么?那也简单得很,不就是说三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能做我的老师。可这话最不实用了。”
“如何个不实用法?”
“涣哥儿哈,你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话说得也是对的,比如我就觉得你是我的老师,也能做我的老师。可是,我们成天这么多人,也不止三个啊。多的时候五个有多,少的时候不到两个,哪里去找固定的三个人……再说,我父亲、我母亲、加上我也就三个人,如果三人行必有我师,那么我父母当中必有一个是我的老师,能做我的老师。但既然如此,我父母为何还要送我去老夫子哪里读书呢,他们能做我的老师,直接传道授业解惑就是,何必大费周章,白花花的银子却要送给永平那可恶的老头……”
“额……怎么说呢,我觉得你陷入了死胡同中……哎呀,现在也和你说不清楚……”刘涣听黑娃的鬼话,觉得他是吹毛求疵,自家把题目算错,却怪怨和怀疑制造出算法的先人。不过有这份气度是好的,起码懂得质疑,有了质疑,才会有进步,才会成大器。往往墨守成规,会害死很多人的。
黑娃不解,道:“涣哥,莫非我这话说错了么?”
刘涣道:“对不对的另当别论,我给不了你答复,圣人也给不了你答复,要寻求正确的答案,必须靠你自己不断求索……但你这份心思和情怀却是极好,我送你一句话吧,‘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你记住这句话,在以后的读书求学、处世为人上面,都要保持这颗上下而求索的心,如此必定前途无量。”
“嘿嘿,我虽然不知道涣哥说的‘更爱真理’是啥意思,但你说我‘必定前途无量’,我倒是很欢喜的。涣哥,不如,你真就做我们的老师算了?”
“对啊对啊,好涣哥,你做我们的老师,我叫我父亲把银子送给你。”
“我也是这样想的……”
谈到了读书求学,谈到了教书育人,孩子们殷切地希望能有一个刘涣这般的老师。
刘涣心中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节奏好快。他道:“哎呀,做你们的老师不是不可以,但我现在没钱没房,总不能天天在这球场上教你们吧。再说了,我与你们年纪相仿,又无名气,我怕世人笑话呢。”
“涣哥你怕啥,大人们都说你是文曲星转世,哼,文曲星可是天上的神仙呢,神仙不能做凡人的老师么?至于那学堂一事,你这般聪明,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自己建设一个就是了……”这真是孩子话,把事情说得这般简单,却叫人哭笑不得。
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谈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却见杨三家的杨满仓丫头呆呆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黑娃调皮,抓了一块冰雪扔她,道:“杨家丫头,你发什么呆?我们推举涣哥儿做老师,你不愿意么?”
丫头道:“哦,我是愿意的呀,举双手赞成的。可是,就算你们建好了学堂,我一个女娃,也不能和你们同处一室,本来我从来就没有进过学堂,你们刚才讲的那些个‘必有我师’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还是涣哥儿对我我,教我写会了自己的名字呢……等将来你们办好了学堂,全都和涣哥一起学习,我……我也不能和你们一起玩耍的。”
丫头这话却是内伤之言,在古时,女子是极少能够和男子一起读书求学的,甚至不的读书。就连科举制度形成以后,却也没有听说过,有哪家的女娃儿读书博取了状元……这全是封建礼教的弊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家闺秀,出来被人看到了就嫁不出去了,全他.妈.是鬼话。还有孔老夫子的那句“天下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也”,硬是把女子打入了文化大牢。特别是在普通人家,温饱问题尚未解决,女子读书就更是无益,浪费金钱不说,学有所成了,将来也是嫁给别人家的。亏本生意,谁也不愿做……
刘涣却还没有发言,被黑娃打断了,黑娃道:“那你整日围着涣哥转啥,你都十岁了,这般晚了却还不回家,是何道理?”
丫头闻言,脸庞唰地红了起来,眼眸之中一泓秋水滚动,就要泛滥。但她到底忍住了,她道:“哼!我回不回家关你什么事了,我整日围着涣哥儿,不行么,又不是围着你,你操哪门子心?”
“哟哟哟,你这丫头,平常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呢,敢和你黑哥吵架,你小心我纠你的辫子。”
“哼!你敢!上次你偷王大伯家的鸡蛋,我却还没有告发你呢……”
“你……你……涣哥涣哥,你看这丫头,咱不是说好的‘好事坏事一起做’的么,我偷鸡蛋,却不是要来证明涣哥所言的道理——说人的力量再大,有些时候却连个鸡蛋都挤不破碎,后来通过实际操作,才证明了涣哥的道理。那时丫头是在场的,现在却要叛变么……”
刘涣见他两又要吵架,便出声制止,道:“今日也不早了,都散了吧,至于那办学堂,当老师一事,过了年关再说……回去后大人们问起今日有何收获,你们便说坐而论道,谈及圣人箴言。如果他们还要追问,你们背一段论语给他们听就是了……”
“鸟儿们”归家时,黑灯瞎火的,丫头一阵抖擞,显得害怕,刘涣就担当起护送她回家的任务。
这些时日以来,丫头站在球场边给男孩们助威加油,嗓子都有点沙哑了。走着走着的,她一不小心摔倒,刘涣就背起了她。
“丫头,你说你一个女儿家的,以后不可再玩这般晚了,回去婶子要怪你的。”
“哼!涣哥,我才不怕呢,我和你玩,是娘亲同意的。”丫头在刘涣背上纯真地说。
刘涣不解,道:“你娘亲咋说的?”
“娘亲说,叫我好生与你学习,要多多‘亲近’你,你是天上的星宿,将来要做大事的。”
“呵呵,婶子也真是看得起我!就是这般,她便安心让你整日与我们疯跑么?”
“不是的,娘亲还说,我也不小了,现在让我好好与你学习,伺候你,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哎哟”一声,刘涣听闻丫头的话,冷不丁地差点摔倒。
丫头在他背上一颠,吓得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道:“咋地,涣哥不喜欢满仓么?我嫁给你,你不愿意?”
“哎呀,我去……不是的丫头,你……哎呀……你还小,那懂得这些道理,你娘亲胡乱说的呢。”
“涣哥你这话不对的,我都十岁了,我表姐嫁人时,才十四岁都不到呢,再过三年,我就嫁给你,反正我也喜欢你,这是真话,涣哥,我真心愿意嫁给你的。”
“不是不是,丫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涣哥呢,一直当你是妹子,好妹子。以后涣哥建了学堂,也要教你读书写字……”
“那,你会娶我么?反正我娘亲说是要我嫁给你的。”
“额……这……你娘亲胡乱说的,你别当真。你知道什么是‘嫁’,什么是‘娶’么?真是的。”
“知道啊,嫁给你,我就给你生孩子。你娶了我,你就和我生孩子。等做成了夫妻以后,有钱人家的媳妇都管自己的男人叫夫君,到时候我也叫你夫君,可是……我还是喜欢叫你涣哥,你到时若不愿意,我也能改的。”
“生什么孩子?鬼话连篇的,你我都还是个孩子呢。下来,到家了,你自己走回去吧。”
丫头见刘涣突然把自己放下肩膀来,怒气冲冲地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涣哥儿会生气,莫非是她自己不好么,生孩子不对么?她想不通,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直到刘涣消失在篱笆的尽头……
第二十章 到底是年幼
转眼不到几天时间,乾道七年就要来临。破除旧岁,迎接新年,宋室一派欢腾,有钱的没钱的,当官的,打杂的,全都沉沁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之中。
这人,最怕的就是“安逸”,因为一旦安逸,便会忽略了疼痛,宋人们似乎忘记了以往。可就算记性不好,忘记了远早时候的事情也就算了,最不应该的是,连那“靖康之耻”也不常提及。
他们不记得了,就在八年前,大宋兴隆年间,赵昚登基皇位,北伐失败,与金人签订了“兴隆和议”。再到后来,主战力争的思想越来越淡,朝野之中,全被主和派霸占了……
哎,大好的河山,就要在烟熄火灭之中堕落下去,等到赵昚退位时,朝廷更是不成了样子。
不过如此一来,从兴隆二年一直到淳熙十六年之间,宋室尽能苟且偷生地发展起来,虽家国破碎,但偏安一方,到底成就了一些事情,譬如许多副业、商品经济行业等。不得不说,他们的“安逸”解决了一部分人的温饱问题,“天下”难得的繁荣。
但到头来都是泡沫,金人一吹,就把泡沫吹到了天上。等到蒙古人南下,伸手一戳,那泡沫就支离破碎,不复存在了……
襄阳之后无南宋、南宋之后无中国……
张老头守着他的鹅湖村,守着的泥巴房,守着他的三亩田,守着他那突如其来的希望——刘涣。他把自己一直想去实现却到底没有实现的愿望,全部强加到了刘涣身上。
是的,张老头是搞不懂,为何刘涣会认他为亲?他也弄不明白,当时为何一不留神,就答应了那小子。要知道,在古人心中,“过继”、“收养”等事情可是极度讲究的,张老头这般做法,是有些不合体制,显得离经叛道。
事到而今,不论如何,那小子的户籍已然落定,官家记得清清楚楚,“今有大宋江南东路江西信州铅山永平之北鹅湖村人士刘涣,系张氏年丰明武之孙,适学之龄,舞勺儿郎,无功名刑狱在身,落户定籍为乡村户……”
老头这些天觉得刘涣制造的那“沼气火”有些不顶用了,威力越来越小,烧菜煮饭所需的时间也长了起来。他便左右研究,碰东触西,可到底没有解决的法子。
无奈,老头只得“不耻下问”,向刘涣讨教。刘涣一看现状,突兀道:“哎呀,我倒是忘记了,那大坑中的沼气不够了呢。爷爷勿忧,待会,我把粪池里面的东西捞出来,再去周边村寨收取粪便,只要能够充分填满那粪池,相信这沼气足够我们用到来年夏末。”
老头已然从心底里面服了刘涣,而今再提起“肮脏污秽”之物,他也不再将之和“斯文”扯到一起,他始终记得刘涣所言的“生死轮回”,还有“万物皆有所凭,君子善驾于物”。
等到午时,门外却有许多女人来敲门。他走到门外打招呼,把来人引到老头跟前,自己便出门收取粪便去了。这沼气池可是妙用无穷,但如果没有粪便支撑,造不出沼气,却也是枉然……
这次他没有花太大的功夫,总共走了三个村子,每个村子找了三两个负责周转之人。
本来说是要给提供粪便的人家些许财务的,但人家见到是刘涣,欢欢喜喜,心甘情愿地为他工作。
他暗自高兴起来,原来“名声”这般好用。怪不得李太白说“千金散尽还复来”,那诗人整天鬼混,却不见得饿死,都是他所积淀的名声养活了他……
他优哉游哉地转了一个下午,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推门入了正堂,却见的桌上地上,杂七杂八地放着许多用毛坯纸抱起来的“包裹”,还有许多坛坛罐罐,或是鼓鼓的小麻袋子。
“咦?不对劲啊,按理说爷爷不可能准备这么多年货的?”他自言自语。
老头见他回来,看到礼物后神情有些恍惚,便在心中暗暗笑他。又从伙房端出一个陶瓷做成的罐子,放到一条杌凳之上,道:“吃吧,隔壁李婶特意送来的。”
“什么东西啊?”
“你打开看不就明白了么?”
刘涣见老头神神秘秘的,心中一阵鄙夷。当即轻轻揭开盖子,一道香气扑鼻而来。
“啊!哦!这……这是……天了,这是狗肉啊!”
“自然是狗肉,你李婶为了感谢你为杨三叔解围,将自家的狗都杀了。”
“哎呀,这可如何使得,爷爷,这东西所含情谊太厚重了,咱们不能要啊!”
“就你知道厚重?哼,我也是推迟过的,偏偏人家就是不允,非要我亲手交给你。说你喜欢吃肉,特别是寒冬腊月间,能吃上一顿狗肉,便是莫大的幸福。这话是你说的吧?”
“这……我……我也只不过是和杨家丫头不经意间谈到过,怎地当得真了……”
“哼!你这小子,好端端的和人家说什么‘狗肉’,谁还不知道你为杨三叔的老舅分了家产,冠冕堂皇地骗了人家的三只肥羊,却不要脸地拿去做人情!天了,你也算是个‘借花献佛’的奇葩了……”
“爷爷,你又来了。我总觉得这些时日以来,你老是针对我,大事小事都要动怒,但凡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明说就是了嘛……”
“哎……孩子,你总算看出来来了,实不相瞒,爷爷也不知道这几日怎么了,对你苛刻了一些。可能是爱之深、责之切吧。你要理解,爷爷初始结交你之时,你是个沉熟稳重,学识渊博的好儿郎……后来你到了鹅湖村,整日和那些个小孩子鬼混在一起,反差实在太大。爷爷以前把你当着了大人看待,现在又觉得你变成了一个小孩……”
“哦,爷爷勿怪,小子这厢给你赔不是了,原来事出有因,小子记下了,以后尽量少做些让您老烦心的事情吧。”
“算了算了,你先别急着许下承诺,这人的成长,也是需要一定的经历的,是我的要求过于苛刻严格了。快吃吧,别枉费了你杨三叔和李婶的一片心意……”
原来,这老头到底是个古板的穷儒,君子从一而终的思想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他见刘涣变来变去,时而是个无知贪玩的小孩,时而又是个才华横溢的大人,时而剑走偏锋,解决难题,比如帮人“分家产”一事,时而又做些光怪陆离的事情出来。老头是怕刘涣有一天养成了固定的人格,走上极端,成了个离经叛道的人,那可不好。
刘涣真是许久没有吃到狗肉了,一口气吃了个锅底朝天,一滴汤水也没有放过。他满意地打起饱嗝,用手摸着他那圆鼓鼓的肚皮,一出气都是满口的骚味……
“恩,这狗肉好是好吃,可惜少了点。做法也过于传统,有点浪费食材了。”
“吃都吃完了,你才嫌三弃四起来。记住了,这狗肉是你李婶送来的,厅堂中那些杂七杂八的礼物,有核桃,有腌菜,有米糕,有鸡蛋,有茶叶,有蜂糖……都是本村和隔壁两个村子的人家送来的,你要记恩啊。”
“额,孙儿记住了。只是……他们送这许多的东西来,是何意思啊?”
