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流产
一切具有相亲性质的场合,陈靖柔当然都会被迫出现。
林茜檀并不奇怪会在顾家见到她。她那个娘亲,为了女儿能够被推销出去,也是熬白了头。陈靖柔就算只是为了母亲,也会努力强迫自己来的。
虽说那一身比许多男人还强壮太多的肌肉,和当今流行的以衬托女性柔美为卖点的衣裳实在不太搭配。
林茜檀看到她之前,陈靖柔正独自一人虎背熊腰外八字撑开双腿,坐在一处石墩上。她磊落直爽,和古灵精怪的顾晴萱很是合得来。顾晴萱早就想结交她,不过是碍于没有勇气上前搭话。
而陈靖柔,也十分习惯自己被男女两方阵营排挤孤立的一个情况。林茜檀还算是为数不多敢和她走在一起的。
陈靖柔和顾晴萱说到了一处去。林茜檀这个中间人倒是在看到白玉馨的时候,走了开去。
升堂审问之夜,林茜檀得到白玉馨帮助,却没有多少机会和她说一声谢谢。白玉馨也不是要求感谢的人,事后林茜檀就是要碰上她,也不容易。
随着林碧香的丑事闹出来,陈靖瑶等人都不敢再去东山侯府拜访。陈靖瑶本来就看不上白玉馨,那一帮子的“姐妹”小团体自然也就瓦解了。
顾家的这一场桃花会,林茜檀收获不小。天隆帝的四十大寿在三月,眼下离着那时还有一个多月,各家各户也都准备起了寿礼来。
届时,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参与到盛事当中。
林茜檀在人群里有意识地转了一圈,将各家可能预备的寿礼打探了一番,心里有了数。
将近客散时,顾三公子站在一棵桃树下,林茜檀无意经过,还险些和他撞到了一处。
等到后来顾晴萱再见到林茜檀的时候,林茜檀提到顾潇巍,顾晴萱的脸上,还有些古里古怪的。
有林茜檀和顾晴萱说的那一番话,阴薇试图搭上顾家自然是没戏。文人不爱夺人所好,姻缘亦然。
*
顾家的桃花会之后,进了二月,顾晴萱再过来的时候,林茜檀正坐在窗台边上开始替楚绛缝制答应做给他的香囊。王元昭也状似玩笑一般开口讨要,只换来林茜檀扔过去的几块边角料。
林茜檀女红技术精湛,又融合了各地绣法特色,光是看她穿针引线的身体仪态也是一种享受。
顾晴萱来得正是时候,林茜檀正做到关键处。顾晴萱也不打扰她。
直到林茜檀自己主动开了口,两人才坐了下来聊天。林茜檀听说,今日阴槐又扮成小厮来了。
那边那两个人关起门来还能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将近三个月没有来月事,亏得林碧香真的相信自己是月事上出了问题,这已经是林茜檀能够忽悠林碧香认定自己没有怀孕的一个时间上限。
她屋子里熬煮的“调理”汤药,自然是帮她养胎安胎的。
再往后一些,林碧香的肚皮会开始隆起,是不能再瞒住,要捅破,就是现在。
所以说,顾晴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女子孕期前三个月,最忌讳行房。阴槐又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他和林碧香有一段日子不见,压根不知道林碧香肚子里有个孩子,无所顾忌之下,用力过猛些,闹出动静来,也不是不可能。
林茜檀心里想着事,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和顾晴萱说话。顾晴萱也没有注意她,反而留意到经常跟在林茜檀身边的一个叫锦荷的胖丫头没有在。
“锦荷呢?我今日可是专门为了她来的。”
林茜檀笑道:“她被我派出去给人‘帮忙’去了,一时半刻的也回不来。”知道顾晴萱来,林茜檀选日不如撞日,干脆叫锦荷去帮忙林碧香流产一下了。
继采彤和冬青之后,林茜檀又用重金收买了几个林碧香屋子里的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在林碧香那儿屋子里搁几块有催动欲望的香料,简直不用太简单了。
顾晴萱自己就是个从小喜爱恶作剧的,看林茜檀眼睛闪烁,很是有些福至心灵。本来她都坐了有一会儿,想走了,林茜檀留她多坐片刻,她还觉得有那么点奇怪。
看来是要留她看好戏了?
顾晴萱这是替哥哥顾潇巍过来试探林茜檀的态度的。天知道,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人,怎么就对她的朋友感兴趣了。林茜檀还是有未来婆家的人,就算问了林茜檀怎么看待他,他又能如何?
好在是林茜檀自己也有些别的心思,倒是没有注意顾晴萱问她那些问题里面古里古怪的地方。
两人坐着的时辰,正是将近午膳的时候。沈氏近来不舒服的时候多了许多,府里的小辈也变得时常自行在各自房中解决用膳。
林碧香那边迟迟没有什么动静。林茜檀索性也不太着急。干脆拉了顾晴萱一道吃了午膳,又叫她一起在她屋里歇午觉。
顾晴萱脸答应了,林茜檀倒是没去注意她那些可疑的神色。两人合衣躺下。却是还没闭上眼睛多久,就听见林碧香那边闹腾了起来。
林碧香架不住阴槐撩拨,衣带渐宽,再加上屋子里无色无味的药力驱使,
一股猩红的热流顺着林碧香的腿根蔓延开去,小腹部的剧痛也叫她蜷缩起了身子,阴槐见势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提了裤子就跑,等到外面伺候的发现不对,林碧香已经光着身子在屋子里大汗不止了半天,身体下头流出来的污血早就染透了一大片床单了。
出了事,大家都怕担责任,哪里有不往上报的道理,因而,等消息送到林茜檀这里,那边沈氏、沈宁也都知道,唯独就是阴薇这个最该第一时间知道的,出了府,不知道。
张成媳妇倒是火急火燎地叫人去把阴薇请回来了,可一来一回的,总要时间。林碧香那儿又没个人管事,里面的消息自然也就长了翅膀一样泄露出去。
顾晴萱自然也就明白,林茜檀叫她看的是什么戏了。
顾晴萱动动脑子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林茜檀操纵的痕迹,但她不知何故,分明不喜欢别人用阴手段,却在林茜檀身上……双标了。
她如非必要,又怎么会害人。
所以既然是请她看戏,她也要做一个好观众才是。虽然眼睛是应该避嫌,不过她还有耳朵啊……
沈氏亲自被人扶着赶了过去。她过去的时候,沈宁早就先到一步。姑侄二人往屋子里一看,一闻那旖旎的空气,再看看林碧香身上一件衣裳也没有,已经明白了三分。
再抓几个人来问,总有人知情,总有人肯说,说八小姐和府里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厮厮混已经有了小半年了……
沈宁气得要死,几乎要当场骂阴薇教出一个臭不要脸的婊子连累她了。反倒是沈氏,见惯了这些大风大浪,反而冷哼一声,有条不紊地又是叫人给八小姐先清理污秽,又叫人给穿衣服,然后另外一边,理所当然还有人去请郎中赶紧过来……
沈宁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出去封锁消息去。
然而还是迟了。
等到阴薇闻讯,十万火急地赶回来,东山侯府附近的街坊四邻,早就都已经知道了这一桩大笑话。
林茜檀对林碧香、对侯府做这些,都没有多少压力,要说有哪里担心,就是会在意她祖母。沈氏的确是个心善之人,对她也颇照顾。
沈氏的表现,还是叫林茜檀觉得意外。老人家年轻时候见过的龌龊比起眼前的更脏一些的也有的是,又怎么会因为这些被吓到?只是到底心里觉得恶心,回去之后,当天晚上便有些没睡好。
林碧香怀孕三月而毫不知情,还顶着个大肚子和不知身份的男子在闺房厮混,出了事,遭尽了罪,折腾了三天三夜才算消停。外头的小道新闻,可热闹了。
顾晴萱在事发当日看了一会儿戏就自然而然离开了。林碧香的事,本来就还在那儿挂着,现在是更上一层楼。如果说,之前市井坊间议论她,还能说是流言蜚语,那么这一回,是坐实了流言。
也像林茜檀说的,出了这一个事情,侯府里的人谁也不用出门了。外头的人笑话的,讥讽的,就是没几个给林家辩解的。
林茜檀只当看不见阴薇看着她那眼睛里的冷芒。
她夜夜睡得香,甚至还特意梦见了前世时侯府在她从小到大乃至后来跌落谷底时,是怎么对待她的。
沈氏一走,大伯母王雅心又是个靠着小叔子过日子的寡妇,人微言轻,她每每在外受人欺辱,回过头去,有娘家还不如没娘家。
林碧香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的,等到总算好些,再醒过来,郎中告诉她,她身子受了大损伤,又施救不及时,这辈子都不容易有孩子了。
阴薇听了,都要晕过去。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是给人做妾,都不一定有人要。林碧香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女,又怎能给人做妾?
林茜檀听了,心里却只有欢喜的。
第92章 蛰伏
东山侯府安静了有几天的时间,这期间侯府闭门谢客,外面的人窥视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每天只有进出买菜的奴才能够偶尔打开小门。除了这些,几乎再没有其他人影往外走的。
阖家上下的人全被林碧香连累得有些不敢出门。林碧香压力之下,连带得脾气也更大,看谁都不顺眼。
“毕竟是咱们丞相大人的外甥女,就是牛气哄哄的。”林茜檀不在没脸出门的行列里。
她可是手里忙着赚大钱的人,才没工夫去把自己和林碧香算成是“自己人”去。
生活忙碌而充实,和楚家的婚事也并没有受到影响。虽然林茜檀听说江宁娘曾经以此为由,试图拆散过这桩婚姻。
林茜檀偶有一次在京城里的酒楼上,碰见过江宁娘和江芷悦。江芷悦花了一两个月的工夫,把身体养得恢复起来。尽管落下病根,但起码总比林碧香好得多。江宁娘带她散心,结果碰上林茜檀,心情反而差了些!
郎中说她虽然来日容易滑胎,但起码生育并不受影响。
林碧香却遭遇大罪,被害惨了。不管是不是林茜檀做的,阴薇都会把这笔账算到林茜檀的头上。
林茜檀屋子里的丫头们,就有几个被阴薇叫去,试图威逼利诱打探过情报。
可惜林茜檀每日里有在家里的时候,不是在那儿看书,就是在那里做绣活,甚至于还有工夫给家里的几位女性长辈做了几件贴身的小衣服。阴薇问不出什么特别的来,暗暗心惊林茜檀不再是她能够掌控的那个小女孩了。
林茜檀自然也给阴薇做了衣裳孝敬,阴薇越是等着拿她错处,她就越是在一些明面上的事情上做得努力不出错。
唯独除了嫁妆这么一件事情,两人挤住在了那儿。
苟嬷嬷被林茜檀收拾得差不多,虽说不可能多么忠诚,但也是偶尔可以拿过来用一用。
所谓有一便有二,苟嬷嬷出卖了阴薇一次,便能出卖第二次,林茜檀问起阴薇的事,能说的,苟嬷嬷也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虽说知道自己的嫡母屁股上长了两颗小痣这种事情,眼下看来是没用,不过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用得上。
阴薇阻止林茜檀拿回楚泠留给自己的嫁妆,其中心思,固然是有叫林茜檀没钱可用的意思。
更多也是她自己在打那一笔嫁妆的主意。
相比之下,沈氏说替林茜檀看着那笔嫁妆的说辞,则明显可靠真心得太多。
若不是有那么个祖母在,估计就是沈宁,拿着那一份嫁妆在手里,也忍不住动了贪心了。
林茜檀知情识趣,沈氏点头答应给林茜檀交还嫁妆的时候。林茜檀只当看不出来其中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物件被沈宁动过手脚以次充好掉了包。非但是这样,还主动给沈宁送了五百年前的古老文物,充当沈宁替她看守嫁妆的谢礼。
这天是二月十二,林茜檀刚刚将楚泠那笔嫁妆拿了回来,就敲锣打鼓地出门去,做出一副没见过钱出去享受的模样来。
外头正是花朝节盛会。
惹得阴薇在府里冷笑着骂她:“瞧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眼下府里人都做缩头乌龟,就她显摆。
林茜檀的确是个乡巴佬,之前没拿回嫁妆,她在府里就是单独给自己加菜,都要装模作样地扮穷。
拿回来嫁妆,许多事也就不必装得太刻意了。
也亏得是苟嬷嬷并不认字。
林茜檀每天当着她的面,对着那些账册什么的涂涂改改,她还以为自己是在练字。
不过林茜檀也不怕苟嬷嬷如何继续泄露自己的影踪。
苟嬷嬷的儿子苟东和苟西现在欠了自己一屁股债——放债叫苟嬷嬷母子倾家荡产的是她,借钱给苟嬷嬷“还钱”的也是她。
*
茶楼之上,林茜檀邀请陈靖柔、顾晴萱和张嫣几人,聚在一处,几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很是开心。苟嬷嬷现在老老实实,就是宋氏不在,她随便一个大丫头也镇得住她。她可以放心出来。
都说物以类聚。在座的几个人之中,除了顾晴萱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是负面新闻缠身的。
倒是没有谁嫌弃林家如今的事。尤其是张嫣,郑国公府说是风雨飘摇也不夸张,在座的人居然还敢跟她来往。
顾晴萱倒是知道一些林碧香怀孕的内幕,不过她嘴巴紧,林家的事,她连自己贴身的大丫鬟也没有告诉。见林茜檀不肯说,她便也闭紧了嘴巴。
林家门里那些恩怨情仇,顾晴萱或多或少是知道一点的。顾晴萱自己被宠着长大,其实很是心疼林茜檀这样的人。
包厢里,几人很是愉快地说着话,走道上忽然就有些吵嚷着来了几个书生,嘴里说着过一段时日天隆帝大寿的事。
等他们走开,屋里的几个小姑娘也开始议论了起来。
林茜檀却是睫毛微闪,想到了前一天晚上,王元昭带她夜里出门去吃西大街的蟹黄面的时候说到的事。
王元昭私下和燕韶有所联络,林茜檀一直都知道。倒不如说,王元昭从来都没有对林茜檀隐瞒过他的一切行踪。只要是他知道的,林茜檀问,他就一定会说。
燕韶像是在围场行刺失败了之后,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其实却是蛰伏。王元昭虽然并不清楚他有何打算,却也有所推测。
王元昭是这么说的:“郡王看起来似乎在皇帝大寿的时候有所图谋的样子。”
林茜檀不是燕韶肚子里的蛔虫,当然并不清楚燕韶是个什么计划。不过王元昭拿出某样物件的时候,林茜檀还是有些吃惊的。
按照王元昭所说,燕韶有所图谋,本来是想借助王家这条路子的。
但是王元昭表现得一副在王家远未被接纳的样子——而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也不得不叫燕韶打消了盘算。一个不能利用的棋子,还不如先搁着!
王元昭手里拿着的,是燕韶交给他的一份地图:“郡王只说,若是事情再败,叫我里应外合,去图上此处凭兵符把大军牵引出来,接应他。”
林茜檀当时就劝王元昭,不要搅和进去燕韶的事。
王元昭说:“我没有打算搅和进去,这兵符,我会交给别人。”燕韶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可用。
王元昭的确注重恩义,但并不是一味在意这些的人。
虽然对王家没有多少感情,但王善雅这个父亲对他是真的掏心掏肺。他不能再像是孤身一人来京城的时候那样,乱来了。
燕韶也知道王元昭的心思,倒是没有勉强他。
林茜檀却是鬼使神差一般,劝说王元昭将兵符留下。王元昭却是少见拒绝了林茜檀,不愿意做背信弃义的事。
林茜檀一心两用,耳边的三个正说到天隆帝四十大寿的时候会去采宸宫举办盛大寿宴。
到时候群臣朝贺,必定是会很热闹的。
皇帝寿宴,最热闹的不是歌舞,永远是所有人送寿礼的环节。顾晴萱她们就说到,自家准备的礼物了。
顾家准备的,是顾屏自己书写的一套书法。
上回顾家邀请众人到他家赏桃花,林茜檀没有忘记自己给顾屏留下了批评。
顾屏的字,人人都说好,唯有一人在顾屏的墨宝下面,留下了不好的评语。
顾晴萱正说到这人。
“祖父说,他成名几十年,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少有人提过切中要害的意见了。”
顾晴萱这么说,林茜檀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就是打着去接近顾屏的心思去的,也是有意在批评的语气上尖锐一些。还怕顾屏觉得年轻小辈狂妄自大,大放厥词。
她留言说,顾屏笔锋行走至收笔处,总是有一个多用一分笔力的坏习惯。
张嫣自然要问那人名字。
林茜檀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她睫毛微闪,有些不好意思承认那人是自己,只听顾晴萱又道:“祖父也在找这个人。”
林茜檀故意这么做,也是为了引起顾屏的兴趣。她有意入朝做份差事……更有意试试顾屏收不收女弟子。
虽然当朝的女官只是闲散。但起码也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过很遗憾的是,一个家族中,如果有女子想要入朝担任女官的,是需要家中父亲、丈夫甚至儿子同意的。
林茜檀原本以为林家不会帮她,只能等到和楚绛成亲之后,由楚绛签字同意。
结果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却遭遇了楚绛的反对。
楚家家大,林茜檀也知道,江宁娘一个人平时管着这些那些,楚渐那边又盼着能有孙子,楚绛希望她尽可能待在家里,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林茜檀是不打算放弃的。
“陛下会选择去采宸宫,也是左相的建议。”对于某些内幕,顾晴萱可是清楚得很。
旁人不觉如何,陈靖柔是最讨厌玩弄权术的大臣的。
顾晴萱话音刚落,她就抨击了起来:“阴氏狼子野心,如今已然将黑手伸进军中。”陈靖柔一心从军,苦于没有机会,她也和林茜檀提过要去女扮男装从军的事。
林茜檀想到前世她身份曝光的事,不由劝她:“军中都是男人的地方。虽然你有自信不暴露,但光是身份文书上,你就不好蒙混。”
一般的士兵倒是还好。像是陈靖柔那样有本事有志向做将军的人,升职的时候,是需要核对户籍的。
前世的陈靖柔,会被发现,就是败在了户籍上。
说起阴氏把手伸进军中,林茜檀倒是也知道这件事。
天隆帝提出有二征戎国的意向,朝中大臣大多反对,阴韧却是其坚定的支持者。陈靖柔自己不能参军,所以只能通过时不时打听军中的动向来过把瘾了。
阴韧无疑是个奸臣,朝野上下说的都是他的坏话,于公事于私德,他都被人攻击,但是,并不冤枉他。
楼下,一辆刻着阴氏徽章的车子恰好就开了过去,无人留意。
阴韧对于林茜檀而言,是有侮辱之仇的仇人,但也是传授本事的恩师,林茜檀不得不说,对方起码教会了她一点,就是谁说女子不如男。
在阴韧身边,阴韧会分配一些实际的事务给身边留用的女子来做。
她们这些人,年纪不一,年岁最大的甚至有三四十岁,却都是他的助手。
楼下,阴氏的马车开得远了,车子里面,阴韧坐在那里,闭目假寐,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茜檀算是阴韧半正式的女学生。
阴韧传授本事的方式,令林茜檀毕生难忘,至今想起仍然觉得屈辱。
一副字帖,一篇文章,一本书籍,一卷字画,但凡是阴韧布置下来的作业,若是她没能完成,到了夜里就要承受他异于常人的特殊癖好。
顾晴萱口中被顾屏夸赞的那一手好字,就是大字不识的林茜檀逼着自己练到阴韧满意为止的。阴韧也直言不讳夸赞过,她有天赋,是被阴薇耽误了。
这个人,叫林茜檀至今咬牙切齿。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感谢他,是他叫她知道一个道理——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能做好,甚至在许多事上,做得更好。
天隆帝寿宴,四海番邦都会来祝贺,有些偏僻蛮夷的语言难以翻译,林茜檀知道,像是这种翻译国书的事,阴韧总会交给府里的女子去做。女子学习语言,总是比起男子更有天赋一些。
不过很遗憾的是当年林茜檀没有跟着学会一些生辟的海外之语,不然楚泠留下的箱子里,那些小册子,她就能够自己看懂了。
*
马车里,阴韧刚刚睁开眼睛,看着就坐在边上的儿子。阴槐满脸心虚,不敢抬头去看父亲。
林碧香的事,满城风雨,热闹得很,阴韧不可能不知道。阴槐真正吃惊的是,阴韧居然已经知道,林碧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阴槐自以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每次去林家也都是尽可能穿着小厮的衣服。阴韧居然会知道……
阴槐还觉得奇怪,阴韧就算知道了,又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些小事。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他这个父亲心性凉薄,六亲不认,在他眼里是没有所谓亲情的。会生下他们兄妹三个,还是一时兴起。
所以又怎么可能突然就关心起那个外甥女来?
阴韧自然不是突然就关心林碧香,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情是林茜檀的手笔,所以多加留意了一下而已。
阴韧笑,阴薇在她面前抱怨林茜檀不是一次两次,本意也是借他的手收拾林茜檀。他派人去私下留意,便发现林茜檀手下的丫鬟,三天两头地去往府外的药房取药,那些药,全是安胎的东西。
顺藤摸瓜看了看,阴韧自然也就知道了林茜檀这些药都是用在了谁的身上。
自然而然阴槐也就浮出水面了。
林碧香怀孕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点破。
这小丫头这次玩得过头了些,林碧香出事,倒霉的虽然只是东山侯府,阴氏也是受到一些连累了,阴韧不在意却也不解释,阴槐于是以为阴韧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关切,但……
真的不是。
阴韧不过是嫌林碧香不够倒霉,还想再踩上一脚罢了。
那个外甥女,他不喜欢,刚好小丫头也不喜欢,他可以帮个忙。
“明日你就去将你表妹肚子里掉下来的孩子认下来。”
阴槐听了下意识道:“父亲,外面人都说了,和她牵扯的表哥可不是只有我一个,说不准这孩子还不一定是我的。”
阴韧于是投了一眼过来。
阴槐于是不敢再否认,只得硬着头皮,问了句:“父亲的意思,是叫儿子娶了她?”
阴韧笑了起来:“我何时说,叫你娶她?”
林碧香和几个表哥不得不说的故事自然早就在市面上流传,阴槐明知其中应该是流言,却仍然觉得很不爽快。也难怪他不愿意承认林碧香肚子里的孩子了。
听父亲这话的意思……就是阴槐蔫坏惯了,也是忍不住有那么点不寒而栗的。
阴韧又说了几句天隆帝寿宴的事转开了话题,说完,便闭口不再说话。阴槐见她闭上眼睛,便也不出声了。
阴韧在想,刚刚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听见林茜檀的声音了……
*
另外一边,林茜檀刚和几个好友从茶楼出来,正准备回去。
却是十分巧合地碰上了王元昭正带着一队身穿士兵服饰的人快步骑马走过。王元昭手上似乎正有什么事情,并没有看到林茜檀。林茜檀也是匆匆一瞥,自然不会出声喊住他。
他不多时就走远了,林茜檀稍稍有些微楞。王元昭脸上的神色过于认真,林茜檀有些不太习惯。
这天晚上出现在林茜檀面前的王元昭,还是嬉皮笑脸的,就仿佛白天时候林茜檀看到的那个人不是王元昭一样。
又或者,那人是王元昭,而蹲在树上在她面前眼睛一亮一亮的,是王二狗……
林茜檀没有提及白天时候碰见他的事,王元昭同样也没有提他白天时带着人是做什么。
天上稍微有一些小雨,打在王元昭的身上,叫他的头发也有些湿气。春天虽然开始转暖,但头上湿太久了总也不好,林茜檀便催他回去。
王元昭开玩笑一般,道:“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两人的肚皮……都有点饱。
林茜檀倒是爽快地让开窗边的位置,眉梢微动,一副“你有胆子就尽管进来”的模样,王元昭反而抓耳挠腮一脸羞答答的低下了脑袋,道:“算了,我还是走吧。”
和王元昭相处得越多,林茜檀越是发现这个人看着胆子挺大,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很怂。
他说完,就往外走,东山侯府对他来说越发是熟悉得像他自家一样。林茜檀一边笑着坐下来,正要坐着看一会儿书,忽然就顿了一下。
想一想白天时见到的王元昭那个样子,林茜檀有那么一瞬愣怔。那样脸上有些凌厉凶狠的王元昭,是她陌生的。
其实仔细想想,她每次见到这个人,基本都是两人单独相处,最多就是和锦荷这样的自己人在一起,林茜檀好像还没有见到过王元昭和别人在一起的模样。
会不会白天时候见到的他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王元昭从林茜檀这里出去,就踩着小雨往晏国公府去。他回去得晚了,进府路上还碰上了王元暄。
他一头湿哒哒,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身上却带着些香气。他不涂脂抹粉,那香气一闻便不是他自己身上有的。
王元暄眼眸微闪。
王元昭没有理他,自顾自往里面去了,王元暄则是转头往母亲那里。
王元昭也是回到屋里,才发现到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林茜檀这天身上熏着的熏香味道。他和林茜檀这天晚上照例是出府去了。兴许这香气,是林茜檀差点从墙头踩滑了跌下去时,王元昭搂了她一下,带上的。
犹豫了犹豫:“算了,还是洗了吧。”王元昭把那混着自己汗味和熏香香气的衣裳脱了下来,随手一扔。这事便被他揭了过去。
*
王元昭在王家终究是尴尬的,除了王善雅,大概也就只有王家的四小姐王庭钰对他还算友好,其他人简直是不把他当家人的。
更要紧的,是王家有许多人认为,王元昭抢了本来应该属于王元暄的亲事。
有王善雅积极奔走,魏家方面也算是积极响应,魏嘉音这个魏氏精心养育出来的姑娘,便算是归了王元昭。
两家议亲低调,外面的人并不知情,双方的长辈一头热,然而被订亲的男女双方,却都并不高兴。
林茜檀还觉得有段日子没有见到魏嘉音,殊不知她之前提过和王家的亲事当真有了进展。
林茜檀听见魏嘉音说和王元昭已经由双方的父母交换了信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魏嘉音看不上王元昭,认为他匹配不上自己。别人不知道,王善雅却是坦诚地告诉魏家王元昭之前在小渔村打鱼的经历。
“也不是我就真看不起底层那些劳动人,而是夫妻二人价值观念有差异,将来要如何一起生活!”
