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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风全文阅读

作者:凡尘一琉璃     画春风txt下载     画春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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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挠死你

    “呼哧呼哧!”

    青草地上,正翻滚着两个人,闷声撕扯,打得热闹。

    时值初春,青草刚冒头,地上的泥土还湿润着。

    上面压着的那个,一只手正使劲够向身下那张脸,五根手指努力挖着,舞着,直要生生地抠下一块肉来方可。

    身下的手臂,左挡右遮,拼命护着脸,但还是不时被突破,指甲从脸上划过,霎时就留下了道道白印......

    男孩吃痛,几番翻转,都被重新压在了身下,很明显,他有点招架不住。

    天上一个大日头高挂,风和日丽。

    四周刷得粉白的围墙,上头一溜停着的几只灰雀儿,早被惊得扑喇喇地往树上飞,“叽叽喳喳”,惊惧地瞧着地下兀自翻滚的一团。

    靠近石阶处一排花盆,被撞翻,东倒西歪,一个酱色的圆形花瓮旋转了一圈,就骨碌碌地顺着石阶一路滚了下去。

    “扑通”一声响,落入下方的池塘中,溅起好大一团水花。

    响声终于惊动了葫芦门外的人。

    就有人探头一瞧,吓了一大跳。

    “唉哟喂!别打了!”

    葫芦门内急急冲出几个人,打头的一个妇人,惊叫着跑过来。

    到了跟前,张着个手,盯着地上滚成一团的两人,伸了几回手,愣是插不上。

    一回头:“都是死人哪?还不来帮忙?”

    呆愣的两个丫头忙双双扑上前,三人合力,一人拽了一个,用力扯了开来。

    王嫂子看清手上的人儿,唬了一大跳。

    “林少爷!”

    林家小少爷涨红着个脸,束发的带子早不见。

    原本白嫩的脸上脏乱不堪,黑黑红红的,全是一道一道的指甲印子。

    有一道直接挠在了眼皮子上,长长的一条,让人看着惊心。

    王嫂子的眼皮子也不由跳了两跳,不由叫声苦:这可怎么是好?怎就打成这样子了?这是要多大仇来多大怨?

    她转向对面兀自粗喘着气的一个女孩,小小声:“小姐!”

    自家小姐把林家少爷挠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是好?

    王嫂子悄悄地打量一眼,就低下了头。

    啧啧啧!

    李惜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身蜜合色的薄袄早扯脱了开来,两个发髻也剩了一个,松松地坠在耳旁,上头还挂着一截子树枝。

    细白面皮上的血色尚未褪去,红得骇人。

    她手一挥,挡开丫鬟花儿伸过来的手,伸手指着对面的男孩,疾声:“你个骗子,小贼,滚回林家去,呸!”

    她晃了一下手,愤愤地盯着自己那修剪得溜圆的指甲,早知道,前儿就不剪了,不然,还能挠得再深一点,挠他个满脸花。

    “你个泼妇,泼妇,母老虎!”

    林家小少爷也不示弱,张嘴就骂了回去,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方才也是被打得懵了,只下意识地抵挡,却架不住李惜那不要命的打法,全不顾,只张着手,专门往他脸上招呼。

    那一下一下地,恨不得抓烂了他那张脸。

    他满腔激愤,胸口上下起伏。

    用手抹了一把脸,“嘶”地一声。

    疼!

    “呸!”

    李惜甩了下额上的乱发,上前一步,被一旁的丫鬟拉住,腾不出手。

    她竖了眉:“放手!”

    一边伸出了脚,极力去踢对面的人,蹬着腿......力道之大,两个丫鬟忙死死地拉住。小姐这是疯了么?

    “我踢死你,踢死你,叫你再祸害人……小兔崽子。”

    李惜连着踢空了几脚后,眼角瞥见远远涌过来的一群人,知道再不能打,只得悻悻地住手。

    这才长长地呼一口气,慢条斯理地用手捋了捋散乱的额发,又用手去细细地顺衣服上的褶子。

    “平安!”

    一声急切的呼唤,穿着大红华衣的妇人大步上前,一把搂住那个男孩:“怎么了,这是?哎哟,这脸,谁把你打成这样子?啊?”

    小男孩之前就一直撑着,一泡眼泪含在眼眶里,此时被他娘一说,才觉得火辣辣地疼,终于流下泪来,更加疼了,他扁了扁嘴,张嘴想哭两声,又憋了回去。

    对面李惜正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一双眼睛像是刀子般,狠狠地剜着他。

    仿佛要生吃了他。

    他打了一个哆嗦,感受到身后娘亲柔软的手臂,又挺起了胸膛:他才不怕。

    10岁的林平安搞不明白。

    昨日还笑眯眯的妹妹,怎么就变成了母夜叉?二话不说,扑上来就撕打,整个一泼妇。

    对,就是丫头们平日里说的:泼妇。

    红衣妇人,林夫人冷眼看着对面的李惜,眸子暗了下来。她的心一阵抽疼:“你们是怎么伺候少爷的?看我回去不剥了你们的皮......”

    急怒之下,她语声尖锐,把一腔子邪火全发到了一旁的丫头身上。

    两个丫头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夫人饶了奴婢,不关奴婢的事……”

    “还嘴硬?好好的哥儿,不关你们的事?难不成是他自己挠的?当我是瞎子么?”

    林夫人提高了声,眼角瞥见一旁兀自站立不动,只管顺衣服,压根把她当空气的李惜,胸中的怒火一点点向上腾起。

    这个李惜着实可恨,打了人还那么淡然,竟好似与她不相干般。

    .......

    她极力掩饰自己眸子中的怒气,胸脯起伏。

    王嫂子眼尖,上前一步,笑着拦在李惜面前,弯腰:“林夫人。”

    “你们这么多人跟着,竟没有一人拦着他们么?我看都是少铃平时太纵着你们........”

    “惜儿!”

    葫芦门里,又一个青衣妇人急急走来,身上环佩叮当作响,后头跟着两个丫鬟。

    万少玲一眼瞥见自家女儿一身狼狈站在那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蹲下身检查了一番,末了,见女儿白净的腮上有青肿的痕迹,那是被指甲掐得。

    她心内咯噔了一下,回头望去。

    “少铃!”

    林夫人早拽着一脸花花道子的儿子站在一侧,见万氏终于望过来,迅速抬高了儿子的脸,示意她瞧。

    万少铃看清楚后,咽下了到口的话。

    “快去找杨大夫来。给哥儿瞧瞧。”万少铃温声吩咐道,一边把自家女儿往身后悄悄揽了一下。

    相比之下,林家小公子这张脸,可是更加难看,这满脸的血印子......

    两个孩子各自被分开带走了。

    万氏跟在林家母子后边也往客房去了,一边疾声吩咐婆子去请镇子上的杨大夫来。

    李惜被丫鬟送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娘现在顾不上她。

    .......

    “小姐!”

    两个丫鬟担忧地看一眼自家小姐,想笑又不敢笑。

    两人端着铜盆里的水,拧了毛巾小心地给小姐擦手。

    温湿的毛巾碰到掌心,李惜的手禁不住一颤。

    白嫩的掌心,有多处破皮,并且还有几处地方沾了不少沙粒,一擦自然疼。

    叶子放轻了手,只是用毛巾小心蘸着水,一点一点地给润下来。

    一边偷眼觑着小姐的神色。

    自家小姐,这也太彪悍了,生生地把林家少爷给打成了猪头脸。人家好好儿地来做客,却是成了这幅样子。

    真不知夫人这会子要怎么同人家父母说?

    这林家的公子,挺漂亮的一个哥儿,别说林夫人,她们看了都心疼。

    想到林夫人方才那难看到了极点的脸,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自家小姐。

    李惜正仰在榻上,任两个丫头在脸上手上涂着绿色的药汁。

    她闭眼,抿嘴,完全不理会一旁的丫头。

    只有那不停上下起伏的胸脯,显示出此时她心中的不平静。

    她白白活了85岁,整个就一个老糊涂,老不死。

    重生的那点子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愤怒以及不甘。

    林家,不要脸,无耻,下流,我......咒你八辈子祖宗,咒你生儿子没屁眼,咒你全家都掉下那乌头崖.......

    想着刚刚的林平安,李惜心中郁气鼓胀,难受之极。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着,用着她平生所知道的最最最恶毒的话来诅咒,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自己才能好过一些些。

    15岁的小寡妇,70年的老寡妇。

    当年二十二岁的李惜竟穿越到了80岁的李惜身上。

    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寡妇。

    眼花背驼,离死不远,却偏偏又撑了5年。

    那5年,浑浑噩噩地,她每日里熬油般地过日子,却偏偏又舍不得死。

    死也是需要勇气的,何况她本是二十多岁的芯儿,虽然这具身子老了些,可好歹也是个大活人。

    “惜,取自珍惜,爱惜的意思。”

    李惜对自己的名字,一向是如此解释的。

    可这个李惜,大约只能用“可惜”两个字了吧!

    寿终正寝的时候,她长舒一口气:终于解脱了,可以转世投胎了。

    可是.......

    她哼了一声。

    她竟回到了李惜少时。

    “小姐,可是疼?”丫头花儿忙出声问,一边收了手上的棉签子。

    这药膏子是杨大夫专门配的,抹在手上凉丝丝的,应该能缓解些许疼痛。

    “你们出去。”

    李惜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一起退了出去。

    听得关门的声音,丫头出去了。

    李惜这才一个翻身,趴在榻上,顾不得脸上糊着药膏,把下巴抵在臂弯里,心底一直压着的那股子委屈与酸楚终于弥漫上来,她“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开始还极力压着,后来就越哭越响,直至嚎啕大哭。

    .......

    外面一直候着的两个丫鬟贴着门,面面相觑,小姐方才不哭,这会子倒是哭上了,这会不会晚了点?

002仇人相见

    李惜痛痛快快地哭了好一会,方才收了泪,自己吸吸鼻子,拿脸巾擦干了泪,重又仰了下去,发起了呆。

    三日前。

    也在这间屋子里。

    李惜一早梳洗好,几番跑到院子里,不停地踮着脚张望。

    圆圆的脸上满是紧张与忐忑。

    “小姐,来了!”

    小丫鬟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脆声。

    李惜已经提着裙子跑了。

    叶子忙跟了出去。

    李惜飞快冲到了大园子,一眼就瞧见了。

    两个穿着蓝色衣袍的半大男孩,正并排站在鱼池子边上。

    池子里现在没有鱼,只有李家爹爹养了多年的两只大乌龟,因年月长,背上都长了青苔。

    听到脚步声,两人齐转过脸来。

    十岁的男孩,圆圆的脸,浓黑的眉毛,惊讶的表情......

    李惜刹住脚步,眼睛紧紧盯着两人,有点不敢上前。

    70年了。

    林平安,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手僵着,习惯性地想抓点什么又无处可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伸着。

    前世李惜心心念念的林平安。

    原来长这样子。

    见李惜直愣愣地盯着两人,两个男孩对视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她眨了一下眼:真像。

    一模一样,笑起来,都是弯了眼晴。

    “林平安!”

    她提高了花裙子,蹬蹬蹬地跑过去,心内竟雀跃。

    “谁是林平安!”她叫,语气欢悦。

    两人对视一眼,不说话,依旧笑。

    李惜吸了一口气,站在他们面前,左看看,右瞧瞧。

    ......

    “你猜?”

    笑了一会,右边那个看着她,先出声。

    “你猜!”

    左边那个也开口,调皮地。

    连说话的腔调也一样。

    她转过头,认真地瞧了一会,忽一指。

    “你是林平安?”

    她指着右边那个说,语气笃定。

    两人叽叽咕咕地重新又笑了起来,眼里是满满的开心。

    “哈哈。”

    林家两兄弟是双胎,长得就如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二人又整天形影不离,同寝同食,就连爹娘不仔细分辨,也会时常认错。

    更别提李惜这个初次见的外人了。

    见李惜兀自发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便有右手那个少年上前一步。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女孩:“你是李家妹妹?”

    “林平安!你是林平安。”李惜依旧指着他,坚持。

    两人搔头。

    终于,林平乐再度开口。

    他知道今日他们兄弟过府来作什么。

    他正经了脸色,往后退了一大步,说:“他是林平安。”

    被指认出来的林平安讶异地看了一眼他,点头:“嗯,我是林平安。”

    李惜却是怔住了。

    她皱着眉,盯着两人。

    一模一样的脸,即使这么近,也丝毫看不出不同,就像照镜子,就连鼻子旁边一颗小小的黑痣,也是一人一个。

    但是,她不会记错。

    林平乐,说话时右眉习惯性地会挑上去,70年来一直未变。

    前世李惜不知看了多久,在心里反复描摹过林平安的样子,因为他们是双胎,如果林平安还在,她觉得,就该是林平乐这个样子。

    方才说了这会子话,面前这个林平安.....尽管那道右眉没有记忆中那般高高地斜挑上去,但是确实是挑了。

    而林平乐两条眉毛却纹丝不动。

    见她傻在那里,也不说话,两人相互看一眼,就嘻嘻笑着转身走了。

    李惜立在原地,看着一齐离去的两人,她有点子糊涂。

    直到出了葫芦门,两人更影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目光。

    她仰了脸:天气很好,晴朗,一丝风也没有。

    只有几片云如絮般飘浮。

    她的心也沉浮不定。

    “小姐!”

    丫鬟叶子轻声叫了一下,抬手去拉李惜。

    李惜任由她拉着,回了屋子。

    她一人趴在床上,想了半日,想得脑壳发胀,最后,确定,她没有记错。

    一个人的习惯,大都是从小养成,深印到骨髓里面去的,然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

    有时候,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亲近的人却是记得清楚。

    李惜虽不是林平乐亲近的人,可是,70年,同一间宅子住着,并不妨碍她偷偷地观察他。

    因为念安的缘故,所以,一直到死,她都是和林平乐夫妻住在一起。两家一个住东跨院,一个住西跨院,方便她们夫妻经常过来看孩子。

    所以,林平乐的习惯,她是瞧在眼睛里,看得再是清楚不过。

    怎么会搞错呢?