“啊?是何意思?你不知道么?”
“啊?爷爷,我确实不知道啊!”
“你……你这逆子,老夫打死你……”张老头一阵暴怒,抓起一根竹棍,挥得“嚯嚯”直响。
“哎呀哎呀,爷爷你停手……”
“啪啪”……
“老头,你打也打够了,总该停手了吧……”
“啪啪”……
“你还打……再不停手,你就不怕你那把老骨头散架了么?”
“啪啪”……
“哎哟”……
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基本上都是刘涣装出来的,他自从随姓魏的大汉学武以来,抗击打的能力也直线提升。张老头本来一介苍老匹夫,没有多大的力气,再说他也没有真打,力气都没使完……
老头打得累了,又听闻刘涣歇斯底里的惨叫求饶之声,才堪堪停手,喘着粗气。
“兔崽子……你……你莫不是要气死我才高兴么?”
“哎哟……爷爷,好爷爷,你下手未免太狠了。可你要责罚,也得让我明白啊。到底是何缘由,孙儿却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不是给所有娃娃放狂话,说自己要建造一所学堂,由我和你来出任老师么?人家七大姑八大姨的送礼过来,除去拜年以外,却是交代,要你好生教导人家的孩子,多传点真本事……你亲口说的话,却不知道,你是何道理?”
“啥?由你和我来出任老师?兴办学堂?”
“咋地,你没有说过这话么?那日在鹅湖寺中,当着虚相大师的面,我都还记得的,你想狡辩?”
“我……哎哟……这群小兔崽子,我说的是将来!将来!得等时机成熟了,我可以兴建一所学堂,当他们的老师也未尝不可。可是,我从未说过,叫爷爷也来当老师啊……”
“你……‘将来’?‘时机成熟’?什么是将来,什么又是时机成熟。村里的娃娃哪个有你那等城府,人家能理解你那冠冕堂皇,模拟两可的鬼话么?孩子们往大人那里一传,大人们最重承诺和名声,自然当真了……还有,我做老师怎么了?我就不能做老师么?我教不了人?我不懂四书五经?我不会写?不会作?”
“这……不是不是的,我没说您老不适合做老师,只是……只是……只是要建造一所学堂,得花费诸多银子和精力,我……我是怕有心无力啊!”
“这个我不管,你不是自诩聪明绝顶,才华横溢么?”
“我……”
“何必推迟呢,刘大才子?小老儿也要沾了你的光呢,到时候你建好了学堂,聘请我去做个老师吧,好不好啊?你看,这礼物我都给你收下了,可没有退回去的理由啊……”
“我……好吧,老头你够狠!哼!不过小爷还真来了脾气,办学就办学,等新岁元宵一过,我便办一所学堂给你们看看……”
他说完赌气地走了。回到屋中,暗自觉得,自己的情商真是太低了,到底是过于年幼,怎地这点粗浅的事故都看不出来,还吃人家的狗肉,真是臭嘴、烂嘴、贱嘴……
老头也孤单单的一人,把那些收来的礼物规整好。他想,“此事也不管成不成,最好是不成,也杀杀那小子的锐气,虚相大师曾说那小子锋芒太露,若不懂得收敛,早晚要害了他。哎,也是对的。看他写的诗文就知道了,什么‘换了人间’,什么‘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不正是霸气外露,找死的节奏么……”
“孩子啊孩子,不是老夫要刻意为难你,实在是要打磨你,望你成才。你不经历风雨坎坷,人生岂能完整。做事情过于一帆风顺,也不见得是好事啊,你不要怪怨我这老头,大家都在盯着眼睛看你呢,哎……”张老头拖着佝偻的身体,独自感叹,自言自语起来。
第二十一章 进城办事
信州铅山,县城之中这几日热闹得紧,但凡席铺百货的店家,都画一大堆的“门神”、“桃符”,又造一些“迎春牌”。或是有专门卖笔墨纸砚等杂物商家,皆以白纸印上“钟馗”、扎成“财马”、“回头马”等物事,往往有顾客光临,买了东西的,就送人家一些“神魔怪兽”,以图吉祥,同时也是个拉生意,聚人气的好手段。这种气氛,便是大宋朝年关特有的,平常时间,想看也看不到。
刘涣和黑娃带着丫头,今日早早地赶到永平,顾了一辆马车,朝铅山而去,那马车在冬日的官道上一阵颠簸,直把刘涣搞得头晕目眩。黑娃和丫头却兴奋得很,想是第一次坐马车。
却说这黑娃,也是姓张,是张老头的亲兄弟的孙子,按照礼仪辈分,黑娃喊张老头一声大爷爷。这小子以前本是个憨厚老实的娃,父母没有文化,出生时曾找张老头取了个名,叫做“复北”。可乡野鄙俗,吝缘教化,喊着喊着的,人家也大抵忘记了“张复北”的大名,见他长得壮实,尽以“黑娃称呼”,就如把“杨满仓”喊成了“丫头”一般。
黑娃在刘涣的带领下,变得“敏而好学”起来,人也有些“叛逆”。按他的年纪,比刘涣还大一岁,却死不要脸地整日喊刘涣“涣哥儿”。若非刘涣长期习武,身体又被鹅湖寺的虚相大师以“灵物”侵泡改造过,起码现在比起黑娃来,却是个“矮子”呢。
刘涣也是看上黑娃的“胆大心细”,故而有意培养他,今日带他来“见见世面”。至于杨家丫头么,整日都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刘涣瞎跑,好在她而今没有纠缠于“嫁给刘涣”一事……
丫头被马车一颠,死死地抱住刘涣的右臂,她道:“涣哥儿,到了铅山,可一定记得给我买糖葫芦。”
“那是,涣哥既然带你出来,就一定不会亏待你,你放心,糖葫芦有啥好的,到了那县城,涣哥给你包装一番,回来时,包你爹娘都不认识你了……”
“哎呀,那还是算了,爹娘要是认不得我,那我晚上住哪里。”
黑娃一听,忍不住笑起来,道:“丫头,你这榆木脑袋,涣哥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了,今朝我们与涣哥出来,却不是吃喝玩乐的,我们要做大事呢,对吧,涣哥?”
刘涣道:“少废话,丫头人小,你少说几句不成么?看好我给你的背包,里面可全是银子!”
“我晓得,我晓得,涣哥你放心就是,这银子丢不了……诶,我说涣哥儿,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你忘记我的教导了么?要做我的‘副将’,必须谨守纪律!”
“是了,将军!”
刘涣与黑丸一对一答,本是关于未来“理想”的憧憬,偏偏在丫头听来,却以为是“过家家”的把戏,她见黑娃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杨家丫头,你笑什么?”
“黑哥黑哥,你扮得真好,涣哥当将军,你当副将,那我当什么?”
“去你的,我与涣哥说的是正事,涣哥说了,将来一定让我做他的副将的,你却以为是过家家呢。哼,至于你嘛,就做个丫鬟好了,等将来我与涣哥打仗回来,你便大鱼大肉做好伺候我们……”
“不,我不干!我要做涣哥说的‘花木兰’,我不做饭,我娘说,我是个美人坯子,将来跟着涣哥要大富大贵的,怎能做丫鬟。”
马车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刘涣犹如回到了前世儿时,偷了父亲的钱请小伙伴们坐车去赶集,在老家的路上一颠一颠的……他想着想着,尽睡着了,连丫头和黑娃的争论也没有听见。
直到车外吆喝之声越来越浓,才被丫头的尖叫声吵醒。
“涣哥涣哥,你听,有卖爆杖的。啊呀,还有卖苍术小枣的呢……”
“恩,准备一番,我们兴许到了。”
果然不到片刻,赶车的师父“吁”的一声止住马车,朝车里喊道:“小公子,这便到了铅山南大门了。”
三人跳下车来,黑娃的眼中全是兴奋,仿佛如“鬼子进村”一般,又如看到了天堂,这天堂的一切都是他的呢。
丫头没有丝毫激动之色,反而紧紧地抓住刘涣的手,她可能有些怕生,更怕在这茫茫人烟之中,与他的涣哥走散……
刘涣放眼一观,将大致情形收入眼底,但见得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把脸庞涂得花花绿绿的,装起了“神鬼、判官、钟馗、小妹”等人,正朝南门而入,沿街敲锣打鼓,时不时唱一两句曲儿,遇到门市店铺,就进去向人家讨要钱财……刘涣知晓,这便是所谓的“打夜胡”了,那三五成群的人儿,要么是平穷百姓,要么就是衣食无依靠的乞丐。由此可见,虽是年关浓厚的幸福氛围,但到底还是有水生火热中的百姓,否则谁愿意去扮演这等“小丑”。
“小公子,我便一直在这南门的牌坊下等你们,你办好了事情,便来此处找我,可不得记错了路呀。”赶车的师傅出言提醒刘涣。
“有劳老伯了,小子还有一事相求,若到了傍晚时分,小子黑没有赶回来,便还请老伯在此处静候我等,不超过明日下午,我们必定来与老伯相汇……至于那雇车的工钱,小子在加一两纹银就是。”
“哎哟,如此,便依了公子爷的话吧,我愿意等的。可实在是太感激小公子了。”
真是有钱好办事,与马车师傅说定,刘涣就带着二人穿入了人群之中。他们今日所来,却是要做成一件大事,一件赚钱的大事。此番一是探究市场,二是了解人文风情,刘涣心中有个滑稽却新颖的想法……
找到了糖葫芦,他一口气给丫头买了五串,问黑娃要不要,黑娃却一直以“副将”自居,别扭地说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会看上这等俗物。
丫头一阵鄙夷,欢欢喜喜地吃起糖葫芦来。刘涣笑说黑娃不懂生活情趣……
三人走南走北,终于找到了一家卖杂物的店铺,黑娃得了指令,与人讨价还价,买了大量的“颜料”,临走时店家家还给了三人三枚“桃符”。
刘涣问店家,道:“请教店家,不知这铅山城中,哪里能够买到刀具?”
“哟哟,小相公额,这话可不得乱说,刀剑之物,官家可是管得及严的,何人敢贩卖呀?再说你小小年纪,卖那东西作甚?”
“哦,是小子表述不清,我说要买的不是那杀**事的刀具呢,而是那种雕刻印章,打磨木头石料的小刀具呢。”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这可是老儿孟浪了,小相公要找的那东西,却在城东有,不过不知道人家卖不卖。”
“哦,此话怎么讲?”
“小相公有所不知,你要的那东西,平常间是没有人贩卖的。只有一些‘匠人’,情趣使然,才自己打磨制造。这铅山城东有一个老化师,以前以画画为生,可他的画作却不被世人看重,后来他便弃画,做起了雕刻之事,常用木头雕些花鸟鱼虫,雕得是惟妙惟肖,终于其名声越传越大,生意好了起来……你想,人家吃饭的家伙事,怎么可能轻易卖给他人?”
“哦,原来如此。无妨无妨,小子愿去尝试一番,多谢店家指引,这便告辞了。”
刘涣觉得,这做生意的人总是这个样子,有理无理便和你磨叽一翻,也不论那消息是否有用……这就是商人的做派了。
黑娃道:“涣哥,非要找那东西不可么?你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
“黑娃,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你便会知道的,走吧。”
丫头屁颠屁颠地跟着二人,走了许多弯路,才终于找到那位老画师。
已是年关时节,老华师却仍在钻研他的木雕。刘涣叩门而入,打搅了他的沉思。他便举头起来,见是三个孩童,复又沉思起来,显得很不耐烦。
“是要卖,要是要定?”
刘涣听他一句漫不经心的问话,心中来了脾气。当下也不答复,一阵打量起他的作品来。见满屋琳琅,那木雕有龙有凤,花鸟鱼虫,好不生动,一时间还以为进入了动物世界。
老画师见他三人不说话,当即温怒道:“好生无礼的野娃,不做生意,便请出去吧。”
刘涣微微一笑,道:
“世人尽学兰亭面,
欲换凡骨无金丹。
谁知铅山老画师,
捉刀便成乌丝栏。”
却正是改编了“黄庭坚赞赏友人书法”的一首诗,此处用来夸耀雕刻的老头。
老头突兀一听,沉思小许,站起身来,道:“你这小儿,怎可用黄鲁直,山谷道人的诗句来拍我马屁。老头技艺如何,却是世人的口碑而成,不是你一个小娃娃随口说的,你懂什么?”
刘涣没有答复,只是长叹一声“哎”。
老画师见他叹气,道:“你无端地叹什么气?”他一时间对这小儿莫名其妙的举动来了兴趣呢。
“华师固然是好手笔,刀势起伏之间,已成绝妙之物,容天地众生于思绪心怀之中,却是绝技无疑。但是……我总觉得,老画师这些作品当中,时而显现出丝丝的愤怒和忧郁的气息来,细究之下,龙没有了龙的霸气,凤少了凤的祥泰和高贵……你看这一支画眉鸟,本来是在枝头歌唱,但偏偏老画师刀刻的这对眼睛却出了问题,把欣喜的画眉鸟显得生涩而抑郁,实在是没有抓住神韵啊……哎,小子是叹息,铅山众人都言城东老画师如何了得,今日一观作品,却是大跌眼境,好生遗憾啊!哦,抱歉抱歉,小子狂妄,小子狂妄,胡乱之语,当不得真,这便不打搅了……”说完转身便走。
老画师细细一听,这还得了,这小子肉眼凡胎,怎地能够看得出自己雕刻时的心境。他年纪轻轻,莫不是世外高人?
“小公子且慢!”
刘涣转过身来,假装不解,道:“华师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今日老儿是遇到高人了。敢问公子何方神圣?”
