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弃女回归
安阳城,凛冬将至。
一座装潢简洁,却不失规模的大宅院里,几道纤细的身影相视而立,纷纷议论着今日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便是府中今日来认亲的这位姑娘了。
红衣少女淡然地坐在大堂里,对门外那些猜忌的声音充耳不闻。
“这大老爷不曾纳过妾室,只与大夫人育有大少爷一子,大夫人逝去后更是不沾女色,你说这好端端的怎还跑出来个女儿呢?”
“就是就是,怕不是看上了咱们都督府的荣华富贵,来讹人了吧!”
“可不是吗……”
“你们这些小贱蹄子!不好好干活,整天就知道碎嘴子!”众人讨论的热闹之时,斜刺里插进来一阵尖利的责骂,那声音的主人很快迈着大步子小跑过来,粗糙短小的手指掠过闲谈的丫鬟们,“夫人这就过来了,还不快去备茶!”
一听到夫人马上过来,丫鬟们也不敢怠慢,迅速活动了起来。
倒是那老嬷嬷斜楞着眼看到屋内端坐的红衣少女,脸上的皱纹被表情挤出难看的形状,她蹙了蹙眉,向着红衣少女啐了一口:“呸!一脸的狐狸精模样,安的什么心!”
却在这时,打东边走来一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妇人身后紧跟着一名妙龄女子。
“人呢?”
老嬷嬷孟氏,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那妇人身后,谄媚地笑道:“回夫人,屋里冷着呢,您放心,没上茶,没伺候!”
慕容静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做的不错,走吧,去会会我这个从未谋面的好侄女!”
三人迈开脚步,不多时,便看到了屋内静候的少女,那少女似是也感觉到有人到来,便慢悠悠转过了身。
慕容静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微微张开。
这女子,样貌也太盛了些。
只见少女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剪水双瞳里映射着点点碎光,她弯着嘴角笑着,唇若点绛,肤如凝脂,那双幽黑的眸子像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却又隔了一层朦胧的水雾,让人看得不真切。
慕容静轻咳一声,问道:“就是你,自称是我洛家走失的小姐?”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洛禾。”少女声音清浅,浓密的睫毛微微扑闪,“嘉禾合穗的‘禾’。”
什么什么合什么?
慕容静眉头皱了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迅速略过了这个话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洛家的孩子?”
洛禾浅笑,“父亲回来,自会与我相认,就不必夫人操劳了。”
???
慕容静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这叫什么话!她可是这洛家的当家主母,什么叫她不必操劳?合着这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丫头是在说她这官眷夫人多管闲事了?!
“好大的胆子!”慕容静身后,年轻的少女厉声喝道:“且不说大伯父会不会认你,就算认了你,你也没资格用这种语气同我母亲说话!”
慕容静稍微缓了缓,还是她的女儿心疼她啊!
洛星月眼底溢出得意之色,等着看洛禾被自己吓到屁滚尿流地滚出洛府的场景,真是笑话,从小她便是这洛家唯一的嫡女,如今不知道打哪冒出个野丫头想压她一头,简直痴心妄想!
可她等了许久,都不见洛禾有任何动作。
洛星月有些站不住了,何止是站不住,分明面子都挂不住了!
在这洛府,她说一,还没什么人敢说二,如今这个连她们家仆人都算不上的野丫头,竟然对她的训斥无动于衷?
洛星月顿时火气就上来了,朝着身旁吩咐道:“来人啊,将这个冒充我洛家小姐的野丫头丢出去!”
“是!小姐!”
登时便有十数个家丁将洛禾围了个水泄不通。
洛星月内心狂喜,她最是喜欢在府里耍威风了,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今日这个草包女虽然坏了她的心情,不过亲眼见识到她洛星月作为洛家嫡女的威仪,也算是这丫头的荣幸了。
家丁步步紧逼,中心的少女却丝毫不见慌张,反而笑吟吟地看着面前母女二人:“据我所知,这洛家可是洛都督的洛家,而我,是洛都督的女儿,夫人如此自作主张,就不怕我日后进了洛府会一一报复回来?”
“我可是很小气的。”
“住手!”
慕容静被洛禾那声音勾得心痒,竟是不自觉地便考虑起她的话来,下意识地便阻止了家丁。
“娘!”洛星月不满地跺了跺脚,娘这是干什么!也太驳她的面子了!
此刻,这位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娇俏小姐,正一脸傲娇地瞪着洛禾,那眼神,仿佛要将单薄的少女看穿一般。
洛禾却镇定自若,洛星月是个没脑子的,可慕容静却不是。
果然,慕容静经过仔细思索,吩咐道:“去军营问问大老爷。”
“是!”
终究还是决定谨慎做事,却还是横竖看这个嚣张跋扈的小丫头不顺眼,慕容静径直穿过大堂坐了下来,下人们看在眼里,连忙奉上热茶,洛星月也骄傲地从洛禾身边撞过去,一屋子人各自忙碌,竟是将洛禾就这样孤立了起来。
洛禾不动声色地拍拍被洛星月撞到的胳膊,笑得意味不明。
慕容静虽骄矜地喝着茶,可心里却不甚安定,时不时地便斜睨一眼门口亭亭而立的洛禾,心里的疑惑更甚了。
洛家共二房,大房洛擎官至兵马大都督,二房洛松,便是她的夫君,也是朝中刺史,也正是因着洛擎常驻军营,发妻又早年逝去,她这才在众多贵妇的艳羡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整个洛家的掌家权。
想到这,慕容静越来越肯定,是了,大嫂生前只有阿离一个儿子,洛擎又不曾纳过妾室,哪来的什么女儿?怕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心里安定几分,慕容静便有些期待那去军营问话的人赶紧回来印证她的答案了。
却是门前那少女没有一丝要被揭穿谎言的镇定样子让她又动摇了几分,慕容静心里揶揄,没有小姐命,倒是整天端着个小姐的样子,竟是让她都有些信服了。
不过也好,慕容静暗笑,总得让她知道上天的滋味,等会子被踩在泥里时才会更加刻骨铭心啊。
一盏茶的功夫后,那被派去军营的小厮便回来了。
登时便有两双热切的眼睛扫过去,惊得那小厮一个激灵险些摔倒。
倒是洛禾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仍是充满疏离感的浅笑。
“快说啊!”
“就是!磨蹭什么!”
慕容静和洛星月二人都按捺不住地奔走过来质问,洛星月瞪了洛禾一眼,若她真是大伯的女儿,那便是大房的嫡女,岂不是要压她一头了!于是心里默默祈祷:不是的,大伯一定不认识她的!
慕容静也是急的手中绞着帕子,直勾勾地看着小厮。
那小厮挠了挠头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面容明艳的陌生少女,却还是说出了让她陷入窘境的话:“大老爷说……他哪来的女儿!他正在练兵,就让我赶紧滚了……”
第二章 不认?认?
小厮咽了口唾沫,其实他已经说得够温和了,大老爷的原话可是这样的:老子哪来的什么劳什子女儿!没看着老子正忙吗?赶紧滚!
小厮偷摸着看了眼这个好看的小姑娘,她一定很失望吧,一定很窘迫吧……
洛星月闻言,开心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慕容静的肩膀:“娘……娘啊,哈哈哈!笑死我了!怎么会有这种不要脸的人!明明大伯父都没有女儿,她还厚着脸皮来这认亲?哈哈……”
慕容静忍着想笑的冲动,故作端庄地说道:“姑娘可听清楚了?你并不是我洛家的孩子。”
洛禾静静地等着洛星月笑完了,才说道:“我还是那句话,等父亲回来,他自会认我。”
“什么?!”
洛星月登时瞪大了双眼,“你竟然还不死心!大伯父都亲口说了他没有女儿了,你竟然还厚着脸皮赖在我家不走?”
“既然这样,可就别怪本小姐赶你走了!”
洛星月一挥手,那几个家丁又围了上来,方才也都听到大老爷不承认这个女儿了,便也没有顾忌地直接出了手,更有甚者竟是想着趁人多时揩个油,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吧。
于是十几个男子便围着这一个弱女子步步紧逼。
洛禾退了两步,表情却不曾慌乱。
“给本小姐上啊!愣着干嘛!”
“也好,一起来吧。”
什么?
家丁们一个个地停住了脚步,什么叫一起来吧?
却听洛禾又接道:“让我来试试,父亲府里的人,配不配的上他!”
什么鬼?这女的怕不是个疯子?
洛星月无语了,刚要催促家丁加快动作,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仿佛塞了一个鸡蛋一般,洛星月和慕容静张大着嘴巴目视前方。
只见二人眼前红衣翻飞,灵活的身影穿梭在家丁之中,经过之处便听到一声哀嚎,再就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慕容静眨眨眼睛,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才告诉自己,她不是在做梦。
眼前这个少女,真的用她瘦弱的身板打翻了这十几个壮硕的家丁!
这不合常理啊!
洛星月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不仅没让这个冒牌货颜面尽失,反而还丢了她的颜面,真是恨极了!
关键洛禾落地之时,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扫过满地疼的翻滚的家丁,说了句:“这洛府的护卫也太弱了,我以后可用不惯。”
什么叫以后!
洛星月气呼呼地要跟洛禾理论,她在做什么美梦!她怎么可能在洛府有以后呢!
但是走了两步便又退了回去,因为洛禾虽然脸上挂着笑,可手上却捏得咯吱响,她……她还是叫人来打她的好!
“住手!”
却在这时,打众人身后闪进来一道健硕的身影,是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男子。
他好像来得很急,还未来得及卸下沉重的盔甲,又好像路上骑马骑得飞快,鬓角的头发竟是被风吹得四处飘摇。
“大伯!你回来了!”洛星月两眼放光,蹦蹦跳跳地跑到洛擎身旁,亲昵地勾住洛擎的手臂,还得意地看了洛禾一眼。
看啊,你不是说大伯是你的父亲吗?可本小姐才是这洛府唯一的小姐!大伯没有女儿,只有本小姐这一个侄女!
“大伯,你是不知道,就是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丫头,她不仅冒充你的女儿,而且还打伤了我们的家丁,你可千万不能轻易饶了她啊!”
洛星月撒娇地晃着洛擎的胳膊,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僵硬。
洛星月不解地看了一眼洛擎,却发现对方竟然直勾勾地盯着洛禾,眼中亮晶晶地泛起了泪光。
她顿时就不好了。
不是说没有女儿吗?那大伯这副表情又是为何!
洛禾也看了洛擎许久,眼中的疏离终是散了几分,多年不见,你可还好,父亲?
洛星月还未搞清楚事情利害,只是心中气极,便吩咐道:“你们都傻了吗!赶紧把这个污了大伯眼睛的女人赶出去啊!”
“我看谁敢!”
“大……大伯?!”洛星月被洛擎吓得一颤一颤的,怎么回事?大伯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慕容静见洛星月败下阵来,便上前赔着笑容打圆场:“大哥,你不是传话回来,说不曾有女儿吗,这女孩儿可是个骗子,你可莫要心软啊!”
洛擎摆开洛星月的手,大步走到洛禾面前,细细端详着。
像啊,太像了!
他双手颤抖着抚摸上了洛禾的头,脑海中回忆乍现,少女浅浅的笑容与另一张绝美容颜慢慢重合。
这就是她的女儿!
“孩子,你受苦了。”
千言万语,却只能汇成这样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洛禾微笑:“能找到父亲,就不苦了。”
是啊,十年了,他终于有机会能为她做些什么了!
洛擎收了收情绪,正色道:“传我命令,从今以后,阿禾便是我洛擎的亲生女儿,是我洛家大房的嫡女,谁若敢怠慢,我决不轻饶!”
“是!”
洛擎身后,整齐的队伍齐声喊道。
自队伍后走出一青年男子,也是铁甲裹身,五官生得与洛擎有几分相似,却显得更为清秀一些。
洛离笑得十分和煦:“父亲可真是太懂我了,竟是连我想要个妹妹都能猜到!”
就这样,洛禾终于在洛府安定了下来。
翌日,洛离为洛禾领来一名老嬷嬷和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刚一进门,便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光芒闪烁,洛禾被看的不自在,便冷冷地回了一个眼神,那姑娘却也不露怯,反而咧开了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十分可爱。
“咳咳……”洛离轻咳,略有些不自在地说明来意:“阿禾,我记得你说过想自己居住,不需要丫鬟照顾。”洛离说到这,盯了盯东院的方向,那边人头攒动,他无奈地说道:“我母亲走的早,府里的内务都是二婶在管,非说要找人伺候你,她不了解你,给你挑的丫鬟必然不会合你心意,所以……”
洛禾明了,若是她接受,那么自己的一举一动就相当于暴露在了二房眼中,若是不接受,便是晚辈不领长辈的情,她二房又想要眼线,又想要名声,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所以洛离先下手为强,帮她做好了安排,这样便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二房那边了。
王嬷嬷瞅着时机开口介绍:“这丫头叫桐儿,是老身老家阜阳那边的远房亲戚,是个会看眼色的。”
而后又示意身后的小丫鬟,那丫鬟倒也机灵,立马走上前来行了个礼,声音清脆地喊到:“奴婢桐儿,见过小姐!”桐儿抬起头,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小姐生的真好看,奴婢从进来的时候就看呆了!”
