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钟怀生
视线紧紧地盯着自静玄寺中走出的两人,洛禾仔细辨认,却碍着夜色昏暗,虽有几分月光,却总是影响着视线。
只是依稀看到一人素衣,被搀扶的那一人则是身着华服,那一身素衣的男子似乎目标十分明确,将受伤的另一人背在了自己背上,继而向着相反的方向沉着步子走去。
正是洛禾来时的方向。
难道他是……
洛禾内心有了猜测,正想跟上去证实,却感觉衣角被什么东西压了起来,沉沉的。
她猛地回头,心下一惊。
哪是被什么东西,分明是一个与她一般从头黑到脚的黑衣人。
她反应迅速,手中袖箭蓄势待发。
对方却更敏捷,似乎预测到了她下一步的动作,手指几下翻飞,便将她的双手扣在了身后。
洛禾顿时身子僵硬,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却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她便也假装服从地安静了下来,眼珠转了转,随后面露惊惧之色,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什么人?”
谢南朝眉毛轻挑,这丫头,还挺会装的。
“是我。”谢南朝一只手控着洛禾,一只手揭下面巾,看着自己的脸映在那双黑黝黝的眸子当中。
顿时那双眼睛里的楚楚可怜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比这月光还清冷的寒光。
“侯爷真是好兴致。”洛禾嘲讽道,用力挣脱谢南朝的手。
谢南朝随了她去,象征性地按了按自己的手腕,垂眸说道:“你可知那二人是谁,便莽莽撞撞地跟上去?”
洛禾心里早有思量,之前还是猜测,当下被谢南朝这一激,便直接说出了口:“是钟家大哥。”
谢南朝不置可否,只是重新戴好了面巾,声音不浅不深:“另一个呢?”
另一个。
洛禾咬唇,眉头微微蹙起,这不是正想上前打探,若不是谢南朝突然出现,她早就追上了,再转头看二人离去那街道,哪还有半分身影。想到这,洛禾再次哀怨地盯了谢南朝一眼。
谢南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洛禾埋怨的眼神,解释道:“那人叫萧承泽。”
萧承泽!
洛禾瞳孔倏地放大,思维似乎断了那么一瞬。
果然,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对方不可能蠢到以为凭几个逃兵便能拉父亲下马,可若是这事情涉及到宁王殿下,最得圣宠的二皇子,就很难说了。
谢南朝看眼前这人的表情,便也知道她自己想明白了,一个轻巧的翻身便闯入了洛禾方才一直盯着的静玄寺。
洛禾心思回转,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一身劲装的追月早已在庙中等候,见谢南朝走进,恭敬地喊了一声“主子”,颇有几分揶揄地看了紧随其后的洛禾一眼。
洛禾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加快脚步走到那倒地的五具尸体面前查看,翻看几回,心里泛起了一丝冷意。
果然是军营中人。
这五人结实的手臂上都纹有青黑色的刺青,一个张牙舞爪的“虞”字。若是在战场上,百战不殆的将士们撕裂盔甲,几乎膨胀的肌肉上露出大虞国的国名,自然是威名远扬,可当下的洛禾看着眼前这五个人,心里却无比复杂。
她已经知道对方打的是何主意,也明白了谢南朝为何会插手这件事情,只是有些心凉,地上躺着的五个青年才俊,他们皆是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勇士,都是这大虞国的栋梁之材,若不是他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哪来这安阳城百年来的歌舞升平。
可他们落了个什么下场?竟是在不明不白中成了权谋暗算的棋子!在无人关怀的冬夜,横尸在人迹罕至的破败寺庙之中!
洛禾攥紧了拳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侯爷可愿一帮到底?”
“主子,来人了。”追月悄悄提醒。
谢南朝认真地看了洛禾一眼,那双总是蒙着一层清光的眸子此刻少有的布满了情绪,是愤怒,也是不甘。
他合了合眼,声音清冷。
“行动。”
夜晚的街道十分清凉,钟怀生艰难地背着身后与自己一般重的男子,一步一步地由东街走到了街道中心。
他已是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了,知道自家大门早已没有小厮看守,便一脚踹了开来,心里暗自啐了一口,若是让妹妹看到,定是又要说他不文雅了。
钟怀生看着背上那人垂下来的手,不觉叹了一口气,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曾经他也是这般挥金如土,可如今,这人手指上的一个玉扳指便能换他整个钟家。
“哥哥?”
钟怀生身子一僵,打眼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罩厚厚的披风,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他心里像被揪紧了一般,赶紧放下背后的人,走上前去,言语间带了几分责备,更多的还是心疼:“怎的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这样冷的天还往外走?”
钟瑶被钟怀生裹进了披风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洛禾的身影,想着看来二人并没有碰到,却在收回视线时,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华服男子。
提着灯笼的手一颤,钟瑶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哥哥,那可是宁王殿下?”
几下响动,洛禾飞身入院,悄悄地回到了钟瑶为自己准备的客房,心里还尚未完全平静下来。
想着谢南朝的应对之策,就连她也有几分心惊,这样胆大敢为,竟被世人看成一个空有侯爵之位的花架子。
洛禾心里暗叹,果真是世道无常。
刚稳下不久,门外便传开了响动,洛禾动作迅速地吹灭了烛火,而后躺进了衾被,心里暗暗对钟瑶说了声抱歉。
总是不能让萧承泽知道有一个洛家人在这的。
果然,送萧承泽去另一间客房的钟瑶似有所感,心想看来阿禾办完事早就回来了,怪不得没遇到哥哥。
巧的是当下最重要的是受伤的宁王殿下,便放弃了确认的念头,倒是钟怀生看自家妹妹一直盯着那间客房看,有些疑惑:“妹妹在看什么?”
“没什么。”钟瑶回应道,“还是早点把殿下安置好吧,想必哥哥也累了。”
钟怀生点点头,自己赶路许久本就风餐露宿,又见东街有生人出没,实在放心不下便前去查看,这一看不要紧,竟发现宁王殿下昏在静玄寺之中,身边横着几具尸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能放任不管,思虑半晌,还是决定先将宁王殿下带回来医治再说,于是便又在路上折腾了这一番,确实有些筋疲力尽。
第十七章 孟嬷嬷上位
翌日清晨,洛禾不辞而别。
钟瑶读完洛禾留下的辞别信,心里虽有疑惑,却也不是守口不严的人,既然阿禾有请她隐瞒自己来过的请求,便有她的理由。
钟瑶折叠起泛黄的竹宣纸,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捏了一下眉间,一只手却是扶住了桌沿,昨日忙了一夜,今日便有些体力不支了起来,只得第无数次埋怨这孱弱的身子,渐渐走出房门,灼目的阳光给肃杀的寒冬带来了几分暖意,钟瑶扶着墙边闭目歇息了许久,力气终于恢复了几分。
却有小厮来上报:“小姐,这几人声称是洛公子送来的。”
小厮避过身子,身后一列下人打扮的青年少女利落地行礼,一看便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十分整齐划一。
“妹妹!”钟怀生一路小跑过来,一下午看见这么多陌生面孔,一个踉跄险些摔在青松石上。
“他们是……”
“奴婢们是洛公子派来照顾小姐的。”一名翠绿色纱裙的小丫头脆生生地喊道,与那边板正的男侍从比起来,倒是让人欢喜多了。
“洛离?”钟怀生挠挠头皮。
钟瑶不轻不重地晃了钟怀生一下,“洛大哥比哥哥要大几个月,哥哥又没礼貌了。”
“害!”钟怀生打发管家给新人们安排事宜,一边护着钟瑶回主院,眨巴眨巴眼睛毫不在意地说道“那小子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嘛,都这样惯了,妹妹就饶了哥哥啊。”
随后又不怀好意地道:“不过那小子对你也够上心的,是该回应一下啊。”
“哥哥!”钟瑶一下子甩开钟怀生,方才稳下来的心绪上涌,身子再次虚晃几下,钟怀生见事态严重,赶紧扶住钟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这张混说八道的嘴。
“好了好了,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说了!好妹妹别生气啊。”
洛府。
洛禾一人驾马,只用了去时一半的时间便回到了洛府,将马匹交给下人后,便径直回青禾苑,只是察觉出了几分诧异。
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马上就进门了,却没看见桐儿的身影,一路上的丫鬟向她行过礼后的神色也有些异常。
出事了。
洛禾心里这样想着,身下加快了脚步。
“小姐回来了。”
洛禾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鬟拦住了脚步,她应了一声,便要向前去,谁知那丫鬟虽让了步,却步步紧跟在洛禾身后。
洛禾停住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径直问道,“桐儿呢?”
那丫鬟似乎没想到洛禾会如此直接,竟是吓了一跳,才哆嗦着回答道:“奴婢叫彩月,是小姐今后的贴身丫鬟。”
洛禾置若罔闻,轻轻回身,她挑起彩月的下巴,狠狠捏住,相比彩月从眼眸到颤抖的身体的惊惧,洛禾显得极为淡定,她只是盯着彩月,声音也轻轻的。
“我问的是,桐儿呢?”
彩月却是被吓得跪在了地上,早就听说二小姐脾气可怖,是见过血的,怎么偏偏是自己,被大小姐安排到了青禾苑来经历这修罗场。
见那丫鬟多次想开口,却总是声音又弱又抖,洛禾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耐心快要被磨光了。
桐儿一定是出事了,在情况未明之前,多耽误一分钟,桐儿的安全便少一分保证。
“哎呦,二小姐这是怎么了,为难一个小丫鬟!”
正气急之时,自东院方向小跑过来一名老嬷嬷,她毫不犹豫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彩月,洛禾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这二人的动作,一言不发。
“二小姐啊,你就算是不服夫人的安排,也不能这样折磨我们这些无辜的奴才吧!”那老人丝毫不把洛禾当主子,一口气不停地抱怨道,“我们虽然地位低下,可老身怎么说也是陪着二夫人嫁过来的老人了,就算拼上这一身的资历,也要给彩月讨个公道!”
那老嬷嬷说的悲悲戚戚,甚至于捏着手绢往眼睛上蹭来蹭去,却还是留出一条指缝,观察着洛禾的反应。
洛禾暗自思忖着她们的目的,也并不是十分想搭理这些个整日里吃饱了撑的不知道下人本分的奴才。
奇怪了。孟嬷嬷心里暗自好奇,像洛禾这般乡下长大的小丫头,应当是最吃她倚老卖老这一套了,自己这一顿哭诉,她定当是十分畏惧自己到二夫人面前说道,害怕自己担上那恃强凌弱的名号,还不就乖乖地任由自己拿捏?
可面前这丫头,倒是没几分反应,只是眉间可见几分阴翳,难道是吓傻了?
“你谁啊?”洛禾抚抚宽袖,不想再看见这般无耻的下人,便低下了头,佯装衣裳上沾染了灰尘。
孟嬷嬷捏着手帕的手一顿。
竟然问她是谁?!
好,很好!这是摆明了不把她这老嬷嬷放眼里了是吧。
孟嬷嬷气的喘了几口大气,心道,那老身便让你知道知道,你今后是拿捏在老身手里的,别以为跟大老爷有几分情分便不知所以!
她重重地咳嗽几声,端起了架子,才一字一顿地开口:“老身是二夫人派来照看二小姐的院子的,以后二小姐想做什么,禀告老身便是,就不必叨扰二夫人了。至于彩月,便是老身亲自给小姐挑的贴身丫鬟,比那个什么叫铜儿铁儿的体己多了!”
洛禾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仍是懒得抬头。
原来如此,她不过出去了一天,东院那边便这般不安分。趁王嬷嬷告老还乡,便把这个奴大欺主的老妪插到自己院里给自己添堵。
洛禾心神微动,怕是洛星月的主意吧。
看来被洛松罚的不轻啊,这般报复都想的出来。
“先回答我的问题,桐儿呢。”
洛禾不想再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便陡然提高了音量,看向孟嬷嬷的眼神已是十分尖利。
孟嬷嬷被看的打了个寒颤,想着人也该送到了,便也无所顾忌了起来,语气十分得意,却还要伪装出几分惋惜:“”那丫头啊,干什么不好,非得做偷盗之事,还被大小姐抓了个正着,大小姐一气之下啊,便把她给发卖了……”
“你再说一次?”洛禾猛地出手,一个反扣,将聒噪不已的孟嬷嬷攥在手中。
“咳咳咳……”孟嬷嬷双手不住地挣扎,又慌乱地扣住洛禾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洛禾手上加了几分力,白皙皮肤后的骨骼清晰可见。
“桐儿在哪?”洛禾继续用力,漆黑的眸子转向一旁呆愣愣的彩月,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冰冷。
彩月哪见过这般凶狠的场面,当下便受不住了,哑着嗓子说了一处地点。
“红裳院!”