    她的心里猫抓一般。

    她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掀开帘子就往外跑。

    她一路风刮般,跑过小花园,闯过长廊,很快就跑到了上房。

    雕花双开门大敞着,有说话声从里头传来。

    她踮起了脚,从窗户向里头望去。

    厅堂里,爹爹李茂典正端着茶和林瑞清,林家老爷说话。

    李惜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林瑞清的身后。

    那里站着两个身穿蓝色锦袍男孩,正是方才的林平安兄弟俩。

    也不知林瑞清说了句什么,其中一个就走了出来,站在屋子当中,恭敬回李茂典的话。

    两人一问一答。

    李茂典早年也是读过几年书,后家贫,才弃文从商。

    他似乎正在考校功课。

    李惜把脸贴得近了些,因用力,鼻子都挤进了菱形花格中。

    她眯起眼,紧紧盯着说话的那个男孩。

    见他抬头看着李茂典,规规矩矩地,垂手,不时回答一句。

    她这个角度堪堪看了个清楚。

    手下的窗棂被扣紧,松开,又抓紧......李惜的手心里已是发黏。

    林平安。

    方才他们没有骗她。

    这个就是林平安。

    她也没有记错,此番林家带了林平安兄弟过来,就是为了和李家议亲的。

    所以,此刻站在爹爹李茂典对面回话的,必然是林平安没有错。

    看着里头侃侃而谈的林平安,李惜缓缓地溜下了窗台。

    喘着气,靠在了廊下的一棵山茶树下,发起了呆。

    脑子里一会清明,一会糊涂。

    屋子里不知说了什么,有笑声传出。

    那是李茂典的声音。

    李惜缓缓转头,里边的人正走出来,从那边石阶上下去了。

    她从树梢间望过去。

    林平安兄弟正同李茂典告辞。

    李惜眼中是摇晃的山茶树梢。

    明媚的春阳,洒在树丛中,有那零星花蕾,隐在浓绿的叶中,红得耀眼。

    花儿开了。

    ......

    第二日,林平安就被李惜给揍了。

    李惜亲自去把林平安约了出来。

    “林平安!”

    她看着屋子里正说话的两人,叫道。

    林平安就站了起来,挑着眉:“什么事?”

    李惜得到确认,一把扯过他的袖子,就往外拽:“我有话同你说。”

    一旁林平乐也站了起来,讶异地看了看两人。

    他自觉地没有跟过去。

    李惜见林平乐没有跟来,就松了手,带头往大园子里跑去。

    越走越快,也不说话。

    林平安在后头跟着,两人一直到了园子的东南角。

    李惜站在那里,招手。

    看着突然对他笑得灿烂的李惜,林平安红了脸:“什么事?”

    刚一凑近,就被李惜一把揪住了领子,使劲一拉,他措不及防就被拉倒了,还没有来得及起来,就被李惜一个翻身骑在了身上.......

    两人同岁,可是10岁的小姑娘比男孩子明显要发育得快,李惜平日里又是野惯了的。虽然力气不及,个子却是占了上风,又是存了心,一上来就狠命地打,直接往他脸上招呼。

    她就是一个念头:挠花林平安的脸,让他破相,给他留个大大的印记,看他怎么去骗人。

    必要挠断了这桩姻缘,再结不成亲。

    她不要再去做寡妇,她不要再去日日被关在那方院子里,日日抱着一个牌位过活。活得就像一个死人一般。

    不,连死人都不如。人死了,一了百了,不会受罪,什么也不知道,多好。

    她才过了五年,就受不了那压抑绝望的日子,何况要过70年?想想都不寒而栗。

    林家,是个强盗。

    李惜,着实冤得很。

    她边打边想,手下是愈发狠厉。

    ........

    林平安,这三个字。

    已经映进了李惜漫长的一生。

    她要把它们连根拔出来,彻底地拔掉。

    已活了二世,她什么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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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再添一把柴

    “小姐!”

    门帘一阵轻响,花儿探了半个身子。

    “老爷唤你去前厅,说是林家正在等.......”

    “不去!”

    李惜闷声应了一句,依旧端坐,像个泥塑般。

    花儿咬了咬唇,想到传话丫头的话,就踮了脚,进来,轻巧地转到李惜身后,指了指李惜的袖子,笑着说:“小姐,可是要换那件粉色的袄子?”

    李惜刚换上的袄子,两只袖子赫然沾了斑斑印迹,是那绿色的药膏子。

    见李惜没有吭声,就转去了里屋,一会就捧了那衣裳出来。

    又开了那梳妆盒子,挑拣那合适的珠花。

    看着花儿叮叮当当地忙,李惜忽扭头:“你说,林家人都在前厅?”

    花儿点头。

    “走吧!”

    她霍地起身,看着惊愕的花儿:“拿棉巾来,把我这脸擦一擦。”

    ......

    路上,花儿不时偷看一眼小姐,洗干净了脸上的药汁,露出的脸孔白白的,倒是显得脸颊上的两团乌青更加骇人。

    只这一会功夫,似乎更厉害了,有些肿了起来。

    一身黄色的夹袄,垂下的两只袖子上,斑斑点点的印迹,还是先前那件衣裳。头发上的两支珠花已被摘下,换成两根蓝色缎带,紧紧扎了。

    花儿垂下了头。

    小姐一阵风一阵雨的,她和叶子都不敢多嘴。

    穿过小园子,上了抄手游廊,前面就是正房。

    屋门敞开着。

    靠门一张雕花靠背椅子上,林平安脸上涂着绿色的药汁,只露出鼻子、眼睛和嘴巴,正斜靠在林夫人怀里。

    她娘正掰着一块鸡蛋糕,一点一点地小心塞到他的嘴巴里。

    椅后站着林平乐,俯身和他轻声说着话。

    李惜呲笑了一声,这回总不会认错。

    “爹!”

    她拎了裙子,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屋子里的人,见她进来,都不约而同地瞧过来。

    “惜儿,过来。”

    林夫人把手中的糕点递给了一旁的丫头,率先向她招手,颇为亲热。

    “怎么这会子才来?”

    李茂典板着脸,看着李惜。

    瞧见她腮边的伤,眼皮子跳了一跳,也有些心疼。

    因为只此一女,自小,夫妻两人都不曾弹过李惜一个手指头。

    李惜的皮肤白,那两团乌青现下看着触目惊心,红红青青的。

    怎么就不涂药膏?

    李茂典心下嘀咕。

    他四十开外,一身青布长衫,儒雅,看着不像个商人,倒像个书生。

    李惜乖乖走过去,就要站到他身旁。

    胳膊一紧,却被一旁的林夫人伸手给拉了过去。

    “这孩子,快让我瞧瞧,哎哟,这嘴上可是疼?”

    林夫人的手紧紧攥着李惜,拉到身边,仔细地察看她嘴边的红肿,一脸疼惜。

    两根手指就要抚上来,嘴里啧啧有声,仿佛身后那个仰在椅子上的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林平安看着她娘那样,鼻子里哼了一声,使劲咽下了嘴里的残余的点心,又去找茶喝。

    李惜感觉胳膊上粘了块火炭似地。

    凭良心说,记忆中,林夫人,前世这个准婆婆对她还可以,并不曾刻意刁难过她。她前世去得早,40就过了。所以她这个长嫂就过早地担起了母亲的职责,更加严苛要求自己,轻易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然而,她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那件事,她定是知道的。

    两个儿子是她生的。

    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还有谁比她这个做娘的更清楚?

    她用力抽出手,退后一步。

    硬邦邦地:“我不疼。”

    林夫人一愣,李惜的抗拒是那么明显。

    她讪讪地,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就放开了手。

    “泼妇!”

    身后林平安咕哝了一句,侧头瞪了她一眼。

    李惜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一爪子挠了过去。

    林平安措不及防,情急之下,向后一躲,咚地一下,却是撞在椅子坚硬的靠背上,眼看脸上又要被抓,他吓得失声大叫:“娘!”

    声音凄厉。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林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李惜的手。

    林夫人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方才回来,平安和她哭诉说是李惜先动的手。

    她还将信将疑:这一个女孩家怎么会先动手打人?

    又有林老爷也在一旁说,这小孩子之间打打架,难免的。大了就好了。这李家两口子,都斯文得很,他家的闺女错不了。说起来,定然是自家小子不省事,招惹人家小姑娘,逼急了。

    所以,尽管儿子那一脸花花道子摆在那里,她只能疼在心里,也实在没有那脸皮子去讨说法。

    可现在,这当着众人的面,大家都盯着,李惜突然就出手,凶悍无比。

    这个李惜,是有毛病吧?

    林夫人这一刻决定:这门亲事不能结。

    所以她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这里万少铃早站了起来,看着被李夫人拉住的李惜,正要开口。

    “瑞清兄,小女顽劣......实在对不住。”

    李茂典上前一步,拱手,向一旁的林老爷说道。

    一边狠狠瞪了一眼李惜。

    “茂典兄,言重了,都是小孩子家,俗话怎么说来着?打打闹闹,不打不长久。对吧?”

    林老爷也站起来,呵呵笑着说。

    他年纪也是四十开外,一身茶色袍子,肚子滚圆,呵呵笑着,一脸不在乎。

    屋子里的人就都笑了起来。

    林夫人也放开了手。

    “你这孩子,还不向平安赔礼?我平时都是怎么教的你?”

    万氏忙点着李惜的额头,严肃了脸,斥责道。一边轻推女儿。

    李惜却扬了头,不吭声,却一脸的不服气。

    万氏有点下不了台阶,心下想着这孩子今日怎么就那么别扭。

    “你这孩子.....”

    她正要再说她几句。

    “那个,惜儿呀,乖孩子,回头我帮你教训这个混小子,你莫生气,快坐下。”

    还是林老爷开口,和颜悦色,看着兀自气咻咻的李惜,一边向一旁的妻子使了个眼色。

    林夫人收到丈夫的眼色,抿了抿唇。

    她转过身子,顺势查看林平安,见他缩着肩膀,躲到了林平乐的身后,登时又气不打一处来:瞧瞧,这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她把个背转过去。

    李茂典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就招呼丫头上茶。

    这里,万氏一个眼色,就有两个丫头强拉了李惜出去。

    一出门,李惜就停止了挣扎。

    “行了,放开!”

    她说道,脸上微带笑意。

    拉着她的两个丫鬟忙放开了手。

    一边拿眼睛瞧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方才还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这会又笑了起来。

    李惜伸手拽平身上的衣裳,目光落在手腕上,白嫩的手腕上面一圈红印。

    方才林夫人那一下,可是手下没有留情。

    明显这林夫人对自己有气。

    她弯起嘴角。

    听着身后隐约传出的说话声,抬脚下了台阶。

    林家是县城的南北货商,生意挺大。

    李家虽然是在镇子里,却是这天池镇数得着的人家。

    两家都是生意人,不存在谁高攀谁,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方才来之前,她想着给这火上再添一把柴,定能搅黄了这门亲事。任谁,自己家的儿子当面被人给打了,都咽不下去这口气。

    毕竟,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这小的都打成这样了,这事还能办么?

    现今,虽然没有预想的那么完美,不过,看这林夫人的反应,应该差不离。

    她拍拍手,哼了一声。

    她要回去敷敷手腕子,这要影响到她握笔可不好。

    .....

    这里,李茂典赔笑,亲自送林家夫妇到客院歇下。

    这才板了脸,快步回到屋子里,就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娘,我讨厌那个林平安。”

    “哎吆,我的小祖宗,这话也是能说的?没羞没臊的。”

    万氏拉着李惜,正教训李惜。

    “你们不是今日才第一次见么?”

    万氏认真地看着女儿,脸上没有笑容。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李惜看到这个林平安就打,这可不行。

    “我看到他就恶心,讨厌。”

    李惜扁着嘴说,干脆地。

    “瞎说!”

    李茂典听不下去了,一掀帘子,细竹帘子嗦嚓响,他大力甩了,板了脸。

    这太不像话了。

    万氏也是看着女儿,一脸不赞同。

    “今日,我瞧见了,都是你欺负得他。”

    李茂典吼道,他的脸都快给李惜丢尽了。

    他转头对妻子说:”你收拾一下,改日,不,明日咱就上门赔罪。”

004忠厚老实

    “我看平安这个孩子就挺好,忠厚老实!”

    李茂典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

    “太不像话,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一脸痛心疾首,指着李惜。

    李惜楞在那里。

    爹再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她的眼前恍惚起来。

    “平安坠入山崖,不见了。”

    李茂典衣裳上滴着水,跑进来说。

    彼时她和母亲正坐在火笼旁烤火,闻听,手中的丝绢帕子掉入炭火中,倾刻化为一团青烟。

    她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新婚三天的夫君突然死了,她该怎么办?

    “这么忠厚老实的孩子,怎么就......”李茂典一脸沉痛,看着她叹气。

    那段日子,李茂典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也是他对这个短命的女婿的评价。

    “平安是回门的时候掉入崖下,亲家老爷夫人......”

    她听到母亲与父亲悄悄说话,母亲声音里有着不安。

    林平安陪她三朝回门,回程时,翻了车,坠入深崖。而她却因为舍不得母亲,平安做主就让她留在娘家多住两日,自己只身返回.......

    如今,他死了,死在了从岳家回家的途中。

    她冷笑一声。

    事实证明,万氏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李惜的后半生全都填了进去。

    这一填就是整整70年,从一个青葱女孩到了耄耋老妇。

    因为对平安的歉疚。

    自此,李惜以未亡人的身份待在林家,林平安是陪她回门没的,所以,李家连提出改嫁的想法都不能,只能默默地任由李惜在林家苦熬下去。

    李惜,也因为感念林平安,人前人后温顺恭谨,卑微地活着。从一个活泼鲜灵跳脱的女孩,渐渐死寂,后来连笑都不会笑了。

    林一平一安。

    屋子里供着他的牌位,日日擦拭,那三个字已经映进了她漫长的一生。

    念安两口子早回了西跨院,那才是他的亲生爹娘。

    她这个养母兼大伯母,只是挨日子,等死罢了。

    无聊的时侯,就像放电影般,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以前的事。

    人老了,只剩下那点子回忆。

    李惜收养了小叔林平乐的二子为继子。

    她一心一意地抚养这个孩子,取名叫林念安。

    “狗屁!”

