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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姝全文阅读

作者:紫糖米糕     问君姝txt下载     问君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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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来

    天上乌云密布,云中隐隐有一些雷电亮光,并不平静的江面上潮水涌动,分明还是傍晚不到的时辰,四周方圆之内已经全部是一片暗沉阴凉、狂风大作了。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一艘勉强行驶的小客船竭力挣脱逆风,剧烈晃动着船身却不避入港湾,反而作势顶风而上。

    风声鹤唳中,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手执船橹迅速把头探进船舱,朝着里面的人呼喊完一句就飞速缩了身体回去,努力控制船只行走——

    “客官,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这船是真的不能再行走了!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不然出了事,小人自己虽然会些水性,逃脱得了,却是救不了各位呐!”

    一船连主子带奴才的十七、八个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只是风大雨大,赶路再急,也绝对没有性命要紧。轻重缓急容易分得很,一时倒没谁去反对船家的提议的。

    更何况,还有主子在。

    因为晕船,老早就被待梅服侍着靠坐在软垫子上面的林茜檀这时总算悠悠睁开双眼。听着布帘另外一边嘈杂的说话声,她迷糊一阵,像是才辨认清楚眼前的情况,正要说什么,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见她模样,抢先“噗呲”一声,摊了右手五根手指头在林茜檀跟前晃啊晃的,见林茜檀呆滞着的模样,嘴里还嘀咕:“完了,主子撞傻了。”

    另一个丫头立马伸手拍开她那有点肉嘟嘟的爪子,骂她:“你才傻了!怎么说话的?”

    本来要下意识开口的林茜檀被两个作丫鬟打扮的人抢白一通,反而闭了嘴巴呐呐无语,盯着眼前的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双螺髻小丫头正和另外的一个人在争执什么,没注意到林茜檀有那么一会儿神色剧烈的异常。她们说话说得专心,林茜檀却是逐渐放大了瞳孔,半晌似不可置信一般吐出二字:“锦荷?”

    “诶!”被唤作锦荷的那一个下意识应了声。

    “待梅?”林茜檀又转向扶着她的那位。

    “小姐,奴婢在这呢。”

    待梅话音未落,就见林茜檀眼眶里迅速地汇聚起了水雾,没几下子的工夫就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了。

    两个丫头顿时手忙脚乱,连忙问她怎么了。

    一时之间,布帘另外一头的人也听见动静,同样是跟着林茜檀一路走来的乳母宋氏一脸关切,探进头来。

    东山侯府七小姐林茜檀带着心腹的几个奴才,在府里护院保护下,去往京城参与亲娘舅楚渐的生辰宴。

    路途过半,因为临时计划有变,他们改从陆路走了水路。

    七小姐本来就不擅舟车,再加上上船时不小心被船上横杆撞了一下,因此昏睡过去,时醒时不醒。现今再睁开眼来,没有一人发现她的身体里面换了一个灵魂。虽然也是林茜檀,却是来自几年之后的另一个林茜檀。

    几年之后,林茜檀毒发身亡,香消玉殒,死时也不过二十出头。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林碧香如愿以偿取她而代之,坐上了她坐过的正妻的位置。林茜檀临终时最后一丝意志,想的就是若有机会重来,别的姑且不提,那一对狗男女她是绝不会放过的。她想着,她怎么死的,她也要那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死法。

    虽然,她也并不稀罕林碧香夺去的位置。

    好在苍天开眼,她临终时候的愿望看来是实现了。

    宋氏走了过来,伸手抵靠在林茜檀的额头上,试着丈量了一下林茜檀的体温。又左右打量了打量林茜檀的脸色。确认林茜檀没有大碍之后,露出慈爱的笑容来。

    “还好小姐没事。”宋氏笑道。她们主仆一行人这是从云州前往帝京参加林茜檀亲娘舅楚渐的生辰宴。

    东山侯府举家追随现任的东山侯林阳德在京外任职,林茜檀也和林家人一起离开京城很久。今年林阳德任满回京,又正好碰上亲家楚家办寿宴。林茜檀这个楚家的正牌外孙女先头一步出发,而林家的大部队还在后面。

    按照计划,林茜檀是要走陆路,中途在林家的庄子上落脚,然后直达京城的。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不长眼的强盗劫匪私设关卡收取过路费。

    他们几个女眷连同一队负责保护主子安全的护院商量之后,转乘水路。这会儿,已经到了距离京城不算太远的桐州了。

    本来船只加班加点赶路,他们能够抵达前面的码头,住进城里。

    结果又运气不好,碰上暴风雨。

    外面那些护院的还在议论这么一件事,宋氏把刚刚船家说的话重复给林茜檀听。林茜檀听了,却半天也不见有个反应。

    宋氏也不着急,像是很有耐心,船家说的有道理,这风大雨大的,虽然加一把劲,说不定有机会赶到下一个站点,但是眼下这个情况,碰上触礁翻船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一般来说,正常的人都是会做出马上开到安全的地方,先躲避躲避的决定的。否则如果有个万一,得不偿失。

    而事实上,前世的林茜檀也是这么做的。

    林茜檀这时候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两世的记忆骤然糅杂到一起,让她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但天隆十年的这一件事情,她印象深刻。虽然整个人还一团浆糊,不过要把一些要紧节点上的事理出来一个头绪也没什么难的。

    顺着乳母的话去说也就成了。

    于是林茜檀在呆了那么一会儿以后果然开口同意了乳母的提议:“就这么办吧。”船家王大狗说,客船正好开到了距离他家村落的附近,稍微走上几步,就能进入村口的水道。往里走,就是千石村。

    千石村是个靠在河岸边上的小渔村,人口不多不少。村子里的人大多以捕鱼卖鱼为生。当然,也有像王大狗这样去附近的城镇拉客载客赚些银子的。

    林茜檀既然已经同意,宋氏肯定就出去跟王大狗说了林茜檀的意思。王大狗爽朗地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随即,他熟练地挥动他孔武有力的臂膀,毫不费力地在机械的辅助下,把一艘搭载了近二十人的客船朝着某个明显是江河分支的出入口开了过去。

第2章 肚兜贼

    王大狗一心一意驾驶船只,时不时还要抬头观望观望天气、浪花和暗礁,根本就没有去注意船舱里面有人偷偷掀开防水的油布,正在偷看他。

    林茜檀不顾刚刚醒来还很不舒服,固执地要起来走到外面。船舱内部一分为二,大的空间用来当作主室,这时候全坐满了林家的护院。小的那边用一块布与大间隔开,则是用来供客人休息。

    林茜檀前面昏迷的时候,就是躺在小的那边。

    她借着船舱里面因为船身晃动所以时明时暗的烛光,看着站在船头努力操控船只的男人,深深感慨。

    前世,林茜檀和王大狗其实只有一面之缘。

    王大狗在之前的码头上四处拉客,宋氏看他模样忠厚老实,就选了他来送他们去京城。

    一路走来倒都还平平顺顺的。但前世的那一次,也是在现在这个地方碰上了恶劣的天气。

    林茜檀记得当时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按照乳母宋氏的建议,答应了暂时去往王大狗的家里落脚一夜。

    结果,暴风雨一来就是好几天不走,她也因为这样,被迫在千石村停了几天,也差一点就没有赶上舅舅的寿宴。

    所以林茜檀估计,天上的风雨应该没有那么快就停歇下来。

    不过前世的林茜檀,虽然也是受风雨影响耽搁了行程,但又不是完全因为这个原因——林茜檀思绪飞远了。

    说到害得她几乎没有赶上寿宴的那个罪魁祸首,林茜檀对着王大狗的背影,笑了。

    王大狗其实只是家里的大儿子,他名字里的那个“大”字就是代表他的排行。

    他还有个弟弟。

    他的弟弟就跟他一样,也是这么一个风格的名字,叫作王二狗。只不过和忠厚老实的大哥不同,王二狗偷鸡摸狗、酗酒爱赌,看上去是个地道的无赖村霸。

    就是这么个无赖村霸,趁着她寄宿王家洗澡的时候,看她洗澡,偷她肚兜,被乳母宋氏给当场抓住。

    也是为了处理他的官司,他们当时才在当地多停留了一下,以致于险些没赶上楚家的宴会。

    林茜檀想到王二狗做的那些混账事,笑意刚刚浮上唇角就沉了下去。

    偷香窃玉当然是不对,林茜檀从来也没觉得把王二狗送去官府有什么问题的。

    但若是有人借着她,趁机落井下石,叫王二狗平白无故在牢里待了好几年呢?

    林茜檀看了有一会儿,收回视线,回到小船舱里接着歇息。

    心想着: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又可以见到那个偷人贴身衣物的肚兜贼了。

    说来也巧得很,待梅正在为下船修整而在收拾随身物品。她正好打开包袱,粗略地扫视检查里面搁置的林茜檀的内外衣裳、首饰和胭脂等等物品。林茜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睁开眼看了看,见待梅正要把包袱合上绑紧,赶紧出声劝阻了一下:“待梅,等一下。”她要看一眼。

    待梅闻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林茜檀亲自探过去身子,双手同时动作,在自己平时穿着的衣物里面翻翻找找。不用一会儿,就在几件绣工精致的肚兜里面,找到了一件她十分眼熟的。

    “一支红杏”图案的肚兜,贴身而舒适,牙白色做底色的一块布料上面,角落的位置上绣着一个标记物主身份的“檀”字。林茜檀看到它,淡淡一笑——就是它了。

    前世林茜檀跟王家讨了热水沐浴,当时的待梅就是拿了这么一件给她替换。她洗完了澡,伸手去拿干净的换洗衣服,却忽然发现本来搁在边上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毕竟不算时隔太久的记忆,林茜檀还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候看见微开的窗子是怎样的羞怒。王二狗手拿肚兜,根本就没走远。宋氏动作又快,一听见她呼喊,就冲出去抓人。王二狗人赃并获,根本就不用抵赖。

    再后来王二狗就被毫不犹豫的林茜檀送去官府,打了板子,最后还被他平时得罪过的那些人抓住机会落井下石,恶意陷害,被判数罪并罚,坐了牢狱之灾。

    本来,林茜檀应该对这个人绝没有一丝一毫好印象的。最多,也不过是因为对于害他多坐了几年牢而稍微内疚内疚而已。

    但前世林茜檀最后的结局,却也和这个人有着太大的关系。

    毒是那对狗男女给她下的,奄奄一息的她被人当作尸体扔在雪地里,林碧香踩着她的脑袋,碾过来碾过去地踩她,辱她,最后在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唾沫以后,扬长而去。

    而她的丈夫董庸,则是有了新欢就没了旧爱。他站在边上,任由她被辱“尸”,任由她曝“尸”雪地也视若无睹,怀里有了新的娇妻,又哪里在意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牲畜也不如。

    是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跑了来的王二狗,将已经没多少气息的她从雪地里抱起来,一路狂奔送到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尽力抢救。虽然最终并没有把她的命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林茜檀却把上一世临终前的感动,记下了。

    林茜檀前世死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

    可说到底,说什么临终——林茜檀笑得苦涩——竟然也只是现在的她一刻钟之前遇上的事罢了。两眼一闭一睁,一片混沌之后,便回到了这儿。

    她也不知道这世上真的会有还阳重来一遍这样的奇事。

    她追忆前事,有些入神。还是待梅看她像是又有些发呆,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她这才从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里把自己拉拔出来。

    她让开位置,叫待梅接着收拾。自己扔下小衣服,走到原位还是坐下。

    耳边,是锦荷与宋氏在那儿说话——

    锦荷一副恼怒的样子,一边从船舱的缝隙往外观察,一边犹还在愤愤不平的:“…宋嬷嬷别说了,若不是夫人没安好心,叫咱们先走一步,哪里会有这一路上这么多的倒霉事!”