竟然是红裳院!
洛禾狠狠地甩开孟嬷嬷,孟嬷嬷失去支撑,一下跌落在地,“哎呦哎呦”的喊了几声,便开口咒骂,好歹是大户人家的仆人,竟开口闭口污秽之词。
且说洛禾这边,她有些担心了,在这安阳城,有钱的公子哥自然是去顶好的轻语楼,可若是囊中羞涩,便只能来这红裳院,里面的女子大都有几分姿色,却是来路不正的,若不是大宅门里被正室惩戒的妾室,便是如桐儿这般被发卖的丫鬟。
第十八章 拯救桐儿
而出身不高还想沾染脂粉之人,必定找不出几个有修养的,只怕都是些有什么特殊癖好,一般地方承受不住的痴汉,若是落到这些个人手中,必定讨不了好,不仅清白保不住,怕是连命也难留!
“架!”洛禾狠狠地挥响马鞭,片刻不停地赶往红裳院,飞跃而过的马蹄惊起一地尘土,路边途径的小贩厌烦地扑了扑眼前尘雾,心里暗骂,以为又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跑出来耀武扬威了,便追着骏马看过去。
嘶,竟是个面容艳丽的女子!
如这般看痴的不止小贩一人,只见一名身穿黛色布衣的少年正颠着手中钱袋前行,眉间愁绪不解。
妹妹的身子越来越弱了,这药材钱更不是少数,自己和父亲这般辛苦,却也将将能填满窟窿,想到妹妹那故作懂事的样子,却在夜里独自咳得身子发虚,就心疼不已。
得想个法子才行啊……
愁到深处,少年叹出一口长气,手上不禁用了力,这钱袋也就抛的高了些。
少年不以为意,正托着手去接,却听身后一阵马鸣,一匹骏马疾驰而过。
呵,这姑娘倒是十分潇洒。
钟怀生心里暗自羡慕,手中习惯性的向上一抛。
????
“小爷的钱呢!”
手中哪还有沉甸甸的钱袋,早已空空如也。
钟怀生后知后觉,方才那马背上一点红!
他娘的!怎会如此巧合!
钟怀生大喊“姑娘!还我钱啊!”一边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还好自己随父亲练过,再加上那姑娘似乎路途也不远,竟是真让他追上了。
洛禾看了一眼门外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她们头上悬着这处销金窟的名号——红裳院。
洛禾大踏步地向里走,却一下子被人拉了回去。
“姑娘姑娘!”
洛禾不耐烦的回头。
钟怀生好脾气地喊着,却被眼前这人的容貌惊了一惊。
自家妹妹已经够好看了,所以每当他有溜出去看看别家小姑娘的念头,便会被父亲拎到妹妹跟前,小小年纪的钟瑶便出落的亭亭玉立,在那一坐,雪白的披风一裹,粉嫩地像个玉雪团子一般可爱。
那时候的钟瑶不解:“哥哥,你老看我干嘛呀?”
钟怀生默默看了一眼面色板正的父亲。
一脸欲哭无泪:“妹妹,哥哥也不想看你啊!”
钟怀生摇摇头,紧紧地盯着眼前颇有怨气的红衣女子,她的美和妹妹完全不一样,若说妹妹是出水白莲,那眼前这个女子,便是那殷红的扶桑花。
目光所烁,疑若焰生。
“公子叫我?”
洛禾心里觉得这人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一般,却也没心思仔细辨认,当下还是救出桐儿最重要。
“公子若有事,等我忙完再说。”
洛禾丢下话,便头也不回地闯进了门,几个接客的姑娘们对了对眼色,莫不是哪家小姐得知自家情郎不洁身自爱,来捉奸的不成?
钟怀生反应过来,也是想到这处去了。
当下心里便不平了,守着如此娇艳的美人竟不知足?
小爷倒要看看,是哪个瞎了眼的!
于是便也不计较了,取过钱袋,便跟随洛禾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宽敞的庭院里,几个人形靶子东倒西歪,无一不是被射中了心脏要处。
谢南朝拉开弓瞄准前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送,只听“啪嗒”一声,最后一靶应声倒地。
“主子。”追影接过谢南朝递过的弓箭。
犹豫片刻,说道:“洛小姐去了……红裳院。”
谢南朝擦着箭矢的手微微一顿,面色不明。
“主子?”
谢南朝昂首,神色敏锐。
“不必管,这点小事,她能处理好。”
只见空中一阵残影闪过,有东西坠落。
谢南朝甩甩手腕离去,留下一人一鸽。
追影流下一滴冷汗,但愿这小姑奶奶别受什么伤才好,不然……
他咽下一口口水,同情地看了眼地上早已一动不动的白鸽。
红裳院。
这屋子里破败不堪,墙面被烟熏的昏黄,几处墙皮翻出,一蹭便脱落在地,床上的衾被也早已泛着霉味,青一块白一块。
以前只知道就算皇宫都歇了,这红裳院也是点着烛火的,看起来华丽极了,还有那门面,装潢的如同宫殿一般,再配上熏香,让人不觉飘飘然。
却是没想到,在暗处还有这样的屋子。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桐儿心里暗暗恐惧,却也把这几日里洛禾的行为学了个大约,她努力不让自己害怕,努力冷静下来,想着自救的法子。
那把她押送来的大丫鬟大约是在跟老鸨商议价钱,双方似乎有所争执。
桐儿左右张望,忽然看到墙角一处凸出来的尖木,眼前一亮。
“求求你们不要把我扔在这!”桐儿突然大哭大叫起来,被捆住手脚的身子不断扭动,掩饰着自己的行动。
果然,那旁的老鸨只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便思索着怎样再把这丫头的价钱压一压。
说起这个,这大户人家也忒抠门了一些,又要她好好折磨这小贱婢,又不肯出钱。
于是叹了口气,话语间的中气又足了几分。
来的大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洛星月的贴身婢女,青雀。
青雀心里暗叹这老鸨的口才,竟是让自己百般回转,好几次差点就被她绕进去了!
又暗自不满了起来,若不是娘贪财,提出这个主意,让大小姐动了发卖丫鬟的念头,自己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滞留了,青雀越想越气,干脆就一口应下了,反正娘贪了这财也不舍得多分她一些,自己干嘛如此卖命。
而此刻桐儿也已将绳子割到只剩一丝牵连,见那边声音小了些,心里觉得不妙,便加大了力度。
“嘶……”桐儿吃痛地咬了咬牙,手上鲜血汩汩冒出,原是用力过大,方向又偏了些,便把手腕给划伤了。
不过幸运的是,总算划开了手上的绳索,桐儿利索地解开了双脚,而那边的人也几欲转身了。
桐儿立刻抱起架子上的青瓷瓶,试图从两人背后溜走。
只是今日的运气怕是用光了,青雀竟在这时转过了身!
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青雀先是吃了一惊。
“在这!给我拦住她!”还是老鸨眼尖地看到了猫着腰向外逃的桐儿,桐儿被发现后也不再遮掩,当下便撒开了腿冲着人多的地方跑了起来。
她是记了那些人来时的路的!
当时虽然慌乱,可不知怎的,一想起小姐在那次鸿门宴上冷静沉着的样子,心里便静了几分,这才得了心思记了来时的路。
眼见身后的护卫就要追到,而自己面前却也被拦了去路!
桐儿内心绝望无比,下唇被咬出清晰的血痕,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十分的坚定。
只听清脆一声响,桐儿砸破了怀中的青瓷瓶,手里牢牢攥着一块碎片,顶住了洁白的脖颈。
就是死,她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方!
第十九章 算账
“滚开!”
桐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弹了一下,握着的瓷片随之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手上的血滴落后,徐徐绽放开来。
她是在做梦吗,刚刚怎么好像听到了小姐的声音?
桐儿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眼眶霎时湿润了起来。
眼前灵活翻飞的一抹红色游走在包围她的护卫中,拳脚所到之处便听到一声痛呼,进而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小……小姐!”桐儿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放声痛哭起来。
洛禾看到扑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眼神终是柔和了几分,这丫头,怕是吓坏了。不过……
“笨蛋,怎么动不动就自尽?”
闻言,桐儿又抽抽搭搭了好一会,才从洛禾怀里抬起了脑袋,眼睛哭的红红的,抖着声音说道:“奴婢就是死了,也比在这受屈辱的强,至少别人觉得,小姐这般勇敢,带出来的丫鬟也绝对不是孬种!”
洛禾无奈的点了一下桐儿的额头,看了一眼周围,除了倒在地上吃吃喊痛的护卫,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客人。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
钟怀生出言提醒。
他亲眼目睹了这红衣女子一路上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男人们的温柔乡,然后拿出了拆房子一般的气势,以及不凡的武力打倒了阻拦者。
竟然只是为了救一个丫鬟?!
钟怀生默默吞了口口水,顺手敲晕了一个正爬起来准备去报信的侍卫。
洛禾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是在门前喊住他的那人,竟然一直跟着她进来了,貌似会点功夫?倒是有意思。
洛禾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还是默许了他的话,拉着桐儿快步走去。
“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意,不过还是谢谢你。”
洛禾先将桐儿扶上马,而后自己利落地翻了上去。
钟怀生想,小美人儿说的应该是刚才帮她打架那事吧。
“不用谢……”
钟怀生摆足了架子,做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姿势,正准备慷慨陈词一番。
却吃了一嘴巴的灰尘。
洛禾骑马绝尘而去。
“咳咳咳……”
钟怀生闪了一闪,心里暗自遗憾,这样好看的姑娘,以后怕是见不到了……害!都怪自己,废话那么多,刚刚应该直接问名字的嘛!
无奈的挠挠头皮,突然间手一抖。
“完了完了,忘给妹妹买药了!”
青禾苑。
桐儿有些惶恐地坐着,看着一向由自己伺候的小姐正在给自己上药。
“小……”
“闭嘴!”
桐儿乖乖闭上了嘴。
这已经是她无数次开口了,让主子给下人上药,是何等的荒唐!何止是荒唐,桐儿内心泛起了苦涩,根本就是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如此关怀过。
洛禾熟练地在桐儿受伤的地方缠上了纱布,将精巧的金疮药收起,临了默不作声地看了它一眼。
谢南朝给的东西,果然不是俗物。
“小姐,您唤我?”
屋内突然闪进一名黑衣女子,做男装打扮,眉眼之间也尽显英气。
桐儿吓了一跳。“你你你……是从哪进来的?”
追月默默地看了一眼洛禾。
洛禾轻轻颔首,“她是我的人。”
闻言,追月才答了话:“窗子。”
桐儿反应半晌,才木愣愣地看了一眼窗户,果然,那扇窗还因为追月扫进来时的动作而晃动着。
“小姐有何吩咐?”
“你可会听我吩咐?”洛禾带了几分试探,还是说……只负责管那件事。
追月默了片刻,开口道:“主子让听。”
洛禾眼睛闪了闪,那就好办了。
冬日里的寒凉又深了几分,尤其是日头偏西之后,失去暖意的大地铺上了一层冷色调的昏暗,天黑的越来越早,寒风呼啸着,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肮脏纷纷吞噬一般凶狠。
洛星月时而看着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水,时而心不在焉地向着门外张望。
见丫鬟彩月终于奔了回来,连忙快走了几步,问道:“怎么样?有青雀的消息了吗?”
彩月是被洛禾赶了回来,连包袱带人赶了回来,本以为大小姐一定会大发雷霆,便也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却没想到一见大小姐,还没等她开口解释,便被派了事。
她终是松了一口气,可待听到什么事以后,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
大小姐她竟然……竟然让自己去红裳院!
原来是洛星月见青雀久而未归,怕是出了事情,才托她去打探,她就算万分不愿,也绝不敢忤逆大小姐的命令啊!
“大小姐……”好不容易走了这一趟,回府后,彩月犹豫再三,实在是问出的结果让她不敢说出口,本以为若是事做的好,还能将功抵过,可是照那老鸨所说,自己简直必死无疑啊!