“华师客气了,小子一派胡言,哪里算得什么神圣。您老可万万不得介意呀。”
“公子谦虚了,来来来,请做请坐。哎呀,却不曾想,今日迎来贵客了。”
其实这很简单,刘涣也是赌了一把罢,他听说这老头早些年是从事画画的,不得志才转行做起了雕刻,进门之时,又见他爱理不理。故而以千百年来的文人脾气推敲一番,胡言乱语一阵,反倒是说的真切了。
老头赐了茶水,与刘涣长聊起来,这不聊不要紧,长谈之中,他却惊讶起刘涣的才学来。是越谈越欢,如遇知己之人。
一直谈了一个时辰,丫头都乏累得打起了瞌睡。黑娃也一阵躁动,时不时地憎恨老头一眼。
刘涣才终于说出了由来,却是要购买老画师的雕刻工具。哪晓得,老画师沉沦片刻,却说出来一句激动之话,道:“小相公要雕刻的东西,固然是精妙绝伦的物事,老儿不才,那工具就不卖给你了。但小相公可否请老儿亲自操刀啊?”
刘涣一惊,急道:“这……实不相瞒于前辈,我要雕刻的东西却是世间凡物……但若前辈不嫌弃,小子愿和你做笔生意。”
老头一听,问明由头,两人商榷一番,即达成协议。等大年初一一过,老头便亲自去鹅湖村找刘涣……
刘涣临走之时,借了老头的笔墨,挥袖而成,写了一幅字送他,内容是一首青玉案的长短句,正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词是辛弃疾所做,原意是描写婉约的男女的情分的,而今又被刘涣偷盗而来……
老头定睛一看,字迹娟秀工整,笔墨停顿之间,全无半点多余之势,大赞“好字好字”。
他又细细品读内容,先前是觉得婉约气息较重,男女情怀过浓,哪知一联想起和刘涣的相识,又暗想自己的一生,不正是知己难求么。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写得最好不过,他一时间尽说不出话来。
“此一首长短之句,就当是个见面礼,送给前辈吧……”
老头唯唯诺诺地谢过刘涣,亲自送了三人遁入集市之中。
第二十二章 夜色中的身影
黑娃和丫头的家长来问张老头的“罪”,老头若无其事地拿出刘涣留在桌上的一封书信,念给他们听,几人便无可奈何地回家去了……
却言刘涣三人,今日是回不去的,他找了一家裁缝铺,问明店家有现成的衣衫,便为黑娃和丫头各自买了一套。又定了旅馆,三人梳洗一通,丫头与刘涣变成了富家千金和贵公子,尽显出尘之姿。唯独黑娃,仍旧一幅蛮实身形,眉宇之间倒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息。
三人到得大堂,叫了饭菜,一阵狼吞虎咽,举动到底是个乡下的土鳖……
黑娃拍拍肚子,却言只是吃了个半饱,刘涣又专门为他点了一道“东坡肉”,正是浙菜菜系当中的名菜,以猪肉为主要食材。不晓得这信州地界做的味道比起皇城里面的做法来,会不会逊色。
黑娃真是饿死鬼投的胎,连筷子都没用……
“涣哥,黑哥这吃相是在太难看了,你看旁边许多人都在看他呢。”丫头小声地说。
“不用理他,走,我带你出去看夜市。”
黑娃一看两人要跑,却不惊讶,反而镇定万分,自言道:“跑什么跑,我才不做你们的跟屁虫,有肉吃,谁还稀罕出去玩儿。”
丫头渐渐大了胆子,跟着刘涣一路小跑,遁入了人烟之中……
这铅山县城,却是宋朝行政级别最低的一级了,只因地处江西信州,是朝廷的大后方,为整个宋朝的关税收入和经济发展起到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传言铅山的得名,又与刘涣现而今居住的永平密不可分,南唐年间便设置了县,因永平以西四里有铅山,遂以山名县,隶信州管辖。
不过在刘涣看来,这永平却是个产铜的好地方,铅山场铜产量在而今南宋朝的产铜比重当中,占了将近三分之一,铅山场一代一代数以万计的场兵坑丁,开采出难以数计的国家所需要的铜金属。可见其铜资源开发如此之丰富,实为世间所罕见。但这些都是外话,他只是依稀记得,好像后来,铅山县的行政中心,却变成了永平。
“涣哥,你听,有人在唱你的词。”丫头突兀地提醒刘涣。
刘涣顺着丫头所指的地方望去,却见正是一家茶馆当中,一个落魄的中年人拉着一把破旧的二胡,正唱着“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整个曲调的起伏与后世的大有差别,调子无法以“abcd”等调来确定,那中年人唱到后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之时,突然声音沙哑,面色暗淡,二胡声也伴随着戛然而止,他尽沉默起来。
刘涣却还沉迷在“这到底是什么调调”的问题当中,就闻得现场掌声雷动,他也跟着滥竽充数起来。
可是突然!
“哼!有心思在这里哭哭啼啼地假哀伤,还不如北上抗金呢!”顺着声音望去,众人只看到一个面容红润洁白的小相公正品着茶水,显得极为不屑!
刘涣见状,小心吩咐丫头一声,道:“丫头,抓好我的衣角,看来这两个文人要打架呢。”
果然,那落魄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道:“你这小子,俺自唱俺的曲儿,又与你何干,听不进去就算了,说什么北上抗金的鬼话。有种,你便北上而去啊,在这里耍的什么威风。”
那细皮嫩肉的小子闻言,淡定地饮抿了一口茶水,道:“哼哼,我若是你,便也拉起队伍,装个钟馗小妹等人物,挨家挨户讨些钱财就是了,正直年关,本是开心之际,却唱一首自己懂都不懂的词,真是附庸风雅,草包一个。”
“啪”的一声,中年汉子拍案而起,道:“兀那小子,毛还没有长齐,却来教训于俺。莫非这大宋朝廷,便只有你一个懂得诗词的文人了么?这长短句又不是你作的,别人唱得,俺就唱不得么?”
“呵!你还来了脾气,今日当着全场风雅之士,你且说说,适才你所唱的这首长短句是何人所作啊?”
他这一问,现场众人也是暗暗揣测,近日信州铅山县城,总是流传几首出类拔萃的好词呢,汉子刚才唱的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所作。
大汉眼眸一转,哈哈长笑,道:“小娃娃,考俺么,告诉你,这首长短句,却是永平鹅湖寺的虚相大师所作的。俺腊八时节曾去鹅湖寺烧香,这才听闻此词,觉得颇有意境,不失胸怀气度,故而记了下来,合上曲调呢……”
“哈哈哈,胡言乱语。那鹅湖寺的虚相大师以佛法和医术闻名,他何时作过什么诗词了?我看,你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莫非当时确实是虚相大师亲口传授于你,说此词是他所作的么?”
“这……这倒不是,但鹅湖寺中,大小僧人皆能随口而吟,不是虚相大师所作还有何人?”
“哼!说你无知,无端附庸风雅,你却不信。装什么文人骚客,唱得颠三倒四,当真污蔑了一首好词!”
“好啊,你自顾自说就是了,那在你看来,这首词却是何人所作?”
“这个你不用管,你且听好了,我吟一首卜算子给你听,‘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如何啊?”
“这……这词固然是首好词,那又与你何干,又与那‘峰峦如聚……’何干?”
“亏你还晓得是好词,告诉你,这两首词都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哦,那是何人?”
“呵呵”一声娇笑,那小子笑而不语……
全场众人见状,当即哗然一声,这还不明白么?这搭话的小公子便是两首词的作者无疑……
年关时节,文人雅客多不胜数,听得词作者的本人在场,当即一瞬间炸开了锅,统统围上了那小公子,或是恭敬请教,或是故意试探……只有刚才那北方汉子,灰溜溜地走了。
丫头听得出神,可并没有见到两人“打架”,她扯了扯刘涣的衣角,正要询问缘由,却见刘涣早已泪眼婆娑,两行清泪无声地挂在了脸庞。
“涣哥你咋啦?”
刘涣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众星捧月中的那个小公子,反复道:“是她……是她……”
“涣哥儿你可不要吓我,他是谁啊?你到底是咋啦?”丫头有些害怕,并使劲地扯刘涣的衣角。
刘涣才惊醒过来,道:“丫头,拜托你一件事情。”
“涣哥说就是了,丫头只怕没办法帮到你。”
“丫头,不要紧的,简单得很……”刘涣擦干眼泪,又向店家找来笔墨宣纸。伏案疾书,自成一首长短句。
“丫头,涣哥写成的这东西,烦劳你交给那人群中的公子吧,小事一件,你能做得到么?”
“哦,还当是什么大事呢,行!”
“好的,丫头最乖了,待会你这般做……”他又朝丫头吩咐了一阵,却是悄悄话。
丫头奉了刘涣的指令,费力地挤入人群,一不小心摔倒在那公子哥的膝下。这一突兀,众人见到是个小姑娘,打扮得粉雕玉琢,身着华丽整洁,不知道是哪家的明珠。
那公子哥旁边的两个陪同当即抢步上前,挡住了丫头的视线,出言道:“你想作什么?”
丫头脸庞唰的一下红了起来,赶紧站起身,道:“我家公子见得高人在场,突感到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即兴之下,写得一首长短之句,送给你家的小姐——哦,不对,送给你家公子……”说完呈上了那折叠好的宣纸,也不久留,转身挤出了人群。
却说那公子哥听闻“小姐”一词,突然间身形一颠,不过赶紧稳住,也不显现出“洋相”来。他放眼直直地盯着丫头,却见她朝北首一张桌子走去,那桌子旁坐着一个比他年纪略小的儿郎,正双目有神地盯着他看……
忽地眼神一阵交流,他的心跳突兀地快了许多,显得极不自在,朝众人推迟一番,在两个陪同的保护下,走出了茶馆。
刘涣赶紧起身去追,才一出门外,便被店里小厮叫住,却还是没有付茶钱。他不耐烦地付了银子,起步而去,可是刚入集市,又被三五个“扮神扮鬼”的人群挡住了……待到他腾开身子,放眼四顾之时,哪里还有刚才那人的影子。
整个街道人声鼎沸,乱成一团,可刘涣的心中却空空荡荡……
“涣哥,你到底是咋啦?”
“丫头,涣哥遇到了……哎,不可能的,或许是我眼昏吧……”
刘涣回到住处之时,黑娃已然鼾声震天。丫头却跑来敲门,说她不敢一人入睡。
刘涣好言呵护,招呼她睡上了自己的床,呆呆地坐在桌旁,眼眸之中的烛光一闪一闪的,显现出刚才茶馆中那个人的模样来。
“不可能的,老天不可能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刘涣自言自语。原来,他所见到的那个人,长相气度都像极了他心底的一个故人,正是他前世所未过门的妻子……那长相,那神态,那言语,那嘴角扬起的微笑,都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虽然那人自言是个男儿身,可刘涣哪里看不出来,其言行举止之间,明明是个女儿家无疑……
又说那人回到了客栈,卸了男妆,眼神恍惚不定,借助昏暗的灯光打开刘涣送给她的东西,却是一首词,正道是: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她读着读着的,心中泛滥起了无尽的哀愁来,可到底未经情爱之事,其中别恨苦恼之意她又似乎抓不住……
“小姐,那人送你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好奇怪呢。”
出言叫她小姐之人,却是她的丫鬟无疑了,如此可见,这小姐非富即贵,定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
“哟,我的小姐,这词写得好生哀伤婉转,但……但却是写给女子的吧?”
“我知道,哎……可能被他识破了。这登徒浪子,好生可恶。不过,我与他素昧平生,为何他要送我这等凄婉的词儿?”
“哎呀!我的小姐,你看落款!”
小姐闻言一惊,赶紧往落款之处一看,正是“小生刘涣,突闻姑娘吟及不才歪作,实感荣幸。又观小姐容貌,言谈举止之间,像极了小子一个故人,前世今生,如梦如幻,或是造化弄人吧,作一首钗头凤送给小姐,无礼之处,还望海涵!”
“哎呀,我的天啦,羞死人了羞死人了……原来他便是刘涣,我的天啦,他不是在永平么,好端端地跑到县城来作甚……”
“小姐,这可咋办,你冒了人家的名讳,却不曾想人家就在当场看着呢……”
“别提了,羞死我也……哼,不过那小子真是无礼得很,明明就在现场,却不点破……你看,他说‘前世今生、如梦如幻’……观他年纪却比我还小一两岁的样子,说起话来老气秋横,真会装啊,不过嘛,他这词倒是写的极好的,我回去定要寄给爹爹看看。”
“我的小姐,老爷要是知晓了此事,还不狠狠地批评你一番呀……”
“哼!你不说我不说,爹爹怎会知晓……”
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查阅了一天的史料和典籍,更得有些晚了,报歉得很。
第二十三章 陆九渊的来信
翌日,刘涣带着黑娃和丫头回了村子,路上遇到了鹅湖寺中的静能,他见到刘涣后心神不定,大显尴尬之色,只说“阿弥陀佛”等客套话。
刘涣哪里会记他的仇,招呼一声,便叫他上了马车。在车中,刘涣递给他一个烙饼,却是北食南传的物事,静能只是推迟,却被黑娃一阵笑话,他终是抵挡不住诱惑,心中一狠,又授了刘涣的“恩惠”。
“静能师傅,不知虚相大师可好啊?”
“阿弥陀佛,师父自然是很好的,有劳刘施主挂怀了。”
“哪里的话,大师对我有恩,先前种种皆是小子不好,等过了元宵,小子定前去探望大师!”
二人也是寒暄。在静能看来,将近一个月不见刘涣了,今日偶然见得他,却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传言他认了张年丰为亲,也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又回想起当日在鹅湖寺,刘涣教他做“洗地工具”的情形,一时间沉默不语,忽有沧海桑田之感……
丫头和黑娃一阵悄悄嘀咕,不晓得说些什么,只是见到丫头一阵摇头。
“我不,黑哥你太坏了,那样对佛祖不敬?”