林茜檀自己也弄不懂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半点没有给王元昭说好话。
魏嘉音发泄了一通情绪,便怒气冲冲地回去了,林茜檀可以理解她。魏嘉音和自己提过对夫婿的幻想。
她喜好文质彬彬,温柔有礼的,也许对于魏嘉音来说,即使撇开某些门户之见,王元昭光是作为一个“武夫”,大概就叫魏嘉音还没怎么和真人接触,就先把对方给讨厌一遍了。
魏嘉音本质不坏,只是难免有出身世家那些鼻孔朝天的大小姐脾气。
不过,林茜檀出于自己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并没有和魏嘉音解释,王元昭并不是外界所谣传的,文墨不通。
第93章 万寿屏风
魏家和王家的亲事,悄摸摸地就定了。消息传出来,许多人才知道。
王家的二公子刚刚被王善雅带回王家不算太久,众人都听说他外貌甚好,也颇有才能。
王善雅又将他安排去了军中,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很受关注。
不过魏家和王家都不是以从军起家的,不少人还是对王家的这位公子在军中这件事感到有些意外。
魏嘉音嫌弃王元昭的一个理由就是他是个武夫。
魏家是四大世家之中唯一在夏商几代帝王打压之下,还维持其家族强势的。
这和魏家人丁兴旺、子弟杰出是有不小的关系的。
尤其魏家家主有先见之明,懂得将家族中的女儿送进皇帝的后宫,前后呼应,魏氏声势后来居上,超过了齐家,成了四大家族之首。朝中官员里,姓魏或是与魏家有师生关系的,占了不少。
魏嘉音的高傲也能被理解。
林茜檀感慨自己能够被她结交,还是沾了楚家的光。说起来,魏氏这门朋友,又是自己那个到处刷存在感的母亲,给自己留下的人情。
就是宋氏大概都有些忘了,楚泠年少的时候和齐家、秦家、魏家的小姐合在一起,是有同气连枝的名声的。再算上夏朝皇室萧家的三公主萧宸,那五个人,那时候是被称之为大夏的五朵金花的。
不过随着夏朝灭亡,已经很少有人去明目张胆提及一切和夏朝有关的事情了。
除了《夏史》。
隔代修史,也是华夏历朝历代的惯例。夏朝灭亡之后,先帝燕坚就已经组织了一部分有才之士开始编著夏史。到了天隆帝继位以后,便已经有所成果。
不过夏朝前后享国近五百年,光是整理夏朝一代留下的庞大史料就已经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再加上许多夏朝遗老遗少不承认大商皇帝合法性,纷纷归隐,就更加使得修史工作一度十分困难。
魏嘉音家族中就有人响应皇帝号召,去了宫中参与编著夏史的。
魏嘉音提起往年旧事,还笑道:“也是我姑母提起过你。”
魏嘉音的姑母便是当年和楚泠齐名的另外四个人中其中的一个。魏氏养育好女,魏嘉音的姑母风姿不输楚泠。
“五朵金花时至今日提起的人已经不多了,”林茜檀笑,拿起魏嘉音说到的那位姑母送来的桐州特产,放入口中,将咬未咬:“闺中时再怎么身上怀有名声,嫁人的嫁人,死的死,就算还是金花,也只是三朵,而不是五朵。”且还朵朵低嫁。
齐氏、魏氏和秦氏的女儿都是还在,只是各自嫁人,也不在一处,比如其中魏家的那一位就嫁去了桐州。
楚泠身亡,是众所周知的。而另一个据说已经香消玉殒的,则是皇家之中那一位风华不输给世家女儿的三公主萧宸。
其中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便是那位公主在商朝大军攻破夏京的时候,便上吊殉国。她的尸身,是被许多人亲眼看见从横梁上抱下来的。
林茜檀到魏氏本家做客,魏嘉音甚至将当年五朵金花的集体画像给林茜檀看了看。
四大世家的小姐都以真容示人,唯独那位传说中身体有些娇弱的夏朝三公主蒙着面纱,就算是作画留念,也不肯把面纱摘下来。
*
天隆帝四十大寿前夕,有关于《夏史》的编著,在大儒名士进京之后有了一个长足的进展。参与编纂的人多了,也很快就将章回分出,然后提请天隆帝核准。
这件事在京城里骤然鹊起,议论之声丝毫不逊色于林碧香那出丑事。阴槐承认林碧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这件事可是一阵轩然大波。就在大伙儿看着阴家是不是要对林家这位八小姐负责任的时候,却毫无动静。
林碧香宰了阴槐的心思也有了,本来她就已经是白雪罩顶了,阴槐此举,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于是就在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夏史》编著有所进展的时候,阴薇火急火燎地去了一趟阴家。
林茜檀从魏家回来,经过反复思索,推敲着有关于夏朝宝藏的线索,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也许末帝有可能将有关开启宝藏的那一份地图,交给了四大世家的人。
楚家手里持有的那一份羊皮碎片就是一个佐证。
林茜檀也不过是俗人,也会有贪财挖宝的心思,夏朝宝藏那么大的秘密,她当然也会有探究探究的意思。
但她的手上也就那么一份碎羊皮,还是楚灵险些带了出去作陪嫁。如果想要凑齐另外的四份,是不是表示她应该把其他几家有可能也持有这么一份的家族都走上一遍?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魏家一定持有这么一份地图。
并且,魏家不像楚家,魏家人应该仍然十分清楚夏朝宝藏的秘密。
魏嘉音倒是并没有与林茜檀透漏这个秘密,是林茜檀自己无意从魏嘉音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门道。
林茜檀提起自己给贪墨她母亲嫁妆的二伯母送了个五百年来历的好东西。
魏嘉音笑她“大手笔”,又说她魏家就是“随便一个碎羊皮,都是绝不舍得给人的”。
魏嘉音不知道林茜檀手里也有这么一份地图,不过是无意之中提了一句,殊不知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家族的最大秘密给泄露了。
林茜檀觉得有些振奋,再和王元昭夜里出去的时候,和王元昭悄声提了提。
王元昭本来不知道什么夏国宝藏,但是夏三娘正好叫他在王家找那么一份“外祖家”的东西。王元昭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但那想法太快,差一点就一下子晃了过去。
两人这么多次相处下来倒是真的成了称得上朋友的人。王元昭愿意将心里的事拿出来说,林茜檀有事也尽量不瞒他。
说到碎羊皮,王元昭笑说:“来日若是挖到了宝藏,咱们对半分。”
林茜檀只当他开玩笑,王元昭虽然是在笑着,但是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认真的神色,快到林茜檀没有抓住。
林茜檀想要找到这样的一件东西,本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王元昭答应帮忙的时候,林茜檀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的是,不过几日王元昭也就有了消息。
不过几天工夫,王元昭就和齐家和秦家两家的公子成了朋友。不说言无不尽,但齐家和秦家里都有哪些宝贝这样的事情,还是能够被王元昭不动声色打听出来的。
但很遗憾的是,齐家和秦家的手里,似乎已经弄丢了林茜檀所说的那一种碎羊皮。
*
王元昭认祖归宗,并不等于他就把母亲和哥哥忘了到一边去。
街上四处是议论天隆帝大寿的人,王元昭刚和齐家的公子在茶楼分开,便往母亲那儿去。
夏三娘在晏国公府没有一个名份,进不了晏国公府的大门,但她本人对于这些似乎不怎么在意。
王元昭记得母亲也叫他在晏国公府找那么一块碎羊皮。再联系联系林茜檀所说的夏国宝藏,王元昭很难不去联系一些什么。
不过他是选择相信母亲的。
王元昭已经叫人给林茜檀送了有关宝藏的消息过去,他自己则是回到母亲跟前试探着问了问。夏三娘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王元昭说起碎羊皮,夏三娘面色不变,甚至还有一点淡笑道:“你是听谁说的我要找的东西和夏国的宝藏有关系?你外祖姓夏,不姓萧……夏末帝残暴无道,谁爱和他扯上关系。”
王元昭听了就笑了,夏三娘一向是个不爱说谎话的人。她直接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元昭肯定立刻就相信了。
王元昭在两个王家中间两头跑,今天回来,肯定是要跟母亲哥哥一起吃饭的
“陛下大寿,明天开始会很忙,我有一段日子不回来了,与母亲和哥哥说一声。”
饭桌上,王元昭和母亲哥哥这么说道。
夏三娘自从来到京城,便几乎和从前一样闭门不出。而王大狗也还像在小渔村里的时候一样,每日里出门干些杂活。
即使,他们家其实并不缺钱。
按照夏三娘的说法,夏家祖上不过是夏朝时一个大户,受夏朝灭亡连累,这才家破人亡。
夏三娘以前自然说过这些,只是王元昭既然特地再问了,她就说得详细一点。
夏三娘解释过一遍,王元昭也就听进去了,在自家吃过这么一顿饭,很快就离开了。
王元昭离开之后,王大狗出去送弟弟,夏三娘则是喊来了陈文,吩咐他:“去瞧瞧,是不是谁与老二说了些什么。”
夏三娘的脸色并不像刚刚王元昭在跟前的时候那样“平静”,而是十分阴沉的。
甚至于她在说出“谁爱和末帝扯上关系”这样的话的时候,衣袖底下掐进肉里的手将手臂上都掐出血来了。这时她才敢从衣袖里把手臂露出来,且一看,衣裳内壁都被染上了一层血。
王元昭从王家这里出去,便去了军中营地里,天隆帝大寿,要做的事不少。城中兵马必然也有一些防卫上的布置。
他是全然对家里给安排的亲事实在不怎么上心的,那边,自然有人替他去张罗这些。甚至于他连魏家小姐是圆是扁也有些闹不清楚。
魏嘉音却不像他那么自由,拍拍屁股就能走。就算同样也是不满,她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待在家中任由长辈安排。
魏家和王家的事,成为一时美谈,只不过掩埋在林碧香那样的“大事”里面,反而被衬托得像是一件小事。
林茜檀听说这两家也已经走起了六礼来,眼睫毛垂下,只说了句:“知道了。”
王元昭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她说和王元昭做朋友,其实不过是劝退的说辞。王元昭爽快答应的时候,她其实是稍微有点意外的。
不过看那人的确一本正经地和她做起朋友来,她却并没有很安心。反而越是和王元昭待在一起,林茜檀就越是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之中那么讨厌他。
尤其是,失去了家庭出身这个借口之后。
林茜檀也不太说得清自己是个怎样的感觉。分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王元昭和她的好友定亲,她却有些不乐意。
院子里的人也像是看得出来她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似的,一时就连走动都很安静,也没有谁像是平时那样闲聊说话。
林茜檀坐下来拿起银针。
天隆帝大寿,但凡每一个有资格参加寿宴的人都是要准备礼物的。
林茜檀也不例外。她绣活最好,于是打算绣一个万寿四季屏风给天隆帝,算是小小敬意。
拿回了嫁妆,林茜檀可以毫不客气把最好的布料线头拿出来做东西。她从前一段就开始绣,眼下已经绣了一半了。
刚拿起针线弄那几下,只觉得没有心思去做,又只好放下——
按照王元昭所说,燕韶是打算在皇帝寿宴上动些什么手脚的。不知道这样的手脚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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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大寿,东山侯府上下也十分重视。只除了林碧香一人眼下名声不好,并不能去,其他人都是要去宫里赴宴的。
最妙的是,沈宁投机取巧,干脆把林茜檀送给她的那一个有五百年来历的佛手用来当礼物,送给皇帝。
林阳德也有那么点借助寿宴挽回东山侯府名声的意思,一句一句的叮嘱,说的全是寿宴。
一家人吃饭,沈宁和阴薇就在边上伺候,阴薇最近平静得有些古怪,不像她的风格。
林茜檀是知道阴薇去过一趟阴家的,阴槐的做法,给了林碧香重大的打击,
也不知道阴薇去了阴家说了什么去了。
阴薇却是记得自己回去娘家找到阴槐的时候,阴槐是怎么回答她的。
阴槐的事,全是阴韧指使,阴薇想起哥哥,不免有些心寒。
阴韧性情古怪,这一点阴薇从小就有体会。但即使如此,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的女儿这件事上,给予致命一击的人,会是她的亲哥哥。
林碧香现在过得很不好。
身上的孩子掉了,给她的身子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即使养好了,来日她再说亲也说不了什么好的。
阴薇本来给她说的那些人家,她一个也看不上,都觉得那些人配不上自己。
然而现在再来看,别说楚绛那样的,京城百里之内恐怕也没有谁肯要她了。
而林茜檀却不仅一副分毫没受这场风波影响的模样,还可以嫁楚绛,叫她怎么甘心。
凭什么。
林碧香越想越不爽快,越是把林茜檀恨进了骨子里。
她若是不明白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是被人害了,她就白活了。
她本来还觉得,自己能够瞒过母亲和阴槐风流快活,是好运气,可回头再看,她每次和阴槐办事的时候,居然一次也没有被别人打断过。
还有她喝的,哪里是什么避孕汤?
躺在床上养病的日子里,她有的是时间去把事发之前漏掉的细节串起来,想出来许多事。
可恨的是,给她开药的医婆那些人,一个也抓不到了!
她百口莫辩的,只能是将林茜檀这个幕后黑手骂了一遍又一遍。
“八妹妹好大的火气。”林碧香刚把装了糖水的碗砸了一地,外面林茜檀就不请自入……
林茜檀很有姐妹之情。林碧香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林茜檀每每总会来看她,风雨无阻。
林碧香见她又来:“贱人,你还敢来!”
林茜檀躲了一下飞过去的杯子,像是很习惯这些,林碧香若不是被人按住,几乎已经扑过去咬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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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茜檀又去了林碧香那里的事情,阴薇是肯定听见了的。
张成媳妇站在她的身边,给她倒茶。她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只有她手上微颤的手指出卖了她的心情。
阴薇笑:“七丫头倒是有做姐姐的风范,反而是我那女儿被我宠坏了。”
张成媳妇了解她,知道她是生气极了,也不好劝,只好沉默。
林碧香人正在脾气不容易控制的时候。林茜檀日日热脸贴她冷屁股,府里的下人见了,只会更加看不起林碧香,反而说林茜檀是个好姐姐。
张成媳妇道:“夫人,这件事情明明就是七小姐做的,您怎么不算账!”
阴薇看了她一眼,道:“亏得你忍了这好几天,到现在才问出来。”
张成媳妇尴尬笑了笑。
阴薇道:“她事事做得不出错,上孝下悌的,我拿什么去对付她。眼下府里的人全盯着我那傻女儿那里,我要是在府里对付她,岂不是正中下怀了。”
张成媳妇道:“夫人的意思是?”
阴薇道:“听说她最近在绣那什么万寿屏风。”
“是。”
“你出去,把东山侯府七小姐在绣屏风的事说出去,能把品相夸大到多大,就夸大到多大。”
张成媳妇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也跟着笑起来:“夫人就是夫人,我这就去办。”
阴薇数了数日子,距离皇帝大寿的日子,也就只是刚好林茜檀绣完而已,若是把品相夸大到某些程度,到时候林茜檀拿不出来,也是有意思了。
等到林茜檀听说外面的事情,忍不住挑眉动了动。
本来屋子里的屏风她就打算踩着时间绣完,外面的风声哪来的,她想也知道。
不过屋子里的人倒是没有谁担心的。林茜檀更是不担心。
张成媳妇把她做的东西简直夸大到了天上去,她看着眼前的确配得上张成媳妇夸大之词的东西,并没有将外面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无非只是多花些工夫尽快完成罢了。
阴薇自以为对林茜檀的绣技有所了解,但毕竟是算不到,十七岁的林茜檀身体里住着一个比起身体年纪大了好几岁的灵魂。
那个灵魂……多拿了几年绣针。
本来是阴薇用来养废林茜檀的手法,到最后反倒成了林茜檀最得意的技能。阴薇毕竟还是太小看她了。
林茜檀整理好心情重新坐下来,这一回,她有了做绣活的心思了。
不过也因为阴薇这一插手,林茜檀本来答应做给楚绛的那只已经耽搁了好几次的香囊,不得不再一次被耽搁了下来。林茜檀将它暂且收了起来,搁到了盒子里。
好在外面的事有周叔他们看着,就算她一时不出门去,也无妨。
于是在二月的最后几天里,林茜檀专心致志地做些绣活,阴薇见她这样,心里得意。
终于在三月的头两天,林茜檀将屏风给完成了。
不过也许是老天也在帮阴薇。距离寿宴也就一天的时候,裁云领着小丫头收拾屋里,不小心跌了一下,将屏风扑倒下去,扎了一个大窟窿。
绣了绝美风景的屏风,硬生生就那样全毁了。林茜檀听说了,走来看了一眼。她本人倒没觉得怎么样,反而是底下伺候的锦荷等人脸都黑了。
距离寿宴只有一天,身为屋里的老人,裁云却犯了这样重大的错误,就是脾气一向不错的待梅,都不肯为裁云说好话。
裁云身子微颤着跪在屋子的地面上,脸色发白,听着锦荷指责她出卖主子做了阴薇的走狗,她在口里心里都在辩解着: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茜檀花了多大的工夫去绣这个屏风,她当然是清楚的,但是她要怎么解释刚刚她刚好就踩滑了一下,酿成了大错?
林茜檀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轻叹,没有和她的一时大意计较,又安抚众人:“这事虽然麻烦,但连夜修补也还是来得及的,当前先不必追究是谁的过错了。”
话是这么说,但谁不知道,绣活这种东西,毁了就是毁了,再怎么修补,也会留下瑕疵。
林茜檀没有多做解释。
她只是在想,如果按照燕韶的打算,说不定是会有什么大动作的,天隆帝这四十大寿的寿宴都不一定办得成。她稍微修补,到时候只要不是有机会当众拿上来放在众人视线下,应该也能凑合应付过去。
不过更令林茜檀在意的是,前世这场宫宴,被留在家里的是她,她是从来没听说,宫里发生了大事……
她都这么说,丫头们自然是配合她,裁云则是满脸慌张地想要将功补过,想给林茜檀打下手,但林茜檀认为她绣技不熟,便没有用她。
第95章 寿宴余波
燕韶的死,是天隆帝预想了很多年的事。
但这件事情,天隆帝暂时不打算公开。
朝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私心里还是想着他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皇兄,他要借机把这些人钓一钓出来,看看都还有谁,身在曹营心在汉。
天隆帝不动声色,仍然继续寿宴,只是难免有一些心明眼亮之人,从皇帝的细微神态之中,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似乎比起早上的时候要好得太多。
天隆帝和阴韧,君臣相知,背后怎么相互捅刀,那另说,至少眼下刚刚联手做了一件大事,彼此互相看着也很是顺眼。
如果不是锦华公主的消息恰是时候地传回来,天隆帝的好心情,也许会一直维持到最后。
锦华公主本来就嫁得不甘不愿。从去了戎国开始,更是心里怀着不甘。她倒是个知道大体的。知道自己是和亲的公主,应该为父皇分忧,为自己的家乡尽到作为公主的义务。
但偏偏有人匿名给她送了一封书信,告诉了她天隆帝有意二征戎国的打算。知道并验证了这个消息的锦华公主,哪里还愿意委屈自己,服侍戎王。
戎王寄来国书,以退为进地自责自己如何如何没有足够善待锦华,以致于锦华思乡过甚,竟然私自逃跑。
眼下,据说就连戎王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戎王选择把国书送来的时机也很是巧妙,正是天隆帝四十大寿的这一天。御座之下,还有许多来自附属国的使臣在那里看着。
天隆帝被送了这么一份礼物,又怎么能高兴。
戎国的使臣像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来使根本就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似的,还在那儿说着风凉话极尽挑衅。戎国是大商心腹之患,天隆帝心心念念就是踏平了它。可惜戎国虽小,却有地利优势,易守难攻。
底下距离得近的宾客,也都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刚刚还一派热闹的席位上,立刻以天隆帝为中心,方圆一丈以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阴韧拿捏着一杯美酒自斟自饮的,像是没有听见戎国使臣大胆的话。似乎对于对方会说出这些话来并不怎么惊奇。
和亲的公主居然逃回故国,这是天大的丢脸。戎国人像是找到借口与大商讨要好处似的,态度嚣张。此事说大了,是天朝不讲信用。
林茜檀坐得远,几乎听不见什么,耳朵边上是赴宴的其他小姐说话聊天的声音。王元昭倒是坐得近,林茜檀心想应该可以问问他。
王元昭的确从头把跟前的对话听了个全,席间众人的神色也都进了他的眼睛。
有些事,书本上看到或是老师教他,都不如他自己亲自实践应用。老师说的不错,这人和人之间暗流汹涌果然很是有趣。
不像在那个小渔村里,人人质朴单纯,就是声称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赖大麻子,其实也只是本质不坏的人。
齐家公子见他走神,催他饮酒,他闻言一笑,满杯饮尽,因为仰起而露出的脖颈上精细的纹理,比例匀称,线条优美。
这是大少年勤于锻炼肌体的完美证明。
林茜檀无意看他看得有一点入神,同样也是被旁边过来的人唤醒了回来。这样的场合,相见的都是熟人。林茜檀转头一看,是顾家的那一位。
大家都是天子近臣家的女儿,彼此天然亲昵。顾晴萱把她拉起来,走到一边偏僻角落单独说话。不一会儿,魏嘉音也找了过来。
魏嘉音当然也看见王元昭。平心而论,王元昭的外貌的确吸引她。但她不喜欢对方玩世不恭的神态,总觉得不正经。
寿宴其实已然接近尾声。天边的太阳也渐渐往西边沉了过去。锦华公主的事毕竟算是大新闻,不用林茜檀刻意打听也自己跑进去她耳朵里。和亲公主逃跑,可的确算得上是新鲜,林茜檀笑了。
这件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得这么早。
别看戎国人这时候一副“很受伤”的模样,实际上恐怕戎王本人也不会希望有一个来自天朝上国的尊贵女人作为他的王后待在身边监视他。锦华逃走,他应该……也会很乐见其成。
魏嘉音跟她笑:“换了我是戎王,说不定还会故意装傻充楞,偷偷放她逃跑,还生怕她逃不出去一路给她开绿灯放行。”
林茜檀也笑。不得不说,魏嘉音在某种意义上,说到真相了。
不过,林茜檀看向正在场中和旁边的人对饮的戎国使者,心想,如果戎国那边知道天隆帝本来就是不顾女儿死活,想要发动第二次亲征,还会不会那么痛快地把人质就轻轻松松给放跑了。打死她也不信,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当真就厉害到能叫戎国数以万计的大军也抓不回来。
寿宴结束前,林茜檀被萧太妃叫去了内宫宫室里单独说话。萧太妃年少时也是和当时的五朵金花一个圈子的人,和楚泠也接触过许多。
这个年纪不算小的女人,林茜檀也不知道应该说她是红颜薄命还是富贵无双。她虽然名声不佳,到最后也没保住她和驸马的孩子,但被许多男人“宠”着进去先帝的后宫,就是当时太后在时,也要让她三分。
这位夏朝时的庶公主至今仍算风光,比起那个为了尊严而舍弃性命的夏朝三公主来说,究竟是谁聪明,是谁蠢笨?
萧太妃对林茜檀颇有好感,是因为楚泠。当年的三公主仗着嫡出受宠从来看不起她,但楚泠和她真心相处,并没有因为她的出身不高、并不受宠而跟着萧宸践踏她。
萧太妃是想着问一问林茜檀过得好不好,在东山侯府有没有人欺负她?
林茜檀心里感激,于是答应了下次到萧太妃的寝宫看望她。
正说着,那边寿宴的主角天隆帝就突然走了进来。看见有客人在,毫无客气地下令赶人。林茜檀很识相,立刻就出去了。
林茜檀刚走,天隆帝的手就不老实地搭上了萧太妃的腰,而满屋子的人,没一个感到惊讶,全都是见怪不怪。
萧太妃眉心压抑着厌恶愠怒之色,刚刚和小辈相处的愉快荡然无存。
她寄人篱下,靠着天隆帝吃饭,已经忍了他多少年了。两人虽是庶母和嫡子的名义,却是同岁。况且萧太妃保养极好,看上去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相信。天隆帝胆大妄为,连父皇的妃嫔也敢惦记。
林茜檀那只不该灵敏的耳朵便听见天隆帝呼唤萧太妃的名讳,还说了句:“下回你生辰,再大办一次。”
萧太妃再说了什么,林茜檀就听不见了。
世人反对天隆帝的一个理由,便是他勾引先帝妃嫔,丧伦败德。甚至还有说法,说先帝根本就是发现了天隆帝的失德,而被气死。
林茜檀走在宫道上,看着天边已然有些昏黄的夕阳,有些感慨。
她会觉得萧太妃令她亲切,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她的经历和萧太妃实在有好几处相像的。
*
宫道尽头,不知何时开始就等在那里的高大少年对她灿烂一笑,眼睛纯净,对她说了句:“好巧。”他还想第一时间过来和她汇报锦华公主的内幕八卦的。
林茜檀想了想,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叫他晚些再见。
林茜檀有未婚的夫婿,那人也在等她。不过那人没他那么厚脸皮,而是远远含蓄地和她对看一眼,就转移开去。
林家和楚家亲上加亲,旁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路走过去,林茜檀就已经听见好几句自以为隐晦的议论声了。
楚绛年纪轻轻就经由顾屏推荐,坐稳兵部侍郎这个位置,大家都看上他前程正好,更加愿意结交。
宫宴到正式落幕,皇帝也没有再出来,转而传令叫大家自行散去。皇贵妃阴蔷笑得很是有些勉强,但还是代替天隆帝招待众人。
赢得不了丈夫的心,也许权力的欲望也可以安慰她。
阴蔷为天隆帝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也都成长得优秀。其中二皇子尤其被人看好,被认为是有力的继承人人选。
宫中曾经有位大皇子,年幼夭折,生母不详。皇后也死得早,自然没有嫡皇子可以参与太子之位的竞争。若不是大商民变迭起,二皇子本来的确是很有希望登上太子之位的。
说来也巧,林茜檀才从宫门里面出来,就从自家的情报网上听说,又增添了一处闹事的地方。
一条天隆大运河,拖垮了多少本来家境就一般的底层家庭。天隆帝又好大喜功。他自身能力的确出众,在先帝的基础上为大商隐隐带来盛世。但埋下隐患的同样也是他。
这才几年工夫呢,这儿一个小窟窿,那儿一个小窟窿,朝廷就是再厉害,也架不住疲于奔命啊。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应该出现问题的寿宴,看起来一切平静顺利地结束了。林茜檀当然要觉得疑惑。
王元昭明显对于燕韶的行动要更清楚一些,刚从宫里出去,就往先前和蔡将军约好的地方奔了过去。
王善雅看着儿子的背影,悄声叫来几个属下,吩咐他们:“跟上去。”
这些王善雅的亲信,是知道老规矩的。他们国公爷对这个找回来的儿子真是好得没话说,明知道他和东平郡王有联络,可能会给家族带来风险,却仍然选择纵容,而且还暗中帮忙……
不过他们也是佩服这位二公子。先前就碰上过几次危险的情况,他也都是靠着一个人给化解的。他们这些人,没有用武之地。
蔡将军被人杀死在城墙外面,王元昭在过去的一路上已经陆续听说,他估计,这个时候城墙外面说不定有埋伏,他要小心!
不过他高估了阴槐的本事,阴槐急于动手,蔡将军死得太早——
另外一边阴家车子里。
阴韧正在一针见血和儿子指出来:“你当他没事往城外走干什么?”
阴槐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以为蔡将军落单是个动手的好机会,殊不知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阴韧也不很在意儿子办砸了事,往车窗边上吩咐了一句,便立刻有人听了命令往城外赶了过去。不过已经晚了,王元昭已经把埋在那儿的兵符拿了出来,带走了。
阴槐自然也知道废太子燕勇有一支兵马这么一件事。
但这支兵马,想要调动,要么凭燕韶本人出现,要么,就看有没有兵符。想想自己的失误,阴槐扼腕不已。
阴韧淡淡道:“蔡将军没有拿到它,就死在你的手上,那么总会有人去拿。你想想,如果你是燕韶,会把兵符交给谁。”
燕韶在朝中有所联络的人不少,阴槐闻言,脑子里便晃过一张一张的脸,王元昭赫然在列。但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性!
不用阴韧交代,阴槐就知道去排查了。
王元昭拿了兵符,也在调查。
蔡将军死了,刚还欢天喜地进宫去参加寿宴的蔡家人自然是大喜大悲的。王元昭想知道的是,燕韶去了哪里。
王元昭并不确定是不是燕韶隐匿行踪,以往时候从来也只有等他联络自己,却从来没有自己联络他的。
但燕韶已经不会动,又怎么还能叫人联络他?
*
天隆帝大寿,所有人都以为平静地落下了帷幕,却仅仅在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天隆帝遇到了刺杀。
皇宫重重内院之中,居然有上百个死士像在木兰围场的时候那样混了进去,一剑穿胸。皇帝据说不曾驾崩,但却陷入重伤。
消息一出,当日白天时还沉浸在寿庆喜悦之中的各家,纷纷犹如被巨石砸下的湖面,炸起了大浪。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阳德父子三人连夜收拾了进宫,东山侯府里中堂也大亮,阖府上下大概也就只有几个年幼孩子睡得天昏地暗,无忧无虑。
林茜檀站在她自己闺阁的二楼之上,放眼望去,隔壁的邻居们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家里的男人都是急匆匆进宫。
不知道王二狗那个家伙现在是不是也跟着他爹进宫去了?
晏国公府王家是天子重臣,这样的大事……应该也是会进去的。
*
就如林茜檀所想,王家父子的确是进宫去了。
只除了已经退居幕后的老国公爷王群以外,王善雅带着膝下的几个儿子全部进宫,家中则是由女眷看顾着。
王元昭在宫门外面恰好就碰到楚绛了。两人来往多次,算得上谈得来的朋友,相互点头一个致意,便往宫里走。
白天时的热闹仿佛还在空气之中留下了痕迹,只不过仅仅几个时辰的工夫,空气中的味道就已经截然不同。
皇帝的寝宫外面,大臣们妃嫔们把里面围得水泄不通。但却没有谁有资格进去其中。
除了,萧太妃。
皇贵妃阴蔷脸色阴沉地站在那儿,看着便是叫人不敢接近的,周围进进出出的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个个端着铜盆,铜盆里面都是血水……
大臣们看到这些,神态各自不同。太医又暗示说皇帝有可能不好,大臣们的神态就更精彩了。
有些人浮躁一些,第一时间就跳出来,像是请求天隆帝立太子什么的。至于那个太子人选,毫无疑问指向了几位最有声望的皇子。
大臣们争执了半晌,里面依然没有天隆帝的动静。大臣们摸不准什么情况,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宫里的情况如何,宫外的人们实在不得而知。宫门口上也都是各家女眷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管事。
她们关心的,自然不是朝政如何,而是她们家中男人的安危……
要知道,越是敏感的时候,就越是危险……
有探到了什么消息的,便一传十,十传百,然后各自飞跑回去主人家里禀报上去……
林家里。
沈氏年纪大,经不起折腾,被小辈们好说歹说地劝去睡觉去了,沈宁和阴薇是难得没有怼嘴,而是心平气和地待在大厅里等消息……
一个晚上过去,宫里既没有传出不好的消息来,各家的男人也没有从宫里出来。
到了第二天,便有些人坐不住了。
阴薇大概也只有在林权的事情上会不太冷静。她一大早干脆就给宫里递了牌子进去,以找皇贵妃为名,进宫去了。
银屏阁的人不免也有些受影响。
特别是年纪比较小的小丫头,脸上都有些不容易遮掩的紧张神色。
林茜檀像是没事人一般,虽说也睡得有些不大安稳,但一大早的,阴薇出门,她也出门去了。
别人都关心宫里的皇帝,林茜檀关注的,却是几乎没谁留意的蔡将军被杀的案子。
蔡将军死得不是时候,就那么巧死在了燕韶本来打算做些什么的节骨眼上,由不得林茜檀不多想一些。
蔡将军死,死得只是一人。城门楼的另外一个巷子口里,却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只因为死得不过是几户地位低贱的人家,所以在皇帝遇刺的事情遮盖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去在意的。
一些来不及消除的血迹仍然可以被看出来,询问之下,可以知道,那几户人家招惹了仇家,这才被人灭了门。
林茜檀出去一日,中途还经过自家的店铺看了一眼。田小香是个赚钱高手,楚泠留下的原始资本在她手里已然是翻了一番。
她交出这样的成绩,本来不服气她一个女人当顶头上司的人,也都渐渐没了声了。
林茜檀过去的时候,林青松已经坐在那里和田小香共进午膳。林青松没觉得怎么样:“田姐留我吃饭。”
倒是田小香做贼心虚,被林茜檀看得忍不住脸上有一点微烫。
皇帝遇刺是大事,眼下多国的使臣又都还在京中,不能随便敷衍过去。外面小道消息满天飞。但无一例外的是,大多数的指责怀疑都指向了戎国人。
锦华公主刚刚叫天隆帝丢了脸,戎国人哪有这么傻,在大商朝的皇都刺杀?使臣又不是傻子!
除非这戎国使臣,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心甘情愿为戎国捐出性命。
林茜檀好笑:这倒是和寿宴上戎国人的嚣张表现对得上了。
天隆帝重伤,朝廷的事务却不能因为这样被耽搁。大臣们进宫去了一夜一日,终于出来,各家的女眷,也都因为这样放了心。
除了萧太妃,没有谁真正亲眼看见皇帝如何的。萧太妃又不是什么轻易能被人看出内心心思的人,大伙儿不能够从她那儿窥探到皇帝的情况。
只除了……知道一下天隆帝还活着这件事。林茜檀原本也在心里掂量着这么一件事。这件事,没在她的记忆里出现过。
天隆帝伤得蹊跷,一夜一日的工夫,牛鬼蛇神也都出来了。林茜檀看着各路耐不住性子的人马动弹得厉害,自觉好像抓住了点儿什么。
林阳德刚从宫里出来,就只睡了两个时辰,就不顾一把年纪的,天都不亮地出门去了。
各方势力或多或少地动起来,东山侯府身在局中,也不能不动。
林茜檀怕林阳德脑子里万一一个想不清楚,乱上船,回头会把她也一并坑到,叫上了碧书的哥哥跟了上去。不说知道他干什么,起码也知道一下,她的祖父是去了哪里……
郑好回来告诉林茜檀,林阳德去了二皇子府。
林茜檀眉头一皱,她的祖父也是经过一辈子风浪的人了,怎么到头来,碰上微妙的地方竟是这般沉不住气?
且不说天隆帝那边如何。若是天隆帝今个儿当真就没了,他上船也上得太早了一些!
更何况……天隆帝也未必就死得掉。
林茜檀本来正提笔练字,平心静气,郑好离开以后,林茜檀写着写着,想到一个问题来。
天隆帝的性子,也不是什么鲁莽大意的人,一样的事情,也许一次对他有用,第二次是不会奏效的。
外面都说皇帝是被一剑穿心,但林茜檀清楚,这些应该是木兰围场时候本该发生的剧本故事……
她心里有疑心,只是无从证实。很快,那个来给她证实的人,来了。
大晚上的,别人都睡了,有人不睡,半夜来爬树。大少年笑得爽朗,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就是:“皇帝,应该不会有事。”
林茜檀看向他。
王元昭又笑:“你见过谁有那么多的血一盆一盆不要钱一样往外端,却还不死的?”