“你快说啊!”洛星月要急死了,父亲母亲马上就回来了,若是发现她今日擅作主张,定是又要惩罚她了!想起前几日被幽闭的恐惧,她绝不要再经历一次!
“那老鸨说……”彩月咬咬牙,算了,横竖都是要受罚,还不如来个痛快!
“说什么呀!”洛星月急的跳脚,来回晃动彩月的身子。
“说原来送去那丫鬟逃走了,还吓走了她一批客人,便将青雀姐姐扣了下来,要小姐带钱去赎……否则就……”
彩月颤巍巍地跪了下来,紧紧地扣着头,不敢看洛星月的表情,“否则就将大肆宣扬小姐派了丫鬟去红裳院闹事!”
洛星月脑袋里轰的一下炸了开来,失去了思索一切的能力,只回想着一句话:大肆宣扬……她去红裳院?
若是父母知道……自己闹出这番丑事,与红裳院这种腌臜地方扯在一起,若是……若是宁王殿下也有所耳闻!
不行!
洛星月手指抠紧了门框,指甲里窜进些许木屑,刺痛了指尖,却被心中的惊慌完全遮盖了过去,毫无知觉。
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她声音颤抖,却无比坚定。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终究还是来到了安阳城。
银装素裹,白雪万里。
洛禾伸手去接,形状不明的雪花触碰到手掌的温度,化成雪水,一丝凉意自皮肤渗入身体。果然是冬天啊,如此不留情分,一场大雪,便铺的这世界毫无出路,人们在雪白的莽荒中四处窜逃,却屡屡碰壁。
洛府后门处,一女子整个人都罩在斗篷下,连帽上雪白的狐毛几乎与白色的世界融为一体。
这女子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确定四下没人后,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朝着某个方向渐行渐远,留下两行浅浅的车辙,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掩去了踪迹。
青禾苑。
屋内火炉生的有些旺,橙红色的火焰几乎要窜出,似乎是要与那铺天盖地的白争斗一番,洛禾笑了笑,盖上炉盖。
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小姐,她去了。”追月低声道。
洛禾停手,拍拍衣衫上的灰尘。
算算时间,该到了。
“小姐。”桐儿推开门进来,带进一丝凉意,“二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洛禾起身,桐儿适时地为她系上披风。
“那我们便去同他们,算一笔账吧。”
第二十章 真的去了红裳院吗
罗华堂内,慕容静合着眸子,丫鬟跪在地上为她拂下毡靴上的雪,另一人则是熟练的为她解下斗篷。
洛松饮下一杯热茶,身子添了几分暖意,却总觉得屋里少了几分气息。
慕容静也有所察觉,随口问道:“小姐呢?”
谁知那丫鬟竟是吓得用了猛力,一下子扯疼了慕容静。
“奴婢……奴婢该死!”
彩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不敢说话。
慕容静当了这么多年当家主母,这眼神也是在这百口人的大院里淬炼过的,彩月这一番反应下来,她便觉出了不对劲。
“小姐去哪了?你说,我饶你无罪。”
却是洛松先开了口,慕容静闻言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头,本来想替星月遮掩过去,如今却是难了。
希望这孩子只是偷跑出去贪玩罢了。
彩月欲哭无泪,这一天是怎么了!先是被二小姐严厉逼问,又是大小姐,现在竟然老爷也如此!可她是万万不能把大小姐去了哪说出来的……
洛松见这下人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有几分恼怒,刚要发作,却从门外走进两道身影。
为首的少女火红色的衣裳裹在雪白的披风里,揭下连帽,乌黑的青丝及腰,几缕编发拢住两边碎发,合在脑后,用飘摇的红丝束起。
“见过二叔,二婶。”
洛禾乖乖巧巧地行礼问候。
慕容静眉毛一跳,这丫头怎的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为何,看着少女笑盈盈的样子,她竟生出了几分不安。
相比之下,洛松倒是反应快极了,态度也是十分热切,“是阿禾来了,来人,快将我与夫人带回来的点心呈上来!”
慕容静也陪上笑容,乐呵呵地应道:“是啊,这可是你星月姐姐最爱的点心,生意又十分火爆,一般可是买不到呢。”
洛禾道谢,入座后,将做的小巧精致的酥饼放入口中,果真是入口即化,还余下淡淡香气,美味极了。
“星月姐姐……不在吗?”洛禾神色有些怪异,这句话倒更像是某种试探。
慕容静不知道洛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不好轻易作答。可洛松是个直接的,他见仍跪在地上的彩月默不作声,便知道女儿一定是偷跑出去了,早已习惯,再说只是小女孩贪玩罢了,也无伤大雅,于是便挥挥袖子说道:“哪像阿禾你如此乖巧,那丫头早不知道去哪玩耍了!”
红衣少女眸子闪了闪,捏着点心的手一颤,那酥饼本就酥脆,这一波动,竟是直接碎了开来。
桐儿见状,连忙俯下身子去打扫干净。
洛禾有些慌乱地道歉:“给二叔二婶添麻烦了。”
洛松巴不得多与洛禾亲近几分,好在他那个油盐不进的大哥面前帮他美言几句,于是便大气地摆摆手,“无事,让下人们来收拾就好。”
洛禾感激地垂首,掩盖住神色的不知所措。
慕容静见洛禾这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丫头肚子里肯定又装了什么坏水!
刚要呼唤彩月逼问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边洛禾却径直开了口。
“外面现在有一则荒谬话,我原本听了心里是不屑一顾的,深知那绝不是事实,可……”
洛禾面露为难之色。
洛松爽朗地大笑两声,想着又是哪个女儿家或者男郎的心思罢了,一时竟好奇了起来,“阿禾不妨说说,是怎样的荒谬话?”
洛禾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又再次握紧,眉头紧皱不松。
“罢了,一定只是那些人胡说八道,二叔还是别听的好。”
被洛禾这一激,洛松反倒是升起了几分非知道不可的意思,竟还在追问,“阿禾大胆说便是,二叔也就是当听个乐子罢了,绝不外传!”
洛禾垂着脸,嘴角斜起一丝弧度。
二叔二婶当然是不想外传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她抬头,面上委屈极了:“外面说星月姐姐带人闯了……闯了红裳院,我晓得星月姐姐只是贪玩了些,却是做不出这等出格之事的,便与他们反驳,还信誓旦旦地说姐姐一定在家里呢,谁知……”洛禾声音越说越小,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洛星月根本不在家。
洛松听到“红裳院”一词,面色一黑。
待洛禾话毕,自己也转了过弯来,他也是男人,还能不知道红裳院那地方是做什么肮脏生意的?
慕容静刚落下的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她就知道!这丫头一出现,定没有好事!
“怎么会呢!”慕容静快步走到洛松身边,抚上洛松略带肥硕的肩膀,指法娴熟地宽慰道:“老爷可别像阿禾一般,听信了这等不切实的谣言,污了咱们女儿的名声。”
竟是没有丝毫慌乱,仿佛坐实了这等传言虚假一般,洛禾简直都要佩服慕容静了,相比自己这个凡事都外露于面的二叔,如慕容静这般面不改色的,才是真的难对付。
“是啊二叔。”洛禾再加一把火,“虽然姐姐不在家,却是更有可能去丞相府,或董府了,二叔应当相信姐姐才是。”
慕容静面色不虞地看了洛禾一眼,真是想把这小贱人的嘴巴给糊起来!却也是打心底里信了几分,星月这蠢丫头一定是被洛禾坑进了红裳院,不自觉间暗自焦灼了起来。
洛松这次却是多了个心思,他忽然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彩月,语气狠厉:“你说,小姐到底去哪了?”
彩月狠狠抖了一下,许久后,才慢慢抬头看向上面的三位主子。
却是先看的洛禾。
只因这个当了自己不到一日的主子,在她那包裹中夹了一张纸条。
良禽择木而栖。
她又何尝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彩月颤巍巍地看了洛禾一眼,那座上的红衣女子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她,却是微微转了转洁白手腕上悬着的白玉手镯。
在只有她能看到的方向。
彩月咬咬唇,这一日里受过的委屈尽数翻涌上来,为什么,出身低微她认了!她只是想本本分分地做一个下人,可大小姐和孟嬷嬷却非要她去监视二小姐,可人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个不好惹的,她们分明就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彩月早已血迹斑斑的双手用力地扣着地面,她缓缓转头,看向洛松和慕容静。
第二十一章 辩渣姐
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慕容静捏着洛松肩膀的手也不自觉间用了力。
“大小姐,去了……红裳院。”
彩月声音沙哑,却一字一顿,仿佛一下下重锤,击打在慕容静和洛松心口。
洛松握着茶杯的手攥的用力,气到盛处,便一股脑将那茶杯狠狠摔落在地,彩月将将闪过,却还是被蹭了额头,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
慕容静心里越来越沉,却迅速回转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守秘密。她可不相信洛禾说的什么听外人说,只是自己若是慌了手脚,那才是真的叫外人笑话了。
“来人!”洛松猛地起身,声音混沌不堪,“去红裳院,把小姐给我带回来!老子倒要看看,这个孽障干了些什么精彩的破事!”
慕容静对着应声而来的护卫耳语几句,随后视线便盯上了头上流着鲜血的彩月。
这张嘴巴,也是应该闭上的。
洛禾看在眼里,抿唇不语。
那护卫的速度极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门外便响起了少女挣扎的喊声。
洛星月气极了,她好不容易将青雀赎出来,就遇到了府里的侍卫,当下心里便慌了起来,还没等反应过来,自己就被这侍卫拽上了马车,简直反了天了,竟敢这样对她!
“父亲母亲!”洛星月委委屈屈地跑进门,还未扑倒慕容静怀里诉苦,便听洛松一声痛呵:“跪下!”
洛星月恨恨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红衣少女,心里抽搐一下,怎么她会在这里!
她坐的端庄,而自己却只得跪在她面前!
她忍了忍泪水,辩解道:“父亲母亲,女儿是冤枉的!女儿是被害的!”
慕容静看了一眼不成器的女儿,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再看一眼仍在气头上的洛松,这男人哪会知道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他们只会看结果!
心思婉转,想到女儿横竖都是要受罚的,倒不如由自己来罚。
“老爷,不管有什么冤屈,月儿的确是犯了错了,都是我教女无方,才使她惹出这等祸端,这就带她下去,一定严惩不贷!”
慕容静心里得意,男人吗,还不就是在乎这点虚荣心,你顺着他点,他就不知所以然了,这些年她可是把洛松的脾气摸的透透的。
果然,听到慕容静难得地服了一次软,洛松神情舒缓了些,竟是有几分要松口的意思。
洛禾看在眼里,只是这好不容易点起的火,若是就这么灭了,她的桐儿岂不是白受委屈了?她可不允许。
“是啊姐姐,二婶说得对。”洛禾一脸认真地附和道,“不管因为什么,这不该去的地方你都是去了,就先认罪挨罚再议吧。”
慕容静身子一僵,糟了!怎么忘了这丫头还在!
果然,洛星月听到洛禾这么说,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窜了上来,她张牙舞爪地冲向洛禾,嘴里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是你害的……”
“啪!”
洛星月的话停在了半截,身子一个没稳,轰然倒地。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慕容静,母亲……母亲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打她?她瞪大了双眼,本来隐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顺着发红的脸颊流淌下来。
洛松停住了起身的姿势,手悬在了半空。
“那你说说,你到底为何去红裳院?”
洛松见一向仗着慕容家势大的慕容静今日竟如此服从,心里又暗自开心几分,性子竟也柔和了下来。
慕容静见状,总算安了心,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女儿,心像被捏住了一般疼痛。
却还是忍住情绪,暗示洛星月。
赶紧开口啊月儿,将那小贱人诬陷你的事揭发出来!
经过慕容静那一巴掌,洛星月总算清醒了几分,她跪的端正了过来,爬到洛松面前,语气软弱:“父亲,您仔细想想,女儿是心有所属的,自然会洁身自好,怎么会去红裳院那种不堪的地方呢?”
