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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糖米糕     问君姝txt下载     问君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7章 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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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茜檀回到府中时候,府里是静悄悄的,只有到处的灯火被点亮着。

    林茜檀洗漱了躺下,犹如小鹿的心情终究慢慢平复,有月无星的夜晚她睡得安稳宁静。

    仅仅距离这院落一尺之遥的地方,楚绛身穿中衣披着披风,固执地手拿一本小诗集看得入神。他神态柔和,眼中无欲。

    从他身上闻不到那些脂粉的味道了,有的,也只是淡淡的皂香。

    林茜檀无知无觉,一夜好眠,直至天光大亮。

    楚绛却是心思放空,将一整本小书看完了,才去睡觉。

    可另外一边的皇宫之中,却有人睡得不好。

    凌霄知道她主子不好过,不过这也是主子必须接受的一个现实。

    可萧宸如果能够认命,那就不是萧宸了。

    她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那些不忠不义之徒,当日蒙受父皇大恩,信誓旦旦说忠于萧家,这才多少年,就翻脸变样。

    她却不想想,时过境迁,别说那些家主之位已经换代的人,就算是那时候还健在的,又有几个愿意拿一家子老小鸡蛋碰石头。

    不过是念在往日忠义,还给予旧主之女几分照顾罢了。

    萧宸心想,也许这道理不是自己不明白,而是不愿意明白!

    王元昭没有回宫,在宫门外客栈里看了一晚上,都有什么人参与了萧宸的事,又或者什么人和夏朝至今有所勾连,他都看在眼里。

    王元昭苦笑,他这个母亲,执念深,早几年起码还认他这个儿子,可现在?

    若说复兴大夏,他虽没有随母姓,可身体里不也是流着萧氏的血?但对于母亲来说,儿女从父姓,便是萧家外人,不是魔障又是什么。

    林茜檀曾转述楚泠所说的话,打的那个比方极好:“一家子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姓,只有嫁来的媳妇还被当成外人。”

    可怕的是,男子轻贱女子,就连女子也轻贱女子,所有人都在维护男子绝对权威的同时,又不约而同把女子的头颅踩在泥坑里。

    王元昭幼时天真烂漫时曾有过一个那时不懂的疑惑,为何都是“祖”,母亲的父母,那称谓前面还要多一个“外”字。

    林茜檀曾玩笑一般建议他,来日若是有个优秀的女儿,是否可以令她做个皇太女。

    他嘴上虽说着“这如何能随意”的玩笑话,心里却是觉得这提议甚为有趣。

    比起按部就班叫一个男儿来继承,若是能成功炼造一代女皇,这样的挑战无疑更吸引他。

    男女都一样。

    天亮了,假寐大半夜的他从客栈床上爬了起来,全没声响地进了宫门去,宫门侍卫们见到他,毫不讶异。

    到了时辰,换了衣裳,他依然准点去了萧宸那处,请安见礼。萧宸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相见,王元昭也不以为意。

    等着王元昭离开之后,萧宸才在刺眼的晨光之中睁开眼睛,了无睡意的双眼之下似乎有淡淡青痕。

    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宫里对太后宫中的供应如故,就好像是王元昭对她的嘲笑一样。萧宸恼怒之下,仍然不甘地开始谋算起下一次的行动。

    二月十五,花朝落下帷幕过去三天,京城之中一派喜气洋洋之时,东都也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朝中兵马撞破了东都那厚厚的城门,已经是攻了进去。

    虽说还在巷战之中,但这消息还是足够振奋人心的。

    陈靖柔借着一系列的战斗,用成绩说话,那些反对过她的大臣脸上自然不好看,还有人在固执声称“行军打仗的将士才是大功,个别的将领凭一人之力最多就是小功”……

    陈靖柔不会在意这些。

    在她送回的秘密信函之中,分毫没有给自己添砖加瓦挣功劳,反而十分客观地陈述了一个知道的人为数不多的事实:阴韧根本就没有奋力抵抗。

    王元昭不觉得好笑,只认为那人疯魔。

    但那样的疯魔又并不太叫他讨厌。

    早在查抄阴府的时候,王元昭就在阴韧未及带走的宝箱之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原本听人说阴韧将他自己关在书房中沉迷作画,他还半信半疑。可从陈靖柔的书信看来,这事却是真的。

    东都什么都不缺,缺的唯独只是上品的画纸,阴韧一人就消耗掉了其中大半。

    他的《美人江山图》,马上就要完成了。

    宽二尺半,长三丈的画作,他从之前陆续画起,已经画了好几年。

    炮火连天之下,他恼怒地往耳朵里塞了东西,尽量阻绝噪音。

    有这样一个统帅,军心又怎么不涣散!?

    用陈靖柔的话说,并不是她能力多么强大,而是对方太过不把自己生死当回事了。

    阴韧性情古怪,林茜檀早就习惯。

    陈靖柔的事迹毫无疑问被林茜檀当成了正面教材,大书特书,茶楼先生们已经奉了东家的指示,说起了这个故事来。

    一时之间,就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知道他们有个女将军,姓陈……

    更甚至以陈靖柔为原型的故事书也在积极编纂中,等着刊印发售。

    张嫣直笑她应该给陈靖柔支付这打广告的工钱。

    林茜檀对着不明某些情况的张嫣神秘兮兮地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给工钱,我可是预支过了。”

    张嫣一副求解的样子……

    十万雪花花的银子,虽说她没想过叫陈靖柔还,不过她相信陈靖柔会很愿意被她这般小小奴役一下的。

    陈靖柔在外风生水起,陈家人高兴,甚至于那些在朝政上反对她的人也不会怎样,不过总有那么几个人心里不会痛快的。

    已经改嫁了的魏氏便是其中之一。

    她在陈家时就和这小姑子不对盘,陈靖柔过得越好,陈家越顺风顺水,就越是衬托得她当日的选择有多么的错。

    偏偏她还要登门寻求陈家谅解。

    可彼一时此一时,陈家没有理会魏氏这个让他们丢人的前任儿媳,只通过中间友人委婉转告,请魏家不要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

    魏家那儿自然恼怒。

    二月十九,魏家里。

    魏充刚刚听说这事。

    这事是魏嘉音一手张罗,想着和陈家化干戈为玉帛,对他们家是有好处,谁知陈家会死硬?

    他觉得,老天爷像是正和他们魏家过不去似的。他们魏家,眼下可以说是处处不顺的。

    家业上屡屡遭遇或明或暗的打击,别人看着魏氏光鲜,却不知魏氏内里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但他们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寄托厚望的魏嘉音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是个骨分血崩之症的,生孩子起码还是过几年之后的事。

    族弟在眼前絮絮叨叨的,说陈家如何如何的,魏充觉得更烦了。

    等着把人打发了,他才继续问起了弟弟过来诉苦告状之前和家里大管家说到的事:“魏管家,你刚刚说到了哪里?”

    奴随主姓的魏管家立即回答:“老奴一个时辰之前刚说到,咱们名下粮铺、脂粉铺、饭庄等八类生意本月亏损约摸七成,布庄倒闭两家,书斋也关门两家……”

    “怎么会损失这么多?”

    他们魏家虽说号称大姓,可表面的风光也要靠源源不断的收入来支撑,没有了让人鄙夷的黄白浊物,他们还真是不能把眼下的日子给过好了。

    魏管事道:“这事原因大体有二。其一是因为竞争太过激烈,咱们家没有价格优势。其二则是由于,之前在咱们家困难时候提供扶持给咱们的人,断了供应,咱们货源不足了……”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那管事在心里补了一句,还有一条他都不敢说……

    ……

    *

    林茜檀自觉自己还算厚道。

    亏着本钱给积弊臃肿的魏氏店铺提供友谊性质的补贴扶持,也算是她能为魏嘉音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

    不过魏嘉音既然都明说了不必她来做这些,她自然不用让人这么去做。

    陆靖远设计查封她的两家铺子,也算是一个起因。

    她的人陆陆续续撤资断供,其实已经给了魏家反应的时间。

    不过她觉得,按照魏家那些欺上瞒下的管事一向的做派,这件事情有些玄乎。

    不过这也和她无关了。

    如此也好,若是按照立场,她本来也应该和魏家算是敌对的关系,又怎么能够在私下帮助魏家?

    这也是魏家许多年以来急速扩张的一个结果了。

    魏家的资金流就像突然被掐断了一样,在方方面面都引起了连锁的反应,萧宸并没有立即发现,魏家似乎并没有按照承诺在替她渗透军中。

    二月二十,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最艳丽的时候。

    萧宸振作得迅速,立刻又在她寝宫中设立小宴,招待各家的贵妇。这一次,她邀请的,全是那些编纂《夏史》的文臣妻、母或是姐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元昭依然没有什么作为。

    太后宫中“欢声笑语”,那说笑之声仿佛都飘出了窗外,传到了过路人的耳朵里,王元昭站在路口听了有一会儿,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

    就让母亲瞎折腾去吧。

    王普问他去哪里。

    王元昭一副要往宫外走的样子,一边略有讽刺之意地回答:“怎么呢,你知道了,好去和母后说道说道?”