    此刻,她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地。

    她捂了脸。

    李惜被人当猴给耍了。

    事实是林平安并没有死,他摇身一变成了林平乐,又娶了金家女儿为妻……

    林家两个儿子是少了一个,死的那个叫林平乐。

    林平安还活着并且,健健康康,直到李惜死了,他还硬朗着,满面红光,就像一个老妖精,似乎要活到100岁的意思。

    李惜目光深寒。

    如今,父亲只见了一面,就断定了他:忠厚老实。

    这四个字。

    让她的心里揪得难受。

    “爹!”

    她唤道,忽抬头。

    “为什么?”

    她问。

    李茂典奇怪地看了一眼李惜。

    “为什么非要和林家结亲?”

    她重复。

    李茂典却是瞪了她一眼:“如今闹成这样,林家还会要你么?你呀,这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你给我在家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许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李茂典一甩袖子,气咻咻出去了。

    屋内,万氏回头看着李惜那骤然绽放的笑容,也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下子,你如意了?死丫头,纵得你。”

    李惜吐了吐舌头,眉眼弯弯,真的开心。

    .....

    自然,对于去林家赔罪的事,李惜是死活不肯去的。

    笑话,怎可在这节骨眼上去示好?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所以,万氏只得自己去了,临走,吩咐了李惜今日不可出去耍。

    李惜自然是听话。

    她舒服地坐在高凳上,哼着小曲。

    旁边花儿在一边研墨。

    “小姐,今儿画什么?”

    李惜一指窗外那墙角随风摇曳的粉红花儿:“就它!”

    她跳下凳子,在摊开的雪白纸张上,提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一旁叶子踮了脚,悄悄地看了一会,惊叹:“小姐,画得真像。”

    李惜一顿。

    她忘了。

    她这回才10岁,哪里来得那般深厚的功底?

    “像么?我也觉得像呢。这有什么。我娘那画得才叫好呢。”

    李惜咕哝了一句,一转,对叶子说:“你俩出去,我这里不用伺候。聒噪!”

    叶子喏喏地退了出去。

    李惜这才气定神闲,眯眼,认真画了起来。

    她心内开心,下笔如飞。

    半个时辰后。

    叶子敲门:“小姐!”

    李惜没有回头:“说!”

    叶子就说了一句话。

    ......

    “你找我?”

    李惜双手抱胸,望着对面的林平乐。

    她的眸子神色复杂。

    这也是个可怜人。

    被人顶了名字,活了一世。

    “林平安呢?”

    对着林平乐,李惜语气平和了许多。

    林平乐站在石阶下,望着这个女孩。

    刚好看到莹白的脸,双下巴。脸颊一侧的淤青仍旧骇人,两根蓝色的丝带,晃晃悠悠地垂在两颊旁。

    还是个小女孩,只是刁蛮了些。

    他脸上缓缓露了笑容,正要说话。

    却一怔。

    一双眼晴静静地看着他。

    圆圆的杏仁眼,全没有了那日的跋扈。

    安静、平和,似乎还有怜悯?

    他不自在地别开了眼,暗道自己多心了。

    “那个,咳!”

    他努力抬高了头:“为什么打平安?”

    “林平安怎么没有来?”李惜嘴巴一撇,恍然。

    敢情这林平乐是给林平安打抱不平来的。

    见林平乐望着她,她嘲讽地:“不敢来?”

    她抬脚下了一级台阶。

    看着林平乐。

    “不来也没关系。和你说也一样。听好了,我很讨厌林平安,非常非常讨厌他,所以劳烦你告诉他,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还有你们林家.......”

    李惜站住,她顿一顿,没有往下再说。

    似乎和这个10岁的男孩多说无益。

    李惜此时浑然忘了自己也是10岁。

    “总之,结亲的事,免提。咱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她很快说完,就越过他,径直往前去了。

    林平乐往后退一步。

    抬眼。

    李惜走了老远,忽然又回头望他一眼。

    他忙低头。

    ......

    林平乐回到客院。

    “二少爷!”

    小厮见他回来,行了一礼,叫了一声。

    这个定是二少爷,大少爷如今正在屋子呆着呢。

    林平安趴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玩九连环,听得脚步声,丢了手中东西,就要下榻:“你去哪里了?也不叫我。”

    他因脸上花了,不想出门,又闷得发慌。

    林平乐站在榻边,看了一眼他的脸,微皱了眉头,说:“我出去转了转。对了,你什么时候惹了那个李家小姐?叫她竟这般讨厌你?”

    “什么?”

    林平安瞪圆了眼睛,不满地:“我惹她?唉,你瞧瞧,这是她惹我好吧?她可是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小姐?她就是一泼妇,莫名其妙......我跟你说,我可不要这样的媳妇,太吓人了,叫爹换一个.......”

    “人家是女孩,你被人打了,还好意思说?”

    “那个,我是没有防备,才被......你以为我是你呀?”

    林平安嘟囔了一句,忽然落出笑容:“对哦!干脆这个媳妇给你好了。”

    林平安瞥着林平乐:“咱俩不是一般大么.....”

    他挤眉弄眼,见林平乐木着脸,他撇嘴:“反正,我才不要这个媳妇。”

    “不行!”

    “那你娶?”

    “我娶......”

    “爹!”

    林平安忽然叫道。

    林老爷板着脸,走到林平安盯着他,一时不吭声。

    林平安被他爹看得渐渐低下了头。

    “爹!”

    他有些心虚。

    他知道他说错话了。

    “晚上李家有家宴,你收拾一下,拿出点精神来。还有,记住,再见到那个李惜,客气着点,你是男孩子,多担待,知道么?”

    林老爷说完这话,也不管林平安一脸的欲言又止。

    转身看着林平乐,语气舒缓了下来:“好好陪你哥哥。”

    林平乐恭敬弯腰。

    两人瞧着出去的父亲,轻轻嘘了一口气。

    平安转身看着平乐,一脸的愁苦。

    “你听听,父亲也这样说。我就纳闷了,偏你们不相信我。也不知你们看中那个小泼妇什么了。”

    林平安看着父亲的背影,才敢低声咕哝了一句。

    林平乐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子来,手一晃。

    “你脸上可是还疼?应该结痂了。我这儿有一瓶子药膏,给你试试?”

    他拔了小瓷瓶上的塞子,凑到林平安鼻子前面。

    一股悠悠的清香飘了出来。

    林平安立刻坐起身子,接过去,凑到鼻子前使劲嗅了一嗅,又忙别开:“这闻着挺香,怎么就凑近了反倒臭了?就这么一小瓶,都不够擦的。”

    见林平乐看着他,忙堆了笑:“是七叔祖给的么?”

    林平乐点头。

    林平安大喜,爬上木榻:“快,给我擦上,快点。”

    ......

    他心下已把李惜的事丢远了,只是一心闭着眼睛,慢慢享受脸上清清凉凉的味道,想着明早起来这脸就会恢复如初了。

005回礼

    李惜心情甚好,她没有回去,而是带了花儿径直出了门,往外边去了。

    她兴步走在街面上。

    虽重生两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恣意地在街面上闲逛。

    之前那二十二年且不提。

    最后那五年可是关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太老了,80多岁了,眼也花了,背也驼了,哪里都去不了。

    重生回来这几日,因为心里有事压着,总不得劲。

    今日,这林家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

    她迈着步子,颇有兴致地张望着。

    脚下是大块的山石铺就的路面,干净好走。

    天池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一条主街道贯穿镇子的东西,依着街边,两边店铺林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平时镇子上的人还有周边的居民都会聚集到这条衔上来。

    她颇有兴味,一路看一路找过去。

    在一家香烛用品店里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看着架子上只占了一个横格的纸张,她有点失望。

    到底是小镇子,许多东西都不全,没有专门的文房用具店,都是最常用的笔墨纸砚。

    她要的泥金色还有几种颜料都没有。就是纸,也是只有一种,没得选。

    想到屋子里的那几张绢,心下恍然:难怪娘会用那个。

    不过,她还是喜欢用纸。

    作为在现代习惯用各种纸作画的李惜来说,还是这个用着乘手些。

    前世倒是在李惜房里见到有不错的纸,现在想来应该是县城里有的卖。

    下回爹爹再去县城进货的时候,是否给她捎一些回来?

    她细细盘算着,又逛了一回,方才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万氏正坐在屋子里等她,见她回来,一把拉了她说:“跑哪里去了?快过来。”

    一边就扯了李惜往自己屋子里去了。

    进了万氏的屋子,李惜一眼瞧见靠墙的长几上堆了几个礼盒,都用大红绸花扎着。

    她“咯噔”一下,几步就跑到了面前。

    都是大礼盒,已经翻开。

    露出里头的一匹布,还有染红的猪肉......

    她气急败坏地:“这是谁送来的?娘。”

    这不是下定的四色礼么?

    胳膊一紧,万氏拉过她,温和地:“林家方才送来的,原本想叫你来着,你这跑出去,也不见人。以后再不能这般,可是有了人家的人了。”

    万氏脸上有着隐隐的笑意,一边拿眼瞥着李惜。

    李惜尖声叫道:“娘,我不是说过,我不......”

    “林家哪里不好了?你懂什么?两家这么多年至交,你爹不会看错的。再说,林家那小子我就看着不错。听说,他可是对你没有半句怨言的。今日我去瞧他,还问你来着。你瞧瞧,这样的孩子,忠厚本分,可是到哪里去寻去?”

    万氏拉过女儿的手,示意她安静:“咱们家就你一个闺女,这我和你爹将来老了,你又没有个兄弟可以依靠的。这夫婿好不好,可是顶顶重要的。咱们也不求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能对你好。”

    万氏一脸苦口婆心,拉着李惜。

    李惜看着万氏,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明白。

    万氏早上走的时候,可是一脸愁苦,明明说是去赔罪去的,也是清清楚楚地说了,这亲事是不会成的。

    对了,李茂典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现在,就一个多时辰的事情,就变戏法般地,突然带回来了这些个东西?

    李惜的脑袋轰轰作响,瞪着面前的礼盒,极力控制住没有掀翻了去。

    那样没用。

    “这林家是个殷实的人家。两家又是相交许久,这生意上也是经常往来,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你这个急脾气......你不知道,今日,林夫人可是说了,说你是真性情,她就喜欢你这样的,敞亮,不藏着掖着。娘都听得不好意思,听听,人家这是对你有多包容。”

    万氏还在劝说。

    话里话外都是坐实了的意思。

    李惜喘着气。

    听这话,这林家是上赶着要结这门亲。

    她先前所做的,人家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一句:“真性情。”就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看来没有足够的理由,这门亲竟是退不了了。

    李惜不说话了。

    是她估计有错。

    原以为退个亲,也不是很难的事。

    这时候的人都信奉“娶妻娶贤”,她这样闹,定然成不了的.....

    这事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这林家不但不计较,还让自家爹娘好感大增,默许了这门亲。

    “惜儿!你在听么?”

    万氏叫她,不满地拐了她一下。

    这孩子,想什么呢?

    李惜吁了一口气。

    不急,一定还有办法的。

    还有5年时间,才成亲不是么?

    万氏见女儿没再辩驳,心下安定,她探手从几子上拿过一个小盒子,递到李惜的手上。

    “打开瞧瞧!”

    她挑眉。

    大红绸缎糊的木盒子,入手沉重。

    李惜掀开盒盖。

    一对赤金的镯子,躺在绸布垫子上,亮闪闪的。

    这对镯子她认得。

    她诧异起来,伸手拈起:入手沉重,确实是这对镯子。上头的荷花鸳鸯图,遍布整个镯身,荷花处用了两块红宝石,显得镯子更加厚重繁丽。

    只是,记得是成亲时才送过来的,怎么这回竟然提早了?

    林家为了定下她,竟把骋礼给提早拿了出来,这么舍得下血本.......怪道爹娘这般向着林家说话。

    在这个小镇,定亲,一般是用耳坠压帖,也有用银手镯压的,毕竟这只是小定,正式的下定也要等到她15岁后。

    像这样用这赤金镯子来压的,着实不多。

    她端详着手中的镯子:林家很看重这门亲。

    “你瞧,林家送来的,可是喜欢?”

    万氏在耳旁轻声说道,脸上是满意。

    足金足两的金镯子,上头镶宝,在这天池镇,也是独一份,给够了他们脸了。

    当时她就心下有几分高兴。

    看来,还是自家老爷说得对:林家为人大气,家境殷实,是真心喜欢她们家李惜。

    “好了,我要去收拾一下,看看回点什么!”

    万氏见事既已办妥,心下高兴,起身说。

    李惜抬头:“回什么礼?”

    她现在对林家敏感得很。

    “你这孩子!”

    万氏嗔道。

    “林家送了这对镯子来,按照规矩,就是信物了。照理我们家也该拿样东西回去的,只是这林夫人突然拿了这个来.......这三日之内得咱们得送了东西回去。”

    万氏之前原也有准备的,现在却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她团团转了一圈,就向里屋走去。

    李惜无兴趣,兀自盘坐在坑上举着镯子发呆。

    林家这么花费心思地要把自己娶回去,她算是看清楚了,绝对不可能是贪图自己温良贤淑,或者什么的。

    自己闹了这么一出,跟温良贤淑不但不搭边,而且是背道而驰。

    她“咚”地一下,跳下了榻。

    里头,万氏正合力和李妈妈抬了一只樟木大箱子出来。

    ......

    沉重的箱盖子被打开。

    里头是半箱子书画,都整齐码好堆放着,一卷一卷地用绢布包好。

    这是万氏祖上传下来的,几辈子的画师,里头都是历代先人留下的画册和收集的画,用来供后代临摹研习之用。

    李惜看万氏用手一部一部地拨拉着,不时抽出瞧一瞧,又放回去。

    她情不自禁地蹲了下来。

    这箱子书画,自从李惜出嫁后,就随了一同入了林家。里头一共有四十九卷画轴。

    她每一幅都临摹过,滚瓜烂熟。

    她那时,已经腿脚不是很灵便,可是并不妨碍她每日里去翻一翻。

    她唏嘘,如今再见,她看着万氏一卷一卷地拨拉过去,犹如见到熟悉的老朋友。如果说,前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回忆的,就是这些画,陪伴了李惜近乎一辈子。

    万氏伸手抽出了一幅画卷。

    一卷紫色绢帛裹着的画轴出现在眼前。

    李惜目光顿住。

    多了一卷!

