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打劫
郑国公府成了人人躲避不及的一家,和张嫣的兄长有亲的那户人家也算得上仁至义尽,扛着压力许久不曾提及退婚。终于还是在上月时下了决心。张家无可奈何,不能不答应。
张嫣来信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之中不免有一些怅然。她还期待了这个嫂子很久的。
一对儿女婚事都被丈夫连累,郑国公夫人气得几乎想抛弃丈夫而去。张鲁元自知理亏,面对妻子怒火,忍气吞声。
张夫人也是想一想一对姓“张”的儿女,又忍气吞声留了下来和张鲁元有难同当。儿女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她已经不敢去想。
林茜檀给张嫣回信安慰说,张嫣的那位未来嫂子本人也未必就愿意退亲,事情也许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殊不知,林茜檀刚刚说完这话,就听说,阴薇不知怎么找上了齐家,递了一个意思过去,有意给儿子聘齐家姑娘为妻。
林子业年已十六,在男儿的角度上说,也到了议论婚事的岁数。他最近又有一些浪子回头的名声,还是能够争取一下。
钦天监司正齐泯的女儿齐沁月,家风清正,家底也还算丰厚,有资格作为林子业的婚配对象。
林茜檀心想,阴薇很会看人,齐家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这落井下石的事情办得——张家前脚才被齐家蹬了,她的继母就找上门去说要娶人家的姑娘。连带她在张嫣面前也变得有些尴尬。
齐泯是世家齐氏一个寻常旁支,虽然自身门庭清简,但背靠齐氏大树好乘凉。谁娶齐家姑娘,娶的都是实惠。也不怪阴薇会动心思。
不过阴薇也不问一问人家齐姑娘看不看得上林子业。
五月下旬的时候荣安公主大婚,林茜檀就亲眼看到阴薇和齐夫人在宴席上走得十分接近。齐夫人面上有几分为难的神色,阴薇只装作自己不知道。
齐家小姐则是顺理成章和林家姐妹走在后面。
齐沁月的确不愿意抛弃和她早就有婚约的张钧,是她家中长辈逼迫她妥协。她性情坚贞,讲究一女不二嫁。
也正是她明显排斥反感的态度反而刺激了林碧香本来就脆弱敏感的神经,林碧香认为张嫣是因为看不起她,所以也看不上她的弟弟。
林碧香最近渐渐又出来参加一些闺阁中的聚会,试图努力挽回名声。
她是逢人就说自己是有把柄落在阴槐手里,这才被逼委身于人,实则她本性并不轻浮。
但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也不是她几句话就一笔带了过去。大家都还记得那些,所以她经常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在议论她。
齐沁月又不怎么去隐藏自己对于林碧香婚前放荡的看不起。也不怪林碧香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炸毛。
“哼,她不想嫁,我偏偏要她嫁!等她过门,看我不弄死她!”
林碧香等到离开婚宴场地去如厕的时候,才敢放声说出这些话来。
她身边的丫鬟也不阻止她,反正她们小姐的名声已经够臭,再臭一点也无妨。
茅房这样的地方,倒是十分配她。林茜檀一进门就听到她说着这话,勾唇微笑。想着要不要提醒她慎言,免得拖累她。
她这妹妹,气性还是那么大。
林茜檀也不理会林碧香挑衅,自顾自找了一处干净一些的隔间进去。林碧香自取其辱,还想着叫林茜檀也在茅房出出丑。
屏浪一个人就收拾了林碧香那些丫头,打得一个一个的人仰马翻,就连采彤,也装模作样在地板上滚着装疼。
屏风则是跟着林茜檀进去服侍。
风光和霁月便一前一后护着隔间外头,不叫林碧香有机会作妖。
林茜檀暂时不打算叫林碧香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林碧香的人,是连碰到粪桶的机会也没有的。
林碧香气急败坏的。林茜檀反而高兴,隔着木板与她说道:“八妹妹,用完了恭桶就快些出去,你不用,别人还要用。”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整个净房这里,又不是只有她们几个人。
林碧香一边咒骂底下几个丫鬟太过无用,一边被她们拉着下去,不一会儿,也就消失在了那儿。
林茜檀十分淡定地用完了恭桶出来,若无其事地在围观的两三位小姐古怪的注视里从容地离开。
这里的事不过是小事,算不上什么。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浪。
倒是林碧香故意吼的那一嗓子,叫所有人都知道了林家和齐家勾搭上。听说,齐沁月,在婚宴都没结束的时候,就哭着回去了。
有人便说,有林八小姐那么一句话,这齐沁月就是想不嫁林家也难。
没人在这种时候记得张家。
走了一个齐沁月,荣安公主的婚礼却还继续。荣安公主又不受宠,不敢拿林碧香如何,只能是憋了一肚子火,将仪式举行完毕。
林茜檀回家之后,就吩咐绿玉走了一趟,去给张嫣做了解释。张嫣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是不会在意的。
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齐家。
本来齐夫人就不怎么喜欢阴薇母女,林碧香那样的做法,更不可能叫做母亲的人还愿意把女儿送去林家“被弄死”。
可阴家的势又摆在那里,阴家又不是齐家可以对抗的。齐氏一族虽然还在,但也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就和阴韧对上。
阴薇当然也恼怒女儿做事鲁莽,但还是不得不给女儿擦屁股。荣安公主府邸的事刚刚传出来,宫里皇贵妃的邀请便送去了齐家。
阴蔷近来心情不好不坏。
好事是她的两个儿子都被天隆帝重用,一个从军,一个监国。坏事是,女儿还在戎国作为人质,据说戎国方面已经把她下了狱。
虽然女儿没有儿子值钱,让阴蔷选择忍下心里的悲伤,也做好了在关键的时刻牺牲女儿的心理准备。
但毕竟是她肚子里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怎么会不关心。
阴薇也是正好找事给她做,叫她转移转移注意。更何况也是疼爱的侄子的事。她毫不吝啬做一回欺负人的事。
齐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进宫一趟、和皇贵妃无比“亲昵”地待了一日的事情,在她还没有从宫门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传出宫门,叫许多人都听说了。
林茜檀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也进宫去了一趟萧太妃那里,和萧太妃说了一通话。萧太妃年轻时身不由己的经历,会让她很乐意搅和到这里面去。
之后,萧太妃便也下了指令,去邀请齐夫人进宫坐一坐,将之前阴蔷刻意营造出来的气氛给打散了。
萧太妃和皇贵妃阴蔷一向对着干,萧太妃的举动在阴蔷意料之内。阴蔷习以为常,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只恨萧太妃这个老女人又来多事。
林茜檀再见到齐沁月的时候,齐沁月一副眼睛底下红彤彤的模样,一看就是哭过了的。
有想嫁的人不能嫁,却要在那里和一个看不上的人牵扯。
对于林茜檀的登门拜访,齐沁月是意外的。齐夫人也一度拒绝她进门。直到她说明自己是上门来道歉的,齐家才放她进了门。
齐夫人这才想起来,林家的这位七小姐,并不是现今的林三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林茜檀和齐沁月并没有很多交情,之所以登门,其实一来是因为阴薇母女那些事。二来也是为了京华梦景图的事情。
齐家不过是齐氏一族的旁支,齐家的夫人却出身在秦氏一族。林茜檀也有那么点打听打听的意思。
楚氏的那一块、齐氏的那一块碎羊皮,现在都在林茜檀的手里,林茜檀是真的起了挖宝的心思。
既然要挖,就总是不肯放过机会。
齐秦氏,再怎么说也是当年秦氏一族中一个有些身份的本家嫡女。对于秦家的事也许会有一些知情。
而齐秦氏也因为想明白了林家母女那些血缘上的关系,而对于林茜檀的来访,少了一些排斥。
林茜檀做足姿态,又送了礼物过去,算是和齐沁月递了一个橄榄枝。
阴薇只知道林茜檀去了一趟齐家,只以为她也许是想搞破坏。便吩咐苟嬷嬷盯牢了她。
“你两个儿子的赌债我已经替你还了,你该把脑袋捡起来装上,知道知道自己是谁的人。”阴薇也是才知道,苟东和苟西那两个没用的蠢货输了钱,苟嬷嬷跟林茜檀伸手借了银子。
怪不得之前一直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递过来!
苟嬷嬷当面应得好,回过头去却是斟酌着和林茜檀提了提。
“夫人叫我盯着您。”
林茜檀“嗯”了一声,很是满意,叫锦荷下去,开了盒子,给了苟嬷嬷一个物件当作奖赏。
苟东和苟西欠下来的钱根本就是天文数字。苟嬷嬷现在好不容易还了债,口袋里开始“赚钱”,林茜檀可没有那么好心帮她发家致富。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马老六那班人反正闲得很,叫他们设法再勾搭苟家兄弟赌钱也就是了。
嘴里却是道:“苟嬷嬷也是不容易,两个儿子没一个省事的,卖了亲娘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
锦荷憋笑,最是配合,她刚拿了一串十年前流行的链子给了苟嬷嬷,一回来就听见林茜檀假慈悲,笑了:“小姐你就收起你的猫尿吧,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我都同情苟嬷嬷,再来一回,怕是叫她脱了内裤也不够赔的。”
林茜檀听了就笑起来。
锦荷是几个丫头里面最懂林茜檀心思的。林茜檀这么说,她就知道,林茜檀又想干什么了。
绿玉才从外面回来,就给再叫出去跑了一趟腿。林茜檀这是打算吩咐赌庄,好好“款待”苟家兄弟。
苟嬷嬷却还在做她的春秋大梦,想着好不容易把赌债还清,这样两头效忠赚银子,过一段日子见好就收,也看看能不能赎身,远走高飞去。还不知道他两个儿子在另外一边又给人勾到了赌庄里面去了。
苟嬷嬷年轻的时候起,就在阴薇身边跟着做事,知道阴薇不少秘密。不过至今为止,那些涉及要害的东西,苟嬷嬷是不肯说的。
也因为她有价值,所以林茜檀也愿意养着她,时不时套一套她的话。她看上去也不是傻到家的人,为什么会叫苟嬷嬷白赚银子?
*
那边,苟嬷嬷拿了林茜檀的东西,出去之后忙活了一通,当天晚上睡得很早。
她也是翻来覆去看,才确信林茜檀赏了给她的一条链子,和十几年前先夫人楚泠经常佩戴的有一条链子十分地相似。
这么看来,这链子拿在手里,就有那么点扎手了。
苟嬷嬷跟林茜檀待得久,越发觉得林茜檀和她生母长得像,就连那看人时候的模样,都是差不多的。
再加上那条链子,苟嬷嬷更是被勾引得掉进了恶梦里,梦见了楚泠。
她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也是阴薇刚刚嫁到了林家,那会儿她也才刚见到楚泠。
怎么形容楚泠这个人呢。
楚泠虽然好看,但和大多数闺秀相比,也并没有好看到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美貌。
真正叫她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和神态。
楚泠所拥有的,是大多数的闺秀都没有的灵动之感。她行事做派与身边许多闺秀格格不入,并不太受现实的规则如何约束。
不过这样的一个神仙似的人,到最后不还是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楚泠的死因,外头的人并不清楚,但是林家内部的一些老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说实在话,苟嬷嬷是不相信楚泠那样一个人,会自己服毒自杀的。偏偏她有了些年纪,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和楚泠的死有关系的事又想不起来似的。
她也和阴薇提过这些,也还记得那时十分年少的阴薇怎么回答的:“管她是怎么死的。不过是一个碍眼的人。她就是自己不死,我也要下手了。”
楚泠对于阴薇而言,终究是一个绊脚石。阴薇虽然是以平妻的名义进门,但实际上,论大小,她终究得低楚泠一头。
只有除掉楚泠,她才能畅快。
苟嬷嬷梦见这些,便一整夜一整夜地有些睡得不大安稳。楚泠虽然不是她们弄死的,但楚泠其实本来也许有救,是她们拖住了赶来施救的太医。
半夜里,苟嬷嬷呆愣着醒来,愣怔着在那儿半晌没有动静,黑漆漆的屋子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的工夫既不起来,也不躺下。
*
林茜檀曾经就一直觉得奇怪,奇怪着她的母亲怎么会在生下她之后忽然就没了。
是楚渐告诉她,她的母亲真正的死因。
林茜檀也是觉得苟嬷嬷应该是知道楚泠死亡的一些事,这才一直将她留在那儿。
楚泠究竟是怎么没的,时间过去太久。就算还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大概被泯灭在了尘土里。想要探寻,应该也只能是去找那些年的旧人。
一觉起来,林茜檀就觉得,苟嬷嬷和前天相比,明显有了一些变化。
林茜檀不由要想,不枉费她特意仿造娘亲的物件,弄了一个这样楚泠去世时候戴过的链子送给苟嬷嬷。
苟嬷嬷也许是和去世的人有通灵,这才一晚上的工夫,就显示出来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来。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做贼心虚?
林茜檀也不急着去问苟嬷嬷如何,苟嬷嬷自己想说的时候,不用她问,也会说。
那边,苟嬷嬷和锦荷说话的声音就时不时传过来。
苟嬷嬷正在问锦荷林茜檀给她的链子是个什么来历。锦荷说:“那是先夫人用过的好东西,小姐如今有了更好的,又看它有些破损,便想说给了府里的老人,也可以叫人图个念想。”
林茜檀无缘看到苟嬷嬷的神色如何。只听到苟嬷嬷像是想和锦荷换一个别的……
锦荷佯装得生气的样子:“你这老家伙,好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看在如今夫人的面子上,将这坏了的物件给你,你倒是嫌东嫌西……”
苟嬷嬷像是正在和锦荷否认。
林茜檀听在耳朵里,眼里有笑意,这鱼饵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鱼给钓上来?
*
五六月的天气,要么闷热到把人架在架子上烤,要么就是像突然的倾盆大雨下来,把人打得身子也哆嗦。
沈氏的病刚刚好了一些,这雨一下来,她腿上的风湿便又厉害了起来。
可怜老人家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下地走动过,在那儿疼得。
五月二十三日,闷了一上午,到了下午天上的大雨又打了下来,人就是坐在屋子里也要担心担心头顶上噼里啪啦的雨水拍打声音。
沈氏的腿脚痛了起来,儿孙们自然又是一阵忙活。
林茜檀也是孝子贤孙里面的一个,自然也到祖母跟前去伺候了。
沈氏近来,大病小灾的没完,整个人都瘦下去一圈。
也许也是感觉到自己年纪大了,寿命也将近到了差不多的时候,老人家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像是交代后事似的。
林茜檀起初也没有怎么在意她啰啰嗦嗦说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直到她注意到沈氏看着她的神态当中像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茜檀没有主动去问沈氏究竟是想说些什么。沈氏也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似的。
有时说说这个,有时说说那个,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怎么说重点。
沈氏自己心里清楚,她这是想跟林茜檀说一说楚泠的事情。
越是随着对自己寿命大限有所预感,她就越是做梦梦见年少到如今一路的往事。
曾经的儿媳妇的那些事情在她脑子里面也就越发清晰了起来。
沈氏会跟林茜檀说一些这样的话:“你母亲在的时候,就像你现在这样,静静坐在你现在坐着的位置上看一些我看不懂书,那鬼画糊一样的蛮夷的文字……有的时候也陪我说一说话。”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年纪不大,身子骨也硬朗得多,她是坐着,楚泠也是坐着的。
不像现在,林茜檀虽然也是坐着,手里却拿着个擦拭的帕子,时不时给沈氏擦汗,一边揉搓她身上疼痛的部位。
房檐上挂着个形状古怪的鸟笼子,沈氏告诉林茜檀知道,那个也是她母亲弄来的。
海外商人的审美和中原人很不相同。楚泠弄来的这个鸟笼子,大概也就只有沈氏会喜欢了。
林茜檀自己也有弄些这样的货品来卖,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沈氏絮絮叨叨,林茜檀也耐心听着,直到和她轮班的下一个人来接替她。
林茜檀也跟田小香提过自己母亲的一些事。
林茜檀从沈氏那里出来,一路上就在想着田小香说的那些话。
楚泠灵堂里的那些物品摆设,田小香看过之后脸上的神色有多古怪,林茜檀印象太过深刻。
这也不过是几天之前的事。
与此同时,林茜檀的脑子里在想的,还有沈氏和她说的。
楚泠的事她已经听过许多,不同的人全在说,从前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到非得知道的地步。
也是越是听,她对自己的母亲生出了比起从前浓烈得多的探究心理。她走的时候,自己还太小,什么事也不记得。
这时丫头撑着伞,护卫着林茜檀往她自己院子走。正走到岔路口上,有一个人从那儿急匆匆地护着头冲出来。险些把正在想着事情的林茜檀也给撞翻。
那人没有带伞,已经淋了一身,看着也是往银屏阁去的。
是待梅。
林茜檀眉梢微动。
待梅出去的时候应该是带了伞,林茜檀自然要问她怎么搞成这样。她不小心把主子撞了差点滑倒,一边伸手接过旁边的人递过去的雨伞,一边道:“也是我倒霉,外头路口上碰上了打劫的。我急急忙忙的,把伞扔了出去,正好挡了他们一下,就趁机跑回来了。”
林茜檀惊了一下。
这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的,哪来的打劫的人?
可不管怎么说,雨下得大。站在暴雨里说话也不是事。眼下还是先回去再说!
第108章 小鱼
待梅从外面回来,淋了一身的雨。匆忙之间,将她发髻全打乱,脂粉也被冲得没了,看上去像个楚楚可怜的落汤鸡。
等她换了干净衣裳,林茜檀当然要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是说她本来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便有几个地痞模样的人闯了出来。
还是她反应快,大跑一路进了东山侯府的门槛,再回头一看,那几个人已经散去了。
林茜檀皱眉。
待梅性子软,又素来与人为善,轻易并不会得罪人,更别提是什么仇家。
这一看,便多半是蓄意而为的一群人,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所为的,又是什么目的呢。
林茜檀道:“回头,你出门的时候留意些,说不定是谁认错了人,叫你背了这口大锅。可也说不准就是冲着我来的。”
林茜檀所说的,是阴薇。
这满京城,和她有不快到会动手加害的最有可能就是那边的那两位母女了。
待梅应了一句“是”,显然也是懂得。
阴薇刚刚算计林茜檀打翻沈氏药碗不成,反而被人“举报”查出贪墨府里公中的银两,很是丢了脸。
林茜檀不放心,又提醒整个屋子的人:“你们出门也当心些,走在府里,也别大意。”
众人齐齐答应下来。
林茜檀想了想,又把郑好叫过来。
郑好通过碧书,偷偷摸摸露出过一点喜欢待梅、想娶待梅回去的意思。林茜檀想着,干脆叫郑好来做这个保镖。
郑好自然求之不得,碧书也为自己的哥哥有机会接近心上人而高兴。
也就是待梅看出碧书的盘算,连着两三天的羞恼。
这不算多大的事。之后两三天里,待梅再出去,也没再碰上什么奇怪的人,便也没谁把这些事情搁在心上了。也就只有郑好高高兴兴,假公济私地紧紧跟着待梅,每日去探望宋氏。
林茜檀去看的,是另一个病号。
沈氏的病时好时坏,林茜檀还要去照顾她。每日里外头大雨瓢泼的,林茜檀往返在庭院之中,每每弄得裙角泥泞。
期间,倒是在府里的半路上碰上过晴川两三回。晴川自从从银屏阁里被撵出去,过得便越来越不好。联系前世的事,晴川是罪有应得。
林茜檀再碰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沦落到了去扫府里茅房附近的地面去。身上倒是整齐,却隐隐有一股汗臭味。
起初她被赶出去,还求林茜檀一求,到最后一次林茜檀见她,她已经是对旧主生出了恨意来。
林茜檀正是从沈氏那里回来,碰上了她。她正因为不知何故,被府里嬷嬷为难。大雨的天,弄得有些狼狈。
见此情景,林茜檀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晴川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她虽然偷盗主人财物,私自传递消息有错有罪,但也不至于被折辱到跪在雨水里祈求老妈子原谅她。
这其中,多半是阴薇嫌弃她这颗棋子无用,授意怂恿别人羞辱。
这些奴才又惯会逢高踩低的。
林茜檀于是交代,给她一些银子,叫她自己赎身出去:“我记得,她在京城是有亲戚的。”
待梅闻声去了。
晴川还在云州的那时候就总说自己在京城有什么做小生意的亲戚。像是什么舅舅表哥的。现在叫她拿着这笔银子出去,大概总好过被人欺辱。
待梅回来时便说,晴川接了银子,已经去和府里管事说这事情去了。
“她也未必就感激。”锦荷和晴川积怨不少,不用指望她能说晴川什么好话。
林茜檀笑,道:“我知道,她不是那么一个性子……左边用力些。”锦荷正在给她按肩膀。
锦荷于是加大了力道。
林茜檀又道:“送她出府,也是和她一刀两断。那笔银子,够她和她每每炫耀的那个表哥双宿双飞的。”若是过得不好,也不用回来怪她。
于是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侯府的小角门那儿,便多了一个卷铺盖走人的丫头。
晴川办事效率不错,一个下午的工夫,就把卖身契给拿回销毁了。
她走得无声无息,也没谁过来送她,她果真就像林茜檀说的那样,并没有在心里感激,反而憎恨。
说来也巧合,她正打算转身离开,却正好撞上了从外面回府里的林子业。她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过去,只可惜林子业看也没看站在门边那一个看起来穷酸落魄的丫头。
锦荷说她想爬主子的床,其实并没有说错。她看上林子业很久了。
一想到这一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心目中的少爷,她就心中不舍,越发将林茜檀和阴薇二人恨进了骨子里去。又想着,凭她那个对她痴心的表哥,早晚杀回来。听她舅舅说,她表哥最近已经在考取功名了。
那边林子业已经进去府里。
北地兵报传来,天隆帝出师不利,才刚出去,就要准备班师回朝,帝王颜面很是受损。
背后捅了天隆帝一刀的那些夏朝乱民便成了皇帝发泄怒火的对象。
朝廷运输粮草过去,供天隆帝剿灭乱党。天隆帝眼下是不会有心力去对付戎国人的了。
天隆帝出征,林家人没怎么分到一杯羹,反而是在平乱这件事上,有了份。
林子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想着上战场去。而林权,为了自己能够更有把握拿下世子之位,也愿意支持儿子。
阴薇却是难得在这件事情上和林权唱反调的。
阴薇给林子业安排婚约这些事,林子业清楚。他是想着,朝廷不是招人么?他跟着去,回头再想办法留下在当地三年五载不回来。
省得他母亲安排他。
阴薇哪里会同意。
林茜檀也奇了怪了。
重来一次,难道林子业的身体里面也换了人不成。懂得读书上进不算,还想走武路子。
天知道林子业其实只是不乐意太早成亲,想逃婚。
别人眼里贤良淑德的齐沁月在他看来其实不过是一个木讷无趣之人。他自由散漫惯了。也不希望有个人来对他管手管脚。
林茜檀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不过他如果真的跑了出去,以朝廷一向的做法……平叛之后多半是会派遣驻军。
他如果一去不回的,齐沁月大概也不用嫁给他了。
王元昭也回信回来说。戎国人前两年就伤了元气,这一回对大商军的攻势大不如前。
天隆帝撤兵之后,是打算把注意力更多放在国内的反叛势力上。
林子业想去参军这件事,阴薇是反对到底的。就是沈氏等其他的长辈也并不赞成。
他是三房的独子,他出了事,如何是好?