    王普眸光闪烁,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

    王元昭摇头笑了笑,带着人去换了衣裳,就往宫外的夏王府去。

    而王普,则是留在了原地,驻足许久,想了下,终究还是转身也跟王元昭似的,走了掉。

    而萧宸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来过。

    以原先的齐王府为基础建造起来的夏王府自然恢宏,王大狗之所以选择了它,除了因为后门通路多,还因为它和昔日大夏太子府的构造很是相似。

    小鱼起初被留在这里住着,还没看出什么端倪,可久了,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旧事一样,有些怅然起来。

    王元昭悄默默过去时,那两人正面对面坐在老树底下的石桌旁,齐齐对着一张已经有些显旧的吊床发着呆。

    王大狗没有点破自己这粗糙的名字遮盖下本来是谁,也没有非得点明了告诉小鱼两人之间存在的旧婚约。通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他已经彻底确定了小鱼的身份。

    见弟弟不请自来,他有些郁闷。刚刚气氛其实正好,怎么就正好跑来打断他了呢。

    小鱼对王元昭还很陌生,眼中不由起来一些迷茫和防备,王元昭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却还是故意往他俩跟前凑。

    萧宸的注意力全在和小儿子斗法上,倒是真没怎么留意小鱼。王大狗也是由此得以暂时瞒天过海了。

    王元昭一来,小鱼自然待不住,不多时就离开了,兄弟俩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母亲。王元昭只当看不出来兄长耳根处的红色。

    王元昭开门见山地问他愿意不愿意认祖归宗。

    王大狗隐约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闻言淡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只是千石村的村民王大狗,可不是什么皇孙。”

    王元昭也笑,闭了嘴。

    觉得这偌大王府也只是暂时拖住他大哥的一个笼子,京城虽然没有什么千石村,却也是有码头的,来日兄长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去那里玩一玩。

    王大狗想想小鱼跟他说过的话就觉得欢喜,小鱼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她以前身份,所以对着他,她只肯暗示她以前的父母家人有些身份。

    于是他问过她,想不想回到过去。

    小鱼笑答:“时光不可逆,我就只是小鱼罢了,重要的还是当下。来日若是身子恢复得好些,我还想再干几年呢。”卖卖河鲜,打打短工,天高任鸟飞,总比四方围墙之内“优雅”来得好。

    瞧,这不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元昭听王大狗说了,小鱼便是当年桐州总兵余家的大小姐余孟,余家不算忠臣,却也不是奸佞,一家老小尽是死在了阴韧的手里。起因就只因为余孟的父亲作诗讥讽过楚泠水性杨花。

    小鱼其实并不多么清楚当年旧事,却把年少时眼前一片猩红的那些记忆保留了下来,并不忘记父母之仇。

    只是一场生死玄幻,她却是放下许多。

    王大狗于是说:“待阴韧死,你放小鱼去在他心头捅上一刀,说不定也就算帮她报了这个仇了。”

    这事倒是好办。

    只是。

    “不过你若是想叫她做我嫂子,却难得多了。”王元昭笑。

    他们母亲那里那关是一件,小鱼自己的态度也是一件,小鱼是个什么心思他们半点也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她对王大狗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昔日码头上的那一幕幕,恍如昨日。

    王大狗想到小鱼那时和他搭讪,就觉得好笑不已。越是在这府里关起门相处,他就越是喜欢她了。

    王元昭出来宫外,自然不是只和兄长说这些的。

    王大狗道:“母亲那边,她执着了半辈子的,你又不肯用些强制性的手段,也就只有忍着她了。”

    王元昭和兄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回去,他走后,小鱼才走了出来,坐回王大狗跟前。

    他们兄弟两人说到她的时候,她听到了,王大狗发现,小鱼看他的眼神像是有那么点不对头似的。

    *

    王元昭回去以后翻了翻当年余家大案留下的卷宗,倒是意外发现余家的案子居然也有魏氏一族的影子。

    身为魏氏如今家主,魏充也许最清楚那时候是魏氏和余家争夺皇孙未婚妻这个位置失败,便在当时家主、也就是魏嘉音祖父的操纵之下,将余家推上了绝路。

    王元昭看完那些,不由感叹,难怪夏末七大姓里,六家都或多或少被削弱下去,只有魏家过得不错,看来是和魏家人这些行事作风有关系了。

    那天晚上,王元昭去魏嘉音那儿例行公事陪她吃晚膳的时候,魏嘉音便觉得王元昭看她的神色略有古怪。

    王元昭在对她演戏,她又何尝不是对着王元昭在演戏?分明心里被酝酿出来了怨毒之色的东西来,偏偏装得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了一顿饭,王元昭离开,魏嘉音自行睡下。

    宫城的夜色当中,有一人趁着黑,拿着令牌溜了出去,自以为无人知晓地去了京城中某个府邸里,和那府邸的主人魏充见上了面。

    夜色下,府里一处幽幽灯火点了起来,一个看上去面相阳刚的“太监”正和魏充说到:“我家主子说了,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时限不多了。”

    魏充心中薄怒,却知道普天之下唯一的一瓶救命丹药就在萧宸手里,想拿药,就得办事。

    那“太监”说完了话就自己走了,魏充踌躇半夜,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魏家的弊端不是一天两天,早在前两代家主当家的时候就已经埋下隐患。

    而如今……

    这些事,魏嘉音犹自不知情,还以为她家的经济状况仍然很好。

    同一个时候的魏嘉音已经沉沉进了梦乡之中,做着一个不算好的梦。

    她梦见了自己被流掉的孩子索命,那孩子质问着她,为什么不要他!他是儿子!可以给魏家争取利益的!

    魏嘉音迷迷茫茫地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濡湿了一身的汗,梦魇还没有消散去,她大口大口躺在那儿喘着气。

    她忽然便觉得,太医根本就是骗她的。

    她是魏氏的嫡女,从小精心用汤药,身子又怎么会有问题?

    对,一定是太医收受了谁的好处,在骗她……

    魏嘉音越想,就越是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到了天亮的时候,这个想法已经像是扎根似的,扎到了她的心里。发酵,然后长*******母看她脸色不太好,还想着去请太医来看一看,谁知她脚上刚动弹,那边魏嘉音便将她喊停了下来。

    “不准去!”魏嘉音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些凶狠,让熟悉她脾气的乳母也吓了一跳。

    可还是停下了脚步。

    魏嘉音也不解释,只自顾自把自己关起来,乳母体谅她第一胎就以这样的方式处理了,立刻就出去了。倒是没发现她身上有哪里奇怪的。

    到再过几日,二月二十四,她母亲魏夫人接到乳母的传信匆匆进宫看她,才意识到了女儿似乎有哪里不对。

    做母亲的,自然问的都是女儿。

    可魏嘉音也不说自己,抓着机会便问楚筠长相如何。

    魏夫人见状,就更加不敢随便提起孩子,怕勾到她的伤心事了。

    魏嘉音眼中的冷意是真真切切的,魏夫人看得心惊,可到底不方便多说什么,她离开的时候也终究是一句没提丈夫交代她要跟女儿说的事。怕给女儿增加精神负担。

    魏嘉音病了。

    短短的几天里,她就消瘦了整整一圈,夜夜噩梦不断,一日比一日不舒服。王元昭自然也去看过她,只是魏嘉音脾气暴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王元昭起了疑心,不动神色地叫人去请吴太医……

    吴太医擅辨毒。

    这事由着不同人的嘴千人说,万人说的,终于传出了宫外去,魏嘉音俨然成了茶楼酒馆新的谈论对象。

    林茜檀倒是想跟其他人似的,去探一探病。

    然而两人自从上回之后便算是正式绝了来往,就这会儿她又怎么跑过去?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宫里会主动递了意思出来,叫她往宫里去一趟。

    小包子又长大了一些,林茜檀将她抱在身上,越发觉得沉甸甸的。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不久,这孩子也满了一周岁了。

    碧书说完了事便出去,将屋子里的空间留给母女俩。林茜檀不由讶异,魏嘉音不单单叫了她,还那么巧将阴氏也给叫了去。

    陆家正在上升期,陆家的男人办事得力,连带阴氏这个继室也一并鸡犬升天。更何况阴氏在阴家倒台之际也确实“有功”。她大义灭亲检举阴韧、阴蔷,朝廷自然不得不给一点表示。

    她现在虽说过得凑合,却比阴薇已经好得多,而且,还被封了个七品的诰命。

    林茜檀也不知道魏嘉音这卖的是什么药,横竖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228章 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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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请林茜檀进宫去,其实也没有那么急。魏嘉音发病发得猛,暂时也是不见客的。林茜檀等了两三天,才堪堪进宫了一趟。

    魏嘉音请了阴氏去,也只是一时的凑巧。按着魏嘉音那三言两语话中的意思,陆家和魏家也是有了一些的关系。

    阴氏在魏嘉音宫中待得不长,不多时就告辞退了出去。寝宫之中,也就只剩了林茜檀和魏嘉音两个人。

    气氛一时就有一些冷清。林茜檀被阴氏离开之前那略显奇怪的眼神摄去了注意。

    “没想到,闹了一圈,本宫竟然只能将你请进宫来。”魏嘉音出声,打断了林茜檀的思绪。

    她有好友,可真正到脸色不好的时候,她又不肯在那些人面前落了下乘。反倒是林茜檀早就见过她之前生病,反而可以叫来。

    由此可知,她是没什么朋友的。

    林茜檀笑了笑,没有答话。

    魏嘉音虽是淡淡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看起来是在看着她,但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向远处的什么。

    林茜檀没办法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以前感受到过的善意。

    魏嘉音在被窝里的那只手里,捏着一个小瓶子。那是她出嫁的时候,家里给她配备起来的秘药。药效没有别的,就只是可以令服用的人死得悄无声息。

    此时此刻,那精致的小瓶子里,已经没有药粉了,她却不知何故,还是拿捏着。

    魏嘉音和林茜檀说着话的工夫里,有意无意地看着林茜檀。林茜檀面前有几个小碟子,是之前宫女端上来待客的。

    林茜檀佯装没有任何察觉,只当半点不知道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有那么一些异样的地方。

    她虽然一时无法判明是什么,却不会傻得真的去吃。

    心里叹气,魏嘉音现在也会对她用这样的手段了吗?

    魏嘉音自己也在挣扎,她犹豫着要不要喊停林茜檀,那可是要命的东西。

    可看着林茜檀一口也不吃,心里又暗恨。那个恶魔的声音又在心里响了起来,蛊惑人心。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林茜檀站起来自称要去如厕,便有宫女上来带她过去,几碟子点心被搁在那儿,有的被吃得多一些,有的被吃得少一些。

    刚刚,林茜檀当着魏嘉音的面,咬了一口那加了料的……

    等着林茜檀的人消失在了墙壁后面,魏嘉音才问乳母:“这东西果真可靠?”