    宋氏感叹:“我也知道是不妥的。但她说的那些话,哪一句又能叫人辩驳个‘不’字!”舅舅过寿,外甥女早些去,人之常情。

    林茜檀听在耳朵里,笑意盈盈,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

    说起来,她倒是差点忘了,无论前世或是今生,她之所以提前一步进京,还是多亏了她的那位好继母。

    阴薇。

第3章 序幕

    林茜檀的继母阴薇,是人人夸赞的贤妻良母。她嫁给林茜檀的父亲林权将近二十年,为林权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为人处世和善温柔,侯府里上下人等大多都喜欢她。林茜檀自然也不例外。

    是她教会林茜檀妇容女德,告诉林茜檀端庄贤惠,前世的林茜檀对她十分亲近依赖,依赖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身边的乳母等人。

    况且,阴薇对林茜檀也的确是真的“极好”。

    正一边听着旁边说话,一边整理脑内混乱不堪的记忆。王大狗已经不知不觉操控着船只,在经历了好一会儿的震荡之后,终于将一船的人带到了风浪平静得多的内陆水道。

    一离开风口,船身就稳了。

    那边锦荷却越说越不像话,几乎要说到一些僭越主仆身份的地步上去。林茜檀立即将那些和阴薇有关的记忆暂时放下,出声打断了她和宋氏说话。

    “锦荷,慎言。”这丫头,竟然连一些侮辱性的词汇也冒出来了。

    锦荷听见林茜檀开口,知道自己怕是又惹了主子不喜欢,下意识揉捏着鼻头悻悻地闭了嘴。

    林茜檀身边的人都知道林茜檀和继母阴薇感情不错,一向不爱听人毫无根据批评阴薇。宋氏说归说,但知道注意措辞。然而锦荷毕竟年纪不大,说到兴起的地方,管不住嘴巴也正常。

    以往林茜檀就没少说她。

    锦荷也知道自己不受林茜檀待见,虽说也是贴身的大丫鬟,但林茜檀之所以用她,主要还是看在生母楚泠的份上。

    林茜檀的生母楚泠,是楚渐的小妹妹,年少嫁入东山侯府,做了东山侯府三房的夫人。夫妻不说如胶似漆,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好景不长,楚泠成婚几年不仅生不出儿子,连女儿也挤不出来一个。这才有了后来阴薇的进门。

    当年阴薇爱慕林权,痴心不悔,见林权和楚泠生不出孩子,便主动央求了有权有势的家人代为安排,以平妻的身份如愿以偿做了东山侯府三爷林权的妻子,和原配楚泠并肩,不分大小。

    这在当年也算是一桩娥皇女英的风流美谈。

    若不是这样,楚泠明明比阴薇大了好几岁,林茜檀又怎么会和嫡妹林碧香同年出生。

    宋氏是见识过那时候的光景的,想到以前的事就忍不住欷吁。无论前世或是今生,她总喜欢时不时跟林茜檀絮絮叨叨:“如果不是如今这位夫人非要嫁进来,先夫人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没了……”

    不少人都说,楚泠善妒,嫉恨新人,最后落得被婆家、被丈夫讨厌,得来一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就说现在,宋氏又在那里说了:“唉,七小姐也别怪锦荷这丫头了,她也是小孩子脾气。也怪我,非要开话头,又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掏出来没完没了了……”

    宋氏也跟锦荷似的,以为林茜檀又要为阴薇说好话,斥责锦荷。却没想到这一回林茜檀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反而笑着对锦荷解释道:“嬷嬷放心,我没有责怪锦荷的意思,只不过是提醒她,祸从口出。”说着,扭头用下巴比了比帘子外面的喧闹。

    宋氏和锦荷一下子就明白林茜檀的意思了。

    跟随林茜檀一路走来的这些林家的护院,都是随手从家里挑出来的。他们来路不明,林茜檀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府里谁的眼线。锦荷口不择言,越说越偏激,越说越授人以柄,林茜檀当然要阻止她。

    锦荷闻言,立即眼神一亮。

    她因为嘴巴毒,性子直,所以哪怕从小就跟林茜檀待在一起,却一直不被主子真心接纳。虽然每一次自认为奉献的都是些逆耳忠言,但林茜檀大多是将她的意见置之不理、束之高阁。

    主子忽然对她温温柔柔,她受宠若惊之余,当然不受控制地高兴。

    林茜檀将锦荷傻笑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叹气,前世的她忠奸不分,亲小人远贤能,大概叫锦荷很是寒心吧。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了。

    林茜檀三言两语,就点明了叫两个丫头和乳母不要因为人在外面就掉以轻心。

    宋氏和锦荷也不是傻的,林茜檀话音刚落,她们就一字半句也不说了。

    待梅也笑,也为锦荷守得云开见月明而高兴。

    小小的一块地方,突然就温馨了起来,若不是船舱外面突然一道响雷打下来,她们都要忘记了天上还闪着电光。

    布帘另外一边的汉子们还在热火朝天地瞎侃,宋氏正好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遮盖小窗子的窗布被小心翼翼掀开一角,防着雨水打进来,林茜檀便也顺势透过缝隙,看到外面豆大的雨水正密集地往下掉。

    雨水打在船身上,被厚厚的几层稻杆隔绝出闷闷的脆响声。林茜檀看到,水道宽度越来越小,隐隐然好像已经能够看见远处零星点点的村庄灯火了。

    她笑,看来千石村要到了。

    她去京城参与舅舅的寿宴,正是揭开诸多豪门世族渐渐分崩离析、帝国二世而亡的一个序幕。

    而千石村,则是她这个随着历史洪流大浪逐流的小人物一生命运彻底的转折点。

    和记忆中的情景一样,从窗户这边稍有耐心等待,就能等到看见不远处正有一艘仅仅容纳几个人的小舟被艰难驾驶而来。

    小舟的船头,一个头戴大斗帽,身穿蓑衣的高大男人,正身姿笔挺地站在风雨中迎着逆风驱使小舟,即将和这头的大船狭路相逢。

    那人看见大船,还未靠近,就已经声音洪亮地穿越重重雨帘,兴奋地呼唤了起来。

    他喊的,是一叠声的“哥”,声音响亮得船舱里的人也全都听得一清二楚。林茜檀唇角勾起,知道来的人是谁。

    除了前世那个偷她肚兜的浪荡子,王二狗,还有谁?

    林茜檀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亲自走到窗边,朝着对面看去。那边王二狗也正好将小舟开到了大船旁边。林茜檀便和那人隔着傍晚的夜色,不远不近地对看了一眼。

第4章 一见喜

    林茜檀没有料想到自己就那么巧,会一上来就和王二狗对视上。周遭一片漆黑,林茜檀看不清他那张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却分辨出他宛如夜星般明亮的眼睛。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王二狗就挪开了眼。他正和王大狗凑近了说着什么,林茜檀隔着雨声风声的,听不清楚。

    但就算不去听,也知道王氏兄弟大概说了什么。

    前世里,王大狗带着一船的人,趁着暴风雨来临之前避让到了相对而言安全的水道上。那时候的王二狗——如果林茜檀没有记错,他撑船出来,是为了去寻找哥哥的。

    果不其然,接下去大家便看到王二狗控制小舟调转了方向,和大船并行,一起朝着村口去了。

    千石村靠在水岸上,一条不算太宽的小河流正好流过村子,连通着外面客商往来不绝的大江。

    王大狗前几天撑着家里那条大船像往常一样出门拉生意,本来说好了今天能不能回家看一眼的。

    王二狗虽然也会记挂兄长,但他相比起只要不看见王大狗准时回来,就吃不下睡不着的母亲来说,他简直是没心没肺的。

    他这一日去了村里赖大麻子家吃酒赌钱,到了将近傍晚的时候回家,才知道哥哥根本没有回来。

    这下,不用母亲催促,他也知道着急。暴风雨就来了,村子里的人全把船停回港里,却唯独王大狗一个不见踪迹。

    于是他二话不说,拎了雨具就往外走。

    谁知道刚控制着家里剩下那一艘小舟走出村口都还没有几步远,就碰上了赶在暴风雨彻底下来的前一刻回来的兄长。

    且王大狗不光是自己回来,还拖回一船的乘客。

    林茜檀看过王二狗这个故人一眼之后,就暂时没有再将他搁在心上。王二狗却看了一眼,就惦记上了林茜檀。他越看越喜欢,不由要想,这户人家的小姐,长相那么好看,正好是他喜欢的那一种。

    有些事情,前世时候的林茜檀并没有注意过。

    比如,现在再去看,她分明就看见王二狗虽然跟着他哥哥带着他们上岸,又一路走得老老实实,但这一路上他其实一直就在时不时偷看她。

    那目光隐藏得好,如果不是像林茜檀这样事先有了准备的人,大概并不容易发现。

    林茜檀却完全不躲不避,随便他看,只当做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心想:说不定要是换了以前的她,大概仅仅只是因为有人这样偷看,都会恼羞成怒。

    林茜檀想到这些,嘴角微讽——阴薇的闺阁教育的确很是成功。她被教养成了一个规矩十足的大家闺秀。

    被人看一看都不能被忍受,又更何况是偷她肚兜、坏她清誉那样的“大事”了。

    前世的林茜檀会不管不顾把王二狗送去见官,并不是全没有原因的。

    不过以现今的林茜檀经历过一番挫折之后再回头去看,这一点小事连一粒芝麻也算不上。

    王大狗倒是只顾着训斥弟弟,没有注意到他的弟弟眼神总往后面飘。

    他一边带着一群人往王家的屋子走去,一边啰啰嗦嗦个没完没了的。根本也没发现王二狗是半点没在认真听。

    王家大院坐落在村子的西边一头。三四座大屋子错落有致地按着中轴线大体对称着分布。

    虽然没有雕梁画栋,但寻常普通的粗木稻草建造出来的屋子却莫名其妙给人一种叫人生出敬畏的感觉。

    林茜檀来过这个地方,倒是不会怎么惊讶。

    但对于真的是第一次来到王家的宋氏、锦荷和待梅而言,就忍不住对屋子稍加赞许了。

    毕竟,作为一个小渔村的渔夫的家,这也太过豪华讲究了些。

    可如果不是这样,在这种狂风大雨的天气里,林家主仆这十几二十号的人,又上哪里去统一安排住处去。

    短短的一段路,也早就泥泞不堪,叫人寸步难行。林茜檀裤腿裙角早就因为这样脏得全是淤泥。

    哪怕穿了厚厚一层蓑衣、被两个丫头以及乳母用身体夹在中间护着,她也还是被打湿了半身的衣裳。

    一行人看见大屋子的门,全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时之间,再没谁顾得上说话。

    就连刚刚还顶着大雨教训弟弟不应该驾船出去冒险的王大狗,也停住了嘴巴。他急不可耐地上前重重推开了本就没锁的大门,闯进了自己家的门槛。

    守在门内的一个叫作陈武的人先是被主子吓了一跳,随即立刻又高兴起来。

    “大郎回来了!”