第96章 杀猪
王元昭蹲在那儿,说的玩笑一般的话,林茜檀听了却不觉得是玩笑。
她没亲眼看到皇帝寝宫的情况,不好断言。王元昭却是跟着王善雅进去了。
王元昭说这些话的确玩笑成分居多。实际是他自己从小在小渔村的时候杀鱼宰猪的,只是一眼看出那血水颜色看上去有些不像人血。
两人商量下来,林茜檀也算是知道,自己之前觉得是漏掉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天隆帝没有遇刺。
那么,既然是这样,她就更不能叫她祖父那个傻子跟着二皇子搅和到一处去,给家族带来危险。
虽然她在意的,其实只有她自己。
王元昭说完话就走。晏国公府有王善雅镇在那儿,还不至于有哪个脑袋有坑的出去乱勾搭人。他只是来提醒林茜檀。
王元昭之后还要去一趟顾府。
“哦,对了,这东西先搁你这儿。”说着,甩出一样东西来。
林茜檀下意识伸手接了下来,那边王元昭已经走得很远,她拆开小布包一看,里面就只是几样零食而已。
林茜檀笑了笑,转身把东西随手一搁,接着就喊来了碧书,叫她再去一趟她哥哥那儿。
天隆帝既然是钓鱼,那么这个时候他多半是无事的,至于所谓的遇刺,应该也只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
以后大商朝亡不亡的那另说,眼下可不能叫皇帝把东山侯府给惦记上。
但林茜檀也知道老头子也不会听她的,干脆来了个狠一些的。
隔天林阳德一如前两天一样竖着出门,中午的时候却是横着被人抬回来。
林茜檀也没叫郑好做什么,不过是在林阳德的车子上做了一点手脚而已。
马车起初开出去的时候倒是还好,走着走着就突然散了架。年轻力壮的都受不住,更何况林阳德一把岁数。
郑好做得恰到好处,林阳德摔得闪了老腰,郎中说他在床上少说得躺它个个把月的。
他不能动弹,倒是省了事。
林栋和林权两个在这件事上倒是比老头子清醒得多,也免得林茜檀对自己亲爹动手了。
林家消停了,林茜檀就把注意力投到了楚家去。林茜檀借着去年生辰时,把自己的人留在了楚家随时看着楚家动向,知道了前天刚好就有一个很是神秘的客人上门,被楚渐带进了书房。
林茜檀干脆去了一趟楚家。
楚渐也没瞒她。对他来说,林茜檀是他在身边唯一有血脉联系的亲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楚管事的侄子,送了一封密信进来,说是东平郡王府有困难,求我拨给一些银子。”还说这是最后一次。
楚家和东平郡王府的事,一向是楚慎在做。楚慎虽然“失踪”,但楚家看在秋佩的面子上,仍然给了楚慎的侄子一个面子。
林茜檀不问倒罢了,问了,是肯定要阻止一下的。
“舅舅,这个钱,你不能给。”笑话,好不容易和燕韶甩脱了关系,这不知道哪里来的楚慎侄子又是怎么回事?
没了踪迹的燕韶,死了的蔡将军,看似平静的帝王寿宴,有些事,林茜檀总觉得几乎就想得出来,但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管怎样,有林茜檀说话,竟然比起楚绛这个“亲”儿子劝说都要管用。不怪楚绛都要开玩笑一般吃醋道:“都说做公公的疼儿媳妇,我算是见识了。”
两人前阵子刚刚为林茜檀想进宫做女官的事有那么点不愉快。这会儿楚绛和刚刚从楚渐书房出来的林茜檀碰上,说话之间也有那么点弥补讨好的意思。
林茜檀也没和他怎么生气,只是想不到楚绛会在一件看起来不很妨碍的事情上,投了她一票反对票。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与自由,林茜檀尊重表哥。但楚绛这歉意道得很是莫名其妙的,他又没有对不起她。林茜檀心想反正距离她去应征也没那么快,慢慢争取也就是了。
至于林家那边,林茜檀是想也没想过要找林权帮忙的。
料理了楚家的事,吃了午膳,林茜檀也不用人护送,自行就往外走去。结果就那么巧,她本来也要看一眼那所谓的楚慎侄子,就在楚家的门口碰上了他。
男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和楚慎还真有一点相像,据说他家里有两口薄田供养读书,本来送了信过来就要走的,但因故逗留。
林茜檀本来就觉得不对。她可不记得楚慎有过什么侄子。这不看不要紧,看了才发现原来所谓突然冒出来的“侄子”还是她认识的人。
阴韧手下圈养的门客不少,群策群力,各有所长。
眼前之人,大概是在一年之后才会开始出现在阴韧身边。眼前的他,当真就是个不会有人留意的穷书生而已。
这人会出现在楚家,是不是说明,所谓的燕韶的书信和阴韧是有关系的?
那人当然不认识林茜檀,还在想这是府里的谁。二小姐外嫁,大小姐在宫里做女官……
林茜檀本来都要走了,为了他,却是转身往回,立刻又再去了一趟楚渐那儿。
这样的人,如果和阴韧有关,怎么能够还留在楚家。
林茜檀没办法说这人一定和阴韧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在舅舅无条件相信她,将那人唤来,问几个问题试探一下,那人浑然不知道自己露馅,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缘故,就突然被赶出去了。
另外一边的阴家里。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到阴韧身边和阴槐禀报了一句什么,阴槐再快步走到阴韧跟前,说了句:“……说是被赶出去了。”
林茜檀去了一趟楚家,本来都已经松口要给银子托付“楚慎侄子”交给“燕韶”的楚家不但改了主意,还把他们插进楚家的这枚钉子又给拔了出来。
阴韧笑道:“真是长进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夸赞楚渐还是林茜檀。
废太子燕勇永远是楚家的一个死穴,只要楚渐还顾念和废太子的那场恩情,就总有缝隙可钻。
不过这些都被林茜檀搅和了。
阴槐本来是打过林茜檀的主意的。不过自从知道他父亲对于对方态度很是古怪,他就改变了想法,及时收手。
阴韧笑了。
楚泠的女儿就是楚泠的女儿,他就说,有那么一个娘,生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是个当真蠢笨的呢。
笑了又说道:“既然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这丞相府他也不用进来了。叫他好好在家多读几年书再出来吧。”这一句,说的自然就是替阴韧办事的那个书生了。
除掉世家之心,不仅天隆帝有,阴韧也有。而楚家,只不过特别叫阴韧厌恶罢了。
谁叫当年他求娶楚泠被拒绝?之后,楚家更是把他喜欢的女人嫁给了林权那样一个蠢货。
陈年往事现在想来也很是有趣,阴韧提笔继续勾勒,阴槐眼角余光看去,分明看到那边画的又是一副林茜檀站在寿宴上与人说话的图像。
阴槐擅长书画,尤其爱画人物。
阴槐记事以来,阴韧就画了无数张楚泠。这份心思……林权恐怕至今也以为自己不能升官,当真就是楚家一直压着他。
所以阴槐在第一次看到阴韧画林茜檀的时候,他也以为画像上面的少女,应该是楚泠。
不过后来却也看出不对来了。
阴韧要画画,阴槐便退下去。临走的时候,阴韧状似无意一样说了句:“王家的那位三公子看上去很是不错,你可以和他多多来往。”说的是王元暄。
阴槐应了一个“是”。这一次是真的下去了。
*
人不风流枉少年。就算是阴韧这样的人,也有过春心荡漾的年纪。不过很遗憾,他的真心没人懂。
林茜檀也会想知道,当年自己的亲娘究竟怎么就招惹了阴韧。
林茜檀在路边碰上阴韧的时候就暗叫倒霉,阴韧看到她,倒是很是高兴。
林茜檀,和楚泠是越长越像了。
不过阴韧没空留下捉弄林茜檀,天隆帝还“重”伤在床,他还要时不时进宫探望。
林茜檀和他擦肩而过,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也变得不好了。
天隆帝现在窝在寝宫里,日常进出的,除了太医就是亲信的太监,林茜檀也是刚刚进了一趟宫里,打着看望萧太妃的名义,打探情报。
萧太妃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又其实什么都说了。
从萧太妃话里暗示的意思来看,天隆帝的情况,的确就像王元昭之前猜的是一样的。
天隆帝没有事情,偏偏做出来一副很严重的样子,所为的是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没多少悬念。
送到楚家的那封燕韶的“亲笔”信函,是谁的算计一目了然。阴韧的目的大概也是对楚家下狠手。
但问题是,楚渐也说了,那封亲笔信函上面的确是有燕韶的私人印鉴,这又说明什么呢。
究竟应该算是阴韧伪造书信的技术太高。还是说,根本就是燕韶已经落在了阴韧的手里。不止弑君行动功败垂成,就连他自己也成了敌方手里的人质。
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已经……
王元昭手持燕韶兵符,到燕韶所指定的藏兵地点,以兵符调动了兵马,命令他们撤退。自己则是在出去一趟之后回来,若无其事地回去家里,静观其变。
王元昭听过林茜檀的分析之后,顺着方向去调查,证实寿宴当日,阴槐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之内没有任何人见过他。
这件事情,王善雅帮了许多忙,王元昭瞒不过他。
能够调动十几万兵马的兵符,被王善雅拿在手里把玩,王善雅却一副对它没有多少兴趣的模样:“这可是一枚烫手山芋。”
从儿子打探来的消息来看,有人拿到了燕韶的私人印鉴“假传圣旨”这说明着什么呢。
燕韶从东平郡王府逃走之后,藏头露尾,一向不亲见别人,如果是他出事,背后动手的人确实有很大的机会钻空子。
王善雅将兵符扔回给王元昭,王元昭接住,然后往怀里塞。王善雅像是无意一样说了一句:“兵符的事,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今日以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是你娘和你大哥,也不能说。”
王善雅说到的那个“大哥”,并不是晏国公府王家的大公子,他的儿子,而是夏三娘那边和王元昭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王大狗。
王元昭听了,微微一愣,既没有拒绝,但也一样没有答应下来。
比起情分,王善雅这个父亲对他虽然极好,但陪他长大的人是夏三娘和王大狗,有些事情,并不是王元昭理智上知道就能够做到的。
王善雅看他表情,多少猜到一点他的心思,但偏偏有些事情,他也不能够明讲。
*
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邸里,夏三娘和王大狗住在那儿。
王大狗并不是王善雅的孩子,他是没有资格认晏国公府的祖宗的。正好夏三娘一人独居,他便和母亲住在一起。
王元昭过去的时候,夏三娘正跪在一樽盖了布的牌位前面,虔诚祷告。
王家兄弟都知道,母亲夏三娘将他们兄弟外祖的牌位搁在那里,建了小佛堂,每日总要跪拜几下的。
王元昭去得巧,屋子里似乎刚刚来过客人,桌面上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被搁在那里,表示前面来过的人应该刚刚走了不久。
座椅上甚至还留下那人身上衣裳带有的熏香味道,王元昭在那人坐过的凳子上面坐下,能够闻得见那是一股松香。
*
王善雅刚准备出门进宫去天隆帝跟前扮演忠臣,恰好他父亲王群从外面进来。父子俩在道路上碰了一个巧。
王群和王善雅不同,是个最严肃刻板的人,就是随着年纪大了才看上去显得慈和一些,其实本性未改。
他的五官体型倒是和儿孙相似,不过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总爱戴些年轻时不怎么喜爱的松竹之类的熏香。
王善雅只当父亲是出门散步回来,也不管他,自顾自往宫里去。
王群也不在意儿子的无礼。他们父子个性相左,行事做派也相反,就连政见,也有许多冲突之处。
不过如今晏国公府的当家人是儿子,他不过是个闲散老人,平日里也就只是出门看看朋友们而已。
他最操心的,并不是家族事务,而是儿孙的婚事。
和所有溺爱孙辈的祖父祖母一样,王群对外是怎么一樽煞气满满的大佛不说,对孙子们可比对儿子和顺多了。
在他看来,和魏家的那门婚事,本来应该由他最喜爱的孙子王元暄来获得的,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王元昭也知道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祖父对自己并不喜欢,不过是碍于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原因才对自己格外宽容。
说起晏国公府,总是不得不说这么一位老头子。本来以为夏三娘不爱听这些,夏三娘却难得耐心,似乎对小儿子提到的老国公爷很是满意一样。
*
天隆帝遇刺的事过去几天,依然是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王元昭从家里出来,一路上就听说了好几个版本的猜测。
皇帝算是一个合格的垂钓者,演技也算不错,但凡是一些沉不住气的人,全都在他“重伤”期间露出了狐狸尾巴。这些人,上蹿下跳,其实都被皇帝惦记上了。
不过也有那么些人,什么也没做,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郑国公府张家,就算是这一类的倒霉鬼。
张鲁元都已经夹着尾巴做人,天隆帝还是不太愿意就那么放过他。也是他活该,明目张胆地上了燕韶的船。天隆帝心情好的时候放他一马。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时拿他开刀。
天隆帝等了有几天,见能钓出来的鱼都出来得差不多了,也就“突然苏醒”。
“醒来”之后的头一件事情,就是下旨斥责在他重病期间不安分的一些人。
郑国公府很安分,却还是被点名批评,削了俸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林茜檀带张嫣到她店里观光,张嫣眼中的惊讶与羡慕遮掩不住。
一边逛,一边道:“我父亲,这几天成天在家咒骂东平郡王爷。”
林茜檀笑:郑国公只是赌运太差。
张嫣惊讶,自然是惊讶于别人眼中所以为的穷小姐林茜檀其实很是富裕。羡慕则是羡慕,她郑国公府现在受到打压,已然有些揭不开锅,表面看着还有个国公府的壳,其实她母亲都已经在典当嫁妆维持国公府的门面了。
林茜檀说得意有所指的:“说不定你家忍个几年的就又有了转机。”天隆帝会死,大商也会灭亡,除非历史改变太多,那么郑国公府的人拖到那个时候,至少不用时刻提心吊胆了。
张嫣笑了起来:“但愿借你吉言。”
正说着话,外面一辆马车在门口那儿停了下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茜檀不用扭头,光是听说话的声音也知道是谁来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江芷悦正从马车上下来。她正和丫鬟说着:“这便是你说的店了?”
另外边上应答她的,听上去像是江宁娘身边常用的某个丫鬟。那声音道:“表小姐,保准错不了的。”
林茜檀现在有本钱,也有生意经,早就做起了女子胭脂水粉首饰簪钗的生意。江宁娘的丫头里说到的好店就是她的。
林茜檀笑了,她出门在外,就是到自己的店,也一向低调地不叫人喊她做老板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江芷悦今天来了她的店,她不痛宰一顿怎么行。
想着,和张嫣说:“你想不想看活猪被宰?”
张嫣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林茜檀说得是什么,正要说话。那边江芷悦显然也是看到了林茜檀,正岔了声音进来,打断了张嫣。
江芷悦从小爱仗着自己有钱,打林茜檀的脸。她家里的长辈对她又十分疼宠,给了她许多身家钱财随她花用。林茜檀以前没能力去计较,不等于不记仇。
就像她和张嫣说得那样,江芷悦进了她的店,她要叫她打肿脸来充胖子,狠狠吐一回血。以前的老账正好一并算。
这家珠宝店铺,一看也是高消费的地方,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江芷悦想买好东西,便央求了江宁娘,叫丫头带她出来逛逛。
江宁娘同意了。
结果这么巧,碰上林茜檀。
江芷悦依然一副故作亲昵的样子,呼唤着“林家姐姐”……
张嫣于是就憋笑看着林茜檀故意掏钱把自己家最贵的东西拼命往兜里塞。而她取回楚泠嫁妆的事,江芷悦也知道。
小姑娘不经激将,绝不同意林茜檀踩到她头上去,林茜檀买什么,她便两倍三倍地买,直看得陪她出来的楚家丫鬟眼皮一跳一跳的。
林茜檀又“输”了脸面,江芷悦却是靠着打欠条,欠了店家一屁股债,把那些珠宝什么的带了往楚家走。
她看不见她一走开,林茜檀脸上的“沮丧”之色便荡然无存。
江芷悦也是心疼,但她实在是习惯了在林茜檀面前高人一等。即使就算是她,也承受不住这些昂贵珠宝的价格。
江家给她带上京花销的银子,说少不少,但也没达到天文数字那么多。她于是想着,回去以后要么求一求江宁娘帮她付清欠条,要么就是写信找家里要钱了。
店里的管事机灵,江芷悦刚离店,他便也跟了上去,追去了楚家。到时候江芷悦哪怕为了面子,也会付清的。
江家也是有些家底的世家,眼下虽然只有一个江芷悦在京城,但他们家日后也会有人进京的。
张嫣等江芷悦走远了,才笑道:“看她样子也是回去搬救兵的,你也真舍得,你舅母要是替她付钱,不也是用楚家的钱?”
林茜檀笑:“我舅母,不敢动楚家的钱。”至少眼下不敢。
越是仔细观察江宁娘,林茜檀就越是肯定,她表哥楚绛绝不是舅舅的亲儿子。不然以江宁娘的性格,就算爱慕丈夫,又何至于对丈夫卑躬屈膝到一个地步上。
还有她舅舅的态度也很奇怪,放着京城大把的贤淑好女不选,非要等她这个外甥女从云州回京弄了做儿媳……
第97章 末帝嫡孙
林茜檀在江芷悦那里痛宰了一顿,江芷悦回去以后,果然是无奈与江宁娘伸手要钱。
江宁娘眉头微蹙,看着侄女像是变百宝一样从车上搬下来许多根本也没什么机会用到的东西,却又付不起钱,江宁娘就算疼爱侄女,也有那么点不赞成了。
倒不是她心疼自己那点嫁妆。而是在于自己这个侄女从小在家被宠到天上去,实在有些不知道赚钱不易的道理。到了楚家来,她做姑母的,又一样是不舍得她受委屈……
她痛快掏了钱,替江芷悦把讨钱的给打发了,回头少不了要将江芷悦叫来啰嗦啰嗦的。
“你啊,身上没别的毛病,就是爱炫耀,爱攀比,你从小就喜欢打林家那一位的脸,以往呢,也就是几金几两的事,我也不说你,如今你跟她争这口气做什么呢?看看,这些东西你能戴出去?”江宁娘不是江芷悦。她虽然并不清楚店是林茜檀的,但也肯定林茜檀就是故意吊着江芷悦破费。
“自然是孝敬给姑母啊!”
江芷悦深谙怎么哄她姑母,钻进江宁娘怀里拱一拱,说上几句甜嘴的话,江宁娘再怎么也生不了气的。
江芷悦一句接一句的:“姑母最疼我,才不会看我被林茜檀欺负的!”
她这话说得,好像林茜檀怎么她了似的。
不过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又有谁会去扫她的脸面。
但江宁娘也是因为这一次的事,动了叫江芷悦收敛收敛花钱大手大脚的坏习惯的心思,于是写了一封信送出,不叫娘家再给江芷悦送银票来了。
转头又和身边的人说起了林茜檀的事:“我就说,这人和她娘一样,看着是个老实的,却一笔一笔都记在心里等着报仇,真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身边的人随即就附和她。
楚渐刚刚从外面回来,正好就听了个尾巴……
妹妹的死,是楚渐心头一道意难平的旧伤。楚渐是容不得别人说楚泠坏话的。
楚渐不管前面家里发生了什么,他就像是被那句“和她娘一样”踩中了尾巴似的,一下子就炸毛起来。
正屋里头一下子就不愉快起来,江宁娘自知说错了话,是硬忍着心头更年期的心烦气躁,讨好丈夫。两人说着说着,便有些吵起来。
世人都知道楚泠的死,是和林权娶平妻分不开关系的。楚泠无妇德,善妒,抑郁而终,这是公认的事实。
但真相却并不是这样。
他的妹妹,是中毒而亡的。
楚渐追忆往年旧事,心头难受,久违地发了一通火气,把江宁娘骂得哭红了眼睛。
江宁娘简直后悔死当年就不应该婚后失贞,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多少年了,楚渐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当年要是知道自己会死心塌地爱上丈夫,又怎么会叫那个男人得到她的身子?
楚渐才不理会江宁娘是不是更年期。这些年,他不计较妻子给他戴绿帽子,甚至对非亲生的独子也竭力培养,视为继承人,他给妻子的尊重,已经够多了。
他绝不容忍江宁娘说他妹妹的坏话的。
楚渐气冲冲的,夫妇两人不欢而散。另外一边的江芷悦听说正屋这边姑父姑母吵架,还以为是为了她,于是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安……
正打算差人去打听打听,便听说嫁去东都的姑太太楚乔又给家里送东西了。
心想,来得正是时候……
楚渐有两个妹妹,小的那个,是楚泠。大的那个,嫁在东都。
这件事,江芷悦当然清楚。
楚乔每年总记得给家人送礼,只不过江芷悦从来没有见过她,只知道这位上一代的楚家大小姐风华甚佳。
江芷悦的丫头又跑出去打听去了。回来的时候便说,楚渐听见大妹送了礼回来,当即就转怒为喜了。
*
楚乔从东都派人送来的礼,当然也送了一份给林茜檀的。
那些看着不算多么贵重的礼物,却都是姨母的心意。
有些事情,林茜檀从前看不懂,只一味受人蛊惑,厌恶姨母。
不过从重来一遍之后回头看去,姨母待她,待妹妹楚泠,都是真心的。而不是像林家人告诉的,是恶意拆散她爹娘。
宋氏往年每每赞叹楚乔送来的东西花了心思,只是林茜檀并不怎么买账,一直坚信,若不是她的姨母打压她父亲。她母亲不会失宠,她也会被父亲喜欢。
林茜檀收到礼物,提笔就给姨母回了信去,书信走天隆大运河的水路,这时又是三四月春风十里的季节,顺风时甚至一两天就到了东都。
锦荷在边上嘀嘀咕咕的:“宋嬷嬷老说姨太太对主子你是真心的,就主子你不爱听,现在怎么的突然有良心了?”
“吃你的糕点。”林茜檀随手抓起一块,往锦荷嘴里一塞。
锦荷胖嘟嘟的手下意识往嘴上去,自己把露在外面半截糕点抓住。
楚乔对待林茜檀,的确是掏心掏肺,视如己出,如果不是因为分隔两地,也不至于要用送东西的方式来关心侄女了。
林茜檀并不清楚,锦荷却是清楚,其实姨太太每次给林茜檀的东西,比楚家那边还要好两倍三倍。
眼下三月将近过去,快到了春去夏来的时节。
林茜檀给楚乔回了书信,书信被交给了郑好,由郑好亲自走了一趟东都,当面送到楚乔手上。
郑好回来时,告诉林茜檀,说楚乔拿到家书的一瞬间,豆大的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姨太太她是高兴哭的。”郑好这么道。
林茜檀心里愧疚,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太过不懂事。也不知道伤了长辈多少的心。
她下定决心,这一辈子总要珍惜真正对她好的人,姨母只是其中一个。
*
另外一边的东都,楚乔已经将侄女送来的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仍然没有看腻。
就是她的陪嫁嬷嬷都要笑她。
楚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妹妹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当然要想办法对她好。现在好了,檀姐儿总算愿意接纳我,这信,我是看几遍也不会腻的。”
陪嫁嬷嬷笑了笑,为主子守得云开见月明而高兴。
她当然也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
眼前的中年妇人,杏眼桃腮,芙蓉遮面,保养得宜的双手紧俏得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即使年到四十,青春却没有离她太远,年轻时芳华的容貌依然永在,只唯独神态气质沉淀下去,让她看上去显得有点儿“老”。
这是一个真正的美人。
平心而论,同是姐妹,楚泠虽然也长得好看,但和姐姐站在一起,是会被衬托得寡淡无味的。
偏偏,当年大夏五朵金花的组合里,榜上有名的是楚泠,而不是她。
楚乔道:“我只恨眼看着大运河往来便利,我却被家里这些事拖住走不开,咱们合计合计,空出些时间来,我要去看看丫头!”说着便真急了。
陪嫁嬷嬷笑着应了一个“好”字,然后看见楚乔起身,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
楚乔没有生育,楚渐又再没有别的孩子,楚家这一代唯一的后人,反而落在林家。
楚渐的奇怪态度,林茜檀早就有所猜测,只不过,没有证据。
楚渐当然也听说,楚乔给林茜檀送了的东西比他这儿好许多。他心里怅然,但并不是因为和外甥女吃醋,而是在于想到了往事。
楚泠中毒身亡,没人知道原因,她服毒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没了气息。然而后事又都是交代得清清楚楚。
楚家将这事算在林家头上,而林家,当然对这么一件事情是打死不认的。那时候大家关起门来来闹,外面的人的确不清楚其中真相。
这知情的人里面,自然也包括楚乔。
楚乔在楚泠婚变的事情上,出力太多,楚渐当时就担心楚乔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情而内疚。
而事实也的确是,楚乔这许多年下来,都觉得楚泠会死,林茜檀会从小失去母亲庇护,是她害得。
所以才每次在送去林家的礼物上,颇费心思。这热脸贴冷屁股一贴就是十几年。
林茜檀将楚乔送来的东西,送去给了几个好友,有乐同享。各个好友又都回了礼物回来,银屏阁的丫头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
相比之下,另外一边的林碧香,过得却十分不好。
一两个月的时间下来,外头的风声虽然有些减弱,但所有人都记住了她婚前放荡的事情。掉了一个孩子更是叫她元气大伤。
一个院子的人全要吃她的火气,不免也过得不太好。
阴薇也是做母亲的人,看到女儿这样,又怎么会不难受。又怨兄长非但不帮她出气,反而捅她一刀。又更恨林茜檀阴险恶毒,对妹妹半点作为姐姐的慈爱也没有。
林碧香养了几个月,身体又毕竟年轻,血色倒是恢复了过来,只是不怎么出门。
沈氏那边兴许也是知道她现在一个情况,屋里的请安也都是免了她的。林家人全被她拖累,也没谁想见到她。
林茜檀像是故意气她似的,任由她辱骂,却还每日雷打不动地尽可能过去安慰。侯府内外对林茜檀也开始有了些不错的风评。
阴薇也劝她不要中计,奈何林碧香一看到林茜檀那张脸,就压制不住心里的火气,非得发泄。
林茜檀看她这样歇斯底里,所想到的,是她自己前世时候的情景。
只不过那时高高在上轻视另外一方的人是林碧香,而不是她。
*
天隆帝的寿宴之后,许多在皇帝“重伤”期间蹦跶得太欢快的人家,全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秋后算账。
到了这个档口上,大伙儿也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二皇子就被天隆帝下旨斥责不安分,那些在前两天走的勤快的,也跟着吃了排头。
而胆敢露出支持东平郡王的,则是没有任何的好结果了。
林阳德还躺在床上,心有余悸,也不咒骂自己倒霉了,反而庆幸摔得及时。
就像楚家收到东平郡王“亲笔”书信一样,也有其他的人收到了所谓燕韶亲笔写的信件。因为有燕韶的私人印鉴,再加上语气的确是燕韶的,很多人都轻易地相信了。
天隆帝钓了一箩筐的鱼出来,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好在天隆帝也没有想过叫朝纲过于动荡,只点到为止,并不株连。
连着几天的动荡过去之后,人们回过头来,纷纷猜测,既然写信给他们的,并不是东平郡王,那么会是谁在做这件事情?
二皇子被天隆帝斥责在家,五皇子便活跃起来,五皇子比起同母哥哥更有母亲支持,早就对太子之位有些野心。
三皇子、四皇子是不被他看在眼里的。
林茜檀还在宫道上碰到过他。
林茜檀自从进宫一趟,萧太妃便像是喜欢她经常进宫一样。但林茜檀好几次都发现,她从萧太妃那里出来,隐约可见像是有几个小太监在附近鬼鬼祟祟。林茜檀想了想,那似乎是皇帝的人。
萧太妃,在宫中也不容易。
天隆帝本来就没有受伤,伤势好得自然就“快”,三月底的时候,他就生龙活虎地出来上朝理政了。
大臣们怎么反应,姑且不说,民间对皇帝的议论声却一下子大了起来。正有书生作诗讥讽皇帝君有戏言,借着生病剪除异己。
林茜檀听说后,和田小香说:“不知道是谁又在皇帝背后捅皇帝刀子了。”嘴上说着不知道,其实清楚会这么做的,也就那么几个。
毕竟这作诗的人出现得也太是时候了。
王元昭顺藤摸瓜,找到了燕韶在京郊的老巢,那些东平郡王府的谋士们,也都在紧急搜索燕韶。他们知道燕韶和王元昭有些联络,王元昭不找上门,他们也会找过去。
燕韶不至于连自己的大本营也不回去看一眼,都到了月底了,仍然没有消息,这只说明,他也许是出事了。
郡王府的人群龙无首,王元昭动了将他们网罗下来的心思。他也的确有一些他自己的想法。
天隆帝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皇帝。但他对待民间许多国策太过严厉,一味强调法治,再加上他继位以来,穷兵黩武,徭役繁重,民间已经有很多不满。
夏三娘从小的灌输也许在这种地方便起了作用。
在王元昭的潜意识里,他并不认为商朝是代表正统的。
林茜檀跟他开玩笑一般也说过:“大商过犹不及,外面也有些不大太平,乱世总是充满机遇的,你有没有想过试一试?”
朝廷把外头的事瞒得很好,京城中人的确并不知道,各地有些动乱。
林茜檀当说故事一样,和王元昭提起过自己的前世,她说天下会乱,王元昭相信。她说天隆帝应该会死,王元昭也相信。
*
林茜檀还说他,怎么她说什么他都信。
王元昭笑:“信不信的,也分人。”
林茜檀不想跟他在这种话题上说得太多。
燕韶下落不明,但基本等同于死了。对于是谁动的手,林茜檀心里有数。端看天隆帝种种表现,林茜檀断定,这件事,天隆帝至少是知情的。
天隆帝基于不知什么心思,在明知政敌已死的情况下还要拿着东平郡王府不放。鼓动书生有意识作诗抨击朝政的人,又是怎样的居心。
在这种时候,夏史在章回目录的基础上正式启动了编纂的程序。刚刚被带动起来的抨击之声,又被新闻遮盖了下去。
春光正好,楚绛邀请林茜檀在这时出门去郊外白马寺游玩,有些出乎林茜檀意料的是,阴薇会与林茜檀提出,将林碧香一并带上。
佛门清净之地,阴薇倒不怕林碧香那一身的骚气叫佛祖不喜欢!林茜檀心里不喜,不过,也没有拒绝。
林碧香的确也需要遛出去转一转,见见人了。
林碧香的容貌本来就不差,经过耕耘之后,本来就算是明艳的五官眉宇之间更增添几分有意无意的妖娆妩媚。
林茜檀答应得爽快,林碧香自然是高兴的,就是阴薇也跟着一喜。
待梅等到没人的时候和林茜檀说:“小姐,你怎么能答应她们?”那对母女,何时有过好心。
林茜檀笑:“佛祖面前,人人平等,那山门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开的,我不让她们去,她们一样可以自己去。”还不如搁在眼皮底下看看打的什么主意。
林碧香连夜梳妆打扮,似乎想给楚绛留下几分好印象似的。她刚病过一场,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到出发的早上,林茜檀看到她,都忍不住觉得,到底是美人,认真打扮了。当真好看。
不过就那么……狐里狐气地去了,别说佛祖,就是大师们也不会喜欢。
楚绛看到林碧香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愣,不过也并不很意外,还玩笑般和林茜檀道:“表妹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林茜檀挑眉,看了楚绛身后的马车一眼,下一刻,果然江芷悦就掀开了车窗探出头来,跟林茜檀打招呼。
这一趟佛门去的,也真是热闹得很。
*
夏三娘身子又有些不爽利,王氏兄弟便想着一起进去山里,给母亲求一道平安符什么的。
两人和楚绛一行人,是在山门外面碰到。
这也是林茜檀从离开千石村之后,第一次见到王大狗。
王大狗一身普通的粗布长襟,虽然整整齐齐,但显得寒酸。和一身锦袍的弟弟站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地不搭调。
两人走在一起,却分毫也没有觉得哪儿不合适,谈笑说话,依旧亲昵而自然。
王元昭的名声在京里渐渐传开,外头的人也都说他短短时间里,就在军中崭露头角。
江芷悦和林碧香都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他又刚好穿了一件十分修剪身材的衣服,显得他胸腹肌肉的轮廓分外明显。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是林茜檀也有些心虚地不怎么直视过去。说起来,这个人总是大晚上做贼似的来,她也是头一回在大太阳底下看见他身穿漂亮衣裳。
他正和楚绛寒暄,楚绛说着说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林茜檀一眼,恰好就看见林茜檀面色微红从王元昭身上转移视线的模样。
楚绛微微那么楞了一下。
林茜檀没有再看过去。他们同行,也只是同行一路,外面几个男人说话,王家兄弟自然有楚绛招待。
林茜檀下意识想要遮掩自己和王氏兄弟早就认识的这个事情,千石村对于她来说,也有些非比寻常的意义。
王元昭自然是不用说的,也跟林茜檀似的,有些心虚地不好意思看过去林茜檀那边。王大狗则是善解人意地看出林茜檀无意去提及千石村借宿王家的事,便也分文不提。
不过就算他想提,也没有机会插嘴。在场的其他人彼此说话,看上去也没有他一个穷酸的底层劳动人民说话的资格。除了林茜檀外的两位小姐,看在他身上的眼睛就像看到了什么苍蝇蚊虫一般,可以直接忽视过去。
王大狗走在最后面,双手无意识地负在手背上,那个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弧度有那么些与生俱来的优雅。也是他自己注意到了不对,手指一收,又成了个有些粗糙的渔夫。
*
夏史的编著,是许多人都期待的事。
这也尤其是男人们喜爱的话题,林茜檀听见车子边上楚绛和王元昭就正在说到它。
刚刚有一位编纂的大人因为写错了稿子,被天隆帝当众仗打,是最近两天大家都在说的事情。
林碧香和江芷悦刚好脸红扑扑地让开一条缝来,让林茜檀看到了外面王元昭正摇了摇头说到:“……徐大人不过是如实书写,就遭到责罚,就算陛下有所顾忌,也不应该用上刑罚。”所谓刑不上大夫,这么做,有些叫人望而生畏。
王元昭说的徐大人,是京中一位有些名声的文官。
山道春花烂漫,风中少年足风流,两个一般无二俊美无涛的美男养眼,几乎叫人无心听清他们说什么。
楚绛应答道:“……话是不错。徐大人也的确是一根筋,明知夏末帝那个漏网之鱼的嫡孙是忌讳,还照实写来,宫里那位不打他才是怪事……”
第98章 说报就报
夏朝末帝的嫡孙萧胤,是夏朝嫡系皇室成员当中唯一的一个从商朝的铁蹄之下逃了出去的。他的存在,不可说不是当今皇帝的一根刺。
燕韶也是皇帝嫡孙,在身世上和他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
本来在太祖登位初年时候还有人用他的名义号召复国,不过随着时光渐渐远去,人们也开始不记得这一位殿下了。
算算年纪,那位叫做萧胤的前朝皇孙如果有好好像大,到如今也是二十上下的小伙子。
林茜檀竖起耳朵,听着马车下面的两人说话,脑中飞快闪过自己记忆的碎片。
夏朝末帝残暴也是事实,人们厌恶他,但又将他萧氏一门视为正统。再怎么说,萧家五百年的治理,其存在是深入人心了。
那位倒霉的徐大人,就是如实书写了和萧胤有关的事,才遭殃的。
马车正在继续前进,耳边全是王元昭和楚绛二人的声音。林茜檀发现自己好像都没有听到王大狗说话。
王大狗正面上含笑地跟在马车偏后的位置上,仿佛听别人说起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十分有趣。
山道上,盛开的是从夏朝存在时就被栽种下去的荼蘼花。佛门圣地,香火鼎盛,马车从山脚下往上行驶,眼前花丛包裹,由远及近,令人有一种向着彼岸行驶过去的感觉。
楚绛的声音温润,王元昭则是给人爽朗大气的感觉,两人俊美的身形,配上周围鸟语花香,他们的声音也像是化为了实质,美不胜收。
王元昭不爱佛寺这些清修的地方,之所以答应兄长来,一是为了母亲,二来也的确是因为知道,林家和白马寺常来常往。
说不定有机会看一眼!