丫头一句“对佛祖不敬”,却使得静能和刘涣一阵惊愕。刘涣问道:“丫头,黑娃与你说了什么?”
“涣哥,黑娃太坏了,他叫我伸手摸静能师父的光头,看看静能会不会害羞……”
“胡来!黑娃,静能师傅是我‘挚友’,你怎可无礼?”
“阿弥陀佛……刘施主,小僧与这姑娘同处一处,实在尴尬得很,这便要下车了。”
“哎,别啊,静能,丫头一个小姑娘,那懂什么礼仪,你别见怪。再说,好像佛家不讲‘男女授受不亲’吧?他们只是说说,也没有真要摸你的光头。咦……我记得在鹅湖寺时,虚相大师不也时常给女施主们解签、看手相、观面相么?你……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哎呀,刘施主,师父佛法高深,做许多事情,皆是得到佛祖允可的,我修为不够……”
“哎呀,算了算了,安心坐车吧,你若觉得尴尬,便闭上眼睛打坐悟法吧……”
静能无奈,只得紧紧闭上了眼睛,可车中全是丫头的嗤笑声……
好不容易到了永平,静能无论如何不敢再与刘涣同路了,死活要走。
刘涣无法,在他临走时,说了一个故事给他听。却说“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过河赶路,途中遇到一个女人,那女人无法过河,老和尚便背女施主过河。等过了河,老和尚放下了女子。二人越走越远,小和尚终于忍不住问师傅,‘这不是犯了戒律了么?’老和尚答道,‘我都放下了,为何你始终放不下’?”
静能越听,越觉得刘涣这故事很不对劲,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什么意思,但其性子木讷,一时间也不明所以,便死死记住这个故事,要回鹅湖寺找虚相解释。
终于到了家,刘涣和黑娃送走了丫头,又和黑娃把从城里购买的一大堆东西藏在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傍晚时分,老头一直教育批评刘涣,说什么“家有老母不远行”的大道理……说完了孔孟圣言,便说孝道之理,接着又说“男女授受不亲”的鬼话,责骂他把人杨家丫头带出去“过夜”……
刘涣跪了一个时辰,心底只是想着如何赚钱办学堂的事情,全把老头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说这说着的,老头想是累了,灌了一口茶。
“拿你的书信去,哼!”
“书信?什么书信?是我师父写来的么?”
“你师父?哼,我看你就是被那络腮大汉给带坏的。你那师父吝缘教化,他会写信么?幼稚!”
“那是何人写来的?”
“你不会打开看么?气煞我也,你这顽童!”老头愤怒地把书信丢在桌子上,到村里串门去了……
刘涣拿起书信,觉得很是厚实,想必里面的内容必定冗长,到底会是谁写信给他呢。
他往信封上一看,正是写着“俊才刘涣亲启”等候字样,可惜并未署名,不知是何人所写。
刘涣拆开封蜡,果然,里面全是几十张裁剪得一般大小的宣纸,第一张纸上写着一首长短句,正是以浪淘沙为词牌名。
细读之下,觉得似曾相识。
“哦,对了,我以前不是在鹅湖寺中抄袭了一首后世的‘浪淘沙北戴河’么。原来此人却是作了一首应和我作品的词呢。”刘涣自言自语,当即想到,写此书信的人,必是一个读书之人,文人,有想法的文人……
他迫不及待是涉猎起来,一直看到了末尾,才看到“陆子静”三字。
“天!我的天,!是陆九渊!是陆九渊!”刘涣震惊了,未来的一代心学大师,尽然给他写信。
他赶紧平复心情,又一一回想陆九渊生平,才再来读信。
原来,那日陆九渊的大哥陆九思的女人回家的途中,前去鹅湖寺烧香,为家人祈福,在鹅湖寺中听闻了刘涣的事迹,她命丫鬟摘录了刘涣的诗词,一首是浪淘沙,一首是山坡羊潼关怀古……
九思之妻子回到家后,便向家人谈及刘涣一事,又记着静能的描述,做了一把“洗地工具”,果然,那工具除去对泥巴地不管用以外,对于平整的青石青砖地倒是很管用。
陆九渊出生之时,又是被其大嫂哺育长大,故而心怀感恩,与大嫂一家的感情极好。他是大宋绍兴年间生人,而今不过三十一岁的年纪,却还没有考中功名。
可是,当陆九渊读及刘涣所作之词时,尽显得癫狂起来。又闻大嫂言及,那小子不过十三四岁,当真是少年奇才,莫不是打娘胎里面便开始学习,岂能有这般才学……不过他又想到了初唐四杰,想到了以往的俊才,顿时觉得,或许在信州,当真出了一个天才也说不定。
古时读书之人,一是心高气傲,容易文人相轻;二是讲求学派门第,对于结交友人和积累人脉又很热衷,毕竟读书的目的,都是要做官的……故而,九渊开头便附上了一首浪淘沙,后来才在信中道明由来……
说了好奇之心、仰慕之情、愿结交之意,又阐述他的读书研习之道。
刘涣一看,果然,这陆九渊的“心学”理念已然初露头角。虽然还没有明确提出“‘心即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学茍知道,六经皆我注脚’”等观点。
但却说到了“注重伦理道德的实践,认为心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和出发点。主张治人先治己,自治莫大于气,气之不平,其病不一,而忿懥之害为尤大,要使身体心验,使吾身心与圣贤之言相应,择其最切己者勤而行之”等内容。
信的最后,他说有机会一定要邀刘涣游鹅湖与武夷、赏山色风光、论天下诗文等美事。真是豪气冲天,明明而立之年的人,一点收敛的态度都没有,怪不得后来世人只知朱熹,而不不知陆九渊了。
末尾一句,他大致说了,自己的观点尚未成熟,不对之处还请刘涣“斧正”!
“哎呀,这个陆子静,明明说是想交流,那长篇大论之中,体现的尽是一副‘我要打倒你的气息’,霸气外露,找死!”刘涣自言自语起来。
他想,“既然陆九渊喜欢谈理论,那便与他谈谈,等到其考中了进士,观点成熟之时,与朱熹等人一起坐而论道,我给他们谈哲学、谈唯物,谈辩证……还不吓死他呀。恩,我得好好思索一番,回他一封精妙绝伦的信!”
老头回来时,问刘涣看完没有,刘涣赶紧保持跪地的之势。
“孙儿看完了,只是爷爷,你不知道那捎信之人是谁么?”
“我哪里知道,这是永平一个小厮送来的,他说这信是从抚州寄来,经过信州转到铅山,再传道他的手里……再者,我虽年迈,但书信一事,涉及君子私事,没经你的应允,我哪里会看……”
“爷爷真是高风亮节,这信却是抚州陆子静寄来的。”
“陆子静?抚州陆氏一族,却是治学严谨,敏而好学的大家族。那陆子静这些年来,已然很有名气了,他怎会寄信给你?”
“您读完便知……”刘涣说完将信递给老头。
老头读得连连点头,直道:“你看,你看,这才是君子治学之道呢,你好好学学,人子静先生的论断绝非枉言呀……”
“哎呀,尽是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这些人,但凡悟出一点半点治学之道,便要四处宣扬,追名追利,我看也是庸俗之辈!”
“哼哼!庸俗,你懂什么。子静先生三十年治学经验,岂是你能胡乱否定的?”
“哼!既然他如此了得,为何要寄信给我这个红毛小儿呢?还不是惊讶于我的才学,怕我强势崛起,夺了他的名气呢!”
“名气,你有什么名气,‘踢球’的名气?还是‘建沼气池’的名气?或是‘借羊分羊’的名气?”
“你,哎呀老头……你不懂……”
“又说无礼之话,又出顶撞之言,老夫……老夫的竹棍呢……”
“别找了,你那破竹棍早就被我烧火了……”说完飞也似的溜走了。
第二十四章 过年
乾道六年的腊月走到了尽头,三十那天,时人称作“月穷岁尽之日”,又讲“除夜”。
过年了,过年了,鹅湖村的孩童们细数着爹妈今日准备的“硬菜”,逢人便要夸赞一番……
今朝可累死了刘焕,他随着老头一起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正是忙得不亦乐乎。
可是到了祭祀祖宗的环节,老头却支走了刘焕。刘焕心底清楚得很,毕竟他与张老头,只不过是两个寂寞的人,在特定的时间碰出火花,大有文人一时躁动的意气相投……
是夜,早早地吃完了年夜饭。忽闻得响声震天,村里孩童一片欢腾,家家户户以爆竹鸣响而迎新年。最为厉害的要属永平了,毕竟是乡镇集市,人烟往来聚集之地,又距县城铅山最近,就中更是爆仗、锣鼓声、欢呼声响彻天地,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村里的人站在自家门口,仰望着那欢腾的地方,老人们的眼中有些落寞,也不晓得这样的日子此生还余几许;成年人则是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和感伤,暗想为何自己不是生在那似锦繁华之地,却在乡野鄙俗间生了根,发了芽;唯有孩子们,眼眸之中尽是憧憬和向往,他们有的去过城市里,有的只是听说,有的却从未涉猎过——那是什么地方?是皇城么,可有当大官的人坐镇,里面有没有糖块,里面的孩子玩不玩篱笆,会不会踢涣哥发明的足球……
世界那么大,谁不想去看看。只是很可惜,当孩子长成了少年,长成了青年、中年、老年……有的人,倾其一生,都没能立足在那“欢腾繁华的地方”,仍是守着自己的篱笆房,伴着门口的那颗老槐树苍老一生……
停了,永平的爆竹声终于停了,锣鼓和欢呼雀跃的呐喊声也停了。鹅湖村的人儿再也听不到了声响,忽地神游归来,陷入了往常的孤寂与落寞之中。除夜除夜,还不是在平平常常的日子中溜走。
农人回了家,把老少聚在了一起,爹妈穷困,实无多余钱财,只为儿女买了糖块、米糕。有些勤俭持家的汉子,一把抱起他的丫头,给了一尺丝巾,扎在了丫头的头发上。却有小儿不服,母亲溺爱地拿出耗费了许多心血做成的鞋子……
张老头没有给刘涣买衣服,倒是吃了一壶刘涣的“孝敬酒”,醉意蹒跚,翻箱倒柜地找来一支狼毫,笔的末端镶有玉石,显得高贵端庄,典雅大气。递给刘涣时,再三提醒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刘涣希望他靠此笔飞鸿腾达。
刘涣欣喜地接过来,磕了头,行了礼,暗道这老头到底有良心。
其实读书人大多寒酸得很,除去书籍和大小毛笔以外,又还有什么值得看重的呢。老头赐他珍藏多年的上等狼毫,却是他的福分了。
直到夜色渐以深沉下来,老头兴致不减,吟了一首王安石的“元日”,却是写春节情形的诗句,道是:“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刘涣也由得他折腾,与之一起备迎神香花等供物,以祈新岁之安……老头交代了刘涣两件任务,其一是要为除旧迎新写一首诗,二是明日醒来之时,要看到门边贴上的对子。刘涣都一一应允了,老头才疯疯癫癫地睡去……
临安府、皇城禁地,除夜呈大驱傩仪,并系皇城司诸班直,戴面具,着绣画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画木刀剑、五色龙凤、五色旗帜,以教乐所伶工装将军、符使、判官、钟馗、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门户、神尉等神,自禁中动鼓吹,驱祟出东华门外,转龙池湾,谓之“埋祟”而散。
爆竹声一响,传于街巷之间,经久不歇,火光直把夜空都给点亮,如同白日。士人们围炉团坐,酌酒唱歌,击鼓而合,谓之“守岁”。
今时此夜,临安是一个样,信州是一个样,永平是一个样,鹅湖村是一个样儿,虽有天差地别,但都沉沁在年关的幸福之中。富贵人也好,贫贱者也罢,再无半点阶级隔阂,共同瞩目着新岁的到来,所谓举国同庆,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刘涣没有停歇,乘着夜色烧了水,揉起面团,包上了肉沫饺子。
其实他并不晓得这时候的人们有没有吃饺子的习惯,但其心中思念“故土”,那后世千百年的积淀与传承,不是在朝夕之间能够改变的。
对于这吃饺子一事,后世传言“初一饺子初二面”。大年初一,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吃饺子。饺子成为春节不可缺少的节日食品,自有他的原因:古代习俗,饺子是过年祭祀后食用的食品。过年时,讲究守岁时包,辞岁时吃,即到子时吃,此时为两年之交、迎新辞旧的时刻,具有特殊意义,取“更岁交子”之意,“子”为“子时”,交与“饺”谐音,有喜庆团圆和吉祥如意的意思,预示新的一年里交上好运。再者饺子形如元宝。人们在春节吃饺子取“招财进宝”之音,饺子又有馅,便于人们把各种吉祥、喜气的东西包到馅里,以寄托人们对新的一年的美好期盼。
等到次日清早,老头从梦中醒来,习以为常地接受了刘涣的“服侍”,梳洗完毕,往家门口一看,但觉得院门上、窗台便、正门处,贴满了对子。有道是“开门迎春春满院,抬头见喜喜事多”、“春红柳发岁更新,爆竹花开灯结彩”,又有“展鸿图兴旺发达,创大业万星生辉”一幅,正是贴在了刘涣的窗户边。
老头还未读及,单单看到嫣红如艳的宣纸,心情已然大好无边。这些对子虽略显俗气,但却是为迎合新年新景,倒也无可挑剔了。
刘涣并不想,在这等喜庆的日子中,还要谈一些大道无垠的鬼话。雅俗共赏,才是生活的高境界呢。
老头又问他作的诗。刘涣往正堂右侧的墙上一指,却已经写好,挂在墙上晾了许久,墨迹都已干了。
正是:
共庆新年笑语哗,靖康英烈赠梅花。
举杯互敬屠苏酒,散席分尝胜利茶。
只有精忠能报国,更无乐土可为家。
临安歌舞迎佳节,遥视东京景物华。
老头读了许久,觉得自己一时间年轻了起来,体内的热血又开始沸腾,他要战斗,要从南至北,一路杀回去,杀到河南开封,杀往女真族地……
吃完了饺子,老头笑呵呵地道:“都言君子远庖厨,没想到你是男儿当女用,真不知是好或是不好了……”
刘涣没有理他,傻笑着又吃了一个饺子。
杨三家的丫头大早上地穿起了刘涣给他买的衣服,又扎上母亲置办的头巾,催促着他母亲,来看望张老头。
“大伯在家呢,您老新年康泰哟。这是我前几日做的豆腐,给您老和涣哥儿拿一些过来,权当是拜年了。”
“涣儿婶子,这倒是感谢你了,杨三那崽子还没起来么?”