    从屋子的规模来看,虽然是渔家,但这王家大概也是千石村这块地界上的“富户”。

    所以对于王家有伺候的奴才,林家的人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不过就算是奇怪又怎么样?林家从主子到奴婢、护院,没有一个不是被浇成落汤鸡,谁还多去看陈武一眼。

    王大狗带客人回来,想当然要负责好好安顿。陈武得了命令,连忙飞毛腿似的跑去准备林家主仆十几个人的寄宿琐事。

    分配屋舍,把陈年的旧衣物拿出来充当沐浴时候换洗的,最后还贴心地放下去一锅姜汤,用来驱除寒意。

    林茜檀是主子,自然不用和一群男人挤一个屋子。她被一个叫作霁月的婢女带领着,毫不意外地跟着去了前世时住过的那间屋子。

    原本林茜檀照着前世的台词,是提出过要去拜见王家的那位寡母的。

    但那位王夫人,听见大儿子、小儿子一起回来,放了心,又听说家里来了住客,就干脆声称已经躺下,连儿子也不愿意见了。

    零零总总,这大多数的细节都和林茜檀记忆当中发生过一遍的那些事情是一模一样的。

    林茜檀抬头看了看廊下仍然挂着的一串腊肉,再看看自己脑海影像中仍然有些印象的这间屋子,心情复杂。

    但她并没有多犹豫,就一脚跨了进去。

    王家的下人已经在为他们烧煮热水,提供他们洗澡。林茜檀要做的,就是暂且在屋中耐心等待。

    边上,待梅已经将用不透水的布料做成的包袱摊开搁在了桌面上,开始急急忙忙为林茜檀挑选待会儿沐浴可能会用到的一些必备用品。

第5章 怂

    王家人口简单,房屋却众多,是林茜檀一直也疑惑的问题。

    仔细看去,屋子里的摆设都是现成,也时常有人留心打扫,看上去像是有什么人会来王家留宿似的。

    宋氏和她开玩笑说,这江面上有时也会碰上像今天晚上这样疾风暴雨的天气。也许王家人做惯了拉客载客的生意,特意准备这些,用来随时收纳滞留的客人的。

    林茜檀想想也是。正好那边热水烧好,锦荷喊洗澡,待梅便服侍林茜檀起来,过去浴桶那边脱衣服。

    雨水早就浸透了衣裳,湿哒哒地黏贴在皮肤上怪让人难受的。林茜檀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净,披散着头发踩入盛满汤水的浴桶。

    温热适中的香汤叫林茜檀才一进入就忍不住呻吟一声呼喊出来,直叫舒服。

    寻常的渔家哪有这样用来泡澡的香料?林茜檀用的,自然是她从林家带出来的。

    或者更确切说,是她生母留给她的店面铺子里自己生产了孝敬给东家的。

    林茜檀在林家地位尴尬,府里账房一向是按照庶女的份例给她拨付生活银两的。倒不是阴薇刻意命人克扣,而是林茜檀的生父林权从林茜檀出生起就亲口放下来的话。

    具体的原因林茜檀也并不很清楚。

    只隐约听见过一些下人背着主子嚼舌根的时候口不择言说了几句语焉不详的,叫林茜檀知道她自己才刚从娘胎里出来还在啼哭,林权就迫不及待进了产房和楚泠吵了一架。

    小的时候还好,用钱的地方不多,倒也不在意了。但随着年纪的增长,随随便便一样的胭脂水粉都要花费不少的钱。想要打扮得好,穿戴得好,账房上给的那点儿银子,根本就不够用。

    好在是楚泠临去世前还给林茜檀留了两三家随时能够支取银两的店面给女儿。靠着它们,林茜檀在平时闺阁聚会的时候,也不至于丢脸。

    她自家生产的好东西,物美价廉,用起来自然是好的。

    只可恨前世的她傻乎乎,到了京城之后阴薇告诉她反正山高路远的,那些店铺留着也没用,不如拿去卖了。

    于是她听从了阴薇的建议。

    也是到后来才知道,阴薇根本就是拿低价买下了她的店面,然后故意说那几家店地段不好、生意也差,没卖出去多少钱,随便搪塞给她一点少得可怜的银子敷衍,亏得她还信了阴薇。

    林茜檀闻着记忆中熟悉的味道,感受着水温带给她的舒适,却也没有忘记待梅和锦荷两人身上还湿哒哒的就在这儿伺候她。

    她睁开眼睛,结束回忆,对身后的两个丫头吩咐:“你们两个也去快些换一换干净的衣裳。”这会儿虽然是四五月的夏天,正是最热的时候,但吸水吸久了,一样也是会病的。

    两个丫头自然推辞不肯离开,林茜檀笑了笑,就像前世那样用上了不容辩驳的语气,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和那时完全不同:“早去早回,不然等我洗完,你们又去沐浴,我不是一样没人伺候?”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还想说轮流着去——她们都走了,屋里就没人了。

    林茜檀再一次笑了:“无妨,一个人待一会儿挺好,再说,有什么事,乳娘就在隔壁。”若不是就在最近的地方,前世那会儿她一喊,宋氏怎么就立刻跑了出来。

    林茜檀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待梅和锦荷也不好再劝,于是果真按照林茜檀的命令,手脚利落却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不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林茜檀听着关门的声音,安心地舒出一口气来。

    她平静而又冷静地将自己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将脖颈也埋入水中,一边掐算着时间,计算着王二狗什么时候会来偷她的肚兜。

    她当然要把锦荷和待梅弄走,不然屋子里有人,王二狗又怎么敢过来?

    林茜檀划水趴到浴桶边缘,将双手伸出水面取来一件衣裳披上,随时待命,撑在朝着窗户的一面,然后对着窗子又呆愣起来。

    她当然不是为了叫王二狗再得手一次,而是想要捉弄捉弄这个在她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在她身边为她恸哭的人。她记得清楚她目光焦距渐渐涣散时,看到的,那一张一如初见时干净好看的脸。

    “一枝红杏”的肚兜正被摆在距离窗户最近的位置,只要稍稍推开窗子,外面的人就能伸手进来拿走放在那里的衣物。

    林茜檀本来就好奇,她记得前世时窗子也是上了锁的,也不知道那时候肚兜是怎么飞到王二狗的手上!

    于是她看向了样式普通的木窗子。

    说来也巧,林茜檀刚刚还在想着那个姓王的家伙怎么还不来偷窃,窗外就窸窸窣窣地响起了什么若是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的声响。

    林茜檀于是笑了起来——来了。

    接着,她就睁着一双眼睛,那么一眼一眼地瞧着外面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来一根稻草杆,在窗子锁扣的地方上下摸索了片刻,几乎是不费力气,就撬开了窗上简陋的锁扣。

    然后,窗子以肉眼难见的缓慢速度悄悄移动,不一会儿,果然有一只粗壮的手指头试探着伸了进来。

    白底红纹的肚兜,刺激着十七八岁少年郎的眼睛,从眼儿缝里看去,他仿佛还能透过一片氤氲,看见里面有个一丝不挂的大姑娘正在洗澡。

    他咽了咽口水,心如擂鼓,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让他很是羞怯。

    早就听赖大麻子炫耀说,姑娘的身体和男人的不一样,他一直就想知道知道,究竟哪儿不一样……

    他紧张得手都抖了,却还是竭力平稳着鼓起勇气再将窗子推开一些。只要再一点,他就能看见浴桶了……

    一切都在按照原有的轨道推进。浴桶里用热水做衣裳、呈现人体天然之美的“小”姑娘,屋子外面想做坏事却又临阵退缩的大男孩。天上的雨在下,几乎彻底遮盖了窗子打开时不可避免发出的“吱呀”声,林茜檀盯着那只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手,努力憋笑。

    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肚兜是这样被人给偷走的。

第6章 红杏

    虽然观赏王二狗犯怂蛮有趣味,但林茜檀还是不能叫他把自己的肚兜给拿走了。

    她经历一番红尘风雨,虽然已经远远不是什么纯情少女,但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贴身的衣物随便送人。

    随着这一个念头起,林茜檀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屈辱之色,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十分不快的事情。

    她下意识斜眼瞟了一眼自己这时还比较青涩的身体,自己也没察觉自己手上捏紧了许多,把手骨关节也捏得突出了起来。

    不过她调整得也快,不过一个深呼吸就立即收敛了神色,眼看着王二狗就要把窗子推开到足够伸进手臂的宽度,知道自己是时候出声吓退这个胆小的采花贼了。

    外面的王二狗却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里面的人注意着。他想偷看偷看林茜檀的身子,回头好去跟赖大麻子炫耀炫耀他也是敢的,于是他稍稍加重了力道,再往前一点……

    林茜檀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发声来捉弄王二狗,却忽然被眼前突然蹿进视线范围内的一抹黑色给惊吓得像是失去了嗓音。

    只见一只足有三枚馒头大小的老鼠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里蹿了出来,正蹲在窗子和浴桶中间的这一条线上,轱辘着晶亮的眼珠子,诡谲地盯着林茜檀一动不动地看,一副只要林茜檀胆敢动那么一下,它就跳起来扑过去的模样。

    怕不怕老鼠实在与阅历年纪全部无关,哪怕十六岁的林茜檀身体里装着的是二十多岁的灵魂,也并不能改变她对这种毛茸茸又脏兮兮的小动物天然的恐惧。

    只要想到那东西在自己的肌肤上蹭上那么一下,林茜檀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全部起来了。

    她一时全身战栗,失声无语,那边王二狗却也临阵犯怂,有色心没色胆,再不敢把窗子多往前再推开一点。

    过了有一会儿,王二狗总算又有了动静——林茜檀畏惧老鼠,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王二狗把手掌伸进来,停留在一堆衣物上面稍微迟疑了一下,把她那件“一枝红杏”的肚兜给扒拉出了窗台去。

    林茜檀不知道王二狗走了没有,她只知道那只该死的老鼠蹲在那儿老半天也不动弹一下。直到她都觉得水温似乎变凉了一些。那硕大的黑东西,才像是完成了它的任务似的,不用人来驱赶,它便自己飞也似的跑走了。

    老鼠一走,待梅和锦荷不多时也回来了。两人只囫囵着迅速地擦干了身子,换了干爽的衣裳。想的是主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她们好奇地看了看一脸劫后余生模样躺在浴桶里的林茜檀,双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解。

    林茜檀却并不打算告诉两个丫头刚刚的事,还是在待梅准备伺候林茜檀从浴桶里出来,为她擦身子、换衣服的时候,这才发现微开的窗子和不见了的肚兜。

    “小姐,那肚兜哪去了?”

