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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糖米糕     问君姝txt下载     问君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2章 花不缺

    矮小的男人蒙着面罩,又是把身影隐匿在黑暗当中,露在外面能够叫人辨认的也就只有一双狭小的眼睛而已。黑色的面巾下方,不知有意无意的是一小撮没被收纳进去的胡须毛发。

    这个男人虽然身形很矮小,不过身手却也十分灵活。地上的青苔滑倒了他,他还能凌空一个翻身,在旁边的位置上,堪堪站稳。

    这个时候,从暗沉的室内看过去,屋子里的姑娘们大多能够看出他动作利落地从袖管里面摸索出来一样什么,在走廊上摩挲了不一会儿,像是选中了哪一处来做突破口似的,将什么锋利的物件插入门缝滑擦了进来。

    如果不是事先留意,就是霁月风光姐妹,都不得不说,这个毛贼比她们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有本事了。

    看那翻开门闸的手法,撬门细无声。

    男人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他得意地动作着,不一会儿就将特意打造得坚固的房门轻轻撬开,却又能够在门闸落地发出声响之前,飞快地从屋子外面探进手来将门闸给接住。

    众人在这一瞬间里,不约而同所想到的同一件事,却是东山侯府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毛贼进来?

    不说是什么跺跺脚朝廷抖三抖的超级世家豪门,林家那也是贵勋当中排得上号的权爵大户,这大晚上的,看家护院的难道都是瞎了不成,怎么会叫一个毛贼像是如入无人之境一样,来到府里小姐的闺阁重地?

    又不是王元昭那个二狗子——林茜檀还有心思如此想到。

    端是看那时候王元昭在人堆里和御前侍卫缠斗的本事,也知道这人武艺是到了什么厉害程度,他能做到在偌大侯府里来去自如,那么别人呢?

    正想着,门外的男人已经在初步的试探等待之后,探了进来一只手。随后,又刚刚露出个脑袋,像是在观察屋内形势。

    林茜檀主仆几个也都是沉得住气的人,任由他试探,也岿然不中计。他谨慎又谨慎,这才基本认定无误,这才轻轻打开了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大缝,侧身飞快闪进屋子里。

    夜风这时候正好那么一吹,将门口那里的气味也都带进屋子里。帘布后面,主仆几人也都闻到那是一股庭院里本来固有的花香,和男人身上酒味与汗味混合的浑浊。

    男人看也不看底下一楼处分列而躺那些丫鬟的小房间,一副直奔二楼的模样,林茜檀看得目光微闪。这,还是一个直接奔着她去的。

    不论是求财还是劫色,今天这个人来,怎么也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男人这时已经来到四个丫鬟包围的中间位置。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敏锐地感觉到空气当中像是有哪里不对劲。

    正想着要不要后退观望,但是已经有一点晚了。

    几个丫鬟看准机会已经同时出手,林茜檀这个主子则是躲在布帘之后,观察形势,不去做拖后腿的那一个人。

    本来以为四个打一个,又是攻其不备,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但几个回合下来,那个男人只除了第一波的时候有些被动,过招下来竟然也能勉强应付。

    男人的身手固然不俗,但能招架下来,靠的还是他用的那些专门对付女人的贱招。屏风猝不及防,就被他重重按压了一下胸前,羞怒得下意识眼泪都要出来了。

    女人有这羞耻心,男人却未必有。那男子见到情况变成这样,也不怎么慌乱,反而还猖狂得很,一边和几个丫鬟打着,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嘿,花爷我多久没试过主仆几个一起享用了?”这采花的贼,猥琐的笑声刚刚落下,下一刻,就真正亮出了兵器,动起了真格的。

    风光当时距离他最近,一不小心手臂上便被划拉了一道,轻微的刺痛叫她眉头微皱,也对这个猥琐而又武功高强的男人警惕到了极点。

    这用的武艺路数,还和张师傅教给她们的那些招式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几个丫头和他缠斗,不一会儿旁边锦荷、待梅屋子里便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被这边打斗的声响给惊醒了。

    林茜檀皱眉,这儿还没结束,要是把人都给招呼来,也是有些麻烦的。

    想罢,叹了一口气出来,捏了捏兜里刚刚拿出来的防身药瓶子,也不多犹豫,等了有几个呼吸,到男人露出身形破绽的时候,猛冲出来,对着男人眼睛就是一洒。

    虽说武艺不错,可也架不住猝不及防的偷袭,林茜檀洒下去的药粉不至于让他毙命,但也够他受的。

    田小香管这个东西,叫防狼药粉,这就是田小香做起来的东西。

    那男人眼部骤然吃痛,一下子就失去了大半的战力,没几下就被几个一拥而上的丫头同时出手制服。他暗想,出来混,难免要落水。

    几个丫头擒住他,他也不太挣扎,只随便她们拿了绳索,要把他绑起来。

    这边,林茜檀等人刚刚结束。那边,奴婢房里就刚好点了灯,传出来锦荷和碧书说话的声音:“……外头什么动静呢,你去瞧瞧呗?”

    锦荷话音落,另一个声音响起,像是碧书在咕哝:“你大晚上的整什么幺蛾子呢,还不睡。平日不都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怎么今天就醒了来闹我!”

    若不是时候场合有那么点儿不对头,林茜檀几乎都想笑出来了。

    锦荷睡觉之前帮着她拆纱布,纱布之下,伤口愈合得不错。不过锦荷换纱布的本事不怎么样,弄了半天,也拖得过了睡点,不免精神亢奋。这估计才刚睡着,就被她们这边的动静给弄醒了。

    这个时候,屏风刚刚拿了不知哪来弄来的自己的臭袜子,就要往男人嘴里塞,那男人犹嫌调戏人调戏得不够,说了句:“能被姑娘的袜子塞嘴巴,正是花某人的福分!”

    屏风拿着自己的袜子,真是一时塞也不是,不塞也不是了。这袜子是她前天换洗的时候脱下来的,没来得及拿去洗了。

    不过,还是得塞,不能让他乱说话的。

    惊动了别人就罢了,若是把苟嬷嬷这样的外人也闹醒,那可不好。

    这边刚刚动作完,那边的小屋子里锦荷就已经嘟囔着爬了起来,开了门一副要往外走的模样。

    “哎呀,我自己看看去。说不定是咱们小姐半夜尿床偷偷起来换裤子呢。”

    碧书一时没再应声。

    林茜檀几个人和她便在空气中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林茜檀心道,待会儿务必记得叫屏风再找一双袜子来,堵一堵锦荷那张臭嘴。

    什么叫做她尿床了半夜起来?

    没看见那个男人明显的也是因为锦荷的话在那儿愣了一下……

    碧书看不见外头的情形,见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闷在被窝里说话:“诶,你到底出去不出去,可快些了,这灯点起来也太扎眼……”

    锦荷看清外面的情形,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回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过去把还要闷头大睡的碧书给也拉拔了起来……

    *

    大晚上的,锦荷和碧书两个,完全闹不清,眼前看见的,究竟算是个什么情况。

    霁月给风光在那儿包扎手臂,屏风则是眼眶红红的,屏浪用脚踩在在一个男人背上不叫那人挣扎着爬起来……

    而那个男人,正被扯了面巾,五花大绑地被压在地上,露出了他本来的真容。看上去,面相猥琐,且从鼻梁处往下的地方,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疤痕也让这个面相猥琐的男人看上去多了几分血气。

    再看一脸淡定地在一边洗手的她们主子,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想问,又不太敢开口……

    林茜檀那是手上也沾染了一点儿的防狼药粉……

    林茜檀瞧着,这正间里也不是刑讯问话的地方,吩咐几个丫头稍微歇息歇息,连夜就把这人从后门给送出去,送去马老六那儿。

    外头夜来风雨声,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上,清脆又好听。屋子里地灯火也被点了起来。灯光下,岁月静好,只可惜屋子中心的地毯上面,多了个不该存在在那儿的男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马老六等人也不能算是好人,对付眼前这这么一个采花贼,她的手段,是没有大用的。交给马老六倒是……正好。

    林茜檀忽然竟是因为这样,动起了在她屋子里建造一个密室的打算。

    可想想又不现实。

    再过不了太久,她就嫁出门去了,这密室就是弄起来,又留给谁来用……

    这种时候她倒是想起来,楚家那个和王家连通在一起的密室。

    霁月等人听令,连忙起身干活,不一会儿,满脸淫笑的男人,就被丫头们联手装进黑布袋,运送去了不知道哪里。

    锦荷和碧书,这才有空问一问林茜檀,这都是唱得哪一出。

    林茜檀笑了,大概把她们两个苏醒之前发生事情的经过给说了说,叫她们知道知道。

    自然,把那男人嘴里不干不净说的那些话给忽略了掉。

    两个丫头听了也是很后怕。林茜檀伸手扬了扬手里的迷魂香、合欢水,这些,可都是从那男子衣裳口袋里掏出来的。如果不是她恰巧醒着,真是着了道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另外一边,霁月打头,从后门那儿开了出去,果真是按着林茜檀的吩咐把那男人给打包送去马氏兄弟那里。

    大晚上的走夜路,几个丫头半点不发怵,那男人,起初还不以为意,以为就是几个会功夫的丫头而已,直到进了马老六的屋子,他这才有些笑不出来。

    事后屏浪这么给林茜檀复述的。

    那马老六一看见花不缺就笑了:“哟,我当是谁,这不是咱们花爷?怎么被人五花大绑着来了?”

    这还是熟人。

    屏浪笑说:“原来这马家兄弟和那采花贼有些过节,小姐可算得上是送对了人。”

    也正因为是有过节的人,所以不用拷问,马老六就知道这人的姓名来历。

    林茜檀在那人自称“花爷”的时候,就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奇怪了,听了这人全名,可算是想起来了。

    花不缺,可是京城方圆百里内都有名气的人。

    不过却又不单单是采花贼而已。

    林茜檀也知道他,比起马老六还臭名昭著一些:“但凡被他经手的姑娘,无一生还。”但并不是各家的小姐怎么贞烈,以死求清白,而是被他杀了的。

    某些记载花不缺这号人物的卷宗档案,当然不是谁都能看。林茜檀近水楼台,在两处地方看过。一个是阴韧书房,另一个是顾屏书房。

    这个花不缺,污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不说,事后还要顺便当场送人家直接上那西天去见佛祖,让人家连死都没有一个尊严。还美其名曰帮助她们解脱。

    碧书听得直打寒战。

    林茜檀笑:“这样的人,交给马家那几个正好,明个儿,咱们就去看一看好戏。”官府一直抓不到他,今天倒是落在她手上。

    锦荷胆子大些,笑嘻嘻的:“这色胆包天的宵小居然打主意打到咱们头上来,叫六爷七爷他们好好收拾!”

    林茜檀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还收拾呢,你啊,赶紧带着碧书睡觉去,这会儿天还早着。”

    锦荷难得听话,立马儿就溜了,生怕林茜檀想起来她刚刚醒来那时候说的那句话。

    说着,不多时候屋子里就当真是散了,丫头房那儿也都吹灭了烛火,每个人纷纷躺下歇息。

    林茜檀等到人都走光,这才收敛了笑意,走上二楼,将睡前被她搁在桌面上的京华梦景图给收了起来。

    这花不缺,究竟是为的什么目的呢。

    丫鬟们办完了差事,时辰也就不算早了。林茜檀看着外头又大了一些的雨,心里想着,天还有多久会亮。

    不管这大晚上的跑来她院落里的这个男人是谁,背后有人还是有鬼,都等着天亮的时候看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总不可能,这花不缺多久不在京城有动静,一来便来了她这儿!

    哪有这么巧的事。

    林茜檀数着时辰,想说等到天亮的时候看看情况,殊不知到了天亮的时候,的确是有了一些情况,却并不是她这里。银屏阁风平浪静,更没有谁来捉奸,倒是绿玉眼尖,抓到两个蹲在角落几年鬼鬼祟祟的小丫鬟。

    小丫鬟哆哆嗦嗦,只道是收了一个看着眼生的婆子给的银子,说是等银屏阁这儿“闹起来”,就一路嚷嚷着叫大家都来看。

    仔细问她们,她们又说不出是哪个院子的哪个婆子。

    正将两个丫头抓住审问呢,马老七身上受了一些伤,跑来送了消息,说是昨日他们兄弟一时大意,叫花不缺挣脱了手,这会儿他六哥亲自追去了,他则是来给主子请罪。

    “六哥说了,不把人抓回来以后可没脸在京城里混了。”

    林茜檀也不在意:“这也不能怪你们。”

    的确是不能怪,她也有一些责任。

    要怪,也怪她嫌弃花不缺又脏又臭,没叫仔细搜身,谁知道这人会带个炸药包搁在身上隐秘处。

    林茜檀收到消息那会儿,正打算要去侯府正房请安,她好笑地看着为了混进侯府一身女装的马老七,终究是没有忍住,说了句:“七爷很是适合这个装扮。”

    马老七身形比花不缺还瘦小,打扮起来,还真十足像女人。

    马老七听得脸都有点绿。

    林茜檀可不管他,转身便走开去,马老七是江湖人,不至于这点玩笑也开不起。

    不过林茜檀也只是嘴上说没事,心里却担心着,这花不缺给跑了,但愿马老六能把人给抓回来,不然是会暴露她屋子里几个丫鬟的武艺功底的。

    马老七说完了话,仍然原样出去,临出去之前,还看了一眼远处有些心不在焉的苟嬷嬷。又想到林茜檀交给他们兄弟的苟东和苟西。

    林茜檀则是去了正房。

    林茜檀不动声色地观察沈氏跟前所有的人,其中阴薇不用说也是她重点观察的对象。可阴薇神态自若,叫人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林茜檀观察了观察,便也带着疑惑,暂时将注意力转移了开。

    林茜檀在注意阴薇,阴薇同样也在留意林茜檀。

    她趁着林茜檀和沈氏说话的工夫,使了一个眼神给张成媳妇,张成媳妇会意,悄默默地往外走去,不多时就离开了屋里。

    林茜檀和沈氏说完了话,那边张成家的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不动神色和阴薇摇了摇头,像是暗示什么。

    阴薇于是皱眉了一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向关注阴薇动静的沈宁却是留意到了这些。

    阴薇最近几天,蹦跶得欢。

    阴蔷怀上龙子,阴氏一族看起来又声势大涨,阴薇小人得志,在她这个二嫂面前,又很是嚣张。

    沈宁撇撇嘴,恨恨地忍气吞声。又怪林茜檀没用,没有得力的姨母和舅舅……

    *

    众人很快就散了。

    每天早上这般去给沈氏请安完毕,阴薇都是要自己回去吃早饭了的。这一天也不例外。

    她也是出去之后,才和张成家的说道:“那个花不缺,昨天晚上没干活?”

    张成媳妇小心翼翼扫视了四周一眼,这才道:“应该是没,咱们的人都把他放进府里了,那边那位却什么事也没有,岂不是……”

    张成媳妇其实想说,要么是花不缺根本就没有干活,要么就是花不缺干活了,却走错了房间……

    她们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情。

    阴薇冷哼:“我这百两的金子可不花在废物身上。你去联系联系,看看他昨天晚上都去做了什么了?林茜檀那个小蹄子今天一点事情也没有,也不像是被人开荤过了的。”

    张成媳妇立马儿便说:“哪能呢,奴婢已经叫人去找过了……”

    这花不缺也是她们从外面请来的高手,采花功夫一流,以前更是在大夏皇宫做过御前侍卫头领。着高手么,脾气能耐都是有的。张成媳妇也不敢说,对方就能非得给自己面子,自己问什么,对方便回答什么……

    可惜张成媳妇一时半刻也没能联络上花不缺。

    花不缺和马老六两帮人,正在满城的大街小巷里面你追我赶的。从夜里追到白天,又纠缠到了将近傍晚。

    花不缺别的未必在行,跑路功夫却一定是一流的,马老六耐力也不错,又是紧追不舍的,两人这才缠斗许久。

    花不缺毕竟还是寡不敌众,马老六追着他,好不容易算是把他给逮住了。可也走得不知东西南北,不知怎么被带到了阴家旁边来。

    花不缺其实也不过是想着,聘用他来干活的,是阴家的人,就是故意到这阴家来,说不定还能得个助力脱困。只难为他运气不好,马老六动作还是更快些。

    几人刚刚在路口一通的动作,早就引起了旁人注意。马老六一看,暗叫不好,那边阴家的护院已经正朝着自己这边过来……

    阴家的护院当然不认得马老六,可阴家的猎犬却闻得出来马老六身上的味道。那几头狗子正对着马老六的方向嗷嗷叫得欢快。

    阴韧早就想抓抓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胆敢在他府邸里头掘地,也想知道知道,林茜檀手底下都有些什么人。

    和马老六带着花不缺慌慌张张就跑不同,花不缺却是一喜,马老六一边跑,一边还得应付这人给自己拖后腿捣乱。

    花不缺也是笑:“大家都是同行,我早就说了,何必闹到这样呢?有女人咱们一起玩,都说了,林家那是一笔大生意,你非得跟我扭。”

    马老六也不跟他废话,一心躲避阴家的护院,手脚倒也利索,没一下子也就跑远了。

    说来也巧,这时候正好就是阴韧乘坐马车从外面回来的时辰。马老六一路跑,像阵风似的,马车里的人斜眼看了他一下,立刻就对他身上的味道起了反应。

    阴韧唇角勾起,与底下跟车的侍从说了句:“去,帮忙府里的人,抓住那几个,要活的。”

第123章 香蜜

    阴韧一声令下,自然就有人按着他的话去办事。马车边上随即就有人出动,追着马老六去捉人了。

    刚刚下了命令的男人,手中正拿起一封从东都寄来的信函,白纸黑字,厚厚一杳。

    有一个嗅觉灵敏的鼻子也是好事,起码在这样的事情上还是十分便利的。

    阴韧这时候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苍白而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使得他在光线阴暗的车子里显得更加像一张白中带灰的白纸。

    可他自己却是浑然不觉自己一副像是受凉的模样,也不像是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

    尽管他额边正发着薄汗。

    楚泠墓地有些距离,他吹了山风。

    心性坚韧如他,不会同意自己叫这小小寒凉给如何摆布分毫。

    同时,马车边上的人,已经空了一半了。

    阴韧从车上下来,还没站稳,便毫不意外看到已经跟了他一路的一群人,果然利用这个机会跳了出来,唇角一勾。

    一个字也不需要吐露,甚至于只需要当是一群苍蝇在那里飞来飞去,府里训练有素的护卫就已经和一群蒙着脸的刺客打斗在一起,不多时就见了血。

    阴韧看也不看,小心翼翼地踩在他们的尸体上,走了过去,尽力不叫那些卑贱之人的血黏在他的脚上。

    他往府里去。

    蹦蹦跳跳烦人的小虫子还真是多。

    阴韧心想,什么时候让他轻松轻松?

    走进府里,也不管外面打斗是个什么结果,换了室内的鞋,就叫人把他刚刚外头穿回来的鞋拿出去扔掉了。

    接着,提笔作画。

    画的,自然只有他画了不知道第多少遍的少女。

    下笔如有神,每一次都像是少女豆蔻芳龄时候的模样。但作为画者,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在画纸上所画的,究竟是自己心目中哪一道白月光了。

    好像月光之下,能让人穿越光阴,看到两道高山峡谷深邃,层峦叠嶂,遮挡视线。而他,驾驶颀长扁舟,长驱直入,是到河流深处的桃源一探究竟,看一看那儿的少女真容……

    画着画着,他走神了,画纸上的姑娘,反而更加灵活生动了起来。仿佛还能让他闻到峡谷两边雨露刚沾湿的芬芳翠草。草生得茂密,水露流下,氤氲了一片的水墨山河。

    阴韧一顿。

    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再去凝聚眼神看画的画像,纸面里除了分不清是谁的女人,背后的背景果然是阴韧从前年轻时候去过的一处天然奇景。

    阴韧记得,那里蜜蜂很多,两岸州郡也盛产蜜香。

    林茜檀的身上,就偶尔会用。她总是时不时变换各种香薰。阴韧一边画,一边对着屋子里虚空处,问了句:“七小姐今日用的,是什么香?”

    说完,也不用人回答。他清楚,自然会有人去问明白了过来回答他的。

    果然,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就知道了,林茜檀这天用了天然的蜜香。

    阴槐也是来得巧,正好就碰上了他屋里有人禀报,提到了东山侯府七小姐,心中也更加确定,他的父亲对这位七小姐,看上去十分上心。

    阴家的书房当中,阴槐站在阴韧面前,有事说事。阴韧还是老样子,只听不说。阴槐习以为常,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么一副样子的。

    “她似乎,和王家的四小姐关系不错。”王四小姐做了那些东西,她就不客气地收下,还立刻就用上了。

    突然而然闹出来的这一句自言自语,叫阴槐一时之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晃神一下,阴槐才反应过来,阴韧所说的,是林茜檀。

    阴槐来说的,是前面阴韧刚刚回来的时候,冲出来刺杀的那一群人。这会儿,阴家的侍卫去捉人,也不知道捉到了没有!

    “父亲,时候不早,还是先用晚膳吧。”在阴韧面前,他一向乖巧……

    阴韧笑得阴测测的,道:“这样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阴槐对他这么一副模样,也是很习以为常。

    正说着,外面便又有阴家的侍卫回来了。说的,也就是阴韧这个时候最为关心的事情。阴槐则是眼尖地看到,一封来自东都的书信被阴韧丢在那儿。

    侍卫恭敬而丝毫不敢多抬头一下,对着阴韧说:“主子,属下等人办事不力,没有捉到那几个人,只有一个落在了咱们手里,请主子责罚。”

    阴韧也不恼怒,心想,一个便一个,总比没有好。

    嘴上道:“跟着小丫头的人,要是太没用,也是不成的。”

    于是,被捉住的那一个,就可怜兮兮地上了阴家的刑讯架。

    等待他的,是阴家宅邸“独具特色”的严刑拷打。

    *

    这天晚上,林茜檀刚刚用完晚膳,就正好从外面接收到马老六叫人送进来的信,马老六只说,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

    林茜檀自然而然要往深了问一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回还是马老七进来说的。

    “六哥都带着一帮兄弟把那姓花的给逮住了,结果突然跳出来一群狗鼻子一样灵敏的人,盯着不放……”马老七仍然一身女装。

    林茜檀又问是哪家。

    马老七便说了当时的情况,浑然不知那边的大姑娘越听他说,语气就越有些奇怪。京城之内,养猎犬的人家的确不多,所以他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最后,咱们兄弟几个也没顾得上那花不缺,让他落在丞相手里了。”

    林茜檀于是心里有数了。

    马老六自己跑了,却不得不把人质给丢下了。花不缺进了阴家的地界,还不知道接下去是福是祸。进了他阴韧手里的东西,不好捞出来啊……

    林茜檀叫人把马老七送了出去。

    林茜檀将桌面上正在描绘的那一副画给寥寥数笔迅速描绘了出来,画的正是一个丰神俊朗的……而又有些“狼狈”的男子,她一时没了作画的心思,便草草结束了它。

    待梅帮她磨墨,当然早就看见了画面上的男子。男子身材高大,英武而有些痞气,一时半刻的,待梅想不起来是谁。

    林茜檀画的,是王元昭。

    前世一幕,在她心里还是留下了颇深的烙印,以致于她对自己临终之前的事情不能忘记。

    当时不知道抢救自己的人是谁,今生知道了,但一直没想过要提笔,把前世印象深刻的影像给画出来。

    直到前天晚上。

    花不缺被扭送离开,林茜檀再次躺下之后,做了一个她自己也实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境。

    梦境里,她看见,她死之后,有个人不顾军情紧急,竟然在找人设坛作法,企图招魂。

    林茜檀当然也知道,那不过就是一个没有事实依据的梦境。

    可梦境真实到……她觉得那般贴近眼前,犹如现实。以王元昭的性子……还真的做得出来这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事情。

    这也是为何林茜檀突然提笔去画王元昭当日在千石村和她初见时候的情景了。不是今生这回,是前世那回。

    锦荷也是看了画一眼的,倒是也认出来那个画面上画的是哪个。

    可越看,越是不对。

    等着待梅走开,锦荷才神秘兮兮地低声问了句:“主子你和那二狗子是有什么仇?怎么画这些!”

    锦荷不由郁闷了。

    别人家的小姐,也不是没有私底下偷偷画几个好看男人养一养眼睛的。

    唯独是她家的小姐独树一帜,不画美男子吟诗作对于竹林雅舍之间,也不画人家勇猛力大挥舞刀剑,画的,却是对方被官差押解入狱的情景。

    她主子,这难道是十分讨厌那人,不然做什么画一些这个,去诅咒人家?!

    再联系联系她主子在做的“大事”,锦荷更加觉得,不吉利了。

    林茜檀笑了,说的却是莫名其妙:“你就不用替他白担这个心了。就他的能耐,这两个官差,哪里就真的能按得住了。”

    她倒是想当面问一问,他怎么就逃跑了出去,还成了领军一方的大帅,更是和右丞相府搭上了关系。

    锦荷当然听不明白林茜檀的话是个什么意思。林茜檀也没去解释。

    时候不早,她还没吃晚膳。沈氏又不舒服,是免除小辈们过去请安的。

    林茜檀都这么说,锦荷也不去多问。另外一边自然而然便有丫鬟,从她们自己的小厨房上,弄几样来林茜檀爱吃的食物,叫她填饱肚子。

    至于那画便被搁在了那里,等待风干。

    等到月亮微微爬上了枝头,小阁楼里某个屋子当中浴桶装满了水,一个正是芳华年少的女子,将她美妙的身躯浸泡到里面去。

    这人,正是林茜檀。

    吃了晚膳,又将答应了楚绛却是迟迟不曾做好的那个荷包拿了起来做完,想着什么时候,亲自给表哥送去。

    也不知道她表哥会不会喜欢。

    有些平时不会去想的事情,这种刚刚做了一场怪梦的特殊日子,林茜檀倒是在心上将思路给过了一遍。

    她也是头一回莫名其妙地想到要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回,自己是有未婚夫婿的人了,就算心里有个什么别样的心思,也必须给摁下去了。

    林茜檀在那儿洗澡,也不用人服侍,外头,锦荷便帮着主子,给荷包做最后的线头清理。

    锦荷手法利落,却也弄了有那么一会儿,等她将做工精美的荷包给搁下,林茜檀还在浴室当中没有出来。

    林茜檀也是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需要担心一下,落在了阴韧手里的花不缺。

    也不知道,花不缺会被怎么对待。

    一边心里又好笑,自己闺阁凭白遭遇采花贼光顾一趟,自己运气差到连对方真实目的,背后有没有人都没有来得及问个清楚,就把人给弄丢了。

    她也知道,马老六心里过意不去,大概会设法追查。她最好是支应一声,阻止下他。

    林茜檀是在阴家待过的,不仅知道阴家的书房下面有一个藏尸的秘室,还知道阴家最美的一个花园子底下,有一个专门用来刑讯的私人牢房。

    之所以知道,还是林茜檀自己亲眼见过。

    *

    同一个时候,花不缺就被架在那间牢房里,给人用沾了盐巴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着。

    花不缺简直后悔得肠子也青了。

    他收钱办事,便理所当然会认为阴薇所作所为,这阴韧丞相不说多么知情,至少……也应该和他无冤无仇。

    哪里知道对方将他弄来,二话不说就用上了刑罚……

    看着阴府小吏就是拿着个普通的鞭子,鞭子上却都带着刀锋,盐巴也是浓缩提炼过的,那一下下去,简直要命。

    没一会儿,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给说了个一干二净的。

    花不缺本来以为自己把自己为阴薇办事的事情给说了,阴韧至少不会对他再用什么刑罚。

    谁知,前头还只是阴府小吏用鞭子。不一会儿,等小吏去禀报了一趟,那据说是日理万机的左丞相阴韧,居然亲自前来,要对他亲自刑讯……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他必然没办法知道,自己是踩了丞相大人哪根神经。他就亲眼看着面前的男子面带笑容,在下人推过来一车子的刑具里面,挑挑拣拣。

    都说左丞相阴韧性情最是叫人捉摸不透,花不缺之前也只是听说,空有一个印象。如今亲眼所见,不能不相信了。

    阴韧自己亲自动手,就是和狱卒不一样,他分明是满面春风地淡笑着,然而这监牢当中几乎的人,却都感受到了一股阴凉丛脊背上升腾而起……

    巧合的是,地面上,美丽的花园当中,阴槐正带着他最近新宠的怡红楼的一个花魁娘子,在那儿走来走去地游逛。那妓女心里厌恶阴槐,却又贪慕阴家荣华富贵,明知朗朗乾坤随时有可能有人撞破,但阴槐伸手过来,她也是毫不犹豫任由对方将她衣带渐宽。

    殊不知,一层地面之下,正有人被活生生地扒下来一层皮。可惜地板中间隔着一道隔音性能极好的厚重材料,妓子全然不知,自己身体下方的监牢之中,就是人间地狱。

    仅仅前一天晚上,还起码有一个猥琐人样的花不缺到了这会儿完全已经是鲜血淋漓,出气多进气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阴韧一副犹如刚刚书写绘画了什么书画一样的表情,优雅地在一边的盆子上以温热清水清洗双手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腥,一边笑意森森。和林茜檀同款的蜜制香皂被他搁在一边。

    看上去,他似乎对这种香皂很是满意。

    “华大人好歹也是御前侍卫出身,”阴韧抬手,自然有人把布巾拿了过来。他伸手接过:“可不能这么点小手段就受不了,说出去,也会丢你那先皇陛下的人。”

    这儿的先皇,所指的,可不是大商朝的那个先皇燕坚。

    花不缺却不大能够听得见。

    他这时候,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是千里送人头,自己往阴曹地府门里挤,恐怕大限将至。只可恨他大事未成,就命丧在此,实在令人不甘。

    从前夏朝的御前侍卫头领,所效忠的,是夏朝时一位如今隐姓埋名的王爷。他主子想要京华梦景图,他便四处走访,顺便……风流快活。

    这么些年下来,也是在两个月前,才找到那个当初带着两份京华梦景图碎片逃走的一个宫婢。

    宫婢早就垂垂老矣,也只保留下来一份碎片。他杀了人,将这碎片贴身缝在自己身上,竟然能叫阴韧察觉端倪,将他扒皮……

    阴韧看着一边托盘上面带了血的羊皮,吩咐人拿下去小心一些清洗干净。回过头来,笑了笑,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阴韧自己动手剥了皮,却嫌弃人家皮囊肮脏,一边吩咐属下把那一身的皮拿去喂狗去,一边自言自语:“我的女人的闺房也是你这脏东西能去的?”

    听见他这话的阴家管事,下意识低垂了脑袋,被这句话说得,身上微动,魂魄一震。

    他伺候这位几十年,可是亲眼见过这一位当年怎么追求楚家二小姐被拒绝的。心性可说是十分执拗。

    眼下……他主子这算是将那林七小姐当作当年楚二小姐的替身了?