“哪里起得来,昨夜像个饿死鬼投胎,一口气吃了四斤酒,还死在床上呢。”
李婶还在和张老头寒暄,丫头已经叽里呱啦地和刘涣聊了起来……
后来,来给张老头拜年的人越发多了,老头心想往年却无这等美事,今朝确实是沾了刘涣光。他寒暄不已,找不到话说,便指引人家看刘涣写的新诗和对子。
这下倒好,老头“祸水东引”,全部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刘涣,向他讨要新年的对子。
“涣哥儿,那‘肥料’的制造之法何时开始啊,到时候你得到我家去亲自指点啊,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那沼气池,我家也要建设一个,我可是你三叔,你得先答应了,否则哪里算得家门亲戚。”
“对了对了,那办学一事你想好了没有,我家娃整日跟着你学,永平的学堂他是再也不去了的。”
“听说抚州的陆家给你写信了,涣哥儿名声真是越传越大呢,得好好待我家那笨呆子。”
“涣儿别听他们胡说,四叔看准了的,你将来一定做官,得是做大官呢,那时候,你可不要忘记四叔哟……”
众人磨磨唧唧,吵闹得刘涣写字的心都不静,他挥挥手,索性由正楷变成了行书,直到后来变成了草书时,人们才止住了嘴巴。
“哎哟,涣哥儿,你给他们写得都是规规整整的好字,怎地给我的尽是鬼画符,我不要我不要。”
“三伯,这是草书呢,和那规规整整的一样。”
“草书?哎呀,娃儿啊,三伯不懂,但这草书也太难看了,你……你重写一副。”
刘欢无赖,只有一碗水端平,皆以正楷仿宋而写,工工整整地完成了上百幅对子。头也晕,手也抖,这可是个长期练刀法的人,尽然用笔时长也会手感乏力。
苍天!他是被那七大姑八大姨搅得心烦意乱,早想愤怒,又一直压制怒火,时间一长,哪有不乏力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大堆瘟神,他难得清静,又被黑娃等效忠他的死党吵醒。
“涣哥涣哥,丫头说你与黑娃要做大事,怎地不带上我们,我们哪里不如黑娃了?”
一阵质问声中,刘涣带他们来到了“秘密基地”,吩咐众人砍了上好的竹子,除去枝叶以后,断成小节小节的堆放起来……
小孩子们这才恍然大悟,怎地这所谓的大事便是砍竹子么,好生无聊。
他们有的打起了退堂鼓,要去找刘涣理论,谁知尽找不到“带头大哥”的身影。
呵,他们不过孩童年纪,刘涣有意想躲,又哪里找得到。
那小子此时正处在师父教他武功的山巅上,俯视整个永平,但觉得四周青山环抱,东有麒麟山,南有凤凰山,西有驼峰山,北方便是他矗立的鹅湖山,鹅湖山倒影于西湖,临江如剑劈而出清风峡谷。
这便是永平,这便是铅山,便是信州,便是南宋,便是江山如画……
第二十五章 第一次展露真功夫
“涣哥,这等四四方方的小竹块就像米糕,可惜不能吃……只是我搞不明白,咱们为何不用木料来做?”黑娃看着这几日他们所制造而成的许多小竹块,很是不解地问刘涣。
刘涣总不能告诉他说自己要做一副麻将吧,那麻将到底形成于何时他记得不真切了,大抵是清朝中后期的事情。在而今大宋年间,或许也有着许多相似于麻将玩法的东西,但却没有大规模地普及,以至于许多人并不知晓。
按刘涣的意思,这种新鲜玩意一定能够大卖,只是一旦兴起,怕是“害人不浅”。可他而今最缺钱财,师父留给他的银子虽然还有许多,但要用来建造一所学堂,怕是不够的。思来想去,他也管不得许多了。
“黑娃,我说用竹子就用竹子,你哪来这许多问题。”刘涣实在是心疼后世的环境,一场大.跃.进,浮.夸.风,炼钢制铁,砍了多少树,毁了多少林。后来汽车飞机不断普及,化工产业兴起,这可怜星球上的绿色越来越少……能做一些是一些,至于以后怎么样,尽到最大的力就是了。
“涣哥,想必这些东西是要雕刻内容上去的吧,前些时日……”
“对的,这个你倒是猜对了。”
“可是今日都正月初三了,那老画师还不来,他是不是要失约?”
“这个……不急,等等两天再说吧。”
“那我们到底要弄多少这样的竹块才算完事?”
“快了,我们精挑细选,做够了四百又八块便算完成,兄弟,你相信我,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刘涣并不想多做,四百零八块,正好是三幅麻将牌的总和。
他们的做法也是考究得很,先把竹子弄成较大的长方块,再把长方块用高温蒸过,取出来后,择优弃差,将长方块又变成较小的长方块。这般做法,是通过高温的炼化,提升竹子本身的抗撞击和抗打磨的能力……
这一切事情都在老头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他而今也不管刘涣是否“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因为他清晰地记得这小子每天夜里都熬到丑时以后,而且清晨起得比那群鹅还早。关键是人家把每天的家务都如实完成,且时不时地还写一两首好诗,圣贤之书也是倒背如流,你能拿他怎地。
到了正月初五,老画师还是没来。刘涣便带着黑娃,背上了四百零八块长方块去找他。赶到铅山县城之时,便直奔老画师的住所。
哪晓得,老画师见到刘涣二人,如见到了鬼怪一般,大叫道:“哟哟哟,小相公,你这尊菩萨,可万万不得再来叨扰我了,算是老儿求你了。”
刘涣和黑娃很是不解,问道:“前辈这是为何?好端端地却说这等怪话,是小子哪里得罪前辈了么?”
“哎呀,算我求你了,你很好的,但……”
黑娃一见他这般情形,也不说明由来,只是一味地推辞避让,他朝刘涣使了一个眼色,得到刘涣同意后,猛地大吼一声,道:“哼!兀那老儿,我兄弟二人在村中等你多时,你却始终不来,我等今日倒贴来寻,却是极度尊崇你的,你不愧疚也就算了,反而弯弯酸酸。你信不信,小爷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木雕店?”黑娃发猛起来,却还真像个“黑社会”,眉宇之间全是怒气!
“我……我……哎,我真的求求你们了……”
“前辈,到底是何缘由,你说来就是了。这般情形,叫我兄弟二人如何死心?”
“涣哥,少和他废话了,拿火折子来,老子今日便要犯事,管不了了!”黑娃一阵吓唬,直把老头搞得颤颤巍巍,不知所踪。他见黑娃的神情,确实是一副敢做混账事情的模样。
“别别别……哎,我……关上门细说吧……”
原来,那日刘涣与黑娃和丫头回去以后,次日下午却来了一个姑娘,说是来寻刘涣的。要搞清楚刘涣一切的来龙去脉,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表情如何,等等……
可老头与刘涣不过初交,感觉性情相投,要与他“做笔生意”,除此再无其他。
姑娘寻不到刘涣,晃眼一看,尽看到了刘涣写给老画师的那首“青玉案”,细度之下如发了疯一般,非要花钱买那副字,老画师哪里肯卖。
后来经过纠缠,那姑娘招呼左右一声,明抢了去,还放下狠话,说她是刘涣的仇人,如果老头想要活命,最好不要与刘涣有什么交集,否则必定死于非命!
老头见状,扬言要告官,哪知姑娘听后哈哈大笑,反而越发狂躁起来,一通乱砸乱扔,道:“你这附庸风雅的老儿,给脸不要脸,这等好诗词,明明是向女子表明心扉的,怎么可能写给你,你不配拥有……”
刘涣不解道:“那姑娘还说了什么?”
老头沉思片刻,长叹一声。
“那姑娘说,你早晚是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如果你想报复,便去饶州赵家找她。同时要我告诫你,以后要学得糊涂一些,见到长得俊美的女子最好闭上眼睛,千万不得再轻薄良家女子,否则定让你好看。”
“饶州?倒是距信州不远,这赵家又是怎么回事?美女都不能看,老子又不是他的奴婢,凭什么?”
“哎呀,小相公啊,该说的我已然说过了,你是不知道,那姑娘当真是飞扬跋扈,她那左右随从,个个是满脸横肉,如刽子手一般。你怎地惹上了这等硬茬子。”
“那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我哪里干细细看她,当时被三个大汉压在地上,哎……”
“这到底是何人,我没有得罪过谁啊?莫非是那首‘青玉案’出的问题,也不应该啊,那首词虽然是辛弃疾所写,但得等到了几年以后的淳熙元年,才会问世啊。而今那豪放不羁,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也不过二十多岁,是不会有这等感触的……不过已然被我抄袭,却不知以后他会不会再写出来了……那首词的下片着意描写主人公在好女如云之中寻觅一位立于灯火零落处的孤高女子……女子……莫非,莫非是她?”刘涣也不言语,沉思了许久,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人,便是那日他们在茶馆之中见到的那个女子——那像极了他前世女友的女子!
后来刘涣与黑娃唱完红脸唱黑脸,硬是要老头给刘涣雕刻一些东西。
老头还在推迟不肯,刘涣真来了火,一个弓步向前,右手成拳,“砰”的一声击在老头的一块顽石之上,那顽石形状怪异,像极了一座山峰,见方五尺有余,可此时,尽被刘涣赤手空拳,一击而碎……
老画师惊呆了,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石,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文质彬彬的刘涣,顿时觉得胆寒,双腿无端发抖,那在嘴边的恳求与推迟之言再也说不出来,跟着口水咽了下去,颤抖道:“好……好……就……就依公子……”
黑娃的表情却更是夸张,呆呆地看着这个熟悉无比的“带头大哥”,一时间如见了天神,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何时这般厉害的?天了,往日在他面前秀拳秀脚,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刘涣放下背包,取出一大叠白纸,扔到了地上,道:“这便是我要雕刻的东西,上面有模子和注解。我只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后做不到,我是不想活了的,你懂么?”
华师一听他那句“我是不想活了的”,顿时以为他要犯事,吓得差点流尿……
他与黑娃把竹块交给老头,临走时摸出一锭金子,扔给老头,道:“哼!你这老头,不吃软的,非要吃硬的。这是给你的工钱,不许拒绝,否则……”
那否则才出,他猛地拉起黑娃的右臂,两个健步之间,已然破门而出,老头一晃眼,就不见了二人身影……
一个巷子之中,刘涣一把放开黑娃。
“黑娃,今日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我定不会说的……涣哥,你何时这般厉害了,刚才那招用的是太祖长拳么?”
“哎……黑娃,你只要替我把守秘密,等回了村子,我教你一些拳脚功夫吧。”
“好啊,好啊……只是涣哥,你给人家一锭金子,是不是太多了?”
“黑娃,你看事情当全面一些,没有大局观念,是成不了大器的。我适才给那老头一锭金子,却是太多了,我也心疼。但是,若我不给他钱,他一怒之下报了官,我们还如何容身,这鱼死网破的事情,我不想做,莫非你想做么?”
“涣哥,那……那你是用金子去堵住那老头的嘴么?可是……可是若那老头贪得无厌,收了金子,却还要去报官,又当如何?”
“他断然不会!”
“为何?”