    乳母叹气。她也是看着魏嘉音和林茜檀交往的,也不知怎么的,魏嘉音睡了一觉起来,竟是非得设计着叫那楚家少夫人去死了。

    嘴上道:“这药是可靠的,可以叫吃了它的人慢慢中毒,数日之后忽的一夕暴毙。就是寻常的太医也不一定看得出来什么。”

    “那便好。”

    一边说着狠快的话,一边又带着些哭腔,乳母看得出来,她的脸上又有挣扎的神色闪了过去,转瞬即逝。

    另外一边,林茜檀去了净房,却在无人处将自己小心翼翼含在嘴里不曾吞咽的一口湿软泥渣给吐了出来。

    这糕饼里果然是加了什么东西。

    可惜虽然瞒了过去,但随着唾沫吞咽,她不免还是带入一些,进了肚子里……

    回到宫殿之中,两人各自若无其事,魏嘉音再演上一会儿戏,便正式宣告体力耗尽了。

    林茜檀亦出宫回家。

    魏嘉音在她离开之后,又再次睁开了眼睛,命人将桌子上剩下的糕点全拿去扔了去。

    就好像都扔了,便什么也没做过似的。

    谁知负责做这件事的太监一时贪吃,连续偷吃了好几个,到了当天傍晚刚过,人就没了。

    林茜檀却并不敢大意。

    还在回府里去的路上,她就已经拿了自己常备的解毒药丸出来,应急一下。到了家里,更是让人去请了隔壁五条街上开馆的一位陶老先生过来,帮自己把脉。

    “夫人是不是在哪里吃了什么东西?”陶老先生如此说道。

    林茜檀自然不能说是在皇宫里,便随意掰扯了一个理由。

    老郎中又道:“夫人看得起我陶某人,我也就大胆给开一开药方了。”

    “有劳先生。”

    这陶老开了方子,由钟嬷嬷送了出去。

    屋里碧书则是拿着方子去府里药房上抓药去了。

    那陶老往外走,早被这楚家的华丽迷晃了眼睛。

    *

    林茜檀身边的丫头不由要好奇林茜檀怎么请了这一位来。

    虽是个开医馆的,却没有名声。就连他平日在邻里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林茜檀道:“这位老先生,以前可是从魏家里出来的。”

    周逸代理着那些偌大产业的年间,没少扶弱济贫。这陶老也算一个受助对象。

    虽说名声上有些瑕疵,但绝不算大奸大恶。而这样的人,又刚好在魏家当年的药房上做药童。

    林茜檀这么一说,丫头们便有些由此及彼明白了。

    陶老不但是从魏家出来的人,还和魏充是奶兄弟。

    林茜檀心想,也不知道这陶老知道魏充什么秘密,就是出来自立门户,魏充还要派人往他头上泼脏水了。

    碧书很快就从楚家药房抓了药来,熬煮成汤,林茜檀立刻就喝了下去。陶老也说了,亏得这发现早,隐藏的毒性也不深。几副药下去,应该便能化解得七七八八了。

    林茜檀在喝药,楚绛回来的时候看到,还特地问了问她,是怎么回事。

    林茜檀将这事压着,没有跟楚绛说。

    楚绛也不多问,既没了夫妻关系,他该把握分寸了。

    睡了一觉过去,院子里除了增加了一些药味,倒是再没有其他了。

    魏嘉音是心病,有些事情积压在她心里很久,这会儿通通发作了出来,也不怪她会在床上躺下起不来了。

    林茜檀从宫里出去后,听说她的状态倒是好了一些,至少能够起来走动了。她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来。

    这时三月初,王元昭早提前送了信到楚家,邀请林茜檀再去一次白马寺。

    这一次,是半夜。

    林茜檀答应了他。

    三月初五的这天晚上,林茜檀早早地收拾了收拾躺着,先小睡一段。到了时辰,等到窗边响起了声音,她才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王元昭一进门就闻见屋子里像是有那么一股药味了。

    他也跟楚绛似的,问了那么一句。

    林茜檀不会跟楚绛去说,就更不会去和王元昭说什么,魏嘉音才是王元昭名义上的妻子,她也不希望他因为她而与魏嘉音如何。

    尽管她从头到尾都知道他当真是对魏嘉音没有半点感情的。

    王元昭的这桩婚事,是王善雅亲手张罗起来。现如今最后悔的人,也就是王善雅。

    林茜檀这才知道王元昭在过来之前,去过王家。

    “走吧,老头子已经在城门外等着咱们了……”王元昭说着,往地道去了。

    林茜檀是进了地道里,才问了这事。

    “也没怎么,我就是顺手跟他说了说,他也是个可信的人,况且也懂得一些奇门遁甲的东西,叫他来,多一个帮手也好。”

    林茜檀不介意。

    王善雅的人品她信得过。

    而当他们穿越地道来到城外,王善雅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王善雅看到林茜檀,恰到好处地给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三人悄默默的,趁着夜往城外白马寺去了。

    夜里的风黑漆漆的,三人骑着马,在若干护卫保护之下,花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去到了白马寺山脚之下。

    山路口的风吹得人脸上冰凉冰凉的,林茜檀看上去有些单薄,王元昭便将自己身上的那一件脱了下来给她。

    林茜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王善雅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错开了去。

    林茜檀便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王元昭没想那么多,只让人去开道。

    既然知道那秘道有蹊跷,王元昭便叫了暗卫,将它给封堵了起来。

    三人往上进入白马寺中,便有僧人为他们偷偷打开角门,他们顺着那道门进入,走了有一会儿,照耀着有些昏暗的灯光进了去。

    秘道还和林茜檀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阴森可怖,这时又是夜里,夜明珠的光亮在冗长纵深的洞道里更显得可怕。

    顺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石梯往下走,林茜檀循着记忆,和王家父子一起,来到了上次被标记过的地方。

    这段日子她花了一些时间,对于其中的一些机关设计,林茜檀有所突破。再加上有王善雅这个同样颇有研究的机关专家,破解的过程比起上一次又顺利了一些。

    做起了正事来,倒是也没谁还记得去想秘道里可怕不可怕了。像是鬼哭一样的风声呼啸在秘道里,增添了足够的恐怖氛围。

    没有谁有别的的心思,林茜檀更是全神贯注,一整个晚上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到天光即将破晓的时分,王元昭看了看怀里的南洋钟表,告诉林茜檀说,她该回去了。

    林茜檀不由有些气馁。亏得她对着一堆典籍研究了好多天,本来以为多半可以完成。但没想到的是,和王善雅一起协力,也只是打开了两道门。

    而那两道门里面,自然又还有别的门。

    林茜檀毕竟是偷溜出来的,不得不在楚家里的人都起来之前回到家里。

    毕竟这事情,能少一个知道,就少一个!

    王元昭点了点头,随即有人下来,按照吩咐把林茜檀护送了上去,叫她乘坐着马车进了城。

    王元昭也和王善雅一起,另外坐车走另外一条路回去。

    忙活了一晚上,王善雅脸上全是疲惫。毕竟不年轻了,可经不起熬夜。

    不过即使如此,王善雅却还是关心儿子,问起魏嘉音的事来。

    早知道是强扭的瓜,他当初就不应该瞎忙活了。

    王元昭却并不想和自己的父亲谈论这些,偏偏要转移话题,说起密室的事。至于他和魏嘉音,相敬如宾即可。

    王善雅又怎么不懂对方意思,干脆顺势也说了过去。

    没有人会为了没有价值的东西,大费周章弄那么多难以破解的密室。也就是说,那传说中的夏朝宝藏,说不准真的就在这山里。

    王善雅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外面的天还有些昏暗,他的脸也晦暗不明:“你的母亲……”

    他指的是萧宸。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响。

    王元昭隐约知道王善雅那般犹犹豫豫为的是什么,王善雅还没想着要不要说,王元昭已经打断了他。

    这宝藏的事,自然捂住了绝不能叫萧宸知道的。

    “母后将来含饴弄孙,可不会有工夫搭理其他的事。”

    手上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萧宸尚且上蹿下跳的。若是手里有金子银子,岂不是反了天去。

    王善雅善意地笑笑,只说了几个字就不往下说。看儿子的意思,应该是知道了他母亲真实身份是谁了。

    马车绕了一圈,从靠近皇宫的西北小门进了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宫。王善雅回他的晏国公府。王元昭则是进宫。

    到了上朝的时辰了。

    一大早就骑马乘轿来到宫里的大臣们早就准备就绪。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龙椅上面的人前天一个晚上没有睡觉。

    王元昭精神抖擞,暗道年轻就是好,各方面的体能都是顶尖的。

    *

    大周朝的建立,本来有些仓促。

    但王元昭看着年轻,却用他的实力证明了自己。这一天的早上,有从南边送回的奏报告知,南方达州的乱子,平了。

    众臣鼓舞振奋。

    “这么说,便只剩下东都一个地方了。”

    下朝之后,王元昭去往御书房。而王普等人跟在他的身后。

    顾潇巍出列应道。

    王元昭不动声色地观察王普,往日王普做事,总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可今日王普,却一脸认真恭敬,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看来他可能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了。

    王元昭心中有数,便装作不知。王普当日出现在他面前的时机有些巧合,他早就怀疑。

    后来王普又和他母亲走得很近……

    王普也同样当作不知对方在看着自己。

    众人又在御书房中商议了一番事,该发下去的命令被流畅地发了下去,还有那像是永远争论不出来一个结果的某些事……

    做完这些,王元昭还有精神,先去看了看魏嘉音,然后从魏嘉音的寝室里出来,正要去萧宸那里看一眼。

    他一反常态,走的是后门,一国皇后的寝宫自然处处精致,只可惜他越是往后走,便有一股药味越是浓!

    有那么两三个宫人正因为魏嘉音生了病而缺少约束,谈话之间便有些不那么注意了。

    “你真的看见了?”其中一个宫人这么说道。

    王元昭下意识脚上停顿了一下。

    又有一个宫女接着说道:“哎呀,我骗你做什么?”