女儿声音温软,洛松的神色也不禁柔和了几分,却还是僵着面子冷声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那老鸨!她将青雀扣下了,说……说女儿如果不亲自去赎人,便要大肆宣传女儿与红裳院有联系!”洛星月眼睛转了转,又说道:“女儿自然是不能让父亲的名声遭受污点的,这才想着赶紧将那老鸨打发了……”
果然,一提到为洛松保全名声,洛松身子彻底松了下来,慕容静也出了一口大气。
“只是……青雀为何会在红裳院呢?”洛禾语气十分疑惑。
洛松也反应了过来,青雀可是洛星月的贴身大丫鬟,在外边便是她的门面,若是青雀出现在红裳院,那与洛星月亲自去了有什么区别!
“你还好意思问!一定是你做的!”洛星月声音陡然升高,眼神里哪还有刚才的楚楚可怜,分明是满满的恨意。
她都想过来了,想过来为何老鸨会不明不白的扣下青雀,为何会让自己亲自去红裳院赎人,一定是洛禾那小贱人为了自己发卖桐儿那事,与老鸨做了什么交易!
洛星月总算聪明了一次,方才洛禾安排追月出门,就是为了这事,可是,洛禾轻笑,这种事情怎么能承认呢。
“姐姐可是冤枉妹妹了。”洛禾语气十分委屈,“妹妹可是为了姐姐的名声,与那胡言乱语的人争斗了好一会儿呢。”
“你……”洛星月气急了,却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反口咬道:“你也去过!”
洛星月越想越觉得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于是语气十分急切地说道:“洛禾!你也去过红裳院是不是!不然你身后那丫头不可能回来!”
倒是洛松和慕容静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了,怎么洛禾也去过?还扯上了她的丫鬟?
洛星月思及此处,便奔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想法,一股脑地从桐儿偷盗开始讲起,不过像把桐儿发卖到红裳院这种地方,自然是孟嬷嬷的主意,洛星月也不傻,不会揽到自己身上。
慕容静心里暗自惊讶,她不过出去了一天,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孟嬷嬷也是的,怎会想到撺掇月儿做这种事!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便是洛禾为了救桐儿那丫头也踏足过红裳院,这样的话,还算揪着这她的一份把柄。
慕容静暗自衡量,如此,当下洛禾应该要服软了才是。
洛星月也挑衅地瞪着洛禾。
可面前那红衣少女只是轻轻放下茶盏,语气淡然,“姐姐莫要胡言,我可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竟然没有丝毫被揭发后应有的羞赧。
什么?!
洛星月猛地起身,疯魔一般地看向桐儿,“那你呢?青雀明明是去发卖你的,你是为何逃出来的!”
桐儿快步走到几人面前,行礼下跪一气呵成,语气冷静:“回老爷夫人,桐儿冤枉!”
洛松还在这曲折的故事里绕来绕去,终于能接上话头了,便口比脑快的问了句:“你又为何冤枉?”
桐儿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抬头说道:“奴婢并没有偷盗,却被大小姐不明不白地安了个罪名发卖了出去!还好奴婢自己割破了绳子,趁他们不注意才逃了出来。”
说完,桐儿伸出缠着纱布的手腕,几下解开,血淋淋的伤口呈现在三人面前。
“当时负责商议桐儿卖身价钱的便是青雀姐姐,那老鸨见生意未成,便将青雀姐姐扣下了。”
桐儿说完,又深深地扣了一下头,端正地跪着,似乎在等着主子裁决,为她洗刷冤屈。
第二十二章 因果循环
只是这满屋子里都是二房的人,真的会有人替桐儿说话吗?
慕容静心里冷笑,自然是没有的,她厉声问道:“你这小丫鬟真是不识好歹!大小姐既然揭发你偷盗,便是有证据的,你又在这狡辩些什么?”
“没错!”洛星月有了慕容静的撑腰,语气也足了起来,“本小姐明明在你身上搜出了我的翡翠玉簪!你竟然还在这诡辩!”
桐儿仍面不改色,只是坚定地反驳:“奴婢没有偷盗!”
慕容静看了心惊,什么时候这小丫头也学会洛禾那一套了!
洛星月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好啊,她堂堂一个大小姐,竟被一个下人如此顶撞!对了,孟嬷嬷呢!这件事是孟嬷嬷去做的,她人呢!
众人剑拔弩张之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被忽略的小角色却抖着声音开了口。
“不是这样的。”
彩月忍着疼痛,脑海中回想的全是刚才二老爷摔过来的那一下,和她惶惶地闪躲,却还是遍体鳞伤。
是啊,她已经努力生存了,可这些个主子们,根本就不把她当人!
她是这样,桐儿又何尝不是!
“是孟嬷嬷……”彩月鼓起勇气看着洛松,“是孟嬷嬷将大小姐的翡翠玉簪放到了桐儿妹妹身上,诬陷她……好趁二小姐不在,将桐儿发卖出去。”
一切真相大白,屋里静的可怕。
慕容静看着彩月的眼神已是十分阴冷,最后的关键时刻,这丫头竟然反了水!
洛星月也是不可置信地晃着彩月的身子,“贱婢!你出卖我!”
随后又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洛松听出了其中名堂,抓紧问道:“什么叫出卖你!”
心里却是门儿清了,这一切都是自己女儿的主意,不管是孟嬷嬷,还是青雀,都只是其中的一环,他竟不知……自己的女儿竟有这种恶毒的心思!
一时间竟无语凝噎。自己审了这么久,竟是审出了自己的女儿才是幕后黑手!这孽障!让他的脸往哪搁!
洛禾微微起身,唤起了桐儿。
戏演完了,也看完了,便片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既是婶婶的家事,阿禾还是不掺和了。”
洛禾告辞,踏出了门。
洛星月失去力气跌落在地,完了……一切都完了。
夜幕降临,雪停了,洛禾走在回青禾苑的路上,呼出一口气,看见清晰的白雾袅袅飞升。
桐儿心还在砰砰砰地跳着,方才真是惊险极了!一开始还不明白,小姐吩咐她只是喊冤就好是何意,只是相信小姐,便照做了。没想到彩月竟然会帮自己说话!桐儿略带崇拜的看了一眼洛禾的背影,能跟着小姐真是太好了!
桐儿傻傻的笑着,虽说外面天寒地冻,可洛禾的行为却让暖意自心里蔓延,融化了心底曾经埋藏的绝望。
回屋后,桐儿利落的伺候着洛禾,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动,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小姐……彩月姐姐……”
她还是没有勇气说下去,虽说境遇相似的她非常同情彩月,可是她也不能是非不分!
如果小姐不是如此果敢机智之人,换成一般的娇娇女儿,那么彩月的存在便如一颗定时炸弹一般,早晚会被二房加以利用,所以……她不能为彩月求情!
洛禾确实猜到了桐儿的心思,她并不怪彩月,她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经被扼杀掉了。
“小姐。”
追月的身影再次如鬼魅般出现。
桐儿吓了一跳,却也见怪不怪了。
追月垂首,“都办好了。”
洛禾闻言点了点头,认真地看了追月一眼,“你辛苦了。”
追月语气平淡:“应该的。”顿了顿,又说道,“那丫头让属下带给小姐一句话。”
“若有来生,愿为小姐赴汤蹈火。”
洛禾眼神暗了暗,彩月啊彩月,都想有来生了,还甘愿做下人不成?
桐儿也听出了什么,眼里满是惊喜,“小姐!姐姐说的该不会是……”
“别叫我姐姐。”追月眉眼间尽是嫌弃。
桐儿被呵了一通,抿了抿嘴,眼睛眨巴几下。
洛禾颔首,玩味地看了桐儿一眼,这丫头还真当她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了。
“小姐真是最好的主子了!”桐儿躲了一下追月,一下扑过来抱住洛禾,喜极若泣。
洛禾无奈的叹了口气,“世风日下,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彩月没有错,她也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只是没有话语权而已。”
一旁的追月闻言,心中微动。
“小姐!”桐儿忽的想到了什么,“那彩月的卖身契……”
卖身契!若是还在二夫人手里,那就算小姐帮彩月姐姐逃出了洛府,也是没用的呀!
“小姐让属下去那老妪房里取来了。”追月开口说道。
只是觉得那老婆娘十分聒噪,顺便打晕了就是了。
桐儿眼睛瞪大,黑衣姐姐真的是好潇洒啊!
洛禾接过追月递来的一张薄纸,毫不犹豫地放入了火炉,火焰叫嚣着,瞬间将其吞噬,留下几点灰屑,窜出炉盖,飘飘摇摇。
像极了逃出去之前的彩月,洛禾想着,都是命运不定。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对彩月加以诱惑,果然,那丫头没让她失望,终究是看清楚了那家人的真面目,也看到了自己将要迎来的处境,所以她动摇了,在洛禾为她提供了唯一一条生路的时候。
洛星月和慕容静都错了,从来都没有什么关键时刻的背叛,有的只是一朝一夕间恨意的积攒,而当恨意累到了顶峰,人大概是会不顾自己性命的,去做一些疯狂的选择,更别说这个选择能帮她逃离苦海。
而那个让彩月做出选择的,便是慕容静那容不得她活下去的眼神吧。
所以世间因果,循环往复,没有白来的善缘,也没有无故的苦果,一切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洛禾回过神,见追月尚未离去,眼神微动,吩咐道:“桐儿,去打听一下孟嬷嬷的下场吧,就当解解气。”
桐儿一听,立刻蹦了起来,答了声“好嘞!”,便十分欢脱地出了门。
桐儿走后,洛禾转向追月,“他有话吗?”
追月点点头,“主子让属下提醒小姐……”
说到这,追月这般直言直语的人竟是变得温吞了起来。
洛禾笑了,“提醒我什么?”
追月一字一顿地答道:“别光顾着看戏,把正经事给忘了。”
洛禾:“……”
眉角抽搐几下,洛禾咬的后槽牙咯吱作响,“知道了。”
不就是明日的宫宴……明日!
洛禾心里微微起伏,面上却装作波澜不惊,明日竟然就是宫宴了!
“放心吧。”洛禾撑住面子,“告诉你家侯爷,我有分寸。”
“是。”追月忍住不笑,一个闪身,便只见窗户摆动。
第二十三章 宫宴前戏
昨日还是白雪漫天,今日便升了太阳,桐儿殷勤地忙里忙外,将木桶接在屋檐下,防止流下来的雪水在地上结冰,于是屋里便清晰可闻滴滴答答的水声,合成一起,倒是有几分节奏感。
桐儿摆好最后一个木盆,跑到洛禾身边,眼中亮晶晶地,忍不住开口说道:“小姐小姐,你可知道昨日桐儿打听到了什么?”
洛禾正在挑选一会儿赴宴要穿戴的首饰,便心不在焉地问了句:“什么?”
桐儿咽了口茶水,娓娓道来:“听说那孟嬷嬷被二夫人罚了一年俸禄不说,现在还在柴房里关着呐!”
洛禾这才动心想了想,好像昨夜为了支开桐儿,是让她去打听了一下子。
不过也没什么好讶异的,洛星月可是二房的掌上明珠,就算洛松想罚,慕容静拼了命也是要护着的,所以谁来做这坏人?自然是只有教唆洛星月发卖桐儿,而自己想从中谋利的孟嬷嬷了。
也只有她,是最无关紧要的。只可惜有些人就是明白不来自己的地位如何,总是傍着些不牢靠的靠山,却不料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个道理,自讨苦吃罢了。
“待宫宴结束,是该去问候一下孟嬷嬷的,毕竟也是府里的老人嘛。”
洛禾语气寻常,却是惹得桐儿“噗嗤”一笑。
孟嬷嬷最喜欢的就是拿自己的资历说事了,平日里实在是讨厌得紧,只是今日这话从小姐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听起来有些让人愉快呢。
“阿禾,可准备好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温润的声音。
洛离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向着行礼的桐儿点了点头,看向正在插簪的洛禾。
眼中光芒闪烁,洛离打趣道:“一日不见,妹妹怎么又好看了?”