    前世自己箱子里原是五十幅画,但是不知怎的少了一卷,因为也未曾见过,不知丢的是哪一幅,也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应该就是这幅画了。

    万氏解开一端的抽绳,抽出了画卷。

006美人图

    画卷被缓缓展开,原是一幅美人图。

    用了工笔细细描绘,只是美人画得简略,又侧了脸。

    反倒那身后的那大片花草,描绘的甚是仔细,似乎都未见过,但是画得活灵活现,又繁茂。

    只是不曾着色,通体泛黄。

    李惜盯着看了半晌。

    翻转,看看背面,这才发现这不是绢也不是纸,好像是羊皮纸?也不是。

    她摩挲了一下,看着薄薄的,摸着却是很坚韧。

    万氏伸手:“就它吧!”

    见李惜握着,似乎舍不得。

    万氏就抿嘴一笑,还是细细地解释起来。

    “你不是问娘,为什么要和李家结亲?”

    万氏吩咐李妈妈重新盖上箱子。

    娘俩个就坐在榻上。

    “原先,这个箱子可是满的。”

    她指着那个樟木大箱子说。

    李家早年做生意亏了本,需要本钱,家里没有余钱。

    是万氏拿出了陪嫁的一箱子书画,卖掉一些,凑了银子,才开了这间绸缎铺子。

    而这些字画,在这边远小镇,一时难以出手。

    都是由林家悉数买了去。

    “林家,别看是商人之家,却是崇尚诗书,这样的人家,守礼,娘放心,你知道,你外祖家先前要不是.....”

    李惜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

    她说,这爹娘为何就看中了这林家。要说这天池镇比林家有钱的商家也有,为什么这李家要舍近求远,把她嫁到县城的林家。她先前闹了这么一出,娘还是和爹两人要把她嫁到林家去。

    “娘,你是说,咱家先前的那些书画都是林家买去的?”

    李惜抬头问道。

    “是呀。每一幅都给了高价,全包了。有多少,买多少。所以,林家是大善之家……这样的人家,错不了。”

    万氏说完这句话,看着女儿:“那时候咱们初到这里,你爹刚起步,和这林家也是刚认识。如果不是林家买了咱们这些字画,怕是也做不到如今这样大。”

    万氏抬头环视着。

    万氏这屋子,雕梁画栋,用得都是好木材,精细得很。

    李家现在在这天池镇也是小富之家。

    李惜默默看着箱子中的书画。

    一箱子书画,还剩下半箱子。

    “那些好的,整的,都卖得差不多了,留了这些,都是手稿,也没人要。上回林家就曾经问过,说是只要有的,他们都买了。可是,确实,是没有了,就这一幅。”

    万氏摸了摸,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么多画中,就数它最老了。也不知是哪一辈先人所画。也没有个名款,所以,就没有拿出去卖。只知道,是老东西。我想着给你当嫁妆的。这会,冲着它这年份,虽说不是什么大儒的作品,但好歹是咱家祖传的东西。就拿它当回礼吧,挺合适。本是就是留给你的,现在么,反正迟早的事情,咱们也不能太寒酸。既然这林家喜欢书画,咱们就拿它当作回礼如何?”

    李惜看着万氏重新又把那幅画给卷了起来。

    “娘,你明日再送,先让我瞧瞧呗!”

    李惜忽然开口。

    万氏一笑,不以为意,就给了李惜。

    这孩子,平日里就喜欢画画,这会子见了新鲜的,自是喜欢。

    李惜接过,忽然想起一事:

    “娘先前准备了什么?”

    ......

    她揣着画卷,一路回了自己屋子。

    她把画摊在窗下,细细地瞧。看了半日,也不曾见有什么特别之处,看得久了,模模糊糊地,似乎那画中美人也清晰了起来,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浮了上来。

    天下美人都一样么!

    她哑然失笑。

    虽然是白描,却是画得鲜活。

    只是,这幅画曾经丢过。

    如果记得没错,好像是刚过门的时候。

    她想了想,扬声叫了花儿进来:“去告诉夫人,这画,我再瞧瞧,后日还回去。”

    花儿应声去了。

    屋子里,李惜开始研墨铺纸。

    对着那幅画,她开始描摹......

    几个丫头都被她赶了出去,一应自己动手。

    前世李惜苦心研习绘画70年,至死都不曾停过,一手丹青已是出神入化。

    试问,谁会花70年的时间在一件事上,没日没夜地画?她的成就早就超越了她的那些祖先。

    而她自己也是学了十几年的画,油画、素描、工笔都有涉猎,最好的还是一手写实工笔画。

    现在,这幅画,却是不得不放慢进度,提起十二分精神。

    她专注,极力捕捉那稍瞬即逝的微妙感觉。

    她画得入了神。

    外头的两个丫头看看紧闭的房门,轻手轻脚地,不敢弄出声响。

    小姐画画的时候,最讨厌人打扰了。

    ......

    ......

    两日后。

    她放下笔,吹了吹,拎起手中的画卷,对着窗户仔细查看。

    画完成了,嘴角微弯。

    她摊平画纸,打了水来,开始刷底色。

    总要做得像,至少不能让万氏一眼就看出来

    成亲一日,丢失嫁妆里的画,成亲第三日,新郎失踪。

    想来想去,也就这个似乎有点联系。

    她专心刷着,认真仔细,一丝不苟。

    娘一手裱画的功夫也相当不错。

    万氏的外祖家曾是宫廷画师。

    要不是,后来外祖得罪了宫里的贵人,被赶出了画院。万氏也不会举家发配到这个偏远小镇子,嫁给了李茂典,和他一起开了这间绸缎铺子,抛下画笔,做起了商家妇。

    所以,李惜思来想去,也就这点可能值得林家结亲?

    母亲是独女,带着万家的一箱子书画嫁了李家,自己又是独女,这箱子书画自然也是要跟着自己嫁人。

    她看着面前的画,犹豫不决。

    姑且一试。

    ......

    画完成后,李惜送了回去。

    万氏正盘帐,李惜隔着桌子,摊开画卷一晃:诺,还你画!

    她眨着眼睛。

    看着万氏,那幅画的画芯整个被她裁了下来,安上了这幅。只要万氏不特意去瞧,相信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万氏嗔了她一眼:“怎么说话呢?还不是为你......”

    李惜忙卷了起来,万氏又找个匣子郑重装了,托了向客院走去。

    林夫人正坐着慢条斯理地喝茶,见了就笑着起身。

007

    李惜笑吟吟跟在万氏身后,行礼。

    一边拿眼睛瞟着林氏。

    林氏微笑,迎了她们进去,双方坐定。

    万氏把画匣子递过去,打开:“这幅是祖上传下来的,不是什么名画,原本是给惜儿留的.....让姐姐见笑了。”

    林夫人“唉哟”一声,忙双手来接,一边不迭声地请万氏坐下。

    又对李惜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惜儿!”

    她招手。

    林夫人轻轻握住李惜的手,夸了她几句。

    李惜浅笑,乖巧地:“听说您喜欢书画,娘就找了这幅,夫人瞧瞧,可是喜欢。”

    一边说,一边就瞧着那匣子。

    林夫人笑起来:

    “是吗?要多谢惜儿了。”

    她轻轻抚一抚茶几上的画匣,并没有打开。

    “少玲,吃茶!”她笑眯眯举了茶杯。

    万氏带着李惜告辞。

    李惜母女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林夫人抓起长几上的画,急步往里头去了。

    帘子里头,林老爷正仰靠在太师椅上阖着眼,听见声响,睁开眼睛。

    “可是走了?”

    “你瞧瞧?”

    林夫人急走几步,抽出画卷,递给已经欠身的林老爷。

    “万少玲刚送来的,说是原准备给李惜作嫁妆的。”

    林老爷站了起来。

    他擦了擦手,接过去,小心地在书桌上展开。

    一幅美人图出现在眼前。

    他上上下下瞧了一会,犹豫不决。

    “去叫平乐来。”

    一会,林平乐兄弟俩就匆匆地跑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林平安进门就被林夫人按到了一边椅子上,说:“你这脸好得差不多了,让娘瞧瞧。”

    .......

    林平乐看着摊开的画,他睁大了眼睛,一时没有作声。

    “怎么样?是么?”

    林老爷觑着他,焦急地问。

    “这个,孩儿也拿不准。李家这么多书画,您也知道,之前都不是......”

    林平乐看着面前的画,低了头:“我去问问师傅。”

    林老爷点头,说:

    “这李家之前咱们也探过,都说再没有了。这幅听说原是留给李惜的。希望这回就是了。”

    林平乐脸上浮起笑意,他把画收了起来,重新用匣子装了,就出了门。

    林平安见他一声不吭地就望外走,忙追出去:“哎,你去哪里?”

    “站住。”

    林老爷背了手,走了出来,喝止住了林平安。

    林平安一脚跨在门槛外,尴尬地僵在那里。

    好吧,他这个弟弟又去干正经事了。

    他讪讪地收回了脚。

    林平乐一路出了门,往外边去了。

    李惜正在万氏那里,得了消息。

    她喊了一声:“娘,我去耍了。”

    “哎呀,你现如今定了亲,不可在外面疯跑。早点回来。”

    万氏正忙着,叮嘱了一句。

    李惜嘴里答应着,人早一溜烟地跑远了。

    后面跟着花儿:“小姐,你等等。”

    万氏摇头,继续拨拉着算盘。

    也是身在这边境,民风淳朴,对女子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这要是在京里,这定了亲的女孩哪里能在外头乱跑?

    这李惜,一向自由惯了,从小养成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整日里就像是个男孩子。

    上回李茂典都埋怨她了,说是太娇惯李惜了,不然好好地能把这李平安给打了?哪里像个女孩子的样子。

    她一边拨拉算盘,一边想着,今日她也算是乖巧,林家的事情,原本以为她要闹上一闹......就让她松快松快。

    李惜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大门,就见林平乐往镇子东边去了。

    她带着花儿跟着走了一程。

    李惜奇怪:林平乐去的是念慈庵。

    念慈庵是个尼姑庵,因为人少,日渐破落,早已门可罗雀。

    李惜前世倒是和小伙伴们会去那里玩,只是那守门的小尼姑严肃得很,去了几次后,无趣,就没人去了。

    林平乐初来咋到,一人去那里做什么?

    她对花儿说:“我去瞧瞧这林平乐做什么坏事?你别跟着我,小心被发现了。”

    花儿看看李惜,只得点头,又不放心:“小姐,你小心点。”

    李惜摸了两个铜钱:“在这等看我,记着,给我捎一个油果子来吃。”

    花儿只得答应。

    李惜早顺着台阶跑上去了。

    花儿瞧瞧树丛中的尼姑庵,那里她也去过,就三个尼姑。

    刻板无趣。

    小姐对那个林家小少爷的态度,她看得明明白白,小姐这是想要抓他的把柄?

    李惜猫腰上去了。

    李惜一边低头攀爬,不时把腮旁晃动的发带,伸手绕了上去。

    真好,终于可以穿戴得亮亮丽丽,光光鲜鲜的活着了。

    这个李惜其实和她很像,骨子里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

    这李惜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各种新鲜稀奇的花样,都是她先试穿,她从小就爱这些漂亮的东西。

    即使是后来,终日穿了素服,但也不妨碍她那些鲜活靓丽,颜色鲜艳的画儿,一幅幅地绘出来。

    她把一腔对美的追求全都倾注在笔端,随着她的寿终,也都化为一坯青烟了。

    她全都烧了。

    全是花红柳绿,姹紫嫣红的画。那样的画,不该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寡妇所绘的画,难以面世。

    再说,人都死了,还留这些做什么?

    她眯起了眼。

    上天怜她,她重又回到如此绚烂的年龄。

    她可不能再重蹈覆辙,被这林家给拖下了水。

    一定得让父亲退了这门亲事。

    她盯着前面那个人影。

    现在,谁来和她说,林平安是坠崖而死,她必然会啐那人一脸。

    林平安,不,林平乐的死和那悬崖根本没有关系,她敢打赌,掉下山崖底下的是辆空马车,林平安好好儿的。

    只是,林平乐又到哪里去了?

    林家大费周章的搞了这么一出“偷梁换柱”的把戏,是想掩饰什么?

    为什么要林平安代替他?

    她脑子里一刻不停,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

    ......

    前头蓝色影子忽隐忽现。

    林平乐正甩开膀子大步走着,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似乎并不知道后头跟着人。

    身后气喘吁吁跟着李惜。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紧紧跟上。

    山并不高,隐约听见山下的喧闹声。

    一群小儿正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李惜遥遥跟着林平乐,一路往上爬。

    等她提了裙子,到了尼姑庵,林平乐早已进去了。

    守门的小尼姑靠着门打盹,李惜进去时只张眼望了一眼,又睡去了。

    李惜四处张望一会,没有见到林平乐。

008跟丢了

    这里总共几处房子,她自是清楚得很。

    她站在院子里,破旧却巍峨的殿内,一身灰衣的主持师太正合什念经,似乎入了定。

    轻轻抬了脚,往一侧摸去,那里有一排略低的瓦房。

    庵里静寂,她的花布鞋踩在碎石铺成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没路了。

    一道圆形小门上挂着锁,从门缝里望去,门前竹竿上都搭了灰色的衣裳,明显那边是尼姑们的住处,均闭了房门。

    她侧耳听听,退一步。

    围墙围得高,墙外栽种着一排高大的树木,正是早春时节,刚冒出了芽儿来,上头枝条分明,干干净净,连鸟儿都不见一只。

    林平乐呢?

    这庵里就这几处房子,他能躲到哪里去?

    她站在那里,皱着眉。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

    她急回头。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尼姑正双手叉腰瞧着她......

    李惜闷头走着,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她在那个尼姑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再不能多看,只得出了门。

    她鼻子皱紧,遍布汗珠。

    方才那一通爬,累了。

    她坐在路旁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回望着念慈庵:小路依旧寂静,只有几只虫子的叫声不时响起。

    这个庵进出一条道,林平乐会到哪里去?

    又歇了一会,正要起身,听到有人上来,是花儿。

    见了她,急忙跑过来:“小姐。”

    李惜起身:“回吧,我还能丢了不成?”

    两人到了山脚下,李惜看看身后的路口,对花儿附耳说了几句,花儿苦着脸点头,乖乖在一旁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李惜自己一路回了家。

    “小姐回来了,林少爷也刚回来呢!”