“哥哥,能换一个吗?”洛禾不管桐儿那瞬间垮下来的脸和泫然若泣的表情,只管低头拨弄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这……”
“哇――”洛离还未开口,便被一声大哭打断,洛禾也是吓了一跳。
“小姐,小姐为何不喜欢桐儿……”桐儿一边啜泣,一边揪上了洛禾的裙摆,洛禾也不后退,只是双手环在胸前,淡淡地看着桐儿的戏码。
“桐儿什么都会做,会把小姐照顾好的,还能陪小姐说话解闷,娘说了,桐儿这张嘴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桐儿还会……”
“打住。”洛禾拧了拧眉心,似是想到了什么,盯了桐儿一眼,目光轻轻,却让桐儿不禁一颤,她微微勾唇,说道:“你说,你会说书?”
“啊?”桐儿愣了,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你便留下吧。”洛禾打破僵局,把桐儿僵在自己衣裙上的手抚下。
“我……”桐儿总算反应了过来,便是满心的欢喜,她可是得到小姐的认可了!“小姐放心,桐儿一定会做的很好,不会让您失望的!”
慕容静面色铁青地走进卧房,洛星月看到母亲如此模样,赶忙放下手中的刺绣快步走了过去,问候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这府中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您气成这个样子?”
慕容静接过洛星月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不愧是浸淫在后院多年的贵妇人,只这一瞬,眼中的怒火便消了大半。
“好你个洛离,竟然用这种方式来给我添堵。”慕容静眯了眯眼,发髻上的步摇缓缓晃动。
洛星月十分懂事地走到母亲身后,娴熟地为慕容静按摩着,有些不解地问道:“洛离哥哥?他怎么了?”
“本想在那小野种院里放个眼线,好动些手脚。”
“真的?”洛星月闻言眼前一亮,可看母亲现在的样子,难道……
“没成。”慕容静彻底打破了洛星月的幻想,说道:“洛离早我一步给那小野种安排了丫鬟,我若是再强求,便不占正理了。”
“洛离哥哥怎么能这样!”洛星月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抱怨道:“明明我才是跟洛离哥哥一起长大的,可他却一直向着这个刚刚见面的妹妹!”
“还是个小娘养的私生女!”
慕容静瞪了洛星月一眼,自己这个女儿也是不争气,洛擎那老匹夫油盐不进就算了,让她去讨好洛离,也不见人家对她亲近几分。
慕容静沉沉地叹了口气,罢了,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该铺的路,当娘的总是要负责的。
“放心吧,那个丫鬟是个大嘴巴的,娘会让人探口风,看看那小野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还不是看准了上头几个贵人正好到了相看的年纪,盘算着把洛府嫡女这个身份当跳板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想踩在她慕容静女儿的头上,也得问问她身后的慕容家答不答应!
东院这般闹腾着,洛禾却毫无知觉,青禾苑里海棠花大朵大朵地开着,桐儿殷勤地给花朵撒着水,洛离在交代完桐儿后便去了军营,虽然皇恩浩荡,批准洛擎和洛离一人常驻军营即可,可恃宠而骄必惹祸端,这道理父子二人还是心知肚明的。
是啊,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只有将一切都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的安稳。
洛禾展开手中的画像,看着泛黄的宣纸上画着的人像,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小小年纪便显出了不凡的气质,洛禾攥紧了卷轴上悬挂的玉佩,那玉佩的棱角早已被她无数次的抓握磨平,只是上面那两个娟秀的字却仍然清晰。
慕容。
“桐儿,过来,我有事要安排你去做。”洛禾唤道。
桐儿闻言,便擦了擦手一路小跑过来,依旧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小姐有何吩咐尽管说!”
洛禾抬头看了桐儿一眼,这丫头,还真有活力。
“我要你,去说书。”洛禾吩咐道。
第三章 流言蜚语
秋风拂起半城的落叶,街巷却并不见丝毫仲秋的萧瑟,伙计早早的便开了张,集市上传来叫卖的声音,也有因为摊位争吵的声音,一切再寻常不过了。
洛府也是如此,小厮擦试着朱红色的大门,府内佣人井井有条地各司其职,洛擎和洛离照例在看过洛禾后去了军营。
但也只不过是表面如此,今日的暗流,涌动地颇有些凶猛。
只听罗华堂内“砰――”的一声,一个价值不菲的青瓷花瓶碎了一地,众人见大小姐又发起了脾气,赶忙跪了下来,洛星月不住地徘徊着,嘴里还不停的念叨:“这不可能……不可能……”
“洛禾那个小贱人!她就是个小妾的女儿!就是个乡下养的小杂种!她明明才刚回来,怎么会被二殿下看上呢!”
是了,今日府内传出了一则谣言,说宁王萧承泽最近时常出入军营,与洛将军关系颇近,怕是有意与洛家关系更进一步。
宁王萧承泽,可是当今最得势的皇子,虽出身不比太子萧承瑜,母妃却也是当今梁丞相的独女,才情美貌皆是上乘,最得皇上宠爱。出身已是十分尊贵,就算是个纨绔,也是有不少勋贵人家挤破了头想把女儿送到宁王府的,更别说这宁王还当得上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能提出让当今圣上不吝赞赏的政见,就算与掌管兵马的大都督走的近,也丝毫不会得半分猜疑。
所以洛星月急了,早在几年前,在宁王还只是二皇子,没有封王,没有立府之前,她就注意到了这个温润如玉的皇子,他是不同的,否则就不会在她第一次跟着父亲进宫,被那些女眷看笑话之时出手相助,帮她解围,从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了,自己一定要得到他。
所以她让父亲暗中支持二皇子,她一直觉得,二皇子能有今天,她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所以未来她嫁他,一切水到渠成,可现在竟然有人说,说宁王要娶洛禾?!
“小姐,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说宁王殿下与大老爷走的近了些,并没有说谈的一定是亲事啊。”
青雀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试图使自家小姐冷静下来,却也知道是无用的,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传出一点关于宁王殿下婚事的事情,小姐都会这样小题大做,怪她,今日不该嘴快说出来的。
果然,洛星月毫无反应,只是眼神逐渐狠厉了起来,若是洛禾那个贱人没回府,他们谈的是婚事,那便是自己的婚事了,毕竟在洛禾回府以前,她可是洛府唯一的嫡女啊。
是啊,如果洛禾没回府的话……
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洛星月快步走出去,朝着慕容静的房间跑去。
“娘!”洛星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却立即有些后悔了,方才只顾生气,的确是忘了礼仪,要是平时也就罢了,可偏偏她竟然在母亲这里!
洛星月盯着抿了一口茶的少女不放,许久没有动作,面前风轻云淡的红衣少女,正是洛禾。
慕容静见洛星月如此不懂礼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洛星月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却也是咬着牙说出了“见过阿禾妹妹”这几个字。
洛禾热络地站了起来,她扶起正在行礼的洛星月,面上天真的说道:“姐姐可真是折煞妹妹了,我刚刚回府,礼数懂得不是很周全,本应该昨日先来见过姐姐的,只是天色将晚才安顿下来,怕打扰姐姐和婶婶,便推迟了。”
洛星月抬头,看向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的女子,她微微笑着,眼睛弯弯像月牙一般十分可爱,可她却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却听洛禾继续说道:“不过父亲也说,二婶婶是极好的人,不会在意这些个虚礼的,对吗,姐姐?”
“你!”洛星月气的双手握拳,牙根紧颤,可是看着母亲警告的眼神,却还是忍了下来。
怎么,抢了我的二殿下,现在又想拿大房嫡女的身份来压我?
洛星月恨极了,恨不得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慕容静看出了女儿眼里的冷意,生怕洛禾看出些什么,赶忙把洛星月拉到自己身后,赔上笑容说道:“自然是不在意的,老夫人走得早,咱们也不讲究什么晨昏定省,图个自在罢了。”
洛禾闻言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我还怕自己因为这个在重要场合丢了父亲的面子呢!”
洛禾仿佛是随口一说,可听在洛星月耳朵里,却是有所指代。
重要场合?什么场合?难道大伯想带她见二殿下?!
洛星月用力抓着慕容静的手,身体微微颤抖。饶是慕容静再淡定,也不禁眉头微皱,说这小丫头不懂吧,却又时常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连她看上去,都觉得是哪家的贵人模样,说她懂吧,刚才那一番话,但凡有点心思的人都不会如此张扬,竟是令她捉摸不透。
洛禾眨眨眼睛,忽然一拍脑袋,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看我这记性,我来找二婶是有事相求的,竟然给忘了。”
“阿禾真是生疏了,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慕容静按耐住心中的疑惑,从善如流地答道。
“这样最好了,二婶也知道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便被赶到了庄子上,不久就病死了,现在我是回来了,可是……”说到这,洛禾低下头,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母亲是没有机会享福了……所以阿禾想找个寺观,给母亲祈福,大哥说二婶做事稳妥,便想着不麻烦父亲了,斗胆托二婶帮我安排一下可好?”
慕容静一愣,竟是来找她帮忙的。
于是当下便有了思量,今日的传言她不是没听到,正打算去找星月,便看到了施施走来的红衣少女,她总是面上带着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谁知道内心里是个什么腌臜样子,才能一回城就说动洛擎帮她接近宁王殿下。
慕容静越想越在理,一定是这小丫头对着洛擎说了什么,否则以洛擎那武人脑袋,怎会想到这等事。
既然这样,就别怪婶婶好好利用一番了。
慕容静思索片刻,笑容如同外面的日光一样,灿烂极了,她应到:“好啊,二婶知道最灵的寺观,一定给阿禾安排得妥妥贴贴的,不知道阿禾想哪天呢?”
“明天。”
“这么急?”慕容静眉头微蹙。
“是啊。”洛禾答道,“毕竟是想瞒着父亲和大哥偷跑出去,还是不要拖太久的好。”
“这样啊……”慕容静犹豫片刻,却还是一口应下,毕竟是个难得的机会啊,她深知,这种女人,只有将她抹杀在摇篮里,否则,她就会不死不休地纠缠下去。
慕容静抚摸着洛星月因为气愤而颤抖的手,心里暗暗说道:月儿,再等几天,给娘几天时间,你还是这洛府唯一的嫡女!
第四章 计中计
云清观是整个安阳城最好的寺观,常年香火不断,甚至天家也十分信奉,就如前朝和乐皇后生前每年都会在此捐赠常人十余载方能攒够的香火钱,只因其弟妹来此祈福之时,恰好遇上生产日,幸而丫鬟稳婆常随,这才母女平安。
可和乐皇后却总觉得,这也是多亏了此观的天地灵气保佑,弟妹才能顺利生产。
久而久之,这云清观的名气也就大了起来。
洛禾倒是毫不在意,总归是慕容静指点的此地,她掀开一角门帘,还未开口,车夫便抢先说道:“小姐可是坐累了?再坚持一会,还有一刻钟就到了。”
似乎是多怕她心生不满。
洛禾无言,她本身对于还有多久到达也没有什么兴趣,更何况,洛禾垂眸,嘴角扯起一丝轻笑,能不能真的到云清观,可是个未知数呢。
洛府。
洛星月焦急地徘徊,手中的帕子被缴的变了形状。慕容静见状,语气尽是不满:“月儿,坐下等,没有一丝定力,以后如何做大事?”
“娘!”洛星月停下脚步,眼里有一丝欣喜,开口说道:“你确定能让那丫头消失?”
慕容静拉过洛星月的手,若无其事地说道:“月儿怎么说话呢,只不过是听说这前往云清观的小路上最近有山贼出没,你阿禾妹妹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不过这掉进了土匪窝子……”
“那她定是没命回来了!”洛星月两眼放光,就算最坏的情况,洛禾侥幸逃了出来,那也是浑身是嘴,说不清了,被山贼带走的女人,别说是皇室了,怕是一般的勋爵子弟都不会容忍,看你还如何跟我抢宁王殿下!
“可是……”洛星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丫头也没带什么财物,万一那山贼没拦截,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慕容静闻言,脸上的笑意味不明。
“这山路上有山贼可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要有人拦截,不管是什么人,他都是山贼。”慕容静颇有些得意。
“娘是说!是慕容……”
“闭嘴!”慕容静怒喝。
洛星月双手紧扣在嘴巴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母亲如此有把握!
慕容静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若不是时间紧急,娘也不会调动慕容家的暗卫,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可不是什么小事!月儿,管好自己的嘴巴,别给娘,也别给外公家惹麻烦,懂了吗?”