    林茜檀看了一眼窗子的方向,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刚刚起了一阵风……”

    待梅没有多想,既然小姐说是被风吹走了,那就是被风吹走了,不必质疑。倒是锦荷奇怪地看了一眼林茜檀,像是并不怎么相信林茜檀的说辞。

    不过她也没必要非得戳破主子那个漏洞百出的话。

    于是林茜檀在两人服侍之下,再度踩出了浴桶,她姣好的身材展露在屋子里微暗的灯光之下,黄光一照,反而被晕染出一种夺命的魅惑。

    别说是男人,就是看惯了她的身体的女人——锦荷和待梅,都忍不住被惊艳得微低了头,有些不受控制的羞怯。

    七小姐,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身子抽长得最快的时候,她们都还记得,林茜檀去年冬天的时候还要踩着小凳子才能进去浴桶呢,如今却……

    想归想,两人还是很快把自己的心神收回来。锦荷负责为林茜檀擦干身体上的每一滴水珠。待梅则是转身去了另一边,从林茜檀的包袱里,拿了一件代替的肚兜来。

    弄干身子,又穿戴整齐,林茜檀很快就躺了下来,由锦荷服侍着闭上了眼睛。她不擅长坐车乘船,一日在水面上颠簸,身体四肢早就疲惫。刚碰上枕头,浓浓的睡意就席卷而来。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她在这边睡得香,那边却有一个人睁着一双眼睛辗转反侧到天明。

    一件“一枝红杏”的肚兜被整齐地叠成平整的四方形搁在了枕头边上。血气方刚的弱冠少年翻来覆去地挣扎,怎么努力也生不出一分一毫的睡意。

    王二狗躺在床上,心跳久久也没能平复。外面风大雨大,拍打得窗子也呼呼作响。屋子里一片漆黑,王二狗睡不着,却又不想起来,于是只好继续翻过来滚过去,既害羞又惭愧,在那儿抓耳挠腮打自己……

    这一年,普通的小渔村千石村里的寻常少年王二狗有了人生之中第一个真心实意想要达成的目标。他想的不是功成,不是名就,更不是他屋子里那些也许根本用不上的兵法韬略,就只想做一条能吸水的干棉布。

    而这一晚,对于林茜檀来说,同样也是意义特殊的。

    她的三魂七魄穿越时空重生,回到了几年之前她自己的身体里。这是她从几年之前的自己手上接管过身体控制权的第一个晚上。

    脑子里两世的记忆也在入了梦乡之后剧烈地碰撞了起来。

    那些相同的部分,自然毫无阻碍地嵌入到了身体里。然而那些被魂魄携带而来、原本不属于这具躯体的那些记忆,却宛如浮动在天上的云层,让睡梦之中的林茜檀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一年,她上京参加舅舅楚渐的寿宴,在寿宴上吃多了酒水被人趁着酒醉、捡了便宜。原本只要有舅舅表兄撑腰,她不愿嫁,可以不嫁。但随后舅舅一家牵涉到了谋逆大案之中,被天隆帝燕广连根拔起。而她,也因为失去了母族的庇护,彻底沦为了一个任人揉捏的无根之萍!

    既然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努力扭转这些,救她自己,也救她在意的那些人。

第7章 旅途客

    林茜檀在王家一待就是好几天。

    天上黑云滚滚,大雨瓢泼,不分白日黑夜地下雨,却几乎一直不见雨势变小。一切都和林茜檀印象当中经历过的是差不多的。

    千石村就在水岸边上,住在这里的居民明显对于这些风雨之类的天气变化很有应对经验。村子的防汛功能也十分到位,任凭外面大雨下个不停,林茜檀住在高处,也不必太担心水位会上涨到脚边。

    唯独就是雨水总这么下,人被迫待在屋子里不能出去,不免会有一些憋闷难受的感觉。

    林茜檀倒是还好,正好利用这些时间,将自己两世的记忆充分归纳整理。

    头脑中一些混乱的地方也被尽量理顺。但毕竟是过去了好几年,许多曾经的事情未必全都记得清楚,所以无法避免会有记忆混淆或是干脆就空白一片想不起来的地方。

    她经常就躺在客房床榻上面装睡,实际就是在做这些整理的工作。宋氏以为她旅途劳累,也没有多想,还叮嘱两个随行的丫鬟尽量不要打扰。

    林茜檀有的时候会想着想着就不小心真的睡了过去,白天睡得多了,到了夜里便时常睡不着。不过两三天下来,她的作息就乱套了。

    但林茜檀也对于接下去首先要做的事有了一个初步的规划。

    前世的她,除了因为自己实在太过愚蠢,屡次三番被人卖了还在那儿帮人数钱,那一世不济的命运也有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失去了母族楚家的庇护。

    东山侯府林家虽然是她的父族,实际上却并不会给她多少支持和帮助,反而还在她许多次命运的关键时刻,就是东山侯府的人落井下石了一把,将她推向更为悲惨的境地。

    而楚家……

    不用任何猜测,林茜檀就断定楚家之所以从原本延绵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到走向灭亡,飞鸟各投林,毫无疑问是托了东平郡王燕韶的福。

    大商国朝廷建立不过就那么点年头,皇帝宝座也只有两个人坐过。开国皇帝燕坚顺应民心,举兵消灭夏朝暴君苛政,建立大商。但他最早册立的太子,可不是如今坐在帝位之上的燕广。

    废太子燕勇,死于皇权斗争,但他身后却不是没有留下血脉传承的。

    燕韶就是他的儿子。

    楚家就是因为和这位血脉特殊的王爷走得太近,遭到燕广惦记,这才成了皇权刀下的亡魂!

    所以林茜檀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楚家被燕韶带上灭亡的不归路。

    根据记忆,林茜檀知道,在不久之后的楚家寿宴上,会有一出和燕韶有关的好戏,她需要早些上京,早做准备,当然,也就没有心思在千石村这里和王二狗为了一件肚兜纠缠了。

    左右不过是一块布料而已,并不会因为是她穿过的就成了价值万金。林茜檀经过许许多多的事,早就看淡这些。反正不该被拿去的也已经被拿去了,她只当是丢了一块洗脸布。

    但毕竟因为历史的轨迹在肚兜这么一件小事情上拐了一个大弯,林茜檀已经看到由于她做了一个不同的选择,有些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

    头一个就是她住在王家两三天的时间里,至今也还没见到过前世里在偷肚兜事件一东窗事发就见过的那位王家的“老”太太,夏三娘。

    屋外的雨大得吓人,就算是一个院落从这边廊下走到那边廊下几步路的距离,都叫人懒得走,更别说是特意绕远路走去夏三娘那里拜访了。

    夏三娘是王氏兄弟的母亲,在林茜檀的印象中是一位有些威严刻板的人,当年王二狗的事情闹出来,林茜檀还被她莫名其妙地威胁过……

    窗外的廊下正传来锦荷与待梅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林茜檀的思绪渐渐被打断,她从枕头上稍微挪了挪脑袋,往外看去。

    只见天边仍然昏沉一片,雨水淹没大地简直像是不用花钱似的,水白花花地流。但林茜檀清楚,这雨应该下不了多久了。

    耳边是待梅和锦荷不小心说得大声了一些的声音。

    锦荷不是关得住的人,早就身上长霉,抱怨连连。待梅性子温吞些,也同样被大雨闷得受不了,少见地配合锦荷唠叨了一两句。林茜檀没有看到宋氏,估计着她是窝在哪里为她缝制内衣内裤。

    林茜檀于是窸窸窣窣着把脚放到地面,穿进绣鞋,企图自己起来。但她起身的动作还是迅速惊动了外面说话的两个人。待梅和锦荷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赶着进来伺候。

    林茜檀笑道:“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她只隐约听了个大概。

    锦荷没说话,是待梅温声先开口了:“在说王家又来了客人的事。”

    林茜檀听见那个“又”字,果然顺应着待梅的话问了下去。

    这一回,说话的人成了锦荷。

    锦荷一边把外套拿来给林茜檀披上,一边说道:“今天早上,给咱们送饭的王家小子吃了我的窝丝糖,便多说了几句,说到前面冒雨来了一批人,个个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住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待梅看了锦荷一眼,又偷觑了一下林茜檀,见她没有不悦,这才柔柔补充:“奴婢也远远瞧了一眼,成群结队的,与咱们一样,足足有十几个人……”

    林茜檀“嗯”了一声,并不怎么把听到的放在心上,只当那些人是和她们一样被大雨困住的旅途客,殊不知这帮人可不是什么寻常普通的人。

    林茜檀没留意锦荷在说话的时候提了一句“王家小子”,并不清楚自己连着两三日吃的喝的,都是王二狗亲自给她送来。

    锦荷见她对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便也没有追着再说。

    林茜檀猜想的并没有错,天上的大雨看着下得厉害,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一天,到了这天的夜里,窗外的雨水拍击声响也就不知不觉停了。

    林茜檀正好白日时睡得太多,没有困意,便察觉到了这个。她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偷偷摸摸地自个儿披了外衣,绕过了睡得死死的锦荷,独自一人来到了屋外的庭院里。

    在屋子里听不见、来到庭院里却能隐约听见不知哪儿传来轻微的响声。林茜檀辨认了辨认,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被挥舞。她没在意,只以为是哪个王家的仆人夜里干活,等再回去屋子里,便丢在脑后去了。

第8章 恶奴

    雨停了,也就需要上路了。

    待梅和锦荷收拾本来也没怎么凌乱的包裹行李,准备出发。

    王大狗一大早就起来,提了一个包袱出了门,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本来说好了到了时辰他就回来,结果林茜檀左等右等也没见他。

    王二狗于是主动请缨,说叫他来摇船,也是一样。

    林茜檀知道王二狗的底细,心里觉得好笑,并不愿意答应。反而是平时看待这些小流氓最没有好脸色的宋氏点头同意。

    宋氏这么跟林茜檀说道:“小伙子有精气神,看着便是个靠谱的。”

    林茜檀不知道她几天以来白日睡着的时候,王二狗是给她身边的这几个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个两个的全在替他说话。宋氏刚说了,待梅也腼腆地表示了她对宋氏意见的赞同。

    林茜檀于是只好给了她们面子。

    倒不是她对王二狗这位特殊的故人有什么偏见,而是这人偷鸡摸狗是事实,她那件精工细作的肚兜眼下也不知道被这人收在哪里“珍藏”呢。

    只盼着这一位当真像宋嬷嬷说的,是个靠谱的,能把她那件绣了闺名、证明身份的肚兜,保管好些。

    王二狗见林茜檀答应,豪爽地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一副保证不叫林茜檀失望的模样。林茜檀淡笑着摇了摇头,当是默认了王二狗来送她去往下一站。

    桐州距离京城本来就不远,林茜檀离着下一个码头也不过就是半日左右的行程。到了陆地上,已经说好会有楚家的管事前来接应,左右王二狗也就送这么一段路,也不妨碍什么事。更何况还有十来个护院在!

    于是她当着王二狗的面,躬身走进了船舱。

    她没看见一大早就被汗打湿了短襟的少年唇角微勾,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见林家人连主子带奴才的全齐了,他一个坏笑,迫不及待地挥动臂力开了船。

    等他把船开得快要没了影,那边岸上王大狗才火急火燎地跑来,一边追着喊着什么,然而水面风声正大,距离又远,林茜檀等人哪里还听得见。

    王二狗倒是远远看到了哥哥,暗想,回头看来少不了要给哥哥好好道歉了。他哄骗王大狗替他去给赖大麻子送还赌债的银子,其实不过是故意拖住王大狗,想和林茜檀多待上一会儿。

    王大狗去了赖家,赖大麻子得到王二狗事先交代,使了阴招绊住了王大狗,王大狗好不容易甩开人赶回,黄花菜都凉了。

    他见实在是来不及追上,也只好气急败坏地往家里走。一进门,迎头就是待梅和锦荷口中所说的刚来王家落脚的某位客人。

    王大狗见到人,一下子就收敛了脸上本来的怒气,转而迅速换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尊称那人一句道:“老师。”

    这些,也只有王家门里的人看见听见,一丝半点也传不到外面去。王家不过是千石村普通的一家渔户,但有时也会接待短客暂住。邻居们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另一边,运载着一船主仆十几个人的客船,则俨然是已经往江面上开去。暴风雨过去,两岸边上满眼的葳蕤清新。被雨水打得凌乱遍地的草木散发着浓烈的芳香。四月的天,不算太热。又是清晨,正是凉风习习。

    王二狗驾驶着船只不疾不徐地开着,速度比起王大狗慢一些,但又反而要开得更平稳些。

    他站在船头,丝毫也不东张西望,只心无旁骛地操控船只朝着目的地走去。林茜檀见他认真,也终于是放了心。

    只是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两边岸上的秀丽风景。

    王二狗像是知道她晕船似的,尽挑着那些水纹相对而言平静些的地方开船。但饶是如此,林茜檀也恶心得一路直想吐。

    于是就这么慢吞吞的,倒也凑合在日落之前抵达了码头所在的平源郡城。

    等总算靠岸,结清了几日工钱,林家人便和王家的船告别,与楚家派来的管事接上了头。林茜檀已经是活脱脱一副受过刑的虚脱模样。

    她这样,自然不适合立即就接着赶路。楚家的管事便斗胆做主安排林茜檀先去了距离码头最近的客栈歇息。其他的事稍后再议论!