    门房大雄是李惜的奶兄,见了李惜就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李惜和林家少爷定亲的事情,他听自家老娘说过。

    李惜一愣:林平乐回来了?

    她“嗨”了一声。

    站住。

    “哪个林少爷?”

    “自然是林家少爷。”

    李惜拧了眉毛。

    他竟然比自己先到了?

    “大雄,走了。”

    她蹬蹬蹬地跑了起来。

    一路跑到客院。

    哗啦一声推开门。

    里头两个人站起身子来。

    “你来作什么?”

    林平安伸手指着李惜,一脸惊讶。

    李惜昂了头,仔细盯着两人瞧了一会,心下诧异:这好得也太快了吧?

    林平安的脸上只有浅浅的红印子,不细瞧都看不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腮,那里隐隐还有青色,叶子用脂粉敷了一层。

    她呲了一声:“我来瞧瞧,怎么,不行?我的猫跑到你们这里来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你们给藏了起来。再说,这是我的家,怎么就不许我进来了?”

    林平安“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李惜作势四下巡视了一遍,这才看着林平乐,说:“可是看见我的猫了?花白色的猫,这么大,是只公猫。”

    她盯着林平乐。

    林平乐看着她,微笑起来:“不曾看见。”

    林平安也插了句: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去别处找找。”

    一幅急着赶人的意思。

    李惜再次盯了林平乐一眼,见他亮晶晶地眸子正盯着自己,她一愣,就转了目光。

    李惜满腹疑虑地回去了。

    她唤了叶子去把花儿叫回来。

    林平乐已经回来了,花儿没必要守在那里了。

    看来这林平乐不是从那条小道回来的。

    可是,并没有其它的路呀?

    她是真的想不通。

    花儿回来,果然一脸慒懂地保证:至她回来时,真的没有人下来.......

    第二日吃过早饭,林家就提出了告辞。

    李惜和父母一起送到门口。

    林平安拉着林平乐的手,两人一起钻进了马车。

    看着林家一行转过街角不见,李家才关门。

    李惜也被万氏给拉着胳膊拽回了屋子。

    “今日好好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

    万氏盯着李惜,一脸恨铁不成钢。

    昨晚,林夫人专门过来辞行,说了一通客套话,然后就看着她:“少玲,惜儿呢?”

    她抬手制止万氏去叫李惜。

    她笑眯眯地:“我们林家做着南来北往的生意,瑞清他们一天到晚忙得脚不点地。但瑞清从不让我操心这些事的,都是他一人在打理。我们女人家,还是守在家里,把家里打理妥贴,才是正经。不然,这爷们回来,吃什么,喝什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万氏自是点头,心下却是嘀咕,只是陪笑。

    林夫人一走,万氏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昨日李惜从外面回来,被万氏看到了。

    她慎重起来。

    林家是县城里来的,应该不喜欢定了亲的媳妇儿到处乱跑。

    她盯着李惜:“从今往后,那些规矩都得拾起来了。从明日起,你跟着张妈妈学绣花,好歹一幅枕套总要自己绣出来吧?

    她瞧着李惜,眼睛里有着担忧。

    李惜不擅针线。

    现在看来,这针线远比这绘画上要来得实际得多。

    是她想偏了。

    像她自己,一手好画,也是在嫁人后,就全荒废了,也只是在教养李惜的时候画上几笔,正经坐下来画的时候压根就没有。

    居家过日子,还是这些实在。

    既然林家看重这些,就该早作打算。

    现在李惜还小,来得及。

    ......

    奈何李惜一听要她学绣花,就不干了。

    她眼珠子一转,说:“娘,你不是说这林家最是爱这书画么?如今看来是假的,既然如此,女儿嫁过去,等着被人嫌弃,还不如换一家好了,不用我做这针凿之事,只让我专心画画的。”

    万氏气恨,辩她不过,追着她说:“就你的嘴皮子利索。不管怎么样,这女子,总要给夫君做衣裳鞋袜,不然,一家人穿什么?”

    李惜冲口而出:“如果夫君死了呢?”

    万氏一愣,紧接着涨红了脸,随手抓了笸箩里一双鞋要打李惜:“你这话也敢说?啊!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作孽呀!唉呀呀,真是.......”

    “娘,开玩笑的。真打啊?”

    李惜忙求饶,意识到说错了话。

    “我的意思是说,这人总要死的......”

    “你还说。”

    万氏站定,指着李惜,气喘吁吁:“从今往后,把你房子里的画儿都收一收,什么时候,会完整地做一双鞋子了,什么时候算数!”

009上门

    日子过得飞快。

    李惜一人端坐在屋子里,飞针走线,绣着一双鞋垫子。

    上头是如意纹。

    她瞧了瞧外面,正值午后,几个丫头都在外头,就着春光翻晒被褥衣物。

    她放下手中的鞋垫子,“啪”地一声扔到了一旁的榻上。

    这是万氏叫她绣的,说是要送到县城林家去。

    后日就是端午,这本该送来的衣裳鞋袜所用之物,林家到现在都未送来。

    按照天池镇的风俗,端午这日,定亲的女方必得做了衣裳鞋袜送给男方,大到衣裳,小到鞋袜,都不拘束。只是,这所用之衣料应该是由男方前几日送出来的。

    这林家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回事,现在都没有动静。

    李惜听得李妈妈与万氏私下里嘀嘀咕咕,她却是暗暗高兴。

    忘了才好呢,最好是再记不起来。

    可万氏却还是叫李惜自己先做了鞋垫子,先准备着。

    李惜违拗不过,只得敷衍着有一针,没一针地做着。

    前世一人孀居,一应事物都是自己经手。

    只是皆是素衣,也没有心思去做,能简单就尽量简单。

    但绣个鞋垫子自然不在话下。

    她现在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林家之前明明一幅上赶着的态度,怎么一转身就不闻不问了。

    男家得送布料上门,并且越早送表示越喜欢女方。林家怎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前世林家有女定亲,她见婆母操办过。

    难道说,反悔了?

    李惜拈了针,看着窗外:阳光真好啊!她有多久没出去耍了?为了这该死的鞋垫子。

    眼见万氏的脸阴晴不定,却又在自己面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李惜配合地不问一句,一边不动声色地愉懒,那鞋垫子就一直是半成品的样子。

    到了端午前一日,万氏终于死心。

    她过来一瞧,就吩咐叶子:帮你家小姐把这个赶一赶,明日托人送去林家。

    李惜本想说二句什么,见万氏瞪了她一眼,什么也不说就转身走了。

    她吐了吐舌头,万氏不开心,她这回开口,不是上赶着找骂么?

    万氏一走,李惜就露了笑容,对叶子说:“唔,在那里,差不多就行了。”

    叶子小心答应着。

    李惜欢喜地掀了那桌上的墨盒,开始研起墨来。

    得,今儿可以画一回画了。

    万氏估计一时,不,今日是不会再过来了。

    万氏心里正郁闷着呢!

    屋里寂静,李惜和叶子各干各的......

    掌灯时分,天上飘起了雨,开始细细密密,后逐渐增大。

    镇子上的人都早早关了门,窝在家里。

    一时,整个镇子只闻淅淅沥沥的雨声,夜幕下的街道悄然无声。

    天黑透了的时分,一辆乌篷马车悄然停在李家门前。

    有人叩响了门环,李茂典忙叫人迎了进来。

    万氏也惊起,一迭声地吩咐下人去烧水,在上房厅堂招待忽然到来的林家父子。

    早有丫鬟报给了李惜。

    听说林平安竟也来了,李惜忙忙地起身。

    她已洗漱完,正窝在床上看叶子和花儿两人打香囊上的络子。

    “去瞧瞧!悄悄儿地。”

    李惜一边穿衣一边吩咐。

    这林家大半夜的来这天池镇做什么?要知道,这雨可是天一擦黑就下了,算算脚程,这林家起身的时候,那边应该已经落了雨。

    这么积极,漏夜前来......不会是来退亲的吧?

    她的脑子瞬间转过这个念头。

    不行,她得去瞧瞧。

    花儿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李惜自己撑着油纸伞,跟在后面,两人摸着上了长廊。

    时已戍时,府里大多人都已安睡。

    四下安静,只有雨声打在两旁的桂花树丛中,沙沙响。

    上房屋檐下两盏灯笼高挑,雨夜中昏黄的灯光晃动着,在红色的隔扇窗下晕出圈圈光来。

    中间两扇雕花木门紧紧闭着,隐隐可见里头的光亮。

    花儿悄声:“小姐,咱回吧!”

    她回头,看着李惜。

    都关了门,可见是有事要相商。

    “嘘!”

    李惜轻摆手,她好奇心大盛。

    见那边窗户开着,轻声走过去,踮了脚,扒了窗棂努力向里头张望。

    烛火摇曳下,空旷的厅堂里站着五个人。

    林家父子,还有一个灰色麻衫的人,正背对着站在那里。

    林老爷转身,一改向来笑嘻嘻的样子,虎着脸。

    看着神情颇有些激愤。

    身后站着两个人。

    林平安?

    还有一个灰衣老者。

    李惜注意力全在林平安身上,因远,看不清脸部。她极力眯了眼睛。

    万氏与李茂典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茂典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好拿这假画唬弄人呢?亏得咱们还是......”

    林老爷屈了一根手指,轻点着李茂典面前的茶几。

    一幅画卷滑落在桌上,一边散开。

    是那幅美人图。

    李茂典和万氏两人面面相觑。

    这林瑞凊一进门,话没说两句,茶也不喝,就拿着画卷,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

    万氏看看林老爷,走上前,双手托了画,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心下有些诧异。

    这幅画确实不是原先那幅。

    那幅画,她记得清楚,不是绘在纸上。

    只是,这画却又是画得一般无二。

    她摩挲着画,一时发愣。

    看看面带愠怒的林老爷,又摇头。

    这画既然已经送给了林家,就是林家的了,就没有道理再去找人仿制一幅来。

    没有这个必要。

    她愣在那里,见大家都盯着她,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提高了那画:“这画有哪里不妥么?林老爷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她看着林老爷,一双眼睛细细地瞧着林老爷,有着探究。

    这画一直压在她的箱底,因是自家祖传之物,这外人应是没有见过,这林老爷口口声声地说这画有问题,她不免多心。

    是以,她下意识否认了。

    林老爷心下一怔,见万氏一脸的笃定。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侧转身看向身后的那个人,回身:“假的就是假的,哪里不对,夫人还用在下指出来么?你这个,咳!”

    他看着那画,再次强调,这回声音就提高了不少。

    扒在窗棂上李惜注视着屋内的人,好笑之余不免震惊。

    这幅画本就是李家给林家的定亲信物。

    自古信物本就是一个凭证而已,无关贵贱。就算对方送的是一块破布,也是珍藏着。

    可现在林家漏夜上门,口口声声地纠缠说这是给的赝品。

    这又是哪家的道理?

    看来,还真是被她给猜对事。

    林家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她重新把视线投向父亲,看李茂典如何应对。

    一声响起,不是李茂典,而是那个灰衣人。

    他的声音嘶哑,就像拉锯子,极其难听。

    李惜摇晃了一下脑袋。

    “原画在哪里?”

    他向前一步,抬手制止林老爷的话,直截了当。

    李茂典吃惊地,与万氏对视了一眼,脸上明显有了怒气。

    他强自压抑情绪,不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灰衣人:“林瑞清,你今日来就是为这事么?那我只一句话,没有。现在夜已深,早些歇息。”

    他端起了茶杯,摆出送客的姿势。

    这是谈崩了。

    一向儒雅的李茂典生气了。

    连万氏脸上也是一脸不爽。

    真是岂有此理。

    李惜却是盯着屋内的林老爷,见他并不动。

    她心内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010后悔

    这太不合常理了。

    上门向人逼问东西,明知道会被拒,会惹怒主人家,还是来了。

    李惜盯着林老爷,见他脸上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李茂典的话而受到影响。

    他清了清喉咙,再次开口:“茂典兄,话不能这样说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林瑞清的声音时大时小,李惜努力倾了耳朵,想听得再仔细些。

    “呵呵呵!”

    忽然有笑声响起。

    声音低沉,犹如利器划过硬物,尖锐刺耳。

    林老爷住了嘴,看向灰衣人。

    灰衣人转过身来,抬高了脸。

    枯白的脸,没有任何动作,连嘴角都不曾弯起,笑声却是绵延不断,回荡在屋内,李惜难受得掏了掏耳朵。

    屋内的人都瞧着他,尤其是李茂典夫妻,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万氏情不自禁捂住了耳朵,李茂典抓住妻子的手,握紧,沉声:“你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笑声戛然而止.......

    四周陡然静了下来。

    李惜使劲甩了甩头,重新抬头瞧去,以为花了眼。

    四下原本开着的窗无风自动,正缓缓地合上......

    李惜手指抠在窗棂上,指甲滑过,红色的窗棂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指甲印。

    她呆呆地瞧着面前的窗忽地一下合了上去。

    把屋里面的景象隔绝了开来。

    她惶然转头四顾。

    雨依旧下,不断落下的雨滴落到屋檐下,溅起朵朵水花,雨很大.......

    却没有一丝声响。

    四周静得诡异,周遭仿佛一下远去,天际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人的喘气声。

    李惜大惊,从窗台上溜了下来,就向门那里跑去。

    却是怎么都推不开。

    她急回头,想叫花儿帮忙,却是发现花儿靠在那边廊柱下,似乎睡着了,手里提着的灯笼依旧在燃烧。

    她心脏咚咚跳着,惊慌之下,跪趴在地上,从门缝里瞧过去。

    屋内,只剩灰衣人依旧站在那里。

    林老爷他们或靠或坐,和花儿一样,似乎也睡过去了。

    灰衣人张开双臂,麻布长衫展开,就像一只蝙蝠。

    那幅画就颤巍巍地飘起来,越过头顶,凭空停在那里,晃悠悠。

    李惜倒抽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回跑。

    她要去拿那幅画,现在就去。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这灰衣人不是普通人。

    先前的疑团这一刻都有了解:林家今日来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这幅画。

    他们带来了这个妖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李惜不知道,她不敢想,也不敢赌。

    去把那幅画拿来。

    把画给他们。

    她只这一个念头。

    然而,她惊恐地发现,她忽然也动不了了。

    她张口,想叫,想让里头的人听见。

    那幅画在她那里。

    给他们就是,放过她的爹娘。

    她只想说这句话。

    可是,嘴巴就像被粘住了似地,再也睁不开。

    她同林老爷他们一样,只是她没有昏过去。

    她现在唯一能动就是眼睛。

    她瞧见万氏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向灰衣人移过去,衣袖垂在两侧,一动不动。

    灰衣人枯瘦的手,张开成爪状,他的衣袖全部都扬了起来,飘飘扬扬,飘到了万氏的头顶。

    顿住不动。

    伸开的五指陡然冒出了白光。

    “不!”