提起慕容家,慕容静是万分的谨慎,要拼后台,除了那皇后谢氏一脉,有谁能拼的过她慕容家,慕容氏可是担着当今圣上走上了这个位置,当年父亲护着圣上登基,辅佐圣上稳固江山,地位不言而喻,只是狡兔死,走狗烹,越是位在高处,便越是要居安思危,她这次私自动用慕容府的暗卫也是十分小心,不过,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还不是任她宰割。
昏暗的房间里,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置于烛火之上,手中的密信顿时化为灰烬。
“主子,慕容家这次的动静不大,可要跟随?”
“嗯。”黑衣男子轻轻敲打着桌案,一片寂静中响着“叩叩”的声音,他修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云清观……
山路走到了尽头,眼看着要踏上平坦的大路,马车却在这时轻轻晃动了一下。
终于来了。
洛禾睁开眼睛,掀开门帘,哪还有什么车夫侍卫,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身穿粗布衣的壮汉,洛禾环视四周,轻跳下马车,登时便有一把刀横在了洛禾脖颈上。
“姑娘,留下命来。”持刀的男人脸上有一道十分深的疤痕,看起来狰狞无比。
“你们是什么人?”洛禾面不改色,向后倒退一步,离开刀刃。
那男人似乎愣了一下,身后的随从也是面面相觑,接了那么多活,见过不怕死的,可没见过这么从容的,没有一丝惊惧,也没有求饶,仿佛知道自己会走这一遭一般。
“丁四大哥,迟则生变。”身后有人小声提醒。
那为首的被称丁四,眼珠子转了转,“这就与你无关了,你只需要知道,你走不出这片山了。”
洛禾轻轻摇头:“想要我的命,却又说与我无关,阁下这是什么道理。”
“你!”丁四怒喝一声,手中加了几分力,利刃擦过洛禾的脖颈,一丝鲜血流下,“敬酒不吃吃罚酒!”
洛禾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看向丁四的眼神中寒光乍现。
不知为何,看着变了眼神的洛禾,丁四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多年行刺的经验让他对于危险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在那女子被划伤的那一刻,那种直觉油然而生。
不行,必须赶紧解决了这个女人!
却在这时,马车后突然闯出来一小厮打扮的人,口中大喊着:“臭山贼!不要伤害小姐!”
洛禾一惊,定眼一看,竟是扮成小厮的桐儿。
有些超出了计划,洛禾皱眉,这小丫头,明明跟她说了不许跟着,却还是偷偷跟来了。桐儿浑身颤抖,却还是将洛禾挡了个严严实实,回头小声地跟洛禾说道:“小姐你快跑,桐儿拦着他们!”
又颤巍巍地向丁四吼道,“大胆山贼,我们小姐可是京城洛都督的女儿!你若是敢动小姐一根汗毛,老爷和少爷一定会踏平你的山寨的!”
洛禾不由得看了桐儿一眼,是个机灵的小丫头,知道报出父亲的名号。
只是可惜了,若他们真的是山贼,那定会考虑暂时留她们一命,甚至于以此要挟父亲,可是……
“桐儿让开,他们不是山贼。”洛禾声音空灵,在这山路上显得格外沉静。
“什…什么!”桐儿惊呼。
几个刺客身子一僵,丁四握紧了刀柄,竟也愣了一瞬。
洛禾趁机轻轻把桐儿拨到自己身后,袖中滑出一把短刃。
“大哥!完成任务要紧!”
丁四听出了身后兄弟们的迫不及待。
是了,管她如何知道自己不是山贼,死人总归是不会说话的。
于是当即挥刀砍向洛禾,洛禾将桐儿推出,身形瞬间偏开刀刃所及之处,衣摆旋转之间有残影掠过。
只听“噗呲”几声,离洛禾最近的几个刺客应声倒地。
竟是暗器!
丁四当即后退一步,终于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有了一丝防备,他眉头紧皱,本来就狰狞的脸庞更惊悚了几分。
洛禾拂袖,轻笑道:“怎么,你们的主子没告诉你们,猎物会武功吗?”
红衣女子迎风而立,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机关,手中的短刃顿时突刺,竟展成了一柄长剑!
丁四心里不禁暗骂一声,任务里只说是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还真没说会武功。
不过她再会打,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丁四盯了盯桐儿的方向,更何况,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拖油瓶。
桐儿被盯的后背发麻,她也不傻,既然小姐能自保,那她就是小姐的累赘了!
“小姐不用管我,桐儿只是个丫鬟而已,死不足惜,小姐一定要活下去啊!”话毕,桐儿仿佛做了什么决定,卯足了劲冲向刺客握在手中的刀,连那刺客都惊了一惊,这丫头,竟是要自尽!
第五章 全灭
洛禾也是吓了一跳,这丫头也太莽撞了!
当即甩出一枚银针挡开桐儿即将撞上的刀,失去阻力,桐儿一下摔倒在地。
那暗卫也是反应极快,大概是意识到了主子对这丫头的在意,一把将桐儿挟持住,对着正冲过来的洛禾大吼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割了这小妮子的喉咙!”
洛禾不得不停住脚步。
桐儿本就惊吓过度,又摔了一下,便神志不清地晕了过去。
洛禾见状似乎有些生气了,冷声道:“好歹是慕容家的暗卫,就不能有点骨气?以多欺少,挟持人质算什么手段!”
慕容家……
她果然是知道的,方才不点明,大概是替那个小丫鬟考虑,现在人晕了,她便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
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伪装的了。
“小姐确实厉害,不过,小姐应该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
自然是杀人灭口,绝无活路,洛禾清楚得很。但是伤了她的人,这事就没完。
她剑指挟持桐儿的暗卫:“把她放了,我同你打。”
“这……”暗卫有些犹豫,询问似的看了一眼丁四,看到丁四点头,便将桐儿扔在了一旁。
丁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应声答道:“不如我来,小姐意下如何?”
洛禾闻言,轻轻回身,却没看到丁四对她身后暗卫悄然使过的眼色。
丁四毫不留情地挥舞着手中长刀,带起阵阵冲击力极强的刀风,洛禾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精力应对。
毕竟自己随师父习的是暗器,舞剑并不擅长,这一挡,便高下立见,洛禾准备脱身,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使出暗器。
却在这时,身后响起了破空的声音。
“唔……”洛禾背后被砍一刀,吐出一口鲜血,勉强用剑支撑着身子。
“偷袭?”洛禾轻笑,不愧是慕容家的狗,真是跟主人一番模样。
“哼。”丁四冷哼一声,“小姑娘,你太天真了,暗卫暗卫,本来就是阴人的,要的就是以多欺少,措手不及。”
原来只是看洛禾那大义凛然的样子觉得好笑,丁四便演了一出戏,实则暗示身后暗卫伺机偷袭。
“好了弟兄们,送这两个小姑娘上路,完工了!”丁四见局势已定,便转身离去,桐儿身边的暗卫也蠢蠢欲动了起来。
不远处的树影中隐匿着的人影似乎也有些按耐不住了,黑衣人开口问道:“主子,可要救?”
他身旁的男子一袭玄色锦袍,上半张脸庞被狰狞的面具遮住。
他眯了眯眼睛,微微摇头。
谢南朝眼角瞥过身旁的追影,又定睛看向远处那个张扬的红衣女子。
“她可比你强多了。”
“啊?”
“三。”
洛禾轻念,她脸色有些发白,背后鲜血染透了衣衫,却因为本来穿的是红衣,看不出到底流了多少血。
“二。”
“大哥,这小丫头数什么呢?”暗卫刚要对桐儿动手,却看到洛禾站直了身子,吞下一颗药丸。
丁四回头,看到的也是这番场面,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一!”
洛禾话音刚落,便有几个暗卫应声倒地,身体痛苦地蜷缩着,嘴里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吼叫。
丁四苦苦支撑到最后,却还是无力倒地。“你……用毒?”他一边与刺骨的疼痛作斗争,一边疑惑。
不可能,她没有任何下毒的机会,更何况,像他们这种从事暗杀的人,本就对毒这种阴险手段十分敏感。
洛禾撕裂宽袖,胡乱绕了几圈,在身前打了个结,伤口算是包扎住了。
不错,她的确下毒了,而且为了万无一失,下毒的地方让人毫无防备。
“毒在我的血里。”洛禾缓缓朝丁四走去,她的声音轻柔,却让躺在地上的众人毛骨悚然。
竟然在自己的血液中下毒,再故意受伤让毒挥发?天知道他们到底是接了个什么任务!
正在暗中观察的追影也是一阵冷颤,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阴人的手段倒是令人防不胜防!难怪主子说他不如她,等等……难道主子一早就看出来了?追影想到这,偷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却看到谢南朝薄唇轻扬,眼角竟含了几分笑意。
洛禾将桐儿安置在马车上,扯到后背的伤,有些隐隐作痛。这伤口着实严重,确实是出乎意料了,不过倒也加速了他们毒发时间,只能说不亏吧。
想到了什么,洛禾皱了皱眉,那些人怎么竟没有来么……难道是她赌错了?
却在这时,周围悄无声息地围上了一群黑衣人,也是训练有素的样子,这些人动作利落地将中毒的慕容家暗卫纷纷控制了起来。
来了……
“蚀骨散,好手段。”
慵懒的男声从众人身后传来,洛禾抬眸,只见黑衣人纷纷让出一条道路,自他们身后走出一名黑衣华服男子。
蚀骨散是一种特殊的毒,可存留在液体中,只有挥发时才能散发毒性,中毒者浑身疼痛难忍,如同全身的骨头被腐蚀一般。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武力解决他们,对么?”
假装露出破绽,受伤让血液中的毒素挥发,而后自己服下解药。
男子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面具,他一直走,直到与洛禾只有一臂之遥。
洛禾心下微动,她又不傻,她习的本就是暗器,为何要与他们拼命。
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后退一步。
谢南朝好笑地低哼一声,“怎么,怕我?”说着便再次欺身向前,洛禾堪堪才到他肩膀,他俯身,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旁,“你不是在等我吗,干嘛怕我?”
洛禾定定神,再次后退一步,将长剑横在两人之间,抬头与面前那人对视,“看来你都知道了。”
谢南朝漠然地盯了一眼那把剑,用两指夹住剑柄,不知用了什么巧劲,那剑顿时又缩回了匕首的样子,洛禾震惊之时,却发现面前那人身影微动,下一刻,匕首便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嗯,还知道你不擅长用剑。”他站在洛禾身后,一低头,下巴便触到了少女的头发,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传了过来。
洛禾笑的嘲讽,“我可是为阁下备了一份大礼,阁下却要杀我?”
闻言,谢南朝不经意地瞥了眼毫无反击之力的慕容府暗卫。慕容家的小耗子,确实,他盯了许久了,却总是缩头缩尾,很少露头。虽然不知道这小丫头为何能引出这批暗卫,不过说到底也是帮了他们的忙。
不过……
“你觉得,没有你,我对付不了他们?”清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洛禾无言,这人看着笑眯眯的,却是浑身散发着冷漠。
“当然不,堂堂千机楼,若是这几个蝼蚁都应付不了,怎能当的起暗杀第一这一名号。”
第六章 交易达成
在这大虞国,若说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势力,那首当其冲的必定是谢氏一脉,相传谢氏最早不过是历代为医官,后来传到某一代,医女因救太子一命施恩于皇室后,当朝圣上便定下了子孙后代只能定谢氏女为皇后的死令,于是这百年来谢氏的地位只增不减。
仅次于谢氏的便是慕容氏,这慕容氏乃是当朝新贵,因当今圣上并非前朝太子,而是宠妃所出,却因买通伺候先皇的近侍而夺得先机,在先皇驾崩之时拿到传位诏书,慕容家家主慕容弃,在当今圣上发动宫变时亲手射杀意图谋反的太子,居首功,也因此得以掌管兵部。
这些不过是表面的势力,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暗流,它渗透在各方,如果说这安阳城的簪缨世家、豪门显贵零零散散编织成了一张大网,那么这股暗流便是附在这张网上的毒液,随时监视,杀人于无形。
名为千机楼。
千机楼表面上做的是情报生意,却暗自监控着各大家族,这也是洛禾有自信用慕容府暗卫将这些人引出来的原因。
谢南朝静静地听着洛禾报出了千机楼的名号,两人如同闲谈一般,殊不知谈的内容足以让各方势力为之撼动。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他放开洛禾,手中把玩着她的匕首。
洛禾一得自由,便不自觉地远离了这个危险的男人,后退了几步才站定脚步。
谢南朝有些失笑,“我有那么可怕吗?”
洛禾不回答,她只是不习惯与这种心机深沉的人靠太近罢了。她从袖中掏出一副卷轴,展开后是一幅画像。
“想动用千机楼的势力,帮我找个人。”伤口隐隐作痛,洛禾强撑着身体。
谢南朝盯向画像上的人,那男子面容清秀,竟有几分面熟。或者说,并不能称为“男子”,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罢了。
洛禾解释道:“慕容家的,这是十年前的样子。”
原来如此。
谢南朝顺手将匕首插在腰间,从洛禾手中接过画像,却没一口应下,而是反问道:“你是洛擎的女儿?”