    可主子的心思,也实在不是他能够随便就去猜测到的。眼看着阴韧办完了事情,他立刻走上前去,将主子脱下的披风递上去……

    阴韧自然还有公事要办,披上披风就往外头走去。也不去看已经不能说话喊疼的花不缺了。

    花不缺,花不缺,呵,他倒是会起名字。他华家祖宗如果知道后世子孙干起这采花贼的勾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含笑九泉。

    只可惜,这华阙统领的确应该是只持有这一份碎片。阴韧不由觉得,很是遗憾。

    正想着,像是听见什么噪音似的,他一边沿着往上延伸弯曲的阶梯走着,一边和身后的人说了一句什么。随后,距离花园子有些距离的府中一间书房中,暗门被打开,他从里面走了出来。

    *

    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巡逻街道的官差,在阴家附近的一架小桥下头,发现了一具被抛弃的女尸。女尸衣衫不整,像是生前遭受过什么罪。

    由于死者只是下贱之人,她的死亡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府官白樘也就只是过来看过一眼,便匆匆结案。女尸前身活着的时候,游走于怡红楼不同恩客之间兜售完璧之身,死于情感纠纷,实在不奇怪。只是到底对于妻子的出身能够感同身受,所以白樘犹豫地选择将这妓女的尸首运送回去,妥善地安葬。

    京里的人都知道,府衙的白大人,原配嫡妻佟香香,是个妓女。

    白樘会私下出钱给妓女安葬,实在是半点不让听说的人觉得意外。倒是因此议论了几句当年白家那些风流韵事。

    白家的小姐白玉馨也阴差阳错受了连累,头天她父亲刚把人给埋了,第二天她去别家参与闺中小姐茶会,便被人狠狠讥讽了一番。

    林茜檀没有出席那个茶会,有些事情还是事后听说。

    白玉馨再怎么说,也是在重大的事情上帮过她的人,她便叮嘱了一句,让人留意留意。

    自然,林茜檀也知道,这死了的那个,是在哪儿被发现的尸体了。

    林茜檀叹,这妓子也是倒霉,偏偏在一群男人中间,选了个姓阴的。

    *

    阴槐也暗道晦气,他也是凑巧带着新宠的宝贝去了花园子,本来是借花献佛,讨好讨好这还是黄花大闺女的花魁。

    结果还没怎么尝到甜头,那女人就在自己面前,被阴韧身边的侍卫给当场一刀捅了肚皮,下了黄泉了。

    那花魁的尸体怎么被处理,他倒是不关心。只是他因为害怕惹怒了阴韧不知哪里,便被害得一晚上睡不好……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他父亲心情不好,多半和前一天晚上那个禀报林家事情的侍卫有关系,于是刚刚天亮,便找上了门,问那侍卫他父亲让他干嘛去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也不是太机密的事情,于是那侍卫便说了一通。

    阴槐听了,便想着,香薰?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还与人有约,便先出门去,结果走着走着,就不知怎么,绕路跑去了林家那条街道上……

    他也是有段日子没来过了。

    想一想自己和林碧香的事情东窗事发,他姑母就把他当仇人,他哪里敢随便再来。可有时候也会想念,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兴许老天爷也认为他和林碧香是余情未了,林碧香这天跟着阴薇出门,去外头和四皇子私下见面,那过路的马车,就正好被阴槐看见了。

    林碧香正笑得春风得意,全然不记得自己的手上受了大伤,她那个得意的姿态,就被阴槐看在了眼里。

    阴槐被好奇驱使之下,就跟了上去,结果也就理所当然看见林碧香母女和四皇子勾搭在了一起,进去包间的一幕了。

    阴槐这时候再想不起来什么别的事了,他忽然便觉得很是不快。再怎么说,林碧香也是他的人,看上楚家那个就算了,他自认和楚绛没得比。然而四皇子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抢人?!

第124章 认玉

    四皇子是谁?不过就是个庸碌之人罢了。

    在阴槐看来,如果不是对方有一个皇子的身份,哪里能够比得上自己分毫。更别说四皇子还有一个出身卑的生母。

    阴韧很早就说过,四皇子不足为虑……

    阴槐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就跟了上去,阴薇母女和四皇子进去包间,他便在那门外隐蔽处看了有一会儿,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正好,那间包间隔壁的一群客人起身离开,他便顺手将隔壁给拿了下来。这茶楼甚为高档,隔音极好,阴槐只有想办法贴着耳朵在墙面上,试着看看能不能听出什么来。

    四皇子和阴薇母女在密室当中究竟是说了什么内容,阴槐并不清楚。不过倒是可以看得出来,四皇子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挺开心的。

    四皇子自然是开心的。阴薇以品茶为名邀请他到茶楼一聚,阴薇在桌面上透露了那么点想将女儿送去四皇子府的意思。

    这么几年下来,四皇子始终也不放弃,他自己觉得自己能力不差,所缺少的,其实就只是有实力的岳家罢了。

    阴家的实力,就很符合他的期待。

    为了这些,他是连林碧香婚前失贞也分毫不在乎了。

    男人最懂男人,阴槐稍微一想,也知道四皇子是个什么思路了。

    不过四皇子怕是不知道林碧香手上伤成什么样子了吧?

    林碧香的手上包扎了绷带,看着就是寻常受伤。但阴韧叫人给她药膏里头加料的事,阴槐是知道的。

    就那个模样的手,还想爬皇家的床?她也未免想得太多了。

    阴槐站在门缝里,看着外面几个人从走廊里面说说笑笑走过去的动静,心里冷笑起来。他阴槐不要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接手的。

    林碧香像是心里有什么感应似的,鬼使神差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可空落落的走廊,除了精美的装潢,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伺候在门外走廊上的店家小二哥,便没有其他的什么人。

    阴槐在林碧香离开之后,还没有立即就离开。

    他也没做什么。不过现场是和店家讨来一些纸笔,画了几张难以描述的画,叫人送去四皇子府府上与君共赏而已。

    林碧香还不知道,自己成了阴槐手绘画册上面的女主角。

    她和阴薇从茶楼里面出来,上了马车,阴薇还要带她回去阴家一趟。阴家离着这儿不算远。

    “……这件事情,还是要跟你舅舅知会一声得好,叫你舅舅从中帮助。林茜檀那小蹄子,恐怕是搭上了楚家的船,近来越发不容易对付。”

    她也查过了,林茜檀手底下新进的几个叫什么风光霁月的丫头,就是牙婆都说不出其中来历,可见是有背景的。她又收买不动对方,便推测多半是从楚家把人给讨来。

    楚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训养奴仆很是有一套工夫。除了这么一样可能性,阴薇暂时想不到其他的。

    把女儿弄去楚家,固然是一条出路。但也还是要有一个备胎。阴薇觉得,四皇子就很合适。

    林碧香却是有些不愿意:“如果可以,女儿还是想给楚家公子为妾。”若是非得为妾不可,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你啊……”阴薇简直有些不可奈何了。

    阴薇眼里尽是面对自己孩子才有的真正慈和和心疼。女儿的手几乎等同于是废了一半。虽说行动无碍,但丑陋入鬼。她这趟回去阴家,也是去和哥哥讨要几样秘药,看看能不能把林碧香的手给弄好起来。

    有些道理,林碧香不是蠢,而是被宠坏了,不愿意明白罢了。她半晌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母亲。

    *

    同一个时候,林茜檀也是并不在东山侯府中的。

    说来还挺“巧”,她所乘坐的马车,和阴薇母女所乘坐的,还刚刚好就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林茜檀也在和身边的婢女说:“……咱们的三夫人想叫女儿去四皇子府做妾,可也得八妹妹自己愿意。”

    阴薇去得巧,一头撞进了林茜檀名下的店铺,阴薇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们母女前脚刚刚从茶楼里面出来,林茜檀后脚就已经知道她们在包间里大概说了什么。

    也不枉费她特意跟在这对母女身后出来了。

    她们母女要去阴家,林茜檀自然不用再跟过去,林茜檀也有自己单独的去处。两辆马车在路口上分道扬镳,阴薇丝毫未觉自己被人跟踪过。

    林茜檀要去的,是马老六那里。

    马老六前天追捕花不缺的那个时候,被花不缺绕圈子绕着带去了阴家。虽说事出仓促,但是马老六还是还是在花不缺的裤裆里私密处,摸出来一枚玉牌。

    马老六像是也知道自己这些动作不适合说给大姑娘似的:“七小姐也别嫌我粗糙。我也不是有意去摸那儿。实在是那花不缺自己跑着跑着,裤裆处露出了形迹来!”

    玉牌无字,马老六却直觉有些不对。林茜檀自己提出,登门亲自看看。

    马老六已经把那一枚玉佩给仔细清洗过一遍了。

    林茜檀却也不伸手去拿。

    那个采花贼,倒是会想。林茜檀心想,把东西搁在那种地方,就是万一碰上个什么情况,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谁会想到去搜那儿。

    马老六像是也知道林茜檀多半嫌脏,也不硬塞,只攒住了,凑近给林茜檀看。

    林茜檀记得,马老六也是个认玉的高手。

    她道:“玉器材质不过是普通的顶级白玉,可关键在于,雕琢手法。六爷看,我说的可对?!”不用马老六说,林茜檀也看出来了。

    马老六听了便嘿嘿直笑,流里流气却又不给人猥亵之感。

    很显然,林茜檀猜对了。

    玉的种类可以相同,但雕琢玉的手法千千万万,从玉器上的手法就可以多少窥视一点物品主人的身份。

    玉器,就是铭牌。

    这玉牌,虽然刻意抹除了符文,但和前朝某位王爷深有关联。马老六不懂这些前朝历史,林茜檀却清楚。

    这玉牌的事情,林茜檀算是知道了。马老六想着,自己兄弟几个的地方脏污,也不叫林茜檀待着,不多时,便找了理由主动送客了。

    林茜檀于是一从马老六那里出来,便传令名下情报网络去查一查这事。

    原本就只是一个采花贼,到最后还钓出一头大鱼来了。

    林茜檀到了这儿,便不由她不得不暂时打消猜测花不缺背后指使之人是阴薇的可能性。

    这玉牌,来得正是时候。

    她自己和王元昭暗地里在做什么谋划,他们自己是清楚的。林茜檀不能不为此多想深一层。花不缺的确也不是没有奔着京华梦景图来的可能。

    但,京华梦景图的两份碎片在她这儿,这件事情,天知地知,王元昭知道,她知道,还有谁知道?

    就是锦荷等人,也都不怎么清楚其中原委。

    说句不好听的,碎片是王元昭给了她的。就算他当真反悔想拿回去,也根本犯不着叫别人来抢。他自己一人就够了。

    林茜檀压根就不用去怀疑王元昭分毫。

    话说回来,也不知那二狗子什么时候从北边回来。

    *

    夏国宝藏,至今还是民间的人时常议论的一样东西。百姓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以为所谓的藏宝地图便只是藏宝地图,根本不知道,所谓的藏宝图,会是那样一副市井百态图。

    林茜檀一时想不出什么头绪,便将这个事情给搁下。

    车子出来走了一圈,林茜檀早就饿了。便让车夫停下,叫小丫头去路边买几块糖米糕来。

    她顺便这儿看看,那儿听听。

    前几天,天隆帝册封了新妃潘金莲,莲妃独得盛宠,承欢龙床。天隆帝因为她,在早朝上迟到的事情,已经被众人给知道了。

    这会儿,林茜檀的马车从那儿开过去,外面的人们,便在议论这些。小丫头买回米糕,她也不急走,还在边上听了有一会儿。

    林茜檀也是无意往其中一处茶摊子上面投射了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王普正和几个中壮年纪的人坐在一起,他们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便透过风声,被传带了过来。

    “这莲妃,一女子耳,岂可耽误朝堂正事?!”这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年轻些的。

    只听见王普说:“兄台有所不知,听说这莲妃,练舞出身,身材妖娆,容色也是一等……”

    林茜檀笑,怎么哪里都能看到这个人?又道,论容貌,莲妃的确是不会差的。

    林茜檀第一次和王普见到,是在桐州那小郡城的客栈里。

    那时候王普也是像现在一样,和一群人侃侃而谈。

    不过林茜檀没有下车。不多时,车子又动了起来,她自然也就没再听见王普后来说到了什么。

    王普说到:“……这新妃固然有错,却罪不在她,说到底,还是当今陛下不知自律。有一便有二,诸位且等着看!”

    “……夏帝虽有昏聩之处,但毕竟是正统……”

    这竟是有些露出背后心思了。

    不过,周围倒是没有谁觉得王普说话说得过激。

    天隆帝在随州一带下令屠杀良民,已经惹得许多人心中不满。书生的那张嘴巴,又向来不会忌讳这些。

    再看一眼四周没有什么外人,也就随之附和了几句了。

    虽说也就只是临幸新妃连续两日一夜,但这征兆,也不是什么好的。

    甚至还有人,被勾得心思一动,又想念起了夏朝来。

    那边,林茜檀早就走出去大老远了。

    托王元昭的福,林茜檀和王普,偶有接触。

    她知道王普是一个普通富户出来的公子,受过良好的教养。平日似乎也喜欢和一些书生仕子聚集在一起,讨论一些政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普说到过楚家形势,意见十分中肯。

    不过这一回,王普可没有再认出林茜檀所乘坐的这一辆车子。

    出门在外,林茜檀为了避免自己身份暴露,是抛弃了东山侯府的那辆车子,自己另外单独乘坐一辆别的马车。

    马车普普通通,就连车夫都是单独请的。

    马车不多时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这条街道。倒是正好有一队城防卫兵和林茜檀擦肩而过,林茜檀往身后跑了过去的那一队人看了一眼过去,心里想到,希望这些士兵,并不是过去找那群大放厥词的书生的麻烦的。

    *

    王普一看到迎面由远及近而来的士兵,就反应迅速地大喊一声。和他一起的人们似乎也很习惯做这些逃跑的事情,那边的人还没有来到眼前,这边的人刚刚听见一声呼喊,就已经像是四散的鸟兽一样,飞也似的,窜逃进了人群中难以捕捉。

    顾屏和林茜檀提起过,最近几天京城里,“非议”朝政的人,可是多了一大截。

    像是城防卫兵时不时抓人去牢里“一日游”这样的事情,京中的百姓们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那边车子里,林茜檀就跟待梅说:“你也看好郑好,他和青松这两个,有时嘴巴也是管不住的主。”

    这话说得。

    待梅脸上一下子就爆红了。

    作为郑好的亲妹妹,碧书都不管的事,主子倒是叫她去管,岂不是故意羞臊她。

    再看碧书,在旁边笑得没心没肺的。

    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厉害,只以为是主子欺负人。郑好和林青松平时在深宅内院里,就算做些什么,城防卫总不可能连这些也要管束。

    林茜檀也看得出来,她没怎么将这一次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可实际上,这事情却并不是林茜檀又不正经地调侃她。

    在林茜檀上一世的天隆十一年里,就发生过一些城防卫兵甚至是御前侍卫闯进公侯府第捉拿人的情况。

    林茜檀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夸一句自己是个乌鸦嘴。刚说着,马车才刚刚开到东山侯府的地界上,就看到一帮人闯进了隔壁一条街的寿宁伯府。那场面不算大,不过也不小。

    林茜檀笑着拉开车帘,叫待梅自己去看,待梅看完,才脸色有些发白,将林茜檀说的话真正听了进去。

    也是郑好有些运气,待梅回去之后,也顾不上被人打趣调戏,忍了害羞去了郑好屋子里,郑好听了,笑说:“你说啥是啥,听你的。”

    还没成亲,就懂得听媳妇的话,待梅更觉得羞恼了。

    *

    午后那时候,一班的小厮正好就凑在一起,说些外面议论的事,像是什么夏朝皇孙之类。郑好看了他们一眼,想到待梅的话,也就没有像平时一样搅和。那群小子嫌弃他扫兴,也不管他,只自顾自叽叽咕咕。

    正说着,从边上便喊出一声吼来,这些人被林阳德抓了个正着,林阳德怒气冲冲。这群小子便排排给摁住在府里正中的大庭院上,被打了个屁股开花。围观者众多。

    林青松才从外头蹭了田小香家里的饭菜回来,田小香也提醒了他这个话。看见郑好在那里看热闹,他也凑了过来。

    说来巧,林青松出门去的时候,可是刚好就看见林阳德去对面寿宁府窜门去了。

    也就是说,官兵闯入的时候,林阳德人就在寿宁伯府。

    林茜檀知道这件事。

    她并不觉得林阳德这个反应有哪里奇怪。只能说那些小厮的运气实在不好,被她祖父抓了个正着。

    寿宁伯和林阳德一样,也算是白手起家的。结果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因为几个奴才坏了事。想必林阳德对那晚节不保的事情,应该很能感同身受。

    林阳德就是亲眼看着寿宁伯在他跟前被带走了的……

    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正房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林阳德发下话来,谁要是再管不住舌头,他亲自割了。

    寿宁伯家的事,府里的人也都听见,自然没有人对林阳德的说法有什么意见。寿宁伯也是倒霉。本来就是几个小厮嘴巴漏风,结果御前侍卫连同城防卫的人,在寿宁伯的屋子里不知怎么竟然找到了一封和当初夏朝遗老有所联络的书信。

    朝廷编著《夏史》,才刚刚弄了个目录,就叫好多人都在骂。银屏阁中,关了门,几个丫头也在说。

    林茜檀一边拿着一本书在看,时不时应答几句。

    待梅说她前日去看宋氏的时候,宋氏隔壁的邻居,便因为这事,也被带去说话去了。

    林茜檀道:“所以,你们记得管好自己。出了这道门,就是别人拿金子银子给你们,也别多说。”

    天隆帝从战场上回来,本来心里就很是有那么一点不痛快等着泄火。郑国公府张家就是那头一批倒霉的。

    这会儿,皇帝休整了一两天,正式开始动手。之前顾屏抓人,那还是意思意思,做做样子,把人关进去了,是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天隆帝自己动手,就不太一样了。

    *

    寿宁伯被带走的事,毫无疑问一时成了警钟。也不单单是林阳德知道约束下人的嘴巴。

    别家也懂。

    隔日,林茜檀再走在府里,便明显地感觉到,以往蹲在各处路口上偷懒耍滑的仆人们也都老实勤快了不少。

    林茜檀去了一趟沈氏那儿,看了她身子,往回走,还碰上个鞠躬哈腰给她行礼问安的。

    林茜檀有些担心张嫣那边。

    池塘里的荷花衰败得更厉害了,边上的凉亭里,林子荣坐在那里温书。林茜檀发着微楞经过那里,他像是察觉到有人在远远看他似的,抬起头扫视了一眼。

    林子荣是林家一等一的读书人,他准备走科举的路子,也是准备这两年去下场试一试的。

    两人隔着湖面,远远地相互对视一眼,他旋即就低下了脑袋,没有再看林茜檀。

    林茜檀同样没有看他。林子荣性情古怪,她如非必要,实在也不愿意结交。

    对于这位府里名副其实的长孙少爷,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有些畏惧。就是亲生的母亲沈宁也都对他没有办法十分亲近。

    然而这世上却有一个人和他分外熟悉。

    *

    忠义郡王府家的孙少爷池荀和东山侯府的大少爷林子荣关系一向不错,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林子荣时常邀请他上门,一起读书识字。

    林子荣目送走林茜檀,仍然还接着看书。

    他还没翻过去一页,就想起了好友来。

    池荀昨天来时,又问起了林抒尘。他这是对林抒尘一见钟情。

    池荀也没怎么隐瞒自己的心思。林子荣多问两次,他就承认了。

    说起来,池荀硬是搁到他这里的一个小物件,他还放在口袋里,没有送出去。

    本来也是不知道怎么和闺阁小姑娘接触,搁在一边便忘了。之后,心想着叫丫头或是婆子走上一趟,还没开口,就碰上了林茜檀。

    这会儿,林茜檀刚刚走过去,他想着,干脆叫人把这东西送去给林茜檀,岂不是刚好。反正,林茜檀的银屏阁离着林抒尘那儿并不太远,走几步就到了。

    于是他就顺道把身边的小厮喊来,叫他追上林茜檀,把怀里那个像是胭脂盒的东西送去给林茜檀带走。

    林茜檀收到这东西,还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和这位堂兄,似乎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林子荣这是突然抽得什么风?怎么又会突然想起给林抒尘单独送东西。

    林子荣的小厮知道原委,当即一五一十地说了。

    小厮说:“咱们少爷说了,七小姐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人,这件事情,若是七小姐答应,就麻烦七小姐走这一趟。”

    二房和三房关系一直不好,林子荣和林抒尘更是没有任何交集。池荀想要借着林子荣的手私相授受,也不知道考虑考虑林抒尘在林家的尴尬。

    林茜檀笑道:“你主子倒是知道使唤人。”把东西扔给她这个和二房走得近的“叛逆”,倒的确算得上一个路径了。

    小厮见他应下,立即就乖觉地说了许多好话,这才被林茜檀打发了离去。

    林茜檀将林子荣扔给她的小盒子打开看了看,果真是一盒胭脂。池荀讨好心上人,挑选的礼物,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第125章 家宴

    把玩着池荀送来的胭脂盒,林茜檀笑想,林抒尘的春天也许是到了。

    林抒尘是这东山侯府里和她一样,一度并列为最不受重视的主子。

    然而现在林茜檀算得上是“脱贫致富”,她就成了那唯一的遭人践踏的。

    不过和曾经随波逐流、任人宰割的林茜檀不同,林抒尘更懂得为自己抗争。

    她不像林茜檀,身边还有几个生母流下的人。更没有能够依靠的舅家。她都是靠自己。

    林茜檀从前一直觉得,这个妹妹,凡事过于势利计算,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尊严。

    就说在那次林碧香毒害设计当中,她就没什么犹豫地选择了袖手旁观。也是因为那一次,使得林茜檀对这个本来就说不上多么喜欢的庶妹更没有什么好感。

    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努力求生存的人罢了。

    三房三姐妹,林茜檀和林碧香同年,林抒尘也只是比她们小一岁而已,十六了。

    本来阴薇就对她的婚事不怎么上心,再加上林碧香上蹿下跳,把侯府名声都给带累。府里的姑娘们,一损俱损。

    林茜檀将胭脂盒闭合上。

    别人个个有长辈操持,婚事勉强不受致命影响。林抒尘却只有靠自己。

    没爹没娘的,也不容易……

    抓着胭脂盒的手,便紧了紧。

    林茜檀的确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应了的事情,当然要给人办了。

    林子荣可是这侯府子孙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她有意帮扶林栋上位去争林阳德死后的位置,那么对于这位未来的侯府世子爷,她卖个好,也不亏。

    左右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边上,便有专司跑腿的小丫头上来,接过胭脂盒,飞着去给林抒尘送过去了。同时被送去的,还有林茜檀夹带过去的一点银两。

    林抒尘接到这个胭脂盒,受宠若惊。问起来历,更是张惶。小丫头回来复命,她便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她心中既是高兴,又是害怕。

    这时的礼教虽然不算十分森严,但与外男私相授受,传出去总归是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但林抒尘也不愿意错过意外之喜。

    林茜檀当然也能明显看出林抒尘面上的喜色:“你谢我做什么?想娶你的又不是我。”

    林抒尘被说得脸上通红。

    林茜檀其实心里也明白她高兴从何而来。

    平心而论,她和林抒尘都是这林家三房不受欢迎的人,她理应对这个妹妹有些照顾。林抒尘的生母,还是楚泠的大丫鬟。当年楚泠和那位已故的姨娘主仆感情据说不错。

    林抒尘的出生,也是楚泠迫于无奈之下,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为自己争宠的一个手段。

    可惜哪怕那位姨娘临终的时候殷殷嘱托女儿要忠于嫡姐,两人似乎也还是没有多少的姐妹缘分。

    林茜檀不过是意思意思留着林抒尘在那儿坐了有一会儿,便端茶送客。

    林抒尘也是确信了林茜檀不会将忠义郡王府的这出好事泄露出去,这才放心下来离开。

    锦荷就对这位九小姐很是不满,林抒尘前脚刚刚走了出去,她就开口道:“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一副生怕林茜檀靠不住,还暗示林茜檀平日要约束下人别多嘴的小人模样。

    林茜檀搁下喝了一半的碧螺春,唇角微勾,道:“她过得也不容易,努力经营,才在这家里不至于被人忘了。”

    这么一说,锦荷倒是闭嘴了。

    也想到林茜檀从前,叹了一口气。

    忠义郡王府的确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林茜檀将剩下半口茶慢慢饮尽,如是想到。

    嫡出的五公子池荀,是当今老忠义郡王的孙子,备受家中疼爱。

    以林抒尘的庶女出身,虽然池荀有意明媒正娶,但在林茜檀看来,就算这事说成了,林抒尘最多还就是给池家做个妾。

    池家可不同林家,那“忠义”两个字,不是白来的。按照林子荣的说法,这些事情都还是池荀一厢情愿,池家的长辈都还半点不知情。

    池家的发家史,算不得什么秘密。

    燕家起家,池家是最早追随。燕氏成事之后,池家也就鸡犬升天,成了异姓王了。

    又不然怎么会就连皇子选妃这样的大事,也都交给池家来办。

    有时候想想,都说林子荣性情古怪,生僻孤冷,但他又聪明地知道结交对他前程有所帮助的大佬。

    搭上池家的船,现在看着没怎么样,可若是往后看,原本也应该是,有利可图。毕竟池荀根正苗红是个嫡出,等再熬两年他前面的兄长没了,池荀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府继承人。

    是的,“原本”。

    大商朝就是一艘组装仓促的大船,经不起风浪。池家就是那大船上面用来装饰的挂件。

    前世的林茜檀并没有看见后来究竟是谁登基开辟新朝,但不管是谁,忠义郡王府都很有可能不会受到重用。

    毕竟……换了是她来做那个皇帝,也不会喜欢那卖主求荣的奴才。

    说起这些,院子里一两个有些年纪的婆子便忍不住插嘴进来,说了几句,说当年池家怎样怎样壮大起来的。

    林茜檀心想,是啊,皇朝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池家捅了萧氏皇族一刀,带着王师投了反贼。

    戏班子还经常唱到这些呢。

    几个丫头都是爱听戏看戏的,听婆子一说,也想到了那出《义薄云天》。纷纷道,那不是说忠义郡王好话的?

    林茜檀想到忠义郡王那个老头子,笑了,眼睛倒也没离开手上即将翻页的书面,说道:“如今还是大商朝当家呢,说忠义郡王是奸贼,岂不是在说皇帝也不是正统?”就算是戏子,也得懂得审时度势。

    谁那么傻。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自古如此。

    *

    林茜檀和丫头们正有一搭没一搭说到的池家,那儿也正提到林家这边。

    池荀给林抒尘递了个胭脂盒,那胭脂盒底下藏了一首表白心意的诗。他不知道林子荣拖拖拉拉了一两日也没把东西给送出去,自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向留心他动静的池家长辈很快便察觉孙子不对,私下叫了他屋子里的人来问上一问,也就立刻知道了。

    这还得了。

    池荀的婚事,自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池家的长辈也是怕子孙做出什么不雅的事情来,对这些事情是很上心的。

    池荀于是因此莫名其妙被叫去说了一通,心里别提多郁闷。长辈不同意他娶林抒尘!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的。他才从长辈那里往外走,就想着出门溜达溜达,散散心去。

    也是他运气不太好,碰上一群瞎了眼的城防卫兵不认识他这个忠义郡王府家的五公子。他不过见那些士兵趁机揩小妇人的油水,上去劝阻了几句,就被以和夏朝势力有所勾结为由,不由分说扭送去了大牢。偏偏他身上还没有能证明他自己身份的物件。

    去了大牢里头,池荀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不过是被该死的**误抓了来的无辜路人。然而和他被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的那些人,却有好些都是货真价实因为“非议”了朝廷几句,而被抓来收监的。

    夏朝遗民,心中不忘以前的朝廷,对于背叛了夏朝皇帝以致于夏朝亡国的忠义郡王,又怎么会有好的评价?

    池荀不爱听,但他没傻到在这牢里就把身份捅破。他也不担心自己就这么错打错着地成了街下之囚,他出门的时候,带了小厮。小厮去买糕点回来看不见他的人,自然会追问附近的人。

    然而池荀还是不免吃了一些苦头,到了傍晚的时候才从牢里被放出来。抓他来的那几个官差早就吓尿了,过来连声地道歉。他也没有去计较。

    他心道,也不能全怪这些市井小人。这些沿用自夏朝时期的京城衙役,好些都保留了夏末帝时候的嚣张跋扈做派,假公济私,魅上欺下,不过是看他一身“粗”布,以为没什么了不起的家世背景罢了。

    池荀理了理身上褶皱,不去在意身后牢房内那伙刚刚还被关押在一起的人对他的谩骂。他上到地面,便有他自家的仆人过来,伺候服侍他上车,还一边道:“府里几位主子都担心少爷呢。”

    池荀点了点头,便钻入马车,往回走去。

    *

    忠义郡王府,封号上又是“忠”,又是“义”的,可实际上,就是身为孙子的池荀,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爷爷和这两个欲盖弥彰的字实在扯不上多少关系。

    不过是背叛旧主,后来成为商朝臣子之后,皇帝帮他强行洗白而已。

    忠义郡王不忠不义,不过是唯利是图的小人物而已。

    东山侯府中,两个跑腿小丫头一边说话,一边相互挽着从外头进来,说的就是忠义郡王府的五公子被人当成反贼给捉进牢里去了的事。

    “捉了谁不好,把这一位给捉了!”

    “可不是?那一家可是有陛下给护身符的人!”

    林茜檀那会儿正给远在北边的王元昭写信,告知近况,听见她们聊天,便多问了一句。王元昭在最近寄来的书信上提及,戎国现状。

    林茜檀对池荀的印象不算坏。她暂停下笔锋,想到,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起码不坏。比起读书上进,他一个公侯爵位家的宠儿,更是根本不需要像现在一般,和庶族子弟似的寒窗苦读谋取职位。

    这大概也是林子荣看得上他的一个原因吧。

    这事算不得什么,这两天街上抓人的到处都是,偶尔有几个权贵子弟被误打误撞抓了去,也不很奇怪。不过好笑之处只在于忠义郡王府的封号叫人觉得有些尴尬罢了。

    市井坊间议论时一语双关说到的“和反贼勾结”其实并没有说错。

    正说着,那边林抒尘从院子外面远远走了过来,开门见山问的就是池荀的事。林茜檀在给二狗子写信,倒也不怕林抒尘偷看,几句话将她忽悠回去。

    当然,也没有忽略林抒尘坐在那儿时不时窥视过来的模样。

    锦荷嗤笑:“奴婢还是看不惯九小姐那副样子,这还八字没一撇就把自己当忠义郡王府的五少夫人了。”

    林茜檀笑,道:“终身大事,是该操心,你也别笑她。等你哪日有人要的时候,说不定你比她还急。”锦荷其实有些尖酸刻薄的毛病。

    锦荷却完全不像待梅面皮子薄。她老脸皮厚的,被善意笑话了,也嘻嘻哈哈的:“早就和主子说过了,我不嫁人的,陪主子一辈子,岂不美哉?”