洛禾轻笑,“哥哥可莫要说笑了。”
洛离也笑得柔和,引着二人出了门。
今日宫宴乃是圣上的寿宴,午宴是公宴,文武百官,但凡有些许地位的,都会赴宴;至于晚宴,则是皇室家宴,亦或者皇恩浩荡,总是有些近臣留到了晚间,实在是令人羡慕不已。洛禾扫了一眼二房正在装运寿礼的马车,有些好奇父亲和哥哥准备了什么。
不过怕是无论准备什么,那位都不会记在心上的,毕竟那件事,可以盖过所有功劳。
想到这,洛禾面色有些阴翳,手指轻轻握起,希望今日这关,可以平安度过罢。
圣上的寿宴摆在整个宫里最恢弘的承坤殿,早在百年之前,圣上并没有摆寿宴的习惯,只是在诞辰一日开仓放粮、赈济百姓,整个城里的乐坊要派顶级的乐师奏上三天三夜的《和稷》,寓意江山社稷安稳,而自当朝开始,圣上便兴起了摆宫宴,为了承接重大宴会,还特意修建了金碧辉煌、青砖玉瓦的承坤殿。
一路上有百姓门欢呼雀跃,大抵是护卫将士们携来了圣上的恩赐,对于习惯了玉盘珍馐的公子小姐们来说,大概是不值一提的物什,可对于普通百姓来看,却是寻常日子里不敢多看几眼的珍宝。于是沿途尽是“圣体永安”“国泰昌盛”的呼喊,与民同乐,景明帝倒是善于把握人心。
臣子们自西门进宫,便会遇到刻着“至此下马”的石碑,于是娴熟地改用步行,在络绎不绝的宫人引领下前往承坤殿。
洛禾一行人亦是如此。
洛禾乖巧地跟在洛离身后,掩饰着眼底存的三分好奇,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进宫了。
桐儿倒是出乎意料的淡然,既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丝毫出错的地方,更别说是被这气势给吓到了。
洛星月再看看自己身后的丫鬟,明明都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却还是眼睛不住地闪着熠熠的光芒,她神色不悦,瞪了青雀一眼,青雀便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十分惶恐。
真是给本小姐丢人!
二房按礼节随在大房之后,洛星月虽心底不悦,却也不敢与天规叫板。只是面色深沉地看着走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洛禾,目光狠毒。
她摸了摸手心的戒尺痕迹,那里还泛着微红,甚至高高肿起了一块,昨日里挨打时,若不是母亲搬出外祖父来恐吓父亲,她都以为父亲要将她的手打废了!
而她受的这一切痛苦,都源自面前那个女子,那一抹红色,真是碍眼极了……
众臣及家眷位列承坤殿前,由西门至承坤殿,一路上张灯结彩,用金银打造的名器遍布,其上挂满了寿幛,寿幛上写满了对圣上和江山的恭敬赞美之词。
洛禾一路看来,真是奢侈无比。
皇宫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如同天境一般,穷其一生也无法触之一毫,他们因圣上的点滴恩赐而感激涕零,却永远都看不到他们所供养的达官贵族们是如何挥霍,挥霍自他们身上搜刮来的血汗钱。
圣上御下之道,千古未变。
百官按官位高低站立在承坤殿前,一字排开,家眷位列其后,日头升高,原本因百家寒暄而喧嚣的人群逐渐静了下来,远处有华贵的驾銮迎面而来,于是百人为阵,皆拱手作揖,齐声而出“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惊天动地。
洛禾随着俯首,余光看了一眼那位人上人,圣上十年前登基之时尚未而立,如今也风度犹存,在那张俊朗的脸上竟是瞧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可是洛禾内心知道,越是如这般和眉善目的君子之人,便越是懂得用令人松懈的外表去隐藏些不为人知的什么。
圣上入殿之后,百官始动,队列井然有序,是了,在今日这种随处都是眼睛的场合,一旦有所纰漏,说不定明日等着的便是被参一笔。
程序如此繁缛,终是落了座,大虞国文武分列,故洛星月十分趾高气昂地瞪了洛禾一眼后,便摆摆袖子坐到了梁羽身旁,很快董有仪也凑了过去,三人说说笑笑,倒是像极了不谙世事的闺中密友。
只是武官本来就少,再加上殷家军尚在岭南驻守,于是这武官一列便萧条了几分。
不过对于洛擎来说倒是极为适应的,他本身就懒于应付那些个七巧玲珑心,八方来源嘴,一人待着,还能难得的与儿女享享天伦之乐,岂不美滋滋。
说起这殷家,也是传奇,人虽在千里之外,却总是存在于话里话外,洛禾多听了几句,便也明白了过来,原是因为这殷家军如今由殷家小将殷红绡率领,女子领兵,本就是多了一分谈资,更别说这女子还被敬为“常胜将军”了,洛禾看着桌上的水晶葡萄,若是有机会,她倒是想见识一下这巾帼英雄的。
第二十四章 是他
“洛伯父!”
洛禾正暗自思索着,却听头顶响起了少年响亮的声音,她心里兀自奇怪,父亲如此不喜交际,怎的刚坐下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来巴结了?
于是好奇地抬头看去,那少年刚入视线,洛禾不禁怔了一怔。
那少年也看向她,眼中是同样的惊诧。
竟然是他。
竟然是她!
是那日在红裳院门口遇到,又莫名其妙随她进去的男子。
钟怀生一见洛禾,整个心血便沸腾了起来。
竟会这么巧!他本以为不会再相见,暗自遗憾了许久,这莫不是天赐的缘分,竟然让他第二天便再次见到了她!
洛擎应了一声后,便发现钟怀生这小子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家姑娘,嘴上还挂着痴痴的笑,当时脸就黑了。
“咳!”洛离见状,赶紧轻咳一声,走过去拍拍钟怀生的肩膀。“原来是怀生老弟,最近可还好?”
钟怀生甩甩头,回了神,却还是忍不住地往洛禾那边看,十分敷衍地回了句“还好还好。”
又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拍开洛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别叫我弟!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洛离也不生气,反而爽快地笑出了声,他就知道钟怀生最在意的便是他早几个月出生这事,于是每次见面都忍不住想调侃他一番。
一旁的洛禾却是皱起了眉头,方才哥哥叫那少年“怀生”,这名字有些耳熟,好似听谁说过一般。
那边洛离突然想起来什么,将暗自回想的洛禾拉了过来,介绍到:“这是我妹妹,洛禾。”,又对洛禾说道:“阿禾,这便是钟家大哥,钟怀生。”
钟家大哥!
是了,洛禾蓦地想了起来,是那天听钟瑶提了一嘴,只是她那时过于关注东街的动乱,便没记在心上。
这么说……那晚从静玄寺中走出的素衣少年,那个救走萧承泽的,便是他了。
难怪,难怪在红裳院门口见到这人时总觉得眼熟,原来真的是见过的,只是那晚光线昏暗下,只看清了大体轮廓,这才只留了个模糊的印象。
“阿禾?”洛离见洛禾出神,出言提醒。
洛禾眼睛回神,看向钟怀生,微微欠身:“钟大哥。”
钟怀生连连摆手,神色有些紧张,“阿禾……妹妹莫要客气。”他差点就要说出两人之前见过了!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红裳院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提了,免得阿禾妹妹名声受损,只是心里又暗自神伤了,那日匆匆一别,也不知道扶桑姑娘还记不记得他。
扶桑姑娘,是钟怀生见过洛禾那一面后心里总是呼唤的名字,他本来不喜欢如此明艳的花,可自从那日见过洛禾之后,便再也忘不掉了。
“对了。”洛离突然想起什么,凑到钟怀生耳边耳语,“钟伯父一向不喜朝堂之事,也不做官,你怎会来?”
钟怀生思虑半晌,解释道:“是宁王殿下给我下了帖子。”
钟怀生将前因后果吐露了个便,无非就是那晚他知晓东街有异动,前往查看之时,竟发现宁王殿下晕倒在静玄寺,身旁还横着几具尸体,他愣了许久,却不得不将宁王殿下先带走,虽然父亲已不是朝官,可皇室水深,他若是当时放任不救,万一被人所知,那么本来就风雨飘摇的钟家只会更加危险。
第二日殿下便被来人接走了,临走前倒是十分感激,赏赐了好些财物,这不,还派人下了寿宴的帖子,皇子下帖,他敢不来吗!
钟怀生语气颇有几分抱怨,妹妹身子弱,不喜出门,自己只能孤身前往,还好遇到了洛家兄妹,不然自己得多枯燥。
不过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扶桑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然就是洛离的妹妹,心里又舒爽了几分,面露痴笑,这一点上倒是要多谢宁王殿下了。
洛禾心思回转,手中暗自捏着衣襟。
萧承泽……
周转间,臣子们纷纷落了座,大殿里也逐渐安静了下来,随着手捧拂尘的公公弓着腰缓步从后殿走来,一阵尖细的声音吊着嗓子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起立,拱手作揖。
“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龙体康安,千秋万代!”
明黄色的龙袍自后殿走出,面容硬朗的中年天子和煦地笑着喊道:“众爱卿平身!”
天子身后,着红色宽袖衣,绣织金龙凤纹的女子端庄走来,眉眼间含着笑意,却从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轻佻,反而是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柔和,她步伐极稳,款步姗姗,裙裾却丝毫不乱。
洛禾悄悄看了一眼,这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了,果真有母仪天下之态。
这队伍本该到此为止,然而却在皇后娘娘入座之后,自后殿又聘聘袅袅走出一女子,那女子也是极美的容貌,却与皇后不同,用小家碧玉来形容倒是更合适一些,只见那女子一身烟霞色宫装,姿态挠人,一双桃花眼婉转生媚。
洛禾视线环顾四周,竟无一人唏嘘此举逾矩。
原来是容贵妃。
早就知道圣上独宠容贵妃,没想到……
洛禾看向端庄而坐,言笑晏晏的皇后。娘娘究竟是不介意,还是无可奈何?
却没想到对方竟也回视了她一眼。
洛禾愣了一瞬,看见皇后朝自己绽出了一抹笑容,如栖霞般绚烂,心里虽暗道奇怪,却也是规规矩矩地回了个微笑。
暗自发愣之时,圣上早已高谈论阔了一盏茶的时间,想来无非就是君臣互夸,你推我让之类的应酬话,与她无甚相关,倒是从进宫开始便按着这流水线走程序,着实是有些枯燥乏味了,不知这宴会能否出现些让人提提精神的趣事儿。
“奇怪。”洛离看了某处一眼,下意识地低声道,“怎的不见宁王殿下?”
洛禾闻言,凝了凝神,顺着洛离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与太子殿下并列而坐的席位,现在空空如也,倒更像是为谁特地留出来的一般。
“这个我知道。”钟怀生悄悄凑到兄妹面前,压着声音说道:“宁王殿下昨日被接回府后便闭门不出,大约是受了惊吓吧。”
洛离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这样说来的话,圣上宠爱宁王,允许其晚些赴宴也是说的过去的,随后想到什么,又摇摇头,太子本就年幼,宁王却已到了参政的年纪,并且深得圣宠,如今看来,这局势实在是不甚乐观啊。
众人心中各有所想之时,文官一列家眷席有一女子起身,她穿着一袭桃粉茸线广陵锦水裙,行礼之时下衣微微摆动,摇曳生姿。
“臣女为陛下贺寿,祝陛下圣体永康,天伦永享!”
视线集中过来,那女子也毫不拘谨,像小孩子讨要夸奖一般弯着眉眼目视前方。
圣上也转过视线,待看清是谁之后,脸上竟是露出来了一丝慈爱之意。
“朕的羽儿竟已出落的如此娇俏可人了?”
梁羽掩面而笑,语气中带了几分女儿家的撒娇,“皇帝姑父又在打趣臣女了,亏得臣女还费尽心思为姑父准备了宴上节目解乏!”
天子低笑几声,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羽儿为朕准备了什么节目?拿出来让众臣们都看看,朕这小侄女是如何的艳彩夺人!”
众臣闻天子之言,纷纷附和。
梁羽却嬉笑几声,卖了个关子,“姑父可真是高看臣女了。”在众人有些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她又缓缓说道:“这节目,可不是臣女一人能完成的。”
第二十五章 万花匣
这是何意?
包括圣上在内的众臣子皆面面相觑,不知这丞相的宝贝孙女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既然圣上纵容,那总该是做出一番新奇不已的表情来捧个场的。
“不知梁小姐到底想出来了什么妙主意,让我等粗鄙之人开开眼界可好?”