“是。”洛禾不想与他废话,伤口越来越疼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血溢出。
谢南朝收好画像,回身吩咐:“追影,送她一程。”
“是。”追影应道。
“不需要。帮我查出这个人,我的人情你便还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洛禾一边走向马车,一边说道。
她头也不回,谢南朝竟从那抹瘦削的身影中看出了一丝决绝。
他眉毛轻挑,拦住了正欲上前的追影,看着那双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熟练地拉起了缰绳,随后绝尘而去。
“主子,她能回去吗?”追影看着逐渐成为黑点的马车,不禁发问。
“只要坚持到车里的丫鬟醒来,应当是可以的。”一旁的追月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谢南朝不置可否,只是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个背影,伤口鲜血淋漓,被简单地包扎着,却汩汩地渗着鲜血。
真是固执。
没有任何人知道洛禾的马车遇到了所谓的山贼,当时的车夫和护卫早已卷着慕容静打点的财物跑了路,故洛禾满身鲜血出现在洛府门前时,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桐儿确实在路上醒了过来,洛禾拼尽力气撑到她醒来后,便倒在车厢中不省人事,桐儿手忙脚乱地驱车回了洛府,到最后还是洛离将满脸惨白的她抱进了屋中。
这一番折腾,最担心的反倒是慕容静母女俩,她们担心的自然不是洛禾的安危,而是她为何能活着回来,那些暗卫却不曾回来复命。
“一个都没有回来……”慕容静跌坐在檀木椅上,双手有些发抖,那可是父亲派给她的私人护卫,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思虑再三,慕容静还是决定去探探口风,若是他们死了还好,怕的是……万一落入他人手中,自己该如何跟父亲交代!
于是母女二人便收拾一番,带了些物什来到了青禾苑。
洛禾刚刚醒过来,便看到守在床边的洛离和洛擎,当然,还有面色有些苍白的慕容静和洛星月。洛禾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她们是在担心自己。
“阿禾醒了!”洛离看到洛禾睁开了眼睛,连忙喊道。
“阿禾,感觉如何?伤口还疼不疼?是谁伤的你?父亲这就去将他打的祖宗都不认!”洛擎一下子把洛离挤的一个踉跄,冲到洛禾床前。
洛离埋怨父亲“父亲你安静点,阿禾刚醒过来别让她想那么多!”
“对对对,那就……先不说这些,阿禾先好好休息!”洛擎挠挠头,看着洛禾,双手却无处安放,大概是没有照顾过人,竟有些无所适从了。
洛擎这番行为让洛星月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她那个一言不合就吹胡子瞪眼的大伯吗!早就听孟嬷嬷说大伯疼爱洛禾,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既然如此,更不能让大伯知道此事是母亲所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洛星月又恶狠狠地瞪了洛禾一眼,这贱丫头命可真硬,这样都死不了!
“父亲放心吧,只是被山贼袭击了而已。”洛禾声音略有些疲惫。
洛离推开丝毫不会照顾人的父亲,将被角给洛禾塞了个严严实实,“好端端的,怎么上山了?”语气中似乎带了几分责备,可仔细品味,却又像是责备妹妹偷吃糖果的哥哥一般,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若不是上山,哪来的山贼,哪来的伤?没有人知道,看到洛禾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他有多惊慌。
洛禾低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是婶婶说云清观是最灵的寺观,所以……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山贼。”
慕容静闻言一颤,看着洛离和洛擎审视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是啊,是阿禾来找我说想祈福的,这……云清观也确实扬名在外吗……”
“所以二婶就连个护卫都不给阿禾带吗?”洛离满眼失望,后院的腌臜之事向来是他最看不惯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是现在这事既然涉及到了阿禾,那他就绝不能允许!
“带了。”洛禾替慕容静解释道。“只是……山贼出现之时,那些人便一窝蜂跑了罢了。”
“对对对,真是的!一群没骨气的家伙!都是我管家不严,才养出这么些吃白饭的家伙!”慕容静当即顺着洛禾的话说道。
洛离收回目光,关心地看着洛禾:“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洛离话音刚落,洛禾便看到慕容静眼中一亮。
第七章 黄雀在后
是了,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慕容静握紧了洛星月的手,死死地盯着洛禾。
洛禾只当没看见,沉默许久,吊足了母女二人的胃口,才缓缓说道,“我与山贼搏斗,可奈何他们人多,便受了伤……”
“你会武功?!”洛星月惊呼,收到慕容静警示的目光,下意识地捂上了嘴巴。
“略懂皮毛罢了。”
“那……那真是太好了。”慕容静瞪了一眼反应过激的女儿,出来打圆场。
“婶婶言重了,我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些人又非要我的性命,阿禾差点就命丧黄泉了。”
说到这,洛禾轻飘飘地看了慕容静一眼,似笑非笑。
“阿禾,是谁救了你,父亲定当重谢才是!”
洛擎只猜对了一半,洛禾也没多解释,总之是没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以身作毒的事情,于是便顺着洛擎的话说道:“是过路的行商,他们的护卫队听到了动静赶过来,把那群山贼杀死了,我和桐儿才得以安全回府。”
“都杀死了?!”慕容静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向父亲求来的暗卫竟全都葬送了性命!喜的是没留活口,便也没人知道那些人其实是慕容府的暗卫,悲喜交加之下,慕容静简直都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了。
“怎么婶婶来看我,关心的净是山贼的事情?”洛禾故作不满。
这一句话仿佛在慕容静头上泼下一盆凉水,令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个,这个,婶婶只是头一次听说山贼的事情,一时好奇,便问得多了些,阿禾勿怪。”慕容静面色有几分慌乱,强行解释道。
洛禾心里暗笑,头一次听说,怕是为了解决她,将哪条路有山贼摸了个透彻吧。
“阿禾要休息了,婶婶还是回东院吧,青禾苑偏僻,婶婶管理府内事务已是十分劳累,就不用顾着这边了。”
洛离面色不悦,颇有几分划清界限的意思。
洛星月看不过去,争执道:“洛离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跟我母亲说话呢!”
“月儿!”却是被慕容静拉住了。
“娘~”洛星月跺跺脚,很明显洛离的意思就是偏向那刚回府的贱丫头嘛,他这样做让她这个做了他十几年的妹妹情何以堪!
“也好,既然这样,婶婶就等阿禾伤好了,再来叨扰。”慕容静说着,便拉着洛星月出了门。
母女二人前脚刚走,洛擎和洛离后脚便围了上来,父子对视一眼。
想到一块去了。
“阿禾你说实话,那些山贼……”不错,两人虽不懂后院之事,可到底也是领兵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方才见慕容静刻意的表现,很明显就是有问题。
洛禾沉默良久,余光瞥到正哼着歌给海棠花洒水的小小身影,垂眸。
罢了。
洛禾睁开眼睛,语气坚定:“只是普通的山贼罢了。”
若是让父兄知道,便是要暗中查到底的,到时候那方人若是有所察觉,她自己能应付,说不定还能顺便揪出那伙人,可现在涉及到了桐儿……她便不能放手去做了。
这件事,就罢了吧。
“真的吗?”洛离不信,“刚刚看二婶的反应……”
总感觉是她做的。
洛擎也点头,寺庙是她挑的,护卫是她派的,若说实力,至于杀手,堂堂慕容府出身的慕容静也是最有嫌疑。
洛禾再度摇头,“不是。”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挡了星月姐姐的路,二婶可能也不是很希望我回来吧。”
她自然知道母女二人心中的算盘,不仅知道,还好好利用了一番,不过若说起这个机会,桐儿反而是占最大的功劳的那个。
她之所以留下桐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她的能说会道,这不,桐儿刚得重用,便把整个洛府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抖落了出来,这其中自然包括二老爷的掌上明珠,竟然一心扑在宁王殿下身上这等风趣之事。
于是洛禾便利用这一点,让桐儿在府内散出宁王与父亲来往密切这种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再清汤寡水也成了满汉全席,便演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桐儿也果然不负众望,慕容静十分大气地派出一队暗卫用来让她这个绊脚石消失,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千机楼的存在,岂是一般妇人能考虑到的。不错,千机楼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利用千机楼的情报网,查出那个人在慕容家的身份,这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那个当时只有十多岁,心肠却如同恶魔一般狠辣的男人。
“阿禾?”洛离轻轻唤到。
“怎么出神了?”
洛禾回神,攥紧的手倏然松了开来,眼神回归柔和,“无事,哥哥和父亲去忙吧,我这边桐儿和王嬷嬷照顾着就好。”
王嬷嬷自那天将她迎进府之后便回了家乡探亲,今日刚回来便看见自己这模样,怕是吓坏了。
“也好,有什么事记得要告诉哥哥。”洛离抚了抚洛禾的头,眼神里尽是宠溺。
“咳!”身后的洛擎却是颇为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洛离无奈地摇摇头。
“当然,还有我们的老父亲。”洛离刻意加重了后三个字的声调,洛禾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洛擎却是喝了一声臭小子,做出一副要教训洛离的模样,两人纠缠着走了出去。
两人走后,洛禾平静了下来,眼神深邃,却又如死水一般寂静。
如这般平和的日子已然过了好多年,无论是过去十年与师父师伯一处,还是来到了洛家,似乎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她却永远忘不了,那个血色一般的夕阳,倒在血泊中的女子,和手持匕首的少年。
“查出来了?”
黑衣少年声音低沉,懒洋洋地靠着檀木椅,一本名册阖在脸上。
“是,主子。”追影恭恭敬敬地候着,递上一册竹简。
“她呢?”
“啊?”追影有些懵,不是查那个画像上的少年吗,还有谁?
同在一旁候着的追月却是反应了过来,悄悄提醒到:“洛姑娘。”
“哦!”追影忙递上另一封密信。
谢南朝闻言坐直了身子,接过来阅览一番,眉头微皱。
“就这点?”
宣纸上稀稀落落地记了几行字,皆是洛禾回洛府后的所作所为。
“是。洛姑娘回府之前的消息,搜不到。”以至于他都忘却了主子还吩咐过查过她了。
随手一挥,那宣纸便落到了烛火之上,顷刻间化为灰烬。
少年把玩着别在腰间的匕首,嘴角微微勾起。
千机楼查不到的人。
洛禾,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第八章 慕容青和
夜渐深,虽刚入秋不久,天气竟已有几分寒凉。安阳城并不靠近常年天寒地冻的边城,却是处于风口之地,夜里的风已有些肃杀,刮在脸上竟有几分刺痛。
黢黑的夜色里,有一处府邸的别院却烛火微动,还留着灯。
洛禾身体蜷缩着,双目紧闭,睫毛却不住地颤抖,仿佛陷入了梦魇一般。
总觉得昏昏沉沉的,尤其是白日里被砍的那处伤口,火辣辣的疼,疼得她大汗淋漓,只是半昏迷的她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分不清是梦里疼,还是身子疼。
“水……”
仿佛被缚住身体一般,洛禾挣扎着,却难以动弹,好不容易向外匍匐几分,却一个支撑不稳,陡然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谢南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白日里那个以一当三、不惜以身作毒的红衣少女,此刻只着一件中衣,她似乎很痛苦,蜷缩在地上,口中喃喃:“给我水……”
他是来如约送达那画像人的消息的,看到了这幅场面,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又盯了她一瞬,谢南朝忽的就笑了,脸上的鬼面却十分狰狞,更显得这人桀骜不驯。
他想了想,缓步上前……
洛禾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回了十年前,她六岁那年。
那时候,她不能与娘亲常常见面。
有一天,她偷偷溜回了娘亲的住处,见到了那番让她终生难忘的场景。
那些坏人用一个孩童的生命逼迫持剑的阿娘。
她见过娘亲舞剑的样子,潇洒极了,可是此刻,她却不得不放下剑,任人宰割。
洛禾想冲出去,却怎么也动不了,发不了声,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
她太着急了,急得浑身冒汗。
最终娘亲以满身的伤痕救下了那个男孩,洛禾却记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一声清脆的,匕首落地的声音,打断了洛禾的思绪。
她想起来了!
洛禾慌乱地抬眼,想告诉娘亲,那个男孩!是那个男孩杀了娘亲!