    林茜檀当然知道锦荷说的是真的,但她是不可能当真一点不为锦荷打算的。

    如果将来碰上了合适的,她还是希望锦荷能够普普通通成个家,生儿育女,别再像她前世时候那样,不得善终。

    “瞧你这话说得,就好像成了亲,就不能留在我这儿帮我似的。你看待梅,回头嫁了,不也是还在。”林茜檀笑起来。

    待梅本来还想说有机会在锦荷身上把场子找回来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调戏几句,林茜檀就把话题扯到了她的身上,她不由羞恼起来:“说锦荷便说锦荷,主子做什么又来拿奴婢说事。”

    待梅性子软,是个傻姑娘,林茜檀这才安排着,叫她跟了颇有能耐的郑好。

    又有碧书这个和她情同姐妹的、素来有“小待梅”之称的小姑子,待梅今后日子不会难过。

    林茜檀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谁知道,待梅其实没那个机会享受到那样的日子。

    *

    待梅依旧时不时出门去宋氏那儿看一眼,郑好也是每每地去护送着她。

    起初,林茜檀为了以防万一,是借了周逸的手安排了几个武艺不错的打手跟在待梅后头的。到了前一段,也是待梅自己反复强烈要求,林茜檀才渐渐减少了人手。

    郑好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林茜檀想着再观察观察,看着之前追在待梅身后“抢劫”的那几个人还会不会出来。

    周逸也查了,这几个人,追着个小丫头总不至于没有半点理由。要么是找错了人,要么是别的什么他们也不知道的原因。

    所以林茜檀不放心。

    待梅自己则是自动觉得是周逸说的前面一种可能性更高一些,自己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小丫头,也长得不算漂亮,谁会没事盯上自己?!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连着许久也没再出过什么异常的境况。

    林茜檀照例却还是叫人跟着待梅出门。待梅拗不过她,从来是只能被迫接受。只是私下里与那几个跟着她的人说了,她若是在宋氏屋子里,就叫他们到附近去转一转,不必时时盯着她。

    到后来,林茜檀见她的确无事,倒也慢慢放了心。

    日子过得飞快,天隆帝一去一回,回来之后又是一番动作,等到外头风声安静下来一些,时间都一晃而过两个月。

    在这期间,林茜檀忙碌得很。除了她自己手里头的事情,她也去了几场宴饮聚会。

    晏国公府三公子王元暄婚事也被定下,林茜檀去了他们府上吃了一餐席面。

    好事成双。

    林茜檀将待梅和郑好的婚事定在了九月的时候。他们夫妻俩卖身契都在林茜檀手里,又各自无父无母,林茜檀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时候还是八月,虽然还有一月时间准备着,但待梅却也要把应该准备的事情给准备起来。

    八月初七,距离中秋团圆之夜仅仅只有几天的时候,待梅正式被林茜檀放了婚假,叫她赶一赶,亲手将自己的嫁衣绣出来。

    待梅无是论被人调戏多少回,也学不会锦荷的那一份不要脸的本事,别人说她一次,她的脸便要红上一次。

    林茜檀心想,待梅是她屋子里第一个出嫁的大丫鬟,怎么也得郑重其事。因而还特地想着,给待梅整治一份厚重的嫁妆。

    待梅本来婉拒,也是林茜檀非得坚持,她不得已,只有接受下来。却在寻思着,能不能变着法儿,用这笔钱,来日时不时做些吃的,回馈给主子。

    林茜檀喜欢待梅的手艺,待梅自己也高兴。

    郑好还时不时故意吃醋道是,自己在待梅心目中,怕是没有主子一丝半点重要。

    待梅也回答得毫不犹豫的:“你知道便好啊。”

    两人相处越发亲昵随意,林茜檀看在眼里,也分外高兴。待梅虽还羞赧,却也在适应着这样的变化。

    殊不知,她和郑好有缘无分。

    两个月的工夫,朝廷上的变化,也不小。

    首先是,天隆帝在朝堂上任命升职了大批寒门子弟来作为擒拿世家集团的对抗手段。其中更是有几人可以径直上达天听,成为皇帝新近宠幸的大臣。

    而在世家集团一面,两个月间他们的势力则是相对被打压得进一步萎缩了下去。

    可称之为世家的家族中又有两家,立场微妙。

    楚家一向作壁上观,不和其他家族搅和,旁人倒是还见怪不怪的。

    阴家却不同。

    以往并不代表世家的阴家,却反而在这一股潮流当中和世家集团合流到了一起,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世家集团利益的代理人。魏家、秦家、齐家三家,更是隐隐和阴家有少许化敌为友的态势。

    今年的中秋宫宴,大致上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预备举办的。

    对于阴韧的做法,林茜檀并不意外。阴家本来也是介于士族和庶族之间的一个定位。阴韧又一向有反心,如果想要成事,就不能不考虑走最快的捷径。

    那么选择和与皇帝有所对峙的世家来合作,无疑是一个便捷的方法。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已经入宫的莲妃也不让林茜檀觉得意外得……和阴韧勾结上了。

    林茜檀可没有通天的眼睛能够看见私底下无人时候的阴韧和莲妃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但有些事情,林茜檀是实实在在占了轮回两世的便宜。

    毕竟在前世时候,阴韧就是借着莲妃的手,做了许多的事情。

    相比之下,自己的同母兄弟选他人而放弃自己,着实令阴蔷分外恼怒。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她肚皮丛平坦到微微隆起。阴蔷暗恨自己怀孕辛苦,独木难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阴韧,竟是叫对方关键时候放弃自己于不顾。

    也因为她怀孕,天隆帝下旨,令她不必再像往年一样出席宫宴。就叫她手里掌握多年的后宫权柄,皇帝也有意使之全部转移到萧太妃那里去。

    阴薇倒是还念几分姐妹之情,偶尔进宫探望。

    *

    阴蔷于是便知道,在中秋宫宴之前,林家自己还要办一个中秋小宴。

    中秋是一家团圆的日子。然而林家一家子的人或许都在,却唯独三房独子林子业一人不在家中。

    林子业去了北面驻军,跟随着驻军留下在那儿,果真是说不回来,便不回来。

    虽说也有家书时不时寄回来,但作为母亲,阴薇还是会想念他。

    而阴薇越是想念,就越是会把这种想念转化为怨念发泄在林茜檀的身上。

    毕竟就连阴薇自己都相信,必定是林茜檀怂恿了林子业,去了北面。

    林茜檀知道,家宴之前的一天,阴薇刚刚进过宫里和阴蔷见过面。这对姐妹,碰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也不知又商量了什么馊主意。

    林子业不在家,和齐家的婚事,却不等于就那么告吹了。

    也就是受林碧香之前所作所为拖累,齐家一直不太愿意,但到了七月那时候,齐家总算是松了口风。阴薇也承诺,尽早将林碧香嫁出去,不叫她在未来弟媳妇跟前为难人。

    这件事情,林茜檀没有在明面上去插手。齐家母女不愿意和林家结亲,但这不等于齐家的其他人,甚至是齐家本家的人,也不会动心。

    这会儿,分明是林家自己办家宴,宴桌上却多了两三个绝不属于林家的人。

    齐家本家的一位夫人便以友人的身份,出现在了桌面上,她坐在一群的林家人中间,看上去十分突兀……

第126章 天师

    齐家人当然清楚自己会出现在别家家宴上是十分突兀的。但这之中,是有林阳德的默许在的。

    沈氏见此,显然并不惊讶,看上去早就知道其中原委。

    齐家人是客,自然坐在客位。期间,阴薇频频和齐家人说话,招待甚为殷勤。

    林阳德也时不时出声,和齐家人寒暄几句。

    齐家本家的人来,是有求娶林碧香的意思在的。而林阳德,显然并不反对阴薇的做法。

    林碧香的存在,对于他来说,也是求之不得快些打发出去的一个负资产。他也乐意卖一个脸面给儿媳,办成这事。

    更何况,他自己也有求于齐家,受恩于齐家。

    来的客人是齐家本家一对很有分量的夫妇,这对夫妻也知道得很清楚,自己身上带着任务。

    席间一派热闹。

    林阳德其实约等同于是退隐的状态,他也在想,提前将爵位传下去,交给儿子。他自己和沈氏享清福。

    他心里一直在两个儿子之间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选择谁来做这个继承人……

    次子稳重能干,三子却也占着嫡出的大义名份。

    不过好在。

    现在,原本虽然是嫡出,但仕途一直不如次子顺利的三儿子,突然就出息了起来。

    再加上,儿媳阴氏也私底下瞒着丈夫,给自己贿赂了好大一笔巨款……

    这些都虏获了他的心。

    阴薇这是深知公公贪财的秉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根本是割舍了自己大半的嫁妆。

    林栋早就将父亲近来的举动全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明白,但是分毫没有惊慌失措。

    在他看来,他那个弟弟,除了出身比他好,其他样样都不如他。

    就连林茜檀这个亲生的女儿,也不肯帮他,却转而选择帮助自己这个非亲非故的二伯父。

    所以就算林阳德将天平向弟弟倾斜又能如何。大不了,他拿不到爵位,也可以自立门户,不会过得太差。

    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

    林栋向林权看了过去。

    桌子上,男人们正说些朝政,女人们则是说些后宅的琐事。

    林权近来在工部职位上做得还行,齐四老爷正夸他,明明只有三分好,也要说出七分。

    林权终究是没有去成吏部。

    天隆帝回来,顾屏交权,之后这些官员任免的事,当然就不是顾屏说的算了。

    天隆帝心中另有合适人选,上位的是皇帝自己的人。

    不过以现今的情况来看,林权也是满足的。吏部的事,能去自然是好,去不成,也无所谓。

    至于说了是跟女儿“借”来的银子,林权压根也没有想过,需要还。

    这时,林权追随在父亲之后,也和齐四老爷敬酒。

    齐四老爷夫妇在席上笑得见鼻子不见眼,看着有些诡异。

    他们本家的人会答应帮助阴薇,说服齐沁月一家,也有和林阳德心里的某些心思有着关系。

    林阳德这时越过夫人沈氏,和齐家四夫人说上了话:“上一次我家府邸的事,还多亏令尊大人帮忙了。”

    那齐家四夫人谦虚一番。她父亲,和负责抄检东平郡王府的抄检官员有些交情。

    小辈们大多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里面卖的是哪一种糖葫芦。

    林茜檀倒是听说之前林阳德和齐家人频频来往,猜测也许和林阳德早年时候给东平郡王府送过的一份礼物有关。

    四老爷将这份礼物想办法给收了回来,免了林阳德一番担心。

    事实相差不远,林阳德话中所指的齐家四老爷夫妇帮忙的事情的确就是那一件。

    这位四夫人悄然一笑,不过林阳德所求的,又何止只有这一件。

    一来,是他身后老父的谥号,二来,也有给嫡子谋求更进一步的意图。

    这两件事,齐家的四老爷,都有很不错的门路能够搭一把手。

    林茜檀正想着,那边齐四夫人正好与她搭话:“……七丫头不知不觉都要嫁人了。”

    林茜檀敷衍了一句。

    要紧的,还是如果娶了齐家的姑娘,对林家恐怕也有许多不可言说的好处。首先对于林阳德那样的人来说,钱财利益就够吸引他。

    林茜檀和眼前的齐家四夫人有过一些接触。

    齐四老爷在林家这些事上可以说是上赶着帮忙的。

    这种天上掉下馅饼来的事情,亏得林阳德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还会轻易就上钩。

    齐家四夫人和林茜檀一边说话,一边就将在场上的这些人扫视一圈。

    林茜檀勾唇一笑,随即就低下头去。

    齐家本家的人,尤其是齐四老爷,对于林家,也是有所求的。

    齐家前阵子与白云天师卜卦一回,说是齐家即将有大难,急需符合生辰年月的女子冲喜解危。

    齐家的几位妯娌四处打听,得知林家三房的九小姐林抒尘恰好符合齐家的要求。

    林茜檀暗笑。天师之流,也未必就全是坑蒙拐骗,这位天师算命算得还挺准。

    可不就是有大难么。

    好端端的,突然就在天隆帝一波清算当中被曝光出来和夏朝余党至今有些联系,正好就被一窝端了。

    林茜檀前世时嫁去齐家的几位小姐,凭白遭了牵连,本来好好的花样年华,新婚燕尔,却是一夕之间就成了断头的怨鬼!

    齐家本家的人遭殃,倒是齐家分家分出去的那些族人幸免于难。

    林茜檀看了一眼林抒尘。再怎么不喜欢林抒尘,她也不能看着林抒尘往火坑里跳。

    齐家这婚事,还是算了吧,还不如池家……

    家宴不过就只是多了几个外人,与平日吃饭也说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区别。齐家人做完了该做的,便回去了。

    林阳德又将阴薇喊去了单独说话。林茜檀心想,林抒尘也是命运被自己影响到的人之一。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林抒尘原本并没有和池荀有什么牵扯,更没有齐家这档子事。

    沈氏也只是留了大家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各自散了。

    林茜檀难得主动地,找上了林抒尘。

    “九妹妹,咱们一起走吧。”

    林抒尘也正想和她说一说自己的婚事。阴薇不替她打算,她就得自己给自己积极谋划。

    于是便应了一句:“好啊。”

    许久不出现在众人跟前的林碧香,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冷冷地看着她们。

    林家不小。有个人跟在身后一大段路不离开,却又不上来说话其实也让人不太舒服。

    林抒尘眉头也皱了起来,生怕林碧香听见她和林茜檀说话……

    林碧香却根本没把林抒尘这么一个小人物放在眼里。

    她看着的,是林茜檀。

    她母亲跟她说过,连日以来,她安排了好几场诸如刺杀的事情,林茜檀全都躲过。

    甚至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采花杀人大盗,都拿林茜檀没有办法……

    林碧香心想老天不公,叫林茜檀运气那么好。一样是伤了手,凭什么她就得一辈子顶着一双黑手?

    明明她才是正房夫人生下来的女儿,所有的好运,理所当然都应该是她的。

    楚绛眼瞎还不止。

    就连父亲,近日对待林茜檀的态度也变了不少。

    林碧香听服侍她的婆子说过,林茜檀的生母,和外男有染,林茜檀有可能根本不是林家的孩子。却吃林家,用林家,真是臭不要脸。

    林茜檀可不知道林碧香脑子里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她一边和林抒尘说着话,一边盘算着,差不多又到了外头店铺收账的时候了吧?等账册上来,看看能不能安排几个人去一趟云州,把娘亲留给她的那几家老店给装修翻新一下……

    八月的天开始冷了。走在路上被冷风一吹,便忍不住打哆嗦。

    东山侯府这府邸也有些年头。往年林阳德在云州不回来,府里留守的下人不免有些疏于打理的地方,姐妹三人经过府里一片假山林子的时候,便看到秋风一吹,一座凉亭上的木匾额摔了下来,压在了地面上,一声巨响。

    有趣的是,那木匾上书写的字,还是“兄友弟恭”四字,牌匾忽的掉下来,砸出了一条裂痕来,也是有些讽刺的意味了。

    这牌匾,算是林茜檀的大伯父在世的时候,由他书写了挂上去的。听府里有些资历的老人说,那时候林权兄弟几个还算和顺,林栋也还没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也就是林茜檀那大伯父没了之后,府里兄弟之间的味道才像是变了味道似的。

    如今亲姐妹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碧香自顾自离开,这儿林茜檀和林抒尘虽然走在一起,但也一样是貌合神离的。

    就像一个勉强拼凑起来的大船,行驶在大风浪里,不说有难同当,就连有福也不能够同享。

    这样的家族不如拆了好。

    林抒尘不多时便也从岔路口走了出去。

    中秋其实未到,天上的月亮也不够圆,没一会儿,更是飘来几朵黑云,将椭圆的月亮遮在了后面,林茜檀道:“走吧,省得待会儿,那一位又做什么幺蛾子呢。”

    如果说本来林茜檀还不很确定花不缺是哪一位弄来的。可阴薇动静也太多了一些。

    只不过现今阴薇做来的动作,可是一次比一次厉害了。相比之下,从前那些,也不过就是小打小闹。

    刚说着这个,林茜檀刚刚在屋子里坐下没有一会儿,外头可就来了报信的人了。

    中元时,林家也过节,家里也有祭祀活动。那时候,林茜檀就觉得祠堂里楚泠的牌位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风扫了下来。

    原来后招埋在这儿。

    齐四夫人把那位据说算命十分灵验的白云天师引荐给了林阳德。

    和形同皇家道场的白马寺一样,这位天师所在的白云观,也是声誉卓著的。

    齐四夫人过来的时候,就把这位天师带了过来。

    报信的小丫头喘着气说完了话,又赶紧跑了回去。她是沈氏屋里的丫鬟,收了林茜檀的银子,这时便派上用场了。

    大商佛道两教都很兴盛,大和尚大天师,地位都很高。

    锦荷于是问林茜檀下一步怎么做。

    “万一那白云天师不长眼睛,说那牌位掉下来,是咱们克得,那可如何是好?”

    林茜檀则是回想到中元时候的事情来。

    那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中元将至的缘故,就连天上的天色也都阴沉得不行。中元祭祀,如此便更添气氛。

    那天林家人也是普普通通打开祠堂,一家子的人都进去其中,林家人给先祖,给去世的家族成员供奉果品。男子入内,女子则是站在门槛外看着。

    本来一切平顺,也就是轮到楚泠那儿,祠堂墙壁上那小窗子忽然便被破开,牌位也随之掉落。

    就连林茜檀当时都认为,不过是偶然风起,导致的巧合。

    阴薇这是又打算做什么?请一个天师来,拿楚泠的事做文章?

    她就说,自从中元以来,阴薇一下子就安静了很多,也不去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手段了。

    林茜檀伸手欣赏自己仅仅只剩下淡淡粉红钉疤痕迹的手,五指活动灵活自如,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回,她神秘得很,谁知道她。”

    嘴上这么安慰丫头,林茜檀自己却不敢大意。

    她想着明天刚好得进宫一趟,回来的时候上周叔那儿去问问,周叔见多识广,兴许可以给她一些提示。

    她也没多想,该如何便如何,睡了一觉起来,第二天果然是踩着晨光进了宫里去。

    宫中依然恢宏,只不过随着季节变化,已然换了一副景色。走过去,满眼的枯枝落叶,时不时有宫人在那儿清扫着。

    中秋将至,林茜檀能在萧太妃的寝宫里看到许多给中秋准备的东西。比如月饼。其中还有许多样式,是天隆帝那边给送过来的。

    林茜檀能够经常进宫看望,萧太妃自然高兴。之前便听说,林茜檀擅长女红,她便请了林茜檀给她缝制秋衣。

    林茜檀满口答应,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可还惦记着,被萧太妃收起来的京华梦景图碎片。

    不过每每看到萧太妃,都不知道要如何将碎片给拿到手。顺手牵羊这样的事情她又做不出来。

    萧太妃满意地拎着林茜檀做了特地送给她的秋衣,啧啧称赞:“可是比你娘有天赋多了。”楚泠会的事情不少,就是拿不动针线。

    林茜檀笑说:“宋嬷嬷经常跟我说,娘亲老是嚷嚷着要做什么会自己缝制衣裳的‘机器’。”

    萧太妃想到往事,面上也都是些回忆之色:“是啊,你是没机会见过她自己做的肚兜有多不伦不类……”就只遮个胸脯,还起了个什么怪名字叫“胸罩”……

    可惜,和她有来往的一群姑娘,没一个敢用她给的那东西。

    萧太妃由于身份尴尬,在这后宫之中一向孤身一人。林茜檀的存在,对她而言,毫无疑问是一种慰藉。

    林茜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进宫去,也是别有图谋,萧太妃像是把她真当成自己一个疼爱的小辈。她陪着说说话,也算应该。

    时节将近深秋,萧太妃的寝宫里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来。林茜檀待得久了,就感受到一股燥热。

    不过,她也看得出,萧太妃对她当然也是心存一些利用的。萧太妃叫林茜檀入宫的时间,还都是天隆帝有空过来的时候。

    林茜檀之前就反复在萧太妃宫里碰上皇帝,不过,现在由于皇帝有了新妃,过来的次数是急剧减少掉了。

    莲妃上位不过两个月的工夫,肚子里就已经有了消息。可把后宫妃嫔惊得又羡慕,又嫉妒的。

    天隆帝最近把她当宝贝似的,虽然说有了身孕,不能再碰。但皇帝还是时不时去她那里。

    林茜檀不用去面对皇帝,也是松了一口气了。

    萧太妃还干脆留她用了午膳。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林茜檀觉得,萧太妃对她固然不错,但有时候真的也太好了一些。

    而且这种好,还是有些突然的那一种。

    林茜檀的记忆当中,虽说有那么几年里她一直都待在云州不曾回京,但也不是没在京城长大过,那个时候,可没见萧太妃关注她在府里的生存状况。

    林茜檀对萧太妃便留有观察的心思。萧太妃……又何尝不是在试着观察她。

    林茜檀进宫的次数多了,萧太妃也察觉到了其中微有不同寻常之处。仔细想想,林茜檀也是从手上受伤的时候开始,就来得越发勤快。

    两人相互观察,林茜檀在萧太妃这里用过午膳,甚至还借了萧太妃的屋子,歇了歇。

    她在宫中逗留半日,也没见天隆帝从莲妃那里出来,不得不感叹这位间接导致大商朝加速灭亡的罪魁,的确有几分本事了。就是肚子里怀上,也不耽误事。

    *

    天隆帝雷霆雨露似的,在京里人心惶惶地抓人。明面上议论的人的确是少了,但私底下写诗讥讽、流传市井的,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林茜檀沿着宫道往外走去,手上拿着的,就是萧太妃在她出宫来的时候,叫她带出的宫里的桂花糕。

    皇帝给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只不过萧太妃视之如垃圾罢了。

    倒是便宜了她。

    宫中耳目众多,林茜檀是没法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又被谁给注视着的。

    她走到其中一条路上,正叫锦荷将东西拿稳些,别把里面的糕点摇晃散了,那儿墙壁后头刚好就有两个人正站在那儿看着她。

    那两人也只是正好路过罢了,却都对她颇有“印象”。

    其中一人锦衣花裙,围着一根绒毛围脖,青葱一样的白指抚摸自己的面庞,清秀中带着几分妩媚,那是锦华。

    边上,一个和她容貌颇有几分相似的俊儿郎,金带玉佩,蟒靴云纹,身长至少六尺,那是五皇子。

    和母亲相同,锦华对于那个被萧太妃养过的二哥也有些亲近不起来。而是和从小待在一起的五皇子更为亲昵。

    五皇子想要那个位置,她也十分愿意出力。

    两人本来不过是一起去看望怀孕的母妃,不过是正好走到这里,碰上了林茜檀。

    五皇子清楚锦华心中妒意,在她一股邪火上来想要过去为难的时候,就已经阻止了她:“别给我惹麻烦。”

    按照身份,林茜檀的确没有和锦华相提并论的地方。这儿又是宫中。锦华想叫林茜檀吃些苦头,也不是太难。

    但朝中还是储位未定的关键时候,五皇子可不喜欢自己这个姐姐,给自己招来什么令人非议的把柄。

    锦华听话是听话了,可心里的不甘又驱使她说了一句:“凭什么本宫一个公主还得躲着她。”

    五皇子闻言笑了:“就凭皇姐你的绛哥哥喜欢她,你也不能为难。”

    锦华被噎了一下,随即又是恼恨嫉妒。

    不过她也知道,五皇子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

    莲妃的横空出世给了阴蔷一股危机感,阴蔷是要趁着她根基未稳除掉她的。五皇子也认为,只要把莲妃除掉,就能阻止自己的舅舅和莲妃合流。

    阴韧的行事,叫他,叫他母妃都有些捉摸不透。

    而这些,还要借助一个人。

    白云观的白云道长擅长卜卦,他派人将人给请了来。这会儿听说是被齐四夫人给半路截胡,又给引荐去了林家。

    等白云天师从林家出来,他再施行他的计划。

    莲妃不是正好怀了身孕?

    一个区区贱婢也配生下龙子和他母妃争苗头?

    那就让莲妃所生的孩子成为天师口中祸乱朝纲的妖孽好了。

    锦华也多少知道自己母亲和弟弟的这个计划的。不过她另有打算。

    她姨母阴薇将林茜檀视为眼中钉,她于是私下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姨母。两人打算借着林茜檀的手来“不小心”除掉这个孩子。

    到时候一箭双雕,岂不更好?

    她自然不会自己手染血腥的。

    林茜檀像是心有所感一样,和锦荷说了一会儿话,鬼使神差地朝着偏僻处看了一眼,正好便看到那边有一抹裙角闪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人正在拐角处刚刚走了过去。

    林茜檀眉头一皱,嘴里却是笑着和锦荷催促她走快些。

    天气阴阴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没走到宫门外头,就下起了雨来。

第127章 错觉

    锦荷抱怨这才刚刚晴朗了没几天,看来又是要下起雨来,林茜檀笑说:“下雨有什么不好?”清静。

    她们还在云州的时候所居住的那一处闺阁院落,那房檐比起寻常屋子还要陡峭许多,一下雨,就有雨帘。

    再加上地段不好,路上湿滑湿滑的。

    林茜檀旧日任人欺辱,又烦那些欺主的恶奴,下雨了,人们正好也都不怎么走动了,她反而清闲,不用应付那些婆子丫鬟揩油烦扰。

    锦荷也知道这一段故事,一边躬身护住食盒里的糕点,一边看了看老半天也没看到头的宫门,絮絮叨叨:“都说人善被人欺,也是主子你那绵软性子叫人太容易把你当马骑了。”

    林茜檀看了锦荷一眼。

    从前她素来讨要锦荷说话太不给人留面子。这丫头,嘴巴毒,偶尔也有些坏心眼。但对她这个主子,却当真是忠心。

    锦荷说的不错,两辈子的她,都太软弱。想想董阴氏那样一个村姑也能骑到她的头上拉屎撒尿……

    但人都是会变的。

    主仆两人回至宫门,林茜檀上车,话语掷地有声:“……成了,别挤兑你主子了,赶紧上来,咱们还得去周叔那儿。”

    锦荷于是“诶”了一声上车。

    仅仅晚了有那么一会儿,林茜檀和贴身的丫鬟全都进了车子里坐稳,马车被发动起来。那一边,另有一辆平头车子上,两个身着白云观道服的童子,从车上跳下。

    天上阴森阴森的,就是车夫也赶着离开,林茜檀坐在车上,不多时便走远了。

    刚在车子里说着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响,就在车子顶盖上头发了出来。

    他们去养生堂那儿,往南走。

    周逸手里其实抓着家财不少,多少年下来也还住在城南那破落小院子里。小院子里养着一些孤寡老幼。

    林茜檀过去,周逸又坐在后院那儿左右手互搏着自己跟自己下棋打发光阴。见林茜檀来,高兴地招呼她坐下,陪他下棋。

    林茜檀试图破解楚泠留下的书籍许久,那些生僻的异国文字她不是全部都看得懂。周逸也说,那些东西还需要专门懂得的外邦人来帮着翻译。

    林茜檀便将几处自己看不懂的部分都趁着这次给带了过来,交给周逸。周逸笑说:“这不是你娘亲自己写的话本故事?”好像写的是什么“现代人”穿越时空来到异世生儿育女的故事。

    当初他也听楚泠说过几个章节,便觉得有些荒诞不可相信,结果楚泠去后,这东西倒是成了被压箱底的旧东西了。

    东南海域,总有不少海外商人逗留,他们带来的商品不少,但却很少深入中原内地。这也是林茜檀不得不派人去南边“招商”的缘故。

    周逸正要派出去几个管事去东南方向办事,这些楚泠留下来的稿子,倒是刚好就可以托付他们。

    “管事们还要经过东都,你有什么交代的,可得记得。”周逸笑道:“你大姨那儿,可别忘了。”

    林茜檀笑着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她到周逸这儿,当然也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说起阴薇,周逸也一时想不出她这一段日子安安静静打得什么主意。只告诉林茜檀说:“派人杀你,用毒下药,无非诸如此类的手段,只要不丢了性命,大不了……就是失身失身罢了。”

    周逸说起这些,一点没有长辈的样子。

    林茜檀当然不是在意万一没有防住,碰上个那样的事情,不过还是被周逸逗笑了:“周叔,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周逸嗤笑:“你娘亲就没把这些当回事,你也学一学她。”

    楚泠嫁给林权之前,就和中意的男子有过几次床笫之欢,彼此情投意合,水到渠成。

    只不过后来不能免俗地用了一些能够伪装处子的土方子,在和林权新婚之夜的时候,把这事给遮掩过去罢了。

    这事,林茜檀还是第一次听说,笑了起来:“那人不会是周叔你吧?”

    周逸嘴角一抽:“我倒是想。”

    他把楚泠当女人,楚泠把他当闺蜜。

    于是便将那个男人是谁给彻底说了一说。

    林茜檀也是才知道,她娘亲和陈靖柔的父亲还有过一段姻缘。也难怪,之前她问起她娘婚后报复性出轨的对象是谁,周逸会有些不肯说。

    陈靖柔的父亲陈瑞,年轻的时候倒是算得上人中龙凤。虽说有些憨傻,但至少是高大威猛、体魄健壮,颇有男子魅力。

    不过后来也是流于现实,接受了家族给他安排的两三房妾室。不然怎么会有陈靖瑶的出生?

    周逸和林茜檀说着说着,不免回忆去了当年他也是刚刚和楚泠碰见的时候。

    当年楚家的二小姐,一代风华。

    不过那时候的二小姐,看不起他这个那时候路边的小混混。他也一度想过,趁着楚泠上山进香的时候,轻薄无礼一番。

    巧的是他都打算付诸行动,楚泠却不慎跌下府里的池子,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病愈苏醒以来,简直就像变了半个人似的。

    不过好在那时候楚泠年纪还小,也没有因为突然表现出来的那些和世道格格不入的举动而被影响婚事。

    结果最终,那个臭女人瞎了狗眼,找了林权那样的“经济适用男”,成就婚事,生儿育女之后便撒手人寰。

    周逸说起这些,还嗤之以鼻的:“看着你娘亲挺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倒是没长眼睛。就你爹那样的,要不是因为圣上打压世家,你娘能找上他?”

    他都还记得楚泠当年怎么说的:“权郎虽说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可在那些同等条件的里头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林茜檀也没法否认,她爹这人,乍一看还真的很有欺骗性。五官整齐、身材不错,也有几分办事才干,待人也温温柔柔。楚泠大概也是到了婚后,才慢慢看出来林权身上的性格缺陷。

    周逸像是掩饰自己什么情绪似的,见林茜檀含笑看他,有些恼羞成怒:“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曾经的楚家二小姐,特立独行,甚至大放厥词高呼过几天的“男女平等”,在京中阴差阳错地吸引了许多优秀男子的猎奇目光。

    从前的广宁伯,以及丞相阴韧,甚至是当今的天隆帝,都对她或多或少有过倾心关注。

    楚泠的事,周逸是百说不厌的。他一辈子的遗憾,就是自己出身太差,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自己配不上。等配得上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没了。

    天上稀里哗啦的下着雨,并不停息,林茜檀索性也走不了,就干脆听了许多之前都没听过的事情。

    养生堂这儿,也是锦荷和待梅小时候被捡回来又养大起来的地方。这儿等同于就是锦荷和待梅的娘家。

    林茜檀是有打算叫待梅在这儿出嫁的。

    那边锦荷就是拉着待梅去看新房去了。林茜檀和周逸说话,不知不觉说到了天色都有些黑沉下来。还是因为锦荷她们从新房那里回来,林茜檀才起身回府。

    *

    广宁伯陈瑞,对林茜檀一直十分友好,的确令林茜檀留下不浅的印象。但也曾经只是一个令她有几分亲切感的长辈而已。

    陈靖柔也说,她之所以会愿意试着和她亲近,也是托了她爹的缘故。

    林茜檀照例到陈家“解救”陈靖柔。

    边上,一堆训练女子身体仪态的小道具被搁得满满当当。

    陈家对陈靖柔长达数月的“矫正”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数日不见,陈靖柔似乎变得……更加阳刚了。

    这时已经是中秋宫宴前夕,陈靖柔和林茜檀约在陈家见面。广宁伯就在家中,不曾外出。

    林茜檀暗想,天隆帝最近四处那样抓人,像是陈瑞这样的朝廷大员都要选择干脆闭门不出,也是无奈之举。

    以往林茜檀和他男女有别,又有辈分之分,林茜檀没怎么和陈瑞接触过。可从知道这人是自己娘亲的“前男友”之后,就对他、甚至是对陈靖柔的态度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听说他在陈府后院中练剑,林茜檀甚至主动提出过去观赏一二。陈靖柔早就不耐烦对着几个教她淑女规矩的婆子,当然只有忙不迭答应的了。

    广宁伯府占地不大,两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已经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大院。陈瑞正在那儿挥舞打拳,一时没注意边上偷看的两个姑娘。

    中年男人光着膀子,挥洒汗水,紧致的肌肤叫他散发雄性的魅力,却又半点不显老。林茜檀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直接就透过他,想到了某个一样是这么健壮的人。

    林茜檀自己没发现自己脸上突然就有点儿可的微红,倒是陈靖柔这人有话直说,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怎么,看上我爹了?”

    林茜檀听了一愣,被这话说得,噎得咳嗽了好几下。

    陈靖柔当然是恶作剧一般的玩笑话。

    不过她们也因为那一句话、那几声咳嗽,引起了陈瑞的注意。

    陈家尚武,陈家儿郎都是一身不错的武艺。就是姑娘家,不需要上战场,也学一些基本锻体的方法,强壮身躯,要不然怎么会有陈靖柔那一身的蛮力。

    以前林茜檀还奇怪,陈瑞这么一个只知道练武的武夫,手上的兵也不多,怎么就会招惹了阴韧。

    阴韧可是没少打压陈家。

    敢情着,问题是出在陈瑞和楚泠曾经的一段关系上面。

    林茜檀大胆猜测,阴韧也许就是知道自己心上人和陈瑞有过什么,心里不痛快。

    不过,或许也是因此,陈家是能够被她所用的。

    她和王元昭的谋划里,到时候起兵,是一定需要用兵用人的。陈家被打压许久,也早就有翻身的心思。

    于公于私,林茜檀对陈家,都有亲近的意思。

    陈瑞便被面前长得像“前女友”的小姑娘看得心里莫名一个咯噔。

    本来,面对老情人的女儿,陈瑞还觉得有些尴尬。他也摸不准林茜檀究竟知不知道以前的事。

    甚至于,他还怀疑,林茜檀是不是他的女儿。

    不过,林茜檀从周逸的嘴里知道,这事是绝无可能的。

    楚泠和陈瑞产生感情的时候,陈瑞已经和陈靖柔的娘亲成亲。陈瑞不喜欢父母硬塞给他的妻子,对于对那些闺阁规矩不屑一顾的楚泠却能够产生好感。

    楚泠那时候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正是张惶无措的时候。对于大大咧咧直肠子又粗中有细的陈瑞,便也容易动了心思。

    不过可惜,当时的楚泠是绝对不会愿意和别的女人分男人的,更别说,她自己到后来还发现自己是无意之中做了第三者。

    有些事情,无疾而终,林茜檀想想周逸告诉她的那些事情,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大叔好笑。

    两人便和陈瑞一起,坐着说话。比起凡事上纲上线要求她讲规矩守礼仪的母亲,陈靖柔也的确更加喜欢表面上要她学规矩,其实私底下放水的父亲。

    *

    陈瑞和他的傻闺女不一样,粗中有细地听出来林茜檀话语之中颇有试探之意。

    陈家,在北地随州,有一支兵马驻扎。人数虽然不多,不过也有些分量。

    不过令陈瑞疑惑的是,林茜檀一个闺阁的小姐,拐弯抹角问这些军中的事做什么?