说话的是董侍郎,洛禾看了一眼,兵部侍郎,慕容弃的人,又仔细想了想,这派作风总觉得似曾相识呢。
是了,上次在慕容府的接风宴上,董有仪亦步亦趋地随着梁羽找她的不痛快,如今竟连老子也上了,真是“虎父无犬女”。
董有仪赞赏地看了父亲一眼,又听梁羽说道:“不敢托大,只是寻了个心思巧妙的小玩意供大家取乐罢了。”
话毕,梁羽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
“这是我偶然间从一个疆外商人手中得到的,名为万花匣。”
“万花匣?”洛星月一听这名字便来了兴趣,年少的娇娇女儿自然是喜欢这种富有美感的玩意儿,却又疑惑了,“那这万花匣里到底藏着何种宝贝,竟能叫这个名号?”
在座的各位,尤其是各门贵女,也都纷纷投过来了好奇的目光。
梁羽浅浅一笑,解释道:“这万花匣的乐趣可不在于它本身,而是在于它所带来的牵绊。”
“羽儿啊,你也就别卖关子了。”圣上挥挥宽袖,问道,“这……何为牵绊啊?”
梁羽早已买足了关子,便将那匣子打开,有离得近的伸眼去看,譬如董有仪和洛星月。
“这……”董有仪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匣子里什么都没有呀。”
“现在自然是没有的。”梁羽一只手轻提裙摆,另一只手托着万花匣走到了席位中央,本来在那处献舞的舞女们便见势撤了下去。
“这万花匣乃是由机关大师所打造。”她将匣子摆在显眼处,让众人看了个清楚,“里边盛着上百种鲜花的花瓣,只是被机关所掩盖,藏在暗处罢了。”
“那要如何触动机关呢?”董有仪不解。
“只需这样。”梁羽不急不慢地将那匣子的盖子合了上来。
竟然又合了上去!
众人疑惑不已,难道机关只有盒子关闭的时候才能触发?
于是继续看中央的少女操作,只见她合上匣子之后,便将手掌覆盖在了匣子顶上,众人屏住了呼吸,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难道是百花齐放?
却是失望了,在梁羽拿开手之后,那匣子打开是打开了,可只有一个拳头那样大的一个洞,梁羽十分熟练地将手伸进去,再出来时,指尖多了一缕白色。
“是百合花!”洛星月最先认出来。
“不错。”梁羽将那百合花放在手心,“这匣子里花的种类无人知晓,数量也从未有人探清过,更不用说是藏在何处。不过这便是万花匣的神奇之处,它会在你的手掌放上之时,探听你的心境,再从机关里弹出相应的花朵,所以我说,如果在座的诸位里有哪两位能够抽到同样的花瓣,那便是心境相似之人,是命运存在羁绊之人。”
众人心里暗自称奇,梁羽收在眼里,趁机说道:“今日又正好是皇帝姑父的寿诞,不如就以此为签,抽到同样花瓣的二人比试一番如何?”
洛星月和董有仪相视一眼,终于引出来了。
圣上也是第一次听说此等神奇之物,便应允了下来,众人习以为常,圣上一向宠爱容贵妃,便也爱屋及乌,丞相府是贵妃的母家,这梁羽又是丞相府最得宠的小小姐,她的请求,圣上还没有不允的时候。
皇后看在眼里,嘴角仍挂着笑容,眼神却暗了暗。
只是到底是孩子们的游戏,若说让他们这些年过半百,早已成家的人去比什么才艺,岂不是贻笑大方。
于是规则便定了下来,范围在各门贵女公子之内,男子比武,女子比琴,倒也应了祝寿的景。
梁羽早已落座,由她的丫鬟捧着万花匣走遍宴席,终是每人手里都握有了一朵花,而后平时交好的伙伴便拿着比对了起来,譬如钟怀生,他捧着手心小小的一朵梅花,眉头不展地看着洛离,后者却是噙着浅浅的笑容,说道:“怀生老弟放心,哥哥尽量不下重手。”
洛禾无奈,谁知道这么巧,这两人竟刚好抽到了一组,而又恰好最擅长的都是武,那便没什么争议了,只是洛离长期在军营帮洛擎带兵,自然不是钟怀生这小镖师能打得过的。
钟怀生气的将那梅花要攥碎了,咬着牙说道:“小爷我早晚也要参军,然后一雪今日之辱!”
洛离嘴角抽了抽,“那看来今天哥哥不好好揍你一顿,还会吃亏了?”
钟怀生:“……”
洛禾转着手中的乌龙葵,竟然是十分稀有的黑色菊花,虽然她不知道那三人肚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坏水,却很清楚她们的目的。
“咦。”洛星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妹妹这花倒是罕见的很,怕是要轮空了呢。”
洛禾回神,看着面前的好姐姐。心里压住一抹惊讶,明明上次都那般撕破脸皮了,没想到出了府洛星月还能妹妹长妹妹短地面不改色。
她唇角微挑,如此,若是她不回应,旁人看到的倒是她的不是了。
一旁的董有仪似乎很是羡慕,嘟哝道:“你这妹妹运气也忒好了些,不像我,抽到了李家的念昔姐姐,我那不入流的琴艺,哪能与这安阳城第一才人比啊。”说完,又暗自叹了口气。
“也是。”洛星月故作侥幸地说,“妹妹打小便流落山野,失了这学习才艺的机会,如今能避过去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董有仪心底暗笑,这是在讽刺洛禾什么也不会了。
在这安阳城,皇亲贵胄脚下,身为男子便精忠报国,而身为女子,唯一的盼望便是寻个好的归宿,可若是一无所长,别说是高门贵户了,就是寻常人家,也是定要挑几分刺的。
洛禾不做声,只是盯着手中的乌龙葵,暗夜般的纯黑色像那梦魇中无尽的炼狱,此刻正张牙舞爪地朝她走来。
却不知道,想吞噬她,它的胃口是否足够大。
洛星月和董有仪见洛禾毫无反应,既没有被说中痛处的惭愧,也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二人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无趣极了。
难道说,她根本不觉得身无长处是件令人蒙羞的事情?
却听不远处梁羽的声音响起:“咦,慕容公子手中这黑色的花朵倒是独特。”
第二十六章 比剑如何
梁羽这一惊,便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打眼看了看慕容青和捧在手里的乌龙葵,再扫视周围,还真是独一无二呢。
洛星月扯出一抹得逞的笑容,面上却是惊讶极了,“真的?慕容公子也抽到的是乌龙葵吗?”
梁羽应声点头,又问道:“星月妹妹为何要说‘又’呢,难不成这稀贵的花在场还能找出第二朵?”
“当然了。”洛星月让开身子,将洛禾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大家看,我妹妹手里不就还有一朵?”
众人目光随着转过来,还真是,这两朵花可不就是一模一样吗。
慕容青和也看过来,少女鲜衣灼眼,偏一团红色之间又夹杂了些许的暗黑,倒像极了她的眼眸,深不见底。
一时间二人中间的人群竟是不自觉地避让了开来,洛禾与面前这老熟人面对面地看着对方,气氛竟是有些微妙。
“哈哈哈,精彩。”浑厚的声音打破了这边的尴尬,景明帝也被这小把戏引起了兴趣,问道:“这女子之间比琴,男子之间比武,可现在这般情况又该如何呢?”
是了,是要让慕容公子抚琴呢,还是想看这洛都督的女儿比武。
众人一下子瞠目结舌,这样也是可以的吗?人家慕容公子谦谦如玉,抚个琴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方才听那洛家大姐儿说这洛都督的女儿才艺不精,这……难不成只能比武了?
却是洛星月欣慰地将洛禾拉了出来,说道:“我妹妹会武!若有人想看她出丑,还是打消了这份心思吧!”
洛禾面色不显地推下洛星月的手,冷笑一声,真是贼喊捉贼。
却也不会傻到去反驳,毕竟自己这好姐姐话里话外都是在向着自己说话,但凡她反驳一句,便会落下个恶毒的名声,可真是心机算尽啊。
“好!”竟是圣上开了口,“朕竟不知,在殷小将军之后,朕这大虞国的将门之后竟又出了一名女中豪杰?”
洛星月心里高兴坏了,她还以为须得劝说许久呢,没想到圣上竟然发话了。她得意地看了洛禾一眼,如此这般,这贱丫头要么在慕容公子手下被打的狼狈不堪,辜负了圣上的期待,要么她就是抗旨!
梁羽得逞地看了洛禾一眼,费心思埋了这么久的线,如今终于能看一下成果了。又转头看向慕容青和,“慕容公子可不要心软,要知道这洛二小姐可是洛都督的亲生女儿,任何的不敬重,都是对她的轻视。”
慕容青和眉头皱了皱,接收到了梁羽传递过来的信号。
他明白了。
怕是这整个万花匣,就是个局,为了针对洛禾而摆的局,而他也被这丞相府的小小姐列入了棋局。
在场的公子哥们,纨绔不少,可身上带着武艺的,他算一个,洛离算一个。
可是梁羽不会傻到让洛离去对付自己的亲妹妹。于是这枚棋子就只能是他来做。
只是……他又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少女,她们真的能得逞吗?
犹豫间,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这比武,我应了。”
慕容青和蓦地抬眼,她竟然直接应下了,听到洛禾接下来的话,更是怔了一怔。
她眼神看了过来,目光如炬,“也请慕容公子不必相让,请相信我既然有说出这句话的勇气,便也有相当的实力。”
慕容青和从她的话里听不到一丝的情绪波动,却总是隐隐觉得她在掩盖着什么。
“青和。”身旁的李念昔出言提醒,“圣上最爱的,是容贵妃。”
慕容青和心思一抖,他何尝不知李念昔的意思,慕容府看上去家大业大,父亲又身居高位,可自从圣上稳固江山以来,便对父亲、对慕容家多了几分戒备,如今的梁家,才是真真正正的圣眷正浓。
只是,一想到那女子明艳的面庞,心里就总会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不过慕容家,终究是不能辜负的。
想到这,慕容青和神思定了定,走上前来,向洛禾抱了抱拳:“并非是青和不尊重,只是男子与女子间力气本就有差别,所以青和只让洛姑娘一只手,便不会再相让了。”
“可以。”洛禾轻轻点头。
这厢洛禾答应的爽快,那边慕容青和却总觉得不适,怎的明明是他让了她一只手,却从她这轻佻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屑。
“这……”梁羽想阻止,慕容公子也过于心软了!自己明明都对他使眼色了,他竟然还要让!
却是李念昔拉住了梁羽,解释道:“虽说洛小姐是将门后人,可总归是女儿身,若是青和半步不让,这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耻笑?”
梁羽眼神转了转,她并不在乎慕容青和的名声,便没考虑这一点,只是万万不能让李念昔知道自己这想法才是,于是便应道:“念昔姐姐说的对。”
而这时董有仪似乎想到了什么,凑到梁羽耳旁低声道:“慕容公子都让出一只手了,若是这洛禾还是输了,那……”
梁羽也恍然明白过来,那才是真的丢人现眼,枉顾了洛都督一生用战争打出来的荣耀加身。
于是便乐见其成地点了点头,如此这般,便只等看戏了。
洛离拦着一旁冲动的钟怀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那些人提出要让阿禾和慕容青和比武时他就坐不住了,只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洛离却更愿意相信洛禾。
他的手紧紧攥起,阿禾,你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对么?
心里暗暗担心着,洛离整个身子被钟怀生猛晃了一下。
“洛离洛离!”钟怀生一边观察着洛禾那边,一边拽着洛离不放,“这慕容青和与你相比如何啊?阿禾武功又如何?她能打得过吗?要不要我上去替她!”
洛离吃痛地抽出胳膊,耳朵被钟怀生吵得生疼。
“慕容青和应当略逊于我,至于阿禾……”
洛离想到什么,突然顿住了,他嘴巴微张,有些僵硬地看向洛擎,“父亲可见阿禾动过武?”
洛擎面色沉沉地盯着前方,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不曾。”
钟怀生:“……”
只是洛擎却仍坐的安稳,虽然不曾见过,但他很清楚阿禾的身手不错,只是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老五,这些年阿禾在你的教导下,会是怎样?
会有当年小六的身姿么?
大殿中央,早已为慕容青和与洛禾腾出来足够宽敞的地方。
二人一男一女相对而立,慕容青和开口询问:“洛姑娘想比什么?”
洛禾也不推辞,束起飘摇的宽袖,漫不经心地反问道:“比剑,如何?”