这些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林茜檀叫人盯着林子业的动静,结果发现,他半夜偷偷往后门去,干脆来了个先斩后奏。
林茜檀当然没什么好心去通知阴薇把人给拦住。
她事不关己。
等阴薇发现不对头,这个臭小子是人去楼空。
这样一来,阴薇的注意力就不在齐家身上。
反而林茜檀去了一趟齐家,和齐家的关系一下子好像就近了很多。
齐秦氏并不知道京华梦景图的线索,林茜檀却是收获了一个朋友。
秦家的消息当然有专门的人去打听的。
当日碎片被夏帝分成了五分,一份在楚家,一份在齐家,魏家也确定有那么一份,那么推论下来,秦家的手里应该也有。
然而打听多时,秦家却是当真不存在那么一块碎羊皮了。
消息传来,林茜檀也不算太失望。
家族传承,后世子孙里多得是不知道先祖遗物价值的。秦家会和楚齐二家一样弄不明白碎羊皮的含义。不奇怪。
甚至于林茜檀忽然觉得,一个忘记倒还能说是巧合,可两个三个都这样……会不会是齐家、楚家、秦家的三个老头子不约而同地都希望所谓夏国宝藏的秘密从此被不知不觉埋葬掉?
反而是魏家,至今传承。
换句话说。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那么真正叫林茜檀觉得有些难办的事情,是很有可能由夏朝皇族的后裔保管的那一份地图。
最后的一份碎片如果当真会在某位夏朝皇室成员的手里。那这大海捞针的,要上哪里去弄这样的一份东西?
恼人归恼人,不过林茜檀还是叫人先去打听,秦家当年把宝藏地图的碎片弄到哪里去了。
秦家的女眷,也是游走在不同的宴会场合。不同的秦家人,林茜檀都自己接触过。
而王元昭那头也是接触过秦家的老少,也是他证实的确没存在着这样的一件东西。
这事情也急不来。
林子业离开之后,阴薇理所当然火急火燎派人在去往北境必经之路上追赶着。
北边打着仗,阴薇会操心,也是正常的。
林权却是怪阴薇,把孩子宠坏了。
阴薇有怨没处使,林子业逃出去的当天晚上,林权正在青楼妓子的床上,为何要来和她指责?况且真当她不知道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支持林子业从军?!
子不教父子过!
可生气归生气,又不敢、也舍不得对林权发火。
林子业溜了。附带的一个结果就是,林氏姐妹也全部都被稍稍拖累了一下,门禁严厉了许多。
林茜檀不打算顶风作案,有什么事的,就叫手底下的几个丫头多跑几趟腿也就是了。
她是好几条大街上最大店铺的老板这么一件事情,当然不肯叫林家某些人知道的。
和真正的遗楚泠产相比,所谓嫁妆那“一点点”的宝贝都要遭人惦记,何况是真正的一笔巨款。
林茜檀于是除了整日窝在屋子里做一些室内活动,基本不出门。当然也就无缘看到发生在大街上的一场热闹了。
几个中年的书生大街上就在那儿议论朝廷编著《夏史》有太多行文偏颇失真之处,说到激动的地方,就跟恰好听见动静赶了过去抓人的城内官差打闹了起来。
不知怎么,人越聚越多,到后来演变成了一场骚乱。书生这一种人,一向吃软不吃硬,士兵越要拿人,他们越是要呼朋引伴,和士兵争论撕打起来。
这个事,到最后并不意外以城防兵的胜利告终。嘴巴闹不过拳头,谁闹事,谁就得下狱。
这个事情也给捅去了顾屏那儿。顾屏在朝中监国理政,这些事情他理所应当是有责任处理的。
顾屏于是亲自去了一趟大牢,也不知道是和那些书生说了什么。
之后事情迅速被平息下去,不过《夏史》编纂的大概内容,还是透漏了出来。
林茜檀心道:这怂恿书生吟诗、公开谈论一些朝廷机密的人也不知道是她所熟悉的那几位里面的谁了。
民间对夏朝的态度,从来都是复杂的。
*
夏朝前后持续了五百年,对许多人来说,它就是正统。夏朝臣民的认同感,深入人心。
林茜檀也许还没什么感觉。她出生时,商朝已经建立。一切和大夏有关的事,都是道听途说。
但对于像是林阳德这一辈,乃至是林权这一辈的人来说,他们都出生在夏朝还在的时候。
夏朝末年,土地兼并厉害,朱门酒肉臭,寻常的百姓人家不说是路有冻死骨,那也是无田可耕,没有盼头。
在这个时候燕氏崛起,在乱世中消灭夏朝,统一了天下,建立大商。
但这远不是说,民间就恨极了夏朝。
林茜檀自己就对夏诗十分推崇。夏朝学子也一向喜欢用诗歌讥讽朝政,表达看法。夏朝在,他们怨,夏朝当真没了,他们又怀念。
天隆帝燕广编修夏史本来是好事,但问题也是出在天隆帝对夏朝的恶意明显。《夏史》其中多处笔墨,有明确的贬低和抹黑。
其中夏末帝在位期间种种事迹更是遭到了全然否定。
这样的事情,一般有些岁数的外人都不能够忍受,更何况是与之息息相关的人了。
林茜檀也很好奇,如果那位传闻中在血洗当中逃出生天的夏朝皇孙看到听到这些,会是怎样的一个心情呢?
*
王大狗也是在外头干活的时候,无意听了茶铺上几个看上去像是落魄书生的人议论了几句,他听后,也只是笑了笑,仿佛听到的是什么有趣的逸闻一样。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手上捏着杯子的力气稍微大了一些。他走了之后,茶铺老板过来收起杯子准备清洗的时候,发现杯子上多了一道不知怎么弄出来的缺口。缺口上,沾了血迹。
王大狗这是出来替人搬货。说起来,雇佣他做短工的人,还是他的同行。
小鱼这一年以来时常进京贩卖鱼干,期间机缘巧合认识了王大狗。两人又都是桐州来的老乡,一来二去,小鱼也就雇佣了他做帮手。
小鱼自己在京城忙活,家乡自然有她的家人托人送来干货,一箱子一箱子的货给船只运送到京城,小鱼一个姑娘家,总是不容易搬动,都是王大狗等几个男人去的。
王大狗看得出来,叫小鱼的小姑娘似乎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热烈。
他却只能装作看不出来。
倒不是他嫌弃小鱼长相丑陋,而是他还有要紧事在身上,没空想那些儿女私情。
码头这样的地方,人员往来最是复杂。消息也最多。王大狗有时就像今天这样,做完了事情,利用休息的时间在码头附近打听打听零碎消息。
也是听了那么几句,才知道,朝廷上编修的《夏史》,内容流露一些出来了。
他走得匆忙,想着他多半会在这儿吃茶的小鱼找了过来还觉得奇怪,他人去了哪里。
六月时,大商正是海味鱼产最多的时候,东山侯府里也买进了许多活鱼来。
今年的鱼虾价格比起往年还要更便宜一些,全因为北地州郡下了大雨,水位过高,把河里海里的鱼虾也都冲了上来。
小鱼的生意也不好做。她又试着给大户人家打短工了。
渔民凭借中原相互连通的水网,把这东西都想办法送到了京城来卖。这鱼虾的价格,岂不是就会下去。
锦荷在那儿一口吃着一口絮絮叨叨的:“这通州的大黄瓜鱼居然卖到了一文钱一只,这和白菜价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现在北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林茜檀笑而不语。
朝廷的兵马正在随州和被如今朝廷称为乱匪的那批人纠缠着。天隆帝出发的时候可是带着满满的志气的。
可现在,用来平复戎国分裂遗憾的牛刀用来杀反叛的贼寇这只鸡,还杀得不好。
这也算得上强龙不压地头蛇了。
随州的地形,山路不少,朝廷的兵马在那儿也是一时给绊住了手脚,施展不开。
林茜檀这时候想到自己做了送给王元昭那双鞋子,当真觉得自己辛苦了几天晚上,都值得了。
想必……这个时候随州的雨势应该是极大的。
*
林茜檀想的不错。同一个时候的随州正下着瓢泼的大雨。皇帝带着兵马,和当地一群“刁民”斗智斗勇。
他没有地利,纠缠不过,吃了许多的亏。
大军被雨水束缚,不容易行走。而这雨水配合着地势,反而成了游击的随州人的天然掩护。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就突然窜了出来,放几支弓弩便走,朝廷的兵马不胜其扰,真是大象也有蹩脚的时候。
大大小小十几场仗打下来,士兵们苦不堪言。洼地湿黏,其中许多人双脚泡在雨水泥巴里,都泡烂了,营地中却缺少雨具伤药。
王元昭坐在篝火那儿,阅览着京中王普寄来的书信,心里有个数。他抬起头看着附近许多士兵都扛着个湿哒哒的鞋子在那儿一边摆弄着甩干,一边叫苦。他再不经意低头去看看自己脚上那个精工细作的皮雨靴子,就笑。
心想这鞋子,来得正是时候,别人被雨地困扰,他却不用,可是把许多人也羡慕坏了。
王普在书信上说的,都是京中那些形势。他看在眼里,记住了,那书信自然也就没用,拿去烧掉了。
同营的士兵都以为他那是烧了什么情书。
这些士兵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他家里订了亲,便都猜测那鞋子必定也是魏家的小姐做来。
别人夸赞,他越是板起脸来不高兴,别人就越是以为自己说中了事实。
魏家的二小姐魏嘉音也是出了名的女子技艺娴熟,王元昭没法解释,索性随便他们误会。
正和一班没脸没皮的兄弟们扯皮着,外面就有人嚷嚷着进来了:“将军,大营那儿陛下喊开会呢,你得过去一趟了。”
那人嘴里的将军,指的是王元昭。
王元昭应了一声,确认了一下盆子里的书信全成了灰,才随着站了起来,应了一声就往外头走去,也不回头。
他步履稳健,高大的身躯在风雨中像是屹立不倒的柱子,令人信赖。
王元昭在这营地里能把一群比他大几岁甚至大十几岁的老男人们收服,并不是靠着晏国公府的家世。而是他自己的本事。
他出去,被留下的军中兄弟纷纷说了。
“这回跟陛下出来,就没打过几场顺的。还是小王将军,有能耐,看着不靠谱,却反而是个懂行的。”说话的这人,也是老兵了,看上去对王元昭很是服气。
旁边一个看着年轻许多的就接了一句:“王小将军厉害是厉害,可厉害也没用啊,还不是有人抢功劳。每次王小将军带着咱们打下来的功劳,倒是给某些人捡去!”这小兵,说的是现今王元昭的一个上级。
恰巧,王元昭便在中军主账的门口碰上了他的那个上级。
他也不介意把自己打下来的功劳送给上司拿去邀功。皇帝没来之前,他已经打了好几场漂亮的,总不好什么功劳都自己大包大揽的,所以总要分一些出去给别人的。
那上级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有些过意不去。他特地将王元昭也带上,叫他跟着去参加作战会议,也在军中多露脸。
所谓的作战会议,便是皇帝亲自主持。王元昭已经去过一两回,每一次他都是尽可能站在后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皇帝,也不太可能总盯在他身上不放。
第109章 手伤
军中议事,天隆帝决定放弃恩威并济的做法,转而采取一味剿灭。诸位将领有过半的人是同意的。他们吃了随州当地这群反贼不少的亏,也是怀恨在心。
匪首是夏朝遗老遗少,利用夏朝威望蛊惑人心,违抗朝廷,他的罪过更是最大。
他的家人也落在天隆帝的手里。天隆帝随时可以取了他们性命,以泄私愤。
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众人商议之后,把接下去行军的策略都给制定了出来。
到进了六月的时候,雨水渐渐变小,南边京城派来的援军也赶到了随州。
天隆帝由此进行了一场近乎是纯粹杀戮的大仗。
皇帝的做法,不免传了出去,一时之间跟着一起造反的普通百姓,的确是少了很多。
但他的做法,也同样留下了后遗症,一味不做区分地杀戮,让他的政敌更有借口攻击他。民间有诗,借此讥讽于他,说他残暴不逊色于夏末帝,并非明主。
天隆帝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做法是一把双刃剑,既伤敌,又伤己。
消息传到京城,也是引起了哗然的。
朝廷上的人争论不休。大街小巷的查克书生也都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些手里有一根笔杆的书生,听说天隆帝一改良民不杀的军略,但凡是和反贼有些关系的人,一律都是要杀掉,就更是反应巨大了。
随之而来的是,京城之中那些原本都已经被顾屏压制下去的议论《夏史》的那些人,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走在街道上,几乎随时可以看到人们交头接耳,像是被皇帝的做法给吓到了。
最近,城防卫那些人,变得有点忙。京城府衙的监狱里面,也有些人满为患。
不用林茜檀怎么交代,她底下的人也知道做事。从她名下各处店铺汇报而来的民间议论声音看来,天隆帝的名声经此一役,损失可不小。
即使天隆帝凭借这样的牺牲,以雷霆之势基本平定了随州之乱,但后果究竟值不值得,或许皇帝本人是最清楚的。
林茜檀自己甚至还亲耳听见东山侯府的丫鬟就在那里议论,说皇帝未免残暴。
这样的消息,天隆帝不会喜欢听,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又是极好的消息。
王普与人宿醉,开怀畅饮。王家宅邸处,夏三娘难得展露灿烂笑颜,其美艳动人,叫邻里也都看呆了眼。
王大狗正为《夏史》当中的内容心中不舒服,夏三娘见了,少见地笑话起疼爱的大儿子来:“你先生如何教你的?历史向来是由胜者书写!他燕广做这个伪帝,历史如何全是他一张嘴巴上下两张皮碰一碰就说了算,等你……”
还未说完,王大狗就出声打断了她。
夏三娘也是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差点酒后失言说漏了醉。王大狗喊停了她,她分毫不生气,反而还宠溺地道:“罢了,娘不说了。”
天隆帝一时泄愤,岂不是自毁长城?夏三娘没理由不高兴。
她穿着她新做的衣裳,甚至翩翩起舞,轻薄的衣裙被夏风一吹,便荡漾开了五彩的颜色,哪里是一个普通民妇穿着的“普通布料”……
而跳舞的人,同样也年少风华得不像是四十上下的人。
王大狗无奈,说了句:“母亲,儿子出门干活去了。”
夏三娘也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管他,自己身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没人看她跳舞,她也跳得高兴。
*
林茜檀刚刚入手了一本沿袭自前朝的宫廷舞曲舞步谱子。
据说,当年的夏朝末帝三公主,就精通这谱子上所有的舞步,并且经常跳舞给她的父皇看。
夏末帝喜爱这个女儿也不是没有道理。三公主一舞,夏末帝甚至有一回高兴得忘了早朝。
林茜檀闲来无事,索性一边翻阅,一边跟着动作,不一会儿也就被身上的汗水弄湿了衣裳。
京城里还正是酷热的时候,雨又停了,府里的人反而期盼着来一场大一些的雨。林茜檀也不例外。
府里的冰块有些不太够用。沈氏的身体又时好时坏的。做小辈的也不好意思离开府里,出去哪儿避暑。
林家有避暑的庄子。
商量之下,也就只有长辈们享受到冰块的待遇,小辈们的冰块都被削减了。
林茜檀倒是无所谓。可有些人却很是受不了。
天气一热,人就流汗,林碧香又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汗臭。阴薇便想了办法,将林茜檀和林抒尘的那一份都匀给了她。
林抒尘敢怒不敢言,便时常到林茜檀屋里,怂恿林茜檀出面闹事。
林茜檀不理睬她。
林茜檀自己不怕热,但并不等于丫头们都是一样。她也确实不差那点钱,但却不愿意叫人觉得她是那般软弱可欺。
阴薇当然不会在明面的账目上露出什么把柄来。
她也更是知道林茜檀现在手里不差那点钱。
公中的钱被她亏空的事,她料定是林茜檀曝光出来的。
她不过就是以此恶心恶心人。
阴薇自己也有嫁妆可以挪用,林碧香屋子里的冰块供应不会断。
整个三房,林碧香那里反而成为了最凉快的地方。
如果有人问起,阴薇就只说那些冰块全是她用自己嫁妆给女儿买来的,也就成了。
林茜檀也没有怎么说道。就只是刚好去给各家发了个帖子,叫了几个好友上门。
林碧香屋子里有冰块,她屋里没有,她偏偏要把人给请到屋子里来。阴薇不吝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阴薇知道了她下帖子的事,去和林碧香说了一声,林碧香一点也不在意:“她要请人过来丢人,那便叫她请,与我何干?”