    另外边上的那一个粉色宫裙的,便说:“可我还是不明白,小安子的死,和那楚家的少夫人有什么关系啊……”

    王元昭本来正要咳嗽出声提醒她们,却因这一句而彻底停了下来。那边的人根本没注意这边,说得便也有那么一点肆无忌惮的。

    王元昭听着听着,神色便冷了下来。

    再联系林茜檀院子里的药味,他自己思考思考,将前因后果更是脑补得差不多了。

    那几个人也没说太久。

    最早说话的那一个用一句“不说了,叫人听见便不好”来打住。之后那几个人在伸头张望了那么一下之后,便该干嘛还是干嘛去,并没有看见被浓密枝条遮蔽的王元昭。

    王元昭眼睛眯了起来。

    他身后那几个见了,纷纷缩了缩脖子。

    虽然跟着这位主子不是很久,他们却一贯是擅长察言观色的。

    王元昭周身的低气压太过明显,这应该是表示他很愤怒了。

    不过王元昭毕竟善于控制情绪。不一会儿,便将心思掩饰得一干二净,先是离开,去了萧宸那里看了看,尔后也不知去了何处。

    魏嘉音心情还算不错。

    至少这一日下午,她对待下人们不是动不动便发脾气了。

    乳母见她这样,心里叹气。她奶大的孩子她知道,魏嘉音这是真的看上了陛下,才会像现在这样。

    否则一个孩子的死,也不至于对她影响这么大。更不会对往日好友下手!

    王元昭如果多来几次,她可能会笑得更多。

    乳母便盼着王元昭多来!

    可她也知道,这儿是皇宫,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家的。处处空荡荡的宫室会渐渐被各种各样的女人填满的。

    今日有一个楚少夫人,明日还有多少人?

    魏嘉音这时候可不愿意去想那些令人扫兴的事。

    丈夫刚才过来,嘘寒问暖不说,还亲自给她喂了几口汤药。那汤药分明是苦涩,可她愣是尝出了甜头来!

    心里对林茜檀的那一份内疚也因此很快便被压制了过去。

    也许她是处于高兴之中,便没有发现王元昭身上十分明显的熟悉香味和林茜檀身上的一样。这会儿,她扭了扭鼻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与乳母问到:“怎么像是有一股臭味?”

    乳母闻言便笑:“那是兰亭那几个在熬药!我想着,主子你昨日说她们熬药熏到了屋子里,不好闻,便叫她们到后门干活去了。”可这味道还是很重。

    就连魏嘉音这么一个鼻塞的人都闻到了这股味道。

    那被叫兰亭的宫人正好端了新的汤药进来,脸上微慌。乳母和魏嘉音却都没有看出来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兰亭想说,她好像看见陛下了。

    可转念又想,还是算了,这事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不说,反正无功也无过。说了,反而还会给自己找麻烦。

    她又不是皇后的谁,不过就是个粗使的。若是皇后对她好便罢了。可这位主子,非打即骂的……

    魏嘉音正和乳母说话,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刚刚这会儿,转了一个大弯。

    “去查查,皇后给下的什么毒?”王元昭知道林茜檀嗅觉灵敏,所以并不怎么担心她没办法应付。那思乡院里熬药的味道便是证明。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要弄清楚,才能真正安心。

    从天而降的暗卫领命去了。魏嘉音更加不知道,自己寝宫里这一日混进来一个小太监……

    王元昭到当天晚上便知道了这件事的一个大致结果。

    且拔出萝卜带出泥,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还没脱下太监服的暗卫继续道:“魏充命不久矣,等着续命,这才被太后给笼络了。”也是好运,魏夫人写给魏嘉音的短信竟被乳母收在了包袱里。

    王元昭笑了:“朕倒是不知道,几颗面粉芍药做的寻常泥丸子也能续命回天。”

    暗卫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便不好回答。

    王元昭也不管他懂不懂。有些事,是他童年趣事。

    他年少调皮,没少在萧宸屋子里东翻西找的,当初的“夏三娘”没少因此收拾他。

    他当然也知道,他母亲的暗格里收着几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竟然比一些名家字画还宝贝。

    他也是后来才听师傅说,那是吃一颗便少一颗的神药。

    他当初不以为然,闲来无事偷了出来挨个儿当零嘴尝了一遍,又怕母亲责备,便自己按着记忆里的味道,去山上摘了几样草末儿,给做了几枚仿真的,塞进去瓶子里,竟然蒙混了过去。

    这事过去许多年,若不是暗卫提起,他自己也忘了。

    只不过,眼下魏充既然急需救命的药丸,而他母亲如果拿不出来呢?

    暗卫退了出去,王元昭坐下来处理公务到大晚上。他依然不睡,还是换了便服,走了地道出宫。

    若是不知道便算了,既然知道林茜檀身上中毒,怎么也要再看一眼的。

    林茜檀却不像他,身体壮如牛。一晚上没睡,又硬撑了一天,天一黑,一碰到枕头便睡得死死的了。

    哪里会知道,王元昭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又把手指搭在她脉搏上,仔仔细细地把了一遍?

    罢了,他又不擅长此道,还是明日叫个太医上门吧。

    王元昭摇头失笑。

    他坐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离开。到了次日,京中人都在议论,向来听闻皇帝赐吃食、赐节礼,赐太医给各家权贵挨个义诊一遍这样的事情,倒真是头一回。

第229章 学语

    ;

    以林茜檀对王元昭的了解,派太医给京城权贵义诊这样的事情,多半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真正的目的,光看眼前正给她全神贯注把脉的太医如何和颜悦色,也就知道了个七八不离十了。

    太医的视线偶尔打在她脸上,虽一个字也没说,如此这般林茜檀越是心虚。

    好在太医们也见惯了皇家权贵之间那些不能说的故事,自以为已经了解了什么秘辛,整个脸上写的就是“了然”两个字。

    这可没法解释。

    她正尴尬,偏偏乳母林氏不明就里地把小包子抱了过来,说是孩子想母亲了,小包子果然是口齿不清地喊着“羊”,胖短的胳膊手舞足蹈的。

    看着那张和她亲爹越长越不像的女儿,林茜檀暗叹,这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楚家的大小姐楚筠长得和宫里那一位相像的事,多少还是漏了一些风声出去。

    个别无聊的市井书生甚至把这事情和中宫皇后莫名其妙流产了的事联系在了一起,阴谋论者觉得,好像看透了一点什么。

    绿玉外出时,将听到的这些故事搜罗而来供林茜檀参考,林茜檀陆陆续续也听了一些,啼笑皆非之余,又矛盾地有些笑不出来。

    前朝还真有那么一则真伪难辨的奇闻。说的是夏朝时启明皇帝在位期间,当时的皇后余氏善妒,国舅又强势欺主,启明帝不得不把宫女偷偷生下的、自己唯一的儿子谎称是女儿给送出宫外,由此令儿子逃过一劫。

    不过由于后来在宫廷大乱之后继位的,是萧家宗族里启明帝的一个亲侄儿,这奇闻的真相倒是没法让三百年后的人们窥视窥视了。

    眼下外面的书生们正是以这则旧事做底,胡编乱造,还真有那么一两家说书的,在说这个,说得绘声绘色。

    别说王元昭这个坐在那位置上的,就是林茜檀也不能让这些人乱说。不然小包子将来该如何面对她亲爹?

    可奇怪就奇怪在,林茜檀花了银子,给人送了上百两去封口,那说书的先生也将这事给放在了心上,没有再说。但这事,还是动静大了起来。

    林茜檀不免有些坠坠,可好在楚渐父子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才令她安心了一些。至于江宁娘如何,她不太在乎。

    可魏嘉音知道这些,无疑是让她的心情又变得不好了一些。

    说实话,就连她也开始怀疑,林茜檀生的那孩子,是不是王元昭的“儿子”了。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也有那么一两个闲来无事爱听八卦的朝臣,在民间听了那么一耳朵。

    虽说这事“难登大雅之堂”,不可能随便拿到朝堂上去说,但王元昭就是觉得,下面那些人看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怪模怪样的东西似的。

    他在心里哭笑不得的。他倒是想跟林茜檀生一个,可小包子确实和他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叫人去制止,这是自然。哪里能让人随便拿林茜檀名声乱说?再说了,他不怕别人乱想,却怕楚绛乱想。得不到亲生父母在意的这种疼痛,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暗卫们令行禁止地去了,几天下来,倒也摸出一些门道来。

    像是有什么人在那儿操纵这当中的舆论似的。只是那人显然没有什么恶意。

    东都的战事、兴办女学甚至改革科举,种种琐事也很快让大臣们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在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上。

    大周初立,想要忙碌,还不简单?

    东都里,大周众将领已经将行宫围了起来,守军层层退缩,全集中在了宫门城墙之内。

    距离获胜仿佛也只是时间问题。

    领兵的将军们不由也稍有懈怠,现如今他们都知道阴韧“一心只读圣贤书”,正在行宫里头作画,就这样轻松可以得到的军功,挣得也太容易了一些。

    而实际上,阴韧也确实是在作画。

    “好了……”终于好了。

    安静的书房里,檀香缭绕,轻微氤氲之中,看上去废寝忘食得有些削瘦的男人终于满意地提起了他手里的狼毫毛笔,他这大半辈子可画过不少画,可眼前这幅巨作,是他最满意的。

    只等着烘干了,便可以装裱起来,当成礼品送出去了。

    三天之后,三月十二。

    正当陈靖柔和几个合得来的男子将领聚在一起商议如何攻破行宫,外面一个黄巾军士小跑而来,告诉陈靖柔,说是行宫里头运了东西出来,说是要交托陈靖柔,送往京师。

    营帐之中的众人便不由有些面面相觑。

    陈靖柔也知道阴韧这人行事古怪,不以为意,只问是什么物件。

    军士回答:“里面的人说,就只是几箱子的字画。”

    还有一封被这军士带来的手书。

    阴韧在书信上说,几箱子的字画,是多年收藏。请陈靖柔转呈给他想转呈的人。

    陈靖柔考虑一二,让人把箱笼接手过来,并亲自查看了查看。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了足足上百卷的画,有些画崭新,像是新作。有些则早就发黄。

    可画上画的,又大多是“同一个人”。

    陈靖柔不过翻了几卷,便看得心情复杂,联系联系林茜檀告诉她的某些旧事,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她叹气,难怪别人说,自古枭雄也有所谓虎毒不食亲的一面了。

    谁会知道杀人如麻的阴大丞相,会是一个执拗之人!那看着不知多少年了的旧画卷上,画的似乎是林茜檀,但其实又不可能是。

    分明就是林茜檀的生母楚泠了。

    罢了。

    “陈桥,陈恩。”陈靖柔对外呼唤。

    不消片刻,外面便有两个容貌相近、一看就是亲兄弟的男子走了进来,听候吩咐……

    这被叫来的兄弟俩,当天晚上就连夜启程,带着一小队人护送着几个箱笼,朝着京城而去。沿途略有混乱,他们以为字画“名贵”,不免上心。

    底下有人对此不解的,陈靖柔也不解释。反而与那提问的小将道:“你与其想那些,不如想想怎么应对阴韧的反击!若是我猜测不错,他干完了‘不务正业’的事,可能要认真起来了!”