    宋氏心疼地搂着自己奶大的闺女兼主子带着她去了客栈,怎么也想不通她怎么就这么地不擅长乘车坐船。可想归想,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给林茜檀收拾干净客栈里那看上去并不怎么干净的床褥,服侍她躺下。

    这一天出来,江面浪花不小,平心而论王二狗的确尽最大努力把船开稳,然而林茜檀还是难受得不行。

    但她即使难受,也还是想到什么,记得提醒了宋氏一句:“嬷嬷告诉锦荷和待梅,夜里警醒些,楚家来的那一位,我瞧着眉目之间有些邪气。”

    林茜檀的话正好说到宋氏的心坎上。

    楚家派来的管事叫做楚慎,一个平平常常的中年男人。虽然宋氏觉得林茜檀用“邪气”两个字形容外祖家的人有些过于夸张,却也基本认同林茜檀的说法——她也觉得被这一位盯着看的时候,直觉有些不舒服。

    林茜檀交代完,也就放心闭了眼。不一会儿,眼皮有些酸重,便轻轻眯了一会儿。她半梦半醒的时候还在想,她说楚慎邪气的确是夸张之词,但楚慎这个人,又确实担得起一个“邪”字。

    前世待梅和她的主子一样,失身于人,那个借酒行凶的小人,正是这个来接他们的管事,楚慎。

    楚慎见林茜檀横竖要在客栈里歇上一夜,便像是来这里的这几天一样,晚上出门喝酒去了。

    平源郡城的特产酒味道还算不错,楚慎试了几天,便十分喜欢。

    他想着最迟明天就要上路,不如趁着高兴多喝几杯,于是放开了胆子,买来了好几坛子的酒,开怀畅饮。

    醉眼迷蒙之际,他眼前浮现出林茜檀的身影,目露浑浊之色。

    但他又偏偏还有几分清醒,知道那是主家的表小姐,不能碰。

    可,天鹅他吃不起,天鹅旁边的青蛙总是能想一想的吧?

第9章 开胃菜

    宋氏把林茜檀的话给待梅、锦荷交代了,两个丫头有了警觉,一番检查,果然发现客栈靠走廊的窗子上,有一处锁头是松懈了的。

    轻轻一扯就扯开了。

    林茜檀也看了一眼,不禁庆幸。她心道,锦荷微胖,兴许醉酒的色狼会因为这样觉得有些看不上,所以前世里被楚慎糟蹋了的人,才会只有待梅。

    又或者——林茜檀冷笑,他也没有那个左右开弓的能耐。

    这时夜色其实已经深重,林茜檀在床榻上休养了一阵,已经觉得好受许多,于是被乳母喊了起来吃些东西垫垫肚皮,顺道就听锦荷说了窗子坏了的事。

    说来也巧,林茜檀去看了一眼坏掉的窗子正要往回走,楼下大堂正好有一个往来路过的客商没有地方落脚,正求到林茜檀入住的这家客栈里。

    林茜檀听见小二哥在与他婉拒:“小店本来有房,今日来了一位富家小姐,连主子带奴才的,把屋子全要去了。”

    林茜檀一听就知道,这富家小姐说的就是她。

    那客商又说了什么,林茜檀顺着声音朝他看去,只见他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比楚慎管事强壮了好几倍……

    她心里一动。

    本来正要踱步从走廊回房的林茜檀脚步一顿,略略思索一下,便吩咐道:“锦荷,你下去,和底下那位说说,把你和待梅那间屋子让给他。你们俩到我屋里来,挤一挤。”

    林茜檀话落,待梅没什么特别反应,锦荷是个猴精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林茜檀的用意。

    她一副憋笑的蔫坏模样,显然也对楚慎管事没什么好感,就觉得他看自家小姐与待梅的眼神叫人下意识不舒服!

    她屁颠屁颠地下楼去说去了,林茜檀信得过她,也不管她怎么和别人说,只知道那位客商知道有屋子睡,也就心满意足了。

    锦荷回来的时候和林茜檀报备:“我说了,那窗子坏了,小二哥也说就算要修也得等明天,那做生意的倒是胆子大,说他是男人,不怕。”还叫锦荷代为感谢林茜檀。

    林茜檀笑:“他是不怕,怕的应该是爬窗的人。”

    待梅到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虽然也笑,却不禁要想,会不会是林茜檀太多心了。楚管事看着就是年纪大了些,怎么就把人想成那样。

    林茜檀看待梅的表情,也猜得到待梅也许在想什么,待梅性子柔软些,更愿意把人往好处想。

    不过她也不必和待梅去解释那些未来才有可能发生的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楚慎是什么人,日后自有分晓的。

    今天晚上,先给他一个教训。

    她们的屋子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她怀疑,那人一开始就有些不光彩的打算。

    至于日后他若想再像前世里那样出卖楚家,已经没那么容易了。只是林茜檀不免也有些头疼,楚慎算是她舅母江宁娘的亲信,她在这儿把人给算计了,回头去了楚家大概会有一点小麻烦……

    舅舅是亲舅舅,表兄也算是表兄,舅母却绝不是亲的,而且,还不喜欢她。

    不过林茜檀也不会因为那一点小麻烦就不动手。

    林茜檀安排妥当了夜里的事,便也安心地再次躺下,而到了夜里,楚慎果真是摇摇晃晃跑回客栈,真的就去翻了“待梅”那间屋子的窗……

    大半夜的,一阵鸡飞狗跳,把好些人都吵得醒了来。楚慎进去黑漆漆的屋里也不点灯,稀里糊涂地扒了客商的裤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上前伸手一摸,结果吓了那一大跳都还没回过魂来,迎面就吃了一记铁拳,给打得鼻子都歪了……

    事后,打人的和被打的双方都均称是误会——客商是不计较,楚慎则是做贼心虚,不敢追究。

    至于那些路过看戏的,就只有哄堂大笑。

    锦荷人前代表林茜檀安抚楚慎,又是给银子看伤,又是好言好语的,到了背后,却是狠狠地呸了一口,又笑又骂:“活该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还在,就敢色胆包天!”还真敢爬她们的窗!

    林茜檀扶住她,叫她不要再说:“这一路去京城,仰仗楚管事打点的地方有不少,眼下暂且用着他,等到京城想怎么卸磨杀驴也不迟。”

    锦荷想想,知道主子说的有道理,便作罢了。

    林茜檀笑了笑,不一会儿便也暂时搁下了楚慎的事。

    楚慎是楚家里一位混得还算不错的管事,也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为人处事自有一套他自己的方法。

    楚家信任他,看重他,才叫他年纪不大,就坐上了府里一个大管事的位子。

    也就是这么个负责传递主家书信往来的大管事,忘恩负义,先有玷污待梅在先,后有出卖楚家在后,为了他自己,将楚家联络燕韶的私密信件私下交了出去。楚家后来之所以被满门抄斩,这位楚管事,可是功劳不小。

    林茜檀要为自己报仇,还想救下舅舅表兄,眼下却还在半路上,没有对手,只好先拿楚慎这个虾兵蟹将当一盘开胃菜来试试身手。

    前世的她,不够聪明,也不够心狠,所以处处被动,被人算计利用。更甚至在阴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教导之下,她真的就只是“识得几个字”的大家闺秀而已。

    但后来她在某个人的教导之下,学习写字绘画,更对天文地理各方面都有一点粗浅的涉及,她虽然并不喜欢那人行事风格,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人的确教会她,有的时候做事,可以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一些。

    说起来,那人也算她的“舅舅”。

    阴氏出了一位长伴帝王身侧的皇贵妃,这位皇贵妃有同母的哥哥妹妹各一人。那一位做妹妹的,嫁给了东山侯府三爷林权为妻,也就是她的继母阴薇。

    而那一位做哥哥的,则以国舅之尊,位极人臣,身居丞相高位,把持朝政。前世的林茜檀和这位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舅舅可是牵扯不浅。

    教她本事的是他,将她视为金丝雀玩弄于牢笼之间的,也是他。

第10章 王善雅

    阴韧不是什么甘为臣下的人,来日必定造反,而这个时候的他也已经在朝中占据高位,和天隆帝燕广的关系也日渐微妙。

    但燕广虽然忌惮阴韧、防范阴家,但又不得不借助阴家去制衡燕韶。

    一边是已经登上皇位的现任皇帝,另一边是根正苗红的皇家嫡长孙。从燕广登基以来,朝中便隐然有两派势力各自拥戴。废太子燕勇的威望在他去世多年之后,仍然叫燕广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但燕广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如果把燕广比作太阳,那么燕韶就是月亮。

    而楚家,就是夹在太阳和月亮中间那个两边为难的。

    没办法,谁叫楚家上一代的家主,也就是林茜檀那个已经去世的外祖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两头效忠,两面讨好,最后玩脱了,就把烂摊子甩给了儿子,驾鹤西去。

    林茜檀就刚梦见了外祖。

    她前天晚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几乎没被夜里的吵闹怎么影响。楚慎虽然知道自己说不定是被坑了一把,但又没有证据,只得忍着恼火,安排车驾,送林茜檀上京。

    只是在无人处看待待梅的眼神,露骨了许多。

    行李被井然有序地装上车马,林家护院各自排列在车子左右等着,楚慎歪扭着一张匆忙包扎过的滑稽的脸,骑马随行。林茜檀已经在这里又耽搁了一日,必须出发了。

    大堂里正有一群书生高谈阔论,其中站得最高的一个,正在评论的,就是如今楚家的形势。

    林茜檀听见他说的话颇有见地,不由看了他一眼。而他也刚好扭头过来和林茜檀无意对视上,甚至,还对着林茜檀礼貌地笑了笑。

    从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中,林茜檀可以知道,这人叫作王普。

    林茜檀只以为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就上了马车。楚家的马车却印有家徽,那叫王普的书生看了渐渐开动的马车一眼,眸光微闪。周围的人见他说了一半停下不说,纷纷催他,他这才笑了笑,道:“刚才说到……”

    那边楚家的马车才开出几步,都还没走多远,就撞上了闹市口大街有人在打群架,二三十个人挤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四周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嚷嚷吵吵。林茜檀没有兴趣凑那个热闹,便吩咐车夫直接绕道。

    因而她并没有看到人群之中有一个她认识的身影有几分眼熟。

    王二狗同样也没看到林茜檀。他也并不认识楚家的马车。

    他到平源郡城来,与林茜檀分开后,先是锁了船只,就按着老规矩,拎着钱袋去了赌庄。

    赌了个一天一夜,输得火冒三丈,银子出了进,进了出,没赚回多少来,倒是赔了许多。把林家结算给他的住宿、搭船的那笔钱都亏出去了近一半。

    搞了半天,竟然又发现是有人合伙耍老千,大伙一言不合,分了两拨人,耍老千的自然一伙,被骗钱的也是临时凑了一伙,两拨人先把赌庄砸了个稀巴烂,又从里面打到了外面街上。

    好巧不巧,就在林茜檀开车路过的地方。

    林茜檀没有去理会身后这些乱哄哄的喧闹声,她坐在车上,满脑子想的,就是进了京城去,怎么应对,怎么周旋,哪些人要注意,哪些事要料理……

    她皱起眉头,只觉得后面这些人,真的是吵死人了。每每她想到什么关键的地方,总被打断!