林碧香也不是傻子,又怎么会不懂阴薇的意思。林茜檀不肯自己花钱买冰块,阴薇的意思就是叫她在林茜檀邀请客人上门来的当天把冰块给停了。
这样一来至少别人看了不会说她们厚此薄彼的。
阴薇还跟女儿说:“她这是想叫咱们自己老老实实把冰块送过去呢。”
林碧香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锦荷几个也是这么想。
林茜檀笑起来:“如果连你们几个也这么想,那就是了。”
不过是区区几块冰,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虽说阴薇想得也没有错。她的确也有那么几分那样裹挟的意思在。不过主要的目的却不在那儿。
银屏阁的后庭处,可是有一个小池塘的。
林茜檀从前把它当作鱼池来用。但从今年回来之后,便将鱼都给放了。
这池子,可是通向活水的。
至于庭院子里冰块的事,她也另外有些办法,叫阴薇自己送上门。
送帖子这样的事,林茜檀交给了绿玉去做,绿玉跑了几家宅邸,那儿的几个好友也都说到时候一定会来赴约。
林碧香不单单和林茜檀争抢过名字,还和林茜檀争抢过银屏阁的归属权。银屏阁后庭上的小池子,也是一个原因。
林茜檀把姐妹们邀请来不过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哪有阴薇母女想的那些心思。
锦荷不由要问林茜檀究竟是想怎么做,叫阴薇主动将冰块送来。林茜檀笑了笑,没有解释。
过了两天,被林茜檀邀请的陈靖柔等人全都如约而来。林茜檀在银屏阁的后院布置了一些东西。用石头围成的小池塘边上,搁了几张小凳子。几个人坐在上面,脱起裤脚,然后将各自的脚丫子放了进去。
这件事情,院子里也有丫头劝过,不过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茜檀认识的这几个,都不在意在别人面前把自己的脚丫子半露出来。
唯独陈靖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四五个人里头,只有她的脚粗糙得不行,相比林茜檀等人皮肤吹弹可破,她的就像是块又黄又黑的石头。
不过在场的人里面,谁也没有嫌弃她。
这么热的天气,林茜檀虽然说了自己并不怕热。但屋子里没有冰块,室温很高,大家还是注意到了。
几双脚丫子踩到水里,再配上湃过的水果,庭院子里偶尔有风吹了过来,她们在树荫底下一边吃些果子倒也并不怎么炎热。
林茜檀不说,几个好朋友也都是知道林家的一些情况的。
只是张嫣是去过林茜檀自己名下的店铺,不免奇怪林茜檀明明多得是钱,怎么不自己花钱来买一些。
林茜檀笑道,顾左右而言他:“今年这样倒是算了。到了明年,府里有了库存的冰块,情况总会好些。”
不过这些毕竟是林家的事,张嫣没有插嘴。
她自己家里如今的境况也是类似,府里开支都是勉强维持,更别说用冰,就连奴仆都遣散了大半。
林茜檀这么说,她们也就没有再追着问。林茜檀其实也用不着什么特别的办法。
阴薇敢于将她这里的冰块供应掐断了,她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看看,她的院子里有没有谁会因为短短一两日没有冰块可用便生了外心的。像是底下的一些小丫头,背后或多或少都和府里其他房头的人有些亲戚的关系……
张嫣等人回去,林茜檀干脆就窝在那儿看起了舞步谱子来,只等着天上掉下了大雨,让人舒服一些。
不过天公不作美,京城偏偏干燥了两日。
等到过了两日过去,银屏阁里还当真就有那么一两个人有些不大对头的动静,林茜檀记在心里,也不急着发落了。
林茜檀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等着她屋子里的鱼都自己跳出来了,这才找了借口,把两三个小丫头送到别处去了。
锦荷笑嘻嘻的:“夫人这是打算收买咱们的人呢。”
天气热。林茜檀“抠门”,院子里就不是铁桶一块。阴薇想在林茜檀屋子里安插苟嬷嬷以外的人。
林茜檀不问被打发出去的小丫头,反倒是问起了苟嬷嬷来。
“她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这回答话的人换乘了屏风。
“还能做什么,就是两头跑,也不知道都跟夫人说了这边的什么。”
林茜檀笑了笑。苟嬷嬷不敢乱说话的。
一个人,不怕她贪财,就怕她不贪财。只要苟嬷嬷贪财,林茜檀就有办法控制她。她又把苟家兄弟两个抓在手里,等同于扼住了苟嬷嬷的喉咙。
苟东河苟西前阵子连续赢了一大笔钱,林茜檀想着,是时候叫他们输一输了。
这一回。
阴薇也豁出脸面不去理会别人怎么说她。林茜檀屋子里便没有冰块降温。最先看不下去的,不会是别人,反而是林阳德。
这一天林阳德把客人带上门,客人回去之后,阴薇就莫名其妙被林阳德叫去亲自训斥了一通。
到了傍晚,她更是果真是像林茜檀所说的,把冰块给送了过来。
屋子里的丫头们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林茜檀笑起来。
耳边是丫头们叽叽喳喳:“三夫人嫁到林家来怕是从来也没有这么丢脸过,竟然被侯爷亲自罚跪……”
深宅内院的丫头甚至是阴薇这个当家的主母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事情是个怎么回事——林阳德近来正在偷偷摸摸着给自己老爹,也就是林茜檀的曾祖父谋求一个谥号。
林家的这位曾祖不过是平民白身,林阳德混出名堂来的时候,他已经翘辫子了。
这件事情,林阳德只说给了沈氏一个人听。沈氏虽然最近絮絮叨叨,倒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漏风声。
林茜檀本来也只是疑惑。她过去沈氏那儿照看的时候,明显发现沈氏有给娘家写信。
她和娘家虽然有来往,但以前并没有过这么殷勤的时候。
所以林茜檀动了心思。
沈宁也说她不知道。林茜檀于是找上了林阳德那位刚刚纳进屋子里的小姨娘。
聂韵比起林茜檀还稍微小些,辈分却高了两辈,在林家本来就是地位尴尬。
有林茜檀这么一个林家人愿意搭理她,问她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她吹吹枕头风也就是了。
同样,阴薇那儿也是有发现到一点的不对劲,打听过。不过,她不知道林阳德正有求于人,也不知道,林阳德求的,那又是什么人。她只知道,沈氏写信回娘家,请娘家的人帮忙打点一件什么事情。
上门来的,是司掌官员权贵谥号的。
掌管这些的官员,最是看重深宅后院这些嫡庶的礼法规矩。林阳德本来请了人上门,是要在对方面前展现自己的家风,好为那个死了几十年的亲爹争取谋划的。
结果阴薇无意之中拖了后腿。
那个官员可没有来得那么巧,不过是林茜檀叫人往他的耳朵里送口信,告诉那人,他最喜欢的《春山图》就在林阳德的手里。
林阳德还在纳闷,怎么之前请了多次也不答应上门的大人突然答应。
阴薇吃了公公的排头,可不就是只能低头认怂。
林茜檀又哪里是真正缺了那些冰块的人。
现在这个季节,冰块再贵,她也能弄来。她自己的店里就有卖这些东西的。
她就是要叫阴薇母女不痛快而已。
*
阴薇吃了亏,更是恼恨林茜檀生事。林茜檀在隔日进宫探望萧太妃的时候就莫名其妙惹到了皇贵妃阴蔷,被责打了二十戒尺。
行刑的速度仓促而迅速,就是叫萧太妃赶过去救场也是来不及的。
而阴蔷打人的原因,就只是林茜檀教唆林子业私自逃离,前去参军。阴蔷说她牝鸡司晨,有违妇德。
官大一级压死人,林茜檀不是先知,实在算不到阴蔷会豁出面皮来。她还在前去萧太妃那儿的路上,就半路把人给劫走。
她更不可能去管林子业逃不逃家。
一下一下的戒尺上带了尖细锋利的软钉,看着区区二十下,林茜檀整个手背都被刮烂了。
萧太妃两条腿走来又怎么能够赶得上,等到林茜檀听到外面门口上传来萧太妃来了的声音,已经来不及了。
林茜檀于是冷眼看着阴蔷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笑容。心里把这一笔记下了。
萧太妃风火轮似的走了进来,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林茜檀跟前,人还没说话,就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直接就把行刑的宫嬷嬷打得牙齿掉出来三颗。
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皇贵妃好大的气性,说用刑就用刑!”萧太妃也是愤怒到了极致,说起话来也是不给阴蔷面子。
阴蔷笑道:“本宫教训自己的侄女,似乎还用不着太妃娘娘这个外人来过问吧?”名义上,阴蔷是姨母,而萧太妃,虽然和林茜檀的生母有交情,但毕竟在宗法上的确是和林茜檀毫无关系。
两人争锋相对。林茜檀则是被萧太妃带来的人护着下去。之后的事,林茜檀无缘得见,不知道萧太妃是怎么和阴蔷对着干的。
阴蔷下手十分狠辣。带钉子的戒尺把林茜檀的手那本来细致白嫩的肌肤刮得鲜血淋漓。说是差一步就几乎见到骨头也不夸张。
林茜檀疼得嘴唇也咬白了,却还有心思调侃:这,或许才是阴氏姐妹对付人的手段。
心中又庆幸好在是进宫来的时候带上的是霁月和风光这两个最和林家、楚家都没有关系的人,她们也是事主至诚的人,但和锦荷她们却没有多少的交情。回头回去,她不打算让身边的人知道她的伤怎么来的。
她的手受了伤,当然是需要立即应急处理。不用萧太妃吩咐,宫女也知道去请太医。
林茜檀分明疼得钻心,却还咬牙强撑。那一副坚持的模样看在别人的眼里,可谓是不能不叫人动容的。
尤其是霁月和风光两人。她们姐妹心里本来就有一道白月光,被王元昭给了林茜檀,不能够心里当真一丝一毫的幽怨都没有。
但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们姐妹才算是真正从骨子里认同了林茜檀这个主子。
林茜檀可没工夫理会自己这对丫头在这一场事情里,心思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挨了尺子可是结结实实的。
阴蔷为什么会对她发难,她也是心里有数的。
这些事,必定要和阴薇扯上关系。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阴蔷用林子业来当理由,其实很牵强。但阴蔷是皇贵妃,理论上来说,其实地位还略高于萧太妃。
她要教育侄女,自然是天经地义。
就在等着太医回来的工夫里,萧太妃就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萧太妃手里自然有许多疗伤的圣品,这种紧急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私人卧房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的规矩了。
见到林茜檀还在那儿挂着手,她恼怒地发起了火气来:“一个一个都傻了不成!没看到七小姐的手这样,这拿出来的都是东西?还不去把宫里最好的天山雪莲膏给拿出来?”
太医还没来,萧太妃又一向有卧房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去的规矩。林茜檀也知道这些宫女当真只是按照规矩做事。拿来的应急药品其实不差,只不过,和雪莲那样的珍品相比,的确是……不用比较的。
主子发火,宫人们便都噤若寒蝉。赶紧便有人走了去取东西。萧太妃则是亲自扶着林茜檀,往她内室走去。
林茜檀也没拒绝。心想这一回吃了亏,这手不废了那也是要好好养上一段。她只庆幸自己动作迅速,在吃第一下戒尺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往动手的嬷嬷手里迅速塞了一枚分量十足的玉佩。
现在看来,在这宫里当差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蠢货。
那嬷嬷不过一瞬之间就反应过来,收了大半力气。不然现在她的伤也许要严重得多。
亏得是知道自己进宫,会有需要打点之处,现在看来一枚好玉换来一双手,实在太值得。
而萧太妃的内室,林茜檀则是第一次进入。
萧太妃满心愤怒。哪里顾得上收拾自己的桌面,因而她也就没留意,自己的桌面上搁着一张碎羊皮,那事关她萧家的秘密……
今天的事,萧太妃会这么愤怒,也稍微有些出乎林茜檀的意料。不过又在情理之中。
阴蔷的做法,教训的不仅是她,还打得是萧太妃的脸面。
萧太妃抓着林茜檀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林茜檀笑着和她说自己没事,眼神便下意识转了开去,在室内流转了起来。
第110章 灭口
萧太妃和一般的太妃不同,并不居住在偏僻清冷的冷宫之中。天隆帝待她也十分特殊,叫她有幸能够居住在昔日作为先帝妃嫔、也是她做夏朝公主时候的寝宫里生活起居。
也不怪旁人说她,虽然没有太后之名,却有太后之实了。
含元宫可谓是萧太妃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居住的地方。只不过和过去做夏朝公主的时候还是有很大区别。先帝燕坚时期就已经扩建过一回的含元宫,在天隆帝上位之后又再装修了一场。雍容贵重不输太后居住的寝宫。
偌大的含元宫,大概也只有最早那一部分给不受宠的庶出公主居住的老房还大体保持原样了。
其中这平时用来歇息睡觉的宫室,则更加是被萧太妃当成了一处禁地,一般的宫人,是不能够随意入内的。
就是天隆帝,也愿意尊重萧太妃这一点固执,从来不以帝王威势强行进入。萧太妃居住其中,当真没几个人见过里面长得什么样子。
林茜檀自以为倒是有幸,能够目睹这里一眼。
精致的生活器具自然是不用说的,不论是先帝时还是如今天隆帝,都对萧太妃在生活供应上从来没有什么克扣。宫里的摆件也都充斥着主人家从小锦衣玉食熏陶出来的涵养。
然而颇有一些违和的是,进去其中,可以十分直观地从屋子里雍容华贵的气氛当中,叫人感受到一丝少女的气息。
萧太妃自己大概也忘了,她还把只有十五六岁小女孩玩的玩具扔在床头,显然时常把玩。少时遗憾,人前可爱的三公主萧宸欺她卑贱,下人见风使舵,也纷纷落井下石。虽说衣食无忧,但实在不能说过得好。
那玩具,便是那时候京中流行的了。
不过真正引起林茜檀注意的,还是被搁在桌面上的那一副叫她眼熟的羊皮。
说来也巧,本来萧太妃平时也是将这要紧的东西妥当收起来,偏偏前一天晚上,她的下人告诉她,另外几份碎羊皮像是有些下落了。
她一时激动之下,就把宝贝拿了出来,搁在那儿,但却是用了帘布遮挡的。
夏日炎热,宫里也大多门户大开,萧太妃也不例外。窗外风一起,帘子就被卷起,叫人看见那边桌面上物品的一丝影子。
林茜檀不由好笑。
她是怎么也没想过,她一直在找的羊皮,会在一个当年十分不被夏朝皇帝喜欢的庶公主身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林茜檀刚想笑,但是手上的剧痛,又几乎只是在一瞬之间就把她的注意力给掰扯了回来。就这么一会儿,萧太妃也像是想起自己桌面上还搁着什么,佯装淡定地走了过去,装作在整理那儿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把碎羊皮给收了起来。然后又原样折回,走回林茜檀身边。
林茜檀虽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实在是痛得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阴蔷也许本来就是奔着毁了她的手的意图,下了狠手,好端端的一对手被二十下的钉板剐蹭得不成模样。也亏得是她反应快。
萧太妃叫人去取的天山雪莲膏也是治疗外伤的好东西。不过林茜檀实在是没有把握,就算是那种治疗外伤的圣品也能够叫她不留疤痕……
都说一双手也是女子的第二张面皮,是要经常展示在人前的,阴氏这对姐妹的做法,当真是惹恼了她。一双手何其重要,她写字理账,读书作画都要用到。
萧太妃温柔安慰道:“怎么样,会不会疼?”
会不会疼?
这还用说么。
林茜檀疼得脸也白了,却还固执地不发出呼喊呼痛,她这般模样,让人忍不住对她一个养在闺阁的千金刮目相看了。
林茜檀知道萧太妃在问她话,点了点头,也没有一味说谎:“还好,臣女可以忍的。”
萧太妃于是点了点头。
说话间,宫人已经拔腿把天山雪莲膏给拿了过来。
这是疗伤的好东西,膏体一接触皮肤,便有一股沁凉的感觉透过肌肤,进去五脏六腑,叫人只觉得舒服而暂时忘记了疼痛……
林茜檀一下子觉得,手上没那么疼了。
再把太医给等来,仔细查看伤势,再做了一些正经的处理。就是太医也感叹,这雪莲膏万金难求,是西北偏远山中州郡进贡的好东西,用得正是地方。
出了这么一件事,这本来是进来宫里教萧太妃绣帕子自然也是绣不成了。不过,也是回不去的。
林茜檀不希望叫待梅等人担心,所以当萧太妃提出来叫她先在宫里歇息一晚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皇宫的住处自然不同于外头寻常的宅邸,萧太妃又将她含元宫的最好客房给了林茜檀。林茜檀双手受伤,无事可做,便只能是站在窗台边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儿视角极佳,正可以将前面一大片地方一览无遗。
放眼看去,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身影清晰可见,甚至于,林茜檀还看见远方四皇子正和三皇子一起,坐在一处凉亭之中,像是在对坐饮酒。
三皇子无心朝政,众所周知。近来更是被人听说他约了一群和尚成天议论佛经佛法,白马寺的大师们也时不时进他府里。
四皇子却是声色犬马,酒色之徒,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能说什么话?
*
四皇子有意储位,这件事情,三皇子是知道的。
不过他也想不到四皇子会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连他也要拉拢。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三皇子自从妻子去世之后,就越发心灰意冷,近来更是有了出家的念头。只是碍于皇子的身份,无奈留在京里罢了。
林茜檀记得他似乎和许多仕林子弟十分投缘。
远远的,林茜檀看见这兄弟两个说了有一会儿就各自散了。三皇子素衣清裳的,往宫外去。四皇子却是鲜花锦绣,往繁华处走,如何能说到一处去。
说起来,四皇子进宫,也是有目的的。
遇上三皇子那都还是偶然。
他既然有那个意思把东山侯府的八小姐纳入后院,那么就应该积极采取行动。侯府那边反应并不积极,他想试试直接找上皇贵妃这边问问看。
林茜檀于是就看着他往她刚刚过来的那个方向过去了。
四皇子就在萧太妃的眼皮底下和三皇子见面,不用林茜檀说,她也会叫人去查一查怎么回事。
结果一问之下,知道四皇子是去了阴蔷那里。
志大才疏,心比天高。
这两个词都可以用来形容四皇子。
真正的有德有才之士,其实也不大看得上四皇子。
阴薇倒是想和他勾搭勾搭,可惜林阳德父子思考问题的角度和做母亲的人截然不同。
林碧香要是嫁给他,就算林茜檀菩萨心肠地放过她,她也会随着四皇子的死而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四皇子,短命之相。
四皇子在阴蔷的宫里也没有逗留太久,太阳刚刚爬上天空正中,他也不在那里用饭,就离开了。阴蔷和林阳德等人的立场倒是一样的,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侄女嫁给四皇子。
林碧香还能有更好的用处。
分明已到中年,阴蔷却仍然鲜活如少女,青葱玉指紧致不输任何人。
阴蔷是很受天隆帝宠爱的皇贵妃,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就是受宠的证明,虽然不是皇后,但又有皇后的一些职权。
唯独可惜,她的两个儿子并不齐心,各有各的打算。阴蔷不由感叹长子不听话,不肯帮助弟弟夺位。
也许和那些偏爱幼子的母亲相同,阴蔷是更喜欢长相更肖像天隆帝的小儿子。也正是因为他,她才获得了真正的盛宠。
而对于二皇子,却是不闻不问。
二皇子也不在意——他虽然是阴蔷生下来,但小的时候,却跟过萧太妃待过一段时间。
这或许也是阴蔷对他有些戒心的缘故。
二皇子心里也的确是还记挂萧太妃对自己一番养育,不然,也不会在萧太妃和阴蔷又起了冲突之后,急急跑了过来看望了。
二皇子容貌更和他的舅舅阴韧有些相像,不算阴柔得可怖,但也有他舅舅三四分轮廓,林茜檀本来是对他天然没有多少好感。
不过从一大早吃了大亏,林茜檀反而改了主意,生出了一些别样的心思出来。
都说兄弟阋墙,外人趁虚而入,二皇子也是阴氏的外甥,可没道理叫五皇子一人独占资源。再怎么,也应该分一些给哥哥才是。
作为受伤的当事人,林茜檀不免有幸和二皇子说上一些话。二皇子品相尚可,不如三皇子颇有君子之风,但也不算太歪。他名下势力也是凭他自己挣来,可没有阴蔷多少功劳。
林茜檀心想,也许她可以帮上他一点忙。
正想着。
“这位便是林七小姐。”二皇子身为实际上的长子,对皇位势在必得。一切能够争取的对象都是他应该努力一把的。
东山侯府的声势虽然远不如早年,但也仍然是很有拉拢的价值。他们家族的男人虽然大多不成器,但林家的女眷背后,又和许多的大家族都有联系。
说起来,他刚刚在外面看见老三老四了。四皇子最近跑东山侯府也是勤快得很呐,那个贱妇所生的贱种……
林茜檀闻言,恭敬一礼。她受了伤,不用说二皇子也是看见了的。行不了全礼,她就只是站起来意思意思了一下。二皇子也没计较。
二皇子也是天隆帝成年的皇子当中唯一的一个已经成年的。林茜檀和二皇子妃有过一些来往。
二皇子妃,也是魏氏的人。
魏氏既有世家优雅又懂得利益投资,也难怪世家大多遭遇打击,也就只是魏家反而逆流而上,在不引起皇帝留心的前提下,逐渐超越更为老资格的齐家等家,成为世家之首了。
二皇子既是为了萧太妃和他生母闹了不愉快而过来,也是为了她自己的私事。
据说,二皇子妃这个时候回了娘家。
二皇子夫妇也有不合之处。魏家的姑娘不免也有世家共同的毛病,心高气傲之余,便不喜欢丈夫纳妾。
楚泠那样的,姑且还是容纳了一两个姐姐妹妹,都还要被人说成是善妒,更别说魏氏嫁的还是个几乎注定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的皇子了。
忠义郡王府相亲宴上。三皇子以下大多是被强迫性质地选了皇子妃的人选。二皇子也不甘寂寞,选中了两个小姑娘由当时还在京城的天隆帝赐婚,做了侧妃,只等良辰吉日,就行大礼。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养过的,萧太妃关心了几句。
二皇子也是有些不喜:“男儿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她倒是好,就连那一两个女人也不愿意接纳。父皇打压世家,也是他们活该。以儿臣看,世家太不识抬举,又自视甚高……”世族时代累积,讲究修养,世家女也许样样都好,但唯独关于纳妾这件事情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被人诟病。
不过形势比人强,朝廷干预世家之间内部联姻,世家纷纷为了自保将女儿低嫁给一些他们其实很看不上的暴发户,早就是掉下树枝变山鸡了。
林茜檀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和时代的潮流对着干,最后失败了的那一只山鸡。
二皇子也像是才想起来林茜檀的生母那些名声,不免略有些尴尬。林茜檀于是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将这里面说话的空间留给了那两人。
她去了别处的宫室,耳边却或多或少还是能够听见一些。
手上又痛了。
虽说涂了最好的药膏,但其中的疼痛还是时不时发出来,引起林茜檀的注意。
里面。
林茜檀出去,二皇子见没了外人,这才说得放肆一些:“……儿臣又不是老三那个蠢货,不过是个娶了没几天就死了的没用女人,死了便死了,弄得跟个守节的贞洁烈男似的,父皇叫他续弦他还老大不愿意。”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希望少一个政敌。三皇子,颓废些好……
萧太妃眉头微皱。
萧太妃自己心里也不喜欢二皇子现今身上有些被他生母惯出来的毛病,但也是不会当面就去说破。她自己就是算红颜薄命,最不喜欢看到男子轻贱女子。
再说,三皇子妃的死,二皇子也未必干干净净。
林茜檀再回到萧太妃身边的时候,二皇子已经离开了。
林茜檀受了伤。便没有出宫回去。但她留宿宫中的事,也要派个人回去说一说。倒不是怕林家会有多少人担心,而是在意她几个丫头会担心她。
霁月于是拔腿去了。
殊不知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就出了一些事。
霁月回去一趟,当然还要趁夜回来。回来之后就告诉林茜檀说,待梅遭遇了袭击。
林茜檀吓了一跳,连忙要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
霁月说,事情发生在午后那会儿。
事发当时,待梅刚从宋氏那里回来,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几个拿着刀跳出来,见待梅就砍的。郑好给待梅挡了一刀。待梅只是手上脚上给开了几道血口子,受了一些中等伤。郑好就糟糕多了,给人一刀捅了肚皮,好在捅得偏了一些,也插得不深,一条命还在,就是正发了高热,正被救治着。
林茜檀听说府里的人拒绝施救,虽说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冷了冷视线。
无妨,她自己有钱有人。锦荷等人也知道送郑好出去,到外面医馆看伤。
霁月道:“三夫人那里来人说,郑好惹了官司,府里不敢留,叫他要死死外面!”