第二十七章 谁赢了
慕容青和应了一句后,便有侍从捧着两把白光剑分别递给二人。
洛禾将剑柄握在掌心,二指划过剑身。光滑的剑身如同镜子一般,映出一双含着情绪的眼眸。
在遥远的记忆里,母亲为了救那个男孩放下了剑,却没想到那男孩才是对方真正的杀手锏。如今她却是绝对不会放下了,哪怕无法取他性命,也要拾起母亲当年丢掉的骄傲。
只听“铮”的一声,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众人提心吊胆地看过去,中央的一红一白两束残影早已打了个来回,重新站定了下来,只是距离比开局时近了些许。
慕容青和左手背在身后,稳了稳身子,心下暗自惊讶,方才那一招他只不过是试探罢了,可对方却是用尽了全力,如果不是此番情景,他都要怀疑那女子是真的想杀他了。
洛禾拿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上次谢南朝说的不错,她的确不擅长用剑,实在是因为母亲是师父和师伯埋在心底的遗憾,自从那次她偷偷舞剑被师父发现后,她便很少练剑了。
因为她第一次见师父流了眼泪。
那个性子十分顽劣,一直被当成师弟看待的女子缩在紫荆树下,那是一点日光也照耀不到的角落,她极力地避着耀眼的光线,仿佛要把自己关入另一个世界,只要不出去,那些事便不会发生,那些人就会回来。
洛禾握紧了剑柄,眼神陡然间变得锋利,她身姿轻盈,速度极快地冲上前。
回不去的,时间也好,人也罢,都回不来了!
眼眶微红,有血丝乍现,洛禾咬紧牙齿,飞身越过慕容青和,而后旋转剑柄一气呵成,她听到削发如泥的剑身发出“嗡”的争鸣声,势如破竹般刺向慕容青和。
脑海中再次出现那个梦魇,眼前的慕容青和变得模糊,而后与梦中那个手持匕首的孩子重合起来,再次变得清晰。
还有那个倩丽的身影,她又倒在了那柄匕首之下。
“娘亲……”洛禾有些失去神志,喃喃道,“阿禾替你杀了他。”
慕容青和已是用了七分力来抵挡方才那一剑,却见对方那女子不仅没有退意,反倒愈加凶狠,剑如其人,她的剑充满了冷意,争鸣之时似乎在怒吼着什么,宣泄着什么。
这样下去不行……慕容青和眼眸中闪过一丝认真,借身后的金柱卸掉了几分力,手中的剑却还是被震得嗡嗡作响。
“青和……”李念昔见洛禾竟然伤到了慕容青和,吃惊地捂住了嘴巴,牙齿微微颤抖着,再看向洛禾的眼神,却是暗了几分。
洛星月也是攥紧了手中玉盏,心里暗自不爽,慕容青和你倒是打呀!都说你武功高强,怎的连一个女子都打不过!
那边慕容青和用上全力后,局势确实有所逆转。
洛禾在慕容青和突起又霸道的攻势之下不得不转攻为守,心绪渐渐被拉了回来,是了,这不是什么梦,她只是在比武而已。
还是过于冲动了些。
只是心思回转之时,对方带着强烈剑气的剑刃却斜刺里横了过来。
洛禾眼神回归清明,持剑抵挡,却因方才透支了大部分力气,手腕已有些力不从心。
无奈,只得虚晃一下,从侧边挡下了慕容青和这一剑。
却听“铛”一声脆响。
众人被这一声响动吸引过去,皆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洛禾手腕抖得厉害,看向刚刚落地,也在震颤的白光剑。
洛禾的剑被打掉了!
洛禾输了?
众人看不懂过程,却看得懂结果,结果便是洛禾的剑跌落在地,她不能战了。
梁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心里暗暗讽刺,当洛星月与她说洛禾会武的时候,她便想出了这个主意,只是若大喇喇地提出倒显得她针对。她心情颇为畅快,饮下一盏桂花酿,如此暗里的针对,才是她的高明之处。
洛禾啊洛禾,可别怪本小姐无情,要怪就怪你上次运气太好,竟然得了阿朝哥哥的相助,只是这老天却不会总让你幸运,这一次,本小姐便要让你声名狼藉!
洛擎仔细观察一瞬,似乎看到了什么,攥紧的拳头松了开来。
“父亲。”洛离心脏悬在了嗓子眼上,却看到父亲仍然端坐,心绪便也跟着稳了几分。
洛擎紧紧盯着场中张扬的红衣女子,她虽失了剑,眼中却无一丝一毫的败意,她在等待。
“阿禾会赢的。”像是在回答洛离尚未问出的问题,又像是在同自己说话。
可他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时空,更像是在同什么故人说话。
这次,我们一定会赢的,对吗,小六?
会赢的。
洛禾手中运力,眼中战意更浓。
“星月啊。”却是场外有人忍不住了,娇俏的女声夹杂着几分得意,“还不快将你这妹妹接下场,人家打了败仗,好像有些挂不住面子了。”
洛星月为洛禾辩驳道:“梁姐姐快别说了,妹妹一定难过极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澎湃,终于,终于让那小贱人在她面前狠狠地栽了次跟头!还是在满城的达官贵人面前,简直快哉!
她忍住笑意,又对洛禾说道:“妹妹你快向慕容公子服个软,便下来歇着吧,慕容公子本就武艺高强,输了他不丢人的。”
洛星月一脸殷切地朝着洛禾说话,听到周边夫人们纷纷称赞洛家二房这嫡女懂是非,明主次,心里更得意了,若不是面上还得装一下,她简直都要笑出声了。只是……宁王殿下竟然不在,却是可惜了。
只是洛星月仿佛在演独角戏一般,她话出许久,场中洛禾却丝毫没有回应。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便打算上场将洛禾给带回来。
“妹妹。”她语气出奇的温柔,“若是无力走动了便早说呀,姐姐上来接你便是。”
“洛小姐。”
洛星月被这一声喊顿住了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暗暗觉得不对劲,方才喊她的那人,竟然是慕容青和。
慕容青和直视前方的红衣少女,慢慢开口:“还请后退,免得刀剑无眼。”
什么?
众人的兴趣再次被吊了起来,比试不是都结束了吗?洛禾不是输了吗?哪来的刀剑?这慕容公子怕不是魔怔了?
众说纷纭,可是慕容青和却知道,他没有。
也知道她没有输。
因为他从她眼底看到了满满的战意,那不是一个败者应该有的眼神。
第二十八章 胜者
洛禾嘴角噙起一抹笑容,她眼尾本就不似寻常女子一般低眉顺眼,而是妖冶的上扬着,这样一笑,竟让人多了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她红衣猎猎站立在那,如同那话本子中谈到的杀人不眨眼的妖怪一般。
“慕容公子,请接剑。”
她扬唇轻语。
慕容青和知道她还未败,却不知道她的胜意从何而来,以及她的剑。
难道她会俯身拾起自己的剑?
不,慕容青和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想这样做,她早就做了,况且在刚才的打斗中,他很明显能感觉到这个对手融于骨血的武功底蕴,却总是在转化到剑身之时难以控制得泄露几分。
难道,她从不练剑?
洛禾用接下来的行动回答了众人的疑惑。
只见她扯下外衫上的一缕布条,在刚才被震出血的手上缠绕几圈,像是在包扎伤口,却又任由那布条飘落在地。
她语气坚定:“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只要心刃锋利,一切皆可为剑。”
慕容青和闻言,脑中突然蹦出一个荒谬无比的想法。
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剑?
只见那沾染了血迹的赤色布条整整齐齐,分明是被剑气割断。
原来如此,洛离放了放心,原来阿禾最后那一剑那样出并不是慌乱所致,更不是无可奈何,而是在挡住慕容青和那一剑的同时有所计划地划过剑气,目的是割下这段布条。
只是,他担忧的是,以衣为剑,洛禾能做到吗?
众人见洛禾作势要将这薄薄的一片布条当做剑来使,当下便热议了起来,掩盖着话语中的不屑与轻视,说着些场面话。
景明帝那双眼睛却是深了又深,以衣为剑吗?这丫头,有点意思。
洛禾合上眸子,仔细感受自经脉中涌过的内力,将它们引到一处。
猛然间,清冷的寒光自黝黑的双眼中射出,她毫不停歇地冲上前,引起一阵惊呼。
因为众人眼里,洛禾手中绑的那一缕不起眼的布条,竟直直地向前刺去,竟与刚才那白光剑无甚差别!
不,比货真价实的剑更加灵活,因为大家看到那布条时而杀气十足地冲刺,却在触碰到慕容青和手中剑之时倏尔柔了下来,又狠厉地缠上了那白光剑身,神奇的是,明明是布条对剑,那布条却是丝毫没有破裂的迹象,反而叠加了力气一般带着剑身向洛禾的方向扯去。
慕容青和剑眉深深蹙起,暗道不好,他的剑被对方控住了!
可他来不及做什么,因为那布条将他的剑拉过一段后,又被主人的内力运起,狠狠地刺了过来,他打眼看过去,好像捕捉到了洛禾眼中的一丝恨意。
恨?她对他,怎会有恨?
慕容青和见危险在前,下意识地顺势推动利剑,反手刺出去。
接下来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眼眸波动。
洛离也是一下子站起了身,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不躲!洛禾竟然没有丝毫要躲开眼前那一剑的意思!
她想干嘛?送死吗?
慕容青和想收回剑时,却已为时已晚。
整个承坤殿寂静得要命,有看客端着酒盏的手悬在半空中,也有人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
慕容青和没有看到那个女子被白光剑穿透。
但他却见了血。
那剑刃停在距离洛禾一公分之近的地方,撕裂了一处空气。
洛禾完好无损,慕容青和的脖颈上却多了一抹红。
洛禾解开手上缠绕,那红布飘飘扬扬地落地。
慕容青和感到颈部刺痛,他伸手去探,温热的液体沾上了手掌。
是他输了。
最后一招,他的剑短她一分,她便抹上了他的脖子。
她是故意的,故意用虚招打破自己的冷静,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在他中计将剑刺出,而不是收回的那一刻,她便胜券在握了。
令他胆颤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最后那一刻,洛禾的剑擦上自己脖颈的那一刻,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杀意,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只是他不明白,他与洛禾只不过是第二次相见而已,哪怕家族中存在龃龉,自己对她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他暗自思索着,却听对面响起了淡然的声音,她说,“你输了。”
洛禾收回险些再次失控的杀气,一个转身离了场,竟是将慕容青和一人留了下来。
是啊,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慕容青和自嘲地笑了一声,那赤色布条竟还搭落在他身上,如同那个女人一般刺眼。
太刺眼了,仿佛人群中她是唯一能入眼的那个人,再无其他。
沉默良久,他终是开了口。
“洛姑娘武艺精湛,是在下输了。”
慕容青和盯着离去的红衣背影,那人来的爽快,走的也利落,只搅乱了一池春水,却不打算收场。
他垂了垂眼,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众人鸦雀无声之下,内监甩了甩拂尘,在圣上的示意下尖着嗓子喊到:“本场比武,洛家,洛禾,胜!赏,九彩琉璃玉如意一柄!”
九彩琉璃玉如意?!
梁羽听到这彩头,手上暗自用力,拍得玉石桌案闷声一响。
九彩琉璃玉如意!那可是父亲前去南海时好不容易得来的,竟被这样赏给了洛禾?岂不是她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脚?
洛星月也是气急了,却也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在慕容静的提醒下保持着端庄地形象,还要为洛禾的胜利挤出几分笑意。
实则内心已经快要爆炸了,打死她都没想到,洛禾真的能用那样一根衣带反杀慕容青和!最关键的是,这丫头竟然又赢了,!这小贱人也太过幸运了些,每次都被她侥幸逃脱,真是气死她了。
洛禾却也赢得不轻松,被剑气震伤的右手到现在还在止不住地抖着,鲜血汩汩流出,她木讷地看了一眼,竟是现在才感觉到痛感。
“阿禾!”洛离快步走过来,“你可还好?”