    林茜檀还不打算和陈瑞直说自己的目的。有些事,一次两次的都是试着接触,是要到最后才会揭开彼此底牌的。

    林茜檀离开之后,陈瑞才在自家闺女的头上狠狠拍了一下,不轻不重地骂:“什么叫看上你爹我了,说的什么屁话?小心你娘叫管教嬷嬷收拾你。”

    陈靖柔一边躲一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嫌弃我娘嫌弃得要死,怎么,现在就怕她听见不高兴了?”不就是老情人的女儿?看他心虚的。

    陈靖柔是知道父亲那些事情的。

    不过这些事,她从来没和林茜檀说过而已。第一次在木兰围场的营地上和林茜檀说上话的时候,她就兴冲冲跑回屋子里去和父亲说她交到朋友了,当时陈瑞就语气古怪地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陈瑞无话可说,只好再一次叮嘱女儿,不能把这些说出去。又叫她,多关照林茜檀。

    “虽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妹妹,反正给老子照顾保护着就完了。她叫你往东,你就往东,知道没?”

    陈靖柔摇头晃脑,豪爽大笑:“我才不管这些,管她是不是自家妹子,就算不是,那也是朋友。”

    *

    林茜檀到陈家,只带上了锦荷和绿玉。

    院子里的事,有宋氏推荐而来的嬷嬷帮着打理,又有碧书看着。待梅又去了宋氏那儿。

    待梅的嫁衣绣了一半,等着九月的时候做新娘子。

    林茜檀也瞒着给她准备了出嫁时候一份压箱底的大礼。

    林茜檀回去侯府,却是半晌也没有看见待梅回来,心里不免要担心一下。

    结果去问了门房上说,郑好是跟着待梅一起出去的,一样也没有回来。

    林茜檀从陈家回来,本来都已经坐下来吃饭了。听说这么一件事情,她立刻就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林青松主动把这事情揽了过去,大晚上的跑出去找人。锦荷也说,也许这两人被宋氏留下,一起吃饭,所以晚了一些。

    林茜檀摇了摇头说道:“待梅和我说过,她打算早些回来,做她那个嫁衣的。”

    锦荷也记挂,但仍然是选择说话去骗一骗林茜檀,也骗一骗自己安安心。

    她们院子的人现在出门,哪怕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走动,也都尽量不落单。

    之前就有个小丫头出去一趟再回来,被发现身上都是淤痕的。阴薇所用的某些手段,有些也确实是简单粗暴,叫人污了小丫头的身子,又留下小丫头身上的贴身衣物,用来威胁。

    也是发现得早。小丫头失了身,又有要命的把柄落在主母手里,想不背叛主子也不成了。

    奴才们尚且都是阴薇的目标,更别说是林茜檀这个主子。身边有四个会武艺的丫头林茜檀还觉得不够,又另外弄了两个,放在暗处,以防万一。

    待梅出去宋氏那儿,一向都是有保镖的。现在这两个没有回来,林茜檀心里便下意识觉得分外不安,总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

    好在,最后证明锦荷的说法是正确的。

    宋氏当真是弄了一桌好吃的,将待梅给留了下来。林青松飞快地跑了一趟,待梅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林茜檀固然是松了一口气的。待梅却是心里感动。

    自己一点风吹草动,也能牵动主子的心思……

    待梅这一晚上也不做什么衣裳了,干脆就花了心思。蹲在厨灶上看火,按着林茜檀的喜好,弄了林茜檀爱吃的点心。林茜檀喜欢几分甜几分咸,她都分外清楚。

    这一夜分外平静,东山侯府外头,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那儿守了有一会儿,方才离开。

    *

    待梅和郑好回去之后,宋氏收拾了桌上的吃食,这才去洗漱。她有人奉养,现今打着养病的旗号,四十岁也不到就过起了养老的日子来。

    待梅奉林茜檀的命令时不时过来看看,她很高兴。

    待梅曾经一度遇到歹人袭击的事情,宋氏是知道的。刚刚待梅回去之前,她们好像在门口外面看到了几个鬼祟着的人,她到这会儿也还是很不放心。

    在她看来,银屏阁屋子里的丫头,自然都是极好的。待梅有人惦记,并不奇怪。

    可她的思路也仅是到这里而已了。

    宋氏想不到深处去,到第二天林家那儿送了报平安的消息过来,说是林茜檀不让待梅再过来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林茜檀叫待梅安心备嫁。

    但这其中,其实也有不放心待梅安全的意思。

    待梅还以为是郑好说了什么。

    他们两个前一天发现有可疑人物在宋氏家门外头鬼祟的事情,待梅没有告诉林茜檀。林茜檀自己还有事情要操心,她不打算拿她这点小事去烦她。

    于是她就当真绣起了嫁衣来。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

    宫宴,林茜檀只带几个会功夫的丫头跟着进去宫里去。

    临出门的时候,门房上说是有个楚家的小厮给林茜檀送了一个蜡丸子来。蜡丸子里的纸条的确是楚绛的笔迹,所说的事情,不过是请林茜檀宫宴上一同游湖。

    每年八月十五的中秋,大都是一些赏月之类的活动。皇宫里也不会有什么额外出彩之处。倒是今年办宴的地方边上有一个风景极好的湖面。而邀请游湖这样的事情又的确是楚绛可能会去做的。

    不过,皇宫这样的地方,凡事总要小心。不管这蜡丸子是真是假,林茜檀稍后见到楚绛的时候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宫宴自然从午后时分大致开始,沈氏身子不好,照例还是要留在府里。府里的人还是跟着林阳德往宫里面去。

    阴薇这段日子平静得过分,林茜檀心里早就时刻警惕。也不知道上次白云天师来了之后,有没有和林阳德说了什么。

    她总觉得这段日子林阳德看上去对她态度有点古怪。

    一家子的人在沈氏那儿先汇合。

    要说今年的中秋宫宴和往年有什么不同,那也许会是出在莲妃身上。

    莲妃如今虽然怀有身孕,但也仍然坚持为皇帝献艺,林茜檀听说,她跳舞不成,改为弹琴唱歌。

    去了正房那儿,先给沈氏问安,然后,才在下午天光还十分明亮的时候举家出发,前往宫里。

    时隔大半年,林碧香的事情也渐渐有些淡了下去,这一天里,她也跟着一道进宫。只不过她手上的疤伤终究是不能去掉,戴着个手套子,实在显眼。

    就是不知道,四皇子殿下如果看到手套底下,会怎么想了。

    皇贵妃被天隆帝勒令好好养胎,林碧香这是进宫陪伴皇贵妃的。

    阴薇这会儿越是什么举动也没有,林茜檀越是小心。阴薇像是也看出来她小心防备似的,冷笑一声,暗自盘算。

    面上却是再慈爱不过,拉着林茜檀的手,叫林茜檀坐她身边。

第128章 头顶刀

    阴薇懂得装模作样的在那儿扮演慈母,林茜檀的演技也不会差。不过是在人前给彼此一个面子,谁还不会玩了。

    只不过一触碰上对方的肌肤,还是会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罢了。阴薇肌肤微微有些冰凉,以前的林茜檀还和阴薇亲近的时候最喜欢被阴薇抱在怀里。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这是摸到蛇皮。

    不一会儿。

    到了出发的时辰。

    外头的天气极好,放眼看去,甚至能够看到天上蓝天白云的形状。这样的天气,的确适合赏月。

    宫宴。林茜檀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没什么好紧张的。但她这时候偏偏就是会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不大说得出来究竟是哪儿。

    街上四处是游人。

    一路上,同样也是开去皇宫赴宴的达官贵人很多。能够碰上不少熟人。

    顾家、陈家、晏国公王家,还有和林家关系交好的几家。

    林阳德一把年纪,还能骑马。他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的,便都是林家的女眷。

    这边一辆偌大的马车之中,只坐了三房的几个人。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彼此还说上几句话,到后来,干脆就是一派的寂静无声。

    阴薇偶尔给林碧香亲手剥些橘子肉,虎毒不食子。

    边上张成媳妇递来的果肉,她却是搁在一边,一口也不曾动过。

    张成媳妇暗骂“小贱人”,她不吃,她岂不是白白在手上涂了某些东西?

    林茜檀心里寻思。她的直觉还算比较准确。这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她总觉得,会有什么节目。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节目和她是不是有些关系。

    进了宫里,总是不比银屏阁那是她自己的地方来得安全。张成媳妇神色鬼祟,林茜檀闻不出来一片浓香的橘子肉里,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味道被遮掩了下去。

    阴薇和林碧香说话,偶尔抬起头来扫视车子里另外的两个“女儿”,脸上的笑容慈爱得,好像林茜檀和林抒尘当真是她亲生的一样。

    等到了宫门口下车,林茜檀并不和阴薇他们一起。萧太妃派人来将林茜檀带了过去,说是陪着先说说话。

    林茜檀于是依照命令过去了。

    阴薇远远地看了林茜檀背影一眼,又扭过来跟林碧香笑着说话:“待会儿,你去你姨母那里,好好陪你姨母说话解闷。宫宴结束的时候,娘派人去喊你,你再来汇合。”

    林碧香应了声,也随之跟着阴蔷派来的太监,去了。

    阴蔷现今已经怀孕四月,肚子隆起,天隆帝不让她参与宴会,说是叫她待着,免得外面的风吹了着凉。

    宫里宫外的人全都不免猜测这究竟是不是她失宠了……

    就连阴蔷自己也怀疑,天隆帝忌惮阴家,所以说的确并不是没有这么一个可能性。

    不过……

    阴薇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想着叫女儿不在身边,她也能专心些。一计不成——林茜檀不吃张成媳妇剥的橘子,那也还有别的大礼可以送的。

    林碧香这一年以来,性子可是越发浮躁了。

    虽说能够进宫,阴薇也还是不放心叫女儿跟着自己。倒不如扔去交给亲姐。

    因而一时之间,她身边倒是只剩下了个林抒尘。

    另外一边林阳德则是和三个儿子单独走进了宫里面去。

    沈宁皮笑肉不笑地带着一群嫡庶女儿,过来招呼:“三弟妹还愣着做什么?咱们也赶紧进去吧!”

    阴薇没理她,只最后警告了林抒尘一句:“待会儿,你给我老实点,在齐公子面前好好表现……”

    林抒尘人如其名,阴薇不曾将这个被她牢牢捏在手里的庶女放在眼里。齐家那位公子身上有痨病,奔三而去还不能娶妻,两家长辈私底下商量来商量去,定了他来配林抒尘。

    林抒尘心有不甘地在袖子口袋里面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关节……

    阴薇没把林抒尘当一回事,因而说话之间,竟然也下意识地有少许对她不怎么避讳了。

    林抒尘于是竖起耳朵来听,就听到阴薇和贴身的嬷嬷说到什么“白云天师”之类的话。

    白云观的白云天师,算得上一个在京城方圆很有名气的人。他测算天机,很是准确。这两年声名鹊起,五皇子打算将他引荐给天隆帝。

    他的名号,就连林抒尘也听说过。

    天隆帝作为帝王,最关心的事无非就是那些,白云天师也知道,自己这一趟来,赚的……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辛苦钱。

    都说天机不可泄露,白云天师也怕自己泄露的天机太多,遭遇老天爷的清算。可架不住那颗贪图钱财的心。

    这才想着,再干一票,就卷铺盖走人,远离这是是非非!

    因而宫门外头入宫赴宴的人们陆续到达的时候,一个隐蔽的宫门处,白云天师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请了进去……

    这是天隆帝邀请他前来,为大商朝测算卜卦。

    天隆帝可能会问的问题,白云天师心中有数。他明知欺君是大罪,却也不敢当着天隆帝的面,告知大商将亡。

    说来也是巧合,白云天师从皇宫西门进入,又往帝王寝宫去,就那么刚好和几个女客给碰上了……

    二皇子妃远远看了一眼,像是将隐匿在树影下仓惶走过去的白云给认了出来。她眸光微闪,像是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知情的。

    这儿可是中秋的宫宴。

    一个宫外来的道士,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旁边正和二皇子妃说话的女眷看见二皇子妃走神,还特地晃了晃她,问她是在看谁。

    二皇子妃笑说:“刚刚好像在那边看见我们家殿下走过去了。”

    一群女眷便纷纷善意调笑二皇子夫妇夫妻恩爱。

    二皇子妃看了看情况,又道:“各位长辈、姐姐先过去会场上待着吧,我这儿还得去太妃那里走一走呢。”

    众人听了心中也都清楚,二皇子妃所说的“太妃”只会是姓萧。她这是去拜见她有实无名的真正祖婆婆……

    关于萧太妃和天隆帝,她们这些吃瓜看戏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

    一个是夏朝的亡国公主,一个是大商朝的皇帝……

    当年萧太妃使了计策,把二皇子弄到自己身边养育,二皇子和萧太妃的确有那么几分真感情。二皇子妃作为二皇子的正妃,也知道萧太妃和皇贵妃之间谁亲谁疏。

    天隆帝对这位先帝妃嫔,的确是司马昭之心。

    当年曾有传言,先帝临终时候一度病重,当年萧太妃曾经在先帝面前告了天隆帝一状,而使得先帝产生后悔将天隆帝立为太子的念头……

    天隆帝杯弓蛇影,很是有些逼宫篡位的嫌疑。

    这些事情,也是宫廷秘闻,她们也就只是私下说说……

    她们口中的萧太妃,这个时候,刚在她自己寝宫当中,见到过去陪她说说话儿的林茜檀。

    林茜檀来的次数多了,也是熟门熟路,不需要别人引路。太妃宫中,何处是门,何处是墙,她都清楚。

    唯有两处地方不经常去。一处是萧太妃列为禁地的内室。另一处,则是萧太妃寝宫后门的一个小园子。

    小园子景致很好,林茜檀一度想去瞧瞧,却被萧太妃身边的嬷嬷委婉阻拦……

    *

    林茜檀人是坐在萧太妃的跟前,心里记挂着却是别的两件事,一件是楚绛,另一件是阴薇。萧太妃和她说话,她不免就有一些心不在焉的感觉。

    八月十五的月亮像是迫不及待升空似的,林茜檀刚刚在萧太妃这儿坐了没一会儿,天边的颜色就有些开始转暗。秋冬时节又是昼短夜长,天上的一轮银色像是隐约浮动起来,林茜檀看了天边一眼,又想到了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二狗子。

    大家看到的月亮,无论在大商朝的哪里,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二狗子八月十一送回的书信说,他那里的月亮,也是快圆胖起来的样子。

    北地近来祸乱不停,年初时候天隆帝一时恼恨之下下令屠杀,像是一把火似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本来用来驻扎留守的兵马,眼下也成了用来平叛的了。

    朝廷是封锁了消息,但按照王元昭所说,那儿最近半个月以来,聚众闹事的人,比起一两个月以前,更多。他这几日,东跑西跑的,就没有怎么停下来过。

    王元昭收编到手里的那批人也就有了一个用武之地。只不过毕竟刀剑不长眼睛,王元昭也不是三头六臂一样,王元昭自己说,一时不慎,被一招暗箭给伤了一下。

    耳边,是萧太妃带着笑意的说话声:“……来尝尝这个,这可是北边州郡进贡而来的新鲜山蟹,味道极好。”

    外头分明还是战乱,这儿京城的人收到的却大多是一些报喜不报忧的消息……

    林茜檀闻言,笑了笑,从善如流:“这可是少有的,要不是太妃娘娘疼我,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机会吃到它。”

    萧太妃便笑。

    蟹肉清脆甘甜,带着山里河水的清芬,林茜檀一心两用,和萧太妃坐在一块儿,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

    正说着,二皇子妃来了。

    二皇子妃自然是过来和萧太妃请安。萧太妃看见她,也少见有一些好脸色给对方。

    林茜檀知道,二皇子最近在朝中动作又更大了一些,也更需要萧太妃的支援。二皇子妃走动频频,也是为了丈夫。

    她们两个人说话,林茜檀便自觉消了音。不知不觉,又想到了王元昭那儿去。

    王元昭还在信上提及过自己的家人。自然,指的不是晏国公府那边的王家,而是他亲生母亲夏三娘和王大狗那里。

    王元昭像是闲话家常似的,絮絮叨叨在书信上和林茜檀说了许多家里的事。

    林茜檀知道,他和母亲感情甚好,这也是他出生以来活到今日,头一次和母亲分开,没有在应该一家团圆的时候,和母亲兄长待在一起。

    林茜檀于是想着,等宫里散宴之后,她要不要让人去王家关照关照。

    可是,又以什么名义过去?

    她想这事情想得一时有些出了神,还是萧太妃呼唤了她回过神,萧太妃道:“你可听说过这位天师?”她和二皇子妃已经把话说到了白云天师头上。

    林茜檀像是才反应过来,二皇子妃刚刚……像是提到了在宫道上看见了白云天师……

    萧太妃于是玩笑一样又说道:“白云天师算命很准,卜卦姻缘也十分厉害,待会儿,本宫将他叫来,单独给你算一卦……”

    林茜檀和楚绛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萧太妃也是好意。

    林茜檀不好推辞,便全部应下,想着反正到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和萧太妃还能不能碰上,也都还不一定……

    再说,算与不算又如何,她和楚绛,既然成了亲,就总会一辈子都待在一起。

    等到月亮开始在天边露出十分明显的轮廓来的时候,林茜檀也到了和二皇子妃一起离开萧太妃这儿过去的时候。

    林茜檀和二皇子妃不算熟悉,便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稍稍落后一步,不亲不疏地走出了萧太妃的寝宫。

    宫道上,已经点亮了许多灯盏。

    林茜檀和二皇子妃一起,用了有一会儿的工夫,才走到会场。那儿的场地上面,已经十分热闹了。

    林茜檀看到,由于是夜里的宫宴,陈设布局也和之前花朝节时候的大不相同。布置这些的礼仪官员也像是有讨好皇帝的意思,在许多方面,都花了工夫。

    其中据说要用来表演歌舞才艺的台子,便是一个难以让人忽略掉的亮点。

    圆形的高台被设置在广场中心,向外投射出去的,则是依照上乾下坤的大吉大利八卦方位设置宾客席位。中间的舞台,以不知凡几的桂花点缀成一圈,花香一片,又有中秋节庆的寓意在里面。

    林茜檀也变得对待会儿的宫宴有些期待了。

    林茜檀自然而然和二皇子妃分开。二皇子妃自去找她自己相熟的朋友。林茜檀则是回归林家的队伍。

    *

    席位上面,林家人的情形和林茜檀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沈宁也和阴薇像是以往那样一样,在所有的场合都是尽可能分开来坐,泾渭分明。

    只不过由于两个房头人数悬殊,阴薇这儿显得过于冷清罢了。

    就是阴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比拼面子的时候,倒是看得出来妾室多的好处了。

    分工合作,多子多孙。

    林茜檀在她们中间坐下,只当是看不出来她们之间又在暗流汹涌。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反应不慢。刚刚坐下的时候,手边便被林抒尘塞了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只当没这么一件事。等到桌面周围没人注意她的时候,她才用眼角余光往下看了一眼,又回头若有若无地观察林抒尘。

    林茜檀不知道林抒尘这是卖了什么糖葫芦。不过她知道,林抒尘不会没事找事。

    林茜檀也是过了有一会儿才找了一个机会,快速打开看了小纸条一眼,纸面上的字迹歪七扭八的,一看就知道,是林抒尘仓促之间书写而成。

    林抒尘告诉林茜檀,仔细小心,说是阴薇有可能用白云天师做什么算计。

    林茜檀眉头一跳,算是领了林抒尘这一份好意。林抒尘向来无利不起早,恐怕也是因为考虑到上回忠义郡王府的事情还需要她在中间牵线搭桥,这才毫不犹豫出手帮忙。

    至于林抒尘是怎么知道阴薇也许有那么一个打算,林茜檀就不清楚了。

    阴薇最近安静了好一阵子,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而这也是林茜檀所担心的。

    林茜檀不怕阴薇动手,怕的就是她像那样一样,什么也不做,林茜檀反而有一种不知道头顶上的刀子会从什么地方落下来的感觉。

    林抒尘所说的事情,还在萧太妃那里的时候,林茜檀听见二皇子妃说到白云天师就已经有所猜想联系。

    虽然还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阴薇什么打算,可她,也是不能够就这么坐以待毙的。

    正想着,那边便有太监过来传唱说,皇帝不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席间的众人于是纷纷摆正了神色,等着皇帝带着几位在宫里有分量的娘娘过来,这主座位上面没人,怎么看着也不是个事。

    林茜檀于是在思考着,阴薇是想做些什么……

    说起来她还是托了萧太妃在寝宫里说过的话,叫自己一下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萧太妃反复在说,白云天师算命很准,叫他给她和楚绛算一卦姻缘如何……

    林茜檀于是不由有些推测,别人不清楚这京城外面烽烟四起的一个情况,她还能不知道?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在意江山社稷的天隆帝,会不会就当真相信了道士的话?

    林茜檀自认为,自己的猜测,绝对不是毫无道理的。

    这白云天师,去了一趟林阳德的书房,林阳德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大对劲了。

    算了——她笑,既然不确定对方的打算,那么她干脆就主动出击,釜底抽薪好了。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林茜檀正想着这些,阴薇恰好就转了过来,和她四目相望了一眼,那眼睛里志在必得的算计之色,虽然闪烁飞快,但还是叫林茜檀反应迅速地捕捉住了。

    林茜檀也朝着阴薇笑了笑,然后喊来了跟在身后的几个丫头:“你们随我去净房服侍……”

    阴薇便也只当她尿急。

    而林茜檀,也的确没有出去太久,不多时,便带着人仍然回来了。

    四周,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各种各样的美酒佳肴,也是传唱不绝。

    就在这一声声的热闹当中,天隆帝带着他如今最为宠爱的莲妃,来到了现场。

    四十年纪的皇帝面相虽然有少许老迈,但依然体格健壮英伟,配上十五六岁花骨朵一样的少女,竟然也分毫没有哪里违和。就是林茜檀并不喜欢那两人,也不能不说,的确是郎才女貌。

    天隆帝穿过随着他到来而纷纷跪地叩拜的人群来到上首,带着几位妃嫔坐下。莲妃盛装出席,毫无疑问吸引了众人最多的目光。

    莲妃巧笑嫣然,容貌艳丽,一双狐狸一样妩媚的眼睛散发妖惑,身材如水蛇一样细腻,不盈一握。不怪天隆帝会喜欢这样一个的确颇有资本的妖女了。

    妖女正有意无意以一种护卫腹部的姿势,单手抚摸自己。

    林茜檀垂下眼眸,和场上许多同样各怀心思的人一样,若有所思。

    同样是怀孕,胎盘不稳的莲妃能够被允许坐在席面上吹风,反而是都已经四月身孕的皇贵妃,这会儿被勒令待在寝宫里,安心“养胎”。

    许多人便用若有若无的观察目光,投向阴韧,似乎期待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似的。

    然而阴韧从始至终也没有多少不悦之类的情绪透漏出来,只当是没看见那儿皇帝正对新妃毫不遮掩地表达喜悦。

    四面八方的视线,阴韧皆可以视而不见,唯独有一人,他能够敏锐捕捉,回之以阴邪一笑。

    林茜檀被这一笑,看得背后汗毛直树。

    就算曾经见多了阴韧那笑容,可不管再看多少遍,林茜檀也仍然不能适应。

    那笑容,森罗白骨,犹如毒蛇吐信,令人见之胆寒。

    能天生下来这么一副骇人模样,当真是了不起的天赋了。

    林茜檀连忙低下头去,没有再看,心头突突跳动,很是不舒服。

    因而,她自然而然也就忽略掉了另外一边位置上投射而来的目光了。

    楚绛本来都已经和林茜檀“对视”上了,正露出笑容来,冷不防的林茜檀低垂了头,他也是微微一愣,直道可惜。

    他最近忙于公事,也是有些时日没有见过表妹。正想着稍后找个机会去约表妹到宫里的花园子里走上一走,旁边有一人便正好举起酒杯岔了进来,将他思绪打断。

    早知道,事先叫个下人过去和表妹约好了。

    楚绛有些遗憾,随即,看向走来与他敬酒的人,回以公式一般的一笑,寒暄起来。

第129章 周字

    楚绛忽悠走了敬酒之人,再去看那边林茜檀的方向。林茜檀已经彻底移开视线,没在看楚绛这个方向了。

    她原本是想和楚绛眼神交流,问一问小纸条的事情。

    殊不知,楚绛也正好寻思着,看着怎么才能找一个机会,将林茜檀约了出来,见一面。宫宴之上,总有能让人自由活动的时候。他也想和林茜檀说几句话,借以打发心中思念。

    他看见林茜檀正好转头又吩咐了一个像是叫霁月的丫鬟一句什么,霁月随即就抽身离开,向着身后人群疏散处走了过去。

    阴薇坐得近,倒是听到她轻声吩咐说的是:“去拿一些山楂酱来。”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霁月去的,就是宫廷人员设置后勤的大厨房所在的临时宫室。阴薇也没把霁月一个小丫头搁在眼里。

    在她看来,倒是屏风和屏浪这两个不知道林茜檀从哪儿弄来的“会功夫”的丫鬟更加令她警惕。

    实则不然。

    霁月牢记林茜檀交代她要做的事,皇贵妃阴蔷和林碧香这会儿正待在寝宫之中歇息,宫中人迹繁杂,正是防备松懈的时候。霁月来来往往,并不引人入目。

    要紧的是,她武艺不错,也跟着林茜檀进了太多次皇宫,职业素养让她下意识寻找怎么避开宫廷侍卫接近皇贵妃的宫殿。她先是装装样子去了大厨房,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过高墙,一路朝着目的地过去了。

    就像林茜檀会疑惑夏三娘为什么要培养风光霁月姐妹去学一些寻常武功高手也都甚少去学的高端技能,霁月也好奇,林茜檀干什么就研究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道具。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若不是林茜檀专门解释,她都不认识那是威力远胜现今通行制式的兵器。林茜檀也是照着楚泠那半成品的设计方案,根据自己所学,琢磨着试做的。

    结果,失败品不少,所幸,成功的,也很多。

    那一边,林茜檀也估摸着,霁月能不能成事。霁月腿脚功夫不错,人也机灵稳重,把这事情交给她,林茜檀十分地放心。

    霁月便是感受着怀里林茜檀交给她的点火道具,心里自个儿复述着林茜檀跟她说过的话:“中秋时候,宫里一向是有一些火烛之灾的,你此去任务,就是叫皇贵妃娘娘受一受惊。”

    寻常的火折子,不过是点一簇小火苗,林茜檀给她的“火折子”,却是被大大改进过,足以在一瞬间点燃一整面的木墙。

    宴席之上的林茜檀也在那儿估算着,那个自己不过实验了两三回的东西,管不管用。

    宫宴还在继续,形形色色的人觥筹交错,彼此敬酒。欢声笑语,却又各怀心思。

    天隆帝性情开阔,一般而言不喜欢在宫宴时候拘束着朝臣不让走动。吃过几杯酒水,就连阴薇也不能免俗地站了起来,去了帝王跟前表达忠诚尊敬之意。

    天隆帝当然认识阴薇。皇贵妃的亲妹妹,也算是他的小姨子……之一。

    林茜檀是跟在他身后一起过去的。

    阴薇说了什么,林茜檀当然也就听得一清二楚的。

    阴薇除了说些好听话来恭维天隆帝,还讲了能够令新封的莲妃高兴的话。言语之中像是并不知道眼前的莲妃娘娘和她姐姐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形同水火似的。

    就是本来打算为难为难竞争对手阴蔷的妹妹的莲妃潘氏,也不由被对方夸赞得眉开眼笑的。心中也暗想这林三夫人倒是上道……

    阴薇道:“外间臣妇等人早就在期盼娘娘上台赐教。臣妇等人笨手笨脚,都想再展仰展仰娘娘的优雅技艺。”

    莲妃于是就很高兴。

    她出身不高,最讨厌宫里的人因为这样看不起她。

    不过,奉承话这种东西,谁都爱听姑且不论,也未必就要全当真。

    以林茜檀看来,莲妃虽然出身不高,但未必就胸大无脑。

    看着是被阴薇说的好话带着走,但其实又是笑里藏刀的,并不全信。

    天隆帝也是分外满意阴薇识相。皇贵妃阴氏,盘踞宫中二十载,他早就有些不喜对方。不过是看在阴氏一族还有用处,所以不得不供养着阴蔷,给予荣华富贵。

    现在燕韶没了,阴氏一族转而成了最大的祸患,他也就不用非得“宠”着对方了。

    正想着,莲妃已经把话说到自己表演的事情上面去了:“本宫出身寒微,不比林三夫人自小名门教养,不过是一些区区雕虫小技而已,还怕惹来大伙儿‘私底下’笑话呢。”

    天隆帝于是像打气似的,连忙握住佳人小手,暧昧地搁在手里反复揉搓,笑道:“有朕在,哪个狗胆包天的,敢笑话爱妃?”

    换来的,自然是美人娇吟了。

    不过说归说,那边随着一群舞娘退了下去,也的确是有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在高台中心布置了古琴,像是为即将上台的弹琴之人提前准备。

    阴薇这酒敬得正是时候,就连林茜檀和林抒尘二人,也都随之向皇妃敬酒。林茜檀小心翼翼,趁着抬起手来,仔细闻了闻酒杯,确信一切接近莲妃的可疑物件,绝不会是出于自己之手。

    林茜檀跟着阴薇一起退下,那边莲妃也就站了起来,准备上台。

    与此同时,林茜檀也留意到,从外场上刚好也进来了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到天隆帝耳朵边上。她隔得远,听不清小太监告诉天隆帝,说:“白云天师已经准备好了。”

    天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有数。

    人们也许注意到了高台上一直搁置着的形同祭祀台一样的桌案台面是用来做什么的。那其实就是留着给白云天师作法用的。

    中秋十五,刚好是天象月色阴气最重的时候,天地通灵,神门大开,天师说,可以在这时作法,卜卦国运。

    实际上白云天师当然早就清楚,大商国运将断,所谓的算命,也只是煞有其事装模作样而已。他知道天机不可泄漏太多,尤其,是改朝换代这样事关千千万万人的大事!

    他是宁可在来日砸了自己的招牌,也不肯在当下就把自己的命立刻就赔了出去。

    白云天师这个时候正一人独坐在宫殿内室当中,等待皇帝传唤,不远处骤然而起的古琴琴声,将他飘飞出去的思绪勉强地给拉了回来一些。

    过来传达天隆帝旨意的小太监告诉他,只等莲妃弹琴完毕,就是他等着登台的时候。

    白云天师应了一下,接下去,便专心听琴,心里计算着,那莲妃娘娘什么时候会倒……

    按照皇贵妃娘娘告诉他的本来计划,莲妃登台献艺,会使得之后礼拜天神得到的占卜之象显示血光之灾。

    但现在计划变更。

    他想到自己前两日休息的时候,皇贵妃娘娘的妹妹、东山侯府的三夫人亲自过来,将计划步骤上的变动告知给他。

    白云天师反正是无所谓计划怎么变动的。

    虽然他也很好奇,那位东山侯府的七小姐,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情,就叫继母非得把这“祸国殃民”的灾星名号扣在她的头上了。

    莲妃身上被鬼神无迹地用了的堕胎药物,也是他给配的药方呢……

    白云天师刚刚还在计算,便显著地听到外面本来悠扬清丽的琴声像是忽然之间骤然断了一个音节,便心里知道,莲妃身上的堕胎药开始发作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林茜檀。

    林茜檀刚刚跟在阴薇身后看得清楚,阴薇敬酒,身上佩戴着荆子花的香囊。

    这种花没有毒性,不过是碰上某些东西,便成了要命的催动胎气之物了。

    巧合的是,这些东西,在御座之上,是全都有的。

    林茜檀暗道,这种害人的法子,可不就是和去年楚家寿宴那个时候算计楚灵和燕韶的方法如出一辙?!叫她很难不联系到某人身上去。

    不过,看阴韧神态形色,林茜檀又知道,这件事情,和阴韧是无关。

    阴家的书房也未必只有阴韧一人进去,阴薇也能知道这奇奇怪怪的方子也不出奇。

    荆子花无害,搁置在桌边器皿中燃烧着用来驱蚊的螺旋草也无害,甚至于桌面上用来点蘸鲜肉的酱油更是调味必备的东西,再配上帝王身上的龙涎香……这四样东西凑在一处,倒是有奇妙用处了。

    莲妃自己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东西,等的就是催动的药引子。

    林茜檀一回到座位上,就不动声色把绑在身上的香囊给解了下来,扔到了屏浪的手里。

    这个时候,高台之上莲妃的状况像是有一些异常,林茜檀也随之看了过去,只见视线可及之处,莲妃正好就倏地停止了弹奏,弓起身体,按压住小腹。

    她暗想,来了。

    用来堕胎的东西,当然不会让人轻松舒服到哪里去。林茜檀心道,莲妃固然是一个聪明人,但毕竟年纪轻,经验不足,再加上下手之人手法刁钻,她千防备万防备,也还是中招了。

    莲妃身怀龙子,却骤然腹痛流产,可想而知宫宴现场情况一时是该有多么混乱了。

    天隆帝即刻传命太医前来为莲妃诊治。太医把脉之后,如实告知莲妃情况。只说莲妃腹中胎儿难保,但却说不出,莲妃身中何毒。

    莲妃越是往后,药效发作起来,她就越是痛得厉害。她这会儿,身上的疼痛感觉几乎要把她的意识也吞没了过去。

    可她还是忍不住在想,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同样的问题,在场目睹事发经过的所有人,也都在想。林茜檀正看着听着,等着去接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转到自己头上的招数,顾晴萱也是在人群之中还混乱的时候凑了过来。

    阴薇就近扫视一眼,对于林茜檀从年前算起,就和顾家人走得近心知肚明。

    顾晴萱笑说:“说吧,怎么回事。”

    林茜檀好笑:“什么怎么回事?”