林茜檀冷笑起来:“郑好不会死,待梅也不会有事,非但无事,事后我还要风风光光替她们办婚礼。”
霁月也点了点头。
霁月回来得不是时候,皇宫的门刚刚落锁下来,林茜檀不能够再出去,萧太妃也不很赞同林茜檀为了一个奴才就大晚上地出去。
皇帝不在,萧太妃也有萧太妃的难处,林茜檀能够理解,所以也只能是等着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早些出宫看看了。
这个时候,日暮早就落山。
到了时辰,林茜檀有些心不在焉收拾了收拾,躺下睡觉。
一整个晚上在宫里,林茜檀便都是想着待梅的事情。待梅与人为善,没有得罪过谁,唯一能让林茜檀想到的,就是之前她提过自己在回东山侯府的路上遇到“抢劫”的。
之前,她还不太当一回事放在心上。
看来,这件事情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甚至不仅是待梅,她自己,还有锦荷等和她有关联的人,也都需要小心。
不是结仇,那么便很有可能是灭口。
林茜檀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就连翻身也都因为手上包扎了布条而不方便。
她索性爬了起来。
她一动,风光和霁月两人便都听见,也跟着爬了起来。林茜檀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两人的警醒,再联想联想之前这两个姐妹展现出来的那些功夫,不由联想到一些事情。
林茜檀记得王元昭一直告诉她,夏三娘的母家是大夏时候一户颇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林茜檀和王元昭相处多时,也渐渐看出来王元昭是当真不会说谎骗她。
她有问,他必答。
所以事实应该就是王元昭说的那样,夏三娘应该就是出生在那样的一个家族。
除非,夏三娘连自己亲生的儿子也要去骗。
但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家族,会连身边服侍的丫鬟都是要能文能武?
这两个丫头的武功可比屏风屏浪那两个好得多了。林茜檀闲来无事时也叫几个丫头相互切磋切磋,结果屏风屏浪两个加起来还打不过风光霁月姐妹中任何一个的一只手……
要知道,屏风和屏浪虽说不算专业的习武人,可也绝对不弱,不然周逸也不能把她们两个放到她的手里来跟着她。
于是林茜檀叫霁月点了灯,主仆三人坐了下来,聊了一会儿。林茜檀看准时机便切入正题,问了问姐妹二人的来历。
风光性子浮躁一些,最先说了:“还以为主子你不打算问了呢。”
林茜檀听了便笑:“你们两人被某人丢来我这儿,我还怕你们心里有怨气,哪里敢问?”
姐妹两人相视一笑,倒也不否认自己曾经对王元昭有那么一些心思。
霁月是姐姐,于是照着林茜檀的问题,断断续续地说了:“奴婢姐妹二人从小就是孤儿,一直乞讨到了六七岁,也是老夫人将咱们姐妹给带了回去养起来的。”
实际上,夏三娘发现两人的时候,两人都在外头流浪了好几年,只凭一模一样的脸知道彼此是姐妹,其实谁大谁小都还是夏三娘替她们判决的。
正说着,霁月看见妹妹脸颊上沾了一块什么,下意识就伸过手去,给风光拿掉了。
霁月稳重,又爱照顾风光,会被认为是姐姐,也正常。
“……之后,”霁月丢开不知怎么黏了上去的一粒黑东西,又继续道:“老夫人便请了张师傅,噢,就是教二位公子武艺的那一位了,也顺便带着咱们跟着学了。”
林茜檀听王元昭提过两句张铁头。
风光补了句:“还有其他人也跟着学的。”比如陈文陈武兄弟。
不单单她们姐妹,陈文陈武兄弟,也是能文能武,且本事可比她们两个丫头好多了。
说起陈文陈武,林茜檀不由笑了。那兄弟俩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居然也是练家子。
不过笑完了,林茜檀就更疑惑了一些。这夏三娘,究竟是哪家出来的人呢?
当日大商灭夏的时候,的确是有许多的名门大族被卷入了改朝换代的大浪当中,覆灭者也不在少数。如今也很少有人还记得其实当今所谓的四大世家,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一个阵容。
在夏朝开国的时候,最兴盛的,不是四大世家,而是七大世家。
赵家在夏朝中期举族被屠;而和赵家类似命运的燕氏一不做二不休起兵造反,最后摇身一变成了皇族;还有一家韩家,便是当今丞相、她的老师顾屏的儿媳妇韩宴清的母族,从夏朝中期起便举族遭受重创,家势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成了名声一般的世家。
第111章 亡灵
韩宴清现在是顾家一个守寡多年的儿媳妇,如果不是她公公顾屏声名在外,别人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她。分明风姿绰约,却终日打扮得死气沉沉。
韩家,早就已经败落了。
风光霁月姐妹陪着说了有一会儿的话,主仆三人各自躺下。林茜檀脑子里东想西想的,慢慢地倒是睡了过去。
霁月和风光两个,却是不约而同想起了自己爱慕过的前任主子。也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情况如何了。不过毕竟是过眼云烟,现在的主子永远是第一位的。
王元昭毕竟是她们服侍过生活起居的人,他的心思,恐怕就是身为王元昭母亲的夏三娘都未必就清楚,两人却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有了一道白月光的。
不然何以会日日写信回来,说一通北地上的风俗民情,假公济私呢。他又不是没有带自己贴身的人,其实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
又不由要猜测,林茜檀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是当真不知道王元昭对她的心思吗。
林茜檀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便像是梦见了王元昭,还无意识地嘀嘀咕咕,那个家伙,拿了她的鞋,也不知道穿出去舒不舒服。
千石村那样一个小渔村,别的没有,湿哒哒的泥泞地面却是最不缺的。王元昭从小就跟水打交道,又有神器在手,王元昭如鱼得水。
林茜檀并不清楚自己梦见的,就是王元昭碰上的在现实当中发生了的实际的情况。冥冥之中,她像是看到王元昭把她做的那双鞋子收在了仔细妥当的地方,别人碰一下也是不给的。
随州的战事,并没有用太久就停息了。首犯枭首,从犯入狱等待问斩,跟随起事的一众人等大都问罪。
天隆帝以雷霆手段处理随州的叛乱,虽说的确是起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但大军都还没有从随州开拔回京,就又听说隔壁的州郡也有人举起了反旗。
夏朝就有如幽灵,欠缺的,不过是一把冥火点燃,但它又的确已经死了。
就是夏朝的皇帝自己,大概都意识到了,大夏王朝所代表的某些东西,已经成了历史的毒瘤,就算想要变革,也只能做些改良,而不可能自己革了自己的命。
虽然规模不如随州,消息也封锁得及时,但对于本来出征收服故土,图谋帝王功业的天隆帝来说,简直就是耻辱。起事之人,又是拿夏朝作为幌子,吸引人心。
那里的战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天隆帝不会亲自去处理。
他放眼一圈,也就那么两三个军中将领能够在这一次的战争里表现不错。也就信手轻点,给了兵权,叫他们分兵过去,将叛乱平定了。
他自己则是带着人,暂且回京城。北伐无功而返,犹如一场闹剧,天隆帝的恼火是可想而知的。
于是在之后两日林茜檀收到千里传音的书信时候,王元昭在信上说,他从皇帝那里拿到了两万的兵马,要去平叛。
兵马不多,战力也远不如燕韶留下的那批人,不过,聊胜于无。
顾屏就以此事来考核林茜檀对于时政的反应能力。林茜檀说:“随州上下游处全是天隆大运河入水的地方,运河功在千秋,但百姓目光短浅者不少,太容易遭人利用,钻了空子。”
王元昭所去的,就是那样的一个民智未开的地方。
穷山恶水,乡野破落,朝廷说要修河,他们也出人出力,可那些过路的行商又都看不上那里蛮荒未开,没有能够买卖的市场人流。
到头来,他们这些人家里死的死,伤的伤,再叫有心人背后给怂恿那么几下,就当真觉得夏朝比较好了。
林茜檀很有几天没有见到顾屏,顾屏看起来仍然精神得很,就只凑近上看,才像是有些风霜。朝廷大事,眼下全由他裁决,还要兼顾皇帝,一把岁数还要劳心劳力,可想而知。
老头子抚摸自己寸长胡须,笑得幽深,说起了仿佛全然无关的话题:“……古时候有人去南边卖鞋,遇上穷乡僻壤的蛮夷之地,以为无利可图,便绕道而行,弃之如埃尘。殊不知而后有慧眼识珠的,在那里赚得盆满钵满。”
林茜檀眸光微闪,当然听说过这个典故,也不避讳老师,笑道:“还是老师知道我的心思,我的确有那个打算。”
林茜檀的事,瞒着的人里面,可不包括顾屏。顾屏理所当然清楚林茜檀私底下经营的那些。
财富经其实就躺在那里,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运用自如罢了。
林茜檀在顾家和顾屏祖孙一起,吃了饭,方才折道而归。她在给王元昭写过去的书信里,已经提到了这些打算。燕北之地,古来穷凶,可算得上是一块未经开发的风水宝地。
王元昭会在林茜檀写给他的回信上看到这么一行字:“……到了来日,人归你,钱归我,咱们对半分。”
却是一个字也没提自己手上受伤的事。
还是王元昭自己觉得不对,百忙之中传了口信回去京城,问一问书信怎么不是林茜檀自己书信,反而是霁月的笔迹。
一边又留心当地情况。天隆帝钦点了三个人兵分三路,各去一处,另外两路人马已经动起手来。王元昭却不这么做。
另一边,他也没忘记注意书信。
不过这么一来一回,就是送信路上顺风顺水,也要走个一两日才有可能把书信送到。
在京城里,是霁月替林茜檀把书信给寄出去,回过头来就反复在想着林茜檀手上伤口的事情她没写上。她本来倒想多余地添上一笔告知,不过出于某种微妙吃醋的心态,到最后也没提。
从阴蔷动手伤人之后过去也有三四十日,林茜檀当然不能够总是待在宫里。回去林家,因为她的伤,沈氏那里小辈们轮番帮着照顾的事,当然也就不需要她来插手了。
沈氏却还时不时将她叫到跟前,说一说宫里的事。沈氏慈爱心肠,由此可见。
第112章 嫂子
手伤的事,林茜檀提也没提阴薇,但以沈氏的阅历,不会想不到是怎样的缘故叫阴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孙女两只手包着白布,看上去十分严重。
林茜檀的伤当然不会白受。
林茜檀把这些都还回去,给了林碧香。
林碧香这天早上给沈氏请安的时候,忽然“自己”手滑了一下,被滚烫的开水烫了个手上稀巴烂,偏偏众目睽睽之下,林茜檀不在现场,阴薇母女就是想把账本算在林茜檀的头上也是不能够的。
林碧香杀猪似的叫声可是传了老远,不用特意打听,都知道。
那边正房里鸡飞狗跳的,银屏阁中却是一片安静。林茜檀是伤员,不用出门。几个丫头轮流陪在她身边,充当她的“手臂”伺候她。
待梅出了事,同样也包扎了好几处,本来唯独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在眼前。是她自己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些皮肉之痛,非要来服侍,还是林茜檀说她,她才不得不作罢。
待梅能走能跳的,的确不能说是有什么问题。但碧书的哥哥那里,郑好却不太好受了。
郑好受伤比较重,林茜檀也亲自去探望过,一把刀子捅进去肚皮,又怎么能跟待梅一样……
锦荷等人亏得也知道随机应变,出事之后,郑好先是给随便找了一家医馆,做了个应急。之后就被带着转到了林茜檀自己的医馆去,叫周逸直接帮着照看。
锦荷等人都是看过现场的,事后说起,仍然惊吓。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在于,郑好年轻力壮,又及时地避开要害,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一度危险,不过治疗了几日之后,便算得上有了精神。郎中也知道这是东家手下的人,更是加倍用心,林茜檀问起,他们也不敢隐瞒,说是捅人的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差一步就一击毙命了。
也不怪待梅又有了心思展露笑颜了。
郑好是林茜檀的人,待梅也是林茜檀的人,林茜檀很难不觉得,这里面没有阴薇的影子。毕竟除了阴薇,也没有别的谁,和她有这些仇这些怨了。
“你们几个,出门也小心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阴薇打的什么主意?
*
阴薇也正在和张成媳妇在说林茜檀屋子里的事情。
门房上这样的交通要道不知何时被林茜檀安插进去一个她自己的人,阴薇早就想过把这枚钉子拔了。一个耳目闭塞的林茜檀才符合阴薇的期待。
结果她刚刚瞌睡,枕头就自己跑来了。
郑好遭了大罪,不在床上躺它个一年半载的。不用想下来,这岂不是她把自己的人给放进去的好机会?
她和张成的媳妇就说:“你给仔细挑一挑,把咱们自己的人安插上去。实在不成,也找一个看着不错的收买了。”
张成媳妇当然是清楚怎么去做的。
门房上那些小厮和管事,基本上都算是府里各路人马的人手和眼线,阴薇的意思,主要是和沈宁争山头,不让沈宁的人把郑好让出来的位置给拿去了。
张成媳妇一听阴薇说完,当时当下就往外头看了过去一遍,想了想,给阴薇推荐了一个人。
“主子您看,那叫林青松的小子怎么样?”她们自己是有人没错,可她瞧着,沈宁在掌家这件事上有更大的权利,与其在那里和沈宁拧着,不如现成收买一个四不相干的。
阴薇听了便笑:“你是说那个说话特别好听的小子?”
张成媳妇点头称是。
林青松是府里一等一的八面玲珑,谁办事也都爱找他,林茜檀那儿他去过,阴薇这儿也来过,沈宁那里也时常使唤他,阴薇还知道,林子业半年前曾经偷着弄禁书来看,都是他给搞来的。
阴薇见是这么一个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哪个房头都靠的人,倒是反而可信,之后她花些银子,把人给收买下来,不就成了她的人了。
张成媳妇于是便按照她这么个意思去办。不一会儿就在外院的地方找到了正在那儿和众位小厮联络感情的林青松。
*
林茜檀和待梅说完了话,也说到了林青松头上去。正好林青松使唤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过来送口信,林茜檀跟锦荷说:“告诉青松,有谁给他银子,叫他大胆放心地收,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攒起来,之后娶媳妇用。”
锦荷笑着去了。
林茜檀这个做主子的坏心眼,林青松听了之后被说得脸上通红。他去田小香家里做客几回,回回被林茜檀撞破。他都说了,他和“小香姐姐”没有暧昧,主子却偏偏喜欢调侃他。他一个乞丐子,哪里敢想?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就是隔层纱。田小香一个带着几岁大儿子的大姐姐型的寡妇,又没有挑明了心思说,林青松这个平日机灵的人,也会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时候。
田小香喜欢林青松的事,林茜檀早就看出来了,锦荷等人也不落后,全都知道。田小香丝毫也不扭捏,林茜檀一问,她也不否认,就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
还有得磨就是了。
林茜檀可从来没有觉得,嫁过人的女人就没有资格追求第二春了。况且时代开明,天隆帝等掌权之人对女子有越发开明的趋势,寡妇倒追男人,又如何?
锦荷回到林茜檀跟前回话,林茜檀点了点头,把林青松和田小香的事放了过去。哪里知道田小香其实是大姑娘上花轿,是头一回谈情说爱。她连自己儿子的爹长成什么模样也没亲眼见过!
林茜檀和锦荷说着话,待梅和碧书两人窝在角落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林茜檀把眼睛投射过去的时候,待梅刚好红着脸,拍开碧书,又绕开林茜檀走了开去。
林茜檀于是把碧书叫过来,问她都和待梅说了什么,就把人给羞走了。
碧书没说话,倒是屏浪跳了出来,说了句:“还能说什么,碧书姐姐不就是叫了待梅姐姐一句‘嫂子’……”
第113章 郁郁不得志
刚刚碧书和待梅说话,屏浪耳朵灵敏,刚好听到。
走了没多远的待梅听见屏浪说话,羞怒地蹿了进来杀了个回马枪,说了句:“你今天晚上最好就别回房睡了,不然信不信我搓死你这个臭蹄子!”
一屋子的哄笑。
气氛欢快,全不像是屋子里添加了好几个伤员的那么一个情况。
主仆众人说说笑笑,直到看见大老远的苟嬷嬷进来,笑声才停了下来。
众人于是各归各位,苟嬷嬷也不介意这些。她本来就身份尴尬,林茜檀一屋子的主仆都不把她当自己人,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是来告诉林茜檀,沈氏又请她过去说话的。
林茜檀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于是也不用锦荷再给她剥果子吃,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心想着,沈氏近来与人倾诉的愿望越来越大了。
沈氏才是东山侯府现今的精神支柱。眼下林栋和林权顾忌母亲,就算有什么不和,那也是搁在私底下。可如果沈氏一走,就不一定了。
林茜檀带着丫头们出去,屋子里自然有人收拾。裁云带着几个小丫头麻利地把东西收了,屋子里也迅速恢复了干净。
待梅也是伤员,当然不用跟着林茜檀一起去沈氏那里。她便在那儿帮着裁云做一些事。裁云跟她说了谢谢。
声音也就比蚊子大一点。
待梅将她孤僻怕生的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叹气。裁云就是性子太过冷淡了一些,她们一起来到林茜檀身边的几个老姐妹,也就只有裁云一个,自始至终因为她自身的性格问题而始终没有受到林茜檀的重用。
尤其在出了屏风毁坏那一次的事情之后,裁云的性子就更古怪了一些。也就是她,和她说话,她还理会几句。
林茜檀去了沈氏那儿一时半刻的也不能归来,屋子里索性也没什么事,待梅便拉了裁云,陪着说了一会儿的话。
*
林茜檀身边那么几个丫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裁云这么一个人。
只是裁云这人,性子实在不好相处,上一世林茜檀就不怎么喜欢她,这一辈子重来,虽说对待她善意许多,但以她的情况,实在也容不得太多同情心。
她四周的那些人和事并不简单纯粹,裁云那样的性格,也实在太容易叫人钻空子了。乳母安排得很合适,叫她做一做清洁打扫,正合适。
裁云却只认为自己是郁郁不得志。
待梅还在和裁云说:“主子是什么人,你也是知道的,她也只暂时看不到你的好罢了。你看锦荷,被嫌弃了多少年了,如今不也是闲鱼翻身,成了主子跟前的宠妃?”
裁云闷闷地点了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是,锦荷那样的都能被用上,凭什么她就不能。
待梅说这些,也有些宽慰的意思。她甚至想着,要不要再和主子说一说,反正她这几日也被闲置着,就叫裁云补了她的位置。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也不在意这些。
再说……
想到郑好,待梅脸上便又火辣辣了起来,羞怯难忍。
事发的时候,刀光之中,郑好将她护在了身后。事后回想起来,当时匆忙,两人却有过十分亲昵的肢体接触。郑好的手忙中出错,甚至按压过不该按压的地方。
林茜檀和她提起要把她嫁给郑好,她没有意见。主子的命令她本来就只有顺从,更别说还是一个对她有救命恩情的熟悉之人。
所以,她觉得自己反正也在屋子里待不了多久。就算以后作为管事媳妇回来,大丫鬟的位置也要退位让贤……
只是碧书锦荷那几个小蹄子的做法实在叫人恼恨了一些。
这都还只是主子提了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这几个人就一口一个“郑好家的”叫上了。碧书更过分,居然叫她嫂子。
心里愿意归愿意,但毕竟又还没办婚礼不是?
她神色有异常,裁云自然看出来。两人关系不错。但裁云还是在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对待梅有些嫉妒。
*
林茜檀还在沈氏那儿。
沈氏说是请她过去,其实到了年纪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说着说着就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真正和她待在那儿说话的人,是沈宁。
门房上刚刚空缺了几个小厮,阴薇和她都想往那儿塞人,那里可是个肥缺,既有油水,又是咽喉要道。
林青松是林茜檀的人这件事,大伙儿都不知道,沈宁也动了收买的心思。
林茜檀装作一副不怎么和林青松熟悉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在笑。
她其实不过是无意路过,捡了一个小乞丐回来。就捡到宝了。林茜檀早就交代林青松和郑好一明一暗为她做事,结果这小兔崽子演技逼人,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一颗忠心天地可鉴,还真当他是一奴二主的奸诈小人了。
不过等到当天傍晚的时候,林茜檀听说沈宁有把自己屋子里一个丫鬟配给林青松的时候,就不觉得好笑了。
绿玉正进来说待梅前两天遇到袭击的事。周逸找人去查了,那天动手的,就是马老六兄弟几个也都是说不出是谁。
绿玉是顺便说了说配丫鬟的事的。沈宁说,外面的小子,都是可以配人的年纪了。叫林青松娶沈宁的人,上了炕头滚一回,林青松到时候到底听主子的还是听老婆的?田小香又怎么办?
林茜檀先把这个搁下,和绿玉说:“再往阴氏去看看,有没有这几个人。”
林茜檀自认画技不差,根据待梅描述,绘画而来的那些个图像,起码能有六七分还原度。如果这都没有……
马老六等人可是常年混迹在下九流的地方的。
绿玉应声去了。
正好,和一个进来送吃食的小丫头擦肩而过。
霁月认得,那是负责帮她们和王元昭取得联络的一个大厨房里的丫头。用送点心做掩护,夹带书信。
不过,这一回的书信,却不是寄给林茜檀,而是寄给霁月的。霁月好奇,拆开来看,看完便下意识扫了主子一眼。
第114章 树皮
霁月拆开书信,粗略扫了一眼,知道了王元昭的意思,不免有些犹豫。王元昭想问一问林茜檀的书信怎么不是她自己亲笔书写?