    李惜大喊,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万氏的脸瞬间扭曲,鼻子五官都移了位,跳动不止,眼睛渐渐地鼓突了出来,又收了回去,又突起,回去,如此反复,几欲跳出眼眶。

    李惜大口地喘着气,眼泪鼻涕横流。

    她身子僵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整张脸贴在门框上。

    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偏偏眼明耳清。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万氏脸上的痛苦,她瞧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她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是自己,都怪自己。

    好好地换什么画?他们要那幅画,就给他们好了。

    寡妇就寡妇,大不了再来一次。

    好歹,父母亲还活着。

    如今这样,如今这样.....

    她牙龇目裂。

    现在整个李家,恐怕除了那个灰衣人,全都成了泥塑木雕。

    这灰衣人不是普通的人,是个妖人,是个专挖人心肝,取人性命的妖人……

    是她自作聪明。

    她要说话,她要说,那幅画在她那里,只求他们放了她的父母,他们是无辜的。

    急怒之下,心脏一阵紧缩,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屋子里白光渐渐暗去,万氏的脸重又归于平静。

    老者蓦地收回手,万氏整个人如泥般瘫软在地上。

    林平安睁开眼睛,看看地上的万氏,忐忑出声:“师父?”

    灰衣人却是定定地瞧着地上的万氏,一脸失望。

    这万氏竟然真的不知道,被人掉了包?是有人先下手为强?

    他重新把那幅画抓在手,翻转。

    据记载,这画应该是画在一张兽皮上才对,而不是画在纸上。

    看来,自己此番是白忙了一场。

    他手一挥,地上的人醒了过来。

    “你是谁?”

    李茂典咳嗽了一声,撑起半边酸麻的身子,看到地上的万氏,惊骇不已。

    老者突伸手,他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吸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就靠了过去。

    灰衣人手一张,欲向李茂典头上罩去。

    “爹!”

    李惜醒了过来,情急之下,终于喊出了声。

    灰衣老者转头,看了一眼,门开处,一个小姑娘一脸惊悚地跪在那里,浑身发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女孩的眼睛又圆又大,没有慌张,只有悔意,抑或是恨意?

    他有些意外。

    在他的重压之下,这个女孩竟然没有晕过去,还能出声。

    他缓缓收了手。

    李惜浑身一轻,抬脚就跑,脚下踉跄,几步冲到了面前。

    “爹!”

    她张开手,流下泪来。

    李茂典整个人飞起,撞在硕大的柱子上,偏又是没有一丝声响,缓缓落下,软了下去。

    “放过我爹!画给你们。”

    李惜满脸泪,她对那个灰衣人吼道。

    林平安蓦地抬头,看向李惜。

    灰衣人盯着李惜,上前一步。

    “惜儿!”

    李茂典艰难抬头:“画不要了,给他们就是。”

    他的目光发直,紧紧盯着李惜,亮得灼人。

    李惜愣住。

    李茂典气喘吁吁:“画就在这儿,是他们自己不要。真是岂有此理.....”他咳了一声,身子软了下去,却伸手扯住了李惜的衣袖,死死地拉着。

    李惜扑地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李茂典眼睛里浓浓的担心。

    她心一酸,脑袋抵在李茂典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灰衣人一挥袍袖,就往外走去。

    脚步缓慢,似是苍老了不少。

    林平安蹲下身子,抱起地上的林老爷,小小的身躯,竟然轻松地抓起了百来斤重的林老爷,临到了门口,又看了一眼趴在李茂典身上痛哭的李惜,略顿了一顿,转头跟了出去。

    “师父!”

    他追了上去。

    师父此番竟不惜动用搜魂大法,身子更加弱了。

    他有些担心,看着他佝偻的厉害的背,心下打鼓。

    屋子里,李惜颤抖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她连滚带爬地。

    “娘。”

    她抱住了万氏。

    万氏头歪在一侧,两眼呆愣愣地瞧着她,没有任何表情,摇晃得猛了,嘴角边缓缓流下涎水,身子不时抽搐一下,眼看要不行了。

    “娘!”

    她大恸。

    “爹!”

    李茂典粗喘着气,她忙跑过去。

    被李茂典一把抓住。

    李茂典的面孔雪白。

    “惜儿!”

    李惜惊恐地看着李茂典腋下的那个大洞,正在慢慢变大。

    “爹!”

    她痛极,嚎啕大哭,抱住李茂典。

    耳朵轰隆隆地。

    “都怪我,是我换了那幅画。我该死!”

    李惜痛苦流涕,对父亲说。

    李茂典的眼睛闪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他想笑一笑,伸出手,却是抓了个空。

    “惜儿!”

    “惜儿,不要胡说,快走......”

    他手下一紧。

    李惜忽然挣扎起身,向外跑去,她要去找那幅画,去求灰衣人,让他救活李茂典,他肯定能的。

    爹不让她说,怕她像万氏一样,怕她会死.....

    她不怕,她要救她们。

    她快速跑到院子里,夜色下已没有人。

    “林平乐!”.....

    她大吼。

    方才那个人是林平乐,她不用分辨了,直觉告诉她,那就是林平乐。

    她嘶声叫着,声音响彻夜空,却是回想,嗡嗡地。

    仿佛整个庄子只有她一人。

    她猛地回头。

    起了大火。

    李惜眼看火光熊熊,越烧越旺,红了半边天,噼啪作响,外边却是没有人来救火。

    她惶惶转头,火光中,她看到了灰衣人,正越走越远,后面跟着林平乐,恍惚间,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

    正房轰然倒塌。

    她刚从那里出来......

    这漫天的火光,似乎对天池镇并没有影响。

    人们依旧在沉睡中,连狗吠声都不曾有。

    ....................

    李家失火,直到凌晨才被人发觉,官府来查,发现李家已经烧成了白地。

    查不出原因。

    因为李家已经没人了。

    所有的人都死了,连守门的狗也烧得只剩骨头碴子。

011去太原

    一场暴雨正哗哗地下着,漫天的雨柱倾注而下,浇得人睁不开眼。

    山脚下,溪水暴涨,平日清澈的溪流此时是黄流滚滚,一股又一股的泥石流正顺着山涧呼啸而下,不时夹杂着树根石块撞在两旁裸落的山石上,略停一停又往下去了。

    一个人正猫在一块岩石下,蜷着身子,闭着眼。

    雨水不断从岩缝里溅进来。

    良久,李惜用手捋了一把脸,甩掉满手的泥浆水,睁眼望了一下,但见重重叠叠的山峦,在雨雾中更加昏暗一片,当下暗暗叫苦:这是哪里?

    她挪了挪,缩到了更狭小的岩缝里,看着仍旧下个不停的大雨发愁。

    忽然,胸前一拱,原本平展的胸前突然凸了起来。

    她吓一大跳,紧张盯着,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动。

    什么东西?

    她这才打了一个盹儿......

    衣襟被顶开,一个灰溜溜的脑袋探了出来,尖尖的嘴,呲了一下牙。

    “啊!老鼠!”

    她飞快揪出了这只丑陋的老鼠,嫌弃地一把甩出老远。

    双手快速地抽出了胸前的那个袋子,已经湿透。

    她忙抽出里头的画,急急打开一个角,呼了一大口气。

    那晚,她找出了它,看着烈焰滚滚的正房,使劲撕扯,却是用尽了力气,也撕不开。

    一把丢到火中.......

    大火包过来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烧吧!一了百了,死了就能看到爹娘了。”

    直到灼热的火浪渐渐逼近,她的头发丝嗞嗞地卷着,脸灼得生疼,特别是眼睛,睫毛也烧了起来吧?

    原来死竟是这么痛苦……

    勉力睁开眼,模糊不清中,前方有一块空地。

    任四周烈焰吞吐,只是近身不得,那里躺着那卷画,她丢进去的。

    她仰天长啸一声,冲进了火海,一把捡起了那幅画,披在头上冲了出去.......

    太原万家。

    包画的绢帛上有一处落款。

    万氏的祖先原是太原。

    她要去太原,查找这幅画的来历。

    这画不怕火也不怕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她呼了一口气,卷好,重新又塞了回去。

    往后一仰,索性坐到了地上。

    她一路走来,今日已是第几日了?她也记不清了。

    太原真远,她不断问路,不断绕路。

    她前世就没有出过远门,只知道天池镇以及林家那个小院子。

    这不,竟走到了这深山老岭中,也不知什么鬼地方。

    雨声渐小,她挽了湿透的裤脚管,往外摸去。

    一阵“吱吱”声响起,叫得尖锐。

    她转头。

    两丈外,一块褐色的山岩上,正紧紧攀着一只灰鼠,弓着身子,浑身淌水,灰黑的毛紧紧贴着身子,翻滚的污水不断冲刷着它栖身的石壁,几番要冲了它下来。

    它往上爬一爬,一阵浪花拍过来,它差点溜下去。

    李惜看了一眼,转身:天快黑了,得赶紧离开这里,先找个山洞躲一躲。

    不然,随便出只狼崽子来也能叼了她去。

    她甩甩头,辨别了一下方向。

    “吱吱!”

    叫声更响了。

    .......

    第二日。

    艳阳高照。

    山脚下,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像一条缎带飘向远方。

    李惜吃力地掀了眼皮,入目是一片白色的沙石滩,她翻了一个身,重新又爬进水里,找了一个浅滩,开始清洗了起来。

    总算是脚踏实地了。

    她弯着腰,继续清洗。

    “吱吱!”

    一只老鼠从她腰间蹿出,落到一块石头上,也甩了甩尾巴洗了起来。

    她看了看它,继续清洗着长发上的泥块,纠结在一起,都打成了结。她五指成梳,费劲地梳理着。

    太阳热辣辣地照着,她洗了好半日,背上发烫,才整理得差不多了。站在一块大石上踮脚望去,一片白晃晃的沙石滩外,远处有隐隐的房屋。

    这是到了山脚下!

    她松一口气,抬脚向村庄处走去,走了两步,停住,一只老鼠正顺着乱石飞快地蹿了过来。

    她伸出手,倒提了它的尾巴,一把塞进了提着的小包袱。

    好吧!

    要不是昨日她善心大发,见它差点被水淹死,她也不会去捞它,结果重新又跌进了水里,一路被冲到了这个地方。

    这也算是一条下山的捷径么?

    李惜默默地在心里自嘲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从包袱里伸了脑袋,东张西望的那只丑陋的灰鼠。

    是丑。

    灰不溜秋地,除了毛还光滑,那两只眼睛黑豆子般,贼溜溜地乱转。

    这就是一只普通的老鼠,这种老鼠,满山都是。

    只是不知道,它为何要跟着她,赶都赶不走。

    李惜一掌拍过去,小老鼠机灵地缩了回去。

    “我们是要去村子里,收回你的尖嘴,否则他们把你踩死,我可救不了你。”

    李惜还是吩咐道。

    见它果然不再探出头来,李惜满意:听得懂!

    一路行来,旅途寂寞,权当是解闷。

    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带着一只老鼠做什么?

    “唉,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没有东西给你吃的,我自己都要饿死了。”

    李惜跨上了河滩,看看远处的村子,无聊地和它说着话。

    见小老鼠不动,她就伸了两指拎了耳朵揪了起来,晃啊晃的。

    凌空撑着四肢,两只眼晴乌溜溜瞪着自己,竟有怒气闪过。

    李惜一愣,仔细一看,还真有。

    “啪!”

    她一激灵,手一松,老鼠直直地跌在了地上,很快翻了一个身,不动,拿眼睛溜着她。

    李惜拍拍手,转身走了,那只小老鼠呆了一会,也转身,向另一个方向爬去。

    一人一鼠各自分开。

    李惜抬头望望远处的村子,隐隐有狗吠声传来,她精神一振。

    一条半大的土狗从沙石滩上奔过来。

    “吱”地一声,小老鼠飞快地蹿了过来,顺着她的裤腿往上爬,就要蹿进她怀里。

    却是被一只手给挡住:“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李惜不让它再进去。

    它不怀善意,方才那眼神。虽然说是一只老鼠,可是,她就是看懂了。

    再说,她本不想带一只老鼠到处走。

    看着捂在包袱口的那只白生生的,被水泡得有些泛白的小手,小老鼠再不犹豫,张嘴一口咬了下去,小小的眼珠子是强烈的不甘,以及悲怆!

    “啊!”

    死老鼠,你敢咬我!

    李惜一痛,急甩,见虎口上两个深深的牙印,已经渗出血来。

012契约

    她跳着脚,急急地寻水去洗。

    “死老鼠,臭老鼠!”

    她碎碎念。

    脑子里忽感到一阵怒气,很大,不是她自己的。

    她一愣。

    “你这死丫头,便宜你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又是一声,在脑中响起,凉凉地,似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李惜低头,诧异地看着已经落到地上的老鼠。

    她举着手,看着它:“是你在说话?”

    “哼!”

    小老鼠矜持地仰着头。

    “你干嘛咬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意识到小老鼠能沟通,李惜吃惊之下,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是老鼠精?”

    “不是!”

    “你会说话!”

    “我们签了契约,自然能对话!”

    “契约?”

    ......

    “

    自李家父母身死后,李惜一直在疑惑一件事:这不是个普通的世界。

    经过小老鼠这一番解释之后,她大概有点明白了。

    这是一个有修真者的世界。

    有修真者,自然就有灵兽。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凡人和修真者,一生只能签订一只灵兽,是以,都是千挑万选的,寻那资质好的,能帮助自己的。

    可是,她现在被眼前这只小老鼠给认了主了!

    “你有什么能力?”

    她抓住重点。

    眼睛盯着面前灰色的脑袋,心中升起一片希望。

    一片沉默.....

    啊啊啊!

    一只连狗都害怕的小老鼠,一只掉到水里要她捞的小老鼠!