楚绛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两人以武会友,勉强算是朋友。
都说朋友妻不可欺,王元昭分得清是非。别说林茜檀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算是有,她也是楚绛的未婚妻,他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的。
他像是知道林茜檀在念叨他似的,往那车里面看了一眼。
林茜檀想想这人死性不改,有事没事大晚上地跑来请她吃夜宵,起初她叫他别来,他也不听。到后来林茜檀自己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反倒是他来得越来越少了。
除非是遇上像燕韶失踪那样的大事。
他正想着,前面白马寺的寺门便越来越近了。
燕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全没下落。林茜檀也动用了自己手底下的情报网网络,依然是没有什么收获的。
林茜檀刚刚朝窗外看了一眼,前面车夫正好就“吁”了一声,马车也放慢了速度,白马寺到了。
白马寺的僧人似乎对东山侯府的马车也并不陌生。众人还未停稳,就已经有小沙弥过来打招呼。丫头下车放置脚踏,林茜檀下到地面,无意扫了一眼,看见个有些眼熟的人。
刚进京时候碰上的鬼脸丫头小鱼居然还在京城中没有离开。
林茜檀提前和寺里说过,寺里也为他们到来,做了准备。众人先在厢房落脚,随后,是分开自行游逛。
楚绛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和林茜檀有一个理由见面,江芷悦和林碧香就更不用说,根本就是硬跟上来。
一行人里,反倒只有一个王大狗心思最虔诚,是为了祈祷夏三娘身体健康来的。
林茜檀也是第一次听说夏三娘的身体不好。王大狗笑着解释:“母亲从一出生时就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反反复复,一直都是这样的。”
林茜檀应了一句什么。
王大狗说着,另外一边林碧香听见了,嘀咕了一句:“下等人就是贱命……”
这话林茜檀也听到了,对着王大狗目露歉意。正要说话,却被王大狗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稍微吓了一跳。
两边的人毕竟不是一拨,走到路口就要分开的,王家兄弟并不是为了散心而来,是要先去求签求平安符的。
林茜檀于是将肚子里的话给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楚绛又来拉她,她便就顺势跟着楚绛走。
林茜檀印象中,王大狗是一个敦厚和善的老实人,但即使是这样的老实人,面对自己母亲被人辱骂,也会生气。
林茜檀没有多想。白马寺里园景优美,法相庄严,很快就吸引了她。她和楚绛一起,走在前面。两个跟屁虫追在后面。气氛尴尬而清冷。
林茜檀没想到,林碧香嘴贱的报应来得那么快。
几人本来逛得好好的,林茜檀只当看不见那两个变着法地争夺楚绛的注意力的人。
平心而论,林碧香今天很美,又像是和楚绛穿了情侣装一样,不论在衣服的款式还是色彩上,都是相得益彰的。
这种美,在她去了一趟寺里的茅房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白马寺自然有提供给女客使用的恭桶净房。
林碧香去的,也是寺里最干净的。
她本来想着往香囊里再多加一些分量,好叫楚绛不知不觉对她投过来更多注意。结果没看清是谁突然从净房隔间的头顶上,倒了一桶……牛粪下来。
林茜檀听见消息的时候,还笑了笑:“知道了。”消息是锦荷飞快跑来告诉的,这丫头脸上的幸灾乐祸,简直遮也遮不住。
待梅捏了捏她,道:“收起你的表情来,可别叫人把锅甩到咱们头上了。”
林茜檀摇头失笑,锦荷抢先道:“咱们现在跟那边是什么关系?我笑不笑的,人家不都把屎盆子往咱们头上扣,既然如此,我做什么不笑。”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就是用的比喻有些不吉利。
待梅掐着她胳膊出去了:“什么叫屎盆子,会不会说话?乌鸦嘴!八小姐刚吃了一头,你还想诅咒咱们也跟她一样……”
女客用的净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寺里的僧人当然也就知道了。
师傅们全都赶了过去,处理现场,任凭是佛门僧人无欲无求,也忍不住要看着那边那个一身脏污的女人嘴角憋笑了。
林碧香刚被人嫌弃地扶起来,就小跑着走出去。周围凑热闹的,见她冲来,全都躲瘟神似的给她让开一条路来。她不管不顾,跑去厢房清洗去了。
林茜檀后来听说,林碧香用过的那间房,后来有好几年都没客人愿意用的。
林茜檀本来下意识以为,这件事情是王大狗做的。
可仔细想想,王大狗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会用这种损招的人。
会这么做,又有动机这么做的,会是谁,还用想么。
林茜檀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某个偷鸡摸狗的臭小子这么可爱。上一次是拿了林碧香的肚兜送去董家,这一回干脆干了一件够简单粗暴却又很得她心意的事情。
林碧香在外面丢了大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玩耍。林茜檀也乐得把马车让给她,叫她先走一步。
反正也还有江家的马车能叫她用一用。
*
楚绛去送她下山,从外面回来,脸色也不太好看。林茜檀以为林碧香又做了什么,问楚绛,楚绛也不说,只说林碧香已经下山去了。
林茜檀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但这件事情,还是自己跑到了林茜檀的耳朵里。
林碧香自己反正丢脸,索性破罐破摔,把林茜檀也拖下水,出去一路上就梨花带雨地跟楚绛哭诉告状,说林茜檀对她如何如何。还生怕自己说得别人听不见……
锦荷气怒:“这人的嘴巴看来牛粪还吃得不够多!”
她们也逛了半日,该看的景色也看完了,到了差不多离开回去的时候了。
林茜檀不意外林碧香会做这些事情,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不过她很乐意背这口黑锅:“跟她生什么气?”
楚绛先将林茜檀送回去东山侯府里,林茜檀意料之中被阴薇叫了过去。几个人出门,就只有林碧香倒了霉,怎么看也不是巧合。
林茜檀当然不可能当着一屋子林家人去承认,不过也犯不着否认。林碧香口口声声说是林茜檀看她不顺眼,但阴薇自己也知道,说这些是没人信的。
林茜檀天天去林碧香那里看她,这件事情阖府上下都知道,林碧香自己私德不检,遭到好汉制裁,是没有理由怪到林茜檀头上的。
林茜檀看到阴薇那阴测测的眼神了,到了这份上,阴薇不跟她扮演慈母,林茜檀也不跟她装模作样。她恰到好处给了一个微笑,方才离开沈氏那儿。
林碧香倒霉,那个好汉大晚上的果然就自己知道过来。林茜檀心情不错,将厨房里孝敬过来的吃食一整盘都递给了他叫他吃着玩,他吃完了也没多留,就只是说了一两句话就走。
王元昭过来是告诉林茜檀,燕韶的死讯,被确认了。
林茜檀并没有多意外。
前世的时候,燕韶虽然并不是死在这个节点上,但他的命运并没有太大的偏离。
只不过其中的细节有那么点不太一样。
王元昭走了,林茜檀往楼下看了一眼,阴影里面像是有一个人影躲在那儿。看着身影,像是苟嬷嬷,不过林茜檀全无所谓她看不看见。
宋氏出去休假,这一休息,林茜檀也没想到就那么不回来了。前世的时候宋氏鞠躬尽瘁,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因为操心她的事突然去世,所以她也希望她休养休养回来。
宋氏的家人却不大愿意放她回来,说是郎中给诊断出了痼疾来,早治早好。
林茜檀知道了,自然也是勒令宋氏治病要紧,还给足了看病银子。
她坐下来,不免感叹。这才算知道宋氏怎么会死了的。
其实不止宋氏。她身边,锦荷待梅等人,后来的结局也并不好。她自己死的时候,身边是一个也不剩了。
锦荷那张有点肉嘟嘟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过相比起来,林茜檀倒是希望她一直做一个嘴巴有些毒的小胖子了。
她兴冲冲地跑到林茜檀跟前,告诉林茜檀,林碧香那儿,一晚上的时间换了七八桶的洗澡水。
林茜檀笑:“换了我是她,大概也会和她一样。”就好像身上那种臭味怎么也洗不掉似的。
林碧香的报复同样也来得迅速。
隔天林茜檀去正房处给沈氏请安的时候,大老远地就闻见走廊尽头的地方有一股臭味。她反应很快,叫了屏风屏浪迅速绕了过去。果然看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端着一桶屎尿在那儿侯着她。
两个婆子没防备,被人从后头猛地按住了脑袋往桶里按,吃的那就不是牛粪,而是府里茅房里捞出来的人粪了。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掀不起什么风浪,林茜檀到沈氏那边的时候,甚至于连提都没提。
然而两个被熏晕了的满面屎尿的婆子倒在走廊上,又如何能叫人不知道?府里谁也不是傻子,都会自己联想。
沈氏听说后,对林碧香更加失望。就算是她脾气一向不错,也忍不住觉得,对这个孙女有六七分不喜欢了。
林茜檀去请安回去之后,沈氏留了沈宁在她屋里说话。说得,正是一大早发生的事。
府里的儿孙,这两年都在议论亲事。
林碧香排名并不靠前,所以阴薇提出多留一年两年,她也同意了。
就只当看不出来阴薇是等着她这个婆婆死了,好自己乾坤独断……
“八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沈氏像是尽可能用上一些委婉的词汇,也不去提及林碧香与人无媒苟合,给府里丢人的事。
沈宁一向和阴薇不对盘,听沈氏的口风,像是有那么点出手的意思,便心里一喜。
接下去,果然就听见沈氏说到:“…依我看,六丫头和七丫头的婚事都有了眉目,也该打算八丫头了。”
沈宁听见自己愿意听的内容,便笑了:“早就说了,娘又不听我的。那香姐儿也不过比她姐姐小那么几个月,她也没个音讯。”
沈氏听了就戳了戳儿媳的头,道:“你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不过你也毕竟是做伯母的人,总不好意思给她找个太差的。你也去看,帮着看,看看有没有哪里离着京城远着的地方有那死了老婆,人品家世也凑合的,就把她嫁了吧,省得在家里作妖!”以三儿媳的意思,多半还要拖个一两年的,等大家都把现在的事情忘记了,还想找个乘龙快婿。
可林碧香有过丑事,又多半不好生孩子,眼光放得太高,其实意义不大。
做母亲的,这想法也不算错,不过她这个做祖母的却不太愿意等了。
沈氏是心善,但并不是愚蠢,一辈子下来的经历,叫她看个人还是不成问题。林茜檀、林碧香这样的小辈在她面前,都跟没穿衣服似的,谁的心肝黑,谁的心肝红,她门儿清。只不过做长辈的,不怎么愿意去计较而已。
*
正房里这对婆媳的对话,虽然不说谁都听得见,但也不算是多么机密。有心留意,总是可以打听得到那么一点。
那边阴薇就收获到了这么一些风声。
听着这对婆媳打的什么主意,阴薇气得手掌一个用力往桌面上拍了过去,拍得手掌也痛了都没有留意。
“呸,老不死的,还想摆弄香儿的婚事!”亏得她说得出口,那死了老婆的鳏夫也配娶她的女儿?
可骂归骂,阴薇又到底气恨,气恨林茜檀将她女儿害到这样的地步。林碧香宫府受损,再难有孕,所谓宁为凤尾,不做鸡头,若不是这样,她也用不着打上楚家的主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成媳妇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打算的。自古有姐妹共侍一夫的做法。她主子想的,也不过是叫女儿做媵妾,好等待机会取林茜檀而代之,如果不是这样,也不用隐忍林茜檀了。
阴薇道:“偏偏我那个傻女儿也是不让我省心,不就是一桶牛粪,忍了便忍了,何必非得……”非得用那么蠢的方法报复。
张成媳妇于是想到她奉命去看林碧香的时候,林碧香的模样,心想到底是年轻气盛,压不住怒火。
阴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又道:“你亲自去她屋里待着,看住她,别叫她再干些蠢事。”
张成媳妇应声便去了。
阴薇留在原地,眉宇之间尽是凌厉。
另外一边。
张成媳妇已经快步去了林碧香那儿。
从林碧香怀孕的事情被闹出来,她院子里的人已经被陆续换了一批。
现今的这批人,大多是她亲自选出来,不会再出现叫阴薇不知道女儿动静的事。只除了采彤那两三个,是林碧香用惯了的。
听说,采彤以前的未婚夫,马上就要成亲了,新娘子却不是她……
张成媳妇也是感叹,对采彤同情,那些被男主子碰过的丫头,那些小厮是抢着要的。就算不是完璧也无妨。可像采彤这样,是在大街上被流氓……
采彤自己,都不盼着阴薇记得替她张罗张罗婚事了。
张成媳妇前脚还在同情采彤,采彤后脚就把她过去林碧香那儿坐镇的事情给说给了林茜檀。
*
看着采彤离开,苟嬷嬷嘴唇动了动,不敢说话。
林茜檀也不看她,自顾自喝茶,这苟嬷嬷,现在畏惧她,就算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不敢乱说。
采彤跟着林碧香,坏事一样没有少做,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有两点好,一个是痴情,一个……是和苟嬷嬷一样贪财。
苟嬷嬷起初也不知道林茜檀收买了采彤,还是林茜檀故意叫她知道知道。
苟嬷嬷就眼看着采彤每说一次情报,每为林茜檀做一件事情,就能得到一件奖赏。她眼红。
因而心中就对阴薇生出了不满来。她给她辛辛苦苦也干了很多年,到头来她却是死死攒着她一家子人的卖身契,给的奖赏也不如林茜檀大方……
林茜檀见了,唇角微勾,笑了笑。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苟嬷嬷出去之后。待梅进来,告诉林茜檀,楚慎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也不是好人。
如果不是前几天有人冒充楚慎的侄子,林茜檀几乎都要忘记楚慎这么一号人物了。
当天晚上,楚慎的遗体被人发现躺在了他自己家的门口。
秋佩怎么伤心,那不在林茜檀的关心范围之内。楚慎所作所为,死了也不无辜。
不过是一个私逃的奴才遗体被人发现,楚家甚至连报官也不需要,楚慎的丧事也被连夜处理。
而楚慎原先的差事,也早就有了别人来干。
新上来的这个人照旧是干着和楚慎原先干的是差不多的事情,替楚家送些物品过来。只不过新上来这个人,
正好是林茜檀的乳兄。
乳兄说,宋氏的病也是被发现得及时,不然再拖一拖,便不好说了。
林茜檀于是派待梅时不时去看一看宋氏。
乳兄不算外人,林茜檀将他让进客厅招待,招待完了,才带着待梅回去。宋氏盼着回来,倒也知道身体重要。
于是林茜檀着手,到外头去挑选代替宋氏的人。
苟嬷嬷看在眼里,又眼馋采彤,终于把心一横,决定倒向林茜檀……
几个丫头其实不解。苟嬷嬷的卖身契都还在阴薇那里,不会是个忠诚的。
林茜檀先是支开苟嬷嬷去办事,才说些丫头们有些听不懂的话:“你们天天看戏文,可记得戏文怎么演得?你们是忠臣,干的是忠臣干的事。苟嬷嬷和采彤都是奸臣,奸臣也有奸臣的用法。”
本来她也是想找个机会把她赶出去,可看着看着,苟嬷嬷在她恶意刁难之下,也勉强撑了过来。一些无关政治立场的事情,她也办得不错,的确是一把好手。
有用的人,也凑合着用,只是不可能像是和锦荷她们相处一样,投入感情。
那边,苟嬷嬷带着林茜檀意思意思弄给阴薇的女红去了正房,脸上全是坚定之色,不成功便成仁,与其夹在两头中间受气受难,还不如赌一把……
她已经走到了阴薇那儿,等着接见。里面阴薇也很快同意她进去。她进去的时候就听到阴薇正和林碧香念叨:“等你去了楚家……”
第99章 媵妾
苟嬷嬷认为自己是了听见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囫囵着在阴薇这里待了有一会儿,就心不在焉地往银屏阁那里去了。
林茜檀听她说来的,和自己心里的猜想是不谋而合的。
她就觉得古怪,她打阴薇的脸,阴薇没有理由不但不计较,反而每每笑脸相迎。
苟嬷嬷说的话,可信度很高。
林茜檀在苟嬷嬷期待的目光之中,打开妆奁盒子,从里面取出来一枚手链,放到了苟嬷嬷的手上。手链真材实料,有些重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更何况之前苟嬷嬷的脸都要被她打烂了,好不容易才拿到一点甜头,想必应该会分外珍惜才对。
苟嬷嬷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敢仔细拿出来掂了掂林茜檀给她的东西。不看不要紧,看了就吓了一大跳。
光是这一件,就顶得过以往从阴薇那里拿到的十件了。看那手链用料与工艺,都不是普通的。
另外一边锦荷与林茜檀也正在说话:“主子怎么把那个东西给了她?”
那链子,说起来还是有些价值的。
林茜檀道:“也不算什么太好的,反正我自己也不用它,不如给出去。”
苟嬷嬷收了钱财,一定会想着两头拿好处,这样她就有可以利用的机会。给太差的东西,苟嬷嬷不会动心。给得太好,又容易摊上贪得无厌的。
林茜檀说得有理,锦荷不说话了。
手链先不说,倒是苟嬷嬷所说的事,让林茜檀更在意些。
阴韧除去楚家之心,其实还是比较明显的。林茜檀本来也在想,阴薇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就改了心思,会想到跟哥哥对着干,叫女儿去楚家?
不过想想也明白了,前阵子阴槐出去吼的那一嗓子,多半是阴韧授意的。
不过不得不说,两辈子,这对母女做的事情倒还是一样。她林茜檀的东西,那对母女就是喜欢来抢。
但是楚家的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进去的。
林碧香又闹笑话,至少短时间之内,她都是又不敢出门。
这些事情,林茜檀没有和楚绛提起。
*
进了四月的时候,天气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
也正是林茜檀“回来”大约一年的日子。
从北边的边境线上,再次传来了锦华公主被找到的消息。
锦华公主听说是一直躲在边境小城上一位阴家旁支的府上以“表小姐”的身份隐匿。结果还是被人给发现了出来。
天隆帝一纸命令下来,她便被绑着送上了去往戎国的路程。至于那个倒霉的阴家旁支,献媚不成反而丢了命。
林茜檀不知道这位曾经被誉为受宠的公主心情如何,她倒是清楚,天隆帝明确动了对戎国再下手的心思。
天隆帝好大喜功,朝臣们早就有所不满。大多的人反对之余,也并不意外地看见阴韧会站出来支持。
王朝的根基和帝王的威信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消磨掉的。
朝堂上皇帝和大臣们磨嘴皮子,朝堂下,茶楼酒馆的书生们也在议论这些。
这些书生浑然不觉边上的店家正在案台后面飞笔书写着什么,而这些消息到最后都会被整理到一处,汇到林茜檀的手上。
*
王元昭近来在做什么,林茜檀是清楚的。燕韶的死,并没有使得他身后的那一股力量消失,反而是被王元昭渔人之利,渐渐抓在了手里。
王元昭带给林茜檀的惊讶已经足够多了,林茜檀对于他时不时能带出一些新鲜的事情来,实在不觉得奇怪。
本来林茜檀也没把王元昭最近的种种举动太过放在心上。两人也算是好友,他若是对于这天下有些什么心思,她可以帮忙。
不过当林茜檀听说他和顾屏有些来往之后,就有那么点笑不出来了。
顾屏上辈子干了什么,林茜檀可是清楚的。
顾屏后来辅佐的人,带着兵马打到了京城。而眼下,王元昭也刚好就是从燕韶那里拿到了兵符……
将这两者联系起来,林茜檀是忍不住有些震惊的。
她脑子里时常有些混乱不清的部分叫她迷雾重重,她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个神秘的将军,居然是她身边一个混小子,她怎么也觉得有些荒谬。
王元昭再见到林茜檀的时候,便觉得林茜檀看着他的眼神里,像是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以前没怎么想过的事情,现在也被林茜檀拿了出来想,像是王元昭为什么身上会有些普通渔夫没有的本事。
林茜檀本来以为,这人武艺厉害,也许是从小到大经常和村子里的人打架的结果。
就连会写字这件事情,也被林茜檀下意识忽略了过去,可现在再看,这人分明接受过非同一般的教育。按照王元昭之前提过,林茜檀原本也只以为是夏三娘不愿意忘本,所以即使穷困,也把她家族中教育子弟的家规捡起来不丢下……
林茜檀于是问了问他。
王元昭笑道:“还当你不打算问呢。”
王元昭之前也只是简单地说了说,到了这会儿,说得便仔细一些。林茜檀才知道,夏三娘何止只是寻常地教养儿子,文武双全只是基本,天文地理方方面面也要知道一些。
林茜檀有些揶揄的目光,让王元昭有些郁闷,那目光就好像在说:他在吹牛皮!
他是真的懂一些东西,哪里就真的不学无术了。以往也是她没问,他便没说罢了。
晏国公府王家能够接受他回去,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为他虽然“养在外面”,但基本的功课,是从来也没有落下的。
王元昭这天过来,却是有正事的。
说完了玩笑话,他随手扔了一个小盒子给林茜檀,林茜檀眉头一动,听见他说:“打开看看。”
林茜檀于是按照他说的,轻轻掰开了盒子,只见里头躺着一块碎羊皮。
王元昭道:“你要的东西。”说着笑了笑,看着林茜檀。
林茜檀也就是那么一提,这人就当真去找,林茜檀心里微动,表面上当然要问一问,他哪儿弄来的。
王元昭笑起来:“齐家的公子不是提过它么。”
早年齐家穷困的时候,是宁可卖了女儿,也不把羊皮卖了。
可后来,这块羊皮便成了不知情的齐家后人眼里没用的东西,只不过齐家人比起楚家还要更坑一些,这东西就是随手给扔了去,卖给了一个古董商。
王元昭也是顺藤摸瓜地摸了过去,把它给找出来。
他用这东西搏美人一笑,就是危险一些,累一些,也值得了。
他们会知道去找这样一个东西,有别人也在找也不奇怪。
齐家的碎羊皮卖出去都几年了,一直没有动静,王元昭还怀疑怎么在他要找的节骨眼上,便有了消息。
所以他夜探古董商的府邸,遭遇百人埋伏,还好有赖大麻子跟着他屁股后面,拉了他一把,不然他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村子里和他从小玩得好的那几个,也被他鼓动忽悠着,来了京城“干大事”了。王元昭便将发小那几个也走了裙带关系,送进了军中。
林茜檀看了一眼羊皮,也不肯白拿王元昭的好处。
于是就问王元昭,有没有想要她回报给他的东西。
王元昭开玩笑似的道:“你不是给楚大郎绣那什么香囊?不如也绣一个给我?”
林茜檀想也没想就拒绝:“这个不行,换一个。”
王元昭这是第二次提了。
他是开玩笑,所以林茜檀拒绝他他也不觉得怎么样,反而是林茜檀拒绝完了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夏国宝藏,背后所代表的财富,是不可估量的。王元昭明知道这些,花了心思去找不说,还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给了她。
王元昭开完玩笑,转身就走,林茜檀想了想,香囊这种过于亲密的东西不能绣,绣一双鞋子什么的,总是可以的。以前她也做过这些东西,拿出去卖银子的。
王元昭这是碰上意外之喜,想了想也当之无愧地接受下来了,反正不过就只是一双鞋子,接受了,也没什么。就当他用碎羊皮换来的就是了。
王元昭走了以后,林茜檀倒是想起来,忙来忙去,又把做给楚绛的那一个香囊给忘记了。
再过两天,随着她那些嫁妆运去楚家,两人的婚事流程,就更进一步了。楚家和林家,早年的时候因为楚泠的事,闹了不和。随着下一代又开始议论亲事,两家又有了些缓和的迹象。
而这恐怕也是阴薇会去打楚家主意的一个原因。
阴薇的想法,不算离谱。姐姐做嫡妻,妹妹为媵妾,这样的婚事也有很多。林碧香的名声又是坏了,做姐姐的拉拔一把……也很说得过去。
阴薇忍着对沈氏的不满,把这事给沈氏那边说了,只当不知道沈氏私底下那些打算。沈氏一想,这样似乎也很是可行。
沈宁那边当然是当真马不停蹄为林碧香张罗起来的。
不过沈氏也的确认真考虑了阴薇的提议。
林茜檀性情敦厚,虽然从上京以来变化不小,但一个人的品格性情,是不不会大变的。有她在,不会苛待妹妹。
若是能促成,倒也不错。
沈氏就是这样,心思良善,算得上一个好人,但她是无条件地对谁都好,更是……无条件地服从现世的所有规则。她不会觉得,姐妹共侍一夫有什么问题。
林茜檀能答应这个么。
当然是不能。
阴薇那儿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沈氏这儿却是漏洞不少的。要打听些消息,也不是绝不可能。
林茜檀身边的那些丫头急了,反而是林茜檀自己不怎么着急。
待梅道:“若是老夫人也发话,这事就有麻烦了。”
林茜檀笑:“就算是祖母也发话又怎么样,纳妾与否,又不是林家一边说了算。”
话是这么说。
林茜檀道:“好了,你们与其把心思搁在那里,不如来给我瞧瞧,明天进宫去看望太妃娘娘穿哪件衣裳好!”
*
最近进宫的次数多了,林茜檀对皇宫也渐渐有些熟悉起来。
萧太妃是先帝妃嫔,但她首先是夏朝公主,林茜檀顺水推舟和她亲近,也有从她嘴里打听京华梦景图的意思。
不过时常进宫也会给她带来另外的一个结果。
林茜檀不是第一次在宫里碰上几位皇子,平时不过是行礼一下就过去了,这一次进去碰到四皇子的时候,却有着一些不同。
天隆帝比较大的几个儿子之中,除了三皇子相对而言比较无心朝政,其他几人都对那个位置有着自己的期望。
四皇子也不例外。
只不过四皇子出身较为低微,不如其他兄弟。所以他也是几个皇子当中,妻妾最多的。
这也的确是一种快速提高自己实力的捷径没错。
这人心思比起阴槐那样的干净,不过女人在他眼里就是增加自身筹码的一个工具。和阴槐那样的,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前世的时候林茜檀就觉得他看自己,甚至看林碧香的眼神有些不对。现在看来,那并不是错觉。
林茜檀从萧太妃那里出来的时候,和他在半路上碰上,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和林茜檀打招呼,眼睛里闪过计算之色,似乎是在反复衡量着什么。
前世这个时候,林茜檀嫁的是董庸,四皇子无所顾忌。这一次,四皇子希望拉拢楚家,也就不会打林茜檀的主意,但他却是盯上了林碧香。
他用他自以为隐晦的问法问起了林茜檀林碧香近况如何。
林茜檀有些玩味之色。
她怎么把这一位给忘了?
若是不想叫林碧香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去楚家,完全可以把这一位引过去给阴薇做乘龙快婿的。
四皇子天潢贵胄,身份不差,想来,阴薇不会过于不满。
宫道之上,宫女太监往来,远处楚绛刚好和同僚一起出来,便看见林茜檀和四皇子正在说话……
林茜檀道:“……妹妹遭人恶意针对,好好一个姑娘非得被人污蔑破了身,叫她下半辈子怎么过?”
四皇子眸光微闪。
林茜檀又道:“……日前更是可恶。妹妹分明只是身子不适,提前回家,也不知道是哪个乱说话的,说她被人泼粪!”
四皇子笑了:“世道人心险恶,七小姐是个好姐姐,心地善良。”
林茜檀看到楚绛走来,见好就收。四皇子,自然也看到了楚绛……
*
楚绛走了过来,寒暄过,四皇子也就往一边去了。
楚绛不喜欢四皇子轻浮,多盯着四皇子的背影看了一眼。
林茜檀却问起他别的事情来:“陛下怎么说?”