“这是个心里问题,是个情商问题,一时间与你也说不清楚。”
黑娃又听刘涣说什么“心里”、“情商”等鬼话,他哪里知道,只觉得这些都是高来高去的道理,当下不再多言,心中更加地崇拜起刘涣来。
刘涣一是武力相逼,二是金钱相诱,这等做法,皆是两个极端,一般只有两种人会做这种事情,一是杀人越货的虬髯客,二是财力雄厚的达官贵人。
一黑一白,前者不要命,命都不要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后者不惜才,不惜才便是有所凭,或是强有力的靠山,或是位高权重之辈……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一个老头惹不起的。
他与黑娃找了以前住过的客栈,大摇大摆地嚣张起来。
安顿好行程之后,刘涣又去杂货店买了许多纸。这次买的纸不同以往,显得厚实许多,有韧性,有硬度……
深夜时,黑娃睡下了,刘涣就弹身而起,直奔老画师的作坊而去。
他来到目的地,见得华师正挑灯雕琢,显得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看来,我的忧虑是多余的……”刘涣自言自语,安心地转身走了。
第二十六章 继续捣腾
江西抚州、余干县,有一族姓赵的人家居住在那里。这家人大有来头,据说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后裔。乾道二年时候,又出了个进士第一名的人物,便是当年的状元郎,名汝愚,字子直。
赵子直中了状元后,授秘书省正字,迁著作郎,是个从五品或者正六品的官儿,算是大官了。
不过说也奇怪,按理而言,这赵汝愚可是皇亲国戚,以大宋体制而言,做官却是要避嫌的,他却例外了……宋室还有个惯例,喜欢以朝臣充任各州长官,简称做“知州”。赵汝愚出任官职,自然被皇帝赵昚充以州官,所以,他便做了知信州、台州等职务。
知州的全称在宋时叫做“权知某军州事”,“权”是暂时的意思;“军”便是指军队,宋代的军在州一级,大多是“厢军”,即常备军;“州”则指“民政”的意思。由此看来,这知州可是手握大权的主,管了军队和民政,着实厉害得紧。
可宋时,中央集权是极度厉害的,朝廷不可能让一个人常年嚣张在外,于一州独大,就是怕人家反水。故而,赵汝愚虽然是知信州、知台州,但归根结底,那“著作郎”工作才是他的主要工作。这著作郎无疑是个文官,主管修史,为编修国史之任。时不时的,也做些秘书工作……
子直而今正当中年,是人政治生涯中最有干劲的年纪,他上有老、下有小。
却说他那膝下有一支小女儿,年纪十三四岁,正是豆蔻年华,名奇玮。
奇玮是汝愚之幼女,聪明活波,在父亲面前是个极度乖张之人,一旦去了外面,就野脚得很了,胆子大,且敢胡作非为。她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对诗词歌赋,圣贤之书倒也感冒,才华横溢是谈不上的,可时常做些诗词,却也不难。
奇玮到底是富家子弟,常年受到父亲寻到和母亲溺爱,心胸有些狭隘,偏偏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这不,前些时日,她去父亲辖地信州游玩,游到信州铅山县城,便去叨扰本家赵姓知县,人铅山知县官职卑微,自不敢惹怒这著作郎兼知州的千金小姐,一一卑躬服侍。
也是造化弄人,赵奇伟这姑娘,从知县哪里见得刘涣一首“卜算子”的长短句,是写的梅花。她一时间觉得来了兴致,七长八短地问起刘涣的由来。
知县得到的这幅东西,却是永平的理正前些时日“孝敬”给他的,他也感到刘涣才华横溢,故而对那作词之人很是留意,便向理正一一询问了,当日又转述给了赵奇伟。
赵奇伟第一次对那刘涣有了记忆……后来她带着左右随从游玩铅山,在茶馆之中偶遇唱词之人,正是唱刘涣小儿的词,她便出言讥讽,却不想,刘涣那厮当时就在现场,这也是缘分使然……
刘涣写了一副字送她,内容是陆游缅怀前妻的“黄酥手”,她初始时并不太懂,后来回去问知县,知县不好答复,搪塞过去了。她心急之下,寄了书信给父亲,父亲还以为是她敏而好学呢,便回信说明该词的由来和意境。
天了,这可惹怒她了。
她暗自愤恨道:“好你个登徒浪子,本姑娘与你素昧平生,又不是你的‘前妻’,你凭什么写这东西送我?哼,你等着,等本姑娘找到了你,有你好看……”
奇玮一怒之下,去寻知县帮忙,知县只当她是小女子情怀,又或许是对“刘涣”对了眼,当下不好插手,好言推迟了。
她无果之下,寻觅刘涣踪迹,终于找到了那玩雕刻的老画师。本来初始见到老画师之时,并无愤怒之态,结果又看到了那小贼写给老头的一首“青玉案”,细读之下,也是觉得那词是写给女子的,当即也不晓得是“吃醋”,还是“愤怒”了。
可她表现出来的,到底是愤怒,所以“胡作非为”,彻底折磨了老画师一番。
本来年纪到大不小,算不得董事,可也算不得懵懂,按她的本意,是要赶往永平去找刘涣问个清楚的,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天下间,哪有女儿家主动去寻男子的,不和礼制不说,关键是驳了她的面子。
终于,赵奇玮盛怒而归,只是终日记得那日,在茶馆中刘涣惊鸿一瞥的模样,是欢喜,是赌气都说不清楚。她只是搞不懂,“为何要写那样的东西给我?为何要写那样的东西给我?”
看官勿躁,咱们话又回到铅山县城来。
却说南宋分了“路州县”三级,中央集权贯穿于每一级别之间,就连这铅山县的知县,也是朝官担任,而非随意插之。
在宋朝,常派遣朝官为县的长官,这也是常例。派遣下来的官员管理一县行政,称“知县事”,简称知县,如果当地驻有戍兵,并兼兵马都监或监押,兼管军事。
知县是个姓赵的人,不论和赵汝愚亲不亲,但都是姓赵,往往以本家自称。
赵知县年过五十了,是知命之年。他在政治前途上,已无太大的建树,本想申请“祠禄”,但又热血不冷,总想做点成绩,搞点动静出来,偏偏这些年铅山安静如斯,既无匪患,也无灾荒。倘有考中进士之人,也不是在他的辖地,而是别的县城。如此一来,连人才的发掘和培育他都沾不上边,整日有些郁郁寡欢……
可是如今好了,传闻铅山境内,距离县城不远的永平,出了一个怪才,名叫刘涣。他初始时听闻刘涣此人,是从永平的理正孝敬给他的那副卜算子开始的。后来又听市井传言,以及鹅湖寺主持的赞誉。言及那刘涣写诗作词,挥袖而成;言及那刘欢“借羊分羊”,滑稽之间解决邻里纠纷;言及那刘涣建造异物,如“沼气池、如足球场、如洗地工具”等,当真极度贴近了生活;尽连抚州学者陆九渊也亲自给他写信;那赵知州的千金又对他有意……
“刘涣啊刘涣,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诗文之中,或是悲天悯人,或是心怀天下,或是大气磅礴、自信满满,又或是悲情寡欢、抑郁难当……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做到这些?”赵知县时常在心底徘徊。
“也罢,也罢,若两年后,我铅山县城能出一个状元郎,还是鄙人亲自举荐去应试中的状元郎,倒是极好的……哎,我虽老矣,但也得为子孙后代积淀一些人脉吧……英雄莫问出路,愿你将来成大才吧……”知县大人对着今夜难得的弯弯月牙,枉自嗟叹起来。
又说刘涣当夜查探完老画师,但见那人并无告官之象,才折回店里,到头便睡。
次日,他与黑娃醒来,用毕了早点,吃了茶水,逛街去了。
来到一处杂物加工的作坊,店家是专门做些小玩意,如用泥巴捏成小人,往窑中烧好后上釉、涂色,再拿到市面上来买。顾客亦可随自己的喜好,制定特别的画像人物,如有的喜欢钟馗,店家就给你做一个钟馗;有的缅怀故人,照着模样做了,店家也一一能完成,事后领取商品之时,才付钱。
刘涣暗想,这便是安定环境中的经济发展了,江西信州,受到官窑技术的影响,像这类简易陶瓷的加工,最是普遍。
他招呼黑娃一声,进了店铺。店家招呼之人见得两个小公子,一个面目清秀,斯文典雅;一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也不明白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不去赋诗作画,却来这小店转悠……隐约觉得有些不务正业。
“哟,两位公子哥,还请看看,本店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是么?你这小哥可不要说大话。”
“岂敢岂敢,小子绝无虚言!”
“好啊,你既如此自信,便和我涣哥聊聊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否做的出来。”黑娃最见不到别人这幅模样,在他心底,除去刘涣是“神”以外,其余的都是“蚂蚁”。
小厮一看黑娃言行举止,当下明白了,原来这黑小子却是那面容白尽公子哥的随从呢。
“哦?请教这位涣公子,你要做些什么呢?”
“说也简单,无非是加工一样东西,但却不是烧瓷器。材料是一些宣纸。”
“宣纸?小公子,本店也曾做个一些特殊顾客的生意,如有要求加工木料的、加工石头的、加工铜铁金银的……你这加工宣纸,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但要就此说本店做不出来,却还断言尚早,你且说说,到底什么个做法?”
“呵呵,也很简单,这是我昨夜作的草图和注解,你细看之下就明白了。”
“这……这……实不相瞒于公子,我……我大字不识,认不得呢。您稍等,您稍等,我请教掌柜之后给您答复。”
又有人来,招呼刘涣和黑娃坐下,给他们沏了茶。
小厮把刘涣的草图交给掌柜,掌故细看之下,原来是要把宣纸做成硬度和柔韧度较强的小卡片呢。
按刘涣的意思,这些卡片每五十四张和在一起,算是一副。他要做一百副,便是伍仟肆佰张……难度不大,却是个仔细活。
他这些卡片上又有要求,是要画一些简易图画上去的,又有数字,分别从一写到一十三,又有两张上面不写东西,却要画上彩色与黑白的猴子两只……
过了许久,掌柜也不知晓,这小公子到底要加工这等东西做什么,看起来,像极了富贵人家玩乐的牌儿。
“你且去告诉那公子哥,他这要求我们能够做到,但要加工好一百套,又要符合他的要求,我们需要五六天时间……工钱嘛,先给他提三十两纹银,若他讲价,最多只能让二十两,少于十两银子的工钱,这单生意便做不成的……你好生言语,我看能行。”
这掌柜真是个奸商,明明十两银子已经是赚大发了,他却开口要三十两。小厮得了掌柜的指令,去和刘涣谈生意。
“小公子哟,你真是有福了,本店掌柜说了,你这东西能做的,只是却不容易,时间要五六天,工钱嘛,却要三十五两纹银……”他此处,又故意加了五两,实在是贪得无厌了。
黑娃一听,脸色很不好看,因为照他的记忆,他们家一年的收成,也管不上三十五两银子,这算是天价了!
谁晓得,刘涣听闻,呵呵一笑,只说了一句话,道:“五天,我只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以后,我来取成品。”说完嚣张地走了。
店中小厮呆在了原地,许久才震惊出来,跑去找掌柜,大叫道:“成了成了!”
掌柜听后,却有些担心,道:“小心一些,这等手笔和做派的人儿,一般都是达官贵族,我们惹不起的。他要的那东西,我得亲自操弄。”
小厮恭敬道:“一切全听您老的!”
第二十七章 都是些丢了魂的人
清早,天空放晴起来,把残余的积雪晒起了丝丝雾气,蒸发便要吸热,这是天地间的道理。只可惜现而今的人虽习以为常这一现象,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涣练完拳脚和刀法,但觉得全身通泰,血脉之中似乎有丝丝玄而又玄的力道在游走,那力道状如实质,虽以肉眼不可见,但精神识海之中,拳脚收发之际,皆能实在地感觉得到。否则那日,他也不可能一拳击碎老画师偌大的顽石。
或许,这便是师父所言的“先天之气”吧。如今,刘涣也不得而知那络腮大汉过得好与不好,是浪迹天涯去了,还是去北边干他的“大事”,他还在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么……
岁月静美,世事安好,念或不念,都成昨日了。如果真如络腮大汉所言,在某一个不特定的日子里,刘涣还能与他重逢,真不知晓那重逢的情形是什么样子。
对了,还有虚相,他也许久不曾见到虚相了。在他心底,虚相是个油滑的假和尚,可心地不坏。到底是为了生存,有的人丢弃了原本的面目,装隐士、装道士、装和尚、装乞丐……尘世间唯有一种人,不论世事如何变迁,他都不会隐匿改变,更不会伪装。便如刘涣的师父,看不惯就骂,骂不爽就打,打不过瘾就杀,杀了就逃。任侠仗剑,刀尖上舔血……
黑娃这日起得比往常要早,因为昨夜刘涣给他说,今日他们要去赚一笔大钱。
二人如常,吃饱喝足,打起了精神,才去办正事。仿佛这已经成了习惯,在黑娃心底,一时间自己尽真的成了个公子哥。
“涣哥,你说那老头做好了么?”
“应该好了,他本是画师,又通雕刻之技,当是没有问题的。”
“涣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个害人的东西,专害那些**极强,信念不坚定的人。”
“我们要用它去害人么?”
“不,我们用它去赚钱,赚大钱。”
“赚钱来建学堂哈?”
“赚钱来救人,普度众生。”
“涣哥,你这话我不懂。”
“你自然不懂,我们总有一天都是要去害人的,不仅害人,还要杀人。但黑娃你记住,我们害人也好,杀人也罢,都只是针对少部分,到头来的目的,却是要救更多的人、渡更多的人……”
“哦,是了!这般做法,便是你所说的赤子之心!”
“谈不上赤子之心!”
“那又算作什么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取重者!”
“哦,那是‘做生意’,就是你所言的和天下做生意,和命运、和人生做生意……”
“恩,你顿悟了。”
“顿悟了!既做不到清高,就不能虚伪!这是你教我的,我当做了誓言!”
“呵呵,黑娃你越来越像个‘现代人’了。”
“什么现代人?”
“额……走吧,我们找老画师去了……”
二人小叙片刻,穿过清早上独立桥头装.逼的读书人,走过卖豆浆的小店,转了几条巷子,度过河水,便到了老画师的住所。
刘涣交代黑娃,今日是来取货,不能有半点匪气,要装一个读书人。黑娃依言而行,壮实的身躯一挺,一股浩然正气喷薄而出。
恭恭敬敬地敲击了老画师的门,不一会就走出一个“熊猫眼”的老头来,头发乱糟糟的,显得苍老了许多。见是那两个“煞星”,老头“精神抖擞”起来。
“前辈,我哥两要的那东西不知是否做好了?”
“回公子爷的话,老儿不负所托,已于昨夜寅时完成,上了釉,图了色,摸起来滑溜溜的,还请公子爷验看。”
“前辈之技艺,当是精妙绝伦的,小子信得过,不验也罢。哦,对了,不知那工钱前辈是否嫌少?”
“岂敢岂敢,公子爷莫再折煞老儿了,你一锭黄金,却是老儿三五年的收入啊,只有多了,只有多了。”
“哎,黄金千两易得,知己一个难求!”
“哎,公子爷何须感怀,你是人中之龙,必定翱翔九霄。我一介垂垂老矣的匹夫,当不得你说知己二字。”
“也罢……”
老画师取了刘涣所要之物,共计三套,每一套又用油蜡纸包好,规规整整地如一块打磨好的石头。刘涣欣喜接过,道了谢,转身即走。
黑娃始终记得“装读书人”一事,临走时,朝老画师一礼,道:“前辈,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哪晓得老头一听,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磕巴道:“不……不敢……不敢……少侠走好!”
黑娃很不解,追上了刘涣,问道:“涣哥,那老画师好怪异,与你说话都还正常。怎地我一开口,他尽双腿颤抖?他叫你公子爷,却叫我少侠?这是什么意思?”
刘涣噗嗤一笑,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黑娃略一沉默,暗想那句话并没有错,只是一阵皱眉。
“我与他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咋地,说错了么?”
“哈哈,没有没有。话的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出在了说话之人。”
“说话之人?我装读书人装得不像么?”