    她一把揪起了它,这回它没有躲。

    她气呼呼,想甩出去,抡了半圈,又顿住:不会摔死吧?

    据它说,灵兽与主人惜惜相关,一旦受损,主人也会损伤修为。

    她没有修为可损,那么会直接受伤么?

    她慢慢松开了手。

    “怎么解除?”

    她直接了当。

    小老鼠落到了石堆里,翻了一个滚不见了。

    她弯了身子,很快就揪着它的尾巴,一把提了出来,使劲抖了一抖。

    就见小老鼠翻着白眼,似乎就要背过气去。

    “你别装。”

    ......

    太阳西斜。

    李惜甩着膀子,走在田间。

    “那个,我最后再问一遍,听着,不许点头摇头,回答我,咱们的契约真的不能解除么?”

    李惜锲而不舍地绕回到这个话题。

    背囊里,那只老鼠正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细细的尾巴软软地垂着。

    李惜丝毫不心软。

    她不能随随便便跟一只普通的老鼠签了契约,那样太亏了。

    怎么说,目前这情况看来,她正急需一只强大的灵兽,能帮助她,再不济,也不至于拉后腿。

    反正不应该是这只老鼠。

    沉默,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不时响起。

    李惜以为它依旧不会回答她。

    意念对话太耗它的精神力,这是它说的。

    乍听这话,李惜咬牙切齿:“你连对话都嫌弃吃力,那你告诉我,你能做什么?”

    “我受伤了,恢复了就好了。”

    “受伤?”

    她顾不得追究它话的真假,一喜:“那你恢复了,有什么本事?”

    沉默半晌:“不清楚!”

    “你.....”

    李惜忍住骂人的冲动,不,骂鼠的冲动。

    她就不该心存幻想。

    想到这里,她用力呼了一口气,伸手去摸它的尾巴,准确地一把揪住:“必须回答我,否则我......”

    她作了个倒吊的手势。

    “除非我们有一方死了,契约自动解除!”

    脑中的声音虽微弱,但却清晰。

    李惜噎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田埂上,哀嚎一声,捧住脑袋。

    好一会,她缓缓抬起头,昏黄的阳光下,一只灰色的老鼠正蹲在脚下,静静地看着她,浑身的毛耸起,乱糟糟的。

    “走吧!”

    她恨恨地,一把拎了小老鼠的尾巴,倒提着使劲摁进了包袱。

    没办法,在确认了最终结果,知道已无法更改的事实后,李惜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并且要好好保护它,不受损伤:因为这只老鼠已经不止一次暗示她,如果一方受伤,那她这个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皱了脸,望望天,决定,以后,就让它呆在包袱里,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她按了按胸前的画,呼了一口气,往前走。

    包袱里的小老鼠缩着脑袋,好像是睡过去了......

    它一天到晚都睡不够似地。

    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偶尔与她对上几句话,也是能省一句是一句。

    阳光渐渐移过树梢,不断拉长的身影与那些树木叠在一起。

    就像李惜此时的心情,拔凉拔凉的。

    ......

    炊烟四起,蜿蜒的土路边,李惜拦下一个老妇人问路:“婆婆,到官城怎么走?”

    老妇人眯眼打量着这个女孩:约莫十来岁,一身花布衣,头发简单扎了两束麻花辫。

    她好心地:“闺女,你是谁家的女儿?官城,可远嘞。阿婆我都没有去过。你要坐牛车去。”她好心地指了路。

    李惜谢过,她哪里有钱?

    李家被烧成了一块白地。

    浑身上下除了一身那日从人家竹竿上顺来的花布大衫外,哪里有一个铜板?对,还有一只老鼠,假如这只老鼠也勉强可以算是财产的话。

    她继续赶路,这天渐渐地黑下来,她得尽快找一个土地庙过一夜,不然,这说不好又要在野外猫一晚上了。

    等她到了村头一座破棚子里的时候,方才还经过的那个高高竖立的木头架子,已经是看不清了,与身后黑色天空溶为一体。

    她站在门口,探了一探,确定无人。这才抬脚向里头走进去。

    门倒是完好,除了门板上沾着一些青苔之外,推去也厚实。

    她快速放下了胳肢窝夹着的一束稻草,就地铺开,这才一屁股坐在上面,伸直腿,背后靠着坚实的土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慢慢地摸了摸那个包袱,就安心地眯上了眼睛。

    一只老鼠慢慢溜了出来,跳到稻草上,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这是他们说好的,晚上,它得出来守夜。

    “这也就是你唯一的用处了。老鼠不是都是晚上出来的么?”

    李惜说。

    她不敢去人家中投宿,就怕一个不小心被人拐了去。这具身体也有十岁了,正是好发卖的年纪。

    虽说以她的智商,不至于被人骗了,但要是动起粗来,她可毫无招架之力。

    不然,这一路上,她也不会尽往那偏远的大山中去钻了。

013两个偷儿

    说到此,她不免又把这只老鼠在心里顺带怨上几句:人家能收只灵兽,自是天上掉馅饼,这是有了帮手。怎么说,一只灵兽,对上几个凡人自是绰绰有余。

    可是......

    唉,说多了都是泪啊!

    她合着眼睛,一动不动。眼眶下明显有着青黑。

    这几日,她一直睡不安稳,常在梦中惊醒:万氏,还有爹爹李茂典,时不时会冒出来。她一脸是泪,依旧是独自一人。

    可是,对方是谁,她一无所知。

    她在林家守了几日几夜,没有一点收获。

    林平乐和那个灰衣人都消失了。

    据林家下人说,二少爷外出,落了山崖。

    与前世一样,只是这回是林平乐。

    李惜愤怒又无奈:明明知道林家在说谎,可现在的她无能为力。

    小老鼠静静地趴在旁边,四下看了一会,慢慢地溜到了李惜的胸前,感觉到那隔着衣襟传出来的舒服的气息,团着不动了。

    外边,月亮慢慢升起,四下的景物影影绰绰有了模糊的轮廓。这座破棚子就在路边,一条土路贯穿,一直延伸向远方那片野林子尽头,再过去,又是整片的田野,冷冷地泛着光。

    远远地,有两个人影出现在路上,一路向破庙这里摸过来。

    这里远离村子,除了枝头偶尔几声夜鸟叫外,再无旁的声音。

    两个人走得有些急,凌乱的脚步声,显得尤其清晰。

    李惜早在小老鼠爬上她的手背,就睁开了眼睛,她一把抓起它。

    猫腰,悄悄起身,屋里空旷,实在是没有地方可藏......

    脚步声停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人先探头进来,见无人,才回身招呼同伴,两个人借着月光,摸索着进来。

    “快,坐下歇歇!”

    一人刚打了火折子,就被另外一个劈手夺过,低声:“你想把人都招来么?”

    又回身瞧了瞧虚掩的板门,正对着那条土路,月亮升上来了,看得清楚。除了几棵柳树,就是白亮亮的路面。

    两人在墙角的稻草堆上一屁股坐下。

    “快瞧瞧,都有些什么?”

    一个青黑色的布袋子被扒开,月光下,似乎是一些罐子之类的东西。

    “果然是好东西。”

    一个欣喜地说。

    “我说,咱们这拿了这些个东西,会不会遭.....这可是人家刚摆上的,听说那地方的器物,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一个哆嗦着声音问道。

    静默了一会,另一个就不耐烦地:“行了,想那么多作什么?这唐家不是大家么?会在乎这点东西?再说,咱们只是个捡漏的,大头的人家都拿了,咱怕什么,没见都去追正主了?”

    先前说话的那个也就不作声了,偷都偷了,他也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也确实,当时唐家人都一窝蜂去追赶那几个人去了,他们只是跟在人家后边顺便捡些现成的而已。

    两人闷头继续翻着,不时惊叹一声,月色下,那些东西制作精美,不乏金银器。两人的身影被拉长拖在泥地上,一动一动的。

    李惜看着面前粗黑的柱子上四只手,正张牙舞爪地,一张一张地,有种莫名的诡异。

    她缩紧了肩膀,上方这张破席子上头堆了不少破木板,稻草之类的,要不是晚上,她还真躲不住。

    中间地上摊开一小堆东西,两人正一一地往外掏东西,筛选着。

    听着不时的嘀咕声,知道这是两个偷儿,好像是乘乱摸进去那什么唐家,顺手牵羊偷了这些东西,看样子,这家是大家,不然,这些东西岂能就那么随便摆在外面?看着是一些祭祀的器皿,其中一个上头还插着香。

    这还真是不忌讳。

    李惜看着他们把香炉里的灰倒出来,在地上使劲磕了磕。

    她更加缩紧了肩膀,呼吸也轻缓了起来。

    掌中忽一动,小山一按,一个灰扑扑的脑袋从指缝间就探出了头,急不可待地要钻出来。

    李惜一把没有抓住,它已经跳了出去,很快蹿到了那两人身后。

    听到声响,一人急回身,月光下,一张青白的脸,显见是吓得不清。

    待看清是一只老鼠,就悻悻地转头。

    一跺脚,见老鼠纹丝不动。

    他“咦”了一声,弯腰,手里已经攥了一块石头。

    李惜瞪圆了眼睛,心里咒骂:“真蠢,快点跑呀。”

    眼见得另外一个也抬起脚来,她着急,万一被抓了一脚踩死,她可不得要跟着倒霉?

    静立的老鼠忽然就动了,不偏不倚,直接就奔着两人脚下蹿了过去,两人吓了一跳,忙后退,匆忙间,撞翻了那袋子,堆在里头的东西就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地。

    小老鼠从中间飞快地跳了过去。

    两人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地上的东西来。

    很快重新装好,扎紧了袋子,仍旧是先前那个人,探头看看外面的月色,招呼一声,两人扛着那个袋子,走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消失。

    李惜才悄悄地爬了出来。探出头,四下寂静。

    她一把抓起脚下的老鼠,拎到眼前:“你不是最怕死么?怎么这会倒挺勇敢的啊?说,跑出去作什么?啊?”

    她冷声。

    真是不省事。

    小老鼠弓着身子,后腿蜷缩着.....

    她眯眼,拎近了。

    两根手指一抠。

    “骨碌碌”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枚珠子,约莫指肚大,黑乎乎地,看着似铁,入手却是轻飘飘的。

    “就是为了这个?”

    李惜举着问。

    小老鼠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爪子重新撑开,一脸无辜。

    她翻转了一会,忽然想到方才那两人的话,心下不免嗝应,她扬手:“你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里拖,这死人的东西,你也不忌讳?”

    珠子画了一道弧线,轻轻落到地上,蹦跳着滚远了。

    “吱吱!”小老鼠开始扭动着,她松手,见它落到地上打了一个滚,飞快地追着去了。

    李惜“噫”了一声,不再理会它,还有一会天亮,得眯一下眼,这一通闹腾,明日还要赶路。

    她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摸索着靠在稻草上,喃喃地:“我要睡觉了,你守夜。”

    她很快就眯着眼睛,睡过去了。

    一旁,唏唏索索,那只老鼠正奋力地在那破木板下蹿进蹿出,到处翻找。

    .......

014万家

    早起,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李惜已经走在了山道上。蜿蜒的山道,两旁是丛生的树枝,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裤,她浑然不觉,依旧大步迈着步子,往前走。

    还有一日的路程,翻过这座山,就快要到了。

    官城太原,是万家本族所在地。

    她捋了捋额发,眯眼四望,见草叶繁茂,正值夏日,郁郁葱葱的树木纠缠在一起,很是厚实,原本的小路也被遮得愈发狭窄。

    林子静谧,枝头有那长着红色羽毛的不知名的小鸟不时飞过,小山心情好转几分。

    这古代的林子就是空气新鲜,就是好。

    她这几月,着实领略到了这原汁原味的世界的不同,也彻底颠覆了她的人生观、世界观。

    她摸了摸怀里的画,继续往上爬。

    万家本家。

    她只能先到那里去,看看能否找到线索,顺便,求得庇佑。

    当务之急,她得先活下来。

    对手太强。

    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站在林家熟悉的院墙外,掌头攥出了青筋,也没有扣响那道门。

    实力,任何时候,实力最为重要。

    肩膀上的包袱里,探出一个尖尖的脑袋,眯着眼睛,脖子系着一截子蓝色的细绳。

    李惜拆了自己的一条发带,捻了一条细细的绳子,把那颗珠子穿了起来,系在了它的脖子上。

    她昨晚把它给扔了,这货又把它给找了回来,一直搂着不放。

    看它那抱着珠子,别扭的样子,李惜也不由心下嘀咕。

    她反反复复又瞧了一会,捏着珠子问:“你告诉我是什么好东西,我就还给你,不然......”

    她作势又要扔。

    她眼角余光扫着它。

    可是小老鼠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望着她,又瞧瞧她手中那颗珠子,一幅呆萌样。

    她噎了一下,好吧!

    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她懂,她不强迫。

    她把珠子直接挂在了小老鼠脖子上,并紧紧打了个结。

    天天戴着吧!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不厚道地想。

    ......

    午后。

    她站在门口,看着砌得高高的围墙,两扇大门上的铜环闪闪发亮。

    这地方并不难找,半山腰上就这一处庄子。

    看着头上斗大的万字,李惜不再犹豫,抬手敲门,很快有人开了门,一个穿着青色短衫的家丁探出了头,见了她一愣:“你是?”

    李惜仰起了脸:“我找万家家主.......”

    李惜被直接带到了一间屋子,屋子很宽敞,站着三个男子,齐齐看着她。

    李惜瞧着三个男子,俱穿着长袍,一个青衣,两个白衣,都很年轻,其中一个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的关紧,正笑嘻嘻地瞅着自己。

    李惜揣摸着,不知哪个才是万家家主?

    “爹!”

    那个白衣青年忽转身,对中间那个男子唤道。

    李惜惊奇:这么年轻的爹?这个青年叫他爹?

    当中的白衣男子,白面无须,看面貌也就三十岁不到。背着手站在那里。

    俊秀的面上看不出表情。

    “万老爷!”

    李惜忙行礼。

    “你是万家哪一支的?来此有何事?”

    白衣男子看着李惜,声音浑厚。

    李惜上前两步,走近。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幅画,简单说明来意。

    男子摊开手掌,李惜双手举着,就要递过去,手中的画就自动飞了起来,横在男子前方,缓缓展开。

    李惜听着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来不及惊讶,只是竖起了耳朵。

    画卷自行在三人之间缓缓移动,他们轮流看着,没有说话。

    李惜耐心等着,心下却是升起了希望。

    .......