天隆帝执意要再次在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亲征戎国,大臣们大多是颇有微词的。
尤其是锦华公主被扭送回去戎国,更有大臣直接指出,那是有损天隆帝的名声的。
民间百姓不懂那些国事权术,却都看到天隆帝对女儿没有父母的仁慈,再加上有心人操纵操纵,天隆帝俨然就是倒行逆施的恶毒君主了。
他非要去,大臣们也拦不住,君臣各退一步,大臣们同意皇帝亲征,却要求皇帝不可亲上前线……
林茜檀并不意外,心说,天隆帝亲征,可不止两次,还有第三次。
两人这是偶遇,楚绛话落就送林茜檀回去。楚绛问起她和四皇子都说了什么,林茜檀没有回答……
表妹对自己隐隐有些隐瞒着的事情,楚绛是清楚的。每每问起,林茜檀也总是不说给他,楚绛心里是介意的。
楚绛心里在意,面上偏偏又不漏出太多迹象。
“表妹最近在做什么?”林茜檀上了马车,楚绛护持在侧。
林茜檀转头,看向温柔的少年,随口说了几个名字。
楚绛点了点头,林茜檀常来常往的几家小姐,他也听说。虽然他心里有些不太赞同林茜檀往来的那几位,但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说出来,叫林茜檀不高兴。
人无完人,林茜檀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看似在人前完美的表哥,也是有缺点的。
还没有订下未婚夫妻名份的时候,楚绛步步谦让,堪称温柔体贴。但自从订下之后,林茜檀已经好几次从楚绛身上感觉到像是一些叫人略微不舒服的占有欲了。就说刚刚她和四皇子在说话,楚绛会过来,应该也是这么出于一个心思吧。
人和人相处,总是需要相互磨合,这个道理林茜檀是知道的。
楚绛本来在两人关系处于一定的距离上看不清楚的缺点,也会随着关系变近而被看清。
楚绛有缺点,她也有,所以她不会要求楚绛非得如何。不过……她也希望楚绛别过于干涉她如何。
楚绛将林茜檀送回林家,林茜檀微叹,也许两人会有矛盾产生,变化的那个人并不是楚绛,而是她。
楚绛是个什么性格,林茜檀或者应该是早就想到了,不过前世的她全无主见,自然不会觉得怎样。
现在的她,有些想做的事情,而这些又恰好成了楚绛并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于是便有了冲突。
回家的路上,林茜檀和楚绛再提了提她想在婚后进宫做女官的事情。
楚绛却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并没有轻易妥协:“家中事务繁多,你舅母忙不过来的。”
楚绛的态度再明显不过,林茜檀没有办法,只好搁下话题,没有再说。
天隆帝就算有千不好万不好,起码有一点在林茜檀看来就是好的,天隆帝和阴韧相同,对女子并无太大限制,宫中有大批女子出任女官,也是他的一项重要政绩。
女子才能不比男子要差,这一点楚佩等人已经证实过了,天隆帝在大举推进科举的同时,也为女子开辟了一些机会通道。
尽管仍然只是圈出一个地方来,将女官们置于男权约束之下,不叫翻出大浪来,但相比于他的帝王前辈们,天隆帝已经是进步太多了。
不过过一段的女官选拔,林茜檀料想自己是赶不上了。
*
过了大约两日,林茜檀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北边的边境上,又起了争执。
原因不过是由于锦华公主逃出,虽然藏匿了好长一段时间,意图寻找机会返回大商京城,但被她自己的亲生父亲找到,给送了回去。
正是这件事情在边境线上引起了一些拳交冲突。
戎王鼓动人心,戎国人拒绝一个羞辱了他们的王后入境。锦华才过去国境线,就被受到煽动的戎国百姓们拦了下来,原地逼退。
而她身后的母国,却并不愿意接纳她。
林茜檀想到这位还意气风发刁难过她的公主,心生同情。
更令人心寒的是,大商市井坊间的说辞,无不是谴责这位公主肆意妄为,以致于害他们这些做子民的也一并丢了脸面。
言论之中,隐隐烘托而出另一种论调。这时候,有些人私下就都在说,看看当初夏朝时的那位三公主,是如何毫不犹豫殉国的。
同样是公主,那一位可以与国同葬,这边这位却是自私自利。
由此可见,大商不如大夏,非正统。
民众都是如此,更别说朝廷上某些大臣了。
会对锦华有所宽容的,大概也就只是女子们了。
在许多人家里,女子被养来,大多都是用来通过联姻换取家族利益,大家都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倒是都愿意原谅了。
更何况锦华自己也有话说。
南来北往的商人便把锦华的原话传回来。
“本宫不过是为了追求心中所爱罢了,何错之有?”
同样一句话,男人们的解读和女人们的解读也是完全不同的。
林茜檀发了好心,想说帮一帮锦华,至少不叫她凭白被人辱骂。
至于她口中提到的那个“心中所爱”的话,林茜檀选择视若无睹。
况且林茜檀这么做,也是为了楚绛。
锦华自己大概都不会去想,自己随口一句愤怒的话,叫京中人将压力对准了楚绛。林茜檀帮锦华就是帮楚绛。
于是再过两日,到了四月初十的时候,京中的风向立刻又拐了个弯,没有人在说锦华,反而都斥责起了戎国人来。
戎王冷待锦华是事实,戎国人本来就不喜欢锦华也是事实,林茜檀不过是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件事适当润饰,传了出去。
林茜檀做这件事还有一个目的——
天隆帝不是想亲征么。现在她帮他一把,把民间的舆论给搭建起来。
第100章 风光霁月
天隆帝亲征的心思摆在那里。所缺的,也就是一个借口。
经过包装,舆论风向也就可以变成将过错推到戎国人那边去。
舆论宣传的结果比起林茜檀想象的好太多,没过两三天,天隆帝反而成了师出有名。
一时之间,京郊兵营里的兵器操练之声也变得多了起来。
林茜檀没有在意的事,楚绛却不能不在意。锦华公主说话肆无忌惮,楚绛在意林茜檀态度。
一个天气正好的日子。
杨柳摇摆,清风拂面,河岸边的小楼上,少女发丝轻轻摇曳,半透明的裙裳若隐若现,似乎叫人能够窥探布料下面的秘密。风里像是带着一些湿意,咸咸的,有着泥土的清香。林茜檀单手三指拿捏一只小瓷杯,杯子里是晕黄色的芳香醇酿。她微侧脑袋,面朝外面。
楚家也有产业门店,楚绛便喜欢偶尔换上一处地方小楼听风雨。既远离尘嚣,又离得并不太远。
这会儿正是夏热到来的时候,店里做了应季的果酒,楚绛请林茜檀来尝鲜。王大狗出门的时候屋子路过,远远看了一眼,还觉得稍微有点意外。
林茜檀听说楚绛和锦华公主已有肌肤之亲也并不介意,楚绛既松了一口气,又心里失望。林茜檀心里抱歉,但是她不太愿意演戏装出吃醋的模样来。
楚绛刚刚和林茜檀在这二楼处已经坐了有一会儿,林茜檀喝了好几杯这样的酒,像是很喜欢。
林茜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顾屏四处寻找批评他书法的年轻人,林茜檀吊足了老头子的胃口,才悠然给老头子送过去一封书信。
书信的内容没有别的,不过是将批评之语原样重复了之后,写了一份,叫顾晴萱代为转交。
林茜檀在书法上有天赋,也算是阴韧的得意门生。相信顾屏这个同样也是在书法上钻研了一辈子的人,会对她十分拿得出手的书法刮目相看。
楚绛看她似乎高兴,问了一句:“表妹似乎很高兴。”
林茜檀笑,自然高兴,当朝大儒顾屏,一个在才学上不逊色于阴韧的大儒,认同她,她又怎么不高兴。
而果不其然,同一个时候守在银屏阁中的待梅就收到了从顾家送来的亲笔信函。顾屏不在意男女之别,只责怪小丫头躲躲藏藏叫他好找。
林茜檀知道楚绛在自己希望出任女官这件事情上所持有的态度,便没有和他说起具体的事。
楚绛于是看着眼前明眸少女顾左右而言他,明知对方牵引话题欲盖弥彰,也甘之如饴,装作不知。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喜欢了眼前的人。
两人青梅竹马,表兄表妹,也算得上一个理由。但江芷悦也是表妹,对待她,楚绛自认为没有这许多的欢喜和耐心。
江家前两天又送了两个奴仆进来伺候江芷悦。江宁娘有心管束江芷悦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那两个嬷嬷,是来尽监督职责的。
林茜檀赚了江芷悦一笔,将这些银子转手送去给了周逸。周逸养育孤儿,会需要它的。
楚绛带林茜檀过来的这处地方,以前他也带江芷悦来过。江芷悦贪玩,待不住。林茜檀却不同。
说实话,楚绛早就觉得奇怪,前年刚刚见过的表妹到了去年为止如何就忽然地改了性子。
林茜檀有时候也会去想,自己所模仿的十五六岁的自己,究竟像或不像。
不过像不像的也无所谓了……林茜檀指了指底下正走过去的一辆小车,告诉楚绛:“表哥信不信,底下这人日后会飞黄腾达?”
楚绛闻声,朝着林茜檀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蓬头小车上拉着一车稻草,破旧不堪,车前只有一头驴子不快不慢地行走。
驾车的,是一个裸着半身的中年男子。
楚绛自然倾向于不相信。
林茜檀也不失望。她说的那些前世今生的事,楚绛一个字也不信,只当她是说玩笑话。
她随手一指的那一个人看上去更是吊儿郎当,一身的不思进取面相,谁能知道这人会是日后反抗大商统治的一个重要人物?
她也是暗笑凑巧,随便往这里一坐,就碰上一个大人物。
她吩咐田小香囤积物资,也算是为了有资本能和这些来日展露头角的人打交道。既然无意碰到,就没有不结交的道理。
底下驱使着车子,懒散着坐在车子上驾驶过去的人,像是心里有些感应似的,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见上头盯着他看的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和小姐,便没放在心上。
林茜檀却是用眼神暗示,锦荷心有灵犀,随即就拽着一个装了十两白银的小袋子追着中年男子去了。
空气中有些小雨,两人不过出来散心,自然还要回去。
楚绛将林茜檀送到林家,他自己却并不进去,林茜檀则是将他送离,才自己往里走。
楚绛也是正好和同僚有约在附近,酒过三巡拿出帕子来擦嘴才发现林茜檀有一枚方帕落在了自己手上。同僚们看破不点破,他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羞涩了一通。
少女的帕子散发清香,仿佛帕子的主人也活在眼前似的。林茜檀没曾亲手替他拭汗,但他忍不住想象。
当晚散会,楚绛没有立即回家,转而是绕回了东山侯府那条路,想着去看一眼,做一回望妻石。
半道上碰上王元昭,他还下意识觉得奇怪。
王元昭是过来亲自和林茜檀诉说京华梦景图下落的。林茜檀要挖宝,王元昭对那些银子也很有兴趣。他把弄来的碎片给了林茜檀,还是林茜檀劝他三七分。
他七,林茜檀三。
林茜檀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你既然有那么点心思,那么这笔钱,对你总是更有用一些,自然是你七我三。”
碰上楚绛,王元昭也很是意外。
反正这附近人家不少,大马路的谁都能走,他虽然下意识心虚,倒也不怎么怕。
楚绛一时没有多想,只当是巧合。他在侯府外面站了有一会儿。才离去。
王元昭却在他走远后回头看了一眼,心道,罢了,如非必要,不再来了。
*
林茜檀有意给院子里选拔一两个新人来“辅佐”苟嬷嬷。
这个事是和长辈打过招呼的。
楚绛也和林茜檀提过,具体的人选,可以从楚家的家生子里面挑选。
林茜檀便果真从楚家的人随手选了那么一个婆子。林茜檀回家去的当天晚上,就把人给带回去了。
过两日,再跟人牙子买了两个丫头。
就跟屏风屏浪似的,两个丫头,也是有来历的。
风光和霁月,那是伺候王元昭的人。
按照王元昭的意思,这两个丫头都是打小跟惯了他的,他却大多不用,搁在身边也是白白耽误,不如给了林茜檀,看一看能不能用。
又或是,叫林茜檀帮着瞧瞧看有没有合适的婚事,叫她们嫁了。
林茜檀和霁月在千石村有过一面之缘,不至于陌生。
不过在看到风光的时候,林茜檀还是有那么点惊讶。
王元昭可没有说过,风光和霁月,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这对姐妹似乎对于自己被伺候多年的主子送给别人并没有怨言,一副恭顺老实的模样。
林茜檀买了她们,总要问一问她们的情况。
对于院子里多了几个人,没人觉得有哪儿不对。不过是因为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而多看了几眼罢了。
林茜檀屏退了下人,笑问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霁月站出来,道:“小姐,奴婢是姐姐,风光是妹妹。”
看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林茜檀心想这就是了。
霁月是姐姐,性格不免沉稳些。风光是妹妹,眼睛里便多些灵动。
王元昭把人塞给自己,也是两人前几天晚上商量的一个结果。
林茜檀想想王元昭说的话也是好笑,一个偷了她肚兜的人,居然会懂得说“男女有别”的话。
霁月和风光的武艺,比起屏风和屏浪那样的半吊子,可谓是堪称专业。
两人被送给林茜檀,大概的目的,除了算是王元昭自称是给两个丫头张罗婚事以外,还有叫两个丫头负责在两人之间联络的意思。
他说他尽量不来了。
霁月和风光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来到新主子身边的使命是什么。用王元昭跟林茜檀说的话来讲大概是:“……毕竟男女有别,要说个话也要偷偷摸摸,总是太不方便。”
想想他以后要做的事,林茜檀也愿意提前投资他。所以王元昭提出把风光霁月送来的时候,林茜檀没有拒绝。
林茜檀没有注意到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眼眸里有些特殊的光亮。她们两人没有说明的事是,其实王元昭把她们送来,还有驱逐她们的意思。
姐妹俩是夏三娘精挑细选又精心培育的。不是她们自负,凭她们的本事,给任何一家稍有一些门面的普通富户做当家夫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她们,本来一开始就是被夏三娘安插到儿子身边,给儿子准备的女人。
*
王元昭把风光霁月送了出去的事,夏三娘也是事后知道的。
说起来还是她正好叫自己手底下的人去晏国公府找儿子询问她叫他找的祖宗的东西怎么样了,前来接头的却不是这对姐妹,而是叫人陌生的国公府丫鬟。
晏国公府的丫鬟看不起夏三娘这个“外室”,口气上便有那么一点不太客气。一问之下,夏三娘才算知道,风光霁月这两个丫头被小儿子一声不吭给“卖”了?
王元昭也知道母亲那点心思。孝顺母亲是一码事,却不喜欢母亲干涉他原则上的事。
风光和霁月不是他喜欢的,他从懂得一些男女之事起,就碰也没碰过她们一下。夏三娘企图硬来,惹到了王元昭,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两个丫头送走了。
以夏三娘的本事,想知道两个丫头的去向也不难。当得知两个丫头去了东山侯府,她立即就生气起来,叫人去把王元昭叫回来……
风光霁月虽然是被夏三娘调教出来的,但她们姐妹心眼实,跟着谁便效忠谁,不然王元昭也不至于叫她们两人留在身边那么多年。
夏三娘有意在魏嘉音进门之前,叫姐妹两人抢先生下长子,将来好压制魏嘉音。是姐妹两个自己主动告诉王元昭,夏三娘的计划。
王元昭这才有了动作。
送去别处他也不放心,于是干脆给了林茜檀。
王元昭还没跨进门槛,夏三娘便一个杯子砸了过去。
王元昭心里有准备,连蹭也没有被蹭到一下。
王元昭料定母亲是为了风光霁月的事情找他回来。并不意外。也很是理解夏三娘的心思。比起一个可能无法掌控的儿媳妇,当然是由她养大的两个丫头更加符合她的心意。
夏三娘身体不好。王元昭也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一言不合,母子俩便又有些不愉快。
夏三娘冷笑:“好得很!以为有了亲爹撑腰就翅膀硬了!”
王大狗听了一会儿墙角,听到这,无奈摇头,不得不出来劝架了。
不一会儿,王元昭便被他哥哥王大狗拉走,一边走,王大狗还一边道:“……你也是,母亲身体不好,你怎么还气她!”
兄弟俩的声音渐渐远了,夏三娘才忍不住心头火气,拍了拍桌面。
那边,兄弟二人对话还在继续。
王大狗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屋子,观察了一下才问道:“你怎么就把两个丫头给送出去了?”
王元昭跟哥哥是感情深厚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王大狗想了想,道:“母亲虽说也有些私心,不过毕竟是为你好。听说那魏家小姐不喜欢你。你如果在她之前先有别人,也能压一压魏家气焰。她这心思还是好的。”虽说……也有些别的心思。
夏三娘的这些心思并不难猜,王元昭也知道。
王大狗安慰了他一会儿,兄弟两个勾肩搭背着下去房里继续说话去了。
也是他们兄弟俩刚刚进去屋子里面关起门,府邸外面才进来一个中年的男子,赫然就是那时千石村连日暴雨的时候,和林茜檀一起住在千石村王家的人。
王元昭没看到他,便离开了。
王大狗送走弟弟,又过去母亲身边,刚走到,听见声音就知道里面是谁。
里面张铁头正和夏三娘说道:“小公子年纪轻不懂事,殿下何必与他计较?”
夏三娘刚说了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魏氏,最是狡狯,当年父皇就拿他们没办法,现今伪帝也对付不了他们……”
张铁头却是不答。他耳朵灵敏,听脚步声也能辨认是有人来了。
王大狗也正好一脚踩进来,恭敬地说了一声:“老师。”
等王大狗站定,那叫张铁头的人才放心地继续说道:“亏得王善雅想得出来叫儿子娶魏氏女……”
夏三娘再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一问一答,王大狗便站外边上,听得认真。
*
风光和霁月是夏三娘准备给王元昭的女人——用那些老嬷嬷的说法,她们骨盆宽大,好生养。
风光和霁月既然被给了新主子,对于她们知道的事,也没怎么隐瞒。
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说,林茜檀既然问起,她们也就在不出卖前主子情报的前提下,挑着能说的给说了。
林茜檀听了,不免有那么一点啼笑皆非的。
王元昭把这样两个丫头送来是什么意思。
这人,什么时候也不正经正经。
不过林茜檀分外喜欢这对姐妹,况且也已经将她们买了下来,自然没有放弃了不用的道理。
新人刚刚上门,林茜檀都还没吩咐她们干些什么,那边各个房头刺探着贿赂的人便来院子外头探头探脑了。
当天晚上,风光老老实实把张成媳妇给她的一只镯子上交给了林茜檀,林茜檀看了一眼,又递回去给风光,笑道:“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收下便是。”
得到同意,风光想了想,也就收进了口袋里。
风光和霁月,既然是有给男主人开荤这么一个作用,长相身材自然都差不到哪里去。
别人还好说,锦荷这样又胖、长相也一般的丫头,和她们一比,简直忍不住自卑了。
林茜檀好笑地和锦荷开玩笑一般,逗弄了她一会儿,才像是注意到待梅似乎有话想说的模样。
白天的时候,林茜檀已经明确地给了这两个丫头一个二等丫头的位置,用她们看家护院。屋子里也会存放一些账册,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随便都能放进来的。
待梅本来想趁机给裁云说说好话。可想想上一次林茜檀那个屏风被她弄坏,差点出事,她又没有脸面说了。
林茜檀问起,她也只是临时想了一个话来敷衍凑数。
她道:“白天的时候,公子来过。”
待梅说的“公子”,只能是指林子业一个。三房的少爷也就这么一个人。
林茜檀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将这事搁下。林子业这一年来对她的确是殷勤了一些,本来林茜檀还怀疑他是心里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过如今看来,好像也不是。
林茜檀当然不知道,林子业从年初的时候就一直在做一个噩梦。梦里有些朦朦胧胧的影像,叫他每每醒来就莫名其妙愧疚难安。好像自己做过什么极其不好的事,只有使劲弥补,才能不那么焦虑。
那梦里冲天的大火,灼烧得他有那么点喘不过气来。
林茜檀平心而论,和林碧香不同,林子业本质还不算没救,至少这一年多来,他渐渐自己知道读书上进,也算是叫阴薇在各种各样不顺利当中,得到一些安慰。
到了时辰,林茜檀过去正房那边吃晚膳。
一家人都在,林茜檀也有些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过林碧香出现在饭桌上。
她名声不好,不如过去嚣张,见到林茜檀也只是眼神凶狠,却不敢过分动作引人注意。林茜檀和她坐在一起,两人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林碧香是和林子业一起来的。
林茜檀笑了笑,她身边,双胎不少。
林碧香和林子业这对龙凤胎不说,刚来的霁月风光这对姐妹也是双胎。
还有晏国公府王家,也有一对双胎的姐妹。
她笑。引得林碧香看了她一眼。
王元昭提起过多次王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王庭铃和王庭钰都是晏国公夫人所生,只不过双胎也有分像和不像的。
王家的那两个,就是不像的。
同是姐妹,妹妹王庭钰接近倾国倾城,姐姐王庭铃早了一步出生,却是个长相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
时常便有人拿姐妹两人的长相说笑,说是不是出生的时候,被人狸猫换太子,抱错了孩子。
张嫣和王庭钰关系不错,表姐妹常来常往,林茜檀也有机会因此认识她。她人美心善。
相比之下,三小姐王庭铃和妹妹感情极差,原因也简单得很,不过是因为容貌。
即使王庭钰是个瘸子,王庭铃和她在一起,也只会是衬托鲜花的绿叶。
晏国公府当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三小姐和四小姐争着爬树,结果四小姐就那么巧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三小姐却没事。
张嫣是什么也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似乎是在暗示林茜檀,王庭钰成了瘸子似乎有什么原因。
林茜檀想到王元昭那个妹妹就觉得好笑。王庭钰腿脚不便,自然不怎么内外走动。她潜心静气,干脆捣腾一些胭脂水粉,她自己自制的胭脂水粉是颇有名气的。
林茜檀也钻研这些东西,不过术业有专攻,四小姐的手艺她有幸从张嫣那里见识过一回,的确比她的好。
王元昭之前屁颠屁颠跑来献宝似的送给她的那盒面脂,就是王庭钰做的。
那种面脂气味清新而自然,全然不像身边的某个人,像是因为牛粪的事刺激,养成了往身上使劲涂抹香粉的习惯。
隔得远着还好,就近坐在一处,林茜檀觉得自己……快要被林碧香给熏死了。
好在是沈氏的身子又有些不适,众人也不必久坐一处。才吃了几口,沈氏便站了起来,往后面走去。林茜檀向沈氏背面看了过去。沈氏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就是风吹草动也难免显示出症状来。她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是高寿……的确,是距离寿终不远了。
第101章 女儿就是用来牺牲的
沈氏年纪摆在那里,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容易引发身上难受。她虽然能走能动,但就算是什么时候夜里突然走了,也是并不奇怪。
林栋和林权都是孝顺儿子。尤其是林栋。按理说,她生母和沈氏还算仇人,但他受沈氏养育之恩,对谁都可以使阴招,唯独对嫡母是真心。
这也算是林权和庶兄的一个矛盾之处。
沈氏对非亲生的庶子,比对亲生的嫡子可能还好三分,也是一桩咄咄怪事。
林茜檀这位二伯倒也是知恩图报,沈氏一不舒服,他就亲自服侍床前,端屎端尿眉头也不皱一下,直把林权给气得。
不过说林栋孝顺得全然无私却也不是。
他和林权之间有一个必争之物,那便是东山侯府的爵位。
府里真正的嫡长子去世之后,兄弟俩一个居长,一个居嫡,都有一争之力。
据林茜檀所知道的,前世里继承到东山侯府爵位的人,是林权,而非林栋。
沈氏一去,林阳德失去精神支柱,很快也两腿一蹬没了。林权凭借嫡子身份,如愿以偿地继承到爵位,成了新任的东山侯。
本来林茜檀还觉得奇怪。
林阳德生前其实是倾向于将爵位给了老妻更为喜欢、自身能力也够强的次子。但这件事情一直悬而未决,林阳德也一直没在两个儿子当中做出选择。
直到他临终前那一段时候,心里的天平忽然急速向嫡子偏移。
这个谜底也是林茜檀重新睁眼以来,渐渐想到的。本来她也以为,林阳德选择林权,只是把“嫡”字看得比“长”字重。
但似乎,不是。
她手里没有实际证据,只能假设,不过她不觉得她的假设说不通。
东山侯府平日看着有几分风光,但实则林阳德白身出身,靠着自身努力获得爵位,他也没有多少钱财积累。侯府经济运转靠得大半都是不断吸纳带着大笔嫁妆嫁来的媳妇。
沈氏和沈宁姑侄出身世家沈氏一族;楚泠更是来自于四大世家之一的楚家;阴薇所在的阴家家底也不弱;就连寡居的大房遗孀王雅心都是带着六十四抬嫁妆嫁进来的。
简单说来,林茜檀猜想,也许是谁能给后来在财务上有些入不敷出的侯府注入新鲜的血液,谁就有赢得爵位的筹码。
亏得林茜檀当时还隐隐高兴自己生父承爵,自己在娘家更有依靠,殊不知那时候突然充盈起来的侯府仓库根本就极有可能是她娘赚来的血汗钱。
而那时候的她,也完全不知道有周逸这么个人的存在。晴川拿走的楚泠那封书信,算得上是开启财富的钥匙。
正想着,边上传来的说话声吸引了林茜檀的注意。
“怎的这么严重的青黑?”
林子业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引得阴薇注意。阴薇问了句,林茜檀便下意识转过去看他们。
林子业随口应答了一句,明摆着敷衍。
沈氏和林阳德进去了,外面的人却还在吃饭,长辈不在,便偶尔有一两句对话。
林子业看了林茜檀一眼,林茜檀下意识古怪,林子业立刻又转了回去,没有再看过来。
林子业不说的事,阴薇自然会问林子业手底下的人。那些个小厮说,林子业近来做了许多噩梦,睡得不踏实。
噩梦?
关心儿子的阴薇立刻就引起了重视。
林子业于是享受到了阴薇母爱关怀,吃了几碗安神汤药,果然睡得好了一些。
不过小厮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林子业时常拜访林茜檀的闺阁是阴薇知道的。个中原因林子业也没办法说。
他要怎么说?
他难道能说,从前一年年初他把林茜檀的脑袋磕在石头上那一段日子开始,他便心中时常不安,到了最近更是噩梦连连?
尤其林茜檀上京以来性情变化他也看在眼里,就更是觉得不对味了。梦里一些情景实在古怪,容不得他不多想。
*
有些事情过去几年,林茜檀自己也有些理不清楚。
天隆十年年初,林子业欺辱嫡姐,曾经把她磕得头晕眼花,在床上躺了数日的事,她几乎都要忘了。
还是因为前世今生两辈子记忆时常混乱,她才起了疑心想到这一出。
林子业当时根本就是要杀她,力气上并没有留手,虽然郎中说无事,但也许还是留下少许后遗症。
沈氏一病,突然就病得厉害,儿孙们全都要尽一尽孝道。连着几天,林茜檀也都跟着长辈在沈氏跟前服侍。
有时累得狠了,夜里迷迷糊糊也就梦到了一些自己都不太记得的事情来。
天隆帝和朝臣们讨价还价多日,终于把亲征戎国的事情定了下来。林阳德父子在外为这些利益关己的事情奔波,女眷们便大多是负责府里的事。
由于林茜檀和楚绛的事定了,楚家也兑现承诺,使足了力气把林权扶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多年夙愿实现,林权终于坐上了六部主官的位置。
虽说礼部的侍郎职位相对没有油水,但聊胜于无。
沈氏也因为听说这些,而心里高兴。林权因为官职的事被林栋打压多年,一朝出气,当真算是痛快了。
他也不管阴薇眼底的怀疑,只自顾自自豪——这些,都是他凭自己能耐挣来的。
天隆帝亲征戎国,自然要点兵点将。朝中的事务也要交割。
人们并不意外天隆帝叫右相顾屏辅佐二皇子监国,转而叫五皇子和阴韧随他出征。东平郡王势力消退,朝中局势便有不小变化。阴氏力量抬头,此消彼长,天隆帝要应对的目标便不一样了。
朝臣们是不是反对,那姑且另说。但帝王亲征,对于有心建立战功的武将们而言,却是天然的好事。
像是王元昭这样,心里有些想法的,自然都铆足了劲,谋算随军出征。
不过王元昭的想法,又和别人都不一样。
“建功立业倒是其次,要紧的是拉拢人心。”兵马出征,也是个人显示能力的一个平台。朝中人全在往军中塞人也说明了这一点。
魏嘉音忙于备嫁,两人许久不见。
魏嘉音家族中没有人参与这些,兴趣缺缺,倒是林茜檀拜了顾屏为师的事情引她兴趣。魏嘉音备嫁备得不甘不愿的,但谁见她也要把她和王元昭绑在一块儿提,她心里不高兴。
偏偏林茜檀这个她当作好姐妹的人也要跟她提那个人,她简直烦也烦死。
林茜檀连忙告罪:“好姐姐,原谅我?再不说他了。”其实她也不想提。
魏嘉音勉强原谅,两人又说到了别处去。
王元昭说不来,便当真数日也不见人,就算有个什么消息的,也是喊了风光和霁月来传递。
王元昭有去参加皇帝亲征的心思,林茜檀是早就知道的。兵马无数,那也是一块大糕饼,谁又不想划分一块。
就是阴韧,对于帝王将他带上的意图也没有任何反对。
他本来也对军中有些打算,天隆帝的盘算倒是正好合了他的胃口。
林家子弟和这一次的亲征没有多大的关系。再加上沈氏生病,嫡系的儿孙更加是要在床前伺候,就更不能参与。
林家父子谋算的,不过是能借助顾丞相受到皇帝信任的这么一个机会,为林家谋一些好处。
沈氏的情况注定不会拖得太久,林家平静的假象也不会持续太久,林栋林权如今旗鼓相当,林茜檀也很想知道,林权如果没了飞来横财,还能靠什么来赢得爵位?
林茜檀打算帮二房一把。
相比林权,林栋为人虽然也有些利益熏心,但从各方面而言,都是十分符合林茜檀的口味的。最起码,这个人和她没有过什么仇。
林茜檀花了一年的工夫,叫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有了极大的改善。有钱能使鬼推磨,从外到内,陆陆续续也都有了林茜檀的人。林碧香再想像去年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在府里对她下手,已经是不能够的事。
不过在林茜檀过得不好的时候,二房的伯父伯母虽然对她没有任何照顾,但也没工夫去踩一个没妨碍他们的不起眼的小石头。这也是林茜檀选择和林栋合作的一个原因。
沈宁刚刚伺候沈氏吃了药,林茜檀刚好就领着人过去看望祖母,正好把她替换下来休息。
沈宁和林茜檀明里暗里往来了有将近一年,沈宁拿人手短,收了林茜檀不少好东西,她也懂得拿钱办事,挤兑起阴薇来,更是卖力。
阴薇就算原先看不出来沈宁怎么突然就跟她杠得兴奋,到了沈氏病了的这几天,也看出门道来。
沈宁趁着无人留意,拉着林茜檀说起了林碧香的婚事来:“按照你的意思,给选了几家中看不中用的,不过你祖母听了那边那位的话,也动了把她塞到你那里去的心思。”
说的是给楚绛做媵妾的事。
林茜檀笑:“好好的嫡妻不做,就喜欢给人做小,抢别人的男人,有其母必有其女,也并不奇怪。”
可不就是这样?