    跟着她一起的那几个听了,有那悟性不错的,也立即明白了一点什么,神色之间也正经了。

    就是听不懂的,经过一解释,也都明白了。

    到了这天夜里,行宫之中的守军忽然开门而出,斩杀大周派去的兵马上千,在包围圈上更试图扑开一个口子,正奋力往北城门突破。

    陈靖柔料事准确,众人佩服之余,也收敛了玩闹之色,信服她的,大多认真对待。

    不过难免也有那么几个轻忽大意的,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了其他的人。

    陈靖柔在混战中左右支援,救下几人,并在次日派了人,将东都的情况及时地送往京城。

    春日水势顺风,从东到西甚至可以做到朝发夕至,京城方面自然不多时便得到了消息。

    三月十四,朝堂之上为了这事议论。那些反对女子为官的大臣似乎认为自己找到了攻讦的理由,说什么“母鸡再怎么学公鸡打鸣,也终究是要在要紧关头掉链子”的话。俨然对陈靖柔的功劳避而不谈。

    可选择就事论事的大臣也是有的。

    再譬如已经在宫中有了多年资历的曲芙、楚佩等人,毫无疑问会在这件事情上据理力争,为女子同胞争取公正。

    又譬如像是顾潇巍这样的朝中新锐,同样也会帮着自己人说话。

    王元昭坐山观虎斗,看着底下两帮人口舌之争,不由想起林茜檀曾和他说过一句话。

    原话记不清了,大意是,真要论能言善辩,旁征博引地“胡搅蛮缠”,男人如何会是女人的对手?没读书的女人不懂大道理,自然在男人面前低了一头,一句“无知妇人”就堵了多少人的嘴。可懂了学识的女人,必然会像展翅高飞的猛鹰,可不是一个笼子管得住。

    想想以后这朝堂之上会有的新气象,王元昭便不住愉悦。眼下阶梯之下的“红妆”虽少,可终有一日,她们是有希望顶起这议政大殿半边的屋梁的。

    想想就有趣啊。

    而林茜檀,不久之后大概也会站在其中了。

    *

    王元昭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就精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便有些怀疑,城中有关于小包子生父、性别的流言,出自何人之手,为的又是什么目的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非得自己亲生的,才可算是自己“微薄”家资的继承人。

    阴韧难不成也是一样的想法?

    半空之中,他目光便和站立人群中暂时没有开口说话的楚绛碰到了一起。电光火石之间,王元昭眼睛里的精光令他疑惑。

    他现在已经没有再怀疑小包子是谁的孩子。

    所以在这日大殿议事结束之后,他当面听见王元昭玩笑一般跟他说起送小包子入女学的事,才会有些惊讶。

    “陛下就算对她有培养之心,说这些也为时尚早了一些。”

    小包子这才几岁呢,一周岁都不到。

    “朕自然知道!”

    王元昭心情却不错,也不管这些是不是异想天开:“……所以便想着,不光可以为她办个女幼学,也可以办个男幼学,如此一来……”

    现今官办女学,收的都是到了一定年纪的学生。

    楚绛明白了。

    王元昭这是由此及彼,想到了其他的主意去了。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的一个缘由,除了女子体能不及男子,难以从事生产。另有一个原因,便是家中幼儿、种种琐事都需要有人去操持。

    王元昭的想法虽然只是雏形,但却足够大胆创新,试想一下,将来但凡到达一定岁数的幼儿都可以有地方可去,那些身有才华的女子,岂不是都可以空出手来,解决朝廷用人不足的困难?

    若是这样,他连最后一个反对林茜檀出门做事的理由也没有了。

    他也被说得有些兴奋了起来。

    这事虽是突发奇想,却很有意义。几个被王元昭信任的大臣也被叫了进宫来,一群人议论了小半日,很快就初步有了一个方案的轮廓。

    不过东都的事也一样被重视。

    外头不知情的大臣还当他们是在议论军情,谁知御书房中的人又在谋算着他们必定会反对的大事!

    比东都的军情晚了一步抵达京城的,还有陈靖柔让家仆送回的几大箱子字画。

    因是陈靖柔送回,陈桥兄弟又没有多说什么,林茜檀便收了下来。

    打开一看,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陈家的人已经离开,就是想拒收也不成了。

    可直到多摊开几样,林茜檀才被一幅又一幅的画吸引了过去。

    那些画,大多是阴韧自己画的,其中又有大半,是这些年下来他陆陆续续画出来的旧作。

    看着画像上面各种姿态的她的母亲,林茜檀就算明知道这些都是阴韧画的,也舍不得扔掉了。

    前世的时候,她就见过这些画作。

    没想到有朝一日,阴韧会把这些东西送了给她,当作赠礼。

    阴韧画完了他脑子里所有想画的画面,终于也认真了起来。

    东都的事情林茜檀也已经知道了。

    就在林茜檀拿着画看得有些入神的同时,东都地界上,消沉了多日的战场又再度炮火连天起来。本以为是奄奄一息的东都守军竟然在军中将领守备最薄弱处撕开了防线,跑出了包围圈子去。

    阴韧这回亲自上阵,武艺精湛,不输专职的军士。

    陈靖柔在看清掉链子那人之后,恼怒上升起来,这魏家的人,怎么又出了问题!

    魏嘉音同族的堂弟魏嘉深,脑袋也被阴韧削飞了不说,他统属的那一支小队,也全军覆没,没一个活下来的。

    陈靖柔不得不去给他擦屁股,阴韧虽说出了包围圈,但身边人马毕竟已经不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是被追上、缠住了。

    这事再传到京城,陈靖柔自然又被某些大臣给定了罪了。

    魏氏的人更是倒打一耙,声称应当将陈靖柔给换下来,陈家的人则是反唇相讥,说魏氏的人蓄意拖后腿。

    两方各执一词,而真相如何其实不难猜测。

    魏氏是最反对女子出仕的。

    身为同一口奶水教养出来的魏嘉深,自然也一样看不起陈靖柔。

    陈靖柔虽然一字未提,魏嘉深和他那些兄弟,在军中给陈靖柔找麻烦的事,林茜檀自会告诉他。

    王元昭看似在这事上不发表态度,实则只有偏向广宁伯府的道理。

    魏氏一族自然不甘,背地里没少给陈家捅刀子。

    魏充看起来尤其亢奋,说起反对之词来一套一套的。王元昭听说他从他母亲那里得到了第一粒“神药”。存活有望,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止一个太医曾说,魏充的病,其实深入骨髓,没救了。

    王元昭念在他人之将死,倒是愿意不和他计较那许多。

    魏家嫡系没有合适的后继之人,魏充也来不及再培养一个担当得住的。他一死,魏家离着分崩离析也不会太远了。

    只有魏充自己还信誓旦旦觉得,自己的病必定能治愈。

    三月十九,东都传来最新的情报,阴韧率领二十七个骑兵,硬生生再次突破围困,一时没了行踪。

    这事就像巨石似的投入水面,毫无疑问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一次,没人再说陈靖柔什么,大家就只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阴韧早年的名声来。

    鬼才。

    曾有先人说,阴韧是个犹如鬼魅的天才,天赋异禀,精神力强于常人。

    他多日不眠不休作画,早就瘦了一圈,这样的人,还能像厉鬼一样杀出一线生机,又怎么不令人畏惧。

    按着兵报所说,阴韧颧骨凹陷,肤色森白,一边笑着一边在战场上砍杀,一刀一条人命!

    众臣都是和他共事过的,想想都觉得脖子一凉,哪里还顾得上去攻讦陈靖柔什么?