却为时已晚,她再次记起了这副场景,男孩颤抖着,将匕首扔在地上,嘴里似乎咕哝了几句话,便扬长而去,而她的娘亲,伤口汩汩地冒着鲜血。
她看到娘亲的唇似乎在动。
鲜血却越来越多,淌到洛禾脚底下,蔓延上来,有些不真实,洛禾却能分明地感受到那股将自己拽倒的力量。
她被浸在鲜血中,无法呼吸,后背灼烧一般的疼痛。
这一瞬,她竟有些失去了求生的意识。
只是想着,这样下去,就能与娘亲团聚了吧……
“娘亲……”
却在这时,方才的灼烧感去了几分,洛禾感觉到伤口处有清凉的感觉传来。
这股清凉击溃了将她拖入深渊的血池,洛禾渐渐有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洛禾渐渐醒转过来,她伏在床上,洛离守在一旁。
见她醒了过来,洛离长舒一口气,“还好桐儿来报的及时,没什么大碍。”
洛禾闻言,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情,终于将那碎片拼了起来。
是她忽然感觉到伤口疼痛,便让桐儿去喊人,王嬷嬷去请医师,却没想到这疼痛发作得过于迅速,竟疼得她不省人事了。
现在仔细一想,大概是伤口沾染了毒素的原因罢。
“不过说也奇怪,大夫来看了之后却是说无事的。”洛离无意间咕哝道。
洛禾瞳孔倏然放大。
不可能,那股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的力量,她记得很清楚……是有人救过她的。
不是大夫,难道,还有别人进来过?
难道是……
洛禾心里想到了一个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在洛离的惊呼下起身,不顾他的阻止走向桌案,竹简静静地躺在桌面,上面还有一瓶金疮药。
洛禾了然几分。
果然是他。
入京的官道上行过一队车马,激起尘土飞扬,为首的青年玉冠束发,一身盔甲碰撞间叮当作响。
“吁――”
队伍在驿站前缓缓停了下来,马车中探出一男子,大概而立之年,他摆摆手除去眼前扬起的尘土,看着终于落在眼中的城门,心里长舒一口气,毫不遮掩对此地的鄙夷。
“姑父放心,在这歇一晚,明日便能回京了。”
青年安顿好前方,手按剑柄缓缓走来。中年男子毫不掩饰眼中对青年的欣赏,连连赞叹,“慕容兄有贤侄一子,夫复何求啊。”
青年也笑,“姑父过誉了,这一程多亏了姑父的照料才是。”
推辞间,车马行李一一运进了驿站,天色也将将黑了起来。
“哥哥可知,慕容青和是个什么样的人?”洛禾咽下苦的要命的汤药,眼睛盯着黑沉沉的瓷碗。
洛离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人中龙凤。”
洛禾抬眼,能让洛离作出如此评价的人,应当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可是为什么呢。
她思考了许久,还是不知道娘亲和慕容青和有何恩怨。
千机楼给的回复里,那个画像上的男孩,那个她每次梦中都持着匕首杀死娘亲的少年,叫慕容青和。
慕容家嫡长子,哥哥口中的人中龙凤,对于她来说却是杀人凶手。
“你这么一问,好像他也快从瀛洲回来了。”洛离算了算日子,说道。
“回来?”
“嗯,自瀛洲豪强动乱以来,圣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平定,是他自荐要去瀛洲平乱,这一去,也有数月了吧。”
洛离没说的是,这件事在当时还引起了好一阵骚动,瀛洲路远,又靠近边疆,黄沙遍天,条件十分艰苦,满朝文武都在称赞慕容青和年少有为,就连父亲也少有的夸了句“没想到还是个心性坚韧的孩子”。
洛离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会知道慕容青和?”
洛禾一愣,敷衍了句,“听桐儿说的。”
洛离思索一番,觉得在理,便也不再深究了。
“阿禾妹妹。”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兄妹的沉默,二人齐齐转头,原是洛星月。
桐儿急急跑过来,微微欠身,语气颇有些委屈,“小姐对不起,桐儿都跟大小姐说小姐在休息不方便见客了,大小姐还是要进来,桐儿拦不住……”
“好了桐儿。”洛禾打断桐儿的话,“姐姐也是关心我,你先下去吧。”
洛星月得意地朝桐儿一笑,提起裙角走了进去,“洛离哥哥也在。”
洛离颔首,“星月妹妹可有事?”
洛星月见二人也没让她坐下,内心便生出了不满,却又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整个心情便又愉悦了起来。
“父亲快回来了。”洛星月语气里尽是自豪。
洛禾抬眼,不明所以。
洛星月继续说道:“圣上说父亲差事做的好,要给父亲和一同回来的慕容表哥摆接风宴呢。”
原来如此。
这是想着法来炫耀来了。
不过,到底是姑娘家的心思,谁是这接风宴的主角分明人尽皆知,到底谁是陪同,洛星月不清楚,慕容静难道也不清楚?
慕容静,慕容表哥……
想到这里,洛禾心里一动。
二房与慕容家这关系,真是有趣极了
第九章 明刀暗枪
接连几天的肃杀总算熬了过去,日头正高,金黄色的阳光裹挟着一丝温暖照耀下来,秋色即将褪去,树叶铺满了院落,惹得府内负责打扫的小厮抱怨不停。
洛禾端起茶盏,热气氤氲,轻呷一口,倒是觉出了几分秋日里的惬意。
却是留不住的。
这几日日子过得有些舒缓,不知怎的,王嬷嬷再次请了探亲假,自洛禾来到洛府,也只与嬷嬷相处了不过十日而已。
桐儿却是一如往昔,洛禾在屋内翻阅书籍,偶一抬头,便能看到小小的身影在浅色夹花袄的包裹下闪来闪去。
洛擎和洛离这几日倒过来的少了些,听说是军营里出了些事情,大概是多了几个逃兵,需要费心搜罗罢了。
洛禾这几日翻阅了不少大虞国国志,倒也不是她多喜欢跟那方方正正的文字打交道,实在是与师父和师伯在落英谷待了十年,若不知己知彼,实在是很难有胜算。
想到师父和师伯,洛禾眼神亮了亮,手里摩挲着师父交给自己的袖箭,也不知道师父她还好不好。
想起那个张扬无比的明丽女子,第一面见她时的不友好,那句“你就是小六的孩子?我是你娘的情敌。”对于六岁的她来说无法理解,可事后想起来却总是不由得想笑。
从师父和师伯这几年的絮叨里,洛禾也拼凑出了不少她们上一辈的风流韵事。
先皇恩慈,崇尚江湖之情,对于朝堂外的事格外仁爱,于是在当今圣上卖官鬻爵之前,总是有一腔热血的少年凭着一技之长闯荡江湖,洛擎便是其中之一,只是老都督和老夫人故去之后,便回了府承接衣钵。
而他们的故事,大概就是六个志同道合却又各有所长的少男少女机缘巧合之下结拜为师兄妹,娘亲年纪最小,被叫小六,师父排第五,却因着张扬的个性不被师兄们当女孩子,叫老五。
洛禾倒是十分羡慕他们的感情的,又想到了什么,洛禾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些是洛禾从每次向师父询问时师父巧妙的躲避,还有师伯那句话得知的,在她出谷之前,师伯说的话。
“阿禾,你娘和你父亲的事情,当年的真相,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此行,你会明白的。”
“小姐?”
暖炉上的水壶汩汩地冒着热气,发出尖锐的声响,桐儿进屋取下,却发现洛禾一人呆呆地,脸上一会挂着笑容,一会又冷淡的可怕。
她打趣道:“小姐怎的还出神了,莫不是书太无趣了?”
洛禾抚在袖箭上的手指倏然停顿了下来,熟练的将袖箭隐藏,回神说道:“是啊,干巴巴的文字确实无聊的紧,还是活生生的人好看。”
也好问话。
譬如,在那册功勋录中,哪怕将慕容青和的名字划上一万遍,也抵不上将匕首刺在他心口,问他一句:慕容青和,你为什么要杀我娘亲?杀一个救命恩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桐儿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发。
“小姐可别说这些桐儿听不懂的了,桐儿只知道,马上就到去二夫人院里挑缎子的时辰了,若去晚了,估计大小姐尽给小姐留些穿不得体的。”
是了,是为了给慕容青和和洛府二老爷洛峰的接风宴,洛禾记得。
不过这缎子既然由慕容静把控着,就算她天蒙蒙亮去罗华堂候着,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洛禾缓缓起身,“不急,我不在乎这些。”
桐儿却是有些着急了,“小姐真是会说笑!”说着,便催促着洛禾动身,一边为她编发,一边嘟哝着:“小姐这国色天香的美貌,自然应该配顶好的缎子,可莫要折煞自己了。”
洛禾无言,尽由桐儿摆弄自己的头发。
她是真的不在意,更何况,经手慕容静的衣服,她反而更放心不下。
毕竟这次做东的是慕容府,也算是慕容静的老巢,上次暗卫的事是她的计策,倒不至于被慕容静发现,可终究是让慕容静母女的计划泡了汤,这次她羊入虎口,可不一定有什么等着她呢,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绝对不会是好事。
“什么!”中年男子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眼神凌厉。
洛星月赶紧上前抓住慕容弃的宽袖,心里着实害怕自己这凶巴巴的外祖父,却还是颤巍巍地撒娇道:“外祖父,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星月都害怕了。”
慕容弃甩开洛星月的手,毫不留情地转身,两手背在身后。
华丽的府邸里,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一声,静悄悄地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也有胆大的腹诽道:“这老爷平时不是挺疼爱这个外孙女的,今日怎么动这么大的气?”
洛星月也是害怕极了,娘亲知道外祖父一定会动气,想着总是疼爱她的,便差了她来告诉外祖父暗卫的事情。
可没想到,外祖父会动这样大的气啊。
“外祖父~”洛星月再次尝试,给慕容弃递过一杯热茶,“娘亲也是为了星月的前途,也是为了慕容家的前途考虑啊,都怪那洛禾,谁知道她竟然会武功呢!如果她不会武功的话,您派给娘亲的暗卫就能立刻把她解决,就不会拖到有人路过了。”
洛星月将责任一股脑地推到了洛禾身上,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句,早应该这样说的,让外祖父来对付洛禾,岂不是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慕容弃闻言才缓缓回身,心里却有自己的思索,家里青和是独子,虽寄予厚望,却已经与李家小姐定亲,若这外孙女儿真能绑上皇室,他倒是不在乎丢了那几个暗卫。
至于那洛禾,妾室肚子里出来的小小庶女罢了,不过是凭着洛擎的宠爱,也敢充嫡女,真不怕说的太大闪了舌头。
只是……
“确定那几个暗卫死了?”慕容弃缓了缓脾气,接过了洛星月奉上的茶。
洛星月见外祖父终于消了气,便也不敢再说什么引起火苗的话,于是便自作主张道:“确定,母亲亲自确定过的。”
“那就好。”慕容弃闻言,放弃了方才的想法。
本想再派出暗卫去事发地搜查一番,既然慕容静已确认过,那便算了吧,出了这档子事,暗卫还是少出面的好。
“那个洛禾,也会参加接风宴,外祖父何不趁机将其……省得她挡了星月……哦,慕容家的路!”洛星月试探地问道。
慕容弃手一顿,一瞬后,将凉了的茶水泼洒在地,“不必,她算什么东西,值得老夫动手。”
他的兵部与洛擎的都督府本就相互牵制,两人互相看不惯,却也无可奈何,都是圣上的君王之计。
虽然迟早会有鱼死网破的一天,但现在还不到与洛擎扯开那层窗户纸的时候,更何况,在慕容家动手,风险太大。
小孩子的事情,让她们自己闹着玩吧。
第十章 接风宴
接风宴定在冬月初,这短短的一个月之间,整个安阳城因冬天的寒凉而萧条无比,绣娘们在接过活之后,也特意将小姐们的冬衣做的厚实了些,倒是有喜爱轻便的娇娇女,便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也是娇俏可人。
洛禾那天本挑选了一匹赤色细纱,却被慕容静以喧宾夺主为由拒绝了,最后定了样式一样的另一匹,却是月光白。
洛禾愣了一瞬,倒是许久不穿这种素色衣服了。
这几天成衣送了过来,是一件月白色曳地望仙裙,桐儿看起来是十分欢喜的,还说什么没想到二夫人竟如此大方,送来的衣服甚是大气。
如此大方。
洛禾轻捻细纱,看来,自己要小心了。
这日慕容府十分热闹,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唱礼的小厮扯着嗓子接过一个个礼单,毕恭毕敬地迎进各路贵客。
只听一声轻咳,随后小厮接着唱到,“李家,上等丝绸数匹,勾彩缕金沉水香篝一座,上等北海黑墨珍珠两对!”
话音刚落,引起一片哗然。
“这李家还真是富可敌国啊!”
“相传这黑墨珍珠可是世间极品,本就难觅,这李家竟一送送两双!”
也有明事理的感叹道,“这李家女儿定给了慕容公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啊。”
闻言,一青衣华服男子径直穿过人群,回头扫了一眼挤破了头来目睹黑墨珍珠的众人,不由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这对他们李家来说,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哼,少见多怪。”李素甩甩锦袖,扬长而去。
却见眼前一身穿月白色的女子缓步向前。
李素盯了一瞬,心里疑惑不已,他那妹妹骄纵无比,怎的就带了一个丫鬟?