沈宁看不上阴薇,更恨她们母女生事,拖累自己,林碧香那一档子未婚先孕的事情,至今还在外头传得满天飞的。虽然风声稍微弱了一些下去,但影响还在。
沈宁撇嘴,刚想说什么,外头远远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不是阴薇是谁。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茜檀旋即唇角微微勾起,与她们说话间已经走到跟前的阴薇打了一个招呼……
阴薇冷冷扫视眼前两人一眼,不爽快地差点连招呼也不打。想了想,到底忍住,与沈宁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几句,这才进去了。
沈氏是个什么身体,阴薇给她做了二十年的儿媳妇又怎么会不知道。眼看沈氏身体病下去,府里又传出风声,说林阳德有那个意思,立林栋这个庶出的来做世子。
那怎么行。
阴薇就算不为丈夫,也为了自己,也不可能在沈宁面前低头的。
外面,见阴薇进去,沈宁又继续和林茜檀道:“…你二伯那里,还要你帮帮忙了。”
林茜檀笑了笑,一切好说。
楚泠那些嫁妆有什么东西,沈宁再清楚不过。林栋自己是庶子,没有太多积蓄,林茜檀主动提供财力支持,叫他有更多的余地能够施展,叫他也能够更进一步。
这些事,都是私底下的交易,知道的人并不多。
林子荣是块读书的料,东山侯府将来如果交到他们手上,想必很有意思。
沈宁回去,林茜檀继续留在那儿和阴薇一起照顾沈氏。
沈宁那边回去,便去了长子林子荣的屋子里。
楚绛和林茜檀说过,他的堂兄林子荣是个读书做官的料,虽然性情冰冷一些,但适合做酷吏。
忠义郡王府的五公子池荀就和他关系不错。
忠义郡王府正和广宁伯府争夺随军出征的几个名额,两家都是可文可武,林茜檀听说忠义郡王府子孙更为出挑,已经把陈家给挤了下去。
陈家争夺不成,据说广宁伯这两天心情很是不爽快。
广宁伯大概想也没有想过,要叫女儿去“丢人现眼”的。
广宁伯府武艺最出众、兵法最娴熟的不是陈家的儿郎,恰恰是他们家的嫡长女陈靖柔。
陈靖柔的名字里虽然有一个“柔”字,但是从外到内都一点不柔,前几日又在大街上见义勇为把人给打了。
还是和晏国公府的二公子王元昭一起动的手。
阴家的公子阴槐强抢民女,一般人不敢招惹,偏偏有两个不识相的二愣子,看见就跑上去,都彼此不怎么认识,就联手把阴槐和那一二十个小厮给揍了一顿。
听说阴槐被揍得鼻青脸肿,牙齿都掉了好几颗。
林茜檀从前几天就留心听说这些,昨天刚知道陈靖柔被她父母关在家里了。
林茜檀从沈氏屋里出来,便打算去看看陈靖柔。
同样是动手救人,王元昭回去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林茜檀过去陈家的时候,陈靖柔却被八个管教嬷嬷包围,说是在重新学习淑女规矩。
林茜檀上门做客,陈靖柔总算可以把头顶上那个用来校正她走路姿势的水盘拿下来,陪着林茜檀说上一会儿的话。
林茜檀笑话她,她也跟着哈哈大笑,姿态爽朗:“亏得是你来,总算救了我。待会儿别走了,留你吃饭。”
陈家长辈也是这个意思。
林茜檀盛情难却,只有选择留下。
陈家父母的心态也容易懂。陈靖柔没有女人“该有”的样子,就应该和“正常”的大家闺秀多多相处,多多熏陶,林茜檀显然符合他们的要求。
陈靖柔和林茜檀交好,他们乐见其成,又怎么会阻止。
如果他们能够听到林茜檀私下怎么给陈靖柔出谋划策从军去,大概会晕了过去。
林茜檀在陈家待到午后,忍着笑意,答应了陈靖柔的求援,派人去了一趟张家、顾家,请这二位没事上门,叫陈靖柔不闭忍受那些闺阁里的教育了。
顾家水涨船高,顾家祖孙近来明显受到天隆帝看重,顾家的小姐上门,陈家绝不会不欢迎。
张家虽然有些狼狈,但张嫣也是京中素来有才女名声的人,陈家同样不会拒之门外。
张嫣再次报名参选了在五月天隆帝亲征前夕宫中举办的女官招募笔试。张鲁元夹着尾巴做人,是巴不得自己的儿女到皇帝跟前露脸,叫皇帝喜欢喜欢的。
不过张嫣也说了,她父亲的心思恐怕也并不单纯。
“…宫中女官,从事杂务,也不是没有被帝王看中,招为妃嫔的例子。”张嫣无奈苦笑。
林茜檀也是摇头,楚绛之所以不同意她去宫里做什么女官,恐怕也有这样的一层考虑在。
张鲁元希望张嫣能够凭借姿色勾得天隆帝注意,为张家带来转机,这个心思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卖女求荣,林茜檀却是十分鄙夷。
就像张嫣所说的,包括天隆帝在内,像是阴韧、顾屏,都对女子才能给予不同程度的认可与扶持,但在世人看来,女人就应该恪守妇道,在家相夫教子。
就连楚绛这么一个人,都没能免俗。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叫自己妹妹去做女官却不能接受未来妻子来做这些。
所谓上行下效这个道理,在女官这件事情上,却往下推进得磕磕绊绊,民间对于放任自己家里女眷出门“抛头露面”仍然心有芥蒂。
林茜檀想着,等到下次选拔的时候,她应该已经与楚绛成亲,到时候,再争取看看吧。
陈靖柔的事,两人放下,转而又说到了其他。张嫣今天是过来和林茜檀见面的。她已经去过陈家,说起陈靖柔的可怜相也是觉得颇有趣味。
而陈家,果然也是对她的到来,并没有任何不满。
不过林家对张嫣的来访,就颇有微词了。
郑国公府人人躲避,但凡宴饮,是能不叫他们,就不叫他们,林茜檀却还和张家人往来,林权很是不高兴。
张嫣走了之后,林茜檀便去了林权的书房。林权开门见山要求她和张家断绝往来。
林茜檀面上答应得好,实则心底里并没有把自己答应的事情当一回事。
沈氏身上不爽利,林茜檀也不爱和林权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了正经的事,林茜檀便从里面出来了。
*
天隆帝亲征戎国的事,不算是什么了不起得秘密。天隆帝也没想着隐瞒。
皇榜更是明文张贴出来,说明了这件事情。
这个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了北边去。
戎国人不用说也是哗然一片的。
整军备战自然不在话下,与此同时,还掀起了拿锦华公主祭旗的声浪。
天家亲情不过就是这样而已。天隆帝第一次征讨戎国的时候,只是小胜,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判断朝中像是燕韶这样的势力动作太大,他无心滞留在边城,只好把大好的形势放下,返回京城。
但这第二次的情况,却很是不一样了。
燕韶已经死了,他身后的势力自然也不成气候。而朝廷的另一个威胁,则是会被带着一起,北上戎国。
对于锦华那个女儿,天隆帝不是不在意,但比起他的千秋功业,圣君名声,牺牲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大不了锦华死了以后,他把她的尸骨想办法带回家乡安葬也就是了。
一个公主,享受锦衣玉食长大,能够用她自己的生命,为她的父皇争取一些时间,又还有什么不满?
阴蔷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像天隆帝那样无情,她一听说,就火急火燎哭着去求天隆帝了。可帝王的决心,又怎么会是她一个后宫妃嫔轻易能够动摇的。
阴蔷于是去求阴韧。
阴韧心中对锦华这个外甥女是死是活其实很无所谓,不过想到林茜檀前些日子在京城里做的那些动作,像是有意帮助锦华似的,他又十分好心情地改了主意。
林茜檀每日里都从北边回来的商队那儿套取消息,暂时还只是知道,戎国那儿群情激奋,喊打喊杀……
阴韧从阴蔷那儿出来,林茜檀正好便在宫道上碰上了他。两人远远见面,没有说话。各自擦肩而过。
等到走得远了,阴韧笑着和跟随的管事说道:“你瞧,这丫头有不有趣?我不过稍稍跟她笑一笑,她就反应那么大……”
管事的不知应答。
主子本来长相阴森可怖,有心作弄之下,一般的闺阁小姐,不吓破胆就不错了,林七小姐的确是算比较镇定的。
说着,只见阴韧还像蛇似的轻露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笑了,还回头看了看那儿走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的林茜檀。
管事的打了一个寒蝉。
林茜檀鬼使神差,就那么正好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那股不愉快的感觉,便又浮动了起来。
林茜檀是进宫看望萧太妃的。
越是相处,萧太妃便越是喜爱林茜檀知情识趣,宫中生活无聊,有一个故人的女儿陪着说话,也是好的。
天隆帝亲征在即,骚扰她便越发频繁,她也有心借林茜檀这个客人,来挡一挡不想看到的人。
第102章 前世梦
天隆帝御驾亲征,朝中事务全被搁在了顾家手里。顾屏忙碌,林茜檀的拜师礼便被简略地一笔带过了去,大家都不知道,顾屏收的那个女弟子姓甚名谁。
林茜檀从别人耳朵里听见自己拜师的事,也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林茜檀没有对顾屏隐瞒自己有心踩进朝堂的心思。顾屏听后,并不在意她对老师心存利用,反而为她调整了入门读物的类别。
跟着阴韧,所学甚杂,林茜檀欠缺对朝堂上合纵连横的系统性认识。她要做的,是与顾屏学来经验,少走弯路。顾屏直言说她性情当中软弱的部分根深蒂固,总会时不时影响她行事。
林茜檀虚心接受,将老师说的话听了进去。
旁人说起顾屏招收的女弟子,纷纷不曾放在心上,认为女人多半不能成事。之前还以为顾屏招生,是传衣钵,结果却叫许多人都觉得十分失望。
别人给了低下的评价,林茜檀也不在意,知道林茜檀这件好事的锦荷等人,理所当然愤愤不平的。
待梅从宋氏那儿回来,说了说宋氏近日的情况,末了,也没敢说宋氏差一些和街坊邻里吵起来。
起因不过是因为有人嘴欠,说顾屏老了老了总算知道开窍,以招收女弟子为名,实则是弄个女人在身边红袖添香。宋氏也知道林茜檀这事低调为好,到底是忍住了。
不过待梅不说,林茜檀自己也早从顾晴萱的嘴里知道了。顾屏明知有这个流言,面对她这个新学生还谈笑自若,足见坦荡。
待梅只挑好的说:“嬷嬷虽说是身子有病,可每日里闲不住,总四处走动,郎中都管不住她。”
林茜檀正拿了一根镊子,在香炉里戳啊戳的。
“那你下回去,便跟她说,若是想着一辈子不用回来见我,就使劲不听郎中的话。”
待梅听了就笑。
待梅说着说着,又一惊一乍提了一句:“…小姐猜一猜,奴婢回来的时候,碰到了谁?”
林茜檀扫她一眼。
待梅笑说:“说来可是巧事,奴婢碰见那王家的二狗子……啊不对,是晏国公二公子,奴婢在那儿碰见他了。”
不远处风光和霁月反应比林茜檀还快,听见旧主的名字,下意识回头。
林茜檀也是微微讶异,不过也并不奇怪。京城不是她开的店,大马路的,谁都能走。
待梅见林茜檀似乎不十分感兴趣,于是补了一句:“二公子告诉奴婢说,他是回家,他把千石村那儿的娘和大哥给接来了。”
王元昭把夏三娘给接来的事,林茜檀早就听王元昭自己说过了,不过倒还真不知道,王家的宅子会和宋氏家里的那个宅子靠得近。
待梅说完便退下去。
林茜檀玩弄了一会儿香炉,站了起来,带人去了沈氏那里。
阴薇恰巧便在那里,林茜檀过去的时候,阴薇正和婆婆说到林碧香的婚事。
“……姐妹同嫁一夫,传出去也是美谈。”
林茜檀心想自己出现得太不是时候。阴薇正继续前面几次,劝说沈氏促成林碧香给楚家做媵妾的事情。
林茜檀想要撤脚已经来不及了。阴薇看见她,久违地露出了和善的嫡母笑容,对她道:“檀姐儿,你来了。”
林茜檀自然也呼唤了一句:“母亲。”
两人嘴上亲热,实际上眼底都是没有笑意的。
沈氏依然是个和事老,只当全不知道底下的小辈那些弯弯绕绕。眼前的这一对母女面和心不和;两个儿子近来私底下又在相互捅刀子;沈宁从林茜檀手里拿东西……
沈氏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她这辈子,最怕生事,巴不得大家都和和气气得好。
虽在病中,林茜檀却看不出来老人家病容。沈氏心态不错,从来是不轻易动大怒。
林茜檀是媵妾这件事情的当事人。见她“凑巧”过来,阴薇在林茜檀也坐下之后,笑着继续了话题:“母亲,虽说这事当着小辈说不好,不过檀姐儿也是要嫁人的,这事情,如果定了,也是早早晚晚要和她说……”
沈氏微有不悦。阴薇特地选了一个反常的时辰过来尽孝,已经让她觉得下意识古怪。还一来就说到林碧香身上去。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她上一次的确是有一些被阴薇说动了那方面的心思,但也没真的就下了决心。
阴薇这是绑架她,叫她帮着啊。
不过心里不悦归不悦,至少在表面上,她还是愿意给阴薇一些面子。
反正,阴薇的提议,也的确有几分可行性。林碧香也是她的孙女,她总不好看着她嫁不出去。
林茜檀于是在那儿听着两位长辈和自己试探着提了提林碧香的事,反正左右就只是一句松口的话也没给。沈氏倒罢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阴薇却是不同。
林茜檀心里笑,要脸面,要贤名的人才会被掣肘。她不会受掣肘。
这件事情,的确就像她自己说的,不是她单方面就决定的。就算她答应,也还要看楚家答应不答应。
而且她也不可能愿意如了阴薇的愿,去帮她们劝说表哥舅舅。
林碧香是什么货色,她也配!
耳边还是阴薇的说话声音:“……你和你表哥,关系一向不错,只要你肯照顾妹妹,她下辈子也就有依靠,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情况……”
林茜檀就是不接茬。
林碧香什么情况?不过就是她叫她名声多臭上两年再去死罢了,说到底,嫁不嫁,嫁给谁,又有什么重要的么。
别说她不会去说,就是去,说的应该也只有林碧香行为不检的坏话吧。
林茜檀还没从沈氏院子里出来,就在夹道口的墙壁后面听见两个婆子在那里碎嘴了。
“看七小姐这性子,跟当年先头那个三夫人一样,怕也是个善妒的。”其中一个道。
另一个说了:“你看她,不就是把妹妹带着一起上花轿,这都不愿意,还指望什么?”
先头说话的那个又说了:“诶!你说,她之前每日去看八小姐,八成是装出来的吧?”
“啧啧,这些小姑娘,说一套做一套,不就那回事……”
两个婆子一边说,一边就往长廊另外一边扭着屁股去了,也没留意到墙壁另外一边的林茜檀。
锦荷难得没冲出去骂人去,林茜檀还觉得好笑:“哟,这一回你怎么忍住了。”
锦荷扭了扭嘴,道:“这儿可是老夫人的地方,我骂人一时爽,给我擦屁股的不还是主子你。”回头传出去,那说法就更不好听了。
林茜檀也笑。她在变,锦荷也在变,锦荷那嘴巴,现在不用人说,她自己就经常管得住。
顺便,林茜檀记了记那两个婆子是谁。她小心眼,记仇。
林茜檀于是不去理会已经走远的婆子,心情颇好地自顾自走了,那一边把人给坑了一把的阴薇反倒是有些没好脸色。
林茜檀的态度明软实硬,她这一回没从她嘴里拿到什么实质性的承诺。不过也无妨。这本来也是无本的买卖。
林茜檀现在没事便去“看一看”林碧香,府里早就有她这些名声。
阴薇不过是在林茜檀所做的基础之上,借林茜檀拔出来的刀捅林茜檀她自己一下罢了。
之前府里的人怎么夸赞林茜檀,贬低林碧香,现在便能反过来……
林茜檀则是去了沈宁那儿。
沈宁不在,倒是林茜檀的二伯林栋正好在那儿碰上了她。
林栋目前在大理寺里担任大理寺少卿,是个能干的。其实就算是分不到爵位,凭他自己本事,也能有一片天地。
两人不过擦肩而过。林栋是有其子必有其父,林子荣的冷酷性格,便是像了他。
林茜檀在沈宁屋子里坐了有一会儿,沈宁才从外头回来。沈宁给她名下的几个姑娘相看亲事去了。
见到林茜檀在,她不意外。林茜檀的来意,她也有所猜测。
沈宁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正院那里的事情,自己收了林茜檀的东西,却要把事办砸了,脸上也是火辣辣。
林茜檀来沈宁这儿,为的却并不主要是自己的事。
“二伯母看过的那几个人自然都是好的,也适合八妹妹。不过我母亲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她。”
林茜檀可没怎么担心这事。
阴薇嫌弃沈宁给找的人没有好货色,林茜檀索性顺水推舟,说过两天,忠义郡王府府邸有闺阁聚会,她会带上林碧香出门去,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给了阴薇一些脸面。
林茜檀所说的聚会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聚会。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变相相亲会。
忠义郡王府这相亲会老早就四处派发请帖。林碧香没有接到邀请函,当然只能是蹭林茜檀的车。
从沈宁那里出来,丫头们便问林茜檀:“主子,你当真要将八小姐带去?”
林茜檀笑着与她说:“自然,我可没有骗人。”
林碧香这么成日躲在院子里不出去,阴薇这个做母亲的,当然最着急了。
忠义郡王府弄这一出,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从萧太妃的嘴里可以知道,忠义郡王府这是奉了宫里的命令,给几位皇子挑女人。只有挑剩下的,才是给那些赴宴的公子的。
同样的聚会,上辈子林茜檀没有去过。那个时候她已经因为和董庸的事,被嫁去董家成了邀请范围之外的“夫人”级别。
*
阴薇一番苦心,林碧香却不太能够领会。
她只觉得自己一再丢脸,不肯出门。
偏偏阴槐那个罪魁祸首之一,在出了事情之后,仍然该做什么做什么。日子过得滋润!
不过待她听采彤说阴槐被人给打了一顿,脸都毁了,林碧香突然就心情十分舒爽。
本来不肯答应的事也答应了。
林茜檀见她答应,又给林抒尘送了一个口信去。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这是沈氏这个做祖母的人的意思,是叫林茜檀把两个妹妹都给带上了,也叫她们露露脸。
这事还有几天,并不急,林茜檀暂且搁着。王元昭那儿的事或许还更着急一些。
绿玉跑了这一趟腿,将王元昭之前索要的那个鞋子给送了去。
北地地形复杂,又是到了夏日暴雨时,一般市面上的鞋子,总是没有防雨又结实耐穿的。
林茜檀既然答应了,索性就花了工夫做了,王元昭前两日借着霁月的嘴说他这两日就不在京里了,玩笑一般问了问,鞋子什么时候做好。
林茜檀于是加班加点给弄了弄。
绿玉出门跑了一趟,就那么巧给碰上了正好过来林家假公济私送公文的楚绛。绿玉机敏,并没有告诉楚绛她手里那一双男鞋是给谁送去,只推说是她自己做了,送给友人的。
绿玉反应也算快,不过可惜的是楚绛认得林茜檀的绣工手法,知道这是谁做的。林茜檀以前缺钱的时候,偶尔也做些绣活拿去卖了换钱,这事楚绛知道。
绿玉去了,楚绛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的,把公文给林权搁下,便离开,也没有往里去。表妹早就拿回姑母留下的嫁妆,怎么还会缺钱?
林茜檀没出来见一见他,反倒是林碧香闻讯,跑去了偶遇。楚绛温和有礼,并没有把自己对林碧香的不喜欢摆在脸上。
而这在林碧香的眼睛里看来,就更是郎君的温柔了。
林茜檀听说之后一笑置之,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她对楚绛的感情更多是亲情,楚绛来,她做不来火急火燎跑出去见一面的事。
对于林碧香来说,却是完全不同。她有那么一点破罐破摔的意思。反正她名声也臭了,做什么不干脆豁出去一些。
绿玉回来说,王元昭很喜欢她做的鞋,拿到就穿上了。
林茜檀也高兴,毕竟用足了料做的,对方满意就好。
天隆帝亲征,并不是所有的兵马都和他同行。皇帝自己带一批人,诸如粮草运输之类的东西却是有另外的大军先运送出去的。
王元昭隔日果真就披了战甲,带着他那一队兵将上路去了。林茜檀没有去送,倒是叫风光和霁月代表着去送了一壶饯行的酒。
这也是王元昭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出征。王善雅是去亲自送行了的。见到东山侯府的七小姐送酒来,他并不意外。
同样送了饯行礼的,还有魏家。
*
城门楼内,一辆马车上,魏嘉音正微微掀开车帘,偷偷往正在开拔的兵马处看了一眼。
她对婚事抵触,却还是在丫头银霜怂恿之下来了。这会儿看见开拔的大军,她心潮澎湃,被城外列队整齐的男儿豪情所吸引。
银霜是魏嘉音的心腹,魏嘉音也是听了她的劝,这才“路过”这儿,倒不是特意为了谁过来。
数日之前,阴槐当街强抢民女,事发当时,她在现场。
本来她要叫自己的魏家护卫好好教训阴槐的,结果是王元昭抢先出手救下了人,还把那小姑娘给一路送回家去。那些,她都跟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的。
如若不然,银霜劝说,她也不会不拒绝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饯行礼送到之后,又有两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丫鬟,送了一壶酒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大胆,倒追男人。
她没有多想,放下帘子,回头无意看到车子里一个小丫头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她把帘子搁下,小丫头毫不遮掩自己的失望。
这小丫头,便是那天阴槐看中了,强抢的民女。
魏嘉音看了便笑:“别看了,看不见了的,那边都准备出发了。”
卉生于是脸红地低下了脑袋。
英雄救美,美人交心,卉生明显对救了她的男人生出有别于报恩之类的情绪。只是她出身太差,配不上。又听说魏嘉音就是那男人的未婚妻,便心甘情愿说服爹娘将她卖进了魏家,做了魏嘉音身边新上任的丫鬟。
被一语道破,她羞涩,魏嘉音想的却是,反正自己也看不上王元昭,又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成亲。到时候正好把这个姑娘安排给他,好替自己省事。
王元昭刚好就在离去前,看了城门一眼,眼看着城门那儿许多女眷来送各家的男人,他转了一圈,好像清楚又好像不清楚自己是在找谁。
*
魏嘉音反正都出了门,便上林茜檀的店铺光顾了一通。
以她和林茜檀的关系,掌柜的自然知道给她打折。
说来也巧,店里正有几个人在说锦华。
魏嘉音无意转头一看,只见那边说话的人,还是她认识的。
广宁伯家庶出的女儿陈靖瑶正约了几个人出来逛街购物。逛到这儿,便进来看了看。
她们自然也认识魏嘉音。两边一番寒暄,魏嘉音被她们邀请着,去了楼上的雅间说话。
不过是面子上的交情,魏嘉音只是简略应付她们,就想走人。不过陈靖瑶等人讨好她也来不及,又怎么能够轻易地放她离开。
店里的事,自有人传到林茜檀的耳朵里。陈家的人争军中职位争不过忠义郡王府,倒是在这过程里,阴差阳错趁机和魏家搅和到了一块儿去。
陈靖瑶勾搭魏嘉音也是有缘故的。陈靖瑶的亲舅舅,就在魏家手底下做事。
齐楚秦魏四家,前三家都处于一个相对衰落的状态。只有魏家,仍然春秋鼎盛,像是一只潜伏在侧的猛虎,但又因为清贵无权,而不容易引起注意。
魏家虽然家族势大,但族中子弟少有从事实际的要紧职位,也不怪几代皇帝都能够容忍它了。
不过从最近的情况看来,魏家的人像是也隐隐开始转了风向。
魏嘉音托人给林茜檀送了邀请,请她上门去。林茜檀没有拒绝。林茜檀从脑子里搜索记忆,隐约想到前世到她死去的时候,魏家的情况。
“我们家小姐说,今日在七小姐你的地盘上洗劫了一通,心下过意不去,所以只好把魏家埋了几百年的酒坛子也开出来赔罪。”魏嘉音的丫头道。
林茜檀笑了:“她想请我白嫖古酒就直说,还找这些理由。”魏嘉音买去的那些珠钗,虽然昂贵,但有钱就能获得。
不像名门魏氏地底下几百年的珍藏,就是去抢也未必抢得到。
丫头笑着去了,林茜檀于是想着,古酒价值不低,她该带个什么礼物去,补一补这中间的差价。
丫头前脚刚走,天上便乌云密布地下起了雨来,这夏日的天气就是这样,雷雨说来就来,连个招呼也不跟人打。林茜檀暗想那魏家的小丫头大概要在半路上被淋成一个落汤鸡了。
每年这个时候,总是雨水最多的时节,林茜檀被困千石村还是只是去年时候的事情。大商河网密布,有时候下起雨来,没完没了,林茜檀深有体会。
天上的雨下来,一下就暴雨倾盆了两三个时辰。院子里的水也漫了上来,雨水大到就是眼前一丈远的地方,也看不清。
左右无事可做,林茜檀索性躺下早早歇息。这一闭眼,就梦见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千军万马之中,一个被白雾笼罩、看不清容貌的高大男子驾着一匹骏马,领着大军攻破城门,一身煞气。
另外一边,同样也是瞧不清楚的男人则是从容不迫地从另外一个城门破门而出。
城中兵马厮杀,一派乱象。她行走其中,却没有人发现她。
来来往往的人,都穿过她的“身体”,自己做自己的事,她看得见他们,听得见他们,却摸不到所有的人和事。那个一身煞气的男人,分明是在指挥作战,战场之上的他却不合时宜地抱着一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女人坐在马上。
一阵又一阵轰鸣声音当中,厮杀的血气弥漫了视线。林茜檀眼前的白光也越来越强,强到渐渐叫她脱离出了梦境,将她推回现实,到了清醒。
林茜檀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十分熟悉的床幔。她眼神迷离了有一会儿,方才挣扎着回过神来,认清了今夕是何年。窗外的雨没有停,拍打得门窗也“啪啪”作响,叶子落下,掉在水里被大雨欺凌,是前世,不是今生。
第103章 相亲大会
五月时,张嫣参加了宫中聘用女官所举办的笔试。她已经去过一次,很有经验。但由于她郑国公府女儿的身份,中选的可能性,并不高。
林茜檀没有去成这一场考试。参加这场笔试,是需要家族里父兄同意的。
而林权是没有可能会答应的。
林茜檀也不在意,林权不同意,她想办法说服楚绛支持她也就是了。
天气热,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冰块给屋子里降温去暑,林家却由于从云州回来,地窖里缺了冰块贮存。四月刚入暑时还好,一个月过去很快就把库存用到了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不是沈宁这个当家人能够短时间改变的事。虽然也从别家府上匀了一些过来,然而还是杯水车薪。
林茜檀却耐热。这还源于她从小缺少照顾。林权轻贱她,府里的下人当然上行下效。每年那么热着热着倒是习惯了。
不过今年也热得太过头了一些。就算林茜檀也有些热得受不住,一日总要多洗一遍澡。
井里湃了一些果子来吃,从四月底的时候开始,林茜檀就已经经常躺在树荫底下乘凉。她算算日子,王元昭随同押运粮草北上的先头部队应该已经到达北地了吧。
天隆帝亲征,外头的男人们正顶着酷热忙得热火朝天的。林权每日回来都是一头的汗,偏偏家里的冰总也不够。
也就是到了傍晚的时候能够叫人凉快一些。府里的男人们便都使劲往外走,去了护城河边上游河。
林子业回来,当笑话似的和家里人说过,护城河上有一处防护栏年久失修,有人靠在那儿,冷不防倒栽葱一样掉进河里,闹了笑话。
林茜檀听了,却不当成笑话。
楚绛有的时候也会过来邀请林茜檀一起出去纳凉。林茜檀没有拒绝,在家待着的确是闷热了一些。
京城夏日的傍晚还算凉快,走在大街上,傍晚的风一阵一阵的扑面,林茜檀的头发都迎风舞动了起来。
她又总是在太阳落山之后沐浴,少女清新甘甜的体香被风带着打到楚绛的脸上,令楚绛沉迷。轻衣薄裳若隐若现,将穿衣人的玲珑曲线都勾勒了出来。
林茜檀又长大了一些。
“端午将至,表妹有没有去看龙舟赛的打算?”楚绛忍着胸腔之内跳动,尽力淡定,眼睛却有着左右摇摆,像是在躲着什么。
林茜檀轻轻捋了一下鬓边被吹散的发丝,正嫌风大,听到楚绛的话,笑道:“去年回来时没有去成,今年怎么也要去的。”自然要去,节庆的日子,对她来说,都是赚大钱的机会。
不过楚绛的意思,应该是邀请她一起去做些什么吧?
林茜檀想了想,正要答应,忽然就被不知何处莽撞冲来的孩子撞了一下,没有防备之下,整个身子都往楚绛身上一磕,被下意识揽住她的楚绛抱了一个满怀。
这样,楚绛更是心如擂鼓。
少女的青丝似乎用过茉莉香膏搓洗,味道清新而素雅。少女的身体温热而柔软,让他的手抱着人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楚绛不是没有过那方面经验的人。江宁娘早就给他硬塞过通房丫头教他男女之事,他是有过经验的。
也正是因为有过经验,就更加食髓知味,明白少女衣裳裙钗之下,是怎样诱人了。
不过他毕竟知道克制自己的血气方刚,自以为是不过一瞬间的心旌摇曳,就把林茜檀给扶住站稳。
他是不能冒犯表妹的,有些事,要到新婚才能去想。
他于是去看林茜檀。
刚刚他把人给抱住,林茜檀是直直撞到他胸膛上的,那一刹那胸前的柔软触感,让他羞臊。
他还怕自己会被人误会是登徒子,下意识心虚。谁知那头少女除了没有站稳那一下,脸上的神色淡然而平静,分毫叫人看不出来哪怕只有一点的扭捏之态。
楚绛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了。
也许,是表妹没有注意到吧。
但事实又是如何?