    她不由暗骂:市井泼皮,不务正业。

    倒是锦荷架不住心痒,偷偷伸手掀开一角车帘,往后偷看了看。

    等到出了城,走上官道,林茜檀也总算能够安静一些。却又要应付自己那晕车晕船的毛病……

    另一边,王二狗也是一肚子恼火。

    他还想着赌得痛快了,去打听打听林茜檀住在哪儿再看一眼呢,谁知道碰上一群作弊的混账人。被这伙人一拖,也不知道林家人走了没有!

    这么一想,看见旁边的一个临时一伙的大叔打起架来绵软无力,总是挨揍,他就更是不爽。

    “我说你……对,就是你!老兄你会不会打架?你那是给人挠痒痒呢,还是捶腿呢?给老子认真点成不成……”一边打,一边就骂开了。

    衣裳华丽,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中年男人,面容刀削斧刻,线条比例匀称,温润如玉的眼睛仿佛夜里的黑宝石,既黑又亮。

    他听了旁边数次出手帮他抵挡拳头的小子在那儿骂骂咧咧,说得难听,却是面露笑意,并不因为挨了辱骂而生气。

    王善雅出身桐州王氏,也算是大商的开国功臣,他家教优良,能文能武,但王家毕竟主要走文臣的路子,所以他虽然会一些基本的防身武术,但市井泼皮打架,他那讲规矩讲礼貌的防身术就的确是不够用了。

    也难怪被人说。

    不过话也说回来,谁又能想到堂堂的宴国公王善雅会跑到平源郡城这小地方来赌钱?出了事,还拉帮结伙和年轻小子扎堆打群架?

    王善雅儒雅一笑,回想了回想年轻时候怎么跟人打架的,手上的动作路数便也变了变……

    王二狗骂完,果然便见到王善雅出手利落狠辣了些,心里也舒坦了点,下起手来,也就动作更快了。

    等他打完,鼻青脸肿,再想起去问林茜檀,林茜檀那车子早就不知道开了到哪里去。他也不用再问了。

    他嘴角出了血,“嘶嘶”抽嘴,暗道晦气,正想着看看找个地方歇息歇息,身后一只锦缎衣袖探了过来,拉住了他——

    “这位小兄弟,这可是你的东西?”身后,王善雅掌上托着一只绣了“昭”字的香囊走了来,王二狗看了一眼,飞快一捞,那早就破旧的香囊一下子就被收去了他的衣襟里……

    另一头,林茜檀则正在车上强忍着恶心,取来一本小册子。小册子上面就巧得正翻到桐州王家。那是一本记录京城主要权贵的册子。林茜檀怕自己的记忆有错乱遗漏的地方,想起包袱里像是有这么一样东西,便拿出来看。

    小册子是东山侯夫人给她的。东山侯夫人知道三儿媳不会为孙女打点这些,特意准备。可惜林茜檀前世时未曾放在心上,半点没有把老太太的一番好意拿出来翻阅过。

第11章 好久不见

    林茜檀知道以楚慎的阅历不是没有可能看得出来她在换房间这件事情上的算计。但疑心只会是疑心,没有证据的事情,永远只会是猜测。

    楚慎满心不忿,有气没处发,但还是忍着怒气,将林茜檀一路送去京城。轻车慢行了不过两日,马车走在官道上便已经能够渐渐看见道路尽头京城城墙那高耸的影子。林茜檀有些亢奋,快要见到舅舅了。

    楚家方面显然也是已经得到了林茜檀即将抵达的消息。楚慎在这样的事情上从来都是尽职尽责,不会让人落下话柄。来接林茜檀的,是林茜檀的表兄楚绛。

    马车才刚在京城门前停下,林茜檀就迫不及待自己掀开车窗上的纱帘,喜悦地对楚绛笑道:“表哥,好久不见!”

    她的喜悦如此明显,明显到车上车下所有的人都稍微愣了那么一下,楚绛更是直了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表兄妹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也时常有书信往来。去年的时候楚绛出门游历时还经过云州特地见了林茜檀一面。

    但那是另外那个林茜檀,这边这个,和本该死了好几年的表兄,的的确确是“好久不见”了。

    对于二十多岁的林茜檀来说,楚绛的时间就是还停留在几年之前楚家还没出事的这个时候,而造成楚家家破人亡的其中一个罪魁,现在就站在楚绛跟前,在林茜檀和楚绛简单寒暄之后,与楚绛汇报他们从平源郡过来京城一路上的大小事。

    不多夸大一分,也不隐瞒偶有失职之处,林茜檀看着楚慎跟楚绛汇报,心中暗道,这人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在楚家这样的大世家做到高等管事的位置,也的确有几分本事。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不是事先知道,林茜檀也不会刻意针对他。

    楚绛温柔的笑容令林茜檀怀念,他和楚慎说话时嘴角习惯性的弧度也叫林茜檀雀跃。毕竟是失去过一次的亲人,失而复得,激动一些也很正常。

    楚绛听过楚慎汇报,转过来与林茜檀笑道:“你舅父不巧出了门,临走还叫我替他跟你说声抱歉呢,你舅母,还有你二表姐已经在府里等你,都盼着呢。”

    说着,便带林茜檀往楚家府邸走。

    林茜檀笑,并不敢说破,舅舅和二表姐楚灵盼她一定是真的,至于舅母,还是算了吧。

    江宁娘就像这世上所有和小姑子合不来的嫂子一样,和楚家外嫁的上一代嫡次女楚泠、也就是林茜檀的亲生母亲,关系不好。

    江宁娘小楚泠两岁,却是嫂子。楚泠虽然外嫁,但只要一回娘家,就总能把江宁娘衬托得像个外人。

    也不怪江宁娘对小姑子所生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感。

    心里腹诽归腹诽,林茜檀对于这位舅母也还是想见一见的。

    因为,覆巢之下无完卵,楚家出事之后,江宁娘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这么一想,舅母也没那么可恶了。

    她又看了看楚慎。

    也不知道楚慎把那些关乎楚家命运的书信送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对自己有恩的女主子?

    林茜檀一边想着前事,耳边楚绛则是在为林茜檀介绍京城的变化,他声音清朗,十分好听,让人有一种耳朵正在流淌小溪流的感觉。

    从沿街的茶楼酒馆,说到新开业的京城特色店铺,从城门楼爬墙的藤蔓,说到道路口有些年头的榕树。又或者也会说些王公贵族、贩夫走卒的新闻,来哄林茜檀高兴。

    楚绛一边说,林茜檀一边听,虽然这些事情中的好些,林茜檀全都知道,但这时再听一遍,却丝毫也并不觉得腻味。

    楚绛见到表妹,心里高兴,正说得眉飞色舞的,无意之中回头那么一看,骤然就正对上了林茜檀那一双来不及收回的,温情脉脉的双眼。

    林茜檀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情随心动,发自内心喜欢看见活着的楚绛说话。

    但她观者无心,楚绛见者有意,林茜檀眼里的柔情,看在对后来悲剧一无所知的楚绛眼里,却全然是另外一回事。

    楚绛早已及冠成年,是个大男人,却时至今日还没有成亲,一切只因为他心里有一个叫他等待许久的人,而这人,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听他说故事。

    本来以为和她只能做一辈子的表兄表妹,以为对方对自己没有那个意思,突如其来被看那么一眼,少年郎原本勉强平静的心里一下子就乱了方寸了。

    不过楚绛毕竟是楚绛,心里怎么波动,面上仍然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林茜檀像是爱听他说,他就更加把劲,搜刮一些京城近来的趣事逸闻给林茜檀消遣路途。

    不过少年郎若是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自以为是表妹不知道的事情,林茜檀比他还清楚,也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心情了。

    毕竟林茜檀在他死后,还在京城待了几年,也见证了某些事情的发展后续的。

    有些眼下看来还只是小事的事,滚雪球滚到后来,竟都成了轰动一时的大事。

    譬如眼下楚绛正说到前阵子杨家把家里的嫡女嫁给了一户寻常商户,商户为表达诚意,以仅次于皇家娶妇的规格,倾家荡产送聘礼,盛大迎娶。这阵子京城里好多人都在拿这件事情当作谈资。

    众人或是笑话好好一个数百年世家的嫡出女儿居然被亲生父母糟蹋到嫁了一个下九流的商贾,或是像楚绛这般感叹男方娶妻有诚意。

    又有谁会想到不久之后杨家跟着楚家一起倒霉遭殃的时候,也是全家蒙难。一家子的人没一个幸存的,反而是当初被千万人嘲笑的这位嫡三小姐被商户家的公子仍然捧在手心上,加倍呵护。

    各大世家和皇权的矛盾是摆在那里的,从前朝末年起,当时夏朝的萧氏皇族就已经不容世家在卧榻之侧酣睡了。

    如今的大商皇帝,也是一样。灭夏朝,却继承夏朝一部分遗志。楚家是眼中钉,杨家也是眼中钉,天隆帝的大刀其实早就已经悬在众人头顶上好多年了。

第12章 下马威

    从城门楼到楚家府邸门前,一路平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除了在半道上,林茜檀被一个一路从平源郡码头追来京城的小姑娘拦路,说是她落下了一支贵重的簪子,被她捡到了。

    小姑娘是平源郡城里一个普通的渔家女,和王氏兄弟倒是同行。她也是偶然去客栈打短工,就那么巧在林茜檀退房之后帮忙收拾的时候,看到了被被单无意遮住,没被带走的簪子。

    簪子以红宝石镶银制成,水头十足,的确算是贵重,也正适合十五六岁的少女佩戴。林茜檀道谢之余,也记住了这个正巧上京批发咸鱼干的、脸上毁了容貌的开朗小姑娘。

    林茜檀抵达京城的这一天,天气极好。太阳高照,晴光万里,却又适当地点缀了几片云层,不至于叫地面上的人太过炎热。光线铺撒下来,将楚家门口这一大片地方的砖石地面全染上了一层薄金色。

    车子开到大门外的空地上,林茜檀掀开车窗,几乎要被骤然炫目的光亮照得眯起了眼睛。

    楚渐有事,并不在家,舅母江宁娘倒是在的。但本来答应了丈夫会好好接待林茜檀的江宁娘,非但没有亲切到愿意亲自迎出来,连个接应仆人也是没有的。门房内外,只有几个看着像是小厮的小子,正装作低头忙碌,打扫着不算肮脏的门前地面。

    林茜檀不觉得如何,楚绛倒是尴尬到极点。他的母亲也是出身名门望族,不会不懂得亲戚往来基本的礼貌。之所以故意使性子,他确信就是做给他看的。

    所谓男大当婚,楚绛为了婚事,已经和母亲闹了太多不愉快了。

    江宁娘一直希望他娶舅家的表妹江芷悦为妻,而他却对小姑姑所生的表妹林茜檀情有独钟。原本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还好有一个父亲支持他争取林茜檀的青睐,这才叫他硬生生扛住了来自母亲的压力,拖到了二十岁还“待字闺中”。

    本来表妹江芷悦也是前天才到,江宁娘出于多重的考虑,希望楚绛带江表妹前往京郊求签——白马寺正随缘开坛,特制的姻缘签,很灵验的。

    至于去接送林茜檀这样的“小事”,自然是交给管事的来办也就成了。又怎么比得上她心爱侄女的终身大事?!