还是林茜檀自己问了一下王元昭来信是做什么。霁月说了一下,林茜檀愣了愣,将那封书信拿了过来看了一眼,说了句告诉他也无妨。
霁月于是提笔起来书写。
林茜檀心里却有些动静。她知道他把霁月和风光这么两个光明磊落的丫鬟给她不是为了监视,所以这种应该算是关心的感觉,看上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些下意识的着慌。
霁月写完了回复过去的书信,再寄出去,送信的人才刚走,楚家的人又来了。
进来的还是林茜檀的乳兄,他被林茜檀推荐着去了楚绛的身边。是来给林茜檀送些时令的蔬菜水果。楚绛自己会炒茶,也在他自己庭院里试着种植一些这样那样的东西。
果然。
“爷说了,这些都是自家菜园子摘出来的。”乳兄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楚绛的好话。林茜檀又问了问宋氏。送完了东西,他就自行离开,林茜檀叫丫头去看了一眼,的确都是十分新鲜的菜品。到了当天的晚上,这些蔬菜水果也就被做成了桌面上的美味佳肴。
有从藤上新鲜采摘的瓜果,也有泥土里刚刚挖出来的苋菜之类的,都是林茜檀喜欢吃的。
香味扑鼻,林茜檀提起筷子正要笑着尝上一口,手上忽然便痛了起来,但她也只以为是菜汤的水蒸气打在了自己的手上。
屋子里于是一时忙活,倒是把做出来的好东西给耽搁在那儿全凉透了。
到最后,锦荷不能不另外给安排了新鲜的吃食,林茜檀没有拒绝锦荷亲自煮出来的一番好意。只可惜了表哥好意送来的那些东西被浪费了一些。
院子外面的仆妇正好就养了一只体型硕大的狗子,锦荷得了允许,将放在那儿放也放得凉了的东西送去了那儿,嘴里还说着这样的话:“拿去吃吧,便宜你了。”
大黄狗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知道有加餐,兴奋地嗷嗷叫唤起来。
锦荷搁下吃的,便也离开了,也不管身后狗子是怎么吃的饭。
本来也是这么一件小事,林茜檀随后便忘。她自己吃了热乎乎的面挑,吃完了散步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屋子里面睡觉去了。
结果外头耳房那儿有些动静,林茜檀叫人去问一问,才知道吃了她不要的吃食的那只狗,像是突然发了急病。嗷嗷叫得厉害,让人忍不住觉得心里烦躁得慌。
林茜檀于是让人再去看看。
狗子折腾了半夜,到了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就没了。
林茜檀神色一冷。
一大早地才刚起来,听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消息,可想而知心里是个什么情绪。
狗子吃过的残渣竟然也都找不着,林茜檀自然起了警觉,等到早膳时候大厨房再送吃的东西过来的时候,便多了一分心思,仔细地闻了闻。
这么一闻,昨日没有留意的事情今天倒是留意到了。
她的手上正是伤口没有愈合的时候,吃食里头倒没有什么不能吃的,但却有烈性的发物。楚绛本来种植了几种番邦传来的气味浓烈、却有助于伤口恢复的瓜果蔬菜,反而被人利用着,加了海鲜干粉。
气味不容易被察觉,然而仔细闻还是能够闻得出来。任何东西吃多了,都要出事,更别说是浓缩的海鲜干粉了。
一条壮年的大黄狗吃下去,也是承受不住。人吃了,虽然不一定有事,但对手上的伤口恢复是必然有不小影响的。
前天林茜檀这儿的炉子正好就坏掉了。
本来不过就是婆子无意打翻了炉子,烧塌了,可事后看看,怎么就有些不对劲。
碧书是林家的家生子,她家里在林家有不少人脉,这种事情,林茜檀交给了她去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碧书去了。
一大早的,碰上这样的事情,任是谁也影响心情。
锦荷情绪更强烈一些,不用证据也知道是谁做的。
“真是杀千刀的,撕破脸了就什么脏的臭的手段也拿出来用,还善良贤淑呢……”
林茜檀虽说心情也会受一些影响,但不管怎么说,按照老规矩来办就是。反正,林碧香喜欢吃鱼虾牛肉,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事情,也有人去办。
碧书去打听消息回来,比林茜檀想象中要快上许多,林茜檀刚刚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当作散步,碧书就回来了。
刚刚,林茜檀正盯在王元昭蹲过的那棵树。原本秃了一块的树皮上,俨然是抽出了新的枝干。林茜檀发现有两只鸟儿在那里筑了窝。她还在想,等王元昭回来,要是再跟之前一样蹲在树顶上,可没地方能蹲的了。
碧书正好走来,说了自己问到的事情。
府里各个位置上有人没人,差别实在不小。
再加上怀疑的对象又十分地明确,由碧书去问,有这个速度也不算太奇怪。
大厨房向来人员复杂,林茜檀要问的,是谁动的手。
碧书说了两个名字,林茜檀听了心里有数。那两个婆子,一向置身事外,不管那些各个房头的闲事。
前天也是她大意,大厨房上这两个被她点名负责她吃食的婆子也被收买。
花钱打通关节也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专有权利。
碧书面上还有怒色:“那两个还在那儿装蒜呢,说什么不知道。她们不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她们知道的事了。
林茜檀安抚住她,跟她说:“咱们的吃食一向是能自己做,就自己做,昨天那炉子也翻得蹊跷。”
银屏阁里的厨娘,忠心毋庸置疑。绝不会有配合外人来害自己的嫌疑。林茜檀笃定她娘亲留下给她的人是不会背叛的。
就是不太清楚屋子里又是哪一个出了问题。炉子一翻,小厨房不能用,就只能是去外面用大厨房了。
碧书也说了,两个婆子也不承认是自己收了别人银子来办这件事情,总不能是楚家送来的东西里面便有那些东西。
第115章 秋千架
楚绛还派了林茜檀的乳兄来问林茜檀是不是喜欢他送的那些东西。
林茜檀没把自己屋里被人做了手脚死了一只看家护院的大黄狗这件事情告诉给他,只叫人告诉他,她很喜欢他送的那些菜蔬。
楚绛收了回信,高兴地笑了。他收信的时候正在府衙办公,旁边是还有别人在的。
林青松办完了这送信的差事便往回走,想着顺路到田小香那儿蹭饭吃去。田小香想着,想要勾住他的心,就先勾住他的胃……
林青松走远了。
别人没留意一个不起眼的小厮,光是看楚绛脸色,也是知道是谁给他送了信了,纷纷调侃。他也受用,显然是一副好事越来越近的喜悦之感。婚期……的确不算太远。
也正因此,更加努力了。
他年纪轻轻的,已经坐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更要凭借努力得到同僚真正认同。
他并不希望,自己在成婚的时候不过是空有世家公子名声。而不能够叫未来的妻子真正看到自己是有能耐照顾对方。
大家都是过来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他的心思。没事便调侃他。
大堂之中,本来全是一些严肃沉闷的公事,气氛压抑,也因为这么一个插曲而热闹了一会儿。楚绛应付走了一群老油条,这才重新把短信拿了起来阅览。
看过林茜檀叫人送来的代笔信,他笑了。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似的,脸上的笑意暗淡了一些下去。
他的母亲,在叫他娶江家表妹为妻的计划失败之后,又再次打起了他后院的主意。
说起来还是他的小姑姑提醒了他的母亲。
东山侯府当年三爷林权娶了两房妻子,理论上不分大小的事,至今有人提起。江宁娘也有那么个意思,将江芷悦推上去去做那个“平妻”。
楚绛当然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
他想到母亲和父亲关起门来说过的话。
当时父母很不愉快地因为他在饭桌上争执了起来,他被赶了出去,当然也就没有听到后来楚渐和江宁娘怎么说的。
江宁娘自以为是据理力争:“你要保你楚家血脉,成。你那外甥女做正妻我也没意见。可将芷悦也一并娶进来,又有何不可呢?这么多年,我也知道是我欠你、欠楚家,所以你说你愿外甥女做儿媳,我也没话说,可芷悦是多好的一个孩子?!”
楚渐给说得恼怒了,也就不太愿意给江宁娘留什么面子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我楚家被你坑害得差点断子绝孙,我没给你一封休书都算不错,你倒是得寸进尺,又谋算起家业来了!”
江家富裕,却不会嫌弃钱太多,到时候若是有那么一天他两腿一蹬,林茜檀上要应付姓江的婆婆,下要应对姓江的平妻。
双拳难敌四手。
而平妻所生的孩子,又理所当然会是嫡出的。这楚家的继承人是谁,还不一定。
江宁娘被说得再次心虚理亏,可偏偏那更年期的脾气上来,总是忍也忍不住。
楚绛事后自然是找人去问了问的。
不过也只是大概打听到,母亲有意思叫江芷悦去做个平妻。其他的,任凭他怎么威逼利诱,那些奴才也不肯说了。
楚绛心里有些疑心。
*
江芷悦这几天很高兴。
家族里的人说了已经有了一个打算是要进京的,她的婚事……也有了着落。
她的姑母还是没有抵挡住她的撒娇纠缠,答应替她争取争取,她现在,可是很有可能能够成为江家未来的少夫人。
虽说她和爱郎中间有一个不应该存在在那里的碍眼的障碍物。
楚绛便十分明确地感觉到,他这两天见到江芷悦的时候,江芷悦的眼神便火热了许多。他等林茜檀做了许久也没做出来的香囊,反倒是被江芷悦捷足先登了。
楚绛知道,江家也打算进京,有了家人在,这个表妹恐怕还会更跋扈一些。好在,再跋扈也还愿意听听他这个做哥哥的说两句话。
江芷悦从去年落水开始,就长期以养身体为由,住在楚家不曾离开。尤其最近这一段——楚绛这些日子,实在有些不想回去。
同僚可不管他这些家务事,约着他等着下班的时候一起去喝几杯小酒。他本来不爱参与这些,可到头来想一想,倒是正好可以以此为由不回家去,于是还是答应了。
江芷悦至今一直还住在楚泠当年住过的思乡院里。楚绛想到这些便心里有些不快。
那是林茜檀的生母、他的姑母回忆之地,里面有许多要紧的物品,也不知道父亲怎么就不阻止一下……
*
林茜檀记得,年幼的时候她去她母亲的故居里面,每次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庭院里风口处正有一个秋千架。是她喜欢逗留的去处。秋千架还有一个故事在里面。
据说,当年楚泠睡了一觉起来,满院子的人便都发现院子里多了那么一架秋千。问了一圈过去,都无人知道是谁的手笔。
林茜檀听舅舅楚渐说过:“你娘还不承认是她自己怕被责骂偷偷弄的‘一夜秋千’。不过那时候她都快要上花轿了,你外祖也不会为了那么一架东西跟你娘过不去。”
况且,夏天天热,那里有那么一个东西,其实不错。
不过如今那里换了一个主人罢了。
江芷悦好在还知道不好做得太过,所以不敢对故居中的一些物品肆意破坏改变,所以林茜檀印象中那个秋千架至今是还在的。
虽说摇摇欲坠。
林茜檀手上受了一些伤,有几天没有怎么出门。楚绛送了菜蔬,她便拿来当理由,和府里长辈说了,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锦荷跟着出门伺候,一边和其他人搭手配合着把林茜檀抱上去车子,林茜檀出门,林碧香的手又要倒霉了。
林茜檀又不是什么什么事都宽恕的圣母,那对母女不让她好过,她做什么不还手?
而且她还喜欢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116章 蠢笨刺客
一条狗命当然在许多人眼里看来是并不值钱,但如果不是那条狗的牺牲,也许因为药力霸道而不是死了就是残了的,就是林茜檀自己了。
这事是锦荷插手的,最清楚等她们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什么了。
听说侯府的主子们今天吃一些滋补之物。
林茜檀也知道,阴薇如果知道她要报复,大概并不会傻愣愣在那儿什么准备也不做。
一般人去用对林碧香用药,太容易被发现了。
不过深受林碧香信任的采彤却又不同。林碧香那儿的人被清洗了一通,别人都被赶出去,也就采彤还在。
这些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林碧香又不是多么小心,是肯定会中招的。
不过林茜檀倒是不知道锦荷具体怎么去操作。
锦荷笑起来:“主子你也说了——”
锦荷托住林茜檀腰腹,林茜檀一脚踩进车厢。
“——八小姐爱吃那些发物,她都给夫人控制了好几天了。眼下有办法叫她解馋,她能不自己去吃?”
周边也没别人,锦荷便快速低声说了几句。
说的都是一些番邦进贡而来的菜名。锦荷跟着林茜檀,了解了许多番邦古里古怪的菜式。那些东西,吃着香,但很多人也不明白其中功效,只知道,能吃,且安全。
林茜檀满意地笑了,锦荷这丫头她没白教:“……这世上也未必就非得需要把毒药磨成了粉,才能害死人。”
反正采彤也只是把菜谱拿来供林碧香观看,菜式也是她自己选的。有些东西少许地吃一些,影响不大。是林碧香自己主动把东西吃进肚子,可怪不得她。
林茜檀上车去了。
*
走在路上便能够听说到一些天隆帝回京来的消息。朝廷出师不利,多少人都还记得皇帝出征时候那些气派的场景。
这才过去多久,就兵败了。
皇帝败不起,如果败,丢的就是名声。
去年这个时候还在夸赞天隆帝如何威武的那些人,可是明确地改了说法,虽然不至于会去攻击皇帝如何,但很明显,语气之中没有那么推崇他了。
林茜檀去了楚家的时候,就是楚家的父子也都在说这些事情。
北地还有一些剩余的叛乱没有清除干净。皇帝距离京城已经不能算是很远,林茜檀听王元昭说,皇帝从被坑了心情就不是很好。
人们提及皇帝,当然不会忘记丞相阴韧父子也在军中随驾。林茜檀过去的时候,舅舅和表哥正在说到军中争夺权力的那些事。
她跨过门槛,楚渐刚刚说到军中发生的一桩刺杀。
皇帝回京,把一部分兵马留在了当地,由几个在这次乱战当中表现十分杰出的小将代为领导,处理当地的叛变。
楚渐在说的就是皇帝刚刚出发返回时候的一件事。
“营地中死上了一些人。”楚渐这么说道。
兵营之中又闯进去一些人去意图刺杀。
楚绛也是才刚收到军营当中的兵报,对这件事并不意外。
林茜檀过去的时候,他们刚刚说得差不多了。见到林茜檀到了,便都很开心地停下话题。
这件事情林茜檀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也是,她在北地的情报系统并不发达,如果不是亲自待在营地当中的话。的确也会有很多的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刺杀皇帝的刺客却不是奔着皇帝的大营去,反而在营地中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走……
这可不就是一出怪事。
林茜檀问了问,楚渐再将前面的事重复了一遍,林茜檀这才知道,全部的细节。
她还奇怪,王元昭怎么没有在书信里提过这么一件事。
只不过想来却是有些好笑的。
王元昭自己就是行刺过皇帝的刺客,到了这会儿他自己却反而做了那个护驾的人了。
*
王元昭的确是在那群令皇帝都觉得被逗笑的刺客蹩脚的刺杀当中立下功劳。
不过情况却没有楚家父子所知道的那么简单。
王元昭自己也说不上来那种怪怪的感觉。
天隆帝征讨,他能够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似乎在暗中某些地方帮了他一些小忙。
譬如,一支弩箭从死角的地方射向他的时候,王元昭眼尖地发现有什么东西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飞了出来,把弩箭的轨迹打歪了。
这批刺客奇奇怪怪的。看着是来刺杀皇帝,但他却总觉得,这些人的目标,绝对是皇帝以外的什么事情。
这些事,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也就没有在林茜檀面前提起了。
林茜檀这会儿也没有工夫理会他,天隆帝回来以后,会在朝廷上做什么动作,她现在……也说不好。
毕竟谁都知道,天隆帝出去这一趟,可是憋了不少火气的。回来,再怎么也要杀几只鸡来泄愤。
其中有资格入选做了那鸡的,就是那些天隆帝看不顺眼的人了。
比如……郑国公府张家。
林茜檀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家。
楚家父子也说张家上错了船。
本来张家现在就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皇帝这次回来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往张家头上撒火气。
林茜檀断定,张家这回,虽然不至于满门抄斩,但恐怕,爵位是保不住了。
前世的郑国公府,并没有和燕韶的事扯上关系,后来勉强还有个表面的富贵。但今生如何,她是真的不知情。她能猜测天隆帝的动机,还要感谢她的老师顾屏。
顾屏每天打理那些来来往往的朝廷奏报,也不避讳叫林茜檀看一看,林茜檀看了之后便有了自己的想法。
林茜檀心里叹气。
张嫣的命运也算是受她影响吧。
林茜檀也去查过张嫣本来的那位未婚夫。那位未婚夫据说已经是和别家的小姑娘在议婚事,而张嫣,即使分毫没有被燕韶碰过,却也因为一度和燕韶扯上关系而被打上了烙印。
林茜檀想得不错。这个时候的张家里的确是愁云惨雾的。
张鲁元做贼心虚,害怕被天隆帝针对,所以早从前面几天的时候开始,她就很是紧张。天隆帝还没做什么,他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了一通了。
第117章 不请自来
郑国公府门庭冷落很久了。
林茜檀有时候过去,偌大的府邸中,打扫庭院的奴仆“忙”不过来,时常会出现偷懒的情况。
楚家躲过一劫,有事的只是张家。
张嫣本人本来更是也应该有一段十分美满的婚姻,也是她横插一脚,改了轨迹,张嫣成了嫁不出去的剩女。
林茜檀毫不吝啬的帮助与亲近在张嫣看来是恩惠,是珍贵的情谊,但林茜檀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补偿。她那看起来无私的友谊里面是有一份亏欠的私心。
她想到郑国公府的事情便不知不觉有些走神,是楚绛呼唤了她一下,把她叫醒了回来。她歉意地笑了笑。
书房毕竟不是说事的地方,楚渐建议三个人走过去别的什么地方,坐下来一边吃一些瓜果点心,一边纳凉。林茜檀笑了笑:“舅舅安排便是。”
楚渐点了点头,随即就有楚家奴仆去办。
楚渐从桌面后走出来,打头往外。桌面上,一卷前太子燕勇年少成名的画作正躺在那里。
楚渐虽然没说,但林茜檀看得出来,他从燕韶“失踪”之后,就时不时有些落寞。燕韶这么久半点消息没有,像是已经察觉了故人的儿子已经找不回来这么一个结局一样。
燕韶也的确是死了。
阴韧的秘室当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尸首被阴韧当作观赏品一样,冰封起来看了又看,林茜檀只能确认秘室中确实存放着遗体,但想要从丞相府里运出尸首却有些困难。
即使阴韧这个时候并不在京中,左丞相府防备有所松懈。
左丞相府究竟有多大,林茜檀是清楚的,看着阴家的人口不怎么多,其实占地却不少。
林茜檀曾经也很好奇,阴家祖孙三代下来也没有几口人,怎么就建造了规模这么大的房子。
阴韧当时自己告诉林茜檀,每一个屋子都有每一个屋子的作用,而那间藏尸的秘室,就是那时候带她去的。
看过一次,林茜檀就并不想知道,阴韧口中“各有用处”的其他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冰室森冷,遗体在前,蛇一样的男子却火热,那里留下了林茜檀并不舒服的反感记忆。
林茜檀想着这些事情,脸上便忍不住有遮盖不住的厌恶之色,楚绛无意之中看到,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哪里做了什么叫林茜檀不满意的事,令她不高兴。
林茜檀也并没有再走神太多。她虽然心里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但还是有在听舅舅和表哥说话的。时至今日,她也不是十几岁时候幼稚脆弱。就连笼子里任由主人玩弄的金丝雀也做过,还有什么事能真正吓到她。
三人沿着楚家的长廊一路走过去,一边时不时说笑,再来到外面靠近花园的一处水榭。水榭之中已经有提前一步快跑过去布置的下人准备了器具和美食,甚至还有一个府里养着专司弹琴取乐的侍女已经等候在侧。
夏日炎炎,水榭流光却十分清冷,苍天遮蔽的藤蔓像是一把巨大的顶棚,叫本就通风的地方显得更是合适夏日避暑。
红墙乌瓦,枝翠风鸣。
人迹稀少的这一处景色优美,如果不是多出一个不请自来的人,也许林茜檀会十分地喜欢它。
江芷悦已经捷足先登,出现在了那里。
江芷悦好歹也是叫楚渐一句“姑父”的,年华正好的少女娇滴滴一句“姑父”喊得,别说楚渐父子,就是林茜檀都不住觉得,美人如此,哪里忍心赶出去。
看那声音叠叠的,不像呼唤姑父,倒是像呼唤情郎了。
她那双眼睛时不时飘过去看在楚绛身上,有些无所顾忌,嘴里却是看着楚渐在说:“听说林家姐姐来,侄女心里担心她的手伤,无论如何都想过来看一看的,还希望姑父和表哥不要怪罪我自己自作主张。”
她都这么说,让林茜檀说什么。
楚渐“嗯”了一声,全是应答,也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楚绛脸上明摆有些不高兴。江宁娘的意思,就只差点明了让大家都知道一下,现在楚家的人,有几个不知道,江芷悦一样也会有机会嫁给他?
在外人看来齐人之福是令人羡慕的事情,不过他却觉得实在很是不愿意。
若是表妹不高兴,应该怎么办?