林茜檀自然并不是楚绛所以为的没有注意到,而是注意到了,却根本没当回事。
她又不是没被男人吃干抹净过,行走之间无意的身体磕碰实属平常,算得了什么?犯不着弄得跟个贞洁的烈女一样。
不过楚绛也许自己不觉得,其实他抱人的时间,有点长。
好在是傍晚夜色朦胧,若非熟识的人,就算见到了这对男女当街暧昧,也不会多管闲事的。
林茜檀将楚绛的窘迫看在眼里,笑了。
她这个表哥,心思还是单纯,听说他虽然按照她舅母的要求,和通房丫头有过关系,但也只是碰了对方一次,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把人家晾在一边了。
他这是一心向着她这轮月亮了。
心意贵重,林茜檀感激,不过这份感激里面,林茜檀感受到的更多是亲情。
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老皇都苍翠嶙峋的墙面之下,“少女”率先打破了沉默:“孩童顽皮,还好表哥扶了一下。”不然要摔倒了。
楚绛连道“无事”,想到去年的时候,也是这样,林茜檀当时也是险些撞到他的身上。
黛色渐浓,街道边上的灯火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夜里摆摊的人们纷纷出来,家家户户的大人们带着孩童满大街走动。远处是阑珊醉露,近处是佳人酒香。
楚绛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鼓起勇气,试图伸出手去,往林茜檀的手上碰过去。
林茜檀却是自己避开了一下,大庭广众的,楚绛这是有些失了分寸了。
楚绛也是有那么点尴尬,缩了手,便退开一步,顾左右而言他地继续把人往前面领着走。
头顶之上,一群书生高谈阔论,说的是时政要闻。装潢粗糙的小酒家里,一干寒门子弟全都读书有成,即将入朝为官。
年轻学子踌躇满志,心怀天下,天隆帝继承前几代帝王,继续削弱世家势力,扶持庶族,现如今不知凡几的人头悬梁锥刺股,闭门苦读,所想的不过是能够改命换运。
虽说僧多粥少,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只要能够跃过龙门,就像此时此刻这些书生一样,一飞冲天了。
当今执掌权柄的右丞相顾屏,就算得上最早吃螃蟹的一批人。林茜檀听老师说过,他年轻那个时候,力主启用包括他在内的那些人的夏朝皇帝,可是顶着巨大压力的。
别看商朝灭夏名头好听,其实夏朝灭亡的导火索,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当时在位的夏帝急剧触动了既得利益集团的烙饼。
就好像脑子想做事,手脚非但不听话,反而给脑子添乱,就算夏朝皇帝本来什么也没做错都要出些事,更何况……等皇位传到夏末帝头上,夏末帝也的确不能说是什么贤明君主。
林茜檀看向表哥,心想,这算不算也是她和楚绛的一个矛盾之处呢。
她是世家楚氏的外孙女没错,但她也同样是后起之秀林家的女儿。林家的家主林阳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一身穷的毛头小子。不过是跟着先帝燕坚干了几年,立下功劳,又碰上世家女贬值,才有机会被世家沈氏看中,招为女婿。
林茜檀是劝说过舅舅收敛锋芒的。楚氏虽然避免了前世结局,但仍然是皇帝刀下急于除去的对象。
楚渐并不糊涂,只要不是涉及废太子燕勇,他都有些大智慧,所以倒也听劝。
两人一路走过去,也碰上了几个熟人。楚绛最后带着林茜檀,来到了城中一处茶楼。
盛夏时节,傍晚时候的茶楼酒楼都是生意最好的。他们去得晚,还未必有位置可以坐。
那里也有书生正在聊天。林茜檀和楚绛便随意在大厅坐下。
两人去得巧,正好赶上了事情。他们进门的时候,正有两拨人在吵闹。
拥有大量人才、藏书的世家,自持家世悠久,是不会看得起那些出身贫困的人的。茶楼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有时候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再正常不过。
说来还挺巧,争论的双方,还都是林茜檀见过的。
左边以“身有贵贱之分,人有三纲五常”作为核心论点,高谈阔论的,是她见过一两回的魏氏公子魏嘉斌。
右边拿“英雄莫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来辩驳的,是林茜檀在云州时见过的一个当地颇有名气的老头子。
天隆帝开科举,原来这人也收拾了家当,从云州跑来应试。不过在魏嘉斌这样的世族子弟看来,朝中官位一向都是他们这些名门内部垄断世袭,是不愿意一而再分一杯羹给这些下等人的。
魏氏百年美酒芳香醉人,的确是难得珍品。不过这时在林茜檀看来,反倒是这小茶楼里的粗糙茶水更好喝了。
“看来,陛下这回出征,朝中顾相掌权,还有些事要乱着。”他们不过出门散步,在看够了热闹之后,林茜檀打道回府,找了一个借口来跟楚绛分开,林茜檀去了田小香的住处。
*
田小香哄了儿子睡觉,给林茜檀倒了一杯酒,两人吃着零嘴,也聊了有一会儿。
田小香十分肯定地说:“世家不会赢的。”当年的夏朝皇帝一代一代这么削弱下来,世家已经远不如当年能够强横到将皇权也当成操控在手里的木偶人那样随意玩弄了。
趋势摆在那里。
不论夏帝,或是商帝,前后相承下来,所欠缺的不过是彻底将世家从历史舞台剥离的一个机会。
外头的几个丫头正坐在田小香家里的庭院里唠嗑,时不时看着林茜檀这边动静,唯独锦荷一人在大树底下做些田小香教她的奇奇怪怪的“减肥操”。
林青松又被林茜檀抓了个正着,早就从田小香屋里这儿走了出去,到外面守门去了。
林茜檀来之前,田小香正请林青松吃晚膳,若不是这样,林茜檀也抓不到他。
田小香索性也大大方方,她喜欢林青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隔天,就是林茜檀带上林碧香和林抒尘往忠义郡王府赴会的日子。
整个侯府,单单只有林茜檀一人享受邀请,也是拉足仇恨。
忠义郡王府办上这么一场,实在是挂羊头卖狗肉,看上去是给京中青年男女提供一个合适的认识机会。实则是受了宫里皇帝的指示,给几个到了婚龄又未成家的皇子挑选女人。
其中三皇子以下,七皇子以上,基本都在符合选妃的范围之内。
人群之中,二皇子妃等少数在场的已婚女眷,正在那儿主持着现场的活动。
林茜檀当然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哪个不长眼的看中,她倒是担心,林碧香不会在这一次的相亲大会上被四皇子看中。
在上一世里,四皇子横竖是个得了梅疮而死的人,林茜檀当然愿意将林碧香往四皇子那里推。
而四皇子也的确不算叫林茜檀太失望。
林碧香依然蒙着面纱,跟在林茜檀的身后亦步亦趋,她羞于见人,但也想趁这个机会,找一门好亲事。林茜檀又怎么可能主动替她引荐?
进到场地上有了一会儿,林茜檀就在场地周边阁楼上的窗子边特意寻找了一圈,果然便看见那儿隐隐绰绰像是有几个人影。
虽然叫人看不清楚,但多半便是那几位。
萧太妃的提醒帮了大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林茜檀也不会留意。
林茜檀和聚会主题无关,自然只需要在场上坐上一圈就回去。但林碧香和林抒尘不同。府里的小姐本来就是适婚年龄,仅仅因为林碧香一人,婚事都被影响。
林茜檀从底下看上去,看不清楚。上面的人看她,却是看得无比清楚。
她那一眼,露在了所有阁楼上人的眼里,在阁楼上引起了一番议论。
阁楼之上,几位皇子难得聚在一起,忠义郡王府提供了足够的吃食和美婢伺候。席间几个皇子大都左右美女环绕,就是二皇子,也一边看着底下的二皇子妃,一边和一个婢女搂搂抱抱。
这群人中,大概也就只有一个阴韧无人敢于接近了。
阴韧会来,众人都很意外。这群婢女,也正是有些意外的忠义郡王府给临时安排的,结果倒是便宜了几个皇子。
林茜檀不再看楼上,转身离去,阴韧勾唇一笑,看得在场众人全都背后一冷。阴韧名声在外,就是几个皇子看见他,也下意识觉得发怵。
大概半年以前,就总有那么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阴家府邸附近打探,阴韧没能把人抓住,叫人给跑了。唯独倒是有一次从几个人身上拽下来一张银票。
银票满大街都是,没什么特别,不过是那银票上面的气味,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再之后,他便发觉收藏燕韶遗体的密室外面有些不同寻常的痕迹,更是令他警觉。阴府一番清洗,依然没把他心目中怀疑的可疑之人给找出来,不过倒是顺便清理了几个宫里皇帝派来的眼线。
本来他是一时想不到是谁能耐不错,居然能和他过招许久而不漏丝毫痕迹,还是林茜檀自己不小心,在日前宫道上碰上阴韧的时候,叫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阴韧当时在宫道上一边往外走,一边就和贴身的管事说,林茜檀很有趣,居然胆子够大盯上他。
这时候站在自家主子身后的管事,当然也还记得自己的主子这么和自己说的:
“我那妹妹,大概还如临大敌,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算计不成这丫头,我也算才知道,她手里是有了生力军。”
管事这两天正按照阴韧的命令,调查林茜檀这是和哪一股势力勾搭上。林茜檀从来在府里不受宠爱,她的手上会有高手可用,阴韧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
林家这位七小姐是他主子十分感兴趣的人物,他很重视。
不过很遗憾的是,至今他们也只是知道林茜檀每每夜里和王家那位刚刚回来的二公子关系甚为紧密。
*
林茜檀不会去否认自己是阴韧教出来的。
无论有心无心,阴韧传道授业也是事实。
也正是因为和他近距离相处过,林茜檀对自己这个老师,也算得上有几分了解。
从回来京城时,林茜檀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布置留心他那儿的消息。尤其到了手上有了可用之人,就更加是这样。
燕韶失踪,遗体下落成迷,林茜檀却记得阴家是有一处密室,曾经用来藏尸。
阴韧心性常人难以理解,林茜檀跟着他的时候,就被他带着去过密室当中看到过,死后被冰封的……政敌的尸体。
阴韧将那位大人的遗体欣赏够了,才叫人拉出去,好生埋葬了。
本来马老六等人做事一向小心,唯独可惜马老六是个色胚。虽然不会肖想恩人之女,但闻见银票上带了对方香气,也还是鬼使神差不舍得拿去花用了。
香味随着日子久了,当然会散,不过阴韧的嗅觉灵敏,能够分辨残留的气味。
阴韧盯着林茜檀笑,底下一楼的林茜檀像是心有所感似的,直觉觉得有一股恶寒,但又不知道缘故。
林茜檀去了角落里坐了好一会儿,陈靖柔满脸无奈地走了过来,林茜檀陪她说话,也懒得去管两个妹妹。
林抒尘还老实,林碧香则是狗改不了吃屎,不一会儿就心思动了起来,朝着人群外缓慢移动了过去,去的,却不是净房。
霁月反应很快,收到林茜檀的眼神指示,便小心翼翼跟了过去,风光和屏风屏浪一起陪着林茜檀。
霁月回来告诉林茜檀,林碧香被四皇子的人给找上了。
“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天潢贵胄,又长得一表人才的,能够被四皇子看上,也是福气。”林茜檀没有隐瞒陈靖柔。
陈靖柔粗中有细,也是知道内宅那些斗争手段,并不介意。
四皇子风流名声当然在外,他生母出身不高,但对于正处于落魄状态的林碧香来说,也能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选择。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皇子。
林碧香回来的时候神色明显比起出去的时候看上去要得意。她虽然想着楚绛,但如果有一个皇子愿意勾搭她,那起码还是证明,她是有魅力的。
林茜檀只装作不知道,也不理她挑衅,只管和陈靖柔说话。
*
几人回去之后,林碧香自然将这么一件事情告诉给阴薇了。
阴薇也是后知后觉才知道,忠义郡王府这一出是唱的什么戏。
林碧香在林茜檀跟前嘚瑟,在她母亲面前却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四皇子的生母只是一个低贱之人,她心里是很看不起。如若不是她现在这样,她也不用理会四皇子。
但阴薇的想法截然不同。
四皇子庸碌,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心皇位,但他的实力同样并不允许他坐上那个位置。
将来他应该只会是一个亲王。以往阴薇倒是只在二皇子和五皇子的身上动过心思,但他们兄弟都看不上林碧香,给予了婉拒。
如果能将女儿嫁去四皇子府,倒也不错。
林碧香成了阴薇不容易甩出去的烫手山芋。但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当然操心,不过林碧香是未必领情的。
到了五月初五这天,便是端午节。
林家一家子的人都要出门,三房的人也都倾巢出动。江面上有一年一度的龙舟赛,可是热闹。
楚绛早就提前一步预约了林茜檀,到出发这天,他是特地过来和林家人打了招呼的。
林碧香含情脉脉,楚绛只当没看见,带着林茜檀,便往楚家人所在之处走了过去。
*
这样的日子,就是夏三娘也不能免俗,磨不过王大狗,被拽着出门了。
一大早的,王家大院子里,王大狗弄了一辆马车来,亲自伺候着夏三娘,从屋子里出来往外走。
夏三娘也是难得动了玩乐的心思。
王大狗高高兴兴地带着她,往外走。
宅邸所在的那一条小巷子里的人也是很少见到这位自从搬了过来就几乎不露面的邻居,纷纷围观。
就是正好经过的宋氏听见呼声,都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
夏三娘眼底闪过轻慢,虽然一身的普通衣裳却隐隐有一股刻意压制的贵气。宋氏倒是也听待梅提过,知道当日那家船家是搬到她附近的,只是一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拜望一眼。眼下,夏三娘自己出来,倒是和宋氏在路口的位置上碰上了。
第104章 端午
夏朝延绵五百年,再算上夏朝之前古国时期,皇都历经岁月何止千载。龙气聚集之地,凤凰涅槃的一处地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沉淀下来的一砖一瓦都有说不尽的故事。
夏三娘怀念自己曾经在京城居住过的那一段日子。幼时无忧无虑,外面天大的事情也有父母兄长顶着,耳朵里听到的,也都是一些顺耳的话。
毕竟,又有谁会叫一个先天身子便有亏损的人,跟着烦恼一些她知道了也没用的事?
那时在夏三娘眼中,夏朝国泰平安,帝后治理内外有方,她什么也不用烦恼,什么也不用去想,只每天高高兴兴的,就成了。她还记得,她闺阁的墙面上,那九尾金翅的凤凰图腾,就是到了夜里,也闪耀着灿亮的光。
结果后来的剧变让她猝不及防,家族一朝败落,她也从众人呵护的掌上明珠,成了仓皇逃离、只能躲在地缝里的沙粒。大商兵马攻入皇都,改朝换代,所有和夏朝皇族有关的人和事,几乎都不能够幸免。
触景生情,夏三娘来到京城,却不怎么出门,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她每看一次旧时街景,心里的伤疤就要被揭开一次。
还是大儿子说了百遍千遍,她拗不过,只能出来。
王大狗也知道母亲有一个高贵的出身,她一直也不太看得起那些真正底层穷困之人。他们王家,不过是暂时栖身在千石村。
不过这一二十年过来,她一直将一个渔家妇女演得不错。至今千石村里的乡亲提到她,都还觉得她就只是性子清冷一些,并未对她身份怀疑。
“母亲总算答应出来,儿子可放心了。”再那么憋着不走动,就是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夏三娘用她疼爱的目光看着大儿子,脸上有着面对小儿子的时候所没有的骄傲和笑意:“不就是个端午,咱们自己在家过,不就好,何必出来和这群人挤来挤去。”
京城街道既有变化之处,也有不变的地方。
就像是节庆热闹的时候,万人空巷,满城人海,总是不会变的。
*
家家户户都要出门游玩,在这件事情上,倒是不分贵贱的。那些家族尊贵的权爵,一样也是积极参与到了这其中。人人佩戴绳结驱邪,喝黄汤去毒,每走上几步,就有一株菖蒲。
一条贯穿城池微有蜿蜒的护城河将京城粗略地划分成了两半,平日游人行船,往来货物,是络绎不绝的。
这条被连通了天隆大运河的人工内河,却有着比天隆大运河久远得多的历史。夏朝凭它而兴,也因它而亡。
几十年前运载着商朝大军从水门涌入城池的这个水道,现如今每年到了端午时节,就会被用作比赛的主要场地。
城池的一头,满眼数不尽的参赛船只蓄势待发,不知凡几的汉子们光着粗壮黝黑的臂膀,雄赳赳,气昂昂,个个喘粗气,笑得憨。
一条河道看不到头的全是沿岸两排堤岸的观景大道。每隔几步总树立着一株青翠,随风摇曳,为人提供遮蔽与阴凉。
观景台上,人流攒动,拥挤不堪。但那些家里有权有势的人家,是不用担心没有好位置坐的。一顶又一顶颜色不同的帐篷零星分布,那都是身份的证明。
林茜檀跟着楚绛一起,去了楚家在岸边位置上占据下来的一个地方。楚渐夫妇以及江芷悦都在那里,已经等了他们有一会儿。
林茜檀只当自己看不见江氏姑侄对她的不欢迎,来到楚渐跟前坐了下来。楚渐看到出落得分外漂亮的外甥女,眼里都是笑意。
楚氏的血脉延续,全靠她了。
楚渐暗叹。再看看自己一手培育的儿子,心里骄傲,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说不是亲生,但感情不是假的。
一对未婚夫妻郎才女貌,楚渐心里很是宽慰。
林茜檀并不意外会看到江家表妹。不过令林茜檀有些意外的是,楚家会和晏国公府的人一起,拼凑了一处小帐篷,两家同乐。
楚绛像是知道她疑惑似的:“咱们家人少,晏国公便主动邀请咱们一起,人多总是热闹些。”
楚绛说完,便把脑袋抬了起来。
林茜檀当然看到王善雅朝她友善一笑。她在木兰围场上救了王元昭一命。从那之后,王善雅对她总有一些隐晦的关照,林茜檀铭记于心。
王家就在楚家隔壁……
楚家人林茜檀都是熟悉的,王家的人和林茜檀却是不怎么接触过。王善雅膝下子女也不少,但只有一个嫡出的四小姐王庭钰和林茜檀有过一些相处。
同一个辈分的人,总是聚在一起,林茜檀加入到刚刚她来之前还在热烈说话的人当中,骤然感觉气氛一下子就冷淡一些。林茜檀不由心想,这江芷悦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败她名声。
王庭钰也不怕林茜檀尴尬,等到林茜檀周边没人的时候就讲了出来。她道:“江小姐不过是说,当天阴家的赏梅会,你们两人游湖,你没事,她掉进水里了。”
一字一句都没有说谎,只不过听在不太知情的人耳朵里,便有些味道怪怪的,充满暗示和引导。
林茜檀笑道:“多谢提醒。”不过她不怎么在意。
江芷悦的挑衅就像不懂事的毛孩子,林茜檀懒得计较。和林碧香相比,江芷悦心性单纯得多。
外面闹声喧天,就算是待在能够被隔音的帐篷里面,也能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比赛还没开始,就这样热闹。
这也是天隆帝出征之前最后一次主持重大活动了。
天隆帝与民同乐,早就在赛道最亮眼的位置设置了露台,亲临现场。皇帝都来了,也不怪众人如此热情了。
说起来,林茜檀所在的地方,距离天隆帝那里,还不算太远。
天子驾到,像是楚渐、王善雅这样在朝中挂了职位的人,或多或少都要去露面一下。林茜檀刚刚在想,那边两位长辈便站了起来,朝着露台那儿过去了。
楚渐一走,林茜檀便打算到帐篷外头看看去。结果她还没动,倒是晏国公夫人先动了。
那是张嫣的姑母。
王善雅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个女人所生的儿子又跑了回来,硬是挤进来,成了王家的二公子,晏国公夫人张颖如在这事情出来半年之后仍然是意难平的。
丈夫在,她在外人面前给丈夫,也给自己一些面子。丈夫一走,她就有些兴致缺缺。
她出去,在场的王家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尴尬之色。这会儿,楚家的人还在呢。
江宁娘却好像特别能理解似的。只不过在楚家,她所处的位置,和张氏是相反的。
看着和某人越长越像的儿子,江宁娘除了心虚还是心虚。相比之下,楚渐对她这支红杏,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江芷悦却是无法理解姑母怎么就在表哥的婚事上突然就像雪崩似的妥协了。这些涉及脸面的大事,江宁娘又怎么可能告诉给她。
林茜檀却是清楚楚绛可能存在的身世问题。毕竟,在楚家曾经消亡之后,那一场流言,传播得也太大了。
唯独是楚绛自己这个当事人对自己的身世算得上全然一无所知。对他来说,他自己以为自己就是楚渐的亲儿子,从没怀疑过。
*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远处天隆帝的舆驾正在浩荡着过来。一群整齐列队的皇家侍卫中间,一抹明黄色清晰可见。
也可以明确地看出来,天隆帝的到来,在人群之中毫无疑问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动静。人人闻风而动,展仰帝君。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帐篷里的人们也都要往外走。只见外面的人群一时有些慌乱,又有一些皇家侍卫拦着人群,控制走道使之宽敞,以确保皇帝能够顺利通过。
天隆帝实在太过于习惯被成千上万的眼睛注视,乌压压的人群之中,就算有人盯着他,双眼充满杀意,他也不会发现。
林茜檀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在外面看见刚才就已经先一步往外头走动的张颖如。张颖如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一时没有人看见她。
天隆帝登上今天为了观看比赛而设立的高台,底下早已先一步等候的臣子们全部低着头。
皇帝走到前面能够被底下的百姓观望的位置,说了一段类似于开场白一样的话,立时就把气氛推向更高。
楚绛小心翼翼地护送在林茜檀的旁边,不让别人撞到她,林茜檀感觉得到他的这份体贴,心中动容。
皇帝所在的高台之上上演的是怎样的政治戏码,林茜檀只能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上一眼,从上面的人的动作上判断。天隆帝不日就要出发,想必朝廷上不同的势力也各有各的精彩。
端午是传统的节日,龙舟赛也是中原华族一向的传统,皇都的龙舟赛,更是历史悠久。
到了时间,河面上就沸腾了起来。比赛开始,也就没有人去看高台之上的天隆帝君臣了。
龙舟赛上参赛的,也大多是一些颇有声望的大家族。林茜檀可以看到,许多她熟悉的家族都派出了家族里的壮丁组成队伍,同场竞技。甚至也有些主子亲自下场的。
其中便有阴家的队伍。
阴槐会出现在船头亲自参赛林茜檀并不意外,阴槐看着不怎么样,其实脱了衣裳,身上该硬的地方,都是硬的。
林茜檀突然就觉得有些遗憾,不能够亲眼看到林碧香看见阴槐是个什么反应了。
再怎么说,林碧香和他也孕育过一个孩子。见到反目成仇的前任情郎,不知林碧香是怎样心情。
不过前世这个时候的阴槐,已经死了。
那时董庸渐渐取代了阴槐本来的位置,得到阴韧的重用,在许多场合上,他都有露脸的机会。譬如在天隆帝寿宴之时。
至于如今,董庸这个人已经没了。董阴氏失去儿子,艰难度日,林茜檀最后一次去看望前世的婆婆,董阴氏四十上下的岁数,头上都白了一片。
再看河面。
阴家在朝中锋芒锐利,他家的船队也不遑多让。所有的竞争者都不是他家的对手。又或者,就算能够争得过,也是有心给阴家脸面,并不露头。
阴家一马当先,一路晋级,十分风光地赢得了整场比赛的胜利。河面上浪花一浪盖一浪,助威呐喊之声俨然不停。
本来阴家这样,叫人侧目,不过等阴槐上来拜见帝王,那张宛如猪头一样的脸叫人一看,就实在让人有些钦佩不起来了。
众人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阴槐被人打过。
虽然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但仍然可以看得出来被打的痕迹。
天隆帝似乎也听说了阴槐是被王家的人和陈家的人给打了,心里好笑,但表面上装得一副很是关切的模样。
王家的人已经被他所用,他心里于是可惜,陈家那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姑娘他也有所耳闻——军中向来没有女子,他也不敢启用女人贸然进入军中。前朝夏帝的经验教训,他还记得。
用一用女人做一些文职倒罢了,军队……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
陈靖柔作为这个当事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就是认出来那是阴家的人那天才故意加倍了力气的,阴槐这人,该打。
广宁伯却是生怕女儿叫认出来似的,把陈靖柔往后面挡……
林碧香远远地也看到阴槐了,她连生吞他的心思也有。同样是风流,自己被毁了名声,成了不贞不自爱,对方非但一点事情也没有,反而还能堂而皇之在众人跟前邀宠,前程也一片好。
正不爽快着——
龙舟赛进行了好几轮,阴槐现在脱颖而出,受到天隆帝的嘉奖,天隆帝似乎很喜欢他似的,直说要叫他也跟着他一起出征。
这件事情,林茜檀不用查也知道,阴槐当时的脸色应该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阴槐在京中主管的,也是京城防卫的一个要紧职务,他本来奔着在皇帝面前刷好感度的目的参赛,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赚到,反而把自己原有的也给赔了出去。
阴槐又不傻。
哪有丢了西瓜捡芝麻的。
若是跟着天隆帝去了,他在京里的职位当然也就空出来给别人了。
事情传到林茜檀的耳朵里,已经过去了有一会儿,阴槐早就退了下去。就是不知道,天隆帝借故把阴槐的职务给拿了,又会叫谁来填补。
现在对于天隆帝来说,朝中最大的威胁不是烦扰了他许多年的东平郡王府,而是阴家。燕韶是那只虎,阴家便是那只狼。
而阴家的儿子,则是掌管着京城的防卫,这让天隆帝怎么能够放心呢。
索性也一起带着,往北去。
河面上一共比赛了好多场,但龙舟赛并不是就这么结束了。
阴家作为胜出者,还要和皇家的船队比赛。
阴家的人当然不敢赢。
但围观的百姓们可不管这些。阴槐下去以后,就去准备和皇帝手下的侍卫们比赛。
林茜檀就站在岸边,看见从起点的位置上,两只巨大的龙船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弹射而出,但金龙船自始至终都压着后面那只刚刚还十分威猛的青色龙船。
露台之上,一众君臣也看得认真。
阴韧坐在那儿,仿佛真的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比赛似的。唇角微微勾起,看着下面。又仿佛当真是不知道,皇帝这么做,是在打压他。
林茜檀也觉得,阴槐人品如何姑且不论,能力确实是有的,阴韧将他放在城防卫的位置上,当然有他的考虑。
城防卫,顾名思义,负责京城安全。万一遇到紧急状况,那城门是开是关,那就看领头的人忠心的对象是谁了。
天隆帝利用龙舟赛的机会把阴槐明升实降,算得上是给阴家敲响的一个警告了。
天隆帝的这一举动,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阴家的势力成了天隆帝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了啊。
耳边是王家子弟窃窃私语,林茜檀不用去听也知道必定是在议论那边的事。楚绛也刚出去皇帝那里走了一圈,从皇帝那里回来。
金龙毫无疑问是胜出了的。帐篷里的人注意力放在比赛上,但并不等于就忘记了张颖如出去了没回来。
张颖如有派人回来告知说她是去看看娘家。但王家的人都记着她。郑国公府如今尴尬,王家的人不愿意和他们来往,这才没有被叫上,跟着张颖如一起过去看看。
*
张颖如从王善雅走掉的时候就出去,却是到了最后一场比赛都结束了的时候才回来。
她进来,脸上神色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众人看着奇怪,但都没有当面去问。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用谁特意告知,后来回来的王善雅也看得出来。王善雅当然也下意识觉得好奇,但一时没放在心上,只想着晚些回去试着问问。
王善雅和楚渐也是老邻居了,河面上热闹完了,天隆帝回宫去,他们当然是相互一起回来。更是商量着待会儿一起去哪儿小喝一杯。他们还招呼着妻子小辈们一起,所有人里大概也只有张颖如不给面子了。
张颖如最近半年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王善雅见怪不怪,也就不去理会。张颖如也是跟大部队分道扬镳自己往府里去之后,这才露出了她真正的情绪来。
她身边的婆子对她忽然而然的表现也很是不解,张颖如也没有解释。
有些事情,叫人怎么解释呢。
婆子只以为她心情不好,从车上的柜子里取了茶,弄了一壶给她……
“主子,这茶,是老爷特地全给了您的……”陈年老昆仑的茶,整个王家统共就拿到那么点,王善雅全部给了张颖如。
张颖如于是将心头那点事放下,注意力果然如愿被转移到王善雅身上去——她之前看王善雅走了,就去张家看一看娘家人。也因为想着张家的尴尬,也就没叫上自己的儿女。
结果在府里的护院护卫着她过去张家那儿的时候,她无意中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她自己也以为忘记了的,熟悉的人。
郑国公府当然有过风光的时候,张家权势名盛时,可以从前朝的时候算起了。
张颖如年少的时候,进过当时夏朝的皇宫。刚刚她恍然之间像是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当年上吊而死的那位三公主萧宸。
记忆就像泄洪似的,一下子喷涌了出来,不能关上。夏朝的三公主,是一个让她会心悸的人。
大夏五朵金花之首,因为身子自幼虚弱,容貌不被广为人知的嫡出三公主……
她的注意力被自家的婆子很是时候地转移了开,想到自己的丈夫,冷哼了一声,心里的那股不快,终究散不去。
婆子也是跟了主子大半辈子的,见她不论听多少好话也听不进去,不得不不知第多少回说了:“…好小姐,听嬷嬷一句劝,别犟了,姑爷也够低声下气了……”
不就是个外室的女人和私生的儿子,又能影响什么呢?
若说事情刚出来的时候她心里不舒服闹一闹就算了,这都半年过来,也亏得是王善雅脾气好,任由妻子甩脸色、下脸面,也温温柔柔地哄着。
要她来说,张颖如就是被惯坏了。
张颖如哪里不知道王善雅对她的确没得说。
她也知道,以她张家现在的情况,王善雅仍然对她一如从前,是她作得过火了,是她心里贪心了。
张颖如压下心里对萧宸的不安,掀开了前面的车窗帘子,说了句:“我也知道你说的,可心里那股邪火,下不去……”
婆子叹气,道:“以我说呢,如今的这位二公子,还真没什么不好的,对主子您也尊重。你看他,看着吊儿郎当,到咱们那儿,何时轻浮?至于那个女人,咱们不管她是谁,长得是圆是扁,反正,国公爷现在都不喜欢她,不让她进门,您还怕什么?”