    楚绛不给母亲面子,执意把江芷悦丢在一边,去城门亲自迎接林茜檀。江宁娘自然也就不给外甥女面子,刻意营造一副不欢迎的架势来。

    林茜檀自己不觉得怎样——舅母一向是这么个脾气。反倒是她身边的人全义愤填膺的。宋氏皱眉,待梅也面露不悦,锦荷更是干脆:“小姐,奴婢满心欢喜,还以为能在这儿立马见到舅太太呢。”

    林茜檀本来只是淡笑着准备下车,听见这个毒舌丫头刻意放大声音的话,差点儿一个没绷住,笑出声。

    她满是笑意地嗔了锦荷一眼,余光瞥见宋氏和待梅也是努力忍笑,又像是嫌弃瞪一眼不够,再伸出食指,重重点了点锦荷的额头。锦荷被她一指头戳得,东倒西歪到了宋氏的怀里去。

    林茜檀不用看,也知道这会儿车子外面的楚家主仆肯定是一脸尴尬的。她先是为锦荷“失言”向楚绛道歉,楚绛反应也迅速,连忙也对着车窗里面赔礼。说话间,宋氏、待梅、锦荷三人,就已经先一步下车,为林茜檀搬来用来踏脚下车的小凳子了。

    这些楚家的门房小厮、管事,当然也知道,林家的表小姐来,是客。但夫人交代了,说“他们看家护院很忙,有时慢待闲杂人等也是难免”,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更何况,这边这位虽然是表小姐,但每次远道而来都小里小气不给赏钱。那边那位也是表小姐,却出手大方,他们当然喜欢。私心里,他们也是十分愿意积极配合的。

    林茜檀只当不知道自己被这些楚家的奴才暗暗看不起——其实并不是她愿意小气。

    一来是因为她的确没江芷悦那么富有。江芷悦有爹疼有娘爱,而她是勉强靠着母亲几家铺子维持林家三房嫡长女的体面。光是这一点,就没得比了。

    二来,则是因为在阴薇的闺阁教育当中,女子矜持稳重,就不能做拿银钱去讨好下人的事。作为未来的当家主母,应该学会怎么以主人的威严去驾驭仆人。

    本来道理也没错,只是阴薇“忘了”告诉林茜檀,凡事要懂得变通,要懂得恩威并施、刚柔相济。

    林茜檀下到地面,装傻充愣,只当没注意某个楚家小厮不知有意无意露在外面的金链子——眼下她的确没什么多余的闲钱来打肿脸充胖子,只能期待重生归来的她,从几年后带来的那一点生意经,能帮她在以后多赚一些银子,把脸面找补回来了。

    虽然,她是一点也没兴趣和江芷悦打擂台。

    江家来的这一位,也算是小时候就和林茜檀见过。从小到大,她最热衷拿钱来踩林茜檀的脸。林茜檀是个贫穷贵小姐,江芷悦却富得流油。

    从车上到车下短短的一阵工夫,全靠着锦荷一句话,林茜檀硬是小小地扳回一城。看着眼前这一群楚家仆人脸色,她心生快意。不过她想,下一回,打江芷悦甚至舅母的脸,还是她自己出手得好。

    楚绛自然同样也熟悉母亲和江家表妹的路数。他脸上难看,想说什么逗一逗林茜檀,又尴尬地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反而是林茜檀被丫头扶住站稳了之后,先开口来和他笑说:“表哥,咱们进去吧,想必舅母在念叨我怎么还不到了。”

    楚绛苦笑地摇头又点头,为自己这个半点没有长辈模样的母亲感到无奈。他一马当先,抢在林茜檀跟前,在前面亲自引路,又趁着林茜檀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眯起眼睛冷冷扫视了一群奴才一眼。

    霎时,大门处恰好一阵穿堂风吹过,把一群见钱眼开的奴才吹得下意识背心微凉,忍不住一个哆嗦。

第13章 舅母

    再一次有机会进到楚家的府邸,林茜檀感慨良多。既不算太熟悉却也不很陌生的房屋、走廊随着越往里走,越是别有洞天,豁然开朗。层层叠叠的景致铺排着在林茜檀面前展开。假山乱石,亭台楼阁,既有天然去雕饰的浑然美感,也有人工修饰的气象包藏水石闲。

    自门前台阶而入,先绕影壁,进垂花门,再穿过无数道月亮门、角门,楚氏名门的巍峨也在家宅含蓄的广大纵深当中悄悄彰显。

    与宅邸的精美绝伦相比,楚氏嫡支的人丁却并不兴旺,阖家上下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主子。到楚绛这一代,能够继承家业的儿子,更是只有楚绛一人。

    也不怪江宁娘企图夹带私货,对儿子的婚配人选那么上心,不惜和丈夫生疏了感情,也要把娘家的侄女送上儿子的床了。只要促成这亲上加亲的婚事,楚家的庞大家业,便都控制在了她姓江的手里。

    林茜檀跟随楚绛进入,还没有走到楚渐夫妇居住的正房,那边江宁娘就已经在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搀扶之下,亲自来到门前迎接。想来是刚刚快走一步去通知的楚慎,将府邸大门前面的一番情况说给了江宁娘,江宁娘这是出来弥补脸面了。

    林茜檀看了一眼这一回合交手里,替她长脸的功臣锦荷,心想自己上一辈子怎么没有发现,这丫头的毒舌,如此好用。

    锦荷却是无知无觉,还不知道自己被主子在心里偷偷夸赞了一番。

    她在看前面缓步迎来的中年妇人。

    江宁娘三十有七,正不尴不尬地处于壮年与老年中间那一个不上不下的灰色地带,近两年,太医也说她像是更年期提前到了,脾气难免不能控制。

    若不是这样,对于她有时候荒谬无礼的行为,楚渐、楚绛父子俩也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这时锦荷便看见她已经站在面前,朝着林茜檀微笑颔首,面上虽然在笑着,但其实笑意不到达眼底。但即使如此,她保养得好,又是天生的鹅蛋脸、柳叶眉,真正算得上纵是无情也动人了。

    至于她身旁那个和她亲昵的小姑娘,不用说,也是江家来的表妹江芷悦了。

    只见江宁娘还没说话,江芷悦就抢先开了口,面朝着林茜檀的方向,说的话却是对她姑母和二表姐说的:“姑母刚刚还在说林家姐姐怎么没来,这不,这便来了。”

    又对林茜檀道:“刚刚姑母还在念叨姐姐你呢。”

    林茜檀只当没发现她说话时那眼睛时不时含情脉脉往楚绛身上飘去,对方有礼有节的,她也不好泼皮,于是顺着对方的话,随意敷衍了一句什么。

    其实江芷悦抢在长辈面前开口,本身就是一件欠妥失礼的事情,但江宁娘这个长辈乐意纵容,也没有谁会那么不识相,非得去说道说道。

    可换了林茜檀,就没这么个待遇了。

    林茜檀回答江芷悦的话,便一时顾不上和江宁娘问安,江宁娘眉梢微皱,心里不喜,想的是林家没有家教,教出来的姑娘见到许久不见的长辈,连先打个招呼也不懂。

    却全不记得她自己教唆奴才扫林茜檀脸面又有什么长辈的模样了。

    她依然不喜欢林茜檀,只要看到林茜檀那张和小姑子越长越像的脸,心里就难免会联想到年轻时候在小姑子那里吃过的亏。

    不过她再怎么装傻充愣纵容奴才给林茜檀穿小鞋,也不至于在见了面之后还连表面功夫也不去做。一群人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事,于是由她做主,请林茜檀入内。

    楚渐暂时没有回来,江宁娘和林茜檀又没有什么话好说,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江宁娘就面现不耐之色,想要端茶送客,却又顾忌亲戚脸面,只好在那儿和林茜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林茜檀看得出舅母的不耐烦,但出于某种恶作剧一般的心态,她偏偏故意在江宁娘的屋子里亲切地待足了半个时辰,才跟着楚家的奴婢,由楚家的二小姐楚灵陪着,去了她暂时小住的庭院,嫣然居。

    楚绛还想跟去送她,是江宁娘开口留人:“绛哥儿,你就留着,我有话跟你说。”

    楚绛于是只好意思意思,稍稍目送林茜檀走出去几步,然后折返回到母亲的跟前。

    说是有话,但母子俩其实心照不宣,不过是江宁娘给江芷悦制造机会故意找的借口罢了。

    楚绛对于江家的这位表妹,绝没有一丝一毫超出表兄妹情谊的感情,反倒是对于林茜檀这一个有那方面意思的,对方却更多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哥哥。

    林茜檀都走出去老远,他还在时不时往外面看,直接就叫江芷悦十分不快,但偏偏她又喜欢在楚绛面前维持她温婉可人的形象,是绝不愿意露出嫉妒恼怒之类的负面情绪的。

    江宁娘留下楚绛,不过是为了给侄女制造机会,所以当然不会多讲,不一会儿就把主场交给了年轻人:“绛哥儿,你说要去接你林妹妹,我也让你去了。不过悦姐儿就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了,今天下午你可得好好陪陪她。”

    江芷悦听见姑母的话,唇角忍不住上翘。

    楚绛顺着母亲这话,看了江芷悦一眼,正好就看见江芷悦那一笑。而江芷悦也恰好看过来,和楚绛四目对上。

    那边楚绛苦笑着应付母亲,这边林茜檀已经和楚灵一起,欢声笑语地穿越长廊、洞墙,走到了将近嫣然居的地方。林茜檀往年来楚家做客的时候,住的一向是另外的一处院落,正疑惑着。

    楚灵倒是知道她的心思。不用她问,就自己忍不住努了努嘴巴比了比正房的方向:“喏,还不是芷悦非说那间院落好,赶在你来之前先住了进去?你也知道,我娘最疼她,不可能不答应。”

    林茜檀笑得不行,并没有楚灵想象当中的生气,楚灵见她不生气,放了心,终究忍不住又道了句:“整座府邸里就属那边的景色最好了……”