“不是要看你林姐姐伤得怎么样么,你林姐姐就在这儿呢?”楚绛难得语气直白,不太给人面子。
江芷悦有些受伤的样子,但还是立刻调整回复了自己,按照楚绛所说,快步来到林茜檀跟前,轻柔抚摸了林茜檀手上的纱布,问了问林茜檀情况如何。
林茜檀说:“还好。”
她自己有药膏,萧太妃那里、楚家等处也都送来自己一份心意,林茜檀屋子里现在瓶瓶罐罐的可是不少。用也用不完。更别说太医进进出出。
其中她还收到了两份特殊的礼物。
一份是晏国公府四小姐送来的自制去疤膏。还有一份,则是京府衙门送来的,从白家送来的慰问礼品。
谁送了心意,林茜檀都记在心里,林茜檀逐一回礼过去,在送去张家的回礼中,尤其加重了礼物的分量。
她注意力还在眼前。
面前的少女身上浓重得有些明显的熏香脂粉味道,弄得林茜檀鼻头一皱,她一边想着,晚些时候回去过路去张家看看,一边应对面前少女虚情假意的关怀。
三人高高兴兴过来,却是变成三加一,可想而知现场的气氛不免会显得有那么一些怪异了。江芷悦横岔在那里,刚刚过来时候的愉悦气氛也荡然无存了。
怎么……林茜檀总觉得,尤其是江芷悦和楚绛之间气氛怪模怪样的。
就好像有暧昧。
林茜檀不明白的事,江芷悦自己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
她听从了下人的建议,前天楚绛大醉而归,她不顾闺阁少女的矜持,瞒着姑母过去亲自照料,触怒了楚绛。
楚绛想一想就火大。
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江芷悦才跟了同僚出去,结果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118章 醉归
楚绛回想起来自己所做的事情,就忍不住心里一阵不痛快。
前天晚上。
江芷悦意外闯入,但并没有做照顾之外的任何不合规矩的事,反倒是他自己迷蒙之际,把江芷悦当成了林茜檀,孟浪了一些。
江芷悦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正是她近来偏爱的一种熏香。而林茜檀平时经常使用的那熏香中,就有这一种。
这时候,林茜檀闻在鼻子里,只下意识觉得奇怪,但不以为意。她可是清楚,江芷悦现在是她名下店铺的常客。林茜檀不会跟钱过不去,她要买,她便卖,只不过……价格稍稍比别人高那么一些而已。
江芷悦人傻钱多,从来也不问问别人花了多少银子买的。大到奢侈玩物,小到胭脂水粉,江家终究是熬不住叫江芷悦吃苦,又给她送了一整箱子银票来。
自己今天过来,恰好也用了茉莉香味的熏香。
江芷悦没有注意到林茜檀身上用了什么熏香。她的注意力全在楚绛身上。
她想到自己被楚绛抱了那么一下,就脸红心跳不已的。楚绛看着文质彬彬、细细瘦瘦的,但衣裳遮蔽下面的身躯却比少女想象的坚挺太多。就像是一根铁杵扎在白面馒头上面,哪里是松软温热的白面馒头承受得住的。
江芷悦神色有些可疑的羞红,看着林茜檀的眼神里有些不容易掩饰的挑衅和得意,林茜檀也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过去的,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她虽然不说全部都猜得到,不过也能猜到一个大概方向了。
前世中,没有她横岔这一手,江芷悦是如愿以偿被安排了和楚绛的婚事的。虽说没能最后成事。楚家出事,江家立刻一刀两断……
不过也不像现在,江芷悦姑娘的脸皮豁出去也要嫁进来。林茜檀相信以楚绛的为人,就算不喜欢江芷悦,只要娶了她,是一定会对她好的。
楚绛面对林茜檀也是心虚的,几杯茶喝下来,就频频地关照林茜檀吃这个吃那个。林茜檀把心里的疑惑糅杂在一起思考了一会儿,又状似无意试探了几句,楚绛几乎是不打自招。他是没说什么,可他的肢体语言、面部表情又不免泄露出林茜檀想要的答案。
楚绛不是亲生,但在许多地方,却又和楚渐这个做父亲的分外相似。楚渐把那边几个年轻人之间暗流涌动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好笑。
男子小心翼翼而温柔地对待女子,女子一举一动都煽动男子心思。女子就像那牵着木偶线条的人,要月亮,男子就给月亮,要星星,男子几乎就给星星。
楚渐心想,毕竟是谁养的像谁,这话真是没说错。
不过自己这儿子,也有不像自己的地方。在某些事情上,他又很有原则。譬如……他宁可叫外甥女不高兴,也不肯点头帮着外甥女去应聘那什么宫廷的女官!
想着,楚渐注意到林茜檀像是多吃了几口面前的荔枝糕,便叫人去取……
过去的人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几碟新做的零嘴吃食,还告诉楚渐,林权正在他书房外面的小厅等着……
林茜檀便看到舅舅有些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没多想,她在注意江芷悦。
江芷悦在楚家干了什么,她若是没有那个心思知道倒罢了。但凡是她起了心思去问一问,楚家里能够给她提供情报的人,可不会少。
锦荷不用主子吩咐,就趁着溜去上茅房的机会,和楚家的丫头勾搭上了。
小姑娘们凑在一处,不就是几句话的工夫,吃了锦荷的糖,又拿了锦荷的钱,再看锦荷又是林茜檀身边的人,也没怎么给嘴巴上闸门,她们叽里呱啦也就把知道的给说了。
水榭里的几人还不用从那里起身来散开,锦荷就回来往林茜檀那里一说,林茜檀就知道了。
林茜檀还要回去林家。
她把楚绛比起平时还要贴心两三倍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感叹。表哥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不过一点酒后断片的事情,也耿耿于怀放在心上。
别说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拥抱,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就算当真酒后乱性,又能怎样?也就只是后院里多一张嘴而已。江芷悦嫁不嫁楚家,她也是楚家的表小姐,林茜檀绝不会没机会见到她。
楚绛根本不需要这么在意的。
林茜檀上了车子,车夫启动马匹,车子没直接回府,而是先是朝着张家去了。
*
过两日。
天隆帝的车队已经接近京城不过是一日路程的时候,东山侯府里林碧香的手上才出了大事。
林碧香之前“自己”不小心烫坏了手皮,皮也破了。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算计着吃了几种海外的吃食,林茜檀当天从楚家回来,她院子里半点风声也没有。
也是隔日才闷闷的有些动静出来。
这件事情是锦荷去办的,锦荷尤其比起别人更上心一些。她一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就急冲冲地跑来告诉林茜檀了。
“我就说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原来是八小姐爱面子,把这事情给摁着呢。”就是阴薇也并不清楚这件事情。
林茜檀正提笔书写着什么,边上底下站着一男一女,不是待梅和郑好是谁?
锦荷也是兴冲冲说完了话才像是看到那儿一对脸上有些羞红的两个人,嘻嘻哈哈调戏那个被两个小丫鬟扶着的那位:“咦,这是谁?这不是咱们的待梅姐夫?”
待梅连忙瞪了锦荷一眼:“办好你的事先!”
郑好见了想笑,可一笑肚皮就要被扯到伤口而发痛,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身上的伤可是不轻的。
林茜檀看他一副固执不肯坐下的模样,心里感慨,到底是年轻力壮,这才几天,就能下地走动上一会儿了。
郑好自己不放心上,林茜檀却是不能不啰嗦一下,笑:“郎中怎么说,你便怎么做才好,别为了在待梅跟前一时逞能,回头耽误待梅一辈子的大事。”
林茜檀说得半开玩笑的,待梅只顾着羞答答,郑好却是立即就懂了。
第119章 再烂一点也无妨
林茜檀这么说,郑好想到某些语言上难以描述的事情,一下子就听话了。
小姐说得不错,他是要好好养伤。
刀从小腹进,有些伤到下腹筋脉,郎中说,最好是严格按照医嘱来休养,免得一个说不好……郑家子孙繁衍的大事被影响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他还想要个长得像待梅的闺女呢。
林茜檀本来这是让待梅来商量着和郑家的事。是郑好自己听妹妹碧书说了,跑了过来,这才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局面。
待梅马上就嫁了,林茜檀屋子里几个大丫鬟的位置理所当然也就空了出来。
林茜檀明显地察觉到,这两天屋子里的小丫鬟,动静大了起来。
也是。
一等丫鬟的月钱都是二等丫鬟的两倍那么多,真是家财面前无姐妹了。就是待梅,也犹抱琵琶半遮面,好几次欲言又止的。
待梅答应替裁云说项的。
待梅和郑好在那儿羞羞答答了半天,被林茜檀各自打发了。男女双方都没有父母健在,全是她这个主子说了算。她拍板决定,这件事就不好更改了。
等到人都出去,林茜檀才想起问一问林碧香那边的动静。
锦荷笑嘻嘻,减肥失败、依然微胖的那手肘子撸了袖子说得眉飞色舞的:“……拆了纱布,里头手都烂了一片了。”
林茜檀并不意外。
锦荷送去叫林碧香自己选的那几样东西,全是看起来和中原本土的没有什么区别。
不说别的,就说那红毛鸡。
一样是鸡,中原的鸡炖了汤滋补又营养,番邦的鸡却是对伤口有大大的害处的。
林碧香吃那鸡,又是过了明路,就是阴薇也知道。阴薇又没读过奇奇怪怪的医书,不过只是叫人盯着,别叫银屏阁这边的人有机会往鸡汤里面加入一些不能吃的东西,倒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心想着,不过就只是鸡,只要不是发物,也就成了。
谁知道……
林茜檀笑说:“这另一个大陆传过来的东西,就是非同凡响。林碧香那手,就算能好,日后也会肤色微深,涂多少天山雪莲膏也是不管用的了。”
锦荷也笑,主仆二人狼狈为奸,就是那笑容的弧度也很接近。这两年,不仅她自己,就是丫鬟们也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她是打算一个一个安排掉的。
也就是锦荷,发了毒誓,说是主子若是赶她出去,她会再胖三十斤的。
锦荷自己这么说的:“臭男人有什么好,还不是个个嫌我胖?跟着小姐吃香喝辣,难道不比成亲快活!”
林茜檀也就随了她。
林碧香的事情,很快便被府里的人知道了。阴薇那里还能做什么反应?不就是说,必定是有谁黑了心肝,偷偷在林碧香的吃食里面加入了什么不能有的东西。
还是叫郎中过来看了一下,林碧香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不能吃的。
不管这事是不是林茜檀做的,林碧香都会把这件事情算在林茜檀的身上。她屋子里砸了一地的碗筷,把林茜檀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个遍。
这事是采彤过来告诉的。
林茜檀满意地点了点头,特意赏了一件贵重的。又道:“菜谱子是你‘打听’来的,从这个事情之后,你大概会失宠,你有什么打算?”
采彤在大马路上失身给马老六之后,她未婚夫家里就立即抛弃了她,她是想着对林碧香报仇才留下,现在这仇报得差不多了,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至于去哪里,有钱在身上,她也不是没有近亲可以投靠的人。和晴川那个自以为聪明的人不一样,她的亲戚,是当真靠谱的。
她说:“七小姐若是还觉得奴婢可用,就想办法把奴婢安排到外头去。奴婢可以在堂哥家里帮忙做一些杂活,顺便为七小姐效力。”
林茜檀却是不敢用她。
神也是她,鬼也是她,当日找人玷污了林碧香主仆三人的,就是她,把人利用到骨头渣子都不剩,也实在有些……
于是委婉道:“我在京郊倒是有一处庄子正缺人。你也不用去找你的什么堂哥了,你替我办的这几件事,足够我给你一份不错的报酬。小庄子清净,省得你旧主子没事找你麻烦。”
采彤答应了。
她走路出去的姿态有点儿一瘸一拐的,看上去像是被打伤了腿,林茜檀就事论事,送她去她一处偏僻庄子,既是在一定程度上补偿她应得的,也是监视她。
林茜檀说得不错,采彤的确是遭遇了厌弃。
不过是看在采彤往日替自己出了不少害人的好主意,也知道自己不少秘密,这才忍着怒火留下她暂且用着。
她的手,起初不觉得如何,到发现严重的时候,已经一整只肿了起来。林茜檀没看见实物,只记得阴韧的医书上说,伤者会奇痒难忍。
真是不懂得,阴韧哪里弄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
同一个时候的帝王车驾已经接近京城不算太远的地方了。
京中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汇总了被送到阴韧的手上,东山侯府里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阴韧早就知道,林茜檀的手被他得两个姐妹给坑害了。
这会儿,他刚刚又收到的消息,说的则是林碧香手上烂起来的事情。
林茜檀教给锦荷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寻常的中原人可不会去了解。就是他也都是因为兴趣,而顺手搜罗。
“这小丫头,当真是很有意思,可比‘她’有意思多了。”
阴韧这时正在回程马车中,一路朝着京城过去。旁边的阴府下人听了他说话,不怎么敢应答。
京里的事,都是第一时间传递到阴韧手上。然而当日林茜檀受伤,阴韧却迟了一步知道,林茜檀受伤的事。
少有人知道,负责搜集东山侯府信息的那个人,已经被阴韧给剁掉一根手指了。
阴韧心情甚好,下一刻说出口的话却叫阴家管事打一个寒颤:“反正都烂了,再烂一点也无所谓了。”这话说得,一副根本没把林碧香当作外甥女的模样。
*
阴韧所谓的“再烂一点也无所谓”所说的并不是什么玩笑话。说着话,他一边手里就像是把玩一样,将一条平时一向喜爱的帕子搓得一下子搓烂了。
自然有人按照他的命令,提前一步往京里快马而去,看着怎么叫林碧香的手更烂上一点了。
看着侍从离开办事,贴身伺候的管事心里再次一寒。他的主子,果真是六亲不认的。
林碧香倒是还在和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在说:“林茜檀那个小贱人,看我舅舅回来怎么收拾她!”在林碧香心目中,阴韧虽然性情怪异,但对她这个外甥女还算“不错”。
手里的扇子正是阴韧之前送来的那一面。
丫鬟婆子全都下意识低垂了头,想到什么,不敢说。之前的事情,舅老爷哪一次有真正插手帮忙过的。非但没有,倒是明确有一次捅了她们一刀。她们八小姐,这是选择性遗忘。
林碧香这时候正带着她一群奴婢,走在林家的花苑里。夏末之际,酷暑开始消退,然而园子里的荷花也开始衰败,奴婢们实在不知道,林碧香有什么好看的。
林碧香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茜檀来得巧,和她狭路相逢,看到她,却也不太意外。
楚绛来给林茜檀送抢先一步的秋季新品首饰,林茜檀看了看,那是自家店里的东西。她想着下一次找个机会叫楚家人慢慢知道她娘亲留下的那些店铺产业。
说起来,之前阴差阳错的,倒是一直都忘记了说。
楚绛邀请林茜檀陪他同游,林茜檀答应了。
林茜檀和他一起,在府里走了一走。林碧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会眼巴巴跑了来,实在不算奇怪。
说来画面其实有些滑稽,姐妹两个的手都双双受了伤,包扎着布条。偏偏两人之间又像是隐隐在竞争着中间的那个男人。
楚绛心里其实有些不悦。
林碧香却是恍若未觉的样子,非得跟了上来。可惜这儿不是楚家,楚绛自己是客,就更加没有赶主人离开的道理。
一次两次的,总是被打扰。
林碧香却只以为对方兴许是因为自己失贞,这才看不到自己的好。她相信只要给她机会,楚绛会喜欢她的。
林碧香和江芷悦其实很有异曲同工之妙,林茜檀不信这两人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以前一次宴席上,这两人还曾凑在一起的事情,林茜檀还有一些印象。不过那时候,两人都还不知道彼此对楚绛的心思……
不过楚家最近给楚绛有安排平妻的意思,林茜檀相信以林碧香的人脉手段,不至于这点儿消息也闭塞。
林碧香和林茜檀分开之后,回去的路上便和她身边代替采彤被选上来使用的一个小丫鬟说:“你不是说江家的那一个,这回也跟来了?”
楚绛忙里偷闲,到林家来拜访。林权态度热络,一改从前疏远。仆人们诧异林权亲自迎接之余,都看到,从楚家的那车上,曾走下来一个年纪少小的小姐。
那被人呼唤叫做木槿的小丫鬟,很肯定地回答了一句看见了,又说了句:“也许那位江小姐现在正被搁置在其他的地方由府里哪个主子陪着说话也说不定。”
林碧香笑了:“去仔细问问,我要去会会她!”这儿一个林茜檀就够碍眼的,又多了一个江芷悦,她倒是想看看,江芷悦是涂了什么狐媚的香粉,勾住了男人。
结果木槿去跑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江芷悦的身影。
这才知道江芷悦被楚绛送回楚家去,根本也没进到东山侯府的门。
楚绛这么跟林权说的:“刚刚表妹便说她不太舒服,这才叫我护送了她一路。也是正巧碰上姑父,但她平时服用的药丸还是家里才有存货。还是得叫她回去。”
江芷悦再怎么扼腕也是没用,说什么身子不舒坦,原本就只是借口罢了。
林碧香和丫鬟说着这些,那边林茜檀正将楚绛往外送。林茜檀脸上平平淡淡,楚绛以为她是生气,不由在态度上有那么一点小心翼翼的。
一个江芷悦,一个林碧香,楚绛对自己的容貌身材,乃至气度才华都很有一些自知之明,身边总有一些莺莺燕燕围绕而来,他其实也习惯了。
反而是小姑姑的女儿对他总不屑一顾、若即若离,反而令他注意。从前是这样,现在更加是这样。
虽然他也并不怎么清楚,一个人短短一年之间的变化怎么会那么大。天隆十年时见到,林茜檀俨然变了大半个人。
他也知道,表妹似乎对于自己并没有超越兄妹的感情。
林茜檀道:“江家妹妹心里大概会有些不快,表哥回去之后,记得与她好好解释。”
林茜檀在明知道楚绛身边桃花朵朵开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还会去有所谓的“生气”?
林茜檀宽慰楚绛,把他送走,是真的心里没有多少波动。楚绛身边是个什么情况,她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是选了,就实在没有道理像是平常的女子一样,娇嗔怒骂,拈酸吃醋。
再说了,她凭什么身份做这些?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假表妹吗?
她也是身在局中,还是旁边的人看得真切一些。锦荷就说了:“以我看着,表少爷怕是还盼着您能生气生气呢。”没看见,楚绛离开的时候,那一脸的失望!?
林茜檀愣了愣,又摇头笑了笑,嘀嘀咕咕的:“都几岁的人了,该怎么和真正十几岁的小姑娘去做这些比拼?”她是做不到的。
锦荷听到了林茜檀这话,也注意到了林茜檀有那么点奇奇怪怪的说辞。
楚绛身边的花花粉粉,从来也没断过。眼前看见的是这两个近水楼台的,那边,还有一个正在路上飞着杀回来的呢。
林茜檀笑了:“你与其把眼睛盯在这两个身上,不如想一想,锦华公主那头才是正经呢。”
天隆帝出去一趟,本来雄心壮志的想着灭了戎国,结果锦华公主的回归,反而成了他忙活了一通唯一的收获。
锦荷一听,也是想了起来:“对呀,主子,公主就要回来了啊。”
锦华公主可不是江芷悦和林碧香这样的半吊子,虽说……去了一趟戎国,又给天隆帝闹出一些幺蛾子来,如今贬值了,天隆帝不喜欢她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公主。
这个公主还喜爱楚绛。
当日锦华是楚绛亲自护送上北面国境线的,林茜檀知道最新的情报还是楚绛转而告知。据说……锦华在军中随行,好像有些不好过。
林茜檀心说,这一位,会不会嫉妒得把她给吃了?