嬷嬷说着,张颖如便回头一眼,窗外王大狗母子正好相携而过。张颖如转了脑袋,便没有看见他们。
第105章 出师不利
张颖如的注意一时被吸引到丈夫那里,但回到家中之后,还是要把夏三娘翻出来想上一想的。
夏朝赫赫有名的三公主萧宸,曾经名动京城,她是为数不多见过公主真容的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想着事情,到了当天的夜里,自然而然也就梦到了年少时候的许多事情。
琼楼玉宇,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娇花一样的公主活泼开朗,并没有因为天生身子不好而影响她的性情。
相比之下,张颖如回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个女人,忽然又有一些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夜幕很深,张颖如睁开了眼睛。谁知她刚刚动了动,正想着闭起眼睛,王善雅便也跟着动弹。
张颖如的耳边是丈夫温润好听的声音。
“怎么了,究竟有什么心事?”一片暗沉里,已到中年的男子说起话来有一种低哑的磁性,撩拨人心。尤其室内没有光亮,更是直入心房。张颖如不管多少年过去,也还是听得心跳加速起来,几乎忘了这个让自己即使生着气还沉迷的男人,曾经因为年少浪荡而被自己嫌弃过。
王善雅回来以后,就叫人去查了查怎么回事。
不过跟着张颖如出去的那些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张颖如看见夏三娘那一眼太过匆忙,快到跟在身边的奴仆都没有看见人,就被拥挤的人群挤开了。
而张颖如的不安,又十分明显。晚上回来时,更是频频在小事情上出岔子。
王善雅温柔,张颖如又刚刚被嬷嬷说教了一通,也想着总这么和丈夫掐着那儿不是个事,于是想了想,和盘托出。
王善雅听了,只安慰张颖如尽管放心,他语气太过镇定,张颖如也被他感染,两人说着说着,张颖如也真的把心里的心思放了下来,不知不觉再次闭眼睡了过去。
王善雅却并没有睡。
张颖如说自己好像看到一个和当年的三公主很像的人。王善雅虽然安慰她,那也许只是看错了。
但他不用查,也知道张颖如看到的人,是谁。
张颖如满心以为他在外面藏着别的女人,就在那儿伤心。他也是有口难言,不好解释。
屋子里安静,王善雅闭了眼睛,想起来一二十年以前的事情,讳莫如深的黑色瞳眸里,全是悠远之色。
彼年活泼可爱的少女公主的确令人怀念,不过一个人是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的。
*
端午节的热闹过去,人们却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没有回过神来。龙舟赛留下的满城狼藉,仍然遍地。
从街道上一路走过去都可以看到有人在收拾满地的食物残渣,甚至一些杯碗碎片。民众淳朴而失礼,需要教化。
林茜檀到楚家去例行做客,一路上听到的都是议论昨天比赛的声音。
南北往来的客商不少,从中也依稀可见几个口音古怪的戎国人操持着别扭的中原语言。戎国人祖上本来就是从中原分裂出去,在外飘离太久,俨然是难以回归中原华族了。
林茜檀心想,其实天隆帝有心把这片曾经属于中原的土地收回来,也是有他的一片心思在的。
天隆帝就出发了。
北边的兵马已经就位,林茜檀也收到了王元昭寄回来的密信,北边商旅格局,一目了然。
林茜檀有心在北边开辟更多生意。但就算是楚泠,在那儿的生意也很少,林茜檀便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了王元昭。
同样作为等价交换,林茜檀也在京中为他笼络人手。都说商贾下流,可谁敢说,钱不是好东西。有钱在,城防卫中的人,也能被她林茜檀所收买。
虽然只是一两个中层军官,但谁也说不好,来日没有用处。
京城驻扎的兵马,城防卫的人,甚至禁军……
锦荷现在最受重用,当然清楚林茜檀和王元昭私底下那些事。
她也问过,林茜檀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在外招兵买马,另一个在内筹措钱粮,一副要合伙谋反的样子。
林茜檀笑了:“你没说错,就是在谋反呢。”
以商朝的政治形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土崩瓦解了。天隆帝施政不妥之处甚多,大商盛世刚刚出现兆头,亡国的征兆也一并显现了。
既然知道王元昭就是她前世里那个带兵打到京城门口的人,林茜檀为什么不帮他一把。于公于私,都是互利共赢的事……
就是毒舌如锦荷,听了林茜檀一本正经承认,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待梅更是面现惊慌之色了。
霁月和风光两人明显知道得更多,她们听林茜檀说起,毫无讶异。
林茜檀可得把话说前头:“有些话,你们可得记住,这些事,你们既然知道厉害,平日行事,更要注意一些。”
几个丫头纷纷点头。
待梅欲言又止,从此之后总有些睡不安稳。
王元昭拿了燕韶的兵符,有了一支足以做事的兵马,林茜檀又早就有所准备,她各处店铺庄子的仓库里囤积起来的军用物资已经足够一支一二十万的兵马使用半年那么久。
再加上,王元昭正在吸收的东平郡王府那些谋臣,文武兼备,将来乱起来的时候,很是能够有一番作为。
也是从这一天起,几个知情的丫头纷纷像是变了样子,做起事情来,更加谨慎。
没过两天,天隆帝便身披战袍,骑上高头大马,点兵点将地大搞了一场誓师大会,兵马开路,从京城门外出发。
前几天还在京城观礼的人们,再次聚集而来,热闹程度不输端午。
朝中臣子都是要去送一送天隆帝的。天隆帝意气风发地出去,林茜檀却与王元昭说过:“陛下赢了一次,心中轻敌,多半会吃败仗,到时候你不必冲锋,只管趁乱收割人心。”
王元昭听了林茜檀的话,后来当真就这么做了。
王元昭在营地里,和那里的人迅速地打成了一片,皇帝还没到,兵马中已经有一部分人已经成了他的人。
他自身素来最会交际,更何况,林茜檀还在送他的鞋子里塞了一张足足一万两的银票。
王元昭也不跟林茜檀客气,林茜檀拿了京华梦景图的碎片,他若是不收,反而不好。
这边天隆帝前脚才刚刚离开,后脚朝廷里便果然有些乱了起来。顾屏的政治立场比较倾向于支持寒门子弟,和朝廷里面的世家集团明显是有一个矛盾的。
随着寒门子弟逐渐涌入朝廷,朝中官员的构成比例也在变化。像是魏家那样的家族,都会针对寒门的子弟。
顾屏自然也不是泥巴捏的,朝中虽然有些吵嚷,但总体还是被稳住的。
林茜檀既然做了他的学生,老师处理这些公务,她也就有机会参与到其中。顾屏一些筹谋,还有她出谋划策的影子。
林茜檀出了几个点子,对魏家在内的几家都有一些打击影响,她私心里对魏嘉音觉得有些抱歉,因而魏嘉音再邀请她上门品评美食,她也没有好意思去。
这是政治立场的问题,而与私人的交情无关。林茜檀没有和魏嘉音提过自己就是顾屏的那个弟子,顾屏采取的对策,对魏家有影响,魏嘉音当然是不会高兴的。
*
魏嘉音性情还算比较纯粹,也比较护短,她是不喜欢别人伤害她在意的人的。
这些从之前的事情便都可以看出来。魏嘉音出手为林茜檀解围,可以说是看不惯一群暴发户家的贵女联手跟拥有世家血统的林茜檀过不去。
林茜檀和她的交情就是建立在彼此家世的基础上。
林茜檀也知道,如果没有楚家,魏嘉音虽然还是可能会在当日出手帮她,但也许并不会和她深交。
林茜檀躲着她,她倒是自己上门来:“好吃好喝的等着你,你也不来,还得我自己把东西送上门来给你。”说着抖了抖怀里的食盒。
端午刚过,天气正热,大伙儿都不爱出门,林茜檀也有借口应对。
林茜檀的理由说得过去,魏嘉音也没当真和她计较,况且她过来,也是有些心虚。
本来林茜檀的二伯有那个意思争夺争夺刚刚空缺出来的大理寺卿的位置。关键的地方被她的父兄挡了一下,空降上任的那个人,姓魏。
两人在心里各自心虚,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时间也过得很快。
魏嘉音走了之后,天上便多了一片乌云,像是要下雨的模样。林茜檀想了想,去了银屏阁院子里面弄了一张躺椅搁在走廊下,躺着吹些凉风。
躺着躺着,她就不小心睡了过去,还是屋子里的丫头将她叫了起来,喊她进去,说是雨水马上来了。
果不其然,林茜檀刚刚回屋里屁股也没有坐热,闷热了好几天没掉下来一滴水的天上,终于掉了雨水下来。
又是大雨倾盆,彻夜不停。到第二天林茜檀再起来的时候,水势都漫到了台阶中间一级的高度上了。
林茜檀看着天上,心里算着,今年又有几处堤坝要出问题。提拔年年修,年年破损,治水太难。
地上的水哗啦啦地流,林茜檀却还是要出去看一眼沈氏的。沈氏年纪毕竟大了,那一病,到现今也才好了一半,当真应了那句“病去如抽丝”的老话。
林茜檀心想,这样的天气,沈氏大概又要受罪了。
前几天热得不行,现在又是湿哒哒,沈氏身上也有一些毛病,是几十年的。
林茜檀去了沈氏的院子里。
别看沈氏靠在那儿笑眯眯地和子孙说话,实则她的寿数剩下得并不很多,林茜檀看着她,有些不舍得。
虽说在媵妾这件事情上,沈氏所持有的态度,令林茜檀不喜,但沈氏一生,就是那么一个忠顺妇德的脾气,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并不奇怪的。
东山侯府也算不小,但可并不是靠着林阳德支持起来的。府里的儿女孙辈,所看重的也大都是沈氏的脸面,而不是林阳德。
等到沈氏一走,这侯府里如今这些人,便也差不多飞鸟各投林了。
正想着,说曹操曹操就到,雨下得太大,林权正踩着雨水进来,看见林茜檀坐在那里,并不意外。倒不如说,他也算是知道林茜檀在那儿,这才从去往银屏阁的路上折了过来的。
林茜檀和自己这位亲爹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父女亲情,林权在她从小到大里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也许就是为她和楚家的婚事开了一次绿灯。
林茜檀也很好奇,林权将她给从沈氏这里叫出去,是打算说些什么。
*
林茜檀其实也有些意外,林权会伸手和她要钱。
他像是也知道做父亲的跟没出嫁的女儿伸手拿钱十分丢脸,但偏偏又要顾忌父亲的脸面。硬充胖子。只说稍后补上。
他那一幅模样,其实有些滑稽,不过林茜檀没有说破,反而十分平静地问他,需要多少。楚泠的嫁妆值钱物件不少,不怪有人惦记。
林权于是满意地拿着财物离去了,转头便有屏浪去走了一趟,问了问是怎么回事。
屏浪一时没有打听到林权是在哪里需要用钱,林茜檀也不失望。这风大雨大的,屏浪跑湿了一身,也不容易。就暂且搁下了。
有些事情的答案,是会自己跑到眼前的。
雨水没停,林权就赶着出门,林茜檀叫了林青松偷偷跟上了他,看着他去了哪儿。林青松当天晚上回来说,林权去了一处秦楼楚棺。
林茜檀于是又叫人去问了问那家青楼。
那家店还就是她的。
不多时,那儿负责经营的鸨母便亲自打扮了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进到侯府里,来到林茜檀跟前禀报,说是林权在那儿有一个官员聚会。
林茜檀给出去的银子,并没有进了老鸨的口袋,那么就是进了那些同僚的口袋了。
林茜檀于是又问,和林权在一起聚会的官员,都有谁。
这个问题老鸨倒是答得上来的。说是非富即贵,随便点来的名字也都有来头,其中还有丞相府顾家旁支的几个官员。
老鸨从后门走了,林茜檀则是沉寂下来,回想着林权是把钱用到哪里去了。
和林权在一起的那几位,可都是吏部的。
难道是意图贿赂?
但他都已经由楚家扶持着坐上了工部的那个位置,还想做什么?
朝廷官员任免,像是达到一定品级以后,就是吏部也说了不算了。决定他们升降的人,其实是皇帝本人。
林茜檀眼里忽然就闪烁了一下,吏部的几个官员说了是不算,但现在朝中说话算数的人,是顾屏啊。
二皇子虽说名义上被留下监国,但谁不知道,天隆帝没有给他权力,顾屏才是那个说了算的?
林茜檀心想:她父亲难道是工部的位置都没坐热,就又动了什么心思?据她所知,近来朝廷上官员调动还是很频繁的。
林茜檀猜对了。
同一个时候,另一个府邸里,顾屏跟前就站着一个和他关系不远的旁支侄儿。那人为的正是吏部尚书的位置,过来和顾屏推荐:“部里几位大人都觉得,工部的林大人,可以胜任。”
刚刚不知何故被人发现曝尸在小巷子里的吏部尚书甄克廉,死得蹊跷,他一死,这个位置就空缺。
偏偏天隆帝刚好没有在朝中,这个空出来的位置也就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了。同是六部,权柄油水也有差距。
林茜檀心想,也难怪林权会厚着脸皮过来跟她讨钱,这根本是动手贿赂了。顾屏叫人给林茜檀送了个口信,告知了这件事。
不问不知道,林茜檀叫人去问了问,林权何止和她讨了钱,就是沈氏那边,也被讨了银子。
唯独是阴薇这么一个枕边人丝毫也不知情。
林权要面子,不肯向妻子低头请求,认为是丢了丈夫颜面,就是想叫别人觉得他是靠他自己的能耐本事拿到这个位置的。
顾屏也是有趣,这种事情,不自己决定了,反而来问她。林茜檀也不在意白给出去的一千两银子,只大大方方回信给老师,告诉老师,林权怎么和她拿了钱,去贿赂的事情。
顾屏怎么决定,林茜檀心里有数,林茜檀甚至觉得,林权就是那个相对而言清闲得多的工部侍郎位置都坐不好,何必还要去做什么吏部尚书。
林权心情不错,满心期待在林栋仕途不顺的时候能够凭借这个压他一头。连着两三天,走路都带风。
林栋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干了有几年,政绩还算不错,虽然因为魏家插手,而遭遇失败,但魏家的地位摆在那里,是不一样的……
京城里下了几天雨,把暑气也都打得光了,到雨停下的时候,前方也传回兵报,说天隆帝的队伍已经到了前面边境线上了。
两军对垒,从北边回来的商人也一车一车的,都在说,那儿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天隆帝还未到,先头的部队就已经和对方交手了好几回了。
这是外面的人都能听见的消息。林茜檀听到的消息,显然更详细些。
王元昭在寄回来通报的书信里明确地提到了那个传言中和戎国人打起来的人就是他。他手里带去的人不多,先头的摩擦却从他手上而起,这是故意在天隆帝到达之前抢功。
王元昭是断定皇帝最多是心里不痛快。
也是顾忌王善雅的面子,天隆帝的确没有和王元昭如何,而王元昭就在军中收割了一波人心。
林茜檀早就跟王元昭说过,天隆帝二征戎国,无论如何都是会以失败告终的。
天隆十一年的雨势,远比天隆帝预想之中要大得多。尤其北面地上,雨水比起南边反而还要厉害一些。天象突发异变,军心便不稳。
戎国人却常年在这样的恶劣气候里面生存,许多事情是十分习惯的,但商朝的人,却不太习惯。
恶劣的气候变化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导致天隆帝失败的一个原因,更是发生在北地上的一场农民起义。
朝廷的大军本来是去征戎的,结果皇帝去了那儿,变成了兵分两路,两面受敌。
天灾人祸,雪上加霜。
京城顾府的一处阁楼中,顾屏正捋着胡须,在棋盘上放下一枚黑子。他对着眼前的女学生笑道:“你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意外。”
林茜檀在顾屏落下黑子,收走她一片白子之后,思索怎么下白子反击老师。一边笑:“老师慧眼,的确是并不意外。”但并不是因为她窥视天机,而是因为她是重来一次的。
不过这个也没法解释。
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跟王家的二狗子一样,她说什么他都点头,说:“我信啊。”
北边的消息传回,身在朝廷里的顾屏当然也就要派人去援助,想也知道,天隆帝出征,开局就不利,这会儿心里有多恼火。
各地民变时有发生,有心人煽动之下,百姓对天隆帝在位期间许多施政产生的不满都由小化大。这些事情,顾屏身为丞相,当然知道。
老头子笑呵呵的,北边的消息进来,他就已经立即组织了援兵,派去帮皇帝的忙。但林茜檀不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到分毫类似着急的情绪。
林茜檀思考片刻,这才在棋盘上面放下了一枚棋子。
就当她当真是以为,她的老师是因为自家的孙子婚事有了眉目,而高兴的好了。
顾潇巍一表人才的,上哪儿去没有个好亲事,趁着天隆帝不在京中,顾屏用最快的速度将之前就一直在相看的人家给说了下来。
两家正忙得热火朝天。老头子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两人当玩乐一般下了好一会儿的棋,顾晴萱便坐在一边,安安静静,仿佛陪着这两人,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顾屏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笑了笑。
有些事情,老头子心里清楚,不过不去点破。
好在孙女的亲事,也有眉目了。
顾屏年纪摆在那里,早就不是什么年轻的。所想的,不过就是几个孙辈过得好。他的儿子没得早,府里除了几个小的,也就只有他和儿媳妇。
远处正好就传来走动的声音。是那边顾晴萱的生母走了过来。
第106章 八爪章鱼
顾家儿媳韩宴清,在顾家生育了一对儿女之后,年少守寡。当时年纪轻轻的她并没有选择改嫁,反而是留下抚养一对嗷嗷待哺的孩子,所成就的,其实也不过是一座贞洁牌坊而已。
顾屏对待这位儿媳,甚为照顾。他也没有老伴,也算是和儿媳相依为命,共同养育后头总共嫡庶兄妹四人。
顾家另有两位庶出的孙少爷这件事,林茜檀是知道的。不过那两人太过籍籍无名。整个顾家,也就只有顾三郎顾潇巍和独生女顾晴萱两人最为人所知。
韩宴清看到故人的女儿,却并没有多少欣喜之色,反而是面露厌恶。林茜檀习以为常,这是自己母亲年少时一桩旧怨,自己只是被厌屋及乌。
本来要和林家三爷林权成亲的,应该是韩家的女儿,还是林家背弃婚事,以韩宴清八字不祥为由,强行改娶楚泠。
而韩宴清本来就“克死”第一任未婚夫,在过了顾家门后丈夫也巧合死于非命,更是坐实她命格太硬的说法。
年少时候她就跟公公顾屏说:“我这样的人,难为父亲不嫌弃,没将我赶出顾家门。娘家人也还肯帮我打理姻缘大事。但我,是没有颜面回去的。我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
当年这些事,林茜檀也有所耳闻,韩宴清是把账算在她母亲的头上了。不过这不妨碍林茜檀起了招揽韩宴清这位长辈为自己所用的想法。
韩家其实还大有人在,韩宴清实在不能说是落魄没有依靠。然而她也还是一年到头打扮得灰头土脸,没有生机。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和王家四小姐的情况相似,生活上没有别处寄托,韩宴清反倒是专心于研究医道。顾家兄妹四人从小的大病小病,甚至不用出门找太医,直接找她就成了。
或许也是受她影响,顾屏才会在越往后越是肯定女子才能。
这世间,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太多,不过是碍于礼法约束,没有机会展示自己才能罢了。
林茜檀在看韩宴清,韩宴清却不在看她。
韩宴清把公公当成父亲照料,顾屏毕竟年纪不小,和林茜檀坐在亭子里下棋下了许久,她担心公公着凉。
有这一位满脸不喜地看着她,林茜檀也不好久待,顾晴萱略有些尴尬地将林茜檀送出去,林茜檀问了问老师近来身体。
顾晴萱笑道:“母亲一向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她对于家人最是上心。尤其我爷爷,你也知道,这两年总有些老毛病,不怪她紧张。”
林茜檀笑,也不多说,坐上马车就往回走。
顾晴萱则是在门口处看了好一会儿,才往府里去。有些事,她自己搁在心里,一辈子也不打算说。
外头的路还湿哒哒的。
北面的军情大概也陆续在京城之中传开,前几天还热闹的酒馆,现在更加热闹,不过说的不是皇帝怎么威武,而是外面的动乱如何如何。
京城是个温柔乡,外面的事情传不进来,所以对于大多数的京城人来说,北境“起义”那是大商建立以来的第一次。消息确切,就连朝廷也不否认。
那儿的动静这么大,朝廷就是封堵消息也来不及。领着人乱起来的那一位还颇有来头,打的也是恢复夏朝的旗号。
天隆帝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才出征,就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当中。顾屏告诉林茜檀,乱军有所准备,出其不意,将大军的粮草甚至都给劫走大半,天隆帝也曾经紧急调派人手去附近征调粮草。
而戎国人更像是有所准备一样,从大商朝的内乱一开始闹起来,就配合着两面夹击。不少心明眼亮之人看在眼里,不能不多想一些。
王元昭身在军中,林茜檀不免也要担心一下他的情况,他倒是像知道林茜檀会担心似的,特地托人从乱成一锅粥的北面,送回来一封报平安的书信。
书信是有王普亲自给林茜檀送来,林茜檀因为王元昭的缘故,也和他见过两三次。
王元昭说到北地情况,说的全是皇帝如何一度危险。王普送完这边的书信,又去了另外的某处。
林茜檀早就叮嘱王元昭,遇到危险他也不曾一味冒险,乱糟糟的情况下,他非但一点事情没有,反而还一边建了几场功劳,一边还有心思写个长篇大论的书信回来。
林茜檀掂量了掂量手里厚重到有了质感的书信,心道:“看来这人闲得很。”乱军之中还能写这许多的文字。
王普听了就哈哈笑:“他可不闲,不过是天生一个八爪章鱼罢了。”王普可是见过他的办事效率的。
民变一起,朝廷管束的地方便有漏洞可以钻。各家商户是个怎么乱象,也可以看出一些来。王元昭一边应付乱民,一头在军中上上下下打交道,给林茜檀写了信,还顺道烤了一只叫花鸡。林茜檀像是还能在他寄回来的书信上闻到一股怪怪的肉味。
这些是林茜檀需要的资料,王元昭十分上心,又像是觉得那些资料很散乱一样,还亲自整理了一下,才把书给寄了出去。只是不免将烤熟的鸡腿肉不小心沾了一块到信纸不起眼处,叫林茜檀看出来写信的人当时在做什么。
林茜檀好笑之余,闻了闻那味道早就挥发得差不多的信纸,唇角勾起。又和王普说了一会儿话,才把王普送了出去。
王元昭忙得像陀螺,林茜檀也没闲着。
天隆帝虽然把阴韧父子带走,朝中却并不是没有他们的人。他们人虽然不在,但还是可以遥控朝中,干扰顾屏。寄信回来,也不是王元昭的专利。
阴韧不在,顾屏打击他名下势力,他也不是什么任由打了不还手的。阴家和魏家在一定程度上有些合作,顾屏的工作也并不轻松。
朝中空置出来的官员位置被诸多势力划分掉,其中世家集团划分去了大半,新进的寒门子弟获得的官位虽然也占据一定的比例,但含金量并不怎么高。
又像是林栋是这其中一个被打压的。凭借东山侯府作为后台,他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刑讯逼供罪人,再怎么也会留下些诸如草菅人命的把柄。
有人是时候把这些捅出来,差点叫他没把大理寺卿的位置弄到手不说,还把本来的位置给弄丢了。
对他下手的,也是魏家的人,
到了这儿,燕韶留下的权力中空就基本全被填补。曾经显赫一时的东平郡王府势力就彻底退了出去。
这一场烙饼瓜分中,总体而言还是世家占据了更大的便宜。
楚家在这种地方的立场就比较微妙了。
楚家所采取的立场和别家都不尽相同,不偏不倚的,两不相帮,有那么点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楚渐、楚绛父子两个,,平时还是该干嘛干嘛,任由外面其他大臣打成一团,仿佛也不关他们的事。
楚绛姑且不说,他正忙着兵部的事。他春风得意,也想做出些成绩来。但楚渐这个闲得不行的太师,也全然没有趁这个机会给自己谋取一些实权的意思。
不过楚家这么一个态度,倒是没有谁会和楚家过不去的。
楚家人丁稀少,嫡支更是凋零,旁支子弟对家主继承权也是虎视眈眈,自顾不暇,没有功夫参与夺权也是情理之中。
天上的雨水时下时停。这一天,林茜檀照例是拿了一把躺椅搁在她房间的门口位置,对着外头下着的雨,看着天色变化。
楚家的两个丫头就是在这个档口上进来的。
丫头搁下舅家送来的东西便走,林茜檀命人打开一看,里头是南边送来的特产。
楚渐做个富贵闲人,韬光养晦,又不再有东平郡王府拖他后腿,日子过得舒坦。他认识了几个南边海商。海外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商人做来的东西自然和中原人不同。林茜檀店里其实已经在卖。
楚绛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
楚绛年轻,有野心,不愿意凭借家世功成名就,想要摆脱楚氏名声对他的影响。尤其是坐上某个位置之后,更是急于证明他自己的能力。
林茜檀看他很多时候都很忙。
和南边的特产一起被送来的,还有楚乔从东都送来的当地风味的粽子。
林茜檀将姨母送来的粽子分了给家里的几位长辈,剩下的也不多,除了自己吃了一个,便都分给了丫头们。
一群丫头一人得了一个,就连苟嬷嬷,也拿了一个看上去被压在最底下给压扁了的。
楚乔写了书信来,嚷嚷着要过来京城看看,总是没空。
林茜檀将姨母的书信放下,又拿起了王元昭的书信来看。
王元昭除了在书信上诉说了北地的商业情况,还说了另外一件事。
苟嬷嬷拿了她那份粽子,千恩万谢地出去了,林茜檀则是趁着她不在吩咐人,去给宫里的萧太妃和顾家送个信。
锦华公主在北边,成了戎国人手里挟持了在手里的人质。
戎王把她拿在手里,是抓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两面为难。
天隆帝被困在两面夹击的境况里,也只是暂时的。王元昭说,这位戎马半生的皇帝已经渐渐从民乱中抽出手来。虽然失去先机,注定不能够打赢,但天朝毕竟有人数优势。
顾屏派出去的援军赶到解围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戎国人面对的压力不算小。
到时候锦华公主恐怕就会被当作人质推出来。天隆帝虽然不会在意女儿的生死,但也会在意自己的名声。
不过林茜檀觉得,这一次天隆帝被两面包围实在有些诡异之处。
林茜檀记得在她的前世里,这么一件事情,也并没有严重到连皇帝的粮草也劫持了去。天隆帝当时虽然也吃了败仗,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不过从她重生以来,某些轨迹的确也发生了变化,出现一些偏差,也并不奇怪。
大雨天气,不太炎热,林家里沈氏的身体也好了许多。林茜檀每次去看望她的时候,她的身体都明显地好了一些。
看她这样,林家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下过雨,府里的路也湿滑,这一天林茜檀沿着府里的路往沈氏那里去,正好在路上碰到了二房的人。
二房的人像是也是过去沈氏那里看望,倒是正好做了一路。
林子荣像是也清楚自己爹娘和林茜檀私底下的交易。但和他们不同,林子荣的态度,看上去有些冷淡。
林子荣是东山侯府里脾气一等一的怪人,这一点林茜檀有所领教,林子荣和他父亲不同,甚至于比他父亲还要更加冷清冷性。
不过既然碰上了,那就总是要一起走的。
也从这里可以看得出来,沈氏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林子荣对兄弟姐妹全不在意,但唯独对祖母是真心敬重的。
两人一起去了沈氏那里看了看沈氏,沈氏看上去精神头还算不错,林子荣还有课业,坐了一会儿便离开,林茜檀则是留下陪着祖母说了说话。
沈氏毕竟年纪大,说着说着眼睛便不知不觉闭了起来在那里假寐。林茜檀没有叫醒她,而是退了出去,去了外面。
同样是祖父祖母,林阳德的声望却远远比不上妻子。林阳德这个祖父,对底下的儿孙,威服多于恩服,大家私心里都不太喜欢他的行事作风。
林茜檀才叫他扭了腰,他刚好起来,便活蹦乱跳地往外四处走动。沈氏还躺在床上,他就给家里带了一个小妾回来。
敬重沈氏的众人对此都很是不满。沈氏自己倒是没说什么,林家兄弟却都不高兴。
沈氏和丈夫走了一辈子,还能不清楚他是什么脾气?有些事情,她也习惯了。
像是沈氏这样原先出身大家的小姐,心里其实都有些高傲。虽然恭顺地和丈夫和和美美了一辈子。但说实在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林茜檀觉得,她的祖母也许对她祖父从来没有生出过什么类似爱情的感情来。
林栋和林权等人头顶上突然就多了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姨娘。小姨娘千娇百媚的,林阳德贪多嚼不烂,本来就被林茜檀整治了一回的老腰更是有些伤。
府里多了这么一个人,对林茜檀实在没有什么影响。不过林茜檀倒是知道这个姨娘是有一些来历的。
小姑娘模样好看,长得也水灵,看着是林阳德的老友送给他消遣的玩物,其实却是有些夏朝皇家的旁支血统。
有些事情,小姑娘自己不说,林茜檀当然无从知道。不过怪就怪在林茜檀早在以前那一辈子见过她。上辈子的这个小姑娘在后来暴露过身世。
大商朝建立起来,心里向着夏朝的人可从来都没有消停过。小姑娘无关痛痒,前世今生都没有在夏朝的复辟阴谋中起过什么太大的作用。
小姑娘的存在,不过是证明夏朝的魂魄其实并没有消散。
林栋和林权永远只会在这种事情上立场一致,林阳德也知道自己一个古稀的老头子还要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伺候,其实脸上也害臊。
不过金刚钻也抵不过绕指柔,小姑娘可是带着任务进入林家的。心里嫌弃不嫌弃老头子另说,至少在床上的表现还是优异。
不过她赶在天隆帝在外面打仗这个时机进入林家,时机上的确有些微妙。
天隆帝命人修筑《夏史》,也许便是这里里外外动静的一个导火索。
商朝要想确认自己统治的合法性,便需要打击夏朝在民间威信。先帝时,朝廷还不敢动作太大。到了天隆帝手上,那个动作就大的多。
朝廷编著的夏朝官修史书中,对于夏朝的评价,并不高。
其中许多贬低的书写,不可避免会踩到某些人本来就脆弱的神经。
正在北边和天隆帝闹起来的那一个人,可能便是一个例子。
东山侯府里都有这么一个小姑娘,那么其他家族应该也是有的了。
林茜檀随便打听打听,也能知道前几天林阳德去了一场老友聚会,聚会上,去的都是各家同一辈的人。这小姑娘居然还是王群给送的。
王群就是晏国公府的老国公,说来,还是王元昭的祖父。
林茜檀不由要想,这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
王群和在情感上专一的儿子王善雅截然不同,也有着大多数功成名就的男人共同的毛病。后院里从来是不会缺了女人的。
倒不如说,是王群觉得王善雅反而像是基因突变了一样,后院干干净净不说,甚至,大半辈子只有张颖如一个女人。之所以和夏三娘有些牵扯,还是有些原因在里面的。他膝下子女,只除了王元昭一人,全是从张颖如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这一天,午后又是一阵暴雨,王善雅也不知道是不是着凉,忽然凭空打了一个喷嚏。他本来正在书房里绘制妻子的画像,被那么手上一抖,整张画都毁掉了。
他也是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张颖如哄得愿意和他和好,正想着把画画出来给妻子再哄逗哄逗。谁知道突然一个喷嚏……
说来也巧,张颖如也正好捧着一盅参汤进来,正好就看到王善雅一不小心一笔划过去,把她那张脸给弄过去一笔改不掉的污渍。
她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王善雅像是被当场抓个正着似的,觉得不好意思。那下意识漏出来的少年神态,宛如二十年前张颖如第一次见到王善雅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王善雅在干嘛?
对了,他正和一群当时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在打群架。有如今的广宁伯,还有忠义郡王府家的……
都是老熟人了。
彼时的她心中属意的如意郎君应该是楚家或是魏家的公子,比如,楚渐。当然就很是看不上大庭广众裸着半个身子,自以为名士风流的一群楞头小子。
谁知道后来……
现在再去看王善雅,一身文雅气质,五官好看,尤其那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怎么也让人难以将他和小混混联系一起。
王善雅见她到,淡笑道:“夫人来了。”
张颖如就像是好不容易说出一句道歉的,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旦下台阶,就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
这不,又来赔罪了。
他们这样和好如初,王家的兄弟姐妹几个当然也就松了一口气。
张颖如这是刚刚从张家回来,王善雅当然要问一问大舅子怎样。
郑国公府上错了船,如今日子惨兮兮。做妹妹的,张颖如不得不时不时暗自接济。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子,门庭冷却。”张颖如说到家人,就冷了神态。
说起来给了张家的银子还是王善雅给她的。
这么想着,还是嬷嬷说得对。有这样一个好丈夫,也不知道她之前闹得究竟是图个什么!
郑国公府出事,一家子的人都跟着张鲁元倒霉。钱财上张颖如还能支持一二,其他方面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王善雅暗地里为舅兄做的事,可不止给了钱财。
张颖如刚好想到她在郑国公府的门里碰见了绿玉。专门为了林茜檀岔开一个话题说道:“……亏得林家的小姐这种时候还敢和嫣儿来往,那孩子,是个好的。”
王善雅闻言,稍稍顿了一下,所想到的,则是围场刺杀的时候的那一次事情,发自内心附和道:“的确。”
绿玉是林茜檀的丫鬟,夫妇俩都知道。
张鲁元心里怎么后悔,那是另说,张颖如想到自己回家去的时候那个情景,又道:“唉,眼下是陛下不在京中,我还能这么三不五时去一去,等陛下回来,就不好太明目张胆。”
天隆帝吊着张家,还是看在齐王那张金牌令箭的面子上。金牌令箭是保命,可没说不罢官,不夺爵。张家不过还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国公府罢了,壳子里面,早就空了。
连带之下,府里小辈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张颖如日前就听说,她侄儿那一桩都只差临门一脚的婚事,最终还是继续不下去,被搅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