    顾晴萱在这严肃的场合里也知道压制自己笑意,并不敢弄出声:“你那一副智珠在手的模样,分明就是知道其中门道,还不说来给我答疑解惑,让我知道知道莲妃娘娘是怎么出事的?”

    林茜檀无奈失笑,她哪里就有什么表情了,分明是顾晴萱认定自己与这些事情可能有关,过来打探情报而已。于是也不怎么绕圈子,三言两语地说了。

    顾晴萱摇头晃脑地回去了,林茜檀继续在心里想到,阴蔷这会儿有不在场证据,这事情,对她好处最大,但又不会牵扯到她头上。

    之后,恐怕便应该是白云天师出场了吧?!

    莲妃被人抬着下去,天隆帝被人扫了兴致,这宫宴当然也就办不下去。顾晴萱也趁乱回到了顾屏身边,将这事说了说。

    其实她也是多一个心眼,怕是林茜檀的继母又整什么幺蛾子坑人。问清楚了,说给祖父兄长,有个什么事,也好提前应对。

    众宾客面面相觑地呆在原地,陆续回归座位。要么望着眼前还被搁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古琴,要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林茜檀掐着时辰,算着天隆帝什么时候还会再出来。同一时,场面上的人们也几乎没有了彼此走动。饭菜已经凉透,那边端菜的宫女,也不知道要不要把吃食捧上来。

    可这可有可无的中秋宫宴办不办倒罢了,对于天隆帝来说,这礼拜天地的事情,却是必须风雨无阻地去做的。

    人们这个时候也都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这台子上那和祭台颇为相似的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用的。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天隆帝从里面出来,果然还带上了一个天师模样的人。

    天隆帝脸色阴沉,视线在场上众人扫视一圈,看得众人心底发虚,再看皇帝身后道士,不由要想,这是唱得哪一出,不会是这个道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谗言吧?

    天隆帝听白云天师说,太医也诊治不出病因的毒性,并非人力投毒,而是灾星克制。

    而那灾星,同一个时候,就在这宫宴上。

    白云天师说得煞有其事的,天隆帝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一眼,看得人心中一沉。

    林茜檀更是由此七八分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是没有那么一个猜测倒罢了,可眼下,既然都已经猜到什么,她就不能让这白云天师有机会再说些什么把她自己搭进去。

    因为,看天隆帝的模样,那目光虽然狠厉,但一视同仁,并没有刻意在谁的身上多做停留的。

    白云天师也是颇有名气,不多时便有一些人将他给认了出来。不过和他的名气同时起来的,还有他贪恋财物的事情。

    寻常金银珠宝还未必能够打动他,好在林茜檀从暴富以来,从来就知道银钱的好处,身上是习惯了带上几样好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的。

    林茜檀摸了摸,将兜里一样珊瑚血玉的鸡蛋大的珠子取了出来。心想,可惜了,这东西,说起来还是想着带出来,顺手拿去周叔那里拍卖的。

    再看台面上。

    就算开坛做法,那也还要一些准备的时间。这期间,总还有空子可以钻。

    林茜檀动了动心思,把东西交到屏风手上,告诉她:“拿去给顾小姐,就说,请她帮个小忙。”

    林茜檀自己不方便动作太大,免得惹人怀疑,但顾晴萱却没有这个顾忌。

    况且顾晴萱同样也是萧太妃跟前有三分脸面的客人,请她帮忙传递消息给萧太妃,是十分合适的。

    这样的宫宴,萧太妃是不会不来的。

    只不过不曾光明正大露面罢了。

    顾晴萱从屏风手里拿了玉珠,也不废话,转手就请自己的丫头出去跑了一趟腿。

    *

    林茜檀做了一些准备,至少不用很担心白云天师胡乱说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

    心里又在盘算着,那边霁月的行动如何,是否顺利。

    林茜檀还在那儿计算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台上的祭祀仪式已经最后布置了起来,去了幕后的白云天师也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他一身新换过的整肃的道袍,手拿一柄天元式拂尘,当真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天隆帝命令他即刻开始作法。

    他于是走了上去,按着仪式流程,开始动作。台下宾客也都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阴薇看着这些,冷冷而笑,像是很期待接下去的事一样。

    虽说,是在她姐姐的谋划之上,略微改动了一些东西,不过,结果还是没有变的。

    莲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给弄没了。而且,从此终身不孕。

    只不过有这祭祀作法之后使得天下不太平,又祸乱宫廷的祸国妖女的名头,落在了谁的身上这一丝半点的不同罢了。

    *

    要说阴薇的计划当中,有哪里可惜,那便是不能叫林茜檀自己亲身说法,证实自己就是那个妖女了。

    莲妃堕胎,是在她本来的打算里的,不过其实她还给林茜檀安排了几个“服侍”她的太监的。

    而这莲妃也原定是发作在林茜檀和几个太监宫廷厮混的丑事之后。

    不过,也无妨。

    可当白云天师并没有按照和她事先约好的说法,说出林茜檀就是那个妖女的时候,可想而知阴薇该有多么愤怒,又继而不安惊慌了。

    白云天师也是收钱办事,林茜檀给他的东西,可比阴薇塞过去的值钱多了。况且,这还只是“订金”。谁会跟钱过不去?

    白云天师在高台上装神弄鬼了好一会儿,祭台上果然便和原先计划好的一样,卜卦的结果显示了大不吉利,众人一看作法告知天意的幕布上突然无中生有出一段黑红的血书,也是一时哗然了。

    白云天师转身过来,将卜卦的结果说了出来:“陛下,这妖孽果真是藏在这皇宫之中!”

    天隆帝自然而然再问及白云天师口中的妖人是谁。

    “爱卿只管说,任凭他是谁,朕都保准你无事。”天隆帝意有所指,目光隐隐指向阴韧,阴韧淡淡对着白云天师一笑,似乎也和皇帝一样,是在鼓励他说话。

    白云天师一个颤抖。

    他也的确害怕被阴氏事后清算,不过天隆帝却不管他怕不怕。他巴不得有个由头,能叫他发难起来。

    起初,白云天师只说这妖人是藏在这宫宴上的。

    天隆帝便理所当然以为,白云天师所说的,是在这宫宴的场地之上。而且,他心里有期望的“合适”人选。

    众人于是就听白云天师接着说道:“陛下出征不利,四海天灾人祸,乃至如今莲妃娘娘胎儿不保,种种骤变,都是那妖人作祟。”

    白云天师说了一段,就停了下来,看向了在场的众人,众人果然都是一副或多或少紧张的模样。

    唯恐白云天师计算出来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白云笑道:“这妖人,如今正在此处方向。”说着,白云天师抬起手来,向着宫宴场地西北方向比了一比。

    他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手指头比向一手遮天的左丞相。

    不用天隆帝再追问,白云天师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必须要给出一个具体的名字来才能够服众。

    于是,正当他要继续说出林碧香的名字、阴薇也下意识觉得不妙的时候,阴蔷寝宫的方向乍然之间忽的火光冲天,不用人来禀报,所有人也都顺着白云天师的手指,看了个一清二楚。

    若说本来还有人对白云天师有些将信将疑,那么此时此刻,对他的说法,众人就是听进心里去了。

    滔天的大火,像是巨大的火龙一样,忽然就腾空而起。火光耀眼,像是急速显现着什么文字。底下象征大商朝的、各处房檐上的青天色龙头,便看上去浑然被压制在了光亮之下。

    那边一个小太监姗姗来迟地禀报,说是走水了,天隆帝一脚踹开了他,即刻便命令人去救火。至于白云天师所说的,祸国的妖人是谁,他反而一时半刻顾不上要去问一问了。

    众人慌忙跟上,又被那大火之中隐隐腾烧而出的“周”字吓了个心头突突,总觉得,风雨欲来,这大火,起得蹊跷。

第130章 伯仁

    天上的火光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冲天的巨龙像是在众人眼前飞舞一样,似远还近,仿佛触手可及。

    皇帝带着一众的大臣,朝着起火的地方快速接近了过去。不多时,空中的热浪便拍打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阴蔷毕竟不同于寻常妃嫔,天隆帝私心里怎么看她另说,她现在身怀龙嗣,就是做做样子,天隆帝也不能置之不理。

    就是对于起火原因心中有数的林茜檀,也被这实际操作之后,效果远胜她心中想象的大火惊楞了。

    她这会儿首先想到的,便是霁月那儿如何了。大火无情,希望霁月平安无事。

    她很清楚,她那改良之后的火折子,是不会起到这样强力的点火效果。这样的火,远超她计算。

    风光也担心着姐姐,害怕是不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她跟在林茜檀的身后,来到距离火势蔓延之处最近的位置。

    再往前,就有危险了。

    众人只见目之所及,昔日皇贵妃阴蔷居住了数年不止的华丽寝宫,完全是被火龙吞噬了进去。虽说不是没有想过取了阴蔷和林碧香性命,却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但,阴蔷和林碧香,命数也比林茜檀想象的,要硬气许多。像是咆哮一样的大火之中,救火的人人声嘈杂,却也没见谁呼喊着皇贵妃出事了。

    天隆帝刚刚问及阴蔷状况,那边就有宫人过来抢着禀报说,皇贵妃娘娘没有事情,逃脱及时,这个时候已经在附近别处宫室暂且安置了。

    天隆帝松了一口气之余,这才回过头来认真关注这汹涌的火情起因。

    空气之中也飘着一股散不去的松子油味道,这大火明显是被人泼了油水,点燃而成。

    堂堂一国的皇贵妃的寝宫,就那么叫人想点火就点火,也不知道这一大帮子的御前侍卫是做什么吃的。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事发当时,起火地点四周居然会没有任何御前侍卫巡逻经过。

    那明显出了排班差错的轮值表,上面的确明白罗列了有那么一个不小的空缺,足够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些手脚。

    而霁月,就是在这混乱当中回归,还告诉林茜檀,这事情,并不是她做的。

    “奴婢当时就觉得奇怪,只是行事紧张仓促之间,倒是一时没去理会。”她本来就是做贼去,巴不得躲着人走,一时没有留意,倒是并不奇怪。

    霁月平安,林茜檀放了心:“人没事就好。”

    又听她说,她按照她的命令,去到阴蔷那里放火,是绝不可能使用什么油水的。

    “奴婢得手的时候,并未闻见这呛人的味道。”她金蝉脱壳,绕路回去宫宴现场,也是走到半路,看见身后的火光的。

    林茜檀心道,也就是说,除了她们,还有别人浑水摸鱼了。

    闻讯赶来面见皇帝的阴蔷,诉说的也是自己如何险死还生:“起初的火势也只是从一道墙上腾起,臣妾也是叫人灭火的。结果还来不及扑灭,忽的又从另外一处炸裂起来……”

    阴蔷看上去有些狼狈。

    本来华丽精致的中年妇人,被烧断了一节头发,发尾巴上还有一些明显的烧焦。脸面上也还有些因为来不及擦除而留在那里的灰痕。

    吃了一脸排头的御前侍卫忙活了一圈,好歹是抓到了一个事发当时出现在附近的可疑小太监,用来搪塞失职。他们自己也没注意,怎么就叫人钻了空子,出了纰漏。

    这个小太监一口咬定,皇贵妃曾经将他的亲兄弟毒打至死,他这是为家人报仇。他口口声声嚷着没能为兄弟报仇……

    在阴谋阳谋里面浸泡半辈子的天隆帝,并不太相信这么个看起来便像是移花接木的障眼法。小太监死不足惜,但,查,也还是要查的。

    天隆帝也是忙活了半圈,才像是想起来,白云天师的卜卦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这才问了问。

    然而去请天师的宫婢,却回来惊慌失措地告诉天隆帝,白云天师被人发现死在了宫室之中。刀口穿心,白云天师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来求救。

    刚刚,天隆帝过来的时候,白云天师并不像其他的大臣一样,是跟上了队伍的。

    他被人灭口,他所知道的秘密,也就像是被掩埋了掉一样。

    这事,同样不是林茜檀做的。

    可,伯仁不是她杀,也因她而死。林茜檀还是微微皱了眉头。

    白云天师虽然莫名死了,但他所说的话,却在众人的心里留下了影像。

    他说了,这大商,有妖人,损害国运。

    一个道士的死,激发不起权爵贵勋们的同情心,人们但都记得白云天师死去之前,手指的方向,正是皇贵妃阴蔷所在的方向。他们心里便都有些猜测,也隐隐兴奋了起来。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皇贵妃有可能就是白云天师口中所指的那个,影响国运的妖人?

    虽说这些和林茜檀设想的不尽相同,但还是达到了林茜檀想要的目的。

    至少没有一个那么一个天师在那儿,她是不用担心,那臭道士会不会收了她的钱,不办事的。

    阴薇却不打算轻易就叫她这么逃了过去。

    她喊来贴身的婢女,将她叫到近前贴着她的耳朵和她说了几句什么……

    *

    天隆帝也对白云天师临终之前所指的方向将信将疑。

    他没有打算对阴蔷如何。她毕竟是阴家的人,而阴家的人现在还不适合动得太过。

    虽然他很想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结果这事不了了之,天隆帝以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当做理由,敷衍了过去。

    皇帝都不急,大臣们就是急,也是没用的。

    出了一个这样的事情,宫宴当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那天台成了摆设,宾客们陆续沿着宫道预备离开。

    不过也还是有一些皇帝亲近重用的人们被留了下来。

    皇贵妃寝宫遭殃,这事哪怕只是为了一张脸面,天隆帝也必定是要详细追查。更何况背后牵扯甚大。

    宫中留下了几位重臣商议,御前侍卫四处出去调查前后事件的痕迹。那些还未来得及离开、暂时逗留在宫里的人们,纷纷集中在宫室之中,等待离开。

    天隆帝跟前,也就只剩下了少数的那么一些人。

    *

    那些逗留在皇宫当中没有离开的人之中,阴薇就是其中一个。

    阴蔷是她的姐姐,姐姐的寝宫出了大事,她留下来,实在说得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阴蔷,找上她正好也有些别的事情。

    而顾屏几位大臣,需要留下处理的事情,性质明显属于严重一级。

    事发仓促之间,天隆帝轻描淡写地将事发时候的种种琐碎忽悠过去,可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到那大火之中,显现而出的一个“周”字。

    天现异象。

    上天示警这样的事情,大伙儿也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御书房中,天隆帝领着一众臣子,便在议论这些。既然京中有妖人作祟,那么这场大火,也必然是和那个白云天师嘴里的妖人有关了。

    这时正说着这事,臣子之中正好有一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和皇帝提了一句,白云天师虽说遭人灭口,但他的两位弟子,却还好好地在那儿。

    顾屏随之看去,认出这人也是阴氏一族的人。

    这人叫做阴福,算是阴韧兄妹的堂弟,也是阴薇看他很是好用就把他推荐给了阴韧调用了上来。这人也的确有本事,从而步步高升。

    顾屏便理所当然认为,他会出声,也都是阴韧的意思。

    就是天隆帝也这么以为。

    阴福心里想的却是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报答报答阴薇对他的一番知遇之恩。

    顾屏还没来得及辩驳什么,阴韧却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阴大人所言差矣。”

    在场众人也都诧异,阴韧会跑出来拆自己人的台。阴福也是一个狠楞。

    不过,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却是很乐意和阴韧唱反调的。阴韧说东,他就偏偏要说西。

    况且,那阴福所说,本来就很有道理。

    “来人,去将天师的两位弟子宣上殿来。”

    于是便有人去了。

    不多时,便有两个穿着和白云天师一模一样道袍的小道士,从外头进入,白云天师死,他所占卜的结果却被留了下来。

    懂得解卦的,也未必就非得白云天师不可。

    两个小童只知道自己的师傅和阴薇阴蔷姐妹有所联络,但却不知道他们的师傅收了林茜檀一颗珠子打算私吞。

    他们从阴家姐妹那里拿了好处,当然也只会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行事。

    于是,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上一些的小童,站了出来,和天隆帝说道:“回禀陛下,从这卦象上面看,也未必就不能推断出这其中所指的人是哪个的。”

    天隆帝说道:“噢?”

    小童牢记自己师徒几人进宫来的任务,按着原先的思路,斟酌了语句,隐隐绰绰将矛头指向了东山侯府的七小姐。

    御书房里的这些人们可没有忘记白云天师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指向了的方向,分明是宫内的哪一位主子。这会儿,这小童怎的又指向了东山侯府的七小姐?

    顾屏自然要保护自己徒儿,当即就出声训斥了一句:“简直胡言乱语,陛下,这小童道行不足,解读有误也未可知,说来的话是不足为信的。”

    在天隆帝看来,他可并不清楚顾屏私下收了的女学生就是林茜檀,所以这个时候的他看过去,顾屏说话,还算中肯。

    小童倒也不慌不忙,当然也是清楚自己的师傅在众人跟前那一指头,还有天上那一场现在还在燃烧的大火的。

    他也已经编制了理由,用来自圆其说:“丞相大人实在有所不知,听闻七小姐经常入宫拜访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之所以身体不适,不能露面,也正是因为她寝宫当中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也就是牵强附会也要把这不吉的卦象和林茜檀扯上关系了。

    小童说的,勉强也算逻辑合理,包括天隆帝在内,也都凑合听了进去……

    阴韧站在那儿,阴冷地看了那个小童一眼,似笑非笑,那小童本来正讨好一样向阴韧看去,忽然就被那犹如鬼魅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他心头突突,他说错什么了?

    不过天隆帝毕竟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眼前的小童,看着年纪尚轻,就像顾屏所说,实力不足……说出来的话本来就只能是当做一个参考,再加上天隆帝看他,那眼神躲躲闪闪……

    倒像是信口胡说在瞎编事。

    皇帝当然不至于偏听偏信,可还是出于某种心思,又把林茜檀给叫了过来。

    林茜檀听到皇帝传唤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感所为何事了。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和顾屏关系一向不错的小太监,便私下快速地跟林茜檀说了几句简单的话用来提示,叫林茜檀知道知道里面的情况……

    林茜檀皱眉了。

    白云天师死得不是时候,明眼人一看也知道这是有谁在阻止他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林茜檀也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倒是将他留在宫中的两个弟子给忽略了过去。

    现在这两个弟子胡说八道,将她牵扯了进去。这道家之言,最是虚无缥缈,就是反驳都不好反驳。对方也只需要一句这是上天旨意,她就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莲妃流产,白云天师之死,随后阴蔷火中逃生,大火之中天上又离奇显示而出的一个吞云吐雾的“周”字。

    这些,都毫无疑问对于天隆帝来说,是最能挑拨他敏感神经的东西了。

    虽说小太监也给了定心丸,但她还是要小心应付。

    说巧不巧,林茜檀刚要进去,外头本来还晴空万里的夜空上,竟然就掉下了大雨来。

    这样,倒是可以帮着将宫中的火势给扑灭了。

    霁月等人被阻拦在外,看着林茜檀往里走,心中说不焦急担心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霁月,心里也是最清楚这其中许多细节的蹊跷了。

    *

    御书房重地,寻常人一般不能进去。林茜檀两辈子里,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第一次进到这样的地方。

    和外面的那处世界相比,也许御书房中的陈设布置还要更加严肃一些。放眼而去,一片明黄。

    层层叠叠的书案之上,整齐堆放了不知凡几的奏折文书。

    一张光是看形状轮廓也令人下意识觉得雄伟宽阔的桌子,正作为皇帝日常办公使用的御用之物,被搁置在最显眼的位置。

    桌面跟前,错落有致地分了两排,站了好些大人。这些大人们听见身后有人进来,丝毫也不回头,却都低头处扫视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抹梨花黄的石榴裙裾,闻见一带而过的清淡花香。

    窗外的秋风一吹,发丝扬起,甚至打在了某位老大人的脸上。

    待林茜檀站定,那白云观的小童勉勉强强忍着看见靓丽少女的心跳,昧着良心,将这事扣在人家头上。他心里有些发虚,再被林茜檀看上那么几眼,更是有些羞愧得抬不起头。

    说起来,林茜檀也是少见地在萧太妃不在的情况下,和天隆帝见到。天隆帝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本来更多也只是,东山侯府的七小姐。

    林茜檀从门外而来,一举一动,都让天隆帝想到当年楚家的二小姐。

    之前他就知道林茜檀和她母亲长得很像,这一次仔细再看,竟然会有一些恍然入梦的感觉。同样款式的衣裳,楚泠也穿过。

    再加上有几位重臣帮着说话,天隆帝倒也没怎么为难林茜檀。

    林茜檀在人群之中,早就看到了好几张平素就和她关系不浅的人。

    阴韧和顾屏就不用说了,王善雅和陈瑞也都在队列之中。

    林茜檀心想着,不枉费自己特意按照母亲当年的惯常装扮来打扮自己了。这一趟皇宫,进来得不容易,出去得也不容易,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借用借用自己娘亲当年的影响力了。

    就是天隆帝,都对林茜檀那一身模样觉得有些意外。

    令林茜檀不太惊讶的是,天隆帝会在宣召她问了一些问题之后,将她给留下在御书房中,叫她帮着侍奉茶水,也不避讳让她去听见朝中重大机密。

    林茜檀却不会因为这样认为,天隆帝这是看上自己,要君夺臣妻。

    楚绛还站在那些大臣的最尾端。

    天隆帝也是一时兴起。

    从前的楚泠,可是在京城里带起一片风云的女人。喜欢她的男子不少。就连天隆帝也没能免俗,有过那么一点人云亦云的欣赏倾慕。

    之所以叫林茜檀留下,也不过是稍稍弥补一下年轻时候心里那点儿念想罢了。

    楚绛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

    林茜檀也乖觉,被太监引路去了边上的屋子,也不多说话。只隔着门帘听另外一边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就算是有大臣反对叫一个臣下的小姑娘在那儿妄听军国大事,可眼下也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讨论。

    林茜檀便听见,外头的大人们又说起了那人人都看见了的“周”字。

    这恐怕也是天隆帝能够放林茜檀一马的一个理由。

    “周”字浮现,包括天隆帝在内,不少大臣都下意识想到,这是一个姓氏。

    周姓是大姓。

    阴韧站在大臣之首,从林茜檀进去隔壁屋子里之后,他就几乎未曾说话。

    “周”字,是他心目中自己穿上龙袍的时候,为他自己预留的国号。

    他难得心中情绪有点激动,火龙升天,那底下用了金块熔炼而成的龙头全都被压制在其下,岂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想得到,别人同样也能够想得到,便有大臣在说什么上古时候的五德学说了。

    商灭夏,是金克木。如今外头反对朝廷的声浪骤然而起,宫中又出现火龙,可以理解成,是有火克金的不良征兆。

    “陛下,眼下这火龙出现,意味着外头有那叛逆足以成事,不可等闲视之……”

    “白云天师临终所指的方向,兴许未必就是在这宫廷之中,这一方向上,岂不是正指着北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天隆帝听在耳朵里。

    诚然,这火中出现字迹,绝不是什么偶然的事。这事是上天示警,应该不会有错。

    既然这造反的人可能是姓周,那么,就像底下的大臣说的,他的确是应该采取一些行动,防患于未然……

    今日进宫的这些人,个个都得堵住嘴巴,绝不可外泄……

    这时候,宫殿外头还下着雨。众人一边议论着,一边就看着那雨水慢慢地将之前时不时闪烁在窗纸上、眼角余光里那火光给按压了下去。

    外头不多时果然就有小太监进来说,皇贵妃娘娘那儿的火,自己灭了。

    天隆帝于是命人给阴蔷重新选一处临时的宫殿用来当作居住之处。

    这儿还在议论着,那边那儿阴蔷的事自然也是有人料理。

    阴薇是和她在坐一起的。

    姐妹俩相对而坐,却头一回彼此无语,阴蔷神色冰冷,看着妹妹。阴薇有苦无处辩。

    前前后后的变数,就连阴薇自己都以为和自己私下命令白云天师改变计划有关。一步变,步步变。

    阴蔷也不听她那些解释,只知道自己险些被烧死在大火里,全是托了自己妹妹的福:“以前倒是姐姐小看了你,为了自己,可以把姐姐毫不犹豫推出去灭了!”她就说,阴薇怎么好端端的把林碧香送来,敢情是叫自己盯在原地别随便走动,好方便下手!自己知道她太多秘密,她又想借刀杀人,将这口锅盖到林茜檀头上去。

    起火之前那一会儿,林碧香忽的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亏她做姨母的还担心了一下,结果人家也是事先知道,所以逃跑了。

    林碧香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呢。

    宫里多事之秋,阴薇盼着这不是她们姐妹窝里斗的时候,只求姐姐派人帮她去找一找林碧香,免得林碧香出个什么事,又被林茜檀那小贱人算计了去……

第131章 坏人死于话多

    阴薇说得真切。

    阴蔷却不会愿意听阴薇说话。刚刚生死一线,令阴蔷感触良多。

    她心里对阴薇起了疑,这个时候是不会愿意听任阴薇“欺骗”的。

    阴薇看阴蔷神色,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意识到也许是自己不在场的时候,阴蔷的身边还发生过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事。

    阴蔷想一想,心里便不禁一寒。火势爆起的时候实在是事出突然,她当真没有半点防备。

    但放火之人也许也是没有注意,一通混乱交手之中,自己不小心从对方身上扯下一枚足以证明身份的腰牌。

    腰牌上书写了一个大大的“阴”字,这种腰牌,只有他们兄妹三人持有。再联系阴薇种种举动,阴蔷的确更有理由怀疑她。

    而不是长兄阴韧。姐妹二人之中,阴韧从来对她“似乎”更好一些,阴薇小的时候就因为嫉妒,数次对她做出恶作剧的行为。

    阴蔷也知道,这一个中秋注定不平静。阴薇劝说了好一会儿,她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压抑着胸中火气就着台阶下了,答应了阴薇,将宫人派出去打听,林碧香好端端的,是去了哪儿。

    殊不知林碧香根本不用人找,自己就知道回来。阴薇问她去了哪儿,林碧香只说自己不过出去走动,一时不小心迷路了。

    这种说法,阴薇当然是不太相信的。

    林碧香下意识夹紧双腿,姿态躲闪,到底是心里有些发虚,并不太直视她母亲的眼睛。

    阴薇也没有追问,心想着稍后一些将女儿身边的仆婢唤来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外头却还有更加值得她们关注的事情。

    阴薇拉了林碧香往里走,嘴上一边道:“宫里不太平,你怎么的就不听娘的话?若是有个万一,叫人钻了空子该怎么办?”

    林碧香心里便有些不悦。

    她早就不是几岁大的孩子了,她自己有脑子。

    不过也并没有因为阴薇将她当做了小孩便将怒色摆在了脸上。

    她也知道,宫中起火,她姨母寝宫遭殃,不然她也不至于顺着火势找了这么一会儿才找回来。

    直到两人说到林茜檀被人叫去了御书房……

    阴薇说话间有些得意:“你堂舅是个知恩的,这事,我也不用怎么说,他就主动替咱们一概办妥帖。”陛下那里,也未必就非得亲兄弟才能说得上话。

    林碧香听了也跟着高兴,就好像,林茜檀倒霉,比她碰上好婚事还值得她高兴。

    “不会牵连到咱们吧?”林碧香笑完了道。

    阴薇呵呵说道:“就凭你亲舅舅、亲姨母如今地位,陛下就算要株连,也株不到咱们头上。”就算事情捅得过大了,大不了她到时候求一求,求哥哥姐姐把林权和一对儿女保下来,也就完了。至于其他的人,她又不关心。

    林碧香想一想也是,以她堂舅那人……林碧香想想阴福那人,就很是不喜欢。中年油腻,身形猥琐。

    *

    不过林茜檀可并没有如了阴薇的愿,倒大霉。反而因为她主动防备应对,许多旁人也从一边帮着说话而平安无事。

    她坐在御书房隔间之中,倾听着隔壁皇帝和一屋子的大臣议论军国大事,周身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她还算舒坦。

    大臣们跟着皇帝一起,议论到了很晚的时候,外间的那些繁杂琐事却也没有被理出来一个十分准确的头绪。

    多事之秋,天隆帝也心烦意乱,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打发了大臣们,准备再去莲妃那儿看看。

    楚绛像是生怕天隆帝就那样把林茜檀顺势给留在了宫里似的,还刻意出声提醒了一句,他的“未婚妻”还在御书房旁边的小房间里。

    天隆帝喜爱美人,对他的妹妹楚灵一直惦记,不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天隆帝却满不在乎。

    “今日宫中出了这许多事,朕想着太妃想必也受惊,太妃素来喜爱七小姐,朕便有意留她去与太妃作陪一夜,明日送还。”

    楚绛心里不大乐意,见帝王非得这么说来,也只能是顺势应了下。

    天隆帝毕竟也是年少的毛头小子时候过来的,也是清楚少年人的心思。

    楚绛出去之后刚走没几步,天隆帝忍了不快,想着卖一个好给楚家,转而叫住了他,叫他在外面等上一等,只说林茜檀稍后过去。

    皇帝也还有话要单独和林茜檀说一说。

    这个小姑娘和当年的楚家二小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再加上萧太妃这么一层缘故……

    *

    林茜檀不觉得,天隆帝能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和她说。

    事实也相差无几,皇帝所说的,也不过就是几桩当年旧事。不过还没说上几句,外面便有人传话进来通秉,说是四皇子来了。

    天隆帝心情正是有些不好的时候,对于这个从来就不大待见的儿子这个时候出现,便有那么一些不喜。却还是同意了对方入内。

    林茜檀便也顺势告辞,往外而去,天隆帝金口玉言都说了,她是要在宫里陪伴“受惊”的萧太妃,这出去去,见过楚绛,是不和阴薇一起出去的。

    四皇子从外面走进来,刚刚好就和她擦肩而过,年轻男人身上自带着一股有些古怪的香薰味道,林茜檀闻了便皱眉。

    林茜檀被天隆帝留了下来的事,很快便被专人传递到了阴薇那里去。阴薇也闹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是收拾了收拾,将林碧香和林抒尘先带出了宫去。

    之后,东山侯府亮灯半夜,门厅上家里几个男人全在议论这日宫中事情。阴薇一到家,就被请了过去。说起林茜檀,举家不知皇帝这般举动是何用意。

    *

    另外一边。

    四皇子不多时就已经消失在了林茜檀身后,林茜檀看着他的背影,不能不想,宫宴上就听说四皇子身子略有不适,提早退席,这个时候倒是过来面见皇帝……

    忽的,旁边一道声音岔了进来。

    前头引路的太监打断了林茜檀的思路,对她说:“七小姐请跟着奴才往这边走,楚大人在那儿等着呢。”

    太监看着年纪不大,声音细腻,却又略有些令人不适的粗哑。林茜檀听在耳朵里便不大舒服。不过这帝王宫殿的小太监,她也并不熟悉,就只是见面一次的人,稍后应该也不会有交集……

    小太监说完一句,便在前头接着带路,转身处,却是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淫光。

    林茜檀对着他侧脸看了过去,下意识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小太监的确是服侍天隆帝,但主子却并不是天隆帝。

    小太监感受着身后少女身上的清香气味,心旌摇曳。

    他们公主说了,只要能当着楚大人的面污了这七小姐的身子,重重有赏。

    这东山侯府的七小姐身材凹凸有致,让他十分喜欢。可比起和他对食的那个宫女要好多了。

    *

    小太监行踪鬼祟,林茜檀心里却是很有些防备的心思。

    事情一件一件地来,不是步步小心,实在容易中招。

    林茜檀心里有戒心,就故意带着几个丫头跟前面的小太监稍稍保持了几步距离。手指比划着,表达了几个意思出来。

    她身后的几个丫头反应也不慢,当即就会意,知道了林茜檀的意思。

    主仆几人正用眼神手势刚刚交流完毕,前面的小太监也正好转了回来,看了身后几人一眼。嘴里说的话,也是奇奇怪怪:“七小姐也别怨奴才多嘴提醒一句,七小姐下回进宫,可别穿这式样的衣裳了。”不好脱。

    “公公请赐教?”她倒是可以这个时候转身就走,可她是怕楚绛那儿也中招,她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看。

    小太监意有所指:“小姐自己穿得难受,楚大人看得也不喜欢。”

    林茜檀看了看自己身上这紧致的秋衣,笑了,这小太监,怕是没有阉割干净。

    林茜檀早就知道,这宫里多得是那些进宫时候没处理好的“男人”,或是净身房的执刀太监偷懒,给留了一线生机。又或是某些人想着日后妄图还能留个子嗣,于是花了银子贿赂。所以有些太监,还保留了几分做男人时候的天生本能。

    小太监说着话,眼神便有些无所顾忌的放肆,只当林茜檀不过是寻常闺阁的小姐,就算看出一些什么来也绝不敢得罪皇帝跟前的人。

    他哪里知道,霁月风光几人早在手里拿捏好了软剑,他要是这一刻敢乱来,下一刻就保准身首异处。

    *

    这个叫王巴的太监,带着林茜檀走了约摸半碗茶的工夫,越走越偏僻。看着依稀还是皇帝寝宫的地界上,却是四周漆黑,伸手难见五指。

    林茜檀于是故作害怕,装模作样问了句:“公公这是打算将臣女带去哪里?”