“不是像不像的问题。”
“那是什么?”
“情商……”
他们二人到得一处赌坊,有三两个闲散人浑浑噩噩地偏倒在路边,虚脱地睡着了。那脸上全是遗憾和愤恨,仿佛还在为昨夜的赌局忧愁与不舍。
“涣哥,这些人咋地睡在这里?”
“都是些没了银子,没了家的匹夫。”
“没了银子便要睡在路边么?大冷天的……人怎么能没有家呢?”
“哦,对不起黑娃,我说错了,他们不是没钱没家,而是丢了魂的主儿。”
“丢了魂?那还得了!”
“是不得了,人没了魂,什么都不是。”
“我们是来此处赌钱么?”
“不是,我们来赚钱!”
“赚钱,好啊,走吧!”
“不急,去买几颗骰子来。”
黑娃小跑去了赌坊旁边的一个小店,老板一阵吆喝,给他推销斗鸡,黑娃说不要,只买一些骰子就好。老板白了他一眼,却说“骰子不好使,玩得厉害的人太多了,想发横财,还是首选斗鸡。”黑娃收好骰子付了钱,冷哼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转身走了!
他听刘涣说要赚大钱,很是激动,两只冒光的眼睛也如一对铜钱一般……
“涣哥,这便好了,走吧!”
“不急,我们去对面的茶馆坐坐,我先教你一个游戏常识,等你学会了那游戏,这赌坊间的人多了,我们再去‘创大业’。”
黑娃是不明白刘涣的话,不过他心中坚信,这个看起来比他小一岁的文弱儿郎,体内有着使不完的力量,头脑中的计谋与智慧,如大海一般广博和深邃,虽然,他从未见过大海。
两人到了对面的茶楼旁边,忽然冒出几个狐媚妖艳的女子来拉黑娃。黑娃不解风情,推脱不掉便猛地一甩手,骂道:“他.妈.的小妖精,你们便是我母亲口中常常提及的害人精,老子才不上你们的当,滚开滚开。”说完与刘涣进茶楼而去。
刘涣见他黝黑的脸色有些怪异,忍不住笑了起来。
“黑娃,你咋知道那些是害人妖精呢?”
“哼!我怎么不知道,我娘亲给我说过的,说这越大的集市中,就越是妖精横行。妖精们见到人,便要说‘哎哟哎哟,相公来玩玩吧,可想死奴家了’……”
“如此,你便断定适才那些就是妖精了?人家也没有叫你‘相公’啊?”
“哼!她们是没有叫我‘相公’,可是却叫我‘相好的’。我能听得出来,这般叫法与相公差逑不多。”
“呵呵……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没啥。唉,婶子也真是的,给你说这些……”
二人坐了将近两个时辰,黑娃才堪堪学会了“麻将的规则”……
忽地这茶楼中冒出一些落魄的书生来。小厮上前去打招呼,问他怎么了。落魄书生总是一阵长叹,道:“哎,说好的朝朝暮暮,说好的两情不渝,小红却不理睬我了……”
话音未毕,又有一人叹道:“哎……此去今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却是吟柳三变的词。
更有人以茶代酒,猛灌了一口,道:“这些个人,真是活生生地气死我这当世苏东坡了,官家不收,偏偏那……哼,**无情啊,**无情……”
黑娃见这些人一惊一乍的,不晓得是怎么了,才被刘涣培养起来的“品茶情调”被打散,玩麻将的心思也消失殆尽。
“涣哥涣哥,这些人又是咋了?”
“哎,也是一群丢了魂的主儿。”
“哎呀天了,这条街真是怪异,和我们往常路过的都不一样呢,来往之人,尽是莫名其妙……涣哥,我们能救他们么?”
“我们救不了!泱泱华夏几千年的传承,没有哪一世,没有哪一个时代,更没有哪一个人,能救得了这些失了魂根的人……走吧,该干正事了!”
二人复又朝赌坊而去。
才一推开赌坊的门,便有一股子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刘涣险些作呕。
里面吵成一团,六博、樗蒲、塞戏、弹棋、马吊、押宝、花会、字宝等等赌博游戏热火朝天。斗鸡、斗鹌鹑、斗画眉、斗鹪鹩等更是喊杀震天,搞得乌烟瘴气。
尽无半个人来接待他哥两,黑娃心中开始打鼓,没了底。
刘涣倒好,他能够想象得到,在这个苟安的环境中、在这个丢了魂的国度上、世人只求安逸,为了安逸,丢了钱财、丢了道义、丢了妻儿、丢了家园、丢了国土、渐渐地把魂也丢了……
固然,任何时代都不会缺少丢了魂的家伙,他只是对这国民的劣根性习以为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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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人转悠了一阵,也无半个人理睬他们,那些人都是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赌局。
“涣哥,我受不了了。”黑娃朝着刘涣的耳边说话,
刘涣道:“当真受不了了么?”
“当真,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那好,你大吼一声,就说‘我去你.妈.的,咋地没有一丝新鲜的玩法’?记住一直这般大吼,直到有人来才罢休。”
黑娃正是怒火中烧,当即仰天大吼,初始时没人理他,他又接着这般吼了几声,全场突然安静下来。刘涣一怔,还以为到底是黑娃的咆哮起了作用,哪知道众人看了他哥两一眼,不到几个呼吸时间,便又哗啦啦地吵闹起来。
黑娃怒了,这种不被人注意的感觉实在太差了,就如他在永平读书时,被老夫子打屁股,哭得死去活来,小伙伴们却没人理他一样……
他四处查看,见得赌场的中央供奉着一个关公模样的陶瓷,其迅疾冲去,抱起了“关公”,用尽了吃奶的力量,“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关公就四分五裂。黑娃怒吼道:“我去.你.妈.的,老子说咋地没有一丝新鲜的玩法,你们没有听到么?”
直到此时,众人才定睛看他,他冷哼一声走到刘涣身边。才刚一转身,忽地从赌场旁边的帘幕中走出五六个大汉,其中一人横冲而来,道:“哪来的小杂种,不想活了么?”
大汉说完,猛地一拳朝黑娃击来。刘涣哪里能让他得逞,看准时机,一招“抓腕砸肘”电光火石间使完。
但闻得大汉“哎哟”一声,就被他制服!
后面几人见情况不对,真小瞧了这两个小娃,便要来救阵。却被一人呵止住了。
赌钱之人全部收好自己的赌资,让开一条道来。就见一个猥琐的中年人缓缓走来,穿着华丽无双,偏偏长得极丑,右边脸颊上还有一道疤横,贼眉鼠眼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眼中有精光射出,似要刺穿刘涣和黑娃的身心,一身的铜臭味,正是此间赌坊的老板无疑……
“哪里来的兀那小儿,无端砸我关公作甚?”
刘涣放开地上的大汉,右脚猛地一起,大汉一声闷响,滚到了中年人的脚下。
“这个你无需知道,砸了你的神像,却是事实,说吧,多少钱?”
那人一听,可从未见过这等硬气的家伙,仿佛间他前面的不是一个小孩,倒是一个盛气凌人的大汉。他哈哈一笑,道:“敢作敢当,甚好!老子那神像白银五百两,你赔得起么?”
刘涣也不立刻答复,伸手止住了就要开骂的黑娃,复又一模怀中口袋。
“这是两锭黄金,每二十两一定,赔你的神像够不够?”
“哎哟,够的够的,原来你才是财神爷,爽快爽快……只是,是你兄弟二人无礼在先,明明有钱,却不拿去玩耍,无端端地砸我的神像,却不是我不仁义呀。”
“哼!拿去吧,其余的也不用找,但我想用剩余的金子买你一炷香的时间,行是不行?”
“哼,什么意思?老子有的是时间,你到说说!”
“无他,与你做笔生意,做一笔高雅的生意。”
“什么他.妈.的高雅的生意,在这铅山县城,还没有人敢和我做生意呢。”
“那是以前,今朝,老子便是那第一个与你做生意的人。”
“好,老子最佩服有血性的汉子,请!”那人见得刘涣出手大方,不卑不亢,当下又听他说做生意,还真来了兴致。
在众目睽睽之下,刘涣二人随赌坊老板进了里屋……
“小子,你可不要妄想在老子眼底下耍什么花样,说吧!”
“看好了,老子要卖一副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不急,找一张八仙桌来!”
“给他找一张八仙桌来!”
下人听了赌坊老板的话,不一刻抬得一张桌子进来。刘涣也不磨叽,随意用衣袖把桌子擦干净。从后背的包里取出一副“麻将”,放于八仙桌的中央,又往袖袋中拿出两粒骰子放在了麻将之上。
老板见得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用油蜡纸包住了,除去那骰子以外,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刘涣叫黑娃小心翼翼打开油蜡纸,就见里面全是一些精致的小方块……
老板拿起一块一看,见上面雕琢有一只鸟儿,又拿起一块,上面只雕刻着“壹万”字样,他再次翻看了许多,见得“伍饼”、“叁筒”、“贰条”、“红中”等字样层出不穷。这东西大抵是用竹子做的,只是雕刻打磨得无比精细,放于手中,两三个手指随意夹住,手感极好。
“这是何物?”
“一种让你日进斗金的好东西。”
“日进斗金?这他.妈叫什么名儿?”
“现而今你可以叫做麻将,至于后来嘛,或许会称作‘国牌’。”
“有何奇异之处?”
“不急,你是赌场老手,我一点你变通了,再叫一个人来,小爷传你一门吃饭的手艺……”
刘涣、黑娃、赌坊老板、一个老赌鬼,刚巧四人,刘涣边操作,边演练,边解释、边指点……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已然学会。
赌坊老板恍然大悟,道:“好娃娃,你这东西依我看来,却不只有这种玩法,还可以演变出许多道道来呢。”
“那是自然,看来你是行家。”
“恩……等等,搞了半天,可是归根结底,这他.妈充其量不过一门博弈工具罢了,老子如何能让它日进斗金?”
“哈哈哈,看好了,小爷这便传你正题,叫做‘抽水’!”
这抽水一说,却是在后世常有的事情,也不晓得兴起也何时,其实就是收取牌费的意识。一般麻将馆都有固定收费,钱财多寡不等,关键看开设赌场之人提供的环境而论。自摸胡牌可以抽水,胡牌时的红中、暗杠、牌色的大小等都可以抽水……
刘涣又以一局牌而论,玩的是后世四川的“血战到底”。结合赌场的客观情况,果然,一局牌下来,他以虚拟数字计算,除去他输掉的,尽抽水钱纹银三两,那还因为是小牌,如果是大牌,就不得了了……
大汉亲眼见他一算,哈哈大笑,哈喇子都笑得流出来。
“好娃娃,你真他.妈是个鬼精灵,说说看,你这东西要卖多少钱?”
“哼哼!黄金八百两!”
“黄金……八百两?你寻老子开心么?”
“滚,你这鼠目寸光之辈,你懂个逑,等你有了这个东西,一家独大,灵活运用你的‘手腕’,不准市场上出现这等事物,赌客们便来你这里玩……投资最是简单,几条凳子,一张八仙桌就完事……同时,还可以捎带其他消费……你想,一局牌你便能抽水钱三两左右,你摆这等牌局十桌,一次便有三十两……一天是多少?你不会算账么?”
老板细细一想,这他.妈还真是这个道理呢。还有,没钱的人赌银子,有钱的人,岂不是要赌黄金、赌和田玉、赌深海珠宝……如此一来,他们赌什么,老子便抽什么……
“娃娃,你这算法倒也得当,即是如此,那你为何不自己开一间赌坊?”
“哼!你以为老子不想么,是我那当官的老爹管得太紧了,这不,钱也不给小爷花一分,前些时日在临安,老子与人赌博,欠了人五百两黄金……无法,只得逃到信州来……你到底干不干?”
老板一听不得了,原来这小子是临安来的,老爹是当官的,在临安当官,非同寻常啊,怪不得一出手便这般阔绰。
“你……你欠人家五百两黄金,却向我要八百两,不觉得心重了么?”
“心重么?你一个神像,收老子四十两黄金,你心才重呢?”
“哈哈,哈哈哈……老子是谁,便是吃这碗饭的,有什么好说的……娃娃,这样吧,老子给你五十两黄金,卖给我吧。但是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卖给其他人……”
“黑娃!收拾东西走了,什么东西,老子还以为这间最大赌坊的主事是个高瞻远瞩的雄才,谁他.妈知道,尽是个鼠目寸光之辈。走吧走吧,老子也不卖了,把这东西送给老爹的大官朋友,换百十亩肥田来租吧……”
“哎哟,哎哟,娃娃,哪来这么大的气……好了好了,一百两!”
“黑娃,你他.妈呆了么?”
“二百两,这是最高价了……”
“老板,小爷而今虎落平阳,否则无论如何是不会来你这里的。你可知道,在临安府,小爷们玩的都是黄金翡翠,哪里有玩白银的……实不相瞒,若不是家父管得紧,老子定在临安开一家赌场,到时候,别个赌金子,老子就收金子,赌美玉,老子便抽美玉……这帐,别告诉我你一个多年的老赌鬼不会算……也罢,你若是有诚意,给老子五百两吧,这东西卖给了你,老子再不会向其他人提及,等你将来做大做强,到了临安府,小爷来赌金子,你可得少收一些才是……”
“好好好,公子爷,财神爷,再少一些吧,三百两如何?”
“哎……算了,走吧,黑娃,天下间不识货的人太多了……”
“好好好!成交成交!”
老板说出此言时,如丧考妣……
其实,五百两黄金,无论对谁,都是一笔横财了。而今大宋年年向金人纳贡,国库早已承受不起了,世人又哪里有这许多的钱财。
但凡能拿得出这许多钱财的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超级大官,要么是土匪军阀,要么,就是这等赌坊黑市或者妓院老板……
五百两黄金,沉甸甸的,按照那时候的计量,八两左右便有半斤,如此算来,五百两差不多三十一二斤的样子。刘涣一一查探,觉得假不了,只是成锭的并不多,倒有许多散碎的……管他呢,是金子就好。
刘涣将之装于麻袋中,使劲一抡,抗在肩膀上出门而去。
过了那条“肮脏”的街,二人赶紧顾了一辆马车,朝鹅湖村赶去……
“爷,五百两黄金就买这么个东西么?”