李素快步走上去,喊了句“妹妹。”
女子似乎愣了一下,方才回过头。
这张脸极美,却不是妹妹李念昔。
李素吃了一惊,立刻抱拳:“抱歉,是李某唐突了,舍妹今日也着白色,李某情急之下便认错了,还望姑娘见谅。”
洛禾看着李素,缓缓摇头,道了句“无碍。”,便带着桐儿离去。
回身后,洛禾却微微蹙眉,原来慕容静打的是这个主意。
明知道李家小姐是慕容青和的未婚妻,也算是这场宴席的半个主人,却为她挑选与李家小姐一样的衣服。
真是无聊极了。
果不其然,洛禾方一入座,便引来了一霎那的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许久,一阵清脆的笑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这位小姐看着面生,衣服……倒是眼熟得很。”
“谁说不是呢,方才念昔姐姐可不就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竟然有胆量与念昔姐姐争风夺彩。”
洛禾有些木然地抬头,桐儿小声在她耳后说了两个名字。
打头的那位是梁丞相的孙女,梁丞相作为两朝重臣本就位高权重,其姑母又是当今圣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容贵妃,地位不言而喻,也就造就了这千人宠万人爱的小孙女儿骄横恣意的性子。
而后巴结梁羽的则是董家小姐,董家一向崇尚书香门第之风,倒是没什么朝堂根基,只是自董有仪父亲那一带,逐渐偏离了祖训,那时候慕容家也不似今日的枝繁叶茂,双方也当是门当户对,便结为了亲家,董家千金与慕容弃喜结连理,很快便得麟儿,取名慕容青和,只是这董家千金本就身子骨弱,在得子后不久,便郁郁寡欢而死。
随着慕容弃在当今圣上面前立下汗马功劳,董家也随之水涨船高,在朝廷中谋个一官半职,倒也乐得自在。
董有仪更是十分庆幸父亲当年将姑姑嫁给尚未出头的慕容弃这一举措,正因如此,她才能攀上这些高门贵女,如若不然,这等宴席,岂是她能见识得了的。
她丝毫不认识洛禾,却也不耽误对这个陌生面孔冷言冷语。
毕竟是洛星月先来与她和梁羽哭诉,说这个小娘生的贱种不仅使计回府,还自诩为洛家嫡女,欺辱她这个真正的嫡女。
而梁家大小姐梁羽一向高傲,又看重地位尊卑,自然是看不得这事的,于是她看准了梁羽的态度,出言附和。
洛禾自然知道这大宅门中的弯弯绕绕,当即便冷冷地盯了一眼神情得意的洛星月。
洛星月感受到洛禾的目光,赶忙挤了挤眼睛,水汪汪地为洛禾辩解道:“诸位不知,这位是我大伯家的妹妹,刚从庄子上接回来,有些不懂礼数,冲撞了李小姐,还望各位看在大伯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说到最后,洛星月似乎有些委屈,声音竟听出了几分哽咽。
洛禾都要对洛星月改观了,原本以为只有些坏心眼而已,是个没有计谋的女孩,今日一番话,可真真是让她见识到什么叫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短短一句话,既点明自己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又怪自己过于张扬,最后还拉出父亲。
洛擎的女儿竟然公开与李家小姐,慕容家未来的儿媳妇叫板,莫不是洛擎教导的这种做法?
若是传出去,少不了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筏子参洛擎一笔。
譬如当前,梁羽当即就认定了一定是洛禾仗着洛擎的地位在府中为非作歹,压榨自己的闺中密友。
府中下人照例奉上茶点,似乎感受到了略微紧张的气氛,生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布置好之后便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梁羽,洛星月,董有仪一方人坐在上宾处,按理来说洛禾是与洛星月坐一起的,可洛星月却百般借口,将洛禾甩在了身后,这也是为何洛禾会一人遇到李家公子的缘由。
周围的夫人们倒不是不想管,只是实在是不认识这位新来的姑娘,若说话,总是要顾着大体的,总不能为了无名之辈得罪上座那几位家里的掌上明珠不是。
洛禾环视四周,每个人要么事不关己,要么冷言冷语,仿佛这个世界只她一人一般。
她轻笑一声,却是看呆了众人,这女孩,都这样被针对了,竟还笑得出来?
却听她缓缓开口:“是了,我也想问问诸位,为何父亲那么多权利,作为他的亲生女儿,我却连自己穿什么赴宴的权利都得不到?”
众人赫然。
慕容静心里咯噔一声,这丫头,认个错就行了,在那里胡说些什么!
洛禾似乎知道慕容静心中所想,笑眼弯弯地看着她。
道歉?道歉不就意味着吞下了这口苦水,她可不是吃亏的主。
慕容静紧紧地盯着不卑不亢的女子,从前只知道她一袭红衣张扬无比,没想到这寡淡的颜色仍然遮不住她的神采。
她朱唇轻启:“我的衣服都是婶婶给准备的,婶婶如此巧合地为我准备了一件与李家小姐分毫不差的衣服,莫不是……对李家小姐很了解?”
第十一章 再起波澜
凡是有几分头脑的,都能听出洛禾此话中的一语双关。
在这安阳城,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有人说自己对首富李家存了心思,更别说是这李家奉为掌上明珠的李念昔了。
洛禾的这一番话不由得引起了诸位的遐想,身为大都督洛擎的女儿,在家竟连穿衣打扮都做不得主,而这当家主母更是有意思,竟然将人家李小姐的穿着摸了个透彻,这是何居心?莫不是在这富得流油的李家安插了什么眼线?
慕容静听到身旁的窃窃私语,脑门如同五雷轰顶。
这这这丫头!她竟然敢!
慕容静气的脸色铁青,故作镇定地说道:“看你这孩子,星月这丫头与你开玩笑呢,怎的还当真了?”
当场便有人明白了过来,这是给洛禾台阶下了,只要洛禾当玩笑话糊弄过去,这事也就了了。
“事关父亲名誉,怎能说是玩笑?”
洛禾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唏嘘,竟然就这样打慕容静的脸?
慕容静也是愣了一愣,随后又皱起了眉头。这丫头,还真是软硬不吃!
“不愧是洛将军的女儿,果然有骨气。”
却从身后传来一阵柔和的声音,众人眼光探去,只见一男一女并排走来。
男子一身象牙白镂金丝钮云纹蜀锦衣,玉冠束发,面容柔和,笑的十分温润,女子紧随其后。
洛禾定眼望去,正是与她穿同样衣服的李念昔了。
那她身旁的男子,应当就是慕容青和。
洛禾仔细看慕容青和,他的长相并不凌厉,反而多了几分儒雅,身材修长,倒是与洛离说的那个自请出师平乱的威武性子不甚相符。
他的脸的确有些眼熟,像极了他十年前的面貌,那是她凭着一次又一次的梦魇,看着娘亲一次又一次倒在血泊中后,亲手画出来的。
眼神陡然变得凛冽,洛禾垂眸。
却还是被慕容青和捕捉到了几分,他看了洛禾一眼,只见她头低的很沉,从他的角度只见两束睫毛扑闪着,倒是十分灵动。
奇怪,自己分明帮她说了话,却为何感觉到了她的恶意。
李念昔见状,连忙牵起了洛禾的手,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微笑道:“青和说的不错,是个妙人儿。”
“今日你我挑中了相似的衣裳,就权当是缘分了,哪有什么其他的讲究。”说完,李念昔看了慕容静一眼。
慕容静立刻会意,“是啊是啊,孩子们闹着玩罢了。”
洛禾也笑,缓缓松开李念昔的手,“是我唐突了,听到有人诋毁父亲的名声,便冲动了些。”
李念昔一怔,随后又温和地笑道:“是啊,洛小姐也是爱父心切,以后她们断不会再拿洛都督开玩笑了。”心里却是腹诽道,竟是拿她来给洛擎正了名。
桐儿内心长舒一口气,还好这李小姐出来打圆场,这等场合她是绝不能开口的,否则不但帮不到小姐,还会给小姐扣上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她急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阿禾!”
洛离快步走了进来。
洛禾迎了上去,“哥哥怎么来了?”
本来说好是不来的,父亲还是不放心,便自己在军营担着,让他过来看看,这一看不要紧,真是吓他一跳,这么多人欺负阿禾一个人,是欺负他洛家大房没人不成?
“来看看你。”洛离温和地开口,将洛禾护在身后,对慕容青和抱了抱拳,“恭喜慕容兄凯旋归来,只是舍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先告辞了。”
慕容青和自然知道洛离所指,倒也没有为难,便要答应下来。
洛星月眼看着计划失败,不仅没有让那个小贱人颜面扫地,还要娘低声下气地给她台阶下!
不仅如此,凭什么慕容公子和李小姐都要为她说话!就连洛离哥哥也是,竟然为了她亲自从军营赶来!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帮着她?
“啪嗒”一声,清脆的酒杯落地声响起。
洛星月站了起来,试图掩盖脸上的怒意,佯装出几分微笑,却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洛离表哥说得对,阿禾妹妹近日伤刚好,是不适应人多的场合的。”
梁羽将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她嘴角扬起,看来这出戏还没结束呢。
果不其然,董有仪立刻接上了洛星月的话,“怎么,洛小姐竟受伤了?”
洛禾闻言,从洛离身后探出身,心道,这对母女还真是不消停。
洛离面色十分难看,他这次可算亲自见识了,二房是真的不想给阿禾活路!
“只是小伤而已。”
洛离随便说了句,就要拉洛禾离去,洛星月的意图他清楚的很,不过是想将阿禾遇到山贼的事情给抖落出来,好借着名声诋毁一番,真真是恶毒至极!
反而慕容静却没有洛星月那般轻松,毕竟这件事或多或少都与那几个暗卫有关,能不提就不提,月儿真是冲动了!
洛星月自以为抓住了洛禾的把柄,哪还管的了这些。看着洛禾要走,以为她是怕了,得逞地喊到“洛离哥哥你撒谎!洛禾分明是掉进了土匪窝子,分明是被山贼打伤的!谁知道她还遭遇了什么!”
什么?!
洛禾曾经被山贼……
梁羽微微张大了嘴巴,她是想看戏,没想到竟扯出这样的戏码来。
这……官门小姐若是失去了贞洁,那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就算苟且偷生下去,也不会再与荣华富贵有一分一毫的关系,像他们这种贵人,若是出了洛禾这档子事,那真是比死了还痛苦。
梁羽想到这,轻轻摇头。
洛星月竟然会被一个清白不明的小庶女给威胁到,也是够蠢的。
“说完了?”
众人终于从这等荒唐事中缓了过来,却发现作为当事人,洛禾可以说是十分淡定了。
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那还不一哭二闹三上吊,更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给抖了出来。
可洛禾却没有丝毫惊慌,或羞愧。
慕容青和这才发现,似乎不管什么时候,她态度都没有变过,从衣服被嘲弄,再到洛擎被说闲话,再到现在。
始终是十分冷淡的,仿佛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一样。只是淡淡地问一句:“说完了?”
洛禾抚了抚袖,安顿了一下洛离,又缓缓走向洛星月。
她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的笑容,在洛星月看来却有些不寒而栗。
“姐姐。”洛禾开口,双手抚上洛星月纤弱的肩膀,“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身上的伤痕,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何才会遭到山贼,何来还遭遇了什么这一说呢?”
被洛禾捏住肩膀的那一刻,洛星月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了,刚刚真的是气急了,竟忘了面前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女孩,可是从一队暗卫里逃出来过。
“洛禾你这是做什么,你姐姐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梁羽拖着长裙施施走来,“本来跟山贼扯上关系,这清白就很难保证了,你姐姐已经说的如此委婉了,你不感激,竟然还有脸质问?”
洛禾盯了梁羽一眼,目光凌厉。
诬陷她清白,还要她感激?真是好漂亮一张嘴!
“阿禾当时分明被人救了,只是受了皮外伤而已。”洛离不屑地看了梁羽一眼,没想到,梁丞相如此宽厚,到孙女这里却把刻薄学了个十成十。
梁羽不屑地看了一眼洛离,轻笑一声。
笑话,在这里,她才是地位最高的那个,竟有人敢反驳她?
她陡然拔高了声音,颇有些尖利地说道:“有谁能证明呢?”
众人见这小公主大概是生气了,大气不敢喘一下,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仿佛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
“我,如何?”
蓦地,突兀的声音打破沉寂,一抹与白日青天格格不入的玄色锦衣赫然映入眼帘,男子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
第十二章 远安侯
洛禾仔细回味着这个带些痞气的声音。
她松开洛星月,回眸看去。
那个集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于一体的男子,他就这样走来。
一如那天在山路上,戴着鬼面走来一般。
多年后洛禾再次回忆那个场景,那天上午太阳升的似乎格外快,不到午时,便洒满了光晕,光晕模糊了他的脸,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耀眼。
身材修长的男子从门外走来,仔细看玄色锦衣上绣有暗纹,并非寡淡的黑,宽肩窄腰,腰间悬着一枚玉璧,人如其玉,眉眼间有几分凛冽,可他进门时的恍然一笑,却是让人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诗。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是谢南朝给洛禾留下的第一印象,无论是面具的伪装,还是现在这般坦诚。
“见过远安侯!”