    王元昭也颇头疼。

    东都南面便是江南水网,四通八达,若是不能将他阻截住,来日让他跑出去,不说改天换日,却也是会给他制造不少麻烦。

    铺天盖地的将士已经在地毯式地搜索东都外某片山林,三人一组,五步一队,绝不让阴韧再逃出去。

    陈靖柔等将领也亲自参与。

    阴韧受了不轻的伤,跑走的时候身上还往外渗血,偏偏那人当时一边逃跑,一边还咧着一嘴的血阴阴笑着,令人想着也害怕了。

    山顶视角制高点处,正有人隐藏在峭壁之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底下犹如蚂蚁一样遍布的搜索队伍。

    那是,阴韧。

    他也知道,他大概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了,但他却心情愉悦,并没有什么不舍的。

    二十七个追随他的将士,也被他遣散了出去,另谋生路,只有他一人,留了下来,竟像是等着看会不会被找到似的。

    分明身上受着伤,阴韧的心情却并没有怎么受到影响,他依然维持着他惯常有的风度。

    简单包扎的伤口红阴阴的,将白色的纱布也染红了。他满不在乎,并不在意伤口处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感觉。

    洛山是东都以南连接江南水网的一处山脉,高度不小,就算根据目击者推测,阴韧应该是蹲在了这里。可这山大,即使地毯式搜索,也得花上时间,在这期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变数了。

    也就是这时候,陈靖柔收到了一封林茜檀寄来的书信。

    书信上提醒她,阴韧熟知药理,也懂得驾驭动物,若他躲去了山林,万万不能因为他只有一个人就对他轻视。

    陈靖柔对林茜檀说的话,向来重视。但同行之人里,却多的是对此不以为然的。一个人就算武艺再高,又怎么能和千军万马相比?更何况那还是个受了伤的人。

    不过林茜檀说的这话,很快就应验了。

    南方多湿热,蛇虫鼠蚁也多,起初,军士们越往山顶走,便发现一些小东西也越多,还不以为意。

    直到第一声尖叫从林子里传来,大伙儿赶过去一看,只看到一个身长六尺的小将被大约十几尾的黑蛇给咬上了,蛇身甚至缠绕人腿而上,那人尖叫声落,人也已经气绝。

    这树林茂密的林子里,处处是遮挡,一队十几个人的小队没有防备,刚踟蹰着要不要上前,自己脚边无声无息的有小东西也缠了上来,却没发现。

    等到发现,已经晚了。

    这些事,也被实时地送进了京城里,大臣们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匪夷所思,有不少人不禁后怕。

    他们之中不乏曾和阴韧过不去的,却没遭了杀手,想想也是幸运。再想想京城中那些悄无声息没了的人……

    猜测是一码事,实际听说,又是另一码事了。

    短短的几天里,不知凡几的人全死在了不同的野兽手里,东都南面的河面上也都染上了红色了。

    到了三月将近最后,那许多的将士,竟然还拿阴韧一人没有办法。谁也不知道阴韧还能坚持多久。

    京城之中。

    这些消息,林茜檀都是直接从自己手上的商队手里知道的。

    打通了南洋的商路,她的生意做得便更大了一些。早期楚泠给她的那些“破”店,也都翻了好几番,她可用的人手也更多了。

    “羊、羊、羊……”怀里的孩子像是清脆的黄鹂似的,发出一叠声的响,吸引了林茜檀的注意。

    她连忙低头看去,只见比起出生时已经大了一圈的孩子正眼睛晶亮地看着她。

    她心化得像水,好笑地看女儿:“你都已经会说其他的话了,怎么就是不会喊娘呢?”

    小包子还是“羊”啊“羊”的在那儿玩着,林茜檀被她吸引过去,哪里还管东都西都的。

    她咿咿呀呀的,笑着笑着便动了嘴,那五六分和某人相像的脸上,没牙齿的嘴巴便咬住了林茜檀的手指头,不痛,却又湿又软。

    “乖,让娘吃饭,就差一两口了。”林茜檀也不去把手指硬拔出来。

    小小的孩子竟然像是听懂了一样,笑着松了嘴,将林茜檀的手指放了出来,林茜檀也笑,看了看那张和某人相像的脸,犹豫了一下才亲了下去。

第230章 粗中有细

    小包子也将近满了一周岁了。

    早几日的时候,林茜檀和楚绛商量怎么给孩子简单庆祝一二。写给比较熟悉的亲朋好友的帖子发出去了,厨房上的菜式也定下来,只有寿星本人自己不知道自己就要过寿。

    林茜檀将公文搁在桌面上,楚绛有的时候会看上那么一眼。

    等给孩子过了寿,林茜檀也要进宫当差去了。

    原先还担心自己不在,孩子会不适应。但小包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能和母亲分开的模样来。

    “你个小没良心的,”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颊:“你就跟着锦荷碧书她们,娘可出去做事去了。”

    她和曲芙、楚佩不一样,没有资历,当然是从低做起。因为考虑到她有孩子,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上面的人不会给予太多工作任务到她身上,她会有半日在家。

    林氏过来将小主子给接了过去,抱在手里,没一会儿小包子就和乳母玩到了一块儿,不记得娘亲了。

    没有孩子在,林茜檀才能做一些她自己的事。

    林茜檀有意识地叫孩子和自己并不一整天待在一起,小包子当然察觉不到。

    她心里再不舍得,也还是有着自己想要为之奋斗的理想。

    *

    三月是春光末尾,枝头的花开了,没有那许多烦心事,太阳一晒,人便慵懒起来。

    林茜檀自己都想要去忘记东都还在打着仗这事,其实东都距离京城最快也就是一日的快船行程。

    自己的功过不由自己来书写,《夏史》的编纂正如火如荼的,《商史》的准备工作也在做着了。

    一连两日,都是大好的晴朗天。院子里的荼蘼花开了。风一吹,那悠远的香味便吹得满院子都是,原来距离迎春花开,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那么久。

    这年的荼蘼花开得晚一些,林茜檀叫人摘了新鲜的下来做了花干,打算回头弄了粉末,拿去制药。

    须知这荼蘼花落下的时候,初夏便真正到了。

    过了几日,林茜檀拿了顾屏的名帖,去女府报到,她去的那天,艳阳高照的,女府外面,不多不少地有那么些的人三五成群,正是去报名求职的。林茜檀走的是府门旁边的小门。

    旁人看了一眼,便知道她是通过了考核的,不由羡慕。

    来应征的姑娘比想象中的要多,林茜檀很高兴。

    总有一日,这作为折中手段的女府尽可以废除去,男女之间不说毫无差异,女子起码不必再拘束于高墙之内只为丈夫、儿子活一辈子了。

    她到府衙里领取了服饰、身份文碟,便算是在女府正正经经挂了号。女府初立,一切规章还暂时只是模仿男子原有典仪,还需要有它自己的创新。

    可不管怎么说,又迈出去一个大步子了。

    负责接应她的官员十分热情,显然也是事先得到了叮嘱的。

    陆靖远正好有事便去了一趟女府,林茜檀离开的时候,他刚好便来。

    林茜檀没看见他,他却看见了对方。

    他驻足看了林茜檀那辆马车片刻,眼中不甘。虽然想做一些什么,但还有公务在身上,便不得不往里去了。

    锦荷回去以后才和碧书聊起陆靖远来。林茜檀没看见他,她却是看见了。

    碧书说道:“你怎么不跟主子说这些?”

    锦荷看起来有些不屑:“说他干什么,就是个不自量力的人,若不是看在他还有几分真本事,兴许二公子早将他掳下去了。”还是有些不习惯那人称呼,竟然下意识用了“二公子”三个字。

    陆靖远给林茜檀找麻烦,王元昭哪里能半点不知道。

    这事,也算是林茜檀卖了一个人情给陆家了。

    林茜檀好笑,这两个丫头是不是以为那一扇门窗,真能叫她听不见她们说话?

    以后若是外出和男子一起共事,撞上陆靖远的机会还多着呢。

    本来她也不清楚陆家对她的古怪态度是从哪里来的,还是陆靖远自己提醒了她。

    京中过清明,一向是提前预备定制纸钱等一应用具的。像是纸人这样祭亡人的东西,必定都会将被祭奠的人的名字写上去的。

    陆靖远虽然有心隐瞒自己家的事,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却没有办法作假。

    他运气也有些不太好,晃来晃去特地选的店却是林茜檀开的,店里伙计留神了,就把这事跟林茜檀说了说。

    陆靖远大概也不会想到一家看似很小的店铺里面的伙计,也会是认识字的。

    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过程,但谁会想到晴川居然会是陆家那位失散掉的小姐?

    *

    妹妹的事对陆靖远来说,是一个难以抹除的痛,他恨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了。在和林茜檀接触过几次之后,他意识到,林茜檀并不是自己能够轻易去动的人。

    阴氏自然在这中间发挥了不好的作用,谎话说了一遍是谎话,可说了许多遍,那就成了真的。

    陆靖远对那些道听途说来的事情也深信不疑。

    这天晚上,他心情郁闷之下,去喝了一点小酒,到了大晚上的才回家去。刚到门口,下人就跑来告诉他,夫人没有回来。

    所谓的夫人,指的自然是他继母阴氏。

    陆家老爷已经派人去找了。

    陆靖远出于道义,还是让人也去问了问,结果阴氏这天晚上真的就没有回来。

    再怎么说,阴氏也是陆家明媒正娶回来的,陆家的人还是放在心上了那么一下。

    可等他们的人出去把京城也翻过一遍,却是当真翻不出一个结果来。

    林碧香的死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听说这个的人们不由联想到了那儿去。可林碧香好歹还有个“生见人,死见尸”,阴氏却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茜檀不由好奇,这事是不是某些人替她做的了。

    没事的时候,逗一逗孩子,还是十分有趣的。

    林茜檀没有去追问这件事情,王元昭也没有打算将这样的小事拿去林茜檀面前邀功。

    皇城大内之中,阴氏还活着。只是她被蒙住了眼睛、堵住嘴巴在那儿,却也是比起死了好不到哪里去。

    她凭直觉知道,她所在的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耳边时不时响起的火焰噼啪声响,更是将她的恐怖情绪慢慢拉了起来。

    将她绑来的人似乎深谙怎么让人的心防崩溃。

    她没有被打,更没有人和她说话,却偏偏有人在旁边不知道干什么。她虽然眼睛上面蒙着一块布,但是还是能够隐约感觉到她所身处的环境光线应该不足。

    偶尔的铁器声音,之后又是有什么人发出惨叫,像是正在被毒打用刑。

    阴氏觉得害怕。

    皇城之中自然有这么一处地方,是用来关押各种各样的犯人的。

    有资格入住这儿牢房的,大多是一些和皇帝本人过不去,这才弄来,既不把人弄死,又能让人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其中又以天隆帝时入住的人居多。

    阴氏只能是“呜呜呜”地发出一些没有没有实质的声音来求饶。

    她当然看不见,她的面前有那么一个人正远远地看着她。

    那人一身明黄,站在暗阶之上,也只是看了阴氏那么一眼,交代了几句,就转身而去,从头到尾也没有发出什么多大声音来。

    而阴氏并不清楚,自己的下半辈子要在牢里度过了。

    王元昭觉得,自己不会取了她的性命,但也不会任由她胡来,陆靖远是个能吏,不管陆靖远近日所作所为和她有没有关系,都不能让她再待在陆家了。

    恐怕林茜檀也不会反对他这么做。

    白棠带着众多官差,苦命地在城里兜了一圈又一圈,却没有任何结果。

    而在林茜檀看来,陆家,也未必就真的对阴氏上心。

    毕竟,当日陆家老爷将阴氏弄进门,也只是考虑到给阴韧示好。而阴韧倒台之后,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供着阴氏?