“哼哼,天下哪有这等美事……跟好了,别给老子出差错,明日早晨,老子要收到今日支付出去的黄金。”
“可是爷,那小子也晓得是啥来头,若是临安府的大官公子哥,我们怕是惹不起……”
“哼!怕他个贼厮鸟,我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做了他,谁知道?”
“好,我这便去叫兄弟们。”
“等等,这次老子亲自带队,许多年不做土匪勾当了,世人还当真忘记了老子……”
第二十九章 愤而装`逼
“黑娃,你不要回头,一直往村里面赶,但速度不要太快!千万不能太快!记住,在永平的那条河边等我,我不来,你便不走。”
“涣哥,五百两黄金呢,我怕我一个人……”
“好兄弟,不用怕,记住,如果今朝能顺利得到这五百两黄金,我哥两的日子便从此天翻地覆好起来。”
“涣哥,你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好了,别废话了,记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涣哥,你去哪里?”
“我去会会知县大人。”
“咋地,涣哥你还要赚钱么?知县老爷的钱可轻易转不得啊?唉,涣哥……”
刘涣跳下马车,几个健步之间,穿入人群不见了……
黑娃的警惕性并不高,他与车夫都没发现,在其身后,隐约有人跟着,而今人多眼杂,倒无大碍。可一旦出了县城,便不好说了。
却说刘涣此时才伸手往身上一模,暗道糟了,除去背包中剩余的两幅麻将牌以外,尽无半点钱财。
师父留给他的那一包银子,里面少许黄金已然被他挥霍一空,加上他大摇大摆的往常开销,剩下的,便只有一些琐碎银两。
“天了,我还是太匆忙了,而今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如何办事。也不知道这县衙好不好进,是不是如电视剧中的那般,没钱便办不成事情……哎,但愿此间知县是个清官吧……”刘涣心中忐忑,朝着铅山城北而去。
说是城北,其实距离城中极近,只是按照方位而言,县衙府邸却是坐北向南。
刘涣一路疾奔,穿过人群,不多时来到县衙。但见得一方青砖青瓦、牌坊式样的屋子立在眼前,屋子两边左右对称,工整而严肃。对面左边立有石碑两块,上面刻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子,或是地方县志,或是县衙由来;右边立着牛皮大鼓,用木架子支撑了起来,木架上放有鼓槌一根,便是所谓鸣鼓喊冤的物事。
中间开着一对朱漆大门,成色很是讲究,暗合宋人惯例。追寻稳而单纯、清淡高雅的色调,是受了儒家的理性主义和禅宗的哲理作基础的宋代社会思想所致。
门上写着铅山县衙四个大字,也是规规矩矩,肃穆森严。
而今正是年初正月头几日,街市热闹,偏偏这县衙门口极为清静,往来人稀,一时间到有些冷清。
刘涣突然止住了脚步,尽不敢上前。在他心底,到不是“怕官”,只是觉得这气氛有些压抑,他是那山野间的顽鸥,终日着迷于小河边的沙地。这突然间要进了“笼子里”,打起了退堂鼓却很正常。
去或是不去……这人尽在门前徘徊起来……
刚好一个老者经过,见他这般模样,顿足而问。
“小相公为何徘徊?”
刘涣一惊,回头一看,正是一个衣着整洁,满面红光的老者,大抵知命之年,下巴的胡子花白花白的,有些滑稽,但却不能掩盖他神色之间的严肃。
“有劳前辈,晚生是想告一桩官司,只是不知礼仪典法,故而徘徊。”
“哦,原来如此,公子何方人士,所告何事?”
“这……说来复杂,只言片语之间也道不明白。”
“呵呵,小相公不必介怀,老夫便居住在这县衙左侧,平常间的官司见得多了,或许能指点一二。”
“前辈好意,晚生谢过了,只是……我所要状告之事,却是人命关天……不见知县大人,想是办不成的。”
“哦?这些年来,铅山时日太平,百姓安居,也无匪患,更无天灾,人命官司可是极为少见的。小相公可不得枉言?”
“哎,小子岂敢。我要状告之事,却还没有发生。但却即将发生,如果推算没错,今日酉时左右,若无官府管辖,定出人命……”
“你……何以如此断言?要知道,就算你见了知县大人,要是谎报案情,轻者杖罚,重者是要移交州府处置的,可担待不起啊。”
“哎……有劳前辈好意了,但救人如救火,实在耽搁不得,这便不打搅了……”
“等等,你是找不着那知县大人的。”
“为何……不要紧,找不到知县,便找县丞、主簿也是可以的。”
“你还是找不到的。”
“咦?前辈为何如此断言?”
“哈哈,这有何难,我便住在这县衙旁边,对县衙情况自是熟悉得紧。今朝是新岁之初,知县,县丞和主簿等人都是不办公的。”
“哎……那可如何是好。”
刘涣觉得这老者很怪异,言谈举止之间,便要探清人家的一切。一开口就问籍贯姓名,所告何事,他又不是知县,操的哪门子心。
老者也觉得刘涣怪异,这小娃,年纪轻轻,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平穷人家子弟,偏偏说有人命关天的官司,可瞧他一副德行,尽无半点“心急如焚”的神情。到底是其心性极稳,还是个无知顽儿?
“那……请教前辈,到何处方能寻得知县老爷?如果,知县不来,衙内公差可敢出衙行公?”
“依你看来,却言如何?”
“我……我哪里猜得出来……哎,也罢也罢,时也命也,这苟安的大宋朝啊!”
“大胆!口出狂言,官家招你惹你了?真是大逆不道!”
“哎!‘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而今时局,放眼天下,怕是难见得清官身影了……知县一职,食君之禄,却不为君分忧。而今新岁时节却是不假,但百姓苍生若有天大官司,又当到哪里去寻帮助……”
“小子谬矣,你只闻‘吴隐之’自廉之句,却没有听过‘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的自喻之词么?我泱泱大宋,清官何其之多,是你年少眼拙,心胸狭窄罢了。你年纪轻轻,便敢枉言官家,天下之大,你又去过几许,见得区区铅山县衙,不过只言片语,就敢妄下定论,实在是幼稚!”
“哈哈,幼稚!老丈,莫非我说得真诚之言,却不对了么。你不过是观我年少,便凭一己历练来教训于我,殊不知,越是年少之人,便越是朝廷之希望呢。哼!你自以为学得几首五无言七言和长短之句,便来炫耀于我么,告诉你老头,若比才学,你还入不得鄙人法眼!”
“哈哈哈……真是个黄口小儿,你好大的口气。才学一事,老夫向来谦逊,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不敢一家枉大,坐井观天。但我说你年少幼稚,却是极对极对的,你尽要来反驳。说越是年少,便越是朝廷希望,真是个小儿情怀了。莫非你是朝廷栋梁不成?”
“老头,我与你素昧平生,今日是你主动惹事的,而今到了关口,却纠缠不休。你听好了,少年之希望,与朝廷之兴旺是有极大关系的……今日若不是人命关天,我定要好好教训你一翻!”
“教训我,好你个无知小儿,你……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我管你是何人,今朝就是一品官儿站在这里,也无这个道理,废话少说,你听好了……”
接着刘涣一扬眉头,气从丹田而起,朗声吟来,正道是: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
“你……这……这……此乃何人之语?”
“哼哼,老朽勿躁,却还有最后一段精辟之言呢,你洗耳听好。”刘涣索性装.逼装到底,也要教训一番这“孔乙己”式的老杂.毛。
他又朗声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大宋,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宋少年,与国无疆!”
他前世年少无知之时,也是个热血沸腾的家伙,对这类意气风发的文章与诗句,最是着迷,专门找时间背诵默写过,故而今朝只不过是复习一下了梁启超先生的“少年中国说”罢了。
老头听闻,仿佛家觉得刘涣身上冒出万丈精光来,那光芒刺穿了他的灵魂,尽忍不住步步后退,直退到一丈有余。
“此乃何人之语?何人所作?”
“哼!怎么,你还是自以为是,莫非你尽不敢相信,你眼前之人便能作出此等章句么?”
“啊……是你!你到底是何人?”
“哈哈哈,鹅湖山野,浪荡顽徒,刘涣是也!”
“刘……刘涣!你便是那写卜算子,写浪淘沙,写青玉案的刘涣?”
“哼!是又如何?”
“这……哈哈哈……”
“哼,你自顾笑你的,恕不奉陪了!”刘涣言毕,举步便往县衙而去。
老头欣喜若狂,忽听得如此慷慨激扬之句,热血都燃烧起来,哪里能够放过这结交的机会,当即快步跟上,态度也变得谦和许多。
“刘公子留步!”
“如何,还有指教?”
“不敢不敢,公子大才,是老夫眼拙,今日不曾想,见得人中之龙,百闻不如一见呀。好儿郎,好少年、好少年……”
“哎……老前辈,若非你适才出言讽刺批评,语气颇重,小生又怎会口出狂言,激动而驳……无论如何,对错是非都不论,这厢给你配个不是了,但我今朝却有急事,还请前辈勿要再耽搁,否则我那兄弟就要死于非命了!”
“不敢不敢,刘公子,我此番并无阻拦之意,而是要助你一番。”
“助我?此话从何说起?”
“不急,今朝见你意气风发,老夫也跟着癫狂起来。索性做个性情中人,你便与我在这县衙门前,天地之间,说说你的官司吧。我自有手腕帮你做成,如有半句不实,天诛地灭!”
“老前辈,使不得使不得!你的意思,是言此番‘青天白日’,又是县衙门口,大地之上,一切冤屈必能得到声张么?”
“哎呀,好高的悟性,老夫就是此意!”
“可你……”
“哈哈哈……无妨,我已然指天发誓,莫非你还信不得么?”
“诶,如此真是感激前辈大恩了,事情是这般由来……”
之后刘涣一一道来,将他所推断百分之百命中的官司说了出来,其中真假参半,把那赌坊的老板说得极度凶恶,罪孽滔天……
老者微微沉沦,愤慨不已。
“尽有此事,你且道来,何时何地,能抓他现行?此人必遭严惩!”
“前辈,简单得很的。那莽夫虽有杀人之心,却无半点谋略。依我看来,只需动用公差,在永平之北,临江清风峡紧守,必能将其一窝端了。”
“不需调动戍兵?”
“哼哼,杀鸡焉用牛刀,公差也不用太多,我看二十人足以!”
“你此言当真?要知道,如依你所言,到头来空跑一趟,你却是犯了欺瞒谎报之罪。”
“前辈,若你真有那般手腕,照此计划而行,必定成功。小儿敢以向上人头担保,并如前辈一般,在这天地之间,县衙门前立誓!”
“好好好,你稍安勿躁,现可自行归去……”
“可是……”
“放心,若帮不成你,你便来此处找我。”
老者言毕,转身走了,剩得刘涣呆呆地站在现场。他忽地觉得今朝有些冲动了……
“恩,这老头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肯定是这县衙里的官儿,不是县丞,就是主簿,若都不是,那必定就是戍兵领队之人,或是当官的老爹……”刘涣自以为是地推论,暗想蚂蚱虽小五脏俱全,见不得知县,但能结交一两个和官家沾边的人,也是极好的。
可他不敢大意,不能把宝压在一个第一次结交的人身上。知人知面不知心,若那老头只不过是个吹牛的穷儒呢,黑娃的命可就难保了。
其走到街市,当即雇了一辆车,快马加鞭追寻黑娃而去……
我要说几句话给朋友们:
写到此处,顺带答复一个读者朋友的质疑,他评论说“宋时民间用的都是‘铜钱’,我却写主人公用‘纹银’,是不是明清小说读多了”?
哪里不知道,在两宋之间,“铜钱”是很流行而且得到官家认同的货币呢。只是我写得是“南宋”,主人公一出场,便来到南宋孝宗时期那一段苟安宁静的日子里。
刘涣一出场,自是身无分文,差点连命都保不住,又哪里来的钱财,更遑论是“铜钱”了。
后来他被送到鹅湖寺中,阴差阳错拜得络腮大汉为师,大汉教他功夫,走时刻意留了一包银子。诚然,他师父是个刀尖上舔血,杀人越货的家伙,又是“大宋忠义刀”魏胜的传人。平生只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故而留给刘涣的钱财,除去银子以外,也可以推论出当有一些金子。至于铜钱,在一个虬髯客看来,到不一定能放在眼底。
刘涣见了人,融入尘世之间,一旦牵扯到“开销”,除去金银以外,他哪里来的“铜钱”?他总不能问“张年丰”老头要“铜钱”来用吧?
同时,就算根据历史,在当时的市场上,就必须要求民间的人用“铜钱”么?难道人们交易往来,就不能用“黄金”?用“翡翠”?用“玉石”?甚至就不能“以物换物”?谁也说不准呀,对不对?故而我写人家刘涣用“纹银”,除去想营造一个浑金如土的土鳖以外,难道就错了么,不能吧。
朋友们,是想,就算在而今的现实社会,我们身处“民间”,也不尽用的都是人民币吧,莫非,我拿十根金条,土鳖且豪气地去卖一个“苹果”,经过鉴定后是真黄金,人家就不收了?就说你这不是“人民币”,不能用么?
其实呀,按照大致的算法,1两黄金=10两白银=10贯铜钱=10000文铜钱。这纹银和铜钱之间,只不过需要转换罢了,就如人民币和黄金的转换一般,仅此而已,又有什么天大的原则问题呢?
朋友,我其实是个严谨的人,我不骗你。当然嘛,小说,却是要满足一些意淫和猜想的,哪样才精彩。
最后的最后,希望朋友们多多支持,今日这是第三更了,恳求你的推荐和收藏,小子承诺,一定好好写书,做最好的故事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