看清来人后,在席的不在席的纷纷见礼。就算是那娇纵一时的梁小姐,也微微欠身,面颊微红。
这百年来,谢氏一门光耀无比,圣恩不落,只因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位从来都是他谢家的掌中之物,就连小儿也懂得啼唱“谢家女儿郎,光耀门楣胜男郎。”
当今圣上稳固江山之后,便承嗣祖训,迎娶谢氏为后,其幼弟也在当年受封远安侯,当年,谢南朝只有八岁。
洛禾微微一怔。
远安侯?
她怎么也想不到,千机楼的主子,鬼面獠牙之下,竟是远安侯的身份,当朝皇后的弟弟,本朝国舅。
但事实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连小小的洛府都能掀起这等风浪,皇室的水,大约是要更深的。
“都起来吧。”谢南朝十分不生疏,利落的落了座。
“侯爷能委身前来,真是令慕容府蓬荜生辉。”慕容青和十分看重谢南朝的样子,示意丫鬟呈上琉璃盏。“既如此也不必等了,开宴吧。”
却是有一个人脑海中一直不断回旋着这个万众瞩目的男子刚进门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可以为洛禾作证。
“阿朝哥哥为何会说能帮洛禾证明清白?”
对于梁羽来说,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姑姑盛宠不衰,表哥萧承泽更是一表人才,自己马上就到及笄之年,求亲的青年才俊踏平了门槛,可在她看来,这世上能配上她的人,只能是这大虞国顶顶好的男子。
显然,谢南朝合了她的标准。
可是谢南朝与洛禾,怎会扯上联系?
谢南朝起身,双手环在胸前,动作十分漫不经心,他目光如炬,落在洛禾身上,“当然是因为,那天救她的人,是本侯。”
他的声音清冽,竟带着几分桃花酿的味道。
洛禾不理会,径直走向前。
谢南朝挑眉,脾气还是这么倔。
“清者自清,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证明任何事。”洛禾头也不回,只顿了一下。
谢南朝看着洛禾的背影,慢慢的,与印象中鲜血淋漓的红衣背影重合。
他勾唇一笑。
“骗人!”
却在众人鸦雀无声之时,有人突兀无比地喊了一句。
洛星月管不了那么多了,凭什么,凭什么总有人替那个小贱人说话!
众人被这一声怒喊吸引过去,只见一向温婉的洛家小姐此刻怒目圆睁,皙白的双手紧握成拳磕在楠木桌案,微微颤抖,她颤着声音开口,“你骗人,洛禾分明是被过路行商所救,她明明后背上有血淋淋的伤口!”
竟是不顾此刻她对峙的人是谁。
众人简直将心脏吊到了嗓子眼。
这丫头不要命了吗,她这是用什么语气在跟远安侯说话!那可是远安侯啊,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善茬!
也不是慕容静任由洛星月得罪贵人,只是她同样被这消息震惊到了,或许洛星月只是嫉妒与不甘,可对于她来说,那可是慕容府的暗卫可能落入远安侯手中的后果啊!
不过幸好,相传这远安侯也就是有个尊贵的地位罢了,从不理朝政,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暗卫,毕竟这可是连圣上都不知道的存在。
“住口!”
却在这时,自外面大踏步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满脸铁青,步伐极快,径直走到洛星月面前大手一挥。
只听“啪!”的一声。
“老爷!”慕容静回神,连忙小跑到洛星月面前扶住她的身子,喝到“你这是做什么!”
而洛星月被掌风带的身子一歪,震惊之余,捂着火辣辣的右半边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父亲!”
“不知好歹的孽子!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还不快跟侯爷道歉!”
洛松面庞严峻,额间可见暴起的青筋。
真是孽障!他在那人烟罕至,连沐浴都能混进泥沙的荒野之地巡查几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圣上刮目以待!她倒好,封赏还没见几分,便给自己得罪了这样一个惹不起的主!
于是连忙弯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喊到:“小女无知,冲撞了侯爷,还请侯爷看在她年幼的份上,饶她这一次吧!”
洛星月泪眼婆娑,紧紧咬着下唇,几欲出血,半晌后,才颤抖着声音小声说了句,“侯爷,对不起。”
这一巴掌也着实让她从刚才的愤怒中醒了过来,都怪洛禾那个贱人!才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态,还好宁王殿下不在。
谢南朝面色不动,还是方才那般散漫,看着眼前这无聊的戏码,扯了扯嘴角,“罢了,本侯也不屑与小女子计较。”
“只是。”他画风一转,眼色也认真了起来,“本侯不喜欢别人对本侯说的话指手画脚。”
在这的人哪有心思简单的,都是经历过大宅子里弯弯绕绕的人精,谢南朝这话一说,当即便有人明白了。
这是要把这件事坐实了,免得有人议论。
一时间便附和无数。
“既是侯爷亲自见过的事,那自然是真真的。”
“就是,不过侯爷低调,这才安了个商人身份罢了。”
“毕竟事关人家姑娘的清白,以后这事啊,还是少开口罢,免得传话传歪了,再污了洛二小姐的名声。”
……
洛禾在心里默默鄙夷,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夜里多了几分寒凉,桐儿早早地在赴宴之前便将棉被晒了个暖洋洋,晚上盖着便能舒服一点。
今年的冬天来的似乎格外早,富贵人家预备着往暖阁里移居,娇俏小姐早早地抱上了手炉,披上了裘衣,细细的绒毛在寒风吹打下飞舞,倒是另一番景色。
洛禾木讷地翻着暖炉里的炭火,一只手托着下巴,心中似有所想。
桐儿刚端清水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样子,今日里宴会上托小姐的福也算亲自见过了那些个贵人们,可在她看来,再浓妆粉黛,也赶不上小姐现在这副模样。
此刻洛禾身上一件中衣裹身,懒洋洋地披着绒毯,乌黑的青丝披肩,眉间微蹙,似有愁绪,唇若点朱,雪白的颈部露出一截,反倒令人遐想。
桐儿砸吧砸吧嘴,她刚来的那一天便说了,自家小姐是真好看!
第十三章 夜半访客
桐儿正伺候洛禾洗漱,突然眼睛一亮,颇忍着笑意开口:“小姐可知道,大小姐被二老爷罚了这事?”
洛禾透过清澈的水面看浸在里面的双手,没有抬头,浅浅颔首,“能猜到。”
在宴会上轻易揭过这事是迫于面子,等回了自己的府邸,不再用看人眼色的时候,洛松才能撒出自己心里的火,谁来承受这怒火,自然只能是口不择言的洛星月。
倒不是这个第一次谋面的二叔有多在意她的感受,洛松更多在乎的,是他的官途,是他的名声。
而洛星月在这宴会上这一闹,不仅开罪了喜怒无常的远安侯,更多的是他管家不严,一个连自己女儿都教养不好的朝官,便是被对头多拿捏了一分把柄。
不过说到那个人,他为何要帮自己?
看样子是无人知道他与千机楼的关系,他却故意曝露给了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桐儿看洛禾眼光微动,为她添了热水,继续说道:“小姐,看那梁小姐看远安侯的眼神,似乎是芳心暗许呢。”
同样在想谢南朝的洛禾猛地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想他干嘛,真是猪油蒙了脑袋。
一瞬后,她颇有些惊奇地看了一眼桐儿,“没想到你还挺会察言观色的。”
她的确看出来了,一向目中无人的大小姐突然变得扭捏,除了少男少女那些说不出口的心底事,还能是因为什么。
桐儿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看来小姐是没后悔留下桐儿了。”
洛禾将脸帕覆在湿润的脸上,动作一顿,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
“二房那边估计不会善了,你机灵点我也放心。”
桐儿眼睛微转,默默点头,想来小姐说的是大小姐,这次在二老爷那受了气,定是会找机会撒到小姐身上的。
桐儿离去后,洛禾没有吹灭烛火,却是悄悄披上了外衣,她走到窗边打开窗,侧了侧身,旋即便有一阵风似的闪过。
她转身看着闪进来那人,面色不虞。
谢南朝却丝毫不见生,熟练地坐了下来,甚至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水雾袅袅,谢南朝眉头皱了皱,说道:“洛都督的茶,不怎么样。”
洛禾走到他对面坐下,“侯爷又不是来喝茶的,心不在此,自然品不出个中味道。”
谢南朝笑了,笑的痞气,他双手搭在桌上,目光紧紧地盯着洛禾,“小丫头,好不容易能好好说说话,嘴巴怎么还是这么毒?”
洛禾回视他,“怕是这普天之下只有侯爷认为,这种半夜溜进闺中女子房间可以叫做好好说话吧。”
刚刚在擦脸的时候她便听到了院墙的动静,这才将桐儿支了出去。
哪知眼前这男子竟是半分羞愧都不知,竟然还点点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本侯还帮你上过药呢,这算什么?”
……
洛禾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烛火微动,映出那人得逞的邪笑。
橙红色的火焰在他眼眸中跳动,仿佛要探进深不见底的瞳孔一般,却又被疏离分明的冷漠挡了出来。
莫名其妙的男人。
洛禾收回目光,“找我有事吗?”
“听说军营里逃了几个兵。”谢南朝正色道,“让洛都督留意点。”
竟是此事。
是前几天的事情了,洛禾听洛离说了一嘴,怕是不想让她担心,亦或者觉得她帮不上什么忙的,便没有同她细说。
“你觉得,是有人计划的?”
谢南朝点头,“我的探子在冬融街见过几个人的踪影,可见是有组织的。”
冬融街……
那可是条老街道,因一家辉煌,由一家衰败。
便是钟家。
这钟家世代经营镖局,靠着为富贵人家护卫财物发家,买卖越做越大,便得到了朝中公卿贵族,甚至皇室的青睐。
可是常言道,树大招风,钟家也没能逃脱这样一个命运。
新皇登基那年,国库亏空,钟家却被查出贪污一事,于是在户部侍郎李毓的查抄下所有家产一贯归于国库,钟家也就此没落了,于是这曾经凭着钟家繁华的安阳第一街也逐渐无人问津,人烟罕至。
只是钟家倒是坦然,钱没了可以再生,至少人是全的,便也不曾离去,说到底,钟家怕是这冬融街少有的住户了。
洛禾想起这些,似乎有些明白了,若想在这安阳城藏什么人,冬融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那些人想做什么呢?
几个逃兵而已,又能做什么?
有些想不通,洛禾合了合眼,心中有些许猜测,却是星星点点,没有头绪。
“侯爷好像对洛府的事很上心?”
既然想不出来,那便先把眼前这个麻烦解决了吧,堂堂远安侯,甘愿做梁下君子,又是为了什么?
谢南朝把玩着茶杯,眼中似有流光。
“是啊,因为你姓洛。”
“所以呢?”
“本侯不仅知道你现在姓洛,还知道你本来姓什么。”
心里咯噔一声,洛禾缓缓抬眸,眼神逐渐变得尖利。
果然是千机楼,这么快就查出来了么。
谢南朝轻笑一声,“你知道我没有恶意,不然现在也不会是这般场景。”
“安阳城的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要一个慕容家的人,你一个人很难做到。”
“至于本侯为何帮你,你日后自然会知道。”
……
寂静冲塌了一切防线,洛禾有些呆滞地将脸埋进枕头里,谢南朝走了,可他的话却在耳边徘徊。
还有那句,“更何况,你要的是整个慕容家的气运。”
慕容弃和慕容青和的命,她都要。
而这两个人若是没了,慕容家便也垮了,他竟然一语中的。
来京城这么久,她刻意的回避着这疯狂的想法,不曾与义父提过,不曾与洛离提过,却被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说破。
或许是因为他拿捏住了自己这个把柄,才毫无顾忌地袒露了与千机楼的关系?
不,倒不像是把柄,更像他拿自己的筹码来向自己示好一般。
洛禾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若是师伯有所指点就好了。
师伯江青岚,擅长卜卦,虽说她年幼时总说师伯虚有其表,可临行前还是悄悄潜入师伯住处,问师伯有没有临行赠言,她相信以她们二人的默契程度,师伯是能懂她的。
果然,师伯懂了,却笑着跟她说:“阿禾,师伯现在不会算了,你自有自己的机缘,别怕。”
洛禾撇撇嘴,师伯果然是个老狡猾的,什么不会算了,还以为她是刚来那个小奶娃呢,那么好骗。
第十四章 拜访钟家
师伯在六人中排第二,只是洛禾从没听师父叫过一声师兄罢了。
印象中只有,“江青岚,给老娘滚过来。”
江青岚,玉扶衣。
多美的名字,可是却是不相配的,师伯倒是一门心思扑在师父身上,可师父却喜欢上了父亲。
不错,她的亲生父亲,百里阙。
洛禾觉得这六人之间的故事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因为师父虽爱慕身为大师兄的父亲,可父亲却喜欢母亲,这才有了她。
她也一度非常疑惑,像师父那般火爆脾气的人,怎会收留一个情敌的孩子。
想来是对父亲的敬重,也是对娘亲的疼爱,或者说,是他们之间生死不弃的感情。
不过洛禾不明白的是,他们之间的过去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转折,使得六个人闹了个四分五裂的结果,或者说,让他们闭口不谈的四师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一切与他有何关系?