    那王巴公公的声音,在暗沉当中更见三分低沉的沙哑。见问便答:“七小姐这话说得,好像奴才会害了七小姐似的。”

    他的确是带林茜檀去见楚绛。

    只不过,见的是一时没有防备,中了软筋药的楚绛和他十几个阉了一半的太监兄弟罢了。

    绿春亭中,楚绛已经自己知道遭了算计,浑身使不出力气,偏偏眼前三五个太监在他中招之后聚集而来却又并不对他做些什么,令他不知道这些人脑袋里打的是什么盘算。

    他自己若是有个什么倒罢了,他反而比较担心林茜檀。表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万一出个什么事……

    直到那边林茜檀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他视线当中,他才停下思索,看了过去。

    由远及近而来的人说话的声音已经能够让人听见一些了……

    “奴才说得没错吧?楚大人已经在等着了。”今夜多事,宫灯又被雨水打息,一路上黑漆漆,又路滑,他们很是走了一段时间。

    林茜檀像是应了一句什么,随后便消了声。

    这亭子附近,景致的确不错。

    林茜檀看看近在眼前的楚绛,再看看桌面上三两样贴心准备下来的小点心,心想。

    又想着,如果不是有这些个看上去明摆着不怀好意的小太监就更加完美了。

    楚绛一动不动,神色焦急,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林茜檀看他口型,依稀辨认出他是在叫她快些“逃跑”。

    林茜檀动了动鼻头,试着去闻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须臾,就在唇边勾起了一丝笑容来。

    又感受着身体里隐隐约约升腾而起的一点不能避免的热意,心下明白背后之人这是打算安排什么戏码给自己了。

    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呢。

    不过很可惜啊,这招对她没用。

    *

    不远矮坡上的一个隐蔽地方,正有一对主仆领着几个服侍的站在高处,在半暗半亮中将底下的情景全部看在了眼里。她们时不时说话的声音,被重重花木阻隔,林茜檀听不见。

    其中站在前面,身穿华服的那个做主子的,正开口说道:“你可是确信这东西只对女子有用?”这人头戴凤翅发簪,牡丹髻雍容华贵,说出来的话也是轻轻柔柔的。

    不是锦华又是谁呢。

    身后那看上去有些岁数的宫装妇人听见主子问话,立即微微趋前一步恭敬回答道:“殿下只管放心,老奴也是做惯了这些的人,保管对楚大人不会有分毫影响。”对女子却是要命的东西。

    “那就好。”锦华在微亮的灯笼照应下,露出一丝脸庞,神态时而柔情万千,时而狰狞嫉妒。

    那刚刚回话的老妇,也是宫中过了一辈子的,她看多了这些女子之间相互为难倾轧的事。她看着锦华长大,早就不由在心里感慨了多少回,公主变化之大,简直是前后判若两人啊。

    一趟戎国之行,竟然是能把一个本来好端端的人,活生生地变了一副样子……

    锦华也不理会身后的人这个时候心里正在怎么想她,她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是放在底下亭子内外楚绛和林茜檀身上来来回回地徘徊的。

    光线不好,她眼睛微眯,眼缝里已然没有多少清澈了。

    *

    锦华也知道,自己这大半年以来变化多大。

    戎国一趟行走,让她经历了还是待字闺中时候没有经历过的磋磨,叫她不得不被逼着……有所成长。

    从前嗤之以鼻母妃所做的那些事情,如今在她看来,都成了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然后历经千帆,归来时候却仍然还有留有一份少女真心。那便是对楚绛的一分情意了。

    她现在是和亲归国的公主,虽然身上有些不容易抹去的污点,但还是能够凭借皇女身份,配得上她心目中的男人的。

    所以林茜檀毫无疑问是她需要排除的目标!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妻子婚前失贞的。

    尤其还是当着面前,失贞在不男不女的太监手里,经过这次的事情,楚绛一定会意识到林茜檀配不上他。而只有她,拥有皇室封号的尊贵公主,才堪配他的妻子人选。

    “你们说,”锦华看也不用看身后,知道那里站着的,是她用得顺手的宫婢:“本宫来日若是请求父皇,下嫁去楚家相夫教子如何?”只要能嫁,就是舍弃了皇室成员的身份,也无所谓了。

    锦华并没有听到她身边心腹的应答之声。反而是一道有些阴冷柔媚的男声在夜色之中骤然响起。

    “本相倒是不知,公主殿下还有如此自荐枕席的妇德典范。”

    锦华闻声,惊悚得下意识转身看去,从那“本相”两个字里,她不难判断,来的是谁。

    阴韧从矮坡山路上出现,锦华看清的确是他,便立即和他打招呼:“舅舅。”

    阴韧勾起唇角,双手背在身后,也不应答,不疾不徐走到锦华跟前,锦华正想和他解释,他就自己朝着锦华刚刚目视的方向看了过去,将底下的情景看了一个清清楚楚的。

    他来得正是时候,下头正是精彩的时候。

    只见底下亭子那儿,刚刚从草堆里刚刚又蹿出来十个左右太监模样的人,正将林茜檀主仆五人团团围住。

    其中几人已经迫不及待在试图解腰带。

    阴韧笑说:“挑的人不错。”个个身材魁伟高大,看着都是宫里干体力活的大力太监。林茜檀几个小姑娘,比起个头,只到这些太监的肩膀处。

    锦华不知怎么应答,只能是看着阴韧,默默无语的。

    锦华被人撞破,已经有些发虚。这会儿见舅舅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又斟酌斟酌语气,这才开了口和阴韧说道:“此事还请舅舅替外甥女保密。”

    这事,也就她和阴薇知情,连她母妃都不知道。宫里计划处处不顺,阴薇已经将这污了林茜檀身子的计划束之高阁了。她却坚持执行。

    阴韧笑了:“好说。”

    这事情,他不打算插手。有些事情,他也想看看,林茜檀自己会怎么处理。

    她身边的丫头,会武。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实在不行,他也已经让人跟在后面了。他的人,只有他可以凌辱,旁人又怎配动弹分毫。再看身边这从戎国而归的外甥女,心里只有厌恶。

    阴薇和锦华想必也是考虑到了林茜檀身边的丫头会武,派来的太监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之人的,见这时四周已经没有人烟,周边又都是他们的人,言语中已然全不要脸:“咱家劝几个姑娘还是别乱动得好,咱们这兄弟几个,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下面的人不容易注意到上面,上面的人一样听不到下面的人说话。再加上林茜檀又是背对着他们,阴韧便看不到在黑暗当中林茜檀动了动嘴皮子。

    “几位公公,这是想被再阉一次?”几个年纪不等的太监,净身进宫之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绿林强盗的劣迹。

    他们也是见惯了小姑娘羞怒害怕的模样,乍然之间碰上个不惊不讶的,一时还真的是有些不太适应。

    就是本来还一脸着急的楚绛,都被林茜檀下一刻说出来的话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林茜檀朝着其中一位已经脱了半截裤子的,嗤笑一般和后面几个丫头道:“待会儿若是动起手来,就从这一位开始,都多大的岁数了,还穿这孩子似的亵裤呢。”

    说话之间,刚刚才停了有一会儿的雨,就又大了起来。

    再算上夜里黑漆漆,上面的人更是看不见底下了。

    阴韧这才皱了皱眉。

    旋即,转身离开。

    锦华也为不能亲眼目睹现场而遗憾。不过她想想,自己这弄来的十几个太监,入宫之后可是受过专门特训的,再怎么,总比两三个花拳绣腿的丫头厉害。她干脆回去等消息。

    一时,狭窄宫道中,就只剩下林茜檀一行人了。

    屏浪贴心地将雨伞撑了起来,给林茜檀罩住头顶。林茜檀时不时钓着这些太监说话。这些太监起初也受不住激将,以为她是跑不了的鸭子,也就陪她玩一会儿。

    然而等到雨水再大一些,这些假太监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别人会用药,林茜檀也会,她自己弄来的东西,可比这些假太监的劣等货要好多了。

    一群太监还玩味一样等着几个姑娘药效发作来求他们要了她们,林茜檀是故意拖着他们叽叽歪歪,等的也是自己掩盖在袖管底下的手上抓着的药瓶子里的东西,起作用。

    大雨之中,十几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不多时挨个儿软了下去,倒在地面上昏睡了过去。林茜檀这才走上前去,将同样也吃了药力,比起别人昏睡得还更早些的楚绛扶了起来。

    主仆几个在路上就已经摸黑吃了解药,自然不受影响,她一边搀扶楚绛,一边下命令道:“都宰了吧,别留在宫里祸害宫女了。”

    几个丫头闻言,也都没有什么犹豫,当即就动起了手来。

    不多时,这平日甚少有人过来的宫道上,便多了十几具太监尸体,雨哗啦啦地下来,没一会儿便把血气冲了个干净。林茜檀亲自背着楚绛往萧太妃那儿去,路上还有心思和丫头开玩笑:“还是娘亲说得对,坏人都是死于话多。”

第132章 灭口

    秋天的大雨里面,十几具横七竖八的太监尸体倒在了亭子里,附近便是那花草芬芳的地方。林茜檀想了想,也不费劲大老远地弃尸了,这儿就是一处埋骨的好地方。

    屏风屏浪干惯了这些刨坑的粗活,就叫她们把这些太监就地掩埋了便成。宫里不缺人,也是每天都在无声无息地就没了人,几个给人抬轿子的太监而已,死了便死了。

    几个丫头闻言,也不啰嗦,当即撸起袖子便干活,难得的是动作利落地忙活一场,就只是裙角地方稍稍脏污了一些。

    她们干活,林茜檀便将楚绛扶着,弄了起来,叫楚绛靠在她的身上亲自照顾。

    秋雨冰冷,林茜檀伸出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楚绛的身上,一边看着几个丫头干活。

    君埋泉下泥销骨,林茜檀想起自己如今这行事做派,和阴韧可是颇为相似。又笑着心想,毕竟是阴韧教出来的学生,还真是想不得他几分真传也不行了。

    阴家的草木底下,埋的都是活人来做肥料,阴家的花园子比起这沾满鲜血的御花园也干净不到哪里去的。

    黑暗之中,几个被阴韧留下来以防不测的阴家暗卫,将眼前所见记在心里,不由要心思复杂。他们总算明白这林七小姐也许是哪里被他们主子喜欢了。杀人就杀人,还得叫人死了还没个全尸。

    林茜檀一边扶着因为受了药力影响而暂时失去神智的楚绛,看着几个丫头大概花了不过一刻钟工夫就把全部活计干完,一边便道:“把这切下来的几样东西,拿去喂八妹妹院子里的狗吧。”

    几个丫头应了,便把黑布袋一兜,带着便走了过来伺候。

    林茜檀于是又亲自扶起楚绛,这才从口袋里拿出金针,就地在楚绛头上戳了几下,叫楚绛醒了过来……

    林茜檀早在几个丫头干活期间,就已经想好了借口,怎么将楚绛给忽悠了过去。楚绛满心疑惑,却一时不能够有任何办法知道真相。他也不能在宫里停留太久,他还要返回楚家,将御书房中发生的事,告诉给楚渐。

    至于那敢咬林茜檀一口的所谓白云天师的弟子,楚绛暗暗记在心里,想着回头收拾……

    殊不知,那乱说话的小子,根本也和他的师傅一样,连这一个晚上也没有活过去。

    同一个时候屏浪便在问林茜檀预备拿那白云天师的徒弟怎么办。

    林茜檀说:“不用怎么办,自然有人会替咱们动这个手的。”

    白云天师受命于何人,林茜檀心中清楚。阴薇固然有一腿,可要在这禁宫之中来去自如安排这零零碎碎许多事情,光是一个阴薇,也不能够。

    可不论是哪个,若是换了是她来做那个人,她说不定也会考虑,杀人灭口。

    毕竟这世上,从来就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牢靠的。

    林茜檀和楚绛分开,自然往萧太妃那里过去。

    天隆帝放了话,林茜檀这天晚上是出不去的,她带着人便往萧太妃那里走着,萧太妃也早就知道了皇帝的旨意,叫人提前预备着了。

    林茜檀这倒是第一次在皇宫当中留宿,这种感觉十分陌生。萧太妃给她准备了一处逼近主室的宫殿,林茜檀很感激。宫室颇大,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这一夜林茜檀睡得注定不太平静。宫里的陌生环境带给她太大的不安。不习惯这宫里一切的环境,让她就算睡了半夜,也忍不住被一点树上扑腾的动静,弄醒了起来。

    外面隐隐有在走动的御前侍卫像是终于渐渐消了声音,林茜檀想了想,干脆穿了衣裳下了床榻,来到外面走动。

    萧太妃这儿寝宫不小,林茜檀也是闷闷无聊,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之前一直试图进去的那一处假山附近。

    原本以为又会有一个什么人跳出来阻止她,殊不知,这一次,却是没人。

    这园子里假山嶙峋,形状设计和当今的园林风格差距不小,林茜檀看得心痒,却能够硬生生地忍住。

    屏风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

    屏风也知道这园景里的假山,萧太妃不让人轻易去碰,在那儿轻声细语的:“也许太妃在意独享这园子景致,这才不喜欢旁人进去。”

    林茜檀笑:“也许。”

    这宫里,多的是秘密,不管它究竟是不是像屏风说的一样,是太妃钟爱。她都不能再往里走去,在这皇宫之中,最不能有的,就是好奇心了。

    前天晚上大伙儿都有些忙乱,萧太妃这里也是有些受了影响。这会儿,整座寝宫漆黑一片,林茜檀走在路上,脚步声响分外明显。

    萧太妃早早睡下,也许伺候她的宫人夜里都在跟前服侍。她这时候过来这儿,所以才没有之前两次委婉谢绝她入内的嬷嬷。

    月影重楼之中,萧太妃却并没有像是林茜檀所以为的已经睡下,林茜檀在园中走动,她就站在窗子边上,透过那儿的窗子,看着远处的人越走越远。

    她身后,一个嬷嬷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明白主子怎么就忽的不让人拦着:“那地方不是您不让人进去,怎么的如今……”

    萧太妃身上仅仅穿了一件睡觉用的薄衣服,头发披肩,看着底下的少女,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那假山之中的地道,原本也是这丫头的娘亲建起来的。”

    这事,嬷嬷倒是第一次听说。

    林茜檀无意进入窥探,萧太妃也不太意外,转身便走回去床榻上睡觉,一边躺下一边嘴里就道:“日后七小姐如果再想进去,也别拦着了。不过是几块破石头,小丫头也未必就能发现到什么。”就算发现什么,也不过算是物归原主罢了。

    嬷嬷点头应是。

    萧太妃闭了眼睛还在黑暗中勾起笑意,嬷嬷正要走开,又听见她说:“你猜猜,本宫这地道,是通向哪里去的。”

    这嬷嬷又哪里能够猜得到这些,不多时,萧太妃真正睡着了,那嬷嬷才回到她自己的床榻上保持着三分清醒地跟着睡下。

    林茜檀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萧太妃寝室的方向好一会儿,半晌才低了头,只在附近继续兜了一个圈子,便往回走。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去看曲径通幽的假山景观了。

    *

    宫中的床,除了豪华一些,看上去倒是并没有和外头她自己的有什么区别。

    林茜檀在宫中睡了一夜之后,天刚亮起来就出宫。萧太妃亲自送她出门,才往回走。

    林茜檀回到府里,不出意外会碰上被长辈抓住审问的情况,前天夜里那样的情况,林茜檀倒是不觉得这有哪里奇怪的。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的。

    下过雨,本来便是将近深秋的天气,就显得更加地冰寒彻骨了。林茜檀应付过林家的长辈再出来,迎面的风那么一吹,她就打哆嗦。

    她的好继母,看上去似乎很是失望呢。

    一出来,她就吩咐身边的丫头:“回去给钟嬷嬷说声,严厉管教咱们院子里那些丫头们,别叫乱说话了。陛下怕是前阵子的事都还没消停下来,就又要开始了。”

    一年以来这些事情,跟这次的相比,可能都还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了。林茜檀估摸着,这宫里大火的事情,能封锁起来不泄露倒是算了,要是泄露了,一定就是大事。

    以她看她祖父还有伯父、父亲的意思,这次的事,他们倒是都拎得清,没再跟之前一样,上蹿下跳。不过林茜檀为着以防万一,还是吩咐了人,仔细留意家里几个男人的动静。他们就是要作死,也得等她从这林家门里嫁出去。现在,她也不能看他们出事的。

    早上家族里的请安早就结束。林茜檀出来,便回了她的屋子,一早上不曾出来。

    前天晚上没有睡好的觉,倒是利用一大早的工夫睡了一场回笼觉,林茜檀迷迷糊糊地躺在摇椅上,睡了过去,一不小心就进了久违的梦乡。

    梦中,她并不意外自己会梦见一些前世时候的场景。前世的同一个时候,她出了董家的那件事,便因此被禁止进宫,不过,她印象当中,当时应该是没有人放火的。

    梦境当中白雾笼罩,林茜檀来到“宫宴”的场地上,穿过一个又一个“人”,来到宫道上。却是发现本该在宫殿中休息的四皇子,行色匆匆像是往哪儿走去,一副满脸喜色的样子。

    再之后,场景变化,林茜檀又看到,当时也是去了阴蔷寝宫之中的林碧香像是也鬼鬼祟祟躲开阴蔷,一副往外走的模样。

    林茜檀半夜里睡醒过来,回想到这些,笑了笑。林碧香还真是不消停。现在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四皇子会出现在御书房中,又为什么会看上去有一种喜色当中透着嫌弃的古怪感觉了。

    如果这梦境属实,那么按她的猜测,当时出现在御书房的四皇子,恐怕是和林碧香刚刚完事。可想而知风流之时看见女方那破损得难看的手伤,又是怎样一件败兴的事情。

    林碧香的手,终究是难以复原了。

    *

    从次日起,新来的钟嬷嬷果然便按着林茜檀的意思,约束了银屏阁中的下人。至于苟嬷嬷,最近已经是不大管事的了。

    她说她不舒服。

    林茜檀当然清楚她的病因。

    苟嬷嬷的两个儿子,苟东和苟西,狗改不了吃屎,在赌坊里欠下了越来越多的赌债。自然,这债主都是她一人。

    林茜檀倒是时不时赏赐苟嬷嬷一些东西,然后这给了出去的首饰,其实也不过就是转了一圈就回到了她的手中。

    他空手套白狼,苟嬷嬷为了换取更多的银子来还债,自然而然是不得不泄露了许多阴薇的秘密。说得越多,苟嬷嬷便越是对林茜檀越来越“忠诚”了。

    林茜檀姑且用着她,叫她再在院子里帮着做些琐碎的事情。至于院子里的大权,则是没几天就被宋氏推荐来的这位钟嬷嬷给取而代之了。

    “表姐倒是一直念叨着要回来伺候。”钟嬷嬷是宋氏的表妹,说起宋氏,语气真诚。

    林茜檀知道宋氏那病看上去没什么,其实比较厉害,很是忌讳操劳。所以不是宋氏没有求过要回来,而是林茜檀一直不同意。

    林茜檀笑:“她也才四十不到,等养好起来,还多的是机会,哪里就差这一时半刻?”

    再说,待梅的婚事就在眼前,林茜檀也希望到时候万一她不方便亲自出府送嫁,宋氏能够作为待梅的母亲,来坐那个父母受礼的主位。

    *

    中秋之后几天,民间慢慢地就传出一些和宫里那场大火有些关系的传言。

    天隆帝如同林茜檀料想的,一度试图封口,之后虽说大多人对这事很有自觉,并不敢多说,但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赴宴人数众多,总有那么一点风声漏了出去的。

    前头夏史的事还没摁下去,这儿又有了新的事情让人闹腾的。

    林茜檀就算不用出门,也能够知道外面那些城防卫又是在满大街抓人了。也不知道京中各处监牢够不够用。

    火光闪耀,火中显示字迹,这件事情被人以讹传讹之后,不知怎么就连被牵扯到了夏朝的头上去。

    出去买菜回来的婆子也说,外面都在说这个。

    主子们严防死守不说的事,奴才们凭着自己的猜测,都在那儿瞎说,像是就有人说,宫宴当日,还有天神下凡指示天隆帝应该“退位让贤”什么的。

    待梅时常走一趟宋氏那儿。宋氏住的又最是人生嘈杂的小巷子,巷子里多得是这样那样的议论声。

    待梅回来便将自己听见的事情说给了林茜檀,林茜檀听了之后,想不相信这当中没有谁在其中操纵的痕迹也是不信的。

    不过几天的工夫,明明大火里出现的是个“周”字,怎么传着传着,会将“周”字变成了“萧”字?按待梅那意思,居然还有人说什么夏国皇孙被人找到了……

    萧姓是夏朝国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民间也说,皇孙长大成人,早晚要回来与燕氏讨回属于萧氏的东西……

    八月二十,钦天监奉旨测算天象,禀报皇帝,告知萧氏皇族的确重现人间,天隆帝知道之后,果然震怒。

    钦天监也说,那火中显示的“周”字,也未必就只是姓氏的意思。

    于是一时之间,天隆帝密令底下的御前侍卫纷纷去查探以前那个逃跑掉的夏朝皇孙和所有姓周的人……

    *

    这大火中显示异常景象的事情,林茜檀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这世间都有她这样死人还阳重来的离奇事情,就算有个什么显示天象这样的,也并不十分奇怪了。

    而那个“周”字……

    周易云,知周乎复始,而道济天下。

    “周”字本身便有重来之意。从前大商燕氏崛起,夏朝皇族大多是淹没在了改朝换代里。

    嫡支几乎全军覆没,死于非命,至于那几百年繁衍下来旁支错节的分流血脉,由于数不胜数,难以逐一清算,就是天隆帝上位之后,也不曾对他们下手。

    林茜檀不由去回想她前世里那个举起了反旗来,在大商灭亡时候闹起来的人里,有没有那么一个姓周的。

    *

    林茜檀时不时叫人留意她祖父父亲那边的动静。

    林阳德这一次倒是当真说到做到。只老老实实地待在他屋子里和他那个年轻的小妾厮混。林栋管着大理寺,忙得不成样子。林权则是和他父亲一样,堂而皇之沉迷在温柔乡里。

    林茜檀并不意外。

    倒是阴薇一时之间投入到了妻妾斗争当中去了。

    夏朝形体虽然灭亡,魂魄却还在,从这许多为夏朝说话的人就看出来,大商建立总归还是太短,根基不够深厚,少有一些风吹草动的,就能够被人利用起来搞事情。

    京城里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大半个月,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进了九月。

    九月本来应该是重阳登高、人人外出游玩的时候,不过近来一是因为皇帝心情不好,二来则是由于雨多,山路湿滑,就没几个人出门溜达的,就那一把火,弄得节日的气氛都没有了。

    林茜檀一直在想,那一把火,是谁的手笔。

    林家倒是弄了一个什么赏菊吃蟹的家族宴,虽然不敢大办,免得叫皇帝惦记上,不过还是邀请了一些亲戚到家里聚一聚的。

    林家亲戚不算多,却也还有一些住在京城各处表哥表妹的。也往往总是这种节日时候,林茜檀才有机会见一见她的那些过来侯府打秋风的亲戚。

    倒不是林茜檀看不起穷人……她自己就是从小穷到大,但林家那一群宗族,奇葩还真是不少。

    想想也是,林阳德毕竟是穷苦孩子出身。他虽然发家,却不曾先富带动后富,若不是为了刻意作秀,林阳德自己其实也不太待见这些穷亲戚。

    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就算是像林抒尘这样在侯府里过得一般的庶出小姐,在一帮子极品亲戚面前,也成了巴结讨好的对象。

    正院那儿正摆了饭席,正款待一帮亲戚。林茜檀过去得晚一些,临出门的时候还交代屋里的丫头小心看好院子,别叫过来“坐一坐”的什么林家旁支,顺手就牵了几只羊走。

    毕竟……有前科。

    林家去年回来京城的时候,一度设宴招待过京中权贵,当时家族中这帮子人就很是有些不满,认为林阳德这是忘本。

    现今,林阳德总算“抽空”出来,把这些亲戚都给请了过来,大肆款待。

    屏风和屏浪等人后来的,并不清楚林茜檀去见个亲戚,怎么的就一脸便秘的表情,锦荷待梅几个老字号的,倒是知道一些其中的内情。

    那些粗鄙不堪的,数不过来就不说了。

    其中有个和宋氏是邻居的远房堂弟,从小的时候就因为宋氏的缘故和林茜檀有很多的机会见到,由于他不知道堂亲不可成婚,小的时候就嚷嚷过长大了以后要娶了林茜檀为妻的。

    林茜檀想想这个前几年见到还牛皮糖一样的人,现在又要见他,就不免头疼。

    “虽说早就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但同姓不婚。我看他前两年的时候还托人送了京城的特产去云州给我,就怕这小子还是没开窍。”

    这事,锦荷也知道,林茜檀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那位爷,听说这两年出息起来了。”锦荷说道。

    林茜檀问她这话怎么说的。

    这回是待梅接的话:“宋嬷嬷说是他去读书,读出名头来了呗。”

    林茜檀于是很快就见到了这位许久不见,并没有分毫血缘的兄弟了。

    女大十八变,男大何尝不是如此,林茜檀再见到这人,都有一些不太能够认得出来。

    都是姓林,再疏远,也是一个祖宗,那人过来敬酒,林茜檀也回敬他。

    他像是也为自己小时候的童稚之语觉得不好意思:“幼年不知深浅,让堂姐笑话了。”

    虽说衣衫褴褛,倒也颇有些读书人的风骨出来,林茜檀试着和他说上几句,觉得他这两年学问累积简直叫人惊艳,便动了将他推荐给王元昭的心思。

    将来王元昭若是起事,不仅需要武将,也需要文臣,像是林建这样的,出身卑微,倒是正好能用。

    林茜檀心里想的是这些,看在别人眼里却全然是另外的一回事。都是出了五服三代的亲戚,况且还是从别的家族过继而来,在当今律法上是允许成亲的,换言之,也可以算是外男。

    自然有人因此私下讥讽,显然也还记得林氏宗族从前闹出来的笑话。

    林茜檀没有理会这群人。

    既然是要留给王元昭的人,那么推荐到王普跟前,应该是十分合适的。

    只不过,从来都只有王普来找她,没有她找王普的,要上哪里去找人去?

    锦荷倒是提醒林茜檀,要不要去王家看看。

    王普既然和王元昭是朋友,那么就应该有可能也是见过夏三娘和王大狗的。而且巧的是,这林建也是和王家住得颇近,叫风光和霁月领路,还不怕见不到夏三娘吗?

    林茜檀闻言,点了点头。

第133章 嫌弃

    林茜檀想起自己答应了王元昭要去看一看他的母亲的。王元昭如今领兵在外,林茜檀一度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名义上门。

    九月的天已经冷了,林茜檀自己就已经用上了手炉子。锦荷便提议,兴许王家会有需要一些抵御寒冷的过冬用品。王家虽说是曾经没落的大家族,可能并不缺那么一些银两。

    但总有能帮着照顾一二之处,送些过去,只当是心意。

    林茜檀想想,也好。

    反正,也是要顺便过去看一看宋氏的。

    王家既然住在那样一处巷子里,就表明王家如今虽说吃穿不愁,但也应该并没有富裕到某个程度上。

    林茜檀说做便做。

    待梅便收拾了收拾,备下一些有可能会被用上的,诸如实用的秋冬衣物、柴炭之类的物品,挑了隔日天光放晴一些的时辰,乘坐了车子,去了宋氏那儿。

    宋氏已经待在家中被勒令养病有了许久,早就憋出霉来。她倒是想着进林家看一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可又怕万一当真是有什么病气,过过去给她可就不好了。

    林茜檀也是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宋氏,也是十分想念。宋氏看着精神头不错。

    她在宋氏那里吃了饭,陪着说了话,再少做休息,就请了小丫头,先去了王家看一看情况。她自己则是在附近走了走看了看。

    这巷子,说起来离着晏国公府并不算远。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善雅私下关照,又或者是夏三娘与王善雅余情未了,心中思念了。

    小丫头选着歪七扭八的小巷子便蹿进了去,王家在巷子深处,四通八达,却又有些偏僻不易引人注意。

    林茜檀记得自己听王元昭说过,中午的时候,王大狗总是要尽量回家陪母亲吃饭的。不像他,三天两头出门赌钱。

    王家那边,听见有侯府的小丫头拜访,正将近吃完了饭的王大狗也很是有那么些惊讶,又和夏三娘下意识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惊奇。

    东山侯府的人怎么就找上了门来。

    可想归想,王大狗还是朗笑着从饭桌上站了起来,笑得让人不能不喜欢:“这小院子,除了老师他们会来,还真没别的什么客人,这倒是稀罕。”

    夏三娘也笑,只不过神态之间稍微有那么些不可掩饰的高傲清冷,她自以为出身高贵,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从骨子里看不上某些低贱之人。他们家在千石村生活的时候就是从来没有什么客人的。

    王大狗心中也有数,他母亲,就是这样的。

    住在千石村的时候也好,如今这破巷子也罢,并不是没有那些热情的邻居走街串门,不过是她总是摆出一副谢绝拜访的态度来,别人一来二去自然就不肯热脸贴冷屁股罢了。

    “既然是曾经住客,那就将她们请进来,喝一杯茶水吧。稍后便由你来招待,我还有佛事要打理的。”夏三娘说完,便搁下碗筷,转身走了回去。

    王大狗也是拿他母亲没办法,习以为常。母亲的出身、从前的经历,让她当真变了很多。

    张铁头也偶尔说起过,夏三娘年少的时候,虽说也有些娇纵的脾气,不过总体而言,也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简直招人讨厌到清冷疏离,每每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小丫头不过是来打前哨的。林茜檀却还在后头。

    王大狗一边命人去泡一壶茶水,再端来几样点心。

    看来,下午是不用出去“干活”了,还得通知通知那些“兄弟们”,别等他了,开会商议这样的事情,说不急也不急。

    于是,他收拾了自己的衣裳,弄得稍微整齐一些,又将一叠原本搁在饭桌边上供夏三娘观看的纸张收了起来。等到门外正经传来林茜檀到访的消息,他便利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他没注意,他一时不慎,没把抽屉关好,风力一打,那叠纸张里面就有一张被翻飞起来一些,被抽屉卡在那儿,漏了个头……

    林茜檀和王大狗只能算是见过那么三五回,可林茜檀也说不出,对王大狗怎么就是有许多亲近感。

    这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就好像他一笑,旁人便总是容易喜欢他。

    宋氏也说,当日她们上京,会选中王大狗,也是看穿他比起别家更有一分难以言表的贵气。林茜檀心道,前世十五六岁时候的她,当真就是个睁眼瞎子。

    王大狗从各种方面来看,都是优秀的,虽说,林茜檀觉得,或许仔细说来,大狗在许多方面的确又和他的那个弟弟有些差距。

    王大狗开了门便笑:“七小姐今日怎么来了我这破地方?”