第14章 身世流言

    江芷悦夺去的思乡院,是林茜檀生母楚泠还在闺阁的时候一直居住的院落。

    林茜檀能够不生气,固然最好。楚灵观察了一会儿,确信林茜檀并不是假大度,还觉得有些奇怪。

    林茜檀并没有解释。

    毕竟,随着人的阅历增长,一个人性格中棱角的部分也会逐渐被时光削去,变得能够看淡许多事。

    反而楚灵那张放大了数倍的脸近在眼前,近到几乎要亲到了林茜檀的嘴上,叫林茜檀觉得好笑。

    她甚至能看到自家表姐脸上细小粉嫩的小绒毛一动一动的。

    这张和楚渐、江宁娘各有几分相似的脸十足美丽,与楚家大小姐、林茜檀那个已经进了宫做了女官的表姐楚佩,一向被外面的人合称为楚氏双姝。

    林茜檀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透过她,想起了前世里楚家家破人亡几年以后才兴起的一个流言。

    流言说,她表兄楚绛并不是舅舅楚渐的儿子,而是江宁娘和野男人生的私生子。

    自然,流言只是流言。楚家的人那时候都死得早就凉透了,死无对证,真是让人怎么说都行了。

    林茜檀最早听见的时候,自然很是愤怒。可时光流转,冷静之后,林茜檀却发现流言是有一定的事实依据的。

    楚绛的容貌的确俊美,却也真的和楚渐乃至江宁娘都全没多少相似之处,和林茜檀的外祖父母更是差得远。

    反而,和江宁娘年少时被棒打鸳鸯的那个情郎长得有些相像。

    林茜檀的思绪不禁飘得稍微有些远,还是被楚灵急急呼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她笑了笑,像是没有听到楚灵刚刚说了什么,抱歉地请她再说一遍。

    楚灵有些不大高兴——她正和林茜檀探讨自己的婚事。但她并没有因为林茜檀没认真听她道烦恼就与林茜檀计较,常来常往的两个表妹,她还是更喜欢林茜檀一些。

    楚灵于是果真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然后带着林茜檀去到嫣然居。嫣然居也是曾经楚家上一代的嫡小姐用过的闺阁。林茜檀的外祖父严格说来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扣掉林茜檀夭折的那个舅舅,还有一子二女。

    嫣然居便是林茜檀的大姨楚乔住过的。江芷悦抢了思乡院,江宁娘便把嫣然居给了林茜檀暂住,就是捅到楚渐那里去,也说得过去。

    阁楼内部自然是已经打扫过了的,所有的生活用品也都是现成添置的。这些表面上的事,江宁娘还不至于做得太过火,否则到头来丢的还是她自己的脸。

    林茜檀被楚灵带着在嫣然居附近逛了一圈,正准备脱了一身风尘,去洗漱清洁,外面待梅来说,正房那边来人了。

    林茜檀闻声,与楚灵一起迎了出去,才知道来的人,不单单是江宁娘身边的一个重量级的管事媳妇,还是熟人。

    这个熟人,人称“楚慎家的”。

    都说冤家路窄,楚慎家的自然就是楚慎的妻子。林茜檀刚刚在路上坑了楚慎一把,楚慎的老婆就奉了江宁娘的命令来查看林茜檀对新居的满意度了。

    楚慎家的本来的名字叫作秋佩,只不过在嫁给楚慎之后,别人都习惯以她丈夫的姓名来称呼她,久而久之大伙儿倒是都不记得她本来还有自己的名字了。

    秋佩一进来就满脸笑意,仿佛还不知道自己丈夫被人打了个鼻青脸肿地回来似的,走到林茜檀跟前行过礼后,更是十分尽职尽责地问候了林茜檀像是“表小姐瞧这儿可满意”或是“表小姐有需要的尽管打发人来找奴婢”这样的话。

    直到转身从林茜檀这里走出去,她脸上的神色才沉了下来。

    丈夫当着主子的面,自然不能够说什么,只说自己脸上几个包扎的地方是自己不小心。可刚刚她趁着空档问过了,这才知道,原来是林家这个穷酸表小姐身边那个叫待梅的贱蹄子,勾引不成,就让别的“嫖客”来打人……

    呸!看那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就是个勾三搭四的贱货,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秋佩满脸阴沉不快地走远了,心里早就在计算怎么给林家来的这几个下绊子,找麻烦。她是江家的家生子,年少时候就跟着江宁娘陪嫁来了楚家,两个表小姐“争夺”她的少爷,她自然心向江芷悦,于是便寻思着怎么干,能叫林茜檀主仆难受却还有苦难言……

    说来也巧,她正瞌睡,便有人给她递枕头。她刚走到正房外面还没进去给江宁娘禀报,恰好就听说大门口的地方来了贵人,是宫里皇贵妃膝下的锦华公主来了。

    京里的人都说,楚家的公子有福气,得到皇上跟前最受宠爱的锦华公主的青睐。如果不是因为锦华公主早就定下要被和亲远嫁出去,宫里多半就给她一道圣旨,把楚家公子招为东床驸马了。

    一路跑进来的丫头自然是进了去里面把这件事情告诉给江宁娘,秋佩则是计上心来,眼珠子转了转,不往里走,却是径直往外头奔去。

    锦华算是楚家常客,楚家主仆大多对她很是熟悉。反过来也是一样,锦华公主爱慕楚绛,便对和楚绛有关的人和事也总留心关注,自然也就注意过楚绛的母亲身边有秋佩这么一个人。

    所谓爱屋及乌,平日见到,锦华也乐意给秋佩这样的高级奴才几分颜面。

    这便给了秋佩一个机会。

    公主驾到,身为当家夫人身边的心腹,赶到外面替主子先一步迎接皇女,可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秋佩一边往外走一边就换上了一张殷勤的笑脸,不知不觉便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而同一个时候,正房里面的江宁娘自然也刚知道锦华来了的事。她自己起身不说,还派人去把府里能叫来的主子全给叫来,这其中,也不得不包括林茜檀。

    林茜檀和锦华公主从前世到今生,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所以在听见江宁娘派人来通知她的时候,她还不以为意,并不清楚接下来自己会被锦华公主找上麻烦。

第15章 为难

    天隆帝膝下的第四个女儿女凭母贵,从小就受燕广喜爱。身为天之骄女,燕华一直顺风顺水成长到了差不多十四岁的时候。

    十四岁的锦华公主燕华,在那年上元灯节时偷溜出宫玩耍,结果与下人们走散,是当时楚绛正好经过,一路护送着她挤出人群,又陪她逛了一圈,最后将她送回宫里。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情窦初开的少女公主,有了一个求而不得的愿望。

    她想嫁给楚绛为妻,为君洗手作羹汤,但于公于私都是并不太可能的事情。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要被父皇送去戎国和亲的。戎国北地,离京千里,一旦离开,终生说不定也没机会回来。

    这是公的一方面。还有一个私的方面,就是锦华知道,自己看上的男人并没有对等地看上自己。她也知道他喜欢的是他小姑姑所生的女儿、东山侯府林家的七小姐林茜檀。

    父皇比天大,她反抗不了,所以她只能把两头的怨气全部算在林茜檀的头上。但她自持公主身份,不太愿意去做一些自降身份的事,而且她的确从来也没和林茜檀有过什么实质接触。

    但这一天,两人在楚家碰上了。

    锦华本来也不喜欢林茜檀这么一号人物,再加上有个秋佩在背后煽风点火地捅刀。锦华还没进到楚家的待客厅,就已经打翻了一肚子的醋坛。

    其实秋佩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不过是把楚绛亲自去城门口怎么把林茜檀接到府里,又如何如何温存夸大一些来说,再点缀几件像是去年楚绛特地经过云州看望林茜檀的事,就足以点燃一个女人没有理智可言的嫉妒心了。

    锦华十八岁了。

    面对自己随时会被嫁出京城去的可能,锦华在待客厅里见到林茜檀,是没办法有什么好脸色的。

    林茜檀疑惑地看了看锦华,锦华公主面上的敌意实在明显,明显到几乎没有刻意收敛。

    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来一些。楚灵还担心地看了林茜檀一眼。

    锦华爱慕楚绛,在京城之中也不算什么秘密。再联系联系楚绛这两日为林茜檀所做的事——又是亲自布置嫣然居,又是亲自接送,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自己的猜测。

    像是江宁娘,在稍微一想想通关节之后,就毫不客气幸灾乐祸地朝着林茜檀状似无意一样看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就在说,林茜檀也许要倒霉了。

    众人想得不错,锦华才走到厅中,大伙儿给她行礼,她亲切地扶起江宁娘、楚灵,对待江芷悦这个二号的情敌也能勉强一笑,到了林茜檀这里,就只剩一声的冷哼。

    态度反差之大,大得许多在旁围观的楚家仆人都替林茜檀觉得尴尬。林茜檀也是眉头一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前世的林茜檀,和锦华公主的的确确没有多少交集。楚绛在时,没有。楚绛死了,两人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扯不上关系。

    但心里疑惑归疑惑,林茜檀却还是暂时收起了心思,装作透明人一样,站在旁边陪着说话。心里则是在琢磨是哪里出了岔子,使得锦华的态度和前世时差距那么大。

    楚渐寿宴就在不久之后,锦华公主十分上心,这天过来也是问候江宁娘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众人在厅子里按照尊卑坐下,寒暄之后就说起了寿宴的事。

    为了一个男人,以公主之身不惜纡尊降贵亲自登门和那个男人的母亲结交,锦华也算是爱惨了楚绛。只可惜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感情。

    明知没有结果,又何苦来哉要为难人!

    可锦华仍然是这么做了。

    刚进来时候的下马威算是一点意思意思,等厅里说了有一会儿的话,锦华又不轻不重地在言语上找了林茜檀几回麻烦。

    林茜檀虽然不知道锦华突然这是怎么,但也不是不知道可能的原因。恐怕她的好表兄楚绛,八成就是连累她倒霉的罪魁祸首。

    试问还有什么会比一个女人的嫉妒心还要更加能驱使人做出不理智的事?

    她暗叹,她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这璧她其实也没怀上。

    锦华正在耳边道:“说起来本宫与林七小姐还是表姐妹,只可惜往日分隔两地,遗憾不能来往。现在七小姐进京,对本宫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林茜檀随口应答了一句。

    锦华是皇贵妃阴蔷的女儿,而她则是阴薇名义上的女儿,论起宗族礼法,她们两人的确算得上姨表姐妹,但阴薇又不是她亲娘,她们这个“表姐表妹”的关系可是虚伪得很。

    不然这位公主表姐也不至于打压起人来半点不手软了。

    楚绛是男子,全是女人的地方他不适合待着,早就不在。林茜檀独木难支,有些头疼地应付着锦华时不时的口头为难。待客厅里欢声笑语,众人笑着的面皮之下,各怀心思。

    林茜檀没有注意,促成了这一切的秋佩,一直站在角落里面得意地看着厅子里聊天聊到最后一厅子的主子只有林茜檀一个站着,心里骂着活该,脸上却是再朴实忠厚不过的模样。

    林茜檀没注意的事,楚灵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对母亲身边的楚慎夫妇不太有好感,但为难林茜檀的人是公主,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也不好随意开口替林茜檀说好话。

    直到,外面的人进来说,楚绛在常春亭摆了一桌茶具,邀请锦华公主和林、江两位表妹前去赏玩新茶,锦华这“才”像是发现林茜檀已经在那儿站了足足半个时辰似的,笑着走过去拉起林茜檀的手,一副和她亲亲热热的模样。

    心上人邀请,她自然求之不得,一时哪里还管心里的不愉快,不一会儿就领着人迫不及待地往常春亭去了。厅子里,只剩下江宁娘一人。她看着人走茶凉的客厅,也在秋佩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只当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频频派人在外面探头探脑,打听情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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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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