    陆家老爷也就花心思找了一两天,到了第三日也就反应了过来,虽然没有撤销在京城府衙的寻人诉状,但明显在态度上变消极了。

    她的消失,没有什么人在意。她无亲无故的,京中唯一和她有关联的,也就是被关在皇家别庄里的阴蔷和还在林家的阴薇。

    这两个人巴不得她倒霉,又怎么会管她死活。

    阴蔷听到外面这消息,就只是冷笑一声。阴薇听见,却在冷笑之余,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她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她夹着尾巴做人,那阴妩虽说死活和她无关,但她活着,却起码等同于她的性命也有保障。

    可现在她不见了……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对她下手了?”空落落的庭院之中,阴薇抓着她身边仅剩的心腹,问着。

    林权已经久久不来了。

    树倒猢狲散,也就那么一两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阴家崩溃了的现在,还愿意留在阴薇的身边。

    旁边人也知道,阴薇现在是草木皆兵的一个状态。先前看着阴氏以出卖家族为前提获取富贵,她固然不快。

    但也总比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就没了来得好。

    若是这种时候,儿子有在身边就好了。

    阴薇想到这儿,心里那股委屈便又有些压不住,又担心又害怕。林子业也在东都军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子业和阴韧,是嫡亲嫡亲的甥舅关系。可阴薇想想阴韧对自己这样,心里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剩下的就只是担心儿子罢了。

    她耳目闭塞,任何关于东都的消息都是从外面的人那里辗转打听来的。外面的传闻把阴韧的事说得神乎其神的,她听着也怕了。

    就是京城里的大臣们,好些也没有想过,那么多的士兵居然会抓不住一个身上受了伤的人。

    东都。

    陈靖柔也挺头疼的。

    东都盛产各种各样的商品,是天下商人荟萃的地方。与此同时,东都还是个盛产各种各样兽宝的地方。

    也正是在那山上,平时提供不同的人捕猎的各种毒虫猛兽,全成了阴韧手里听话的武器。

    林茜檀也跟阴韧学了一点皮毛的兽语,却是绝对达不到阴韧那样的程度的。

    阴韧这样的人,没有想要的东西便罢了。若是有,和他为敌,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军中甚至有人提出过放火烧山,一了百了。

    这事自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可也给陈靖柔提供了灵感。

    陈靖柔命人在山脚下风口处搁了柴堆,烧起了火篝来,随着风一吹,灰烟就往山里跑。

    这些烟雾本身没有什么毒性,毒不死当地人赖以为经济产业的各种贵重蛇虫鼠蚁,却有使生物活体绵软无力的效用。

    见此情景,身为那个等着被抓的人,阴韧笑了。陈家的这个丫头,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不过,其实她也不必这么费事了。

    终究是困兽之斗,他身上的伤又没有好,怎么能够消耗得过无穷无尽的人。

    只不过是昔日诸葛孔明大摆空城计还能吓退司马懿,更别说是他了。

    京城之中,林茜檀收到了来自东都的信函。

    陈靖柔在书信之中很是夸赞了一番林子业,说他在军中表现甚好。

    林茜檀想起林子业从前那二世祖的样子,就觉得只有好笑的。

    当年的那个二世祖,如今也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如此这般,她那个好继母应该高兴。

    楚家里。

    四四方方的大桌子上,摆了好几幅从东都送来的画像。阴韧画技确实精湛,又吸收了南洋人写实一派的画法,虽然时隔多年,楚泠的容貌却都活脱脱像是就在眼前一样。

    不过一堆旧画之中,倒是有一个被林茜檀特别包容的例外。

    一卷并未完全展开的卷画上,墨色鲜艳,那应该就是阴韧最近才画出来的。

    就算心里怎么看不上阴韧,却不得不说,她还是从画中感受到了莫大的诚意。

    这么多画作被送来,楚绛自然知道。

    只是前一段时间比较忙碌,便没有记得提出看一眼。

    这天他刚好过来看孩子,正好便见到林茜檀在看那些画。

    看着那些画,楚绛也不知是什么个心思,在他离去之后,也像是和阴韧打擂台一样,也送了那么一箱子的来。

    只是和阴韧的画作时间跨度大不同,楚绛给的,却都是最近一年两年的成品。

    楚绛现在已经是常驻在了锦华那里,他这样,两人反倒好相处。

    江芷悦依然在后院里作妖。只是无论是林茜檀还是锦华,都根本不会去理会她。

    有楚乔在,江宁娘也消停了许多。

    不过这般和楚乔待在一起逗弄孩子的快乐日子,总有尽头。

    眼看着东都那头的战事渐渐落下了帷幕,楚乔也动了启程回去的念头,“你姨夫最不会家里那些琐事,没有我在,我真怕他把家里给拆了!”

    林茜檀并不强行挽留,两人也确实用了不短的时间好好弥补了弥补从前的遗憾。但林茜檀还是在楚乔的话刚刚落下时忍不住调侃道:“姨母担心家里家务没人,怎么不担心姨夫趁着姨母不在,外面有了别人?!”

    说得楚乔当时脸上就红了起来。

    林茜檀心想,她的姨母当年亏得还嫉妒妹妹比自己嫁得好。

    可时间流逝,那年方方面面不如林权的秦斌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那时“幸福喜悦”的小女人楚泠早就埋在地底下不知道多少年了。

    楚乔像是不甘心被侄女调戏似的,道:“还没呢,我怎么也要再待上几天,看你进宫做官去!”

    从前楚佩穿上官服时她没机会看到,这一回,怎么也要亲自看上一眼。

    再说了,小包子的周岁礼就在眼前,哪有这时候马上就走的道理。

    小包子的周岁礼,林茜檀只给几个交心的朋友发了请帖。

    到时候,席面规模也不会大。

    因而,到了当天桌子上食用的小点心也必定会是林茜檀亲手做的。

    陈靖柔就在书信当中再三遗憾。她真是什么也没有赶上了。

    顾晴萱等人欣然答应赴约,再加上那些和楚家还算走得近的几家亲戚,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

    由于就在隔壁,至今“嫁不出去”的王庭钰经常也坐着她的轮椅过来,林茜檀平时和她玩得不错,楚乔刚从屋子里出去,便有丫头小跑着过了来,告诉林茜檀:“王家四小姐来了。”

    林茜檀只当王庭钰又是来看望孩子的,只将王庭钰往里迎。结果令林茜檀稍稍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王庭钰过来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王庭钰说她是来做说客的。

    “我二嫂说,她到时候也会来。”

    王庭钰突然抛出这么一句来,实在令林茜檀稍微有点愣怔了。

    王庭钰没有别的二嫂,她说的二嫂只会是现在宫里做了皇后的魏嘉音。

    魏嘉音做什么跑来参加?林茜檀原本是一时有那么点不解的。

    可想想也能明白了。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服用消散毒性的汤药,直到几天之前才服用完毕。

    那老郎中也说了,这毒性不明显,发作得也延迟,中毒的人有可能将发作日期拖出一个月那么久!

    林茜檀叹气。

    昔日的好友现在成了这样,说到底,又是谁的过错?

    就当责任全在她。

    若说从前她觉得自己对魏嘉音有些亏欠的心思,那么现在的她,是完完全全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说是让王庭钰过来打声招呼,其实也和通知命令无异。

    林茜檀吐出轻而长的一口气来,与万事不知的女儿叹气道:“有一个应该不会喜欢你的阿姨要来给你庆生,怎么办呢?”

    小包子就知道傻笑。

    林茜檀也知道女儿未必能够听得懂,所以也只能算是自言自语罢了。

    心里却是在想着应该如何变更到时候庆生会上面的安排了。

    魏嘉音对于参加这事似乎志在必得,她前段日子“卧病在床”,身子刚刚好了那么一些,就想着出去走一走。

    而王元昭听说之后,并没有制止它。只是吩咐了人看好了现场,在必要的时候,阻止某些事情。

    王庭钰也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帮着传了个话。可她实在不太喜欢她的那个二嫂,说的话实在不怎么给魏嘉音留面子。

    这事定了,餐桌上多了一副碗筷,本来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这些的丫头们也情绪有些低落了下去。

    林茜檀没有办法,只好亲自出马给她们做一做思想工作了。

    只有小包子开开心心,她娘亲给她喂什么,她就吃什么,离着她过生辰也不过只有三两天了。

    到了小包子生辰这天,林茜檀让人把思乡院的大门给打开,等着迎接客人。

    一大早,人还没来,倒是一封从东都送来的书信,先到了。

    听说是陈靖柔叫人来,林茜檀第一时间就让人给请了进来。

    来的,就只是陈靖柔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林茜檀看他背上还背着个包袱,便知道多半是陈靖柔让人顺便带回的生辰礼物了。

    就是不曾想,这礼物会贵重到林茜檀拿着都觉得无比烫手。

    盒子里装着的,竟是阴韧离开京城的时候,顺便带走的传国玉玺,和林茜檀一直在找的那一块京华梦景图碎片。

    陈靖柔在书信上说:“这是阴相送给小包子的生辰大礼。”

    新成立的大周朝廷虽然有条不紊,

    但没有象征正统的传国玉玺,毕竟让人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而令林茜檀啼笑皆非的,是这样一个东西,陈靖柔连个护卫也不派,就叫一个小厮给装在普通包袱里随随便便送回来了。

    心也太大了,但又粗中有细。

    小厮笑道:“主子说了,谁都清楚传国玉玺在阴韧手里,所以也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东都了。主子这叫反其道而行之。”旁人见小厮几乎是一人上京,反而会不以为意。