    林茜檀想了想,笑道:“还不是风光霁月两个丫头,说是想念老夫人了,我便想着,过来瞧一瞧?”

    风光和霁月两个,听到林茜檀的话,便趋前一步走上来,微微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

    这两个丫头也是王大狗看着成长起来的,虽说如今换了主人,可他见到她们也是十分开心的。一群人在门口外面不便多说,不一会儿,王大狗便请了林茜檀往里面去:“小姐总归是大家小姐,咱们别在这门口说话了,叫人看见,对小姐名声不好。”

    林茜檀从善如流,跟着王大狗便往里头走。

    *

    王家这屋子,林茜檀也是实实在在第一次进来。

    和千石村那个大得夸张的屋子相比,这小院子的确寒碜许多,不过如果说起精致之处,这小院子又分毫也不怎么逊色的。

    从细节处便可以看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并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客人来,屋子主人便敢于在院子四处大胆地留下一些自己生活的痕迹。林茜檀一走进去,当头就看见一只挂在廊下用简单材料制作而成的宫灯。

    材料虽说朴素,但其花样分明是模仿宫廷样式,林茜檀看得目光微微闪动,却是不动声色。

    民间的人向来都喜欢模仿宫廷花样,这也的确是经常有的事情。不过巧合就巧合在,林茜檀看到的这一盏,在某个地方刚好就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而且,还是几天之前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是,萧太妃的寝宫。

    中秋之夜,林茜檀住在萧太妃的寝宫里面,当时萧太妃便弄了这么一样东西挂在边上赏玩,说是宫里的太监从旧的库房里面翻出来的。

    林茜檀当时没有多想,现在看到一模一样的,心里自然要有一些活动起来了。

    王大狗倒是丝毫也没有发觉什么的,那宫灯是他母亲亲手所做,说是做来玩玩,他哪里知道其中还有一些奥妙。

    林茜檀将这事情按在心里。虽说是心里有些疑惑,但是这样一件东西,也许也真的能用巧合来形容。毕竟当年的宫廷样式,就算流出宫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往里,可以看到客厅之内摆放整齐的桌椅板凳。虽说没有什么客人,但这屋子,实在干净得一尘不染。就好像屋子的主人十分习惯随时自律约束,不会因为无人观看就丢了家族教养。

    林茜檀过来王家,还有她自己的目的。

    一来也算是帮着王元昭照看照看家里,二来,也是试试看,能不能打听打听王普的下落。

    宋氏还说她没良心,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生意”上的事情。

    宋氏并不清楚林茜檀私底下在做的那些事情,林茜檀也没有和她提过。若是宋氏知道了,是一定会反对的。她也怕她担心。

    王大狗哈哈大笑的:“七小姐倒是找对了人,我倒是真知道王普现今落脚在哪里的。”王普是什么人,弟弟在做什么,他都知道。

    他近来时不时与人聚会,商议大事,也算是在配合弟弟的举动。

    林茜檀却并不清楚,王元昭是否和兄长母亲提起过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所以只说道:“那么还劳烦王大哥说一说他家住何处了。”

    王普家里也是有些积蓄的,他在京城,可以凭借家里的银钱支持,在地段不错的地方买下一处不错的小屋子,林茜檀问了问,才知道王普的住处,离着晏国公府同样并不算很远。

    天上时阴时晴,林茜檀在王家也没能坐上多久,外头天色又阴了,林茜檀算着时辰,从王家起身来,往外走去。

    王大狗在前,她在后,走过那带着抽屉的桌子的时候,她便看到了那原先被遮住的一节纸上,露出了半截字来……

    *

    宋氏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林茜檀从王家出来,又去了她那里看了看,彻底放了心,又去了田小香那里。

    又叮嘱了田小香再给她弄了几样珍贵的药材过去,顺便和田小香说了说近来店铺产业的事。

    田小香用本事服人,从走马上任以来,到现在已经稳稳地把位置坐住。周逸也和林茜檀说,过两年他可以完全退休,把这总管家的位置给了田小香了。

    “小香,前阵子我要你送出去的东西,怎么样?”

    田小香知道她说的是前阵子王元昭那儿索要的粮草物资:“已经分批运送出去了。顺便,还打听了打听你那异母弟弟的事情。”

    林茜檀信得过田小香的办事能力,这件事情她办得很好。田小香说林子业如今被王元昭带去了身边,竟叫他管起了军马来。

    田小香并不蠢笨,林茜檀起初叫她配合周逸去收集一些军用物资她还闹不清是个什么情况,到了这会儿,她若是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跟了一个想干什么的老板,就白瞎了一颗脑袋了。

    林茜檀当然也不用隐瞒她:“你看着,这眼下的形势如何。前两年看着是还太平光景,可光是这一年以来就发生了多少的事情?”

    田小香现在坐着的位置,手上的资讯流通大,能够获得的情报很多。她也知道,既然有些事情早晚要发生,与其到时候随波逐流,不如现在主动一点了。

    田小香却偏偏开玩笑笑说:“如果我现在想下贼船,还来得及不?”大不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她再死回去“故乡”便是了。就是有些不太放心自己那便宜儿子。

    林茜檀也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现在跑了,青松那儿我就不放人了。”

    田小香被说得脸上一红。

    田小香喜欢林青松,带着儿子田小螺大胆追求这事情,许多人都看出来了,大概也就只有林青松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田小螺那般喜欢他,他就愣是没看出来这孩子是想叫他给他当继爹。

    “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乞丐出身,兴许根本也没想过自己能被什么人看上,你不点明白,他怎么会懂。”

    田小香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替你做那无间道的事,哪里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林茜檀有些听不懂什么是无间道,不过田小香时常会冒出来些生僻词汇,她见怪不怪。

    林青松现在在林家的门房上混得算是不错。他在明面上算是阴薇的人,现今林茜檀为了避嫌,碰上什么差事,也都尽量拐弯抹角不去打扰他,免得将他暴露。

    有他在门房那里做个不大不小的管事,林茜檀在林家做很多事情的确是会方便很多。

    这会儿,天上阴阴的,风一吹,人便哆嗦。

    田小香这里,总归是冷了一些。林茜檀溜达一圈,也没看见她屋里点了炭盆。她正打算回去,临走的时候,说笑一般叫她别舍不得那点银子,她又不是没发工钱给她。

    田小香满不在乎:“你给的工钱,已经够多。我是想着,给儿子存些银子,日后送他去读书。”不论在哪个时代,读书改变命运,都是一样。虽说是个捡现成的儿子,可也是和现在的她血脉相连。

    林茜檀笑:“如今这世道,还是世家当道的。你若是想给儿子省些学费,就更应该帮着我把我手上的这些事办成了。”将来鸡犬升天,以田小香的本事,无论是拿了钱出去自立门户做些生意,又甚至是可以期待期待,入朝做官……

    时代的趋势摆在那里,若是未来皇帝能够进一步拓宽寒门子弟上升的空间,将在各地修建国学的事落实下来。来日像是贫寒子弟读书,所需缴纳的入学费用自然也就会便宜下来了。

    田小香也知道,世道何尝不是如此。

    林茜檀离开,回去林家去。田小螺天真又懵懂:“爹怎么没一起过来?”

    田小香捏了捏傻儿子的脸,道:“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现在还不能喊,等你娘我把他吃到嘴里,你才能喊,知道么。”

    小小的孩子似懂非懂。

    林茜檀离开之后,田小香打发了儿子,正收拾收拾桌面打算离开,却无意之中看到林茜檀所乘坐的车马后头,像是跟了一个什么人。

    那人看上去,可是有些可疑鬼祟。

    田小香不由动了心思,想了想,还是觉得叫人跟林茜檀说一说比较好。结果事情一多,忙了一通,回过头竟是将这事情给忘记了在脑后。

    *

    林氏一族的族人如今就住在了林家府邸的附近。

    侯府将族人请来,以示族亲穷困,为的也是向皇帝表明侯府忠诚无害。

    而天隆帝在京城里扫视了一圈,在看到东山侯府身上去的时候,果然就觉得,林家……没有什么威胁。

    林阳德引虎驱狼,心中得意。

    不过,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林阳德把一群林家族人给请来府里做客,说是聚聚。这般赖下来好打秋风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林茜檀知道最近侯府人员繁杂,所以进出门的时候,尽量走了后门。可她才回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就被过来“看望”的堂姐堂妹给找上了。

    打发了人,院子里丫头就告诉她,刚刚几位长辈刚刚过来吃过茶。

    林茜檀看了看便也知道,没看见裁云还在那儿带着人收拾呢?

    丫头们也不傻,管它是什么胡同里钻出来的亲戚,一律用的都是屋里品质最次的茶杯,林茜檀笑说:“做得好。”

    她是有好茶叶,也有所谓的高级点心,但她可不是什么冤大头。

    不过林家族人虽然奇葩,可也不是没有好的。

    林茜檀冷眼看着,物色了两三个看着不错的好苗子,选了出来,想着什么时候选个机会一股脑儿全都扔去给二狗子去……

    *

    都说军旅生活是最苦的。

    王元昭寄回来的书信一次比一次破旧,可想而知他是去了哪儿的山沟沟里,连个能写信的纸张都有些不好找。

    林茜檀倒是问过他,他也说了几句他的情况。

    北边不比南边,情况可比京城人想的要厉害,林茜檀知道,那儿如今就像是拆东墙补西墙一样,摁住了这儿,那儿又揭竿而起……

    林茜檀心道,看来这大商灭亡的历史进程倒是不会偏离太远了。

    她就是那只带来大风的小蝴蝶,有些人的命运因她从坏变好,有些人则是因为她由好变坏,可绕了一圈,历史大河流的方向并没有被改变。

    林茜檀抽了个空挡,叫了人去找上王普。

    而王普,就在两天之后自己找上门来。

    王普是个样样都是中等的人,中等的容貌,中等的身材,林茜檀站在他跟前,勉强到他的鼻头。

    王普自认为在男子之中身材已经算是不矮,可突然一看有些时日不见的林茜檀,这才发现这七小姐身高蹿得也太快了一些。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一个人一生当中长得最快的时候。

    林茜檀又一向注意自己饮食,一改上辈子不吃荤重之物的坏习惯,可不就是该长的地方全在蹦蹦蹦的长?

    只见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如水,比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身形更加丰满。也就是秋天的衣裳偏向厚重一些,这才叫她显得看上去平板一点,否则恐怕只会更显身材。

    王普不由将眼前少女和自家姐妹比了比,真是不由感叹,毕竟是好吃好喝养出来的美人。像他那不过是小富之家的,可养不出这样的。

    林茜檀请他在府邸附近一处和王元昭一起去过的小摊子上坐了下来。

    又将自己这一段日子游走在宴饮聚会上搜罗而来的名单书写出来,交给了王普手上。

    王普当然也知道,王元昭以奉命剿匪为名,正在北面的山坳子里做什么了。

    *

    黄沙漫天,接近燕北风声鹤唳的地方,一处山坡上,驻扎着朝廷十万的铁甲军。

    营帐整齐,大军很有秩序。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帐篷中心,坐落着一处最大的帐篷。

    那是主帅的营帐。

    趁着天隆帝北伐的时候,凭借几场胜仗获取了统军权力的王元昭,如今就是天隆帝扔在这里的几个小将之一。

    王元昭拳头硬,又懂得交际,大半年的工夫,又带着这里的士兵打了不少的胜仗。

    他很得人心。

    林茜檀知道,他做的不错,书信之上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从南边送来的慰问信刚刚被送到少年郎的手里。少年郎伸手从送信人手里接过书信,一把塞进兜里,然后故意板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军营会议,布置下一场大战,他们应该采用什么样子的军略。

    一些跟了他出身入死积累出一些兄弟感情的人,都知道,他和京中魏氏名门的小姑娘有个婚约。

    这半年来,京中书信不断,几个小兄弟都在私底下揶揄一般开玩笑说他这是有女人惦记。

    王元昭不知从何解释,只能是任由让人误会。天知道,给他写信的,除了兄长王大狗和王普,再没有林茜檀以外的任何女人了。

    说是和魏嘉音定亲,可双方那是根本不往来的。别说书信这般正式的文书。就是魏家仅有的两次象征性问候中,也就只是魏家管事意思意思送上一些表面的关照罢了。

    不过魏嘉音送不送信,他半点不关心。那就是个占据了他妻子位置的路人而已。

    他也相信,魏嘉音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魏嘉音是怎么在人前嫌弃他,他可是自己亲耳听到过的。

第134章 嫁衣

    魏嘉音在家里备嫁,林茜檀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她了。

    说起她和王家婚事,她也早就从最初很是抵触变到了全然接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此而已罢了。”魏嘉音好不容易有机会被放出门,选择来了林茜檀这里。

    两人颇有许多共同爱好之处。不说多么要好,但却是知音难求。

    有魏嘉音这么一樽大佛,那帮子的亲戚倒是不敢变着法儿过来了。

    这些林氏族人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说林茜檀和名门魏氏的女儿居然交好。

    魏嘉音自然也注意到了银屏阁外时不时走动的林家族人,东山侯府躲避皇帝注意的方法独树一帜,魏嘉音算是领教了。

    宫中大火,火中显示异常文字,这样的事情,魏嘉音哪怕当日因为意外受伤而不曾入宫赴宴,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魏嘉音还记得自己兄长说起这咄咄怪事时后悔和王家太早勾连在一起。

    王魏两家都是天隆帝跟前得宠得势之人,天隆帝为了一个“周”字,如临大敌。御前侍卫、城防卫乃至驻扎京外的兵马都随之而动,秘查夏朝遗老遗少。

    正说着,那儿在门外张头张的一位堂房婶娘就不小心跌了一个跟头,“哎哟”了出声来。

    把林茜檀和魏嘉音都给逗笑了。

    林茜檀笑说:“我祖父可被这帮人烦死了。”眼前摔了的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道她和楚家定了亲,居然还想把她这个据说不受宠的嫡女嫁去给她娘家侄儿做填房。

    魏嘉音听林茜檀说这所谓娘家侄儿都是三十好几的人,还吓了一跳。

    林茜檀以往也不明白这样的奇葩亲戚怎么会敢这样打自己主意。现在她却明白。楚泠“红杏出墙”的事,在林氏宗族必定也有所传扬,不然上辈子她不至于在落难之时,连一个愿意帮助的林家人也没有。

    那边,那位贼心不死还想游说的婶娘,痛着脚离开了。

    林茜檀也没什么避讳,将自己身世说给了魏嘉音。

    魏嘉音听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又想起自己即将要嫁的人,听说私底下也是个酒色之徒,便心里又不高兴了起来。

    王元昭现今在燕北,平时没人提他,魏嘉音也没多少要跟这个人成亲的切实感。这会儿说起他,魏嘉音就像在诉说一个路人一般,林茜檀听了,不知怎么,反倒安心。

    可也叹了气,心中莫名其妙有些不快,又逼着自己开口劝道:“他也未必就是你看到听到的模样。你何不试着去了解了解真正的他。”

    魏嘉音的回答也诡异地有些敌意:“是人总有优点,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时辰不早了。

    魏家和林家不同,魏家家教甚严,魏嘉音能够出来一趟,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起身离开,林茜檀便顺势邀请她到路边去吃小摊子去。

    “距离这儿不算远。”林茜檀也是顺便问一问,并不确保魏嘉音会答应。

    魏嘉音却是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嘴里还笑道:“倒是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些路边的东西。”

    豪门大族之中饮**致,贵族公子小姐们往往都是看不上那些路边的小吃的。

    林茜檀也是自己嘴痒,想吃了,这是借着魏嘉音的到来,想给自己解一解馋。

    她也不隐瞒自己的动机,还笑道:“是我经常过去吃的。”

    其实那还是王元昭以前来时,带她去过。去的次数多了,她也看上那些在大家大户看来低贱,却又十分好吃的东西。

    对她这样过过苦日子的“贵”夫人来说,是不在意那些东西的。

    魏嘉音当然并不喜欢,不过是给朋友一个面子。两人从正门而出,过去摊点上找了一处位置坐下,林茜檀与摊主相熟,点了几样带了海外风味的东西。

    魏嘉音其实有些诧异,亏得她本来还以为林茜檀说她经常过来,只是开玩笑而已。没想到会是真的。

    看她与摊主相熟,显然当真是经常过来。

    路边风景不错,人流穿行,市井百态也别有乐趣。林茜檀也很是很少大白天的就出来。

    林茜檀总不能说自己是和王元昭一起过来的。她下意识有些心虚,莫名就处于一个道德低点上。

    魏嘉音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么一处地方,林茜檀只一个劲儿催促她吃东西。

    魏嘉音试了试那些东西,味道的确不错,但她还是嫌弃那些东西有些脏,并没有多吃,林茜檀却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两个大家的小姐坐在那儿吃小吃,是一件让人感到讶异的事情,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都看向她们。魏嘉音被看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她不太喜欢被人当猴子似的盯着看。

    天上依然有些阴阴的,又是九月里的天,摊子上烧了足够的暖气供应,两人饱餐一顿,魏嘉音委婉谢绝了林茜檀下次的邀约。

    林茜檀笑:“倒是我勉强你来陪我吃。”

    魏嘉音直接就往她那车子上走,底下的婢女正小心翼翼扶持着她上去。

    她道:“既然勉强了我一回,下回你自己过来我家负荆请罪吧。”她家最近做了新酒,她今天过来,本来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个。

    林茜檀自然笑着应“好”。

    林茜檀送走魏嘉音,方才折回。魏家的人,似乎对她不算太有好感,所以她和魏嘉音来往,往往是魏嘉音过来她这里多一些。

    林茜檀也试图寻找过其中原因,并不明白,不过魏嘉音诚心邀请,她还是会迎难而上的。她也……想试一试如何获取现今存在魏家的那一块京华梦景图的碎片。

    能够被魏嘉音过来亲自邀请,林茜檀心怀感激。

    魏家现在,可是风光得很。说实话,林茜檀和魏嘉音往来,还是魏嘉音对他关照更多一些。

    锦荷是陪着林茜檀一起出来的,她也是等到魏嘉音那车子离开之后,这才开了口:“魏小姐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

    林茜檀笑着解释:“她的心情自然好。能够出来溜达一通这是一件。家里好事连连才是主要的。”

    天隆帝手段不嫌老,好用即可,眼看着靠着顾屏等寒门子弟暂时还难以对抗阴氏日益壮大,干脆就将魏家现成地利用了起来。

    魏家子弟,最近升官的不少。

    魏嘉音刚刚说叫林茜檀去她家,也算是一个庆功性质的闺阁茶会。

    魏嘉音虽然和林茜檀结交,但好朋友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林茜檀记得,魏嘉音身边关系要好的,大多数是一些老牌世家的人。

    也许天隆帝也会觉得屈辱可悲,他要打击世家,如今还不得不利用到世家头上去。

    魏家固然获利不少,像是楚家,也不是没有分到一杯羹。楚家旁支的子弟也有进入朝堂的。作为交换,这些人拿了好处,就会帮着皇帝对付阴氏一族。

    魏嘉音得到魏家长辈允许,这一回费劲弄上一个正儿八经的闺阁聚会,为的也是替魏家趁扬名,顺便也打探打探各家对她魏家的态度。

    锦荷跟着林茜檀听了这些事情有段日子,也是渐渐通顺了脑袋,一下子明白过来。

    林茜檀继续往前,刚好看到两三个身着卫兵服饰的人,正抓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从她面前经过。

    林茜檀叹气,最近这风声鹤唳的,她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林茜檀名下的产业,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割那些富贵人家的韭菜,富贵人家多的是那人傻钱多的人,最近这些事情出来,他们都不太出门逛街,林茜檀可不就是少了一大笔银子可以赚的?

    林茜檀想着,也不知道皇帝这劲头,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又或者,那所谓的夏朝皇孙究竟会不会现身!

    林茜檀不曾注意,她身后正有一辆马车像是故意盯着她似的,看着她进了东山侯府,方才离开。

    *

    装饰华丽的马车之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正在旁边人伺候之下,坐在那里。

    他静悄悄放下车窗帘子,对着外面车夫吩咐了一句,说了句:“回去吧。”

    那车边上,一个十分显眼的“晏”字家纹,似乎正表明他的身份。

    晏国公王群,早年就将爵位给了儿子,自己做起了富贵闲人。不过他这个富贵闲人其实是并不闲的。

    就是王善雅都奇怪,他父亲这么成日进进出出,究竟是都去了哪里。

    车子当中,王群隐藏在昏暗光线下面的脸显得有些阴沉,他闭着眼睛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底下服侍的人递过来一碟子刚煮成的清茶,他才睁开眼睛伸手接过,问了一句什么。

    旁边那管事模样的人,闻言便回答了一句:“主子,这七小姐应当是不知情的。”

    国公爷不知道,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又怎么会不清楚,他们老国公常来常往的地方都是哪里?

    他们这也是刚刚从那个地方刚刚出来,老国公也是一时兴起过来这边。

    王群喝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半晌才和底下的人单声应了句:“嗯?”

    那管事又接话说道:“之前几次聚会上,三小姐也是按着您的吩咐试探了的。”

    这事情,王群已经知道了,不用管事多说。

    他时不时出入夏三娘那儿,本来是一件十分隐秘的事情,没想到会被林家七小姐身边的丫鬟无意之中给看到。

    多次探查,摸底,林茜檀倒罢了……

    王群半晌道:“那个叫待梅的丫头还是处理干净了,老夫还是不相信,活人能保密。”

    底下的管事答应了一声,将这事情给记住了一下,一边又回想起来自己跟着王群去往夏三娘那里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和老国公爷一起,在和那据说是小国公爷外室的女子见面之后,从那里出来,刚转头便不慎在七弯八拐的巷子里被待梅撞上了脸。

    那个叫做待梅的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将他们给认出来。不过老国公不怎么放心,便叫了他去追查这件事。

    本来他以为不过是老国公爷害怕见一个儿子外室的事情传出去丢人,结果却似乎并不是那样。屡次三番下杀手,都因为待梅身边有人护着而不了了之。

    不过主子的秘密也不是他可以探究的。主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便是了。一个区区丫头,他就不信真值得做主子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地护着。

    只可惜了那个丫头看上去水灵水灵的,运气可不太好。

    说着这些话的工夫,晏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开出去有一段距离,朝着他们自己家去了。

    *

    待梅在绣嫁衣。

    她的绣技算是跟着林茜檀一起学的,虽然说未必就能够比得过林茜檀,不过也是十分拿的出手的。

    嫁衣大体的轮廓基本已经被她绣了出来,所缺的,也不过是最后一点点缀的部分罢了。

    锦荷几个还在那儿时不时笑话她,她一边忍耐了羞意,一边只管自己一心一意地把最后的一步工作给做起来。

    也因为婚期将近,林茜檀是不能够在家里看到她的。她干脆去了周逸那儿住着,到时候直接从那里发嫁。林茜檀归还了卖身契,待梅今后便是自由身。

    林茜檀送走魏嘉音,回去的时候,看着她留下在屋子里的物件,便想到她,还特地吩咐锦荷:“你俩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这两日便再挑个日子过去看看她吧。”

    锦荷笑嘻嘻的,一边答应着。

    锦荷这两天比较闲。

    待梅即将正式离职,底下几个很有资格竞争一下她身后留下的位置的小丫鬟这两天都勤快得很,像是纷纷争表现一样,锦荷可不就是闲了下来。

    她和待梅从小感情就好,待梅出嫁,她也的确是舍不得。不用林茜檀说,她也会去的。

    林茜檀却并不知道,她因为自己身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暂且想着晚些时候再过去看待梅一眼,却是因此再没有机会看见待梅了。

    隔了几日,正是魏嘉音下帖子邀请她过去参加闺阁聚会的日子。林茜檀一早就梳洗装扮了起来准备出门,想说早些出发到那儿。

    魏家的门槛高,从这一次邀请又可以看出京中不同的小姐身份如何。林茜檀是魏嘉音亲自过来请人的,林碧香……就没这个待遇。

    她连请帖都没有接到。

    林茜檀出门,她在屋子里气鼓鼓地砸了好几个碗碟。

    往年这样的好事何曾轮得到林茜檀?别人说起林家的小姐,哪一个不是先想到她?可恨自己如今有一双黑毛猪一样的手,只可恨老天爷不开眼,让恶人嚣张,她这个无辜的反而落人嘲笑。

    下人们劝她消气,她也不听。正上火着,那边,却巧合得有一个小丫头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贴耳告诉林碧香,外头楚绛来了。

    楚绛其实不过是假公济私,打着办理公事的名头,过来瞧瞧林茜檀而已。他扑了个空,未免正失望。林权便干脆摆了桌子,请他坐在府里亭子里吃酒说话。

    林权对林茜檀再怎么不好,也毕竟是林茜檀的父亲,楚绛心里喜欢不喜欢他是一码事,不论如何也是要卖他一些面子的。

    林碧香浑然不记得自己前天刚刚瞒着父母和四皇子见过面,衣带渐宽终不悔,这会儿她听说楚绛来了,只有忙不迭打扮了过去的。

    她这般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楚绛偏偏已经从林茜檀那儿听过几句阴薇有意把她许配给四皇子的话,再看林碧香有时做派,心里只有不喜。

    秋冬之季,大伙儿都尽量穿得厚厚的,林碧香却为了凸显自己的身材,故意挑了一件薄一些、勾勒腰腹的袄子。

    袄子本来就是西域风格的,脖颈处有些微漏,就是林权看了,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味。

    不过,从私心说,林权也是赞成阴薇那些动作的。

    虽说他母亲一再劝他,但他实在没办法真正把林茜檀当作他的女儿。林茜檀身上没有哪里像他,分明是楚泠不守妇道,与人私生。

    这口气,他咽下去多少年了。

    但他现在仕途仰仗楚家不少,他也乐得装糊涂。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如果有任何的好婚事,还是将那好的留给林碧香。

    毕竟那才是正经亲生的。

    阴薇两头下注,在沈氏那儿说着叫女儿作为姐姐的陪嫁嫁去楚家的话,一边在私底下给女儿安排了四皇子……

    反正凭着林碧香如今这条件,也都是给人做妾,有些事情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楚绛却只能是装作不知道林碧香那些心思了。

    林碧香期期艾艾地过来,林权也知情识趣。林茜檀不是一个会和他一条心的孩子。他自然不介意给林碧香制造一些机会了。

    楚绛和他吃酒吃到一半,林权就自称是起身去上茅房,便半晌的没有回来。

    亭子里便一时只剩下了楚绛和林碧香。林碧香时不时出声攀谈,楚绛冰冰冷冷偶尔应答那么一两句,并不热络。

    楚绛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净房,眉头皱起,林权就是吃坏了肚子,也早该出来了,林权打的什么心思,他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瞎了眼睛了。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装作看不懂林碧香眼中暗示,心里厌恶更甚,林碧香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解释机会。她和阴槐的事情,满城皆知,想要投怀送抱,这一关是跳不过去的。

    林碧香嘴里解释着:“我知道表兄认为我婚前失贞,并非什么好女子,可表兄也替我想想。”林碧香也不愿意承认楚泠的身份,不过为了能够接近楚绛,稍微坐着牺牲也无妨。

    按她的说法,不论是之前马车上被马老六等人玷污,又或者是阴槐的事情,她都是被逼迫的。

    不得不说林碧香的口舌功夫的确不错。楚绛若不是事先听了林茜檀打了预防针,大概也是有可能被林碧香给忽悠过去。

    林碧香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楚绛,也不知道楚绛有没有将她说的话给听进去……无论是阴槐还是四皇子,都不是她的首选,她还是喜欢跟前的这个人。

    耐着性子在那儿坐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林权半晌不回来,楚绛也没了那个心思留在那儿陪林碧香做戏。他起身作势要走,林碧香连忙挽留,楚绛委婉讽刺:“八小姐,我还有公事在身,实在不能这么再逗留的。姑父若是不回来,我便只能先告辞了。”

    林碧香哪里肯把他给随便放走了。

    她抬脚就往前快速走了几步,也不是故意,就那么一不小心被自己的裙子绊住一跌,竟然直直就往楚绛的怀里撞了过去。

    楚绛本来都已经一边说一边走到亭子台阶那儿了。林碧香那么一个踉跄,他下意识伸手出去就是一接,竟是以一种在旁人看来十分暧昧的姿势,将林碧香半搂在了怀里。

    周围看着的人也是惊呆了。

    林碧香虽说的确不是故意,但这么一不小心的一摔,能够让她有意外之喜,她当然高兴。

    她一反应过来,就暗自决定,回去之后给帮她挑了这件裙摆偏长的婢女一个奖赏……

    楚绛反应倒也不慢,一把人支撑稳了,便随即脱手,林碧香也不好在人前做得太过,便只好顺着楚绛的力气,站直了起来,故作矜持地害羞。

    林权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就把楚绛将人给扶住那一瞬间给看在了眼里。看到这些,他心里自然而然也就松了一口气了。看来,楚绛对他这个女儿也是有几分喜欢的。

    楚绛心中却很是恼怒,却又不得不和林权开口解释:“刚刚八小姐不小心扭了脚……”

    林权却是一副不很在乎的样子。

    林碧香这个女儿名声不毁也毁了,正是破罐破摔的时候。楚家家大业大,又是曾经亲家,林碧香能够嫁过去,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林权笑了笑:“表兄表妹的,何必区分那般清楚?”

    林权口上说着因为突然腹泻而叫贵客久等的抱歉话,实则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有神,不像是去了一趟茅房,倒像是去过一趟美人的闺房。

第135章 虚伪

    林茜檀不在,楚绛留着在林家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临走时候出了这么一趟乌龙,他心里就更是不爽快了。

    林碧香身上的味道,熏得他难受。

    林碧香自己倒是舒坦了,心里那股快感怎么也摁不住,凡是林茜檀拥有的好东西,都应该是她的。

    楚绛带着心中的恼怒离开,林碧香却是巴不得林茜檀早一些从魏家回来了。

    她急不可耐要到林茜檀跟前去炫耀炫耀,但又知道,楚绛这块大肥肉她才刚刚闻到了味道,还没有上过嘴。

    不得已,只好压抑了兴奋,带着几个小丫头往回走,却被林权给叫住了。

    亭子里的事,即使不用谁刻意宣扬,府邸中人想要听说也并不怎么难的。府里四通八达,又是大庭广众之下。

    银屏阁那儿当然也有人听说了这么一件事情,跑腿的小丫头一说,锦荷就当场从嘴里蹦出一句粗话来了。

    这臭不要脸的,她们主子一不在,这就堂而皇之地自荐枕席,真不愧是在男人跟前脱过衣裳的,一身的骚臭。

    “这件事情,谁也不许在主子面前多嘴,谁敢乱说一句,我撕了她的嘴!”锦荷如是说道。

    苟嬷嬷被两个儿子的事绊住了脚,正好请了假出府去,这会儿不在。锦荷平日又一向有几分威望,说出来的话也很能吓唬人。

    锦荷震慑完了小丫头,自个儿坐下来,不由在想,这件事情,虽说是在小丫头们这里镇住了。

    不过,到底要不要和主子说呢?

    楚家的表少爷,是个什么人,锦荷也是再清楚不过的。那一颗心简直就像挂在她们主子身上似的。

    那样的一个人,即使屋子里已经有个通房的丫头,以后小姐嫁过去,也不会对小姐有任何威胁……

    锦荷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件事情,又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何必凭白说了让人在那儿添堵呢。钟嬷嬷也是这么个意思,这点事情,不必要拿去恶心主子了。

    另外一边,林碧香则是跟着林权去了他的书房。

    林权心中默许林碧香做违背闺阁规范的事情,表面上却非得弄出个正经说教的严父模样来。

    林碧香意思意思听她父亲说了那么几句,心中有些不屑。

    虽说这是自己父亲,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看不上。也不懂得当年那楚泠好歹也是鼎鼎有名的“五朵金花”,怎么就会看上了这么一个人?还有她娘……

    林权浑然不知自己被女儿在心里贬低了一遍。他道:“你也知道你如今名声不好,平日行事就更该注意,父兄在外会见外男,你一个闺阁小姐出来凑什么热闹?”