    “老二,你看?”

    白衣男子转向那个一直未吭声的青衣男子。

    李惜也看向他。

    他摸着画卷,头上的青色布巾覆在乌黑的发上,闻听,转过脸来。

    看着李惜:“这画,我一时也看不出来什么,是不是万家之物,也不能断定。只是,这画画的皮子倒是真难得,竟然可以在这皮子上作画,且画得如此精细,倒是第一次见到。”

    男子说完,手一抬,画卷重又卷了起来,落到他手中。他把画递给了白衣男子,站到一边。

    “唔!”白衣男子点头,转身。

    “你从江夏来,那该是清远那一支了。”

    “过来!”

    白衣男子招手,声音温和。

    一只手缓缓地覆上发顶,李惜莫名一颤,她想起了万氏。

    她僵着身子,盯着头顶上方的衣袖子,瞥见袖袋上头绣着的是云纹。

    她闭上了眼睛.....

    没有想像当中的难受,只是有些晕乎乎的。

    头顶一松,她站在那里,后背却是出了一层子薄汗。

    她低着头,态度更加恭谨,耳朵却是竖起,捕捉着四下动静。

    白衣男子转身,对一旁的那个青年说:“送她下山吧!”

    “是!”

    白衣青年瞧了一眼李惜,应声,过来拉她。

    一边递了那画过来。

    这是要被赶走了。

    李惜瞬间明白过来,她瞧瞧几步外的那个男子,宽袍大袖,飘飘欲仙。

    灰衣人,万氏,大火、眼前的这三个男子.......重叠起来。

    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修真者!”

    她牙齿一合,舌尖一阵剧痛,眼里立时逼出了泪花。

    她抬脸,眼泪汪汪:“家里没人了,我走了三个月......”

    李惜声泪俱下地补充了爹娘的死。

    屋子里安静,李惜讲的时候,没人吭声,但也没人打断她。

    李惜止住泪,大大伏下身去。

    额下是冰冷的青砖地,她用力抵着,感受到隐隐传来的痛感,一边留神几人反应。

    有衣物唏嗦声响起,有人过来扶起了她。

    是那个青衣男子,细白的面上有温和的笑容:“你回去吧。”

    “我.....”

    李惜动了动唇,有点不明白。

    她想再求一求,却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把她托起,她拜不下去。

    前面,白衣男子转身向屋里缓步走去,声音依旧温和,听在李惜耳朵里,却是冰寒一片:“你并无灵根,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李惜愣住。

    她一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喉咙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自己妄想了。

    无灵根!

    这里都是修真人士,自己没有灵根,不适合呆。

    这点,她能听懂,那只老鼠似乎说过的。

    “我知道了!如此,多有打扰!告辞!”

    知道多说无益,她很快起身,强撑着说了这句场面话,就双手接过画卷,重新叠成四方块,塞回了怀里,

    心里却是迷茫:遭了,这回真的是无处可去。没有线索不说,安身之处也没有。

    方才还欢喜,竟然是个修真家族,自己或许报仇有望了。

    谁知道,竟是这般情况。

    李惜慢吞吞转身,往外走去,挨到了门口。

    白衣男子看了方才那青年一眼,青年点头往前面去,招呼李惜跟上。

    两人刚出了门,就见那边有几个人走来。

    几个年青妇人,正脚步飞快,一齐跑过来,见了门口的李惜,停下,齐齐打量。

    目光好奇,挑剔,丝毫不避讳。

    李惜无所谓地挺了挺肩膀,就要走。

    青年却是微笑:“嫂子们来了?消息很灵通啊!”

    他语气随意,很是熟络。

    就有女子率先发问:“重星,什么灵根?”

    青年看一眼李惜,缓缓摇头。

    几个女子相互看一眼,脸上有着失望,不再往里头去,齐齐让到一边。

    “走吧!”

    青年这才对李惜示意。

    李惜牵了牵嘴角,跟了上去。

    面前人影一闪,一个人,忽横在面前。

    是一个身穿对襟绸衣的女子。

    “三嫂!”

    青年唤了一声。

    女子口里应着,脚下却是不动,只是上下打量李惜,一双眼睛秋水般,看得仔细。

    她长得很美,瓜子脸,眉毛轻蹙。

    那一刻,李惜竟想到了林黛玉。

    她下意识地就露出一个微笑,点头示意,转头就要走。手臂一紧,女子一把拉住她,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只得开口:“夫人,你......”

    女子眨了眨眼睛:“你等一下。”

    “老四,我去找爹。”

    她快步向里头跑去,过门槛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小山。

    她跑进去。

    外边,李惜停住,看着停下的青年,用眼晴询问。

    白衣青年依旧笑嘻嘻的,只用手示意李惜稍候。

    方才要走的那几个妇人立在一旁,不时轻声说上一句。

    一刻钟功夫。

    “走,咱回家。”

    门里重新出现那个女子,看到李惜,她脸上有着笑意,上来拉了手就走。

    李惜诧异,看着那个青年。

    “三嫂?”

    白衣青年万重星也看向那个女子。

    “三弟妹!”

    一直在旁不说话的一个紫衣妇人这时终于过来,看了一眼李惜,对那女子说:“你这是?”

    她对李惜笑了笑,扯了女子往一边紧走了两步:“她是一个凡人,方才老四说了。”

    她低声:“你可想好了,你若是收了她,以后......”

    她提醒道。

    女子抬手,急急打断她的话,回头向静默在一旁的李惜瞧去,眼圈发红:“她很像小静,大嫂,你瞧,她不说话的样子,也是这样的,眼睛看着脚尖。”

    妇人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三弟妹是铁了心了,这哪里像了?实在要说是像,可能就是这相仿的年纪?

    她不再说话,拍拍莫云霄的肩膀,转身走了。

    “走吧!”

    女子重新过来,牵了她的手。

015家

    三夫人莫云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紧紧拉了李惜往一旁的小道去。

    “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我就是你娘,你爹爹叫万重光,对了,你叫什么?”

    莫云霄柔柔地说道。

    “我叫李惜。夫人,我这是留下来了?”

    她有些不放心。

    “是,以后你就是咱三房的孩子,你几岁了?”

    莫云霄絮絮叨叨,不停地和李惜说话,意在消除李惜的生疏感。

    李惜自然知道,得到确认,她有问必答,和莫云霄两人一问一答,渐渐走远。

    身后呆站在那里的白衣青年挠了挠头,一转身:“二哥,怎么回事?”

    刚走出来的万家老二万重俊摇头,没有说话。

    .......

    李惜两人出了院子,眼前是一片缓坡,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伙子人团团围住了。

    莫云霄笑了笑,招过一个丫头悄声吩咐了一声,笑着看了李惜一眼,竟自己先走了。

    李惜袖着手,拉了拉身上的衣襟,浑身上下,现在也就只有一张脸还干净,这还是,她刚进镇子时,在那河边拘了河水细细地洗干净了。

    一圈围着的人看着她,不错眼的,此刻眼睛里都含着笑意。

    方才那个同莫云霄说话的妇人,率先开口:“三弟妹跑得倒快?也不向大伙介绍一下,这来了新人。”

    “是呀,这不合规矩!”

    又一个妇人笑着。

    立时就有了笑声。

    几个妇人边笑边问,你一言我一语,把方才莫云霄的问话差不多又问了一遍。

    李惜一一回答,好在,并没有刻意刁难的。

    人群中,一个孩子,看着六七岁,忽然就捏了鼻子脆声说:“姐姐身上好臭。”

    李惜看着那个说话的男孩子,圆圆的脸,一头怒张的黑发,竖了两个总角,这是?

    “小九!”

    身旁一个女子佯怒。

    “小九?”

    李惜朝他挤了挤眼,转了半个身子,也借机避开了那些一直盯着她的妇人们。

    虽然也是脸皮厚得很,但是被一群女子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看,李惜还是觉得有点不再在。

    正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走的时候。

    “大夫人,三夫人说她有点事,吩咐柳枝来先带小姐回去洗一洗。”

    方才那个丫鬟挤进来,说了一声。

    她瞧着方才那个紫衣妇人。

    紫衣妇人,大夫人,就挥手,豪爽地:“散了吧。”

    众人呼啦一下就散了。

    李惜被柳枝带到了三房的院子。

    一个挺大的院落,入眼就见南边种着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满树金色的桂花,层层叠叠,多得连叶子都似乎找不着了,她看了一会,移开目光。

    早有一个老妈子跑了出来,叫了一声:“柳枝!”,就要说话,却见正屋里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柳枝忙叫了声“老爷!”就把李惜轻轻往前一推。

    李惜看着这个男子,猜测他的身份。

    万重光站在桂花树下,看着她:“你.....娘呢?算了,先去洗洗吧。”

    他看着面前花猫一样的李惜,轻皱眉。

    眼下这个女孩子就是他们三房的孩子了。

    莫云霄收了这个孩子。

    李惜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正思忖着该不该叫“爹!”

    “王妈,带小姐去洗一洗!”

    万重光说完,仍旧转身往屋里去了。

    王妈应声上前,手里抓着一个木瓢:“小姐,这边!”

    她满脸笑容推开了东厢的门。

    她领了李惜在窗前坐下,自己退了出去。

    屋里一时没人。

    李惜瞧了一遍屋子,很是洁净,一张床,一张长几,一个小柜子.......

    她的目光下移,长几下两个蒲团。

    她蹲下去,用手摸了摸,似乎有灰。

    这屋子,看着似乎很久没人住过。

    她走了一圈,仍旧坐了回去,王妈她们似乎在厨下烧水,跑进跑出。

    她伸手轻轻推开了窗。

    窗外就是院子,此时院内站了五六个人。

    万重光也在其中。

    当中一个老者,枣红的面庞,短短的髭须翘着。

    “什么?”

    他声音陡地响了起来,瞪着万重星,一脸的吃惊。

    “百炼宗没了?你说真的?”

    这声更响,李惜自然是听到了。

    她竖了竖耳朵,靠近了些。

    红脸老汉紧走了两步,转身。

    “那个,老四,你说!”

    他手指着万重星。

    在万家众人焦灼的目光下,万重星,就站到了庭院的石凳上,大略说了白炼宗覆灭的事情。

    末了,他补充:“我听那两个云门弟子说的,现在都传遍了,听说还有许多人上去想着捡漏,这白炼宗不是养着许多灵兽么?那两个人还特意上去瞧过,确实是,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了。别说灵兽,连只老鼠都没有。”

    话音落,几人面面相觑。

    没人再出声。

    万重星也从石凳上下来。

    院子里一时寂静得可怕。

    有风吹过那树梢,是那棵桂花树,李惜瞥了一眼,转回目光,不再往外看。

    眼角瞥过自己的脚尖,一双黄泥斑驳的青布鞋子,走了多日,脚尖早顶出了多个洞,除了小指,其它几个脚趾头争先挤了出来,又勒得难受。

    她摸了摸肿胀的脚指,拔了鞋子,光脚站在地板上,舒服了许多。

    院子里,灶屋的门开了。

    两个丫鬟,本拎着茶壶想上前泡茶,见了,一时不敢上前,柳枝拎着大铜壶,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候着。

    半晌,红脸汉子先回过神来,斟酌着开口:“老四,你是说,全都死光了?那长老,掌门也全都.....陨落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还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可是他还是不放心。

    百炼宗啊,云洲大陆四大宗门之一,神一样的存在,说没了就没了?

    这怎么说,都有点匪夷所思。

    是哪家有这么大的实力,竟然灭了百炼宗。

    万家大伯,万重年满满一脸的不相信。

    随着万家大伯话落,其它几人也是如此神情,万重年这话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这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呢。

    这百年间,云洲大陆一直平和,鲜有听到此类事情,各大门派也都各自维护镇守一方,相安无事。

    那么大的宗门,三千弟子,在这个大陆不说是最古老的,也是有好几千年的存在吧?一直是他们这些修仙小家族仰望的存在。

    李惜竖着耳朵,断断续续大致也听了个大概。

    这百炼宗,似乎是这里的一个大门派,却是一夕被人给灭门了。

    这是比她还惨?

    “唉,他们在说百炼宗,你知道么?”

    李惜小声问。

    没有声音。

    低头扒开包袱一瞧,灰黑的一团,团在那里,似乎睡着了。

    她无趣,目光重又转回窗外。

    看着老爷子他们终于转身离开的背影,李惜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窗外有人过来。

    “小姐!”

    王妈进来,看着她,声音里有着欣喜:“小姐,洗澡。”

    她转头大声:“柳枝,把热水抬进来。”

    外头应了声,柳枝和另一个丫鬟合力提了两大桶的热水进来。

    李惜把她们都赶了出去,说是自己会洗。

    门被从外面掩好,柳枝就坐在门口守着。

    李惜几下脱了衣裳,半个身子都浸在热水里头,她舒服地叹一口气。

    许久未洗过热水澡了。

    温热的水漫过胳膊大腿,人也渐渐松散起来。

    她脑子渐渐迷糊,闭上了眼......

    搓了许久,她舀了水,又添了一勺子热水。

    看着水色混浊的木桶,她干脆起身,站在桶中,直接从一旁的大木桶里舀了一大勺子热水,从脖子上浇下去。

    “呲”地一声,她轻哼了一声。

    忘了桶里的热水尚没有凉,有点烫。

    看着胸前那一片粉红,她忽记起什么来,迅速蹲下身子去。

    良久,探出一个头,往一旁衣架子上瞧去,见那堆衣裳全堆在竹筐子里,那个小包袱也好好地放在衣服堆里,露出一个角。

    她呼了一口气,赤脚走出,探手在架子上扯下衣物快速穿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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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风介绍:
李惜以为,重生一世,必能避开不幸,过上幸福的生活。
事实给了她一个大巴掌:面对强大的敌人,所有谋划都是空,
重生的李惜再次成了孤家寡人。
有人告诉她:“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大道的尽头是什么,李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灵石是万能的,没有灵石更是万万不能的。”
她不是奔波在赚灵石的路上,就是正在赚灵石......
另有最新完结文《鉴宝娘子》。等更期间可移步!
画春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画春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画春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