师父从小倾囊相授自己毕生所学,师伯也一直陪着她们,在她动作不标准挨罚饿肚子时,总是偷偷塞给她一包樱花酥。
那个味道是她在从小就流亡的的父母身上感受不到的,在她印象里,父亲的面容非常模糊,而娘亲的样子固然深刻,却是她最不愿想起的场景。
直到那天,师伯脸上是少有的认真,洛禾偷偷盯了他许久,他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洛禾从仰视,到现在微微抬眼,便能看到师伯鬓角的白发。
他说:“阿禾,去找慕容家寻仇吧,此行,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是慕容弃杀了父亲。
洛禾握紧拳头,慕容弃,慕容青和,若不是他们父子,自己怎会过上孤苦无依的日子,父亲母亲又怎会日日分离,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后来母亲怕自己的存在被发现,便谎称自己是三师伯洛擎的女儿,自己便有了这洛府的正当身份,只是被师父接走训练了几年,才得以回来洛府。
洛禾临行前拜托师伯照顾好师父,她知道师父只是嘴硬,心里还是疼她的。
像师父那么别扭的人,最受不了离别了吧。当时得知父母死讯的时候,她一定是很难过的,就是把洛禾接到身边的那天,自那一面后,洛禾整整七天才见到她。
还是师伯从酒窖里将她抱出来的。
只是自当今圣上颁行卖官政策后,这种江湖侠士却是越来越少了,更多人纷纷涌向朝堂,没入那个吃人的沼泽。
洛禾盯着远方富丽堂皇的宫殿,眼眸深深,那个地狱一般的建筑,倒映在瞳孔中,渐渐成了黑点。
洛离看了几眼,他这几天忙着军营那边,倒是忽视了妹妹,竟是很难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总跟个小老太婆似的,一脸的愁绪。
这不,今日突然问起冬融街的钟伯父,说是想来拜访一下,只是冬融街荒废已久,守卫巡逻又松懈,总是不安全的,想了想,也是该带妹妹逛逛的,于是他便换了个班,亲自陪她来到这冬融街。
冬融街的荒凉甚至超出了洛离的想象,这都马上走到街道中央了,却只见几家门店稀稀落落还算开张,其他的不是紧闭大门,就是只剩一座院墙,真是没想到,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废弃之地。
洛禾也是惊诧,却也留心着四周的建筑,在这种地方藏人,自然是极为合适的,可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突兀。
就像一个落满灰尘的门前突然有了脚印,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主人回来了,要么就是有鬼。
盗鬼。
怕太过招摇,洛禾与洛离骑马而行,桐儿本想跟随,到底还是被洛禾给劝下了,她此行并不打算立刻回去,带着桐儿着实不方便。
洛禾默默记着两旁的道路,又走了不久,见前方的洛离放缓了速度,洛禾望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座还算有人气的府邸。
只见门前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婷婷而立,与这四周的荒凉格格不入,她一身藕荷色烟纱散花裙,肩上搭着厚厚的披风,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饶是洛禾,也被这女子的气质惊了一下。
当真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女子似是听见了动静,也望过来,洛离利落地下马,向她做了个揖,想来二人是认识的。
“洛大哥。”女子福了福身。
洛离颔首,将洛禾引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妹妹洛禾,比你小一岁,你叫她阿禾就好。”
而后又回头对洛禾说道:“这是钟伯父的女儿,钟瑶。”
“钟瑶姐姐。”洛禾从善如流地行了个礼。
钟瑶连忙扶洛禾起身,笑道,“阿禾太见外了。”
恰好一阵凉风拂过,钟瑶掩了掩披风,不经意间轻咳一声。
洛离眉间微蹙,“你身子不好,本不应出门接应的。”
说着,便护着钟瑶向府内走去,洛禾似有所感,这好像是哥哥第一次把自己落下呢。
钟府并没有周边那样破败,说富丽堂皇自然是不合适的,却是同洛府的西院别无差别,虽然简朴,却也样样俱全,走在廊间依稀能闻到檀木的香气。
洛擎本就是习武之人,自然不喜东院二房那些个翡翠屏风之类的物什,但求简约,青瓦白墙,木栏檀椅,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看来一向不与人为伍的父亲能与钟伯父成为老友,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只是与洛府不同的是,偌大的一个钟府,除了洒扫的小厮,竟是没几个下人。
似乎是看出了洛禾的疑惑,钟瑶解释道:“在我的记忆里,钟府也曾是热闹的,只是家道中落,父亲便遣送了多数下人,只有几个受过父亲恩情的自愿留了下来,阿禾妹妹别见怪。”
虽是说着自家的不幸,却无半分赧色,洛禾从钟瑶的语气中只感受到了平静,好像听她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的心都稳下来了一般。
“姐姐说笑了。”洛禾笑道,“我同姐姐一样,也不喜欢人伺候。”
钟瑶闻言,莞尔一笑:“那便好。”
“钟伯父不在家?”洛离挽了挽袖,添了几分炭火,将暖炉向钟瑶身边挪动几分。
钟瑶道了声谢,回道:“父亲随人出镖去了,大哥本应这几日回来的,许是路上耽搁了些,还未到家。”
原来当初大名鼎鼎的镖头钟鼎,现竟落了个镖师的地位,洛离不由得心里感叹,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
总之,说清廉正直的钟伯父贪污,他是始终不信的,可圣上却下命令如此急切,父亲得知之时,竟是连找寻证据都来不及了,只得带着尚且年幼的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身穿朝服的人,一车车地从钟府运出财物。
第十五章 留宿
心里暗自叹息,洛离忽然想起来,“这么说,只你一人在家?”
钟瑶颔首,似是听出了洛离语气中的担心,便解释道:“父亲留了护卫给我,洛大哥放心。”
洛离想要反驳什么,最终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几天我会把我练的府兵给你派来,你自己多注意些。”
洛禾看钟瑶虽没答应,却也没有反驳,只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仿佛一切外物皆为虚妄,她的眼眸深邃,闪烁着点点星光。
脑袋一转,洛禾突然开口道:“哥哥,让我留下来陪瑶姐姐吧,等伯父回来了我再回去。”
洛离定了一定,似乎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洛禾继续说服洛离:“哥哥,我一见瑶姐姐就喜欢的很,想多跟她说说话,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武功的,不仅能保护好自己,还能保护瑶姐姐,你说呢?”
“好啊。”钟瑶抢先答应道。
洛离颇有些惊讶的抬眸,洛禾也是出乎意料地看了钟瑶一眼。
本以为最需要说服的是钟瑶,没想到她竟然答应的如此痛快。
钟瑶握起洛禾的手,笑道,“我虽然第一次见阿禾,却觉得一见如故,本就想多留她一会,却怕寒舍简陋,无从开口,没想到阿禾竟然如此合我心意,我一下子高兴,便答应了。”
如此这般,洛离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钟瑶一眼,而钟瑶仍然浅笑着,他看着她,她却垂着眼。
洛离收回目光,军营中不能离开太久,他饮下杯中热茶,呼出的气中满是水雾,这屋里也是冷了些,洛离记在心里,嘱咐了洛禾几句话,便驾马离去。
城中春华巷如今是这安阳城首屈一指的繁华区,甚至多家产业挂在皇室名下,再不济,也是勋爵贵族的门店。
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当铺里,小厮端着茶水走进黑漆漆的长廊,许久才看到尽头的光亮,他手似乎按到什么地方,只听“咔哒”一声响,原本的墙面在震动几下后旋转开来,竟是一道暗门。
“主子。”
追影将托盘夹层中的密信取出,恭敬地呈递给眼前的锦衣男子。
谢南朝翻看几眼,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眸亮了一亮,吩咐道:“让追月盯紧了,这几日必有异动。”
追影应下,却也不禁疑惑,主子为何如此肯定?若是那些人没有行动,他们岂不是打草惊蛇?
谢南朝将那密信撕毁,目光凛凛。
“后天便是圣上寿宴,在这之前,贼一定会动。”
洛禾思来想去,似乎这是唯一的解释。
军营丢了兵,若是闹出事,那责任只能是洛擎与洛离承担,而对方这一手,必定是冲着洛擎的兵权而来。而若想达成这个目的,最好的选择便是在圣上生辰宴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状告洛擎领兵不当,甚至……还有别的阴谋。
一定是有别的阴谋的,洛禾眉头微蹙,若是仅仅因为丢了几个兵就想剥夺父亲的都督之位,莫过于异想天开,而她之所以留在钟家,便是想趁着宫宴前几天查清此事,不然父亲和哥哥怕是会有麻烦。
“阿禾妹妹可睡了?”
洛禾正打算溜出门,却不料门外响起了钟瑶的声音。
“还没有。”洛禾只得开门应付一番,看见钟瑶,心里生出一丝愧疚,虽然白日里说喜欢钟瑶是真心的,却也是利用了她留下来。
“有事吗,瑶姐姐?”
钟瑶轻笑,将手炉塞进洛禾手中,解释道:“我家里冷,想着你定是不习惯的,便给你送个手炉过来。”
洛禾接过,却在触到钟瑶手指之时,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
“姐姐还是自己用吧,我是练武之人,御寒能力好一些。”
说着,洛禾将手炉握在了钟瑶手心。
果然,她整个手掌都是冷的。
确实从洛禾手上感到了暖意,钟瑶便也没有推辞,只是说道:“哥哥也随父亲习武,我却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过着钟家人最看不惯的清闲日子。”
这是第一次,洛禾在钟瑶眼睛里看到了落寞,大概是以为自己拖累了父兄,违背了钟家世代习武的祖训吧。
洛禾无从慰藉,只是打心底里觉得,“可是无论姐姐是怎样的人,对于伯父和钟大哥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钟瑶闻言,似是轻松了几分,凑到洛禾耳边轻轻言语:“我知道你今日留下不全是因为我。”
洛禾吃了一惊,“姐姐……”
谁知钟瑶竟轻轻摇头,“不用解释,我就是因为知道,才帮你说服了洛大哥。只是无论你做什么,都要安全回来,可别让我无法向洛大哥交代呀。”
既然钟瑶都这样说了,洛禾再多说反而显得刻意了,只能点点头,答应道:“我一定安全回来。”
“对了。”钟瑶再次喊住踏出房门的洛禾,似乎有些犹豫。
她面带愁容,半晌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知道洛大哥最近忙碌,便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其实大哥本应该到家了,却在两天前差人送回一封书信,说在东街发现有可疑的踪迹,要去查看一番,竟是到今天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洛禾明了,东街是冬融街最荒废的片区,几乎无人居住,也是她第一个要去的地方,现在从钟瑶的话里,又确定了几分。
“我明白了,姐姐放心,我会替姐姐注意的。”
洛禾留下话,翻身出墙。
“一定要安全回来。”
不管是阿禾,还是大哥,还有父亲,都要安全回来啊。
钟瑶在原地站了许久,她帮不上他们,只能每天在家中,默默祈祷。
夜晚出乎意料的寂静,天空黑的仿佛能挤出墨来一般,忽而闪过一只野猫,蹭到不牢靠的青瓦,坠落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在这沉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洛禾轻盈地点过一处处屋檐,来到东街,她四下搜寻后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觉有些失望。
奇怪了,难道他们竟如此忍得住,后天就是宫宴,今晚若不动手,难道要等明日光天化日之下冒险?
直到眼前出现一座破败的寺庙,寺庙里竟闪烁着微弱的烛光,洛禾心里暗道不对劲,这寺庙本是庙会所用,这些年随着云清观的兴起,再加上尚且留在冬融街的大都是不染热闹之辈,如钟家一般维持自家开支已是十分不易,更别提富裕,自然不会兴起重修这寺庙的念头。
可夜里却燃起了烛光。
洛禾当下便判定这寺庙不寻常,轻手轻脚地靠近了来看,竟果真有人影晃动。
洛禾一身黑色衣裳,生怕打草惊蛇,便隐在最近的屋檐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仔细地盯着屋内的动静。
只见题着静玄寺三个大字的牌匾斜斜地晃着,厚重的蜘蛛网盘桓在匾额与房梁之上,若不是那几个一晃而过的身影,那一点烛火大概会被认成鬼火,然后避而远之。
不得不说,这伙小贼选的地方,果真是妙极了。
却在这时,自屋内走出来两名男子。
洛禾矮矮身子,再次隐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