    却是绝口不提自己故意离开了那么许久。

    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林碧香心中自然不服。林权说完也就把她放了出来。她也不多留着,提起裙摆便走。

    林碧香心情颇好。就连走在拐角处被正好给林权送糖水的林抒尘给撞到,也没有怎么生气。反倒难得好心地叫人将林抒尘给扶了起来……

    林抒尘满眼疑惑,不过旋即想一想林碧香刚刚传出来的新闻,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林碧香穿得花枝招展,身上随便一件,也都够抵用林抒尘好几年的月钱。

    林抒尘咬牙切齿的。

    都是一个爹生的,那两个就过得舒舒服服,凭什么她就每日舔着脸讨好别人。

    以往林茜檀虽说日子过得穷,可起码还有一个舅家。林碧香更不用说,有一个那么权势滔天的舅舅。

    心里怎么想另说,表面上却还是要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在林碧香那一碰,糖水没洒了,她还得赶紧送去给林权,叫林权吃一吃。

    这不过是一件日常小事。明明是八小姐把九小姐给撞了,却成了九小姐卑躬屈膝道歉。奴才们见了也跟没见到似的,连拿来聊天的兴趣也没有。

    倒是都在说林茜檀被邀去了魏家的事。

    林抒尘当然也知道,林茜檀这会儿去了魏家。

    魏家那是什么地方,不仅是名望深厚的世家,还是近来得到盛宠的权臣。

    林抒尘心里那只名为嫉妒的小虫子实在忍受不住。以前她和林茜檀都是在一条起跑线上的。现在,林茜檀却有之前那位嫡母留下的嫁妆。

    她越想越不痛快,便叫了人来,叫她想办法把林碧香和楚绛那一抱夸大一些传给林茜檀知道。

    “我那七姐姐底下可是有几个忠心的仆人必定把这事情拦下来的,她自己是不会知道这些消息的。”

    丫头听了便记下,林抒尘像是忽的就出了一口气似的,心情好了许多,从林权那儿出来,便也往她自己院子回去了。

    林茜檀哪里会是在意那些的人。

    锦荷自以为把消息压着便罢了。殊不知正好有个出门买菜的林府婆子嘴巴快,一边采购府邸里日用的菜蔬,一边就夸大其词地把府里的事情给稀里糊涂地说了出去。

    林茜檀都还没有从魏家出来,就有几个茶楼说起了这个。

    林碧香那两段香艳无比的逸闻,许多人都是清楚的。

    这一回,她又勾上未来姐夫,那些茶客酒徒是最喜欢这些暧昧的故事,各自发挥了想象能力,将之又编造了一番。

    到林茜檀刚从魏府出来时候从路人嘴里听见,还惊诧了那么一下。

    她不过就是出了一趟门,怎么一闭眼,一睁眼的工夫,林碧香自己又弄出幺蛾子来了。

    她是在路边行人的嘴里听见这些的。

    “听说,那楚公子已经爬上了林八小姐的床了。”这人说得绘声绘色,像是他亲眼见到一样。

    “我倒是一时不知应该羡慕这楚家儿郎一亲芳泽,还是该夸赞林八小姐风流成性了。”这说话的,是个年约三十的男子。

    “要我说,既然这八小姐如此好上手,咱们要不要也试试?”走了一段,又碰上个拎着汗巾的壮汉。

    “得了吧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人家再怎么也是高门小姐,就是缺男人也缺不到咱们头上啊!”回话的,是这汉子的同伴。

    七嘴八舌的,说的也都不是什么好听话。

    林茜檀却并没有身边丫头意想之中的难受不快。跟着她出门的几个都有些挂心,反倒是她自己满不在乎。

    锦荷都能明白的事,林茜檀又怎么会不明白。楚绛生性自制,又懂得分辨人心美丑,根本不是会因为有人投怀送抱就忙不迭解裤腰带的人。

    她自己大概也不想承认,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为他产生嫉妒。面对这些说得十分难听的话,她一点恼怒的情绪也没有,有的就只是理智了。

    林茜檀没有恼怒,反而还十分平静地吩咐屏浪走一趟:“屏浪你去,叫锦华公主也听说听说这一档子事。”锦华公主上一回在宫中送她好大一份礼,她先略略回送一点薄礼回去。

    屏浪应了一声,去了。

    林茜檀送走屏浪,回过头来,接着刻意停下车子来去听路边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林碧香的名声恶臭到今天这个地步,自然有她一份天大的功劳。林碧香觊觎楚绛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不过也还是免不了被人拖累的小郁闷。她仿佛在听别人的事一样,满面含笑地听着路人在提起林碧香的时候也说到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林家小姐。

    “这八小姐是这样一个风流人物,想必那七小姐和九小姐也一样轻浮放荡了。”都是一个爹生的。

    “你难道没听说,这七小姐也是找了好几回亲事的?若不是没问题,又怎么会这样?”还有那九小姐也是一样,连个说亲的也没有……”

    林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一早就知道了。她笑,当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所顾忌,她是根本不在意林家名声如何。可今后再做什么,还是小心些。毕竟都是要成亲的人,她也要替楚家的考虑考虑。

    林茜檀笑:“说来这魏家送的好酒咱们也一坛子给舅舅,他是最爱这些东西的。”

    于是,本来要回侯府方向的车夫转了方向,带着一车子的人去了楚家。

    楚家恰好门户大开,门前正有许多车马,停靠,看上去像是正有一些客人到了将近辰时仍然还未离开。

    林茜檀以为自己去的不是时候,倒是楚家的一个管事眼尖,林茜檀一来,他就出头把人给留了下来。

    楚绛从林家出来就回了家里,没有出来。林茜檀过去,倒是刚刚好就碰上了他。

    楚绛还不知道,自己上了京城娱乐新闻热搜榜。

    林茜檀看他一脸心虚羞愧的模样,心里就软了一些,怕他之后听说那些事情会觉得不好意思,干脆便给他打了预防针。

    林茜檀顺便问起楚家这许多客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绛有些无奈:“还能怎么一回事,是江家先头的一些人进京来了。”

    江家常驻京外,江芷悦就是自己一个人进来京里待了一年半载。总是说江家就要进京,就要进京,可总是不见人。

    这不,总算来了。

    江芷悦自己的爹娘虽然还留在外头善后,处理家族产业宅邸,进来京城的,也是一些江家嫡支的族亲。

    都是亲人,又是许久不见,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那满满客厅里坐得全是江家的人,倒是衬托得楚绛这个正经姓楚的反而像个外人了。

    林茜檀是从楚家侧门而进,并未惊动府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过去给江宁娘说一声她来的事。楚绛没好意思说,仆人进去禀报,他娘亲也知道了。

    楚绛也是嫌着江家人喧哗。也就是和江家人寒暄了一下,正好林茜檀来,他就趁机出来,躲一个清净。

    林茜檀来得突然,楚绛几乎以为自己在林家做出来的好事那么快就被林茜檀给知道了。林茜檀分文不提,他反而起疑心,叫人去瞧瞧怎么回事。

    不知道倒罢了,知道了,又怎能若无其事?无奈林茜檀已经走了,他就是想解释一句,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回去的路上,霁月也说了,外面如果有了这些风声,回头闹起来,林碧香岂不是更有机会赖上她们跟着去楚家?

    林茜檀笑说:“这些事情,本来我也是抵触的,不过仔细想想,她去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一车子的丫头全部没有听懂。

    林茜檀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林茜檀心说,反正林碧香都是要死的人,管她是不是兴风作浪?

    说起来,冬日又要到了呢。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林茜檀才会想得起来,她那个被她亲手弄死,尸骨也早就凉了的前夫,董庸。

    “屏风,回去之后你准备一些纸钱,稍微晚一些的时候,咱们去给‘故人’扫墓。”

    屏风还微微愣了那么一下,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林茜檀说的是谁。刚从马老六那里回来了的屏浪却是反应快些,想到了被埋掉的某个男人。

    林茜檀夜里被带走,又去了京城府衙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霁月和风光也是知道的。那会儿不是还有个樵夫指证林茜檀杀了人。

    联系一下林茜檀说的这个话,也就不难知道林茜檀说的是哪个了。

    说起来,刨坑埋人的活,屏风屏浪两个还有份参与。

    董庸死后,林茜檀就几乎不怎么关注她那个前任婆婆现在过得怎么样。

    一把年纪,半老徐娘,没了儿子又没钱,是不是还活着?

    “活是活着,不过是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霁月会开口说话,林茜檀也有些意外。

    霁月像是有些尴尬。

    问一问,林茜檀才知道,王元昭曾经下过命令,叫她们姐妹帮着留意董阴氏如今动静。

    王元昭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她要杀的人总有道理,这人死不足惜,但他母亲恐怕还有可能纠缠,你们二人帮着私下料理了就是。”

    林茜檀听了便脸上微微一红,那二狗子私底下干了这些事,她怎么不知道?!霁月和风光轮流陈述,林茜檀渐渐知道了事情过程。

    心道:怪不得董庸死后,董阴氏除了一开始时候闹腾过几回,后来就彻底消停,她那时也不曾多想。

    不过,如今的董阴氏不能叫董阴氏了,应该叫做陆阴氏。

    风光笑说:“那位阿姨,她又嫁人了。”

    穷困潦倒,又没有依靠。也不知她费了多大的劲,将自己嫁去了一户姓陆的人家。那陆家人还是上京来寻亲的,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

    姐妹二人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给了林茜檀。

    林茜檀笑说:“那就替我多盯着陆家人吧。”

    前世的时候,她这个婆婆也没少“关照”她,她也应该好好孝敬才是。

    真是一个不留神,就让她翻身了起来。

    不过倒是让她惊奇,阴氏都多少岁了,居然还能嫁得出去。

    按着霁月和风光所说,阴氏中年失子,悲痛之下,一度试图跳河。

    这件事情,林茜檀倒是也听说过一点点。

    不过林茜檀所不知道的,是,阴氏和当日把她救上来的人从此有机会勾搭上。

    陆家虽说只是寻常的小商户,但再怎么也总比家徒四壁、饥一顿饱一顿要强上千百倍。阴薇兄妹几人哪里爱搭理阴氏这个没利用价值的庶出姐妹?

    是陆家老爷给了一口饭吃。陆老爷没有别的女人在后院,不过是顺便娶了她,叫她帮着照看后院大小琐事罢了。

    林茜檀一时兴起,听说陆家就在附近路上,干脆叫车夫顺路就开了过去陆家看那么一眼,本来以为有机会能够看到阴氏,结果倒是和陆家的少爷碰了一个正脸。

    陆家的小少爷叫做陆靖远,说起来林茜檀还刚好不很陌生。

    天隆帝从寒门子弟之中取人才,除了京中人口,当然也有外地的人。这陆靖远,就算是其中的一个。林茜檀第一次见他,是在中秋宫宴之上。

    陆家老爷知道商贾下流,就看准趋势,从小培养膝下儿孙读书。

    陆靖远十分出息,如今进了大理寺中做一个五品的小吏。虽说位置不高,但好歹是乌鸦窝里飞出金凤凰,成了官身。

    如今他更加是入了大理寺主管的眼睛。

    现任的大理寺卿,姓魏。

    不然林茜檀又怎么会在魏家碰上他。

    刚刚还在魏家碰见过的人,这会儿又碰到,林茜檀不免有些尴尬。这样子的一个情况,倒像是她跟踪人家陆靖远回家似的。

    陆靖远显然也是还记得在魏家碰上的小姐,虽然惊讶会在自家门前碰上她,不过倒也没有如何戳破,只点了点头,就朝着里面去了。魏家小姐邀请姐妹们上门,魏家公子也不落后。

    点了头,陆靖远就进去了。魏家颇有门路,魏家嫡长子魏嘉彬甚至许诺帮助他寻找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他母亲拼了一条命把妹妹生下来然后血崩而死,而他,年幼时私自带着妹妹出门,却把妹妹弄丢了。

    所以他是陆家最日夜期盼找到妹妹的人。为此,他不惜卑躬屈膝讨好权贵。

    鬼使神差的,陆靖远人都走进门槛里了,却突然回头看了林茜檀的马车一眼,心里莫名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陆家门户不大,去世的陆夫人倒是会生,陆老爷都是个须发皆白的人了,陆靖远这个幼子,却才二十上下。

    人口多,事便多,陆老爷管不过来,也难怪会顺手就把阴氏给娶回家了。

    再怎么也是个大家族出来的女儿,震慑震慑他后院那些歪瓜裂枣出身的妾室,还是成的。

    “说起来,这陆家上京是寻的什么亲?”林茜檀问了这么一句。

    风光笑嘻嘻的,那痞气模样,居然和她前任的主子很是有些相像。林茜檀听见她说:“主子等着,我这就现成去打听去。”说着,也不等林茜檀阻止,就已经跳下了车。

    林茜檀这便知道,陆家要找的,是陆家遗失的小姐。

    林茜檀这一天下来,又是去魏家参加聚会,完了又转去了楚家,之后又经过这陆家,本来还光亮的天都已经暗得不行了。

    这陆家人找的是什么人,本来也不过风光一时调皮兴起去问了问,林茜檀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唯独在听说陆家那位不小心被拐子拐卖走了的小姐,据说阴差阳错被卖到京城来给不知哪家大户做了丫鬟。心里不免唏嘘命运无常。陆家人为了早日把女儿找回,并未隐瞒这段过去。风光不过使一使美人计,陆家门房上的小厮就什么都说了。

    马车一路再往东山侯府开去,风光说完了那些陆家的发家史,林茜檀一边评论了一句:“这陆家重视亲情,做生意却是无良奸商。尤其这倒买倒卖赚差价坑人钱财的本事尤其厉害。”

    陆老爷也就比林青松出身稍微好些,一辈子打拼下来,从无到有,挣下家业,也是很了不起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闭起来眼睛。风光一边揭开车帘,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下一个路口上。

    那边道路边上一对正在吵架的女人吸引了她片刻注意,不过她也就看了那么一眼。林茜檀听见声音,正要去睁眼看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车帘子放了下来。

    那边,晴川也被马车开动的声响惊楞了一下,她看了过去,看见是林家的车子双眼愣怔。她眼里一闪而过恨意,想到将她几乎算是赶了出来的侯府,就恨。

    林茜檀是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赎身,可她也没有想到,所谓的亲戚表哥,根本就是狼窝。

    抢了她的钱,夜夜羞辱她,日日奴役她。她昔日还算白皙的手指早就因为做了不知多少粗活而干燥起来了。

    现在,还要站在这破摊子这里,忍受咸鱼的臭味。

    那和她争执的女人长得一副鬼脸,让人看了就下意识反感。偏偏她卖的鱼干,是一整条街最好的。她表哥说要吃这,逼她来买。

    小鱼看她磨磨蹭蹭,更加不耐:“你这人,究竟买不买?看不上我的东西,何必还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你不买,还有别人买,就别占着位置了。”

第136章 花圃

    晴川满腹怨怼,却也只能是忍气吞声,迅速地从小鱼手里买了咸鱼干,打包回去。

    小鱼看了一眼她,心中不屑。她到东山侯府打过短工,知道这是林家七小姐那个背主的丫鬟。她这辈子可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又看了那儿马车。

    那边,马车已经走远了。

    林七小姐待她不错,她在京城能有那么好的落脚处,也多亏了林小姐帮忙。

    正想着,如何报答呢。

    另一头的林茜檀已然回去了侯府里。

    侯府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说有哪里不同,也只是林碧香弄了一出,下人们走动之间,对她似乎有一些窃窃私语。

    她跟没事人似的。

    锦荷也知道这事儿是想瞒也瞒不住,嘴里只怨怪不知道是哪个碎嘴的家伙,嘴巴这么快。

    林茜檀跟她安慰道:“我那八妹妹那么想每日给我立规矩,那就让她去做好了。”

    反正她也正缺一个帮她分散火力的人。

    雪地之辱,林茜檀不能忘记。在送林碧香下去和董庸见面之前,林碧香也可以拿来用一用。

    锦华公主会回来得这么早,并不在林茜檀意料之内。时间越是往后,便越是有些事情和林茜檀原本所想的不同。

    如果是本来的锦华,也许还能够伪装伪装雍容大度,可在经历了戎国那一趟的事情之后就完全是另外的一码事了。

    每每偶有聚会之处,锦华并不吝啬刻薄,官大一级压死人,林茜檀在她手上,不免吃过一些折辱。

    锦华不会希望看到有一个和她条件同等的人堂而皇之在楚绛那里登堂入室的——一样是“残花败柳”,一样身上有阴家血统……

    事实上,锦华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屏浪跑了那一趟,当天晚上就叫锦华知道了外面传闻的事。她正被她母亲安排着,频频与男子见面。那些歪瓜裂枣,哪一个能比得上楚绛分毫?!

    现在看来,她和戎国的一场婚事就是一个笑话。

    对于她这么一个没有起到她应有作用的女儿,天隆帝的宠爱就算是曾经有过,又能怎么样?亏得她还想过,父皇养育自己,自己理应报答一二,为国捐躯。

    现在就算回到故国,她父皇也不再看她顺眼,就算看在阴蔷尽心尽力伺候了许多年的份上,勉强答应为她再选夫婿,大概也不会给她挑选什么好的。

    阴蔷像是也知道,天隆帝心中心烦之事不少,从他那里得到将女儿再嫁一次的承诺确实不太容易。

    毕竟是作为和亲的公主嫁过一次的人,一般的人家,也不会愿意要这么一个人来做家族里的媳妇。更别说这人还有皇室之尊了。

    锦华听见外间消息的时候是愤怒的。

    “林茜檀也就算了,那林碧香算是什么货色,也配和本宫抢人?”以往林碧香这个亲表妹就仗着彼此血脉亲缘,三不五时在她跟前争抢。

    现今更是脸也不要,直接倒贴上来。

    锦华气恨过一阵,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

    楚绛过两日即将和好友去京郊访秋看景。她获得了这一条要紧的小道消息。正在为自己挑选衣物服饰。

    同一个时候,林茜檀也在和丫头提起锦华。

    “公主归来,早就憋了许多不快,之前我就是那个出气筒,现在,还有一个林碧香。”以后看一看情况,或许她还可以把江芷悦也一起拉下水来。省得锦华全把火力搁在她的身上。

    过两天,楚绛有意请她陪着一道,一群男男女女一同去京郊踏青,她于是想着,准备几样新鲜的花草制品,一同带去,既可以赏玩,又可以食用。

    巧的是银屏阁的后园子刚被休整了一番,种了几样新式的花草。林茜檀走在其中,挑挑拣拣,状似无知无觉一样,从花圃里拉拔出来一株橘色小花的东西,把玩了一会儿,才扔开了去。

    刚刚还算得上心情轻松的她,这会儿已然是有些眼神清冷。跟在身边的丫头距离得近,也感官敏锐,立即就察觉到了她身上不同寻常的情绪变化。

    这是有毒性的药草。

    这世上,多的是世人不知的奇花异草,不知情的人一不小心得了,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有的。

    锦荷等人得了林茜檀的吩咐,这才知道后园子里那看上去和菊花形态颇为相似的东西不能乱碰,便无人再去动弹。看着一样,药性大不相同。

    锦荷则是好奇,林茜檀既然知道那是某些人鱼目混珠暗度陈仓进来的脏东西,怎的不去处理了。

    林茜檀道:“我不过是寻常的闺阁千金,又怎么会知道那些偏门的药草知识?我如果移除了它,总是不好玩。古人也说,投桃报李,别人送我奇花,我便以这花做原料,尽一点心意,让母亲品一品我制吃食的手艺。”

    看着和菊花相似,其实却能使人精神萎靡,甚至产生幻觉。秋日正渐深,时人经常饮用诸如菊花、桂花这样的东西来做饮品,阴薇这次用了心思了。这些花,她稍后拿出去自己的药铺卖了,这东西,可是值钱得很。

    *

    林家另外一边的一处院落当中,窗幔之内正云雨初歇,刚刚收拾了干净清爽的女人正神态妩媚地靠在身侧男子怀里,软语撒娇。

    虽说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纪,但阴薇保养得好,看上去仍然年轻紧致。林权虽然现今更多是在小妾房中歇息,但仍然给妻子脸面,时不时过来。

    阴薇今日使出足够力气,很是叫林权满意了一把,这才图穷匕见,说了她的要求。林权也像是十分习惯妻子这个套路一样,每次完事,她总有话说。

    说起来,楚泠当年红杏出墙的事情,也是她告诉的。

    “老太太虽然也有一些叫香丫头陪嫁去楚家的意思,可有些事情,也还得咱们做父母的自己出面好。檀姐儿这这如今越发不听我的,还得老爷你这个做父亲的去说一说,方才有用。”在家从父,阴薇就不信林茜檀连林权的面子也不卖。

    林权闭着眼睛,将阴薇的手攒在手里,嘴角勾着一丝弧度,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他闭着眼睛,闻着身边人涂抹得过分的香膏,心想,毕竟还是那边那位好些,年轻,就用不着弄得妆浓味重,总是不够清新自然。

    阴薇弄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又不好多问。

    林权不多时就睡了过去,阴薇讨了个没趣,自己又爬了起来,去了净房再仔细清洗清洗。

    张成媳妇这日正好值夜,顺道便跟了过去,阴薇便和她说起了,种植到了林茜檀屋子里头去的那些东西。

    阴薇想想也是有趣:“还好年少时候有时无聊,就拿了哥哥的那些书用来催眠,没想到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到其中的知识。”

    张成媳妇也是笑,这一次夫人使用的方法,偏僻刁钻,寻常的人是绝不会想到,那些东西,本来是用来专做类似五石散逍遥散这样的东西,看着就是个花,但闻得多了,是会出大问题的。

    主仆二人只将林茜檀从前多次躲避过去她们的招数当作巧合,这一回她们花了血本,弄来这整整一片花圃的东西,就不信不出事。

    阴薇道:“苟嬷嬷那儿你已经吩咐过去了吧?”

    张成媳妇回答道:“是,已经说过。”阴薇已经很是不太信任苟嬷嬷了,那“菊花”究竟是个什么,她并没有告诉对方,苟嬷嬷不明其意,只不过是下意识觉得奇怪,阴薇怎的叫她多泡菊花茶给林茜檀吃。林茜檀同样对她甚有防备,她泡的东西,林茜檀又怎么会去喝?!

    阴薇笑起来:“正好也试试苟嬷嬷的忠心。这老婆子,越来越不好使唤,叫她干些什么,她总把事情给办砸了。这一次要是不出点什么事,就想办法把她给除了吧。”正好,她两个儿子也捏在她手里……

    张成媳妇点了点头。

    *

    次日,林茜檀一大早过来给阴薇请安的时候,就是抱着她屋子里那些新摘下来的花花草草做成的糕点来的。

    阴薇前一刻还在笑着的那脸上,一下子就神色怪异了起来。

    林茜檀仿佛没有察觉到她脸上那些不自在似的。

    “这些,都是用我那园子里新弄的花圃里头的花做的。”林茜檀笑道。

    阴薇自认算是和林茜檀撕破脸皮,她做的东西,就算是小衣服,她也是先检查了才拿来穿。

    这些糕点,别说有毒,就是没毒,她也不一定会去吃。

    看那一碟子的糕点,什么材料做的的也有。

    林家人喜欢吃一些诸如此类的糕点,林权更是对菊花糕情有独钟,他自诩君子,但凡和梅兰竹菊挂钩的东西,他都喜欢。

    林茜檀也不是只拿过来孝敬阴薇的。林权也在一旁,见着品相不错,就抓起来便要往嘴里塞……

    阴薇看得着急。

    本来还疑心这下贱丫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她这糕点拿过来,害她也就算了,总不可能连她自己的父亲都去害吧。想必是不知情的了。

    电光火石之间,阴薇已然伸出了手去,将林权劝阻了下来,嘴里说的却是十分好听的话:“老爷这两天还身子虚寒,还是少吃一些这样的东西,不然回头闹起肚子来,妾身可没办法代替老爷难受。”

    林权想想也是,自己几天前刚刚才腹泻过,这便搁下。

    林茜檀笑,她就是知道林权这几日肚子有些不太舒服,这才送了这些过来的。

    林权不吃,阴薇也十分有技巧地不去碰,但林碧香可没有腹泻。她可以吃。

    林茜檀像是故意似的,这一屋子的人,将她弄来这本来分量也不多的几块糕点分了一个干净,唯独是剩了那两三块。

    林茜檀笑:“以往这菊花糕一向有人喜爱,现在却是没什么人爱它了。”说着,还一边招呼林碧香一起吃。

    当着林权的面,林碧香心里怎么想的另说,表面上偏偏要做得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阴薇于是看到,林茜檀自己抓起吃了一块,先是一喜,再看着自己的女儿也抓了起来,却又一急,偏偏苦于没有借口再阻止。

    只好想着,这有毒的东西,也不是无药可解,女儿吃下去的分量应该也不算多,是没有问题的……

    林碧香无知无觉,连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才刚回去,就觉得,头晕眼花,幻视幻听,更像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她跟前晃来晃去似的。

    阴薇迟了一点点,刚叫人熬着药给林碧香去除药性,那边林碧香就已经发作了一次起来。

    阴薇吓了一跳,赶了过去,一边骂林茜檀歹毒,一边赶紧让人给女儿施针。

    林茜檀却是半点事情也没有。

    她也是回去了银屏阁,之后也是“传出”一些不好的消息出来,阴薇倒是也象征性地叫了郎中过去瞧瞧。

    林茜檀送走神态猥琐的郎中,关起门来,对着底下正收拾诊脉器具的丫头们道:“出去的时候,演得像一些。你们小姐我,正看见了幻觉呢。”

    锦荷笑起来:“亏得咱们小厨房还有些现成的材料。”

    林茜檀刚刚在阴薇那儿吃的,是去年封存的菊花做起来的糕点,林碧香吃的,却是林茜檀特意浓缩提炼过的花汁做的毒糕点。

    林碧香上吐下泻地遭了一些罪,又听说了自己母亲本来的算计,一边怨母亲不提醒自己别吃,心里更是恼怒林茜檀害她。

    她出了幻觉,在梦里梦见了自己被林茜檀摁在雪地里活活勒死,想到那些恐怖的景象,那感觉真切得好像发生过,她到了第二天梦醒来还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

    又过了一天,锦荷顺着林茜檀的意思,去了周逸那儿。

    她和待梅是从小就在那里生活过的,只是后来大了一些,就被楚泠带回了府里。她们刚东山侯到府里不到一年,楚泠便又死了,她们年纪小,早就慢慢忘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也是林茜檀将她们带了回去,她们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出身来历。

    周逸自然还记得她们。待梅跟着楚泠去的时候还是个不怎么记得事情的小萝卜头,回来时就已经是个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虽说有个十年八载的没见过,不过能看到当年的小姑娘回到养生堂出嫁,周逸十分高兴。

    再过几日,待梅就要成亲了。锦荷和碧书一起过来,也是她们在待梅婚前最后一次见面。

    待梅无论被人调侃了多少次,也还是忍不住脸红。

    三人坐在一起,说了好些的话。

    裁云却没有来。

    待梅觉得有些遗憾。

    裁云的性子越发怪异,待梅又不在,前几日又做错了事,挨了说。

    碧书道:“也不全怪她有怨气,她越是性子孤僻古怪,小姐越不爱用她。小姐越是不爱用她,她就越要弄出怪模怪样来。也是她有资历在,也算忠诚,不然按着她那人缘,换了我是主子我也不爱用。”

    绿玉取得了林茜檀信任,一个后来居上的,也接替了晴川,管起了屋子里的财物来……

    待梅又不由因而想到了晴川。

    姐妹几人都是差不多同一时期去了林家,时至今日渐渐大了,命运也截然不同。待梅是最早出嫁的一个。如果可以,她也期盼着,这些往日的姐妹,可以都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也不知道晴川如今怎么样了。虽说晴川偷主子东西拿出去卖,又漏消息给夫人,可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彻底恼恨了她。两人也是有过玩乐打闹的时候。

    锦荷和碧书看过待梅,随即离去。

    她们不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待梅了。

    *

    九月十七,距离待梅婚礼只有三日的时间,郑好进府里给林茜檀送喜蛋以及一些别的礼品。

    郑好人逢喜事,看着整个人就像二傻子一样,再没有丝毫平日稳重。林茜檀笑话他,他也不介意。

    他也是刚从待梅那里过来。

    喜蛋是待梅亲自弄的,几样小点心,也是待梅花了工夫做的,也全是林茜檀爱吃的口味。待

    林茜檀笑。待梅和郑好都只是寻常良民,并没有那许多大户人家婚前不方便见面的规矩。待梅使唤郑好做事,也越来越顺溜了。

    郑好一脸喜气地离去了。林茜檀将待梅拿来的那些东西分了分,叫大家也沾一沾待梅的喜气。

    然而。

    郑好是一脸高兴地离去,却是仅仅在半日以后,便神色惊慌地跑了来,与林茜檀求助。

    林茜檀叫他慢慢说。

    郑好说,待梅今日中午出去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本来周叔也说,待梅就是到左右的邻居街坊那儿亲自分一分喜蛋。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结果,待梅去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见往回走。

    当时周逸正好出门跑生意,并不在养生堂那儿待着。等回来发现不对,再问林茜檀派给待梅的护卫,护卫也说,看着待梅去了隔壁的何家,老久没出来。

    护卫是这么说的:“何家婶子也说待梅和她们娘儿几个谈得来,就多说了一些。咱们几个就守在外头,便也没进去打扰。”

    然而等着周逸强闯进去,哪里还有什么待梅在那儿和何家的女人们有说有笑。

    林茜檀是亲自处理的这件事。

    她站起来,和郑好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

    郑好便将那周逸闯了进去之后的过程给说了。

    原来,何家的婶子陈氏收了她娘家一个侄儿一笔巨大的银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叫陈大有的侄儿,与姑姑自称对待梅心仪已久。知道对方即将成亲,想做的事情,不过是有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能够表白心中情意。

    不盼着待梅能够有什么回应,就是把心里的想法念头表白出来,死也愿意。

    那陈氏想了想,自然也没什么不同意的。至于那何家的其他人,所想的或许更直接一些。

    陈大有给他们一家子人又是送钱又是送礼,所图的恐怕哪里只是表白表白。何家的男人甚至会羡慕地想到,这小子,叫他们把待梅骗去何家后院净房那儿,一定是想和待梅风流快活一番。在待梅成亲之前抢先一步占据山头。

    男人么,哪个不是这样。

    因而,这些人也都很识相。前头替陈大有拖住林茜檀派给待梅的保镖,后头又看着屋子们,不叫家里的孩子跑去后院打扰了陈大有“办事”。既然待梅没有喊叫或是跑了出来,想必也是愿意了……

    郑好越说越愤怒,林茜檀也一脸冰霜:“到现在还没找到那姓陈的!?”

    郑好道:“没有!”周逸闯了过去,何家人才发现后院那儿是人去楼空,那姓陈的,不知怎么就开了何家后门的锁头……他和周逸再到陈家去逮人,也不知陈大有把待梅弄到哪儿去了。

    *

    周逸带着人在外面四处走动找人,他们在找的陈大有却已经死了。

    待梅看着身边被人一刀毙命的男人,心里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

    原本这何家婶子的娘家侄儿来找她,她也以为只是这人起了色心。然而陈大有也不过是替人做嫁而已。

    这面前刚宰了陈大有的几个汉子,目露凶光。他们一不图财,二不图色,所做的,就只是杀人。

    她马上就要成亲,马上就要嫁给郑好和郑好生儿育女,她还有一锅等着发酵起来的麦子搁在厨房的炉子上,还要做了吃的,送去给主子尝一尝,她还不想死,她也不甘心死。

    可她被堵了嘴,连求饶求救也不能,只能是拼命用着祈求的目光看着正把刀子从陈大有的胸口拔出来的壮汉,使劲摇头。

    那动手的汉子倒是还愿意和待梅多说两句话,像是每次杀人之前例行公事一样:“小姑娘,你也别恨,咱们兄弟几个和你本来也是无冤无仇,也是奉命办事。要怪,就怪你那双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到了黄泉路,好好与阎王爷说说,保佑你投一个好胎吧。”那刀头,还在往下滴血,汉子说完,也就只是猛力甩了甩刀子,便朝着待梅走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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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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