这边林茜檀想着锦华,那边锦华公主也在想着那边的林茜檀。
锦华公主已经听说过,楚绛和东山侯府定亲了的事情。
锦华公主人在大军返程的车队中,眼里时不时就总是朝着京城的方向看过去。心里时刻盼望到达,又生出一些奇怪的怨念,像是抱怨某些人没有亲自来接自己。
一路风餐露宿,锦华也不因为自己没有受到应有的公主待遇而不满。她也知道自己做出某些事情来,给天隆帝增添麻烦,天隆帝愿意把她带在军中就已经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
军中服侍的奴婢刚刚给锦华送来了一些用来填饱肚皮的吃食,锦华满不在意,分明饿了,看也不看一眼。四周时不时有士兵走动的声响。但就是没有谁理会她的。
千辛万苦,所为的就是京里的那一个人,结果那一个人心里没有她就罢了,居然还对别的女人动了心思,已经和那个女人定下婚事。她心里当然会不甘心。
锦华不会真正对楚绛动怒,但却会把心里的怒火发泄在林茜檀的身上。
她眼里闪过一次又一次的冷芒,只后悔自己当日没怎么把林茜檀放在眼里,以为对方和她一样多半没有多少机会能够嫁到楚家。
结果,却并不是。
婢女送来的那些东西,锦华没有去动。大军也不会因为她一个人就耽搁行程。不一会儿,就有人喊着启程了。
锦华饿着肚皮,上了马车,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些去到京城的脚下,见到楚绛。虽然因为去了一趟戎国,而身价贬低,但起码甩脱了和亲公主的身份。她可以光明正大参与竞争了。
正想着,负责驾车的太监像是故意一般,不小心将车子卡在了石头上,颠簸了一下。
也有人会对锦华有些同情。一路回来,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天隆帝对这个女儿有几分故意发泄怒火的意思。
除了给一辆马车,对于她,根本就是不闻不问……
虽说。锦华似乎也不怎么在乎。
*
帝王的车驾很快就在一日赶路之后,于次日的一大早真正来到了京城的脚下。太阳初升,一如去时明媚晴朗。
就像天隆帝离开那天那样,朝廷上的文武官员,早就在皇帝还没有到达之前,在丞相顾屏的带领之下,来到郊外迎接。
皇帝掀开车帘,能够远远地看见顾屏那张皱纹遍布的脸,笑意满满地透过他,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某个人。
那边顾潇巍正和顾屏说着话,眼看着帝王车驾已经近在眼前,他也是身上一个整肃,认真了起来。
大军浩浩荡荡,却没有任何春风得意的感觉。这一次去,兵败虽然也是因为突发意外。
但天隆帝是不可能会高兴得起来的。几个小将也都被他留在了北边平定剩余的乱象。兵报频频追上自己,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也就是看到那里等待他的队列里,一干的新面孔,能够让他高兴一些了。
朝中增添新人,新人又大多是出身于一些贫寒的人家。没有世家背景的人,他用起来,更放心。起码还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这些年轻的面孔当中,顾潇巍算是一个,还有一人,不久之前还是替人拉草车的壮丁苦力。
是林茜檀走了后门,直接替他将名字递到了丞相跟前。他出生寒微,但颇有才能。
诸如此类的人才,朝廷上有不少。
天隆帝的车驾最终是缓慢地在顾屏跟前停下来了。顾屏在皇帝不在京城期间做得很好。有些事情,天隆帝自己不愿意承担和世家起冲突的风险,便将风险转嫁给了顾屏。
顾屏也知机,“以公谋私”,顶住压力,将一些寒门出身的子弟扶上位置。天隆帝仿佛只是回来坐收渔人之利。
帝王一点也不露出打了败仗的样子,言笑晏晏,顾屏也是老狐狸,也能和皇帝打太极,就好像不知道天隆帝对他是心存利用似的。
在大军、文武大臣之外的队伍外面,还有一群身穿不同衣服的人,那是闻声而来的京城百姓。皇帝回来,总会有人喜欢看热闹的。
林茜檀正在丫鬟的扶持之下,站在那里,看着大军队伍里面的一切,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上回没看到,这回可算是好好看了一回了。”
再怎么是败军,该有的血气也绝对不会少。不枉费她爬起来跑过来。兵马仍然雄壮,只是多了一些颓气。
她一点也不意外地在队伍里看见锦华公主的身影。
她果然回来了。
和在路上不同,到了这儿,天隆帝心里再怎么对她有怒气,也要给她面子。给她面子也就是给自己面子。
所以,锦华公主是一身华丽地从那车上下来的。好像一路上的苛待不存在似的。
这位一度嫁到戎国去的公主,一副仿佛就只是去哪里玩了一圈回来似的,没有受到自己之前嫁人经历影响一样。
不过,所谓锦华公主的荣耀毕竟是已经不完全存在的东西了。因为,毕竟嫁到戎国去一次。
人们很多时候都不会记得锦华是被迫为家国天下做贡献,而只会记得她给大商丢了脸。
锦华公主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人群之中便不知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一句话。那句话里所含有的意思……并不欢迎她。
“戎国的王后滚回去,这里是大商的皇都,你怎么来此?”这说话的,像是一个有些年级的男人。然而那边人头攒动而拥挤,皇家的护卫队就是想去抓人,也找不到人,不多时就叫那个人给跑了。
一可石激起千层浪,就这一句话,引起了多少人在那儿议论?
锦华公主的脸色便很是有一些不好看。
可再不好看,却也要强撑。毕竟……她喜欢的人,还在人群里面看着她呢。
楚绛面无表情地站在官员队伍当中,像是看着一个全部和自己无关的人一样,仿佛对方受屈和自己半点关系没有一样。
而锦华的目光却迅速地在人群里找到了楚绛。虽然她也知道,对方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这里一番动静,声浪不小,人群中对锦华的议论声也有些传到了天隆帝那边去。
天隆帝听在耳朵里,心里毕竟还有一点对女儿的柔软,只呆了半晌就吩咐道:“既然已经回来,就叫她好好待在她公主府里,没事别出来了。”
公主府都是新建的。
就好像精心策划了一场雷霆大雨似的,结果电闪雷鸣了好一会儿,掉下来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水滴子。
天隆帝心里不痛快。
这两年外面作乱的刁民实在是多了许多。这一次出去,更是被他们搅和了大事。
可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经这样,不过是面对现实罢了。
城门楼这儿举办了盛大的仪式,作为欢迎皇帝回来的典礼。天隆帝只当是没有事情发生过,极力淡定进入京城。
而看足了热闹的林茜檀,也打算往回了。
锦华早在仪式结束就回到了车子上,时刻透过半透明的车窗帘子看向外面的楚绛。楚绛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向看过去,锦华当然也看到了。
楚绛的一举一动都是她在意的。
本来锦华还不能在人山人海当中看出楚绛视线落点在哪里。但林茜檀手上还包扎这布条,上车下车的,动静也就比起别人都要大一些……
锦华于是看到了她,而她也就那么巧,身子还被锦荷托着在半空,就鬼使神差朝着锦华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便在空气之中碰了一下撞在一起。
又不约而同想到当日锦华未嫁时两人在楚家大堂的一次碰面了。
那时候,锦华是帝女,林茜檀是臣女。锦华叫站着,林茜檀不能不站着。
可现在的情况……
锦华依然是帝女,却变成了身上有污点的帝女。而她,依然是臣女,但却成了个未必没有抗衡手段的臣女。
短短对视,快到林茜檀没有办法在那隔着无数人群的距离里面看出来任何锦华的情绪。
两人各自上车,一别两宽。锦华同样恨不能立刻把人叫到跟前,立即教训教训。
天隆帝的车子朝着城里去了。锦华和林茜檀的一番互动也就在这儿停了下来。锦华冷静之后也知道,欺负林茜檀,也不能在明面上来做。
*
锦华公主的回来,除了给京城里各处的茶楼酒馆、深宅大院增添一则谈资,倒是也没有别的什么太大特别。
也许能够真心为她高兴的,也只有亲生的母亲阴蔷。就连她一母同胞的两个兄弟,也都对她的事并不关心。
阴蔷却因为一度为了儿子而选择牺牲女儿而自责愧疚。
别人越是看不起锦华这个昔日受宠的公主,阴蔷就越是要替她造势一番。
更何况,天隆帝也算是默许了这么一件事情。
于是在锦华公主人都还没到的时候,宫里就已经准备好了请帖,等着派发出去给各家的女眷了。
林茜檀的车子里便躺着这么一封。
“由此可知,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很有道理。”林茜檀笑着打开请帖来。这是刚收到的。
阴蔷邀请了一些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女进宫里喝茶说话。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都知道这是为了锦华挽回一些名声。
可有意思的是,阴薇说了,林茜檀是必须出席之人。
锦荷等人有些担心,反而是林茜檀自己半点也不上心。林茜檀笑说,不过就是一场鸿门宴罢了。
又不是没去过。
阴蔷这做法,也太不入流了一些。林茜檀手伤未好,阴蔷却偏偏要她出席。到时候岂不是凭白丢上一回脸面?
锦荷愤愤不平:“既然要丢脸,怎么不给她自己的亲侄女一个机会?还说什么‘怜惜八小姐身子不适’,这双重标准玩得也是顺溜得很,连最后一块脸皮都不要了。”
林茜檀笑:“我都不在意,你就别生气了,想想怎么给你家宝贝主子搭配搭配衣裳,到时候艳压群芳?”
锦荷一噎:“主子真以为自己倾国倾城不成?还艳压群芳呢。”嘴上说着,脑子里还真就想着到时候叫林茜檀穿哪一件了。
锦荷嘴巴毒,就是做主子的,她也这样。不过林茜檀倒是觉得和她相处很是愉快。
林茜檀将这事扔下,林家的马车已经跟在天隆帝后头进了城。她这是出来看戏,看完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林茜檀还没走到东山侯府,留守在侯府里的待梅便叫人送了消息出来,说是林碧香“又”出事了。
跑路过来的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却也清楚:“……八小姐好好地坐在那儿,换了药,没过一会儿就剧痛难忍,尖叫起来,叫得整个院子的人也都听见了。”
之后拆开纱布一看,刚刚换上药膏的手,一下子化了溃烂的黑皮,一股臭味飘散出来,真是叫人想闻不见也难。
银屏阁里另外一个小丫头被待梅叫过去打听,站在外头老远也都闻见怪味。
这件事情,当然不是林茜檀做的。
林茜檀看锦荷,锦荷也是摇了摇头。
她是作弄人没错,可给林碧香用的,不过就只是一些寻常东西,还能叫林碧香勉强愈合。
而不是整个手也黑了起来。
小丫头说得也是一脸后怕的模样。赶来的太医都说了。林碧香那两只手,日后别说愈合了。恐怕从此之后就算好了,也要一辈子戴着手套遮丑了。
第120章 清理
林碧香可算是遭了大罪。
她按照平时一样,从屋里拿来太医留下的药膏方子涂抹。伺候服侍的,也都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好端端却出了事。
林茜檀还没有回去林家,就已经听被待梅派来的小丫鬟说了一些府里正发生的事情。
林碧香第一时间就想起将那个为她取药膏的丫鬟抓到跟前来处置,结果找到那个小丫鬟的时候,小丫鬟已经是一具不能够说话的尸体了。
这种行事风格,让林茜檀不由想到一个她十分熟悉的男人。
但又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好笑,可能性不大。
再怎么说……如果当真是那人,那么林碧香好歹也是血亲的外甥女。就算再怎么,也不至于……
不过这件事情,还真就是阴韧做的。
阴薇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对阴薇忠诚。不过……他们首先是阴家人。
如果阴韧下令的话,他们大概会优先执行阴韧的命令。
小丫鬟一死,东山侯府中,一只信鸽立刻就被旋即放飞,飞过了林茜檀所乘坐的马车的头顶,朝着阴府的方向去了。
林茜檀刚刚回到府邸的外面,掀开车窗帘子抬头一看,那鸽子也没有飞得太远。
林茜檀道:“扶我下车,咱们进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林碧香是倒了霉,但这件事情……林茜檀皱眉,不管是谁做的,恐怕黑锅都会由她来背。
她一边往里面走去,每走几步就能听到一个在说林碧香的人。
果不其然……
林碧香的那个小院子里,林茜檀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阴薇吃人的眼神。她不由心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阴薇现在的样子,还真是和阴韧十足相像。
都像蛇。
林茜檀眉头皱得更深。
不用人说,林茜檀也看到了林碧香手上又黑又烂,即使已经清洗过流脓,也仍然恶臭逼人。
是谁动的手……
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她朝着林碧香走了过去,林碧香下意识就捡起自己床头的一个药碗扔了出来。林茜檀反应快,侧身躲了开。
林茜檀特地一回来就跑到林碧香的闺阁里面看热闹。这会儿,样子做了,她也不想留下来给人凭白辱骂的。
她离开,更没有谁指责她不对。出了事,沈氏等长辈也都过来看过。林碧香怒在心头,连沈氏也一并冒犯。
林阳德那个小姨娘也来到林碧香闺阁里面看过一遍,看完之后,正好和林茜檀一起往外面走去。
等到屋子里彻底没有了旁人,林碧香才一边掉眼泪,一边恨恨道:“娘,我要她不得好死!”
这儿的“她”,所指的,自然只有林茜檀一人。
从小到大,旁人都爱拿林茜檀这个贱人生的女儿同她相提并论,就连受伤,她也要被她连累。这个恶毒心肠的贱人,不单算计她烫伤,还想让她一双手废了!
而眼下,她日防夜防,终于还是叫得逞了。
这些事,林碧香不说,阴薇也是要去做的。
她眼眸里闪了闪,冷冷道:“这你放心,你这手,还有这身子被毁,都是她的手笔,娘都早晚替你讨回来。”
之前,是她顾忌得太多了。
阴薇眼皮一闭一睁,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全部是冰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楚泠死后她顾忌名声,留了林茜檀一命。
林碧香看见了母亲模样,心里下意识一喜。早就听身边的嬷嬷提过,她娘年少时候的智谋。她娘,可是亲手杀过人的。
就是她姨母也说她娘亲是被夫妻婚姻生活磨没了少女时候的锐气。现在的阴薇,可不就是眼里只有男人?
阴薇看过女儿,便带着人往回走,只不过和在女儿屋子里时候那一副阴狠模样相比,出来之后走在府里道路上的她,面容春风和煦,看上去像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只有跟在贴身近处的嬷嬷眼尖,看了一眼,看到自家主子手指甲也嵌进了肉里去。
这些事,都会有专门的人随时送出东山侯府去报给阴韧知道的。
阴韧刚从北地回来,还在皇宫当中参加御书房会议。
这次皇帝出去,胜少负多。天隆帝一回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召集大臣们开会了。
阴韧作为左丞相,当然要参加。
短暂休息期间。
进来到他耳边禀报家里事情的小厮,说的分明是东山侯府的事,然而当旁人玩笑一般问起,阴韧却是十分淡定地与人解释,说是外面有了什么公事。
作为那个旁人,忠义郡王倒也没有多问。
朝中的事,在顾屏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只除了期间发生过一两件……让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忠义郡王当街遭遇行刺是一件。书生非议朝廷也是一件。
那些张嘴就胡说的书生,天隆帝也不好多去计较。不过……他可以把火气发泄到别人身上。
阴蔷就是这个别人。
北地之行,别人不知道,皇帝自己最是清楚,阴家给了多少掣肘。皇帝甚至怀疑,他兵败也有阴家一份功劳。
锦华公主更是有阴氏的血统,天隆帝想来,就更是恼火。
阴蔷这么多年下来,也是第一次吃皇帝的耳光。
“朕领兵在外,你倒是好,在后头逞威风!太妃是长辈,你也敢惹得她病体不快,气得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说的是林茜檀手上被用刑的事。
萧太妃当然没有那么脆弱。躺在床上躺了几天也是另外有别的原因。
不过谁叫皇帝的心里不爽快呢。
阴蔷明知天隆帝拿这些做借口,但还是不得不忍着心里的委屈,跪伏在地上请罪。
即使她心里也不痛快。谁还不知道他燕广心里那点心思。
天隆帝用这事打了阴蔷一个脸面,反过来,就给东山侯府赐下去好多东西。长的则是萧太妃的脸面了。
自然,都是赏赐给了林茜檀的。宝石玉器,绫罗绸缎,皇帝也是不吝啬。
林茜檀收到这些,倒是没有觉得怎么样,反而是阴薇母女气得不行。
这算不算是天隆帝表达一个态度?本来阴薇还是借着阴蔷的势,去打林茜檀的脸。
结果反过来丢人的却都成了她?
天隆帝给出来的东西当然都是极好的。
宣旨的太监刚走,那一箱子一箱子的东西往里搬,看得人眼红。
锦荷笑嘻嘻地将其中一串西海珍珠拿起来打量,道:“主子看,陛下赏赐的这些东西,就是和别家的不一样。”看她,笑得像是一樽弥勒佛似的。
贡品,有的时候就是有钱也没地方去拿。这些东西贵重,是不逊色于一些世家珍藏的。
林茜檀笑道:“不过是陛下借着我的事,打他真正想打的人的脸罢了。”
锦荷于是要问一问是谁。
林茜檀没多解释,因为说了锦荷也未必懂。
况且,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大白天就能当着一屋子来来往往的人面前随便说出来的。
东平郡王府没了之后,原先被搁置到一边的阴氏,转而浮上水面和皇权有了一个对立。阴韧有野心,既不会甘为臣下,也不会坐以待毙。
天隆帝现今扶持顾屏一派,既是既定的国策,也是出于他自身利益考量的一个必然操作结果。
皇家子弟大多没有什么成器的,天隆帝不是不想直接培育一个太子来填补燕韶死了之后留下的空缺,但几个皇子,也的确让他失望。
这些事情,霁月和风光倒是清楚一些,王元昭有的时候闲着无事也会告诉她们这些,两人听着林茜檀简单地说那么几句,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明白。
朝中几个皇子,各有“特色”。
除了没了的大皇子以外,成年的皇子之中……
天隆帝看上去对五皇子似乎很是偏重,但也只能说是在几个烂苹果里面挑一个最不烂的。五皇子不止容貌最像他父皇,就连性情也是十分相似。
更甚至于还有些暴戾。
而二皇子志大才疏,器量能力不足以承担大事,况且他的母族也不愿意支持他。虽说有萧太妃的几分面子,再加上他本人是皇子当中年纪最大,但如非必要,天隆帝也不愿意选择他。
三皇子本来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他能力虽有,却是不思进取,为了一个女人就沉迷堕落,一心淡泊,也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四皇子如何?”锦荷非得缠着林茜檀说,林茜檀只好简单说了一下。
四皇子就更妙了,拼了命往他后院里塞一些不入流的莺莺燕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四皇子府是妓院。
可就这样,还许多人都想往四皇子府里面钻。
比如,阴薇母女。
锦荷下意识反问了一句:“那么剩下不是还有几个皇子?”
林茜檀道:“剩下那些,年纪都太小了啊,陛下也未必能够等得起……”
锦荷不懂:“怎么会等不起,陛下今年也才正值壮年。”才四十呢。
林茜檀笑说:“话是不错,可你那戏文是不是白看了?古往今来,有几个做皇帝的能活过五十岁?”
国赖长君。等几个小的大起来,看出能力品性,那几个大的羽翼早就丰满,天隆帝再撒手一去,朝廷不是要乱?
虽说,在林茜檀看来,天隆帝的担心,纯属是多余的。
毕竟,只要原有的历史不是被改变得太多,大商朝是一定会在几年之内灭亡的。他立谁当太子,又或者是立不立太子,又有什么区别。
总之,天隆帝赏赐下来的这些东西,也别当真。
天隆帝这边刚刚打了阴家一个巴掌,那边却又给了五皇子一个甜枣。未来的五皇子妃,她的父亲原本不过只是担任吏部一个五品文书工作,皇帝金口玉言,他便连升三级了。
不过,这也是论功行赏。
当然,天隆帝刚从北边回来,这也是巧立名目,给一班寒门子弟官员加封官职,欲加之功何患无辞?