钟怀生也在一旁面露担忧,双手不知该往哪放,想给洛禾包扎吧,却又觉得二人的关系没有这么近,什么都不做吧,却也不合适。
还是洛禾投过来安慰的眼神,笑着说道:“哥哥放心,我没事。”
于是这开场的一局便在众人热火朝天的争论下落了幕,而后也不乏想凭借这个机会露个脸的公子小姐,却终究是比不上慕容青和与洛禾这一战给看客带来的冲击力了。
上席里,墨色锦衣男子斜靠在座位上,手上漫不经心地转着精致的匕首,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小丫头,不愧是本候看中的人,够狠。
第二十九章 萧承泽来了
宫宴如火如荼地继续进行,在场的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却也各怀心思。
有人压抑住心里弥漫的苦涩,对身边人的关怀回以微笑,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那抹红色倩影。
也有人总觉得方才场中红衣女子的表现惹眼,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这才发现那女孩似乎不像之前听到的那般无才无能,毕竟在这女子娇柔,整日闭门闺房的安阳城,偶尔出现几个反骨,如将门殷家的殷红绡那般,总是格外得人青眼的。
而这女子又与殷小将军不同,殷小将军那般的女子,她站在那,便让你生出几分俯拜的下位感,而这洛家二小姐,她静下来时,不会让你看出她的锋利,如一块打磨光滑的璞玉一般,却是在不经意之间锋芒乍现。
当下,她赢了比赛却不甚张扬,只是端坐在那,偶尔回身与身旁的家人嬉笑两句,静若处子。
却不知这陡然集中的视线引起了多少女儿家的妒念。
梁羽刚结束与李念昔的比琴,在满座的称赞中回了位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琴艺不如李念昔,可也算这安阳女儿家中的佼佼者,可那些人虽然表面上应承得好,可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一个个的眼神都黏在了洛禾身上!
本来想让她出丑,却是白白送了她一个出风头的机会,想到这,梁羽竟是连洛星月也埋怨上了,若不是她老在自己面前提起洛禾如何张狂,她又怎会认识原来不入眼的洛禾。
越想越气,梁羽甚至挡过了洛星月递过来的琉璃盏,却不料她一时气急之下竟是用了力,后者是不曾想到的,于是这琉璃盏便猛然跌落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声响说大不大,却在嘈杂的说笑声中显得分外突兀,众人纷纷停下了话头,视线集中过来。
梁羽有些不知所措,刚要解释,却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
“是谁惹了我这好妹妹生气啊?”
在座的文武百官看见来人,纷纷赫然站起齐齐行礼。
“见过宁王殿下!”
“各位快快免礼罢!”萧承泽面上闪过一丝惶恐,“父皇在上,本王何德何能,怎敢抢父皇的风头!”
却是景明帝低笑几声,声音温和:“你这小子,也学会揶揄父皇了。”
“泽儿!”一旁的容贵妃有些生气地喊道,“今日是你父皇的生辰,这样重要的日子你都能来迟,不仅不知错,反而言语轻佻,母妃平日里是怎样告诫你的?”
萧承泽闻言,连忙赔上了歉意,掀起衣袍跪拜几下,正色道:“母妃教训的是,儿臣罪该万死,竟误了父皇的诞辰,还请父皇责罚!”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下,皆凝目而视。
而容贵妃也是缓缓起身,托着衣摆欠了欠身,语气孱弱地说道:“都是臣妾疏忽了对泽儿的管教,才导致了他这般不知礼节的性子,误了圣上的寿辰,圣上若要责罚,还请责罚臣妾吧。”
美人娇娇弱弱,眼中含泪,令人怜爱。
皇后看了容贵妃一眼,没有说话。
景明帝面色寻常,没有人能读出他此刻的情绪。
众人紧张了半晌,正想着要不要趁机为宁王殿下求情,说不定事成之后殿下还能记住这点人情,却听高位那边大笑几声。
景明帝笑了,眼角生出的几丝皱纹为他的面庞增添了几分仁慈。
“爱妃多虑了。”他看着一旁的枕边人,开口说道,“朕知道泽儿素来懂事知礼,今日这般迟定是有缘故的。”
圣上金口玉言一出,底下人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竟是一句重话都没有。
洛禾将景明帝的态度看在眼里,悄悄扫了一眼御下的一处地方。
她看到那人慵懒地阖着眸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玉桌案。
猛然间,他忽然睁开了眼睛,仿佛感到了她的视线一般,竟是毫不犹豫地看向了自己。
洛禾心下一跳,两双眼睛碰撞在一起,似乎有什么在悄悄传递。
她微笑,便见他的唇角也扬起,眼神坚定。
洛禾便不再看谢南朝了。
只见弱柳扶风的贵妃再拜一礼,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多谢圣上谅解。”容贵妃起身,又严厉地看了萧承泽一眼,“泽儿,还不快谢过父皇,向你父皇祝寿!”
萧承泽自是庆幸极了,连忙叩谢隆恩,祝福之语自是夸夸而出,直说的景明帝眼中泛出了满意之色。
见状,容贵妃也放了心,十分关怀地问道:“泽儿到底为何来迟,莫不是病了?要知道,最精彩的场面可都结束了。”
洛禾目光停滞了一瞬,没想到,自己竟入了容贵妃的眼,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被问的萧承泽显然没有多想,而是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儿臣不孝,让父皇和母妃担忧了,儿臣……并无大碍。”
宁王早已在外有着自己的府邸,若是平日里身体微恙,宫里不知道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今日一向明朗的宁王殿下语气却总让人觉得隐瞒了什么一般,寻常小官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是久经名利场的景明帝。
“泽儿到底怎么了,不妨说来听听?朕来为你主持公道。”景明帝语气十分慈善,仿佛不是什么万人之上的天子,而只是一个为儿子担忧的父亲。
却不曾看到席下同样衣着华贵,却还稚嫩的幼童眼中闪过委屈,黯然地低下了头。
场中萧承泽仍长跪不起。
钟怀生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神色不安了起来。
他心里打着鼓,却听到萧承泽果然说起了那件事。
“儿臣本不想在如此吉利之日谈及此事,只是心中多次思虑,还是担忧父皇的安危,今天便是扰了大家的兴致也要说出来。只要父皇安全,儿臣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年轻有为的皇子字字珠玑,铿锵有力。
景明帝眉头皱了皱,有些严肃地继续问道:“到底是何事,朕饶你无罪,但说无妨。”
萧承泽再次叩头,话语清晰:“儿臣在前几日外出时遭遇了刺客,幸得钟家兄弟相救,这才安然无恙,否则……”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愕失色。
否则什么?否则圣上的诞辰上来到的便是最宠爱的儿子的死讯?
这这这……太过猖狂!
第三十章 刺青
景明帝眯起了眼睛,反问道:“刺客?”
萧承泽点头称是,“儿臣怕这刺客渗透到父皇身边,趁今日人多眼杂之时作乱,却又怕污了父皇的耳,实在矛盾不已,这才来迟了。”
“天子脚下公然作乱,简直无法无天!”
景明帝没有说话,却听一阵略显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董侍郎大踏步地走出客席,“扑通”一声跪在了萧承泽身边,愤懑不已道,“还请圣上严惩不贷,还宁王殿下一个公道,也增这盛世一番安稳!”
“微臣恳请圣上查明真相,还安阳城一份和平!”
“臣,附议!”
一时间众臣子趋之若鹜,纷纷附议,声势宏大之极。
景明帝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意味不明地问了句:“可有捉到刺客?”
萧承泽应道:“捉到了,当时儿臣的侍卫为了护住儿臣,与那些刺客同归于尽,还是多亏了钟家怀生兄弟恰好路过,才将昏迷的儿臣带了出来。”
洛禾看了一眼钟怀生,后者恍然大悟,她收回视线,默不作声。
“钟家?”景明帝陷入了回忆,努力思索着。
是了,是他继位那年被查出贪污的钟家,自那以后,钟家家主便不再过问政事。
如今却巧合,竟是他的儿子救了老二。
钟怀生见无法躲避过去,便站了出来,“殿下严重了,救殿下的功劳自然是为此殉职的侍卫所享,草民只不过是路过而已。”
他想明白了,为何萧承泽会给他下帖子,原来是缺一个见证人。
“那你可还记得,那些刺客有何特征?”景明帝免了钟怀生的礼,问道。
钟怀生眉间拧在一起,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陛下恕罪,当夜光线昏暗,那些人又都黑衣蒙面,草民记不清了。”
“萧承泽。“却是一直作看戏姿态的墨衫少年开了口,众人被这略带几分轻佻的声音吸引过去,只见他细长的眸子半眯着,薄唇染血一般的红,修长如玉的手撑在桌子上,语气里带着几分酣睡方起的慵懒,“你是个机灵的,总不会像他一般头脑简单。”
在座的诸位女儿家先是被那邪气的声音吸引,而后看到那声音的主人时,一个个的早已羞红了脸,早就听说远安侯虽然纨绔不堪,却是顶了张极好的容貌,故而在京门闺女圈里的名声只增不减,今日一见,果然是惊艳四方。
“侯爷这是何意?”萧承泽当众点名,也是愣了一下。
谢南朝仔细地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起身向他走去,轻哼一声,“自然是夸你了。”
萧承泽眉间发紧,略加思索,试探地问道:“承泽事后派人将那几个刺客的尸体带了回来,只等承交大理寺,不知这样做可否配得起侯爷的谬赞?”
谢南朝不看他,却是悠悠地向景明帝行了个礼。
洛禾嘴角微抽,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敢这般不端正地行礼。
只听他开口说道:“既然宁王都这样说了,圣上不妨传上这大理寺来现场勘探,早日找出这暗中贼人,也好圆诸位古道心肠的大臣们一份心愿。”
这……满席臣子哑口无言。
寿宴之上传大理寺断案?可真是闻所未闻!
尤其是固守陈规的老臣们更是惊得胡须飞扬,语气震颤:“传闻中说侯爷枉顾礼法,臣等还以为是什么人妄图污了侯爷的名声,今日看来,却是并无虚言!如此与天下同贺之日,岂能让圣上面见那些污秽之人!”
谢南朝低笑一声,睫毛垂在皙白的脸庞上,如月光般洒下阴影,他只低头凝视着腰上别的那把匕首,尾音拖得很长,“你呢,萧承泽?莫非也像这些老顽固一般,将这些个礼节看的比圣上的安危还要重要?”
“你你你!”老臣子指着谢南朝的手不住地颤抖,却是无话可说,只得愤愤然地一摆袖子,暗自里喘着粗气。
萧承泽哑了哑嗓子,父皇是相信大理寺的,他本想点到为止,接下来交给大理寺就好,可如今谢南朝却是将他逼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罢了。”
一声叹息后,景明帝睁开眼睛,语气浑浊。
“苏福,宣大理寺少卿,老二,你将那些贼人带上来。”
满座震惊,圣上竟真的要在寿宴上查案?
苏福抖了抖手中拂尘,低眉顺眼,对于景明帝的选择没有一丝讶异。
稍些时候,众人便见着了十分倒胃口的场面。
只见五具尸体上覆盖白布,直挺挺地躺在大殿中央,那被谢南朝叫做老顽固的老臣早已坐到了最内侧,面色铁青。
年轻的女儿家哪见过这种惊骇的场面,纷纷躲到了胆大之人的身后,却也因着心里的几分好奇悄悄探出了眼神。
谢南朝见怪不怪地立在一旁,朝兢兢战战的大理寺少卿路元青扫过去一个眼神,后者微弓着身,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还是走上了前。
心里却是慌得打鼓,今日他也是在席的,本来享着这玉盘珍馐,赏着场中才艺好不快活,结果这一不留神,自己竟成了被观看的那个。
更何况今日涉及这事的一个是宁王,一个是远安侯,单个的他都惹不起,更别说是一起了,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心下这般埋怨着,面上还是定了定,招过助手来便掀开了那尸体上的白布,翻看几下,不知看到了什么,竟是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路元青与助手相视,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见二人许久没有动静,萧承泽颇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也看到了两人掀开的那处地方,整个人惊得后退几步,喃喃道:“这不可能!”
“发生了何事?”
“父……父皇!”萧承泽再次下跪,“儿臣……儿臣不敢胡言乱语!”
路元青眼皮一跳,果然,下一刻便听到天子威严的声音。
“路少卿,你说!”
“这……”路元青先下了跪,才附身禀报道,“微臣在贼人的身上发现了一处刺青。”
“刺青?”众人疑惑不已,只是一处刺青罢了,为何会令宁王殿下如此惶恐?
却听路元青吸了口凉气续上了话。
“是大虞国将士纹在手臂上的‘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