那位准皇子妃的父亲也只是其中一人罢了。
有人被封赏,当然也就有人倒霉遭罪。
林茜檀早就叫人多多留意张家那边的动静。
而果不其然,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张鲁元是人也没有从家里走出去过几步,就吃了天隆帝的斥责。本来就被削减得可怜的俸禄也彻底被剥夺了。
已经摇摇欲坠的郑国公府,现在手里大概也就只剩下兵权了。
天隆帝回京的第三天,宫里弄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席面,京中有些脸面的的人家都会出席。郑国公府张家,勉强还算这有资格出席的。只不过所坐的席位已经和去年相比,不断地往外移,都快移动到了宫殿门口吹冷风的位置了。
张嫣自己倒是看得开:“陛下不过就是等着父亲交权罢了。”
张嫣这是和林茜檀说话。
宴席之上,还敢和张家人走得太近的人,俨然没剩几个。就连顾晴萱都被韩宴清拘束着不让过来。
林茜檀也是趁着没人,才能和张嫣说上几句。
御座之上,天隆帝坐在那儿看上去兴致很高。心情不错的样子。林茜檀刚刚听人说,北地夏朝刁民叛乱,陆续已经传递捷报回来了。
再算上这个时候一群寒门出身的新宠臣子聚集在他的身边,和他说话。他手里又多了许多可用之人,也难怪会高兴。
相比之下,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就被冷落了很多。
也包括楚家。
那些新宠当中就有两三个算是武将出身的寒门子弟。话说其中还有一个,是林茜檀走了后门推荐上去的那一个。
有人进来,就要有人把屁股挪动起来,让出位置。很显然,张家就是这个要让出位置的人了。
张家的手里,还有五万的兵马职权。
林茜檀笑而不语,张鲁元将手里的兵符视为保命牌,又怎么可能愿意交出来。交了,等同任人宰割。
可若是不交,皇帝更加记恨,日后又一样是事后清算。真是进退两难。
张嫣一身衣裳都还是去年的样式。张家砸锅卖铁维持脸面,就连府里的祖宗之物都保不住。
林茜檀大概是除了张颖如之外,唯一一个最接济张家的人了。
张嫣是大恩不言谢,林茜檀却是受之有愧:“我对你没有什么恩情的,你不怪我,我就知足了。”
林茜檀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张嫣见怪不怪。
她一向对于家族衰落十分淡定,张家如今不过是为张鲁元当日莽撞的选择支付代价。一家人都还活着,就已经十分不错,何必去奢望太多。再说,她父亲现在这样无事可做,也挺好,省得东想西想一些不切实际的。
她倒是至今对当日齐王为什么出手相助,耿耿于怀。两家非亲非故,怎么会天上掉下恩情来。
两人站在角落里说话,目光看去,那边张鲁元正拿着一杯酒,十分讨好地凑在齐王面前,像是在做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
齐王却是一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的样子。
林茜檀倒是还真知道其中的内幕。不过有些事情,她还真没什么机会和别人说过。
齐王是天隆帝的弟弟。当年他大哥和二哥争位,他果断地选择了二哥,也换取了这十多年的荣华富贵。
可人富贵久了,也是会心性变质的。
搜刮民财,盗取国库,齐王没命似的敛财,为的也是他那些建造起来也没有去过一两次的园子,以及后院里那些从各处搜刮来的美女。
亲兄弟明算账,齐王亏的是国库里面的钱,又恰逢天隆帝出征戎国预备用钱的时候。天隆帝查账,齐王四处拆东墙补西墙,也是林茜檀预知的一个结果。
那边,齐王正一脸反感地看着张鲁元。
去年木兰围场上的事情,是他有求于人,才动用了金牌令箭,把张家保了下来。那个时候他为了填补巨大的国库窟窿,隐匿着筹钱。有人打通门路,把消息主动送到他跟前,说是可以帮他出这笔犹如天文数字的巨款。
不过前提是借他的金牌令箭用一用。
所以齐王当然不会是对张家生出什么好感来才突然出手保下张家。
非但没有什么好感,反而一看到张家,就想到自己被人半是利用半是威胁着动用了金牌令箭的事情,很是不愉快。就因为那一次的事情,天隆帝也对他生出了不满来。
林茜檀也知道,齐王一直瞒着外人,私下有所动作在追查她这个当日出钱的金主。
不过是她至今藏得好,分毫也没有叫齐王看出什么来。
张鲁元是自讨没趣,吃了齐王一个闭门羹,悻悻走开。林茜檀看完那边,转回头来,刚想告诉张嫣当日的事,那边一个叫林茜檀略略头疼的人就走了过来。
锦华公主今天盛装打扮,穿得十分华贵动人。衣裙首饰还是那些衣裙首饰,不过人的气质就和她未嫁之时迥然不同。
锦华的眉目之间充斥着一种闺阁少女所没有的妩媚,行走之间姿态也有些成熟风韵。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尖酸刻薄,硬生生地破坏了这种美感。
“表妹和张小姐在这个角落里面说的是什么悄悄话,让本宫也来听一听?”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林茜檀和张嫣很有默契地停下了自己说的话,齐齐给锦华行了一礼。
林茜檀笑说,倒是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一些七月那时中元祭祖的事情罢了。
这话刚刚天隆帝在开场白的时候就已经提过。她们这时候说这些,并不会犯了忌讳。
张嫣也配合林茜檀,把话题转了过去。
锦华明知道她们没说实话,但也没有办法揭穿。
锦华笑了:“说来也是,祭奠是大事。”林茜檀生母去世多年,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锦华那笑容,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有些不愉快。
锦华公主,变了不少。
一趟戎国之行,让她的妆容变得浓厚,打扮变得艳丽,明明还是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多了几分戾气。谁能知道不到一年的戎国生活里,她是经历过什么。
她这也是刚刚在楚绛跟前被冷落,到林茜檀这里在找存在感来了。
锦华看上去依然是这皇宫当中当之无愧的公主,但曾经的荣光都已经不在。刚刚她一路走过来,就是一个有些权势地位的小太监也能够看不起她。
现在的宫人在私下提起她,都会将她打上戎国王后的烙印。
林茜檀巧妙地把锦华应付了过去。
锦华看着面前仍然光鲜亮丽、不过只是比她小上一两岁的少女,心中嫉妒。说出口的话不会是友善礼貌的。
她现在如愿以偿回到京城,但是楚绛反而更加不愿意把自己的目光留在她的身上了。
她认为,楚绛是嫌弃她被别的男人碰过。
这毕竟不是什么庆功的聚会,大家心知肚明,朝廷实际上不败而败。当然,没人敢当面说。
有很多林茜檀并不认识的女眷坐在席面上。她们的表情生涩而约束,服饰粗陋而质朴,像是十分不习惯现在这样的场合。
这些,都是一些贫寒出身人家的夫人们,说句没见过大世面是一点不夸张。与之相对的就是那些原本的权贵。
两边的人泾渭分明。衣服华丽的是一边,衣服破旧的是一边。
虽然因为各自丈夫的缘故,这些妇人飞上枝头变凤凰,但面对对面那群富贵人,心里还是会自卑的吧。
她们还有好一段升级之路要走。
正想着,旁边便看到有人被权贵家的女眷恶意碰撞,却反而主动卑微道歉。由此可以通过一斑窥视全豹了。
锦华面对林茜檀,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说了几句,林茜檀也分毫没有动怒。她觉得没劲,这才自己走开。只不过脸上还是带着一些不甘。
林茜檀看着她的背影,又转过来和张嫣说话。
台上,正有一队舞女鱼贯而入,跳舞吸引众人,就是天隆帝也看得津津有味。美人如花,笑颜如月,林茜檀等了许久的一个人,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
前世时成为天隆帝祸国妖妃的某个女人,这时便在一群舞女当中,舞动身姿。
第121章 暗影
天隆帝会闹到亡国的那份上,虽然不能说就是红颜做了那祸水。但美貌舞女的一跃登天也的确是在很大程度上起了作用。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所谓的,为了一个女人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事情,也并不是凭空说说而已。天隆帝也不过只是寻常男人而已,碰上能够勾引得他心动的女人,他也没能管住自己的裤腰带。
当皇帝金口一开,不过一刻钟之前还十分出身卑微的舞女,就成了拥有荣华富贵的妃嫔,心里攀龙附凤的心愿被骤然实现,舞女几乎喜极而泣,跪地谢恩。
人心会变,这个时候还心思单纯的舞女,谁会知道她日后会变得人心不足蛇吞象?
天隆帝有了新人忘旧人,大庭广众之下,就已经疼宠起了拿舞女来。相比之下,那些以前的老救妃嫔只能是相对而言黯淡无光了。
舞女卑贱,唤作金莲。天隆帝一时兴起,为她赐姓,令她给朝中某位潘姓大臣作了义女。大臣苦不堪言,不得不收下卑贱的舞女金莲,认作女儿。
帝王与刚被封了一个莲妃的新人你恩我爱,旁若无人,嫉妒者比比皆是。
其中昔日高高在上的皇贵妃阴蔷也许就是其中一个较为典型的代表。
尊荣无限的皇贵妃,只因为自己妨碍了皇帝亲热,就要给一个犹如玩物的舞女让座,林茜檀也很想知道,阴蔷心中这个时候是怎样的屈辱。
林茜檀伤手,本来也是因为阴蔷赐予。之前一直没能顾得上她,现在回过头去,倒是可以清算清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阴蔷不会坐视潘金莲在后宫轻易站稳脚跟。而潘妃,也并不蠢笨。她也会以迅雷之势,寻找朝臣支援。
上一辈子,她就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这辈子这笔划算的买卖不会是由进献美人的二皇子来负责,而是会被她林茜檀截胡。
二皇子也是没有想到,自己本来不抱多大希望能凭借几个跳舞的舞女就得到天隆帝赞许。天隆帝这回高兴之余,非但大方赞赏二皇子孝顺,还给予了二皇子一份颇有实权的差事。
五皇子就在二皇子身边看着二皇子,他和兄长不同,替父皇出战失利,替天隆帝背了黑锅。现在外面的人说起天隆帝出征失败,起码会有一半人能够想起他!
五皇子看着同母兄长的眼睛里,有那么一丝的杀意。
天隆帝,这是一抬一贬。
天隆帝如此动手,让人既觉得意外,但又让人认为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皇帝和丞相之间的权利争夺也渐渐摆在了一个台面上,有些眼色的人,大多都能够看出一些来。
阴韧这个时候就坐在台下,拿着一个酒杯自斟自饮,像是一丝半点也不知道天隆帝做这些是为了打他的脸面似的。
宫宴上的一切平静而顺利。
在那之后,依然歌声靡靡,舞蹈清艳,席间觥筹交错,人声不绝于耳。
直到皇贵妃阴蔷忽然之间便反胃恶心,撑在桌面上弯身干呕,吓唬了众人一跳。
宫里的事,说隐匿也隐匿,但说透明,也是透明的。
消息灵通的人们,是早就清楚阴蔷早些时候吃了天隆帝斥责的。有那见风使舵得快的,这一天下来,都没怎么理会阴蔷。
眼下看见阴蔷露出不舒适的状况来,所有的人便都纷纷朝着正温香软玉在怀的皇帝看去,带着观望的态度,等着看天隆帝会是什么反应?!
再怎么说,阴蔷也是他恩宠了许多年的女人,感情嘛,倒是也真的有那么一些——天隆帝眉头刚刚有一些皱起来,就松开。
阴蔷不舒服,他也没多犹豫,当即就点了点头,叫人去请太医。一个小太监旋即便应声而出,飞快跑去。
于是,刚刚还很是有些热闹的大殿当中一下子就清冷了起来。形形色色的人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着,像是在猜测,阴蔷这是唱得哪一出。
林茜檀也不例外。只不过区别在于,林茜檀心中清楚,阴蔷有可能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突然就这样了。
失礼在御前。
不多时候,随时等候在侧,以备主子们传唤的太医就已经迅速地进入到宴会场中,为皇贵妃诊脉。太医老成持重,一副高深模样,很快也就有了一个结果。
天隆帝见太医脱手之后,像是有些犹豫之色,很是不耐:“吞吞吐吐什么?有话便说。”
帝王之怒,犹如雷霆,太医一个微微颤抖,惧怕帝王威严,但听见皇帝这个命令,还是立即就再次在心里整顿了措辞,镇定开口说了句:“回陛下的话,娘娘身体无碍,就只是身上有了两月滑脉之象罢了。”
滑脉,就是有喜的意思。
太医的话,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话音未落,就在本来平顺无事的大殿当中掀起了巨大的议论。皇宫中已经有两三年没有新生的皇子皇女,皇贵妃这孕事怀得……
也实在是时候。
眼下正值皇帝和阴家刚刚对上的这一时刻,身为阴家嫡长女的阴蔷的肚子里就这么巧地有了一个孩子。
天隆帝,会怎么处理呢。
太医说完,又应对着天隆帝垂询几句,方才稳健而退。
紧接着,众人把目光又定格到了阴蔷的身上去。
美人红颜不老。
但也改变不了阴蔷如今都是四十上下的人这么一个事实。然而她居然要老蚌生珠?大家伙算算日子,两个月的孕期,那时候天隆帝的确还在京城,没有出去。
这么一算也就心里稍稍有谱了。
有些人反应快些,天隆帝都还没有怎么说话,就纷纷出面恭喜陛下又添龙子。还有些人,心思沉稳一些,既不抢头功,也不做最后的人,并不急着张口。
阴蔷的脸上正露着身为人母的喜悦,任由底下各怀心的人随意打量欣赏。她能再次有孕,终归是好事,天隆帝也出面说了几句嘉奖的话。
场面一时欢快起来,阴蔷顿时成了最受关注的那一个人。便没有什么人去盯着新妃看了。
林茜檀警觉,留意到正在接受众人恭贺的皇贵妃似乎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往自己这里扔了一眼过来。林茜檀眼尖,捕捉到了。
林茜檀所在想的,是阴蔷怀孕的时机怎么就这么巧合。
本来,阴蔷“被发现”怀孕,在她的上辈子里,应该是晚些时候她和新妃对上,又在新妃手里吃了亏的时候。也就是,比起现今这么个情况,要晚上一两个月。孩子,也是天隆帝回京之后怀上。
而如今……
历史变了,这么大一个手笔却是成了这个时间点上出现……
“她倒是好运,这个年岁还能怀上。”张嫣状似无意地说了那么一句。
林茜檀说:“好运是不错,但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机会被生下来。”
天隆帝又不缺孩子。
再怎么保养得好,阴蔷也是年纪不小的人了。
尤其,天隆帝还不缺儿子。就算阴蔷生下男丁,前面也还有包括两个成年的同母哥哥在内的几个皇子!
虽说那些儿子里,没有一个成器的。
双方所在的位置隔离得稍微有些远,阴蔷没有太多工夫把自己的视线停留在林茜檀的身上。
她忙着被人恭喜,被人祝贺,要为难一个小辈,也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的。
阴蔷的神色当中的确是有许多的喜色,但的的确确是没有“惊讶”。这不奇怪,阴蔷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不过是选择了一个她认为合适的时机曝光出来罢了。
但这个孩子,又是没有机会出生的。
别的不说,光是天隆帝就不会愿意叫阴氏在这个档口上锋芒过剩。阴蔷肚子里的孩子在他看来,更多就只是拥有阴氏一族血脉的一个威胁。
就是不知道,阴蔷本人对此有没有自觉?
伴随着这一个插曲,天隆帝战事不利的阴影也随之被淡化开去。而皇帝本人,也愿意叫阴蔷在宴席散去之前,暂时拥有风头。
坐在皇帝怀里的舞女,则聪明地像是一只乖巧的兔子,分毫不敢和皇贵妃争夺光芒。她掩饰着自己的不适,任由男人在她身上暗暗不老实,没人比她清楚皇帝身上这一刻表现出来的道貌岸然了。
天隆帝也因此对怀里的新宠越是满意。脸上的笑容也越是谦和。之后的时间里,整个宫殿的气氛剧变,不再有任何人再谈论随州那儿的事。
他们不谈,不等于那儿的事自己不会找上门来。这儿一群人正为皇帝即将增添一个儿子而庆贺,那边宫门口就正好传来最新的捷报。
传令兵背着红绸包裹的兵报,当众奏报,天隆帝离开时候的那几个民乱地方,被平定了。
天隆帝自然大喜。
而这一次,也是“王元昭”这三个字,第一次以一种真正耀眼的方式,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乱事当地的刁民骁勇,一般的人就算再英勇,也总该耗费一些兵马。然而在王元昭手里,是兵不血刃。
七擒七纵,拳脚谋略上见功夫,面对三四倍于自己的义军,王元昭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制造动乱的那群人收服了下来,朝廷也因此补充了一定的兵力。的确算得上喜上加喜的好事。
天隆帝双眼微微一动,只当不记得自己离开时候留下的旨意,一切胆敢和朝廷作对之人,杀无赦。
这王家的二公子,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来了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仅己方没有损失,就连敌方,也只除了几个首恶是例外,其他的……都在牢狱里。
天隆帝心里不太高兴。不过,打赢了就是好事,应该奖赏。
传递捷报的传令兵很快就被人领着下去吃饭歇息去了。大殿里的宴席也很快就到了尾声。
一场宴席下来,天隆帝是强行的“好事连连”,大臣们也只好顺应着天隆帝的脸面,笑颜相对!
到了最后,天隆帝高兴之下,传出两道旨意,一道给远在北边的几个小将,另一道……给了顾屏。
林茜檀笑,顾屏本来是文臣,手上沾染兵权,显然就是现在的这个时候。皇帝将几个小将,看似随意一拨,就都扔给了顾屏,统一驱策。
阴蔷忍不住就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
她自认自己和天隆帝好歹也是年少一路过来,不说有什么情分,但总不能连一点点的感情都没有。天隆帝奖励赏赐了一圈,也没有奖赏到她的头上,从头到尾就只是口头夸赞了几句,叫她有些不甘。
皇贵妃在名义上其实已经是皇宫当中仅次于皇后的一个位置,再往上,就是皇后。天隆帝不会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却偏偏这么多年都不给她……
林茜檀记忆中的皇贵妃阴蔷,终其一生也是和皇后这个位置无缘的。身为皇帝的丈夫不肯把这个母仪天下的位置交到她的手里,不外乎因为她姓阴。
而东山侯府的几个男人,仕途平庸,多少也与此相关。
*
阴蔷的儿子。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五皇子,没有一个,让她最终能够以太后之尊,曲线封后。
一个年岁都是不惑的人,就算怀上了,又能真正威胁谁呢。能不能平安生下,都不一定。
从宫里往外走的时候。
顾晴萱还趁着没人的时候过来提醒了林茜檀一句:“我爷爷说,叫你注意些,人家皇贵妃可是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有她欺负你,不能你欺负她的。”
林茜檀说了一句“谢谢”。
手伤未好,林茜檀不会期望再添新伤。
那边,顾晴萱和林茜檀说完了话,就回过头去,往她祖父母亲那里过去,顾屏还顺便就问了一句,她过去找林茜檀是做什么。
顾晴萱吐了吐舌头,一副保密的模样。
顾屏和韩宴清相视一笑,似乎对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宝贝疙瘩很是无奈。
*
不管怎么说,虽说王元昭擅自改变军略的事,让天隆帝心里不大爽快。不过,对于天隆帝来说,这是胜局,就足够了。
赢了,他多多少少能找回来几分因为突然被两面夹击而遭遇失败所丢掉的面子。
林茜檀刚刚坐上回府的马车,身后就有皇差数人,越过她们这些出宫回家的,出宫去,估计是贴皇榜去了。
之后满城议论,果然如此。
天隆帝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几个小将打出来的功劳,在皇榜上全然就成了“帝钦点小将数人,定下战略,令其获胜”。俨然一副几个小将就只是执行人的模样。
不过这些事,也不会有谁当真去和皇帝做什么计较的。某些东西,心里知道知道就好了,不用说破。
和传送的捷报一起被送进京城的,还有另外三封书信。
两封书信被送去了两处王家,还有一封,写给林茜檀。
这封信,是被送到了霁月的手上的。
林茜檀接了信,仔细阅读,知道王元昭在随州那里大事顺利,也就放了心。
皇帝满心只当王元昭替朝廷收纳了三万当地的强壮男子入伍当兵。结果不懂得,王元昭不过是把小的那一头给了他,自己私吞了大块的肉,瞒天过海。
林茜檀看着书信上书写的真实数字,会心一笑:“好家伙,居然把那地方能叫来的人全都收下来了。”
这下,她又要通知田小香,储备更多的军用物资了。
林茜檀是回到府里的时候阅读这一封书信的。
苟嬷嬷就在她的跟前,她大大方方阅读的模样,反而让人不会起疑。林茜檀看完,就随手收进盒子,苟嬷嬷……便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林茜檀梦里睡觉都要笑醒了。
亏得是那个二狗子想得出来,三万做给朝廷看的人,姑且不说,另外还有七万的兵马,被他化整为零仍然屯在当地种田。
其中五万的男人,两万余的女人。
他倒是会想。
书信上是这么说的:“素来钦佩陈家小姐一身武艺不逊色于任何男儿,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切磋,想必来日她若是有机会一飞冲天,这支女兵,便为她预留。”
王元昭的态度,毫无疑问赢得了林茜檀的好感。当然,她也不是没有看出王元昭书信中有那么一丝遮掩不住的缱绻讨好之意。
夜里三更半夜的时候,窗户外头噼里啪啦打起了雨来。夏天还没离开,闷了一日的白昼碰上这雨,让人舒服。林茜檀有些睡不着。
两块被林茜檀琢磨着拼接起来的京华梦景图,被林茜檀拿了出来,正搁在床边桌面的位置上,叫她随时仔细端详。林茜檀看来看去,当真就只是觉得,那就是一副风景画。也不懂所谓夏国宝藏的秘密,究竟是个什么玄机。
“谁知道弄这藏宝图的人是个什么心思?”林茜檀不由自言自语。屋外微弱的光亮透射,叫她勉强看清。
目前,有了下落的已经有四块碎片,其中有两块在她手上。这烫手山芋,分明冰冷冰冷地贴在手心那里,但还是灼烫得人兴奋得不行。
第三块碎羊皮,已经知道在魏氏的府邸里。第四块碎羊皮,则是在萧太妃那儿。
那么可不可以认为,所缺失的,就是秦家弄丢的那一块?
林茜檀一个人起来,正是窗外风声呼啦的时候,风一带起,林茜檀头上发丝便也舞动,将她自己也没发现的波光流转给遮盖了下去。她心里正想着一个人,那人这时不在京城。
庭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树影婆娑。
林茜檀顺着树叶簌簌来到窗边,静悄悄地站在二楼窗户小缝那儿,本来只是在吹着风,忽然不小心听见外面像是有什么动静响起似的。
她竖起耳朵去听。
墙头上,正有一抹黑影静悄悄地露出一个头来。林茜檀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心头下意识一个惊喜,随即在还没有抓住自己那一抹惊喜的时候,就立刻察觉了什么不对。
林茜檀一瞬的念头当中,本来以为会爬上墙头的人,是王元昭。
她所认识的人里面,会干这种事情的,除了王元昭这个家伙,还真没有别的人。
可这种猜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否决掉了。
且不说同一个时候王元昭还在千里之外,就算他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突然回来……
也不应该是墙头上这个人一样,矮小精瘦。
光是看身影也知道来的人不是他!
那么,既然不是他,又会是谁?
林茜檀身上的警觉一下子就起来,双眼微眯。
也许是因为下着中雨的缘故,任何地方都是十分湿滑的。林茜檀将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光线昏暗处,冷眼看着夜灯微弱的火光下,正在从墙头上跳下院落的,是一个蒙着头脸的中年男人。那人生怕跌倒,也是移动得十分谨慎。
就是一头猪,也知道来的不是什么好鸟,只不过,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林茜檀所犹豫的,是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方案。
她要不要出声惊吓,将这人直接喝退?
不过一瞬,她就有了决定。她的屋子里,有四五个武艺高超的丫头,为什么不关门打狗,岂不是更痛快……
于是,那还在雨声里刚刚落地的男人,并没有留意到,屋子里的林茜檀利用他才刚刚落地的这一小段时间,去将霁月风光、屏风屏浪等人都给叫了起来。
屏风屏浪姐妹还稍微有些睡意,霁月风光两人却是林茜檀刚刚走进她们警戒范围,便倏地一下醒来。几人反应都快,林茜檀也不用怎么出声,她们就意识到哪儿不对。
在门外那个男人鬼鬼祟祟摸到门窗边上考虑着怎么撬开门闸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按着阵型布置,准备就绪了。
那男人还不紧不慢的。
那男人,枣子脸,络腮胡,眼睛狭小,看起来年纪起码有三十多。他身材也不怎么高大,黑暗中,霁月默默将他和王元昭比了比,想着,连爷的肩膀也不到……
不过,霁月等人很快就知道,这世上,真的是有一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