    林茜檀点了点头,将那分量极重的两份大礼给收了起来。

    小厮来得匆忙,林茜檀就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一问,却也不是合适的时候。

    小厮倒也不急,只补充了一句:“主子还说了,她会在迟一些才把消息漏出来,然后‘慢慢’护送大宝贝进京呢。”

    林茜檀又笑了笑,估摸了估摸顾晴萱她们来的时辰,便叫人先将小厮给带了下去。

第231章 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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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国玉玺和京华梦景图,阴韧送的这礼,也太大了一些。

    陈靖柔之所以不敢直接放火烧山,怕是也有一个担心损伤到要紧宝物的心思在。

    现在这两样物件都被送到了林茜檀的手里,虽然还是在给小包子过寿,林茜檀的心思都不在周岁宴上面了。

    林茜檀叫霁月给送了信,把消息传到了王元昭的耳朵里。

    王元昭听到消息,十分高兴。只可惜一张没有生命的死物,是不会跟他分享喜悦的。

    有了这么一个消息,王元昭那屁股便坐不住了。

    他安排了宫里的事务,也换了外出用的衣裳,出了宫。那时魏嘉音都已经到了楚家府邸的门口了。

    既然这两样东西经由陈靖柔的手给送回来京城,应该就是说明东都方向大军已经将大事平复下来。

    他笑。陈靖柔这事情做得极好。掩人耳目,暗度陈仓,借着小包子的生辰,把传国玉玺就这么平安送回,免去了多少枝节。竟然连他都瞒了过去。还知道走林茜檀这条路子……

    王元昭猜想不错。

    自天隆末年乱象开始,天底下的割据势力虽然被大体清除,但蛰伏不出的,也还是有。更别说多如牛毛的绿林好汉。

    陈家的小厮刚刚把物件送出,军账之中就闹了“贼”。想必是等候时机许久了。

    陈靖柔这样平时大大咧咧的人演戏起来才叫逼真,别人看她那拼命保护的模样,就更加认定传国玉玺就在军账之中了。

    陈靖柔再清楚不过,被一本正经装放在锦盒里的不过就是一块寻常的大石头。

    她为了这块大石头,手臂上头还给人划拉了那么一道。

    不过,值得。

    阴韧的遗体,也在军帐之中。

    因为要设法将他,甚至把天隆帝的棺椁一并运送回京,陈靖柔还要在东都待上一段,她不由有些憋闷,也不知何时能够见到小包子了。

    林子业也在边上,听她絮叨,不由发笑:“我又何尝不是。”

    少年郎在外漂泊几年,简直从里到外换了一个芯儿。陈靖柔观察他,他眉目之间干净清爽,和旧时大不相同。

    陈靖柔想到自己年少时候一桩事情来。

    “你可还记得以前我打过你一顿?”

    林子业笑,自然记得。

    那是东山侯府还没去云州的时候,两人在别家府邸宴席上狭路相逢,为的什么缘故大打出手也忘了,只依稀记得在那胖短胳膊的年纪,林子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你可是以大欺小啊。”林子业爽朗笑笑。

    陈靖柔便笑得很是愉快。

    林茜檀显然也对这事还有三分印象。说起来,那时候她还在场劝架过。

    若不是陈靖柔提到林子业,这事她都给忘了过去,也不记得幼时已经见过陈靖柔。

    不过她这会儿没有那许多心思去想这些。

    她没等太久,到天边的太阳上升到了肉眼可见的高度,第一个前来赴宴的客人,也到了。

    最早来的,不是张嫣或是顾晴萱,而是许久没有回家的楚佩。

    她已经和宫中某个御前侍卫看对了眼,低调地办过婚事,这趟回来也是难得。

    表姐妹俩还没说上几句话,随后便又有人到了,一院子的美酒佳肴已经准备妥当,好像比客人更迫不及待!

    客人们自然已经被通知过魏嘉音会来的这事。

    虽说不免扫兴,但大家都各自有些心理准备。继楚佩之后,客人们陆陆续续便都到了个齐。

    魏嘉音到得最晚。到大伙儿都在屋子里说笑了一周,她才翩然而至。

    众人都看她穿着一身的便服,就像是未曾入宫的时候那个模样。

    虽是与众人的亲近之举,但以往并没多少交情的人,她的到来也的确是有些突兀。

    她却不会尴尬,林茜檀将她请上主座,她坐得理所当然。像是并没有看到屋子里的氛围因为她僵了一些。

    这日见面聚会的主角毕竟是小包子,林茜檀知道没有办法避免叫魏嘉音见到小包子了。

    小酒还没有喝上两杯,林茜檀便叫人把孩子抱上来。

    魏嘉音以往不曾怎么看过这个孩子,一看心里便一紧。小包子长到一岁,眉眼之间明晃晃和楚绛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倒真的是和王元昭更像一些。

    魏嘉音看了那么几眼,就不想再看了,她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底里早就翻江倒海开,不是滋味了。

    这孩子果然和丈夫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的。

    于是,接下去的时间里,她便跟味同嚼蜡似的,本来便说不得多好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了一些。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也是才知道,她父亲的病。

    她父亲也不知从哪个江湖郎中那里弄来的“仙丹”,吃了下去,病情毫无起色不说,反而还加重了一点。

    问她母亲,那也是一问三不知的。

    魏嘉音心中恼怒,若不是为了父亲,她何至于还要再来找上林茜檀?

    一个月的时间早就已经过去,林茜檀却分毫也没有发病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解了药力。

    魏嘉音知道林茜檀手下生意不少,门路也多,说不定还真就知道一点什么,能认识什么名医的。

    这对林茜檀来说,确实是举手之劳。但魏充的病早就入了膏肓,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敢说一定治愈,她就是肯再帮魏嘉音一次,又能如何。

    一群人说着话,碧书走了来,悄声附着林茜檀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林茜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状似无意看了魏嘉音一眼。

    怎么把二狗子也给引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王元昭来林茜檀住处多次,也登堂入室过,但大多时候都是黑夜,白日里,那些居家的摆设又另外有了别样的新鲜感。

    席面给搁在大院子里,以王元昭所在的位置上,甚至还刚好能看到坐在桌面上的每一个人。

    林茜檀趁着更换衣裳的空档,进来一看,王元昭正坐她常坐的桌子前面随意翻着一本什么书,看她进来,勾唇微笑。

    林茜檀问他来干什么。

    王元昭半开玩笑:“自然是迫不及待来取我的那块破石头了。”总不能说,又有个理由来看一看林茜檀真人。

    更何况,名义上的妻子就在外面,尽管与她没有感情,但也不能做得太过火。

    林茜檀心中不信,但还是当着王元昭的面,打开暗格,将传国的玉玺交给了王元昭:“都还没给捂热了,你就来了。”

    王元昭便笑。

    打开一看,里面的玉石经历沧桑,已经变得圆润。

    林茜檀还没忘记自己是进来装作换衣服的。

    她去了屏风后面,也不用说话,王元昭拎了东西便走,眼睛也不往屏风里多余地看上一眼。

    时至今日,这样基本的信任,两人毫无疑问是有的。相知相慕,而不僭越。

    王元昭拿走了玉玺,那宝藏图的碎片却还被搁在那里。林茜檀换了衣服出去,又招呼了客人们一两个时辰回来,才有工夫来细想。

    按着老方法处理了,那隐藏在宝图之内的秘密果然便显现了出来,宝藏所在的位置也果然是王元昭猜测的那样,位于白马寺底下。

    不过,碎片上说的,可不止是一样藏宝图位置的问题。

    林茜檀看了之后颇有些后怕的感觉。

    若不是得到了全部的宝图,也不会知道,那些看似精巧的机关设计,为的并不是保护宝藏,而是就为了……和擅闯者玉石俱焚!

    那许多的机关,每每破解一层,便等于朝着山体爆破更近一步。到时候,大山崩塌,不管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也会随着沧海桑田而烟消云散了。更别说泥体凡胎,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而真正的宝藏所在,虽然也是在那山里,真正的位置却令人哭笑不得。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当日她和王元昭摔落山底,曾在山崖寒潭里捕鱼。

    当时不曾细看,谁知水底泥土中那晦暗里,埋的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

    而从那水潭边上的痕迹来看,那附近平时是一定有谁每日在那儿活动的。也许就是偷懒耍滑、捉头鱼滋润滋润的某个谁。

    这件事,林茜檀就连贴身如锦荷也没有说,王元昭得了传信,连夜行动,接下去的数日之内,人们全被东都大胜的事吸引去了注意,谁也没发现,白马山底下,有人将巨额资产搬运一空。

    皇宫之中,多得是人夜里睡得不太安稳。

    只不过区别在于,有的人是欣喜若狂一样,比如王元昭。天降横财,国库一朝充盈,可以用来做的事,就多了去了。

    而有的人,心中积攒不甘怨恨,同样睡得不好。

    比如萧宸。

    萧宸觉得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

    亏得她准备多年,在白马山中积压无数兵器,可那支兵马如今灰飞烟灭,她手中再没资本。

    除非能够将她父祖留下的宝藏给找出来,才有施展的空间。

    可到时候,胤儿又肯不肯配合她?!

    “凌霄,你说,父皇临终时那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末帝当年自知江山即将易主,是和萧宸说过一两句在今天看来十分古怪的话的。

    “我儿若是要寻宝藏,不必去那弧北大漠。”只可惜末帝没空说得太细。

    所以这些年来,她顺着这话,沿着水网一路往南而去,遍访名山大川,打听下落。也积极试图搜罗宝藏地图的碎片。

    这些话,凌霄听了不知多少遍,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答。

    只好照旧还是给了一个参考的答案:“也许是在东都那儿。”

    东都也有山。

    萧宸有些不耐:“早就跟你说,那样的地方,如果有人在大动作移山推土的,又怎么会不引起那些商人的注意。”

    萧宸觉得凌霄敷衍。

    凌霄刚想说,当初先帝建白马寺里那兵器库,不也将京城人蒙混了过去?

    只是她也知道,这些话主子必定不爱听了。

    凌霄这样跟了主子几十年的人,最清楚她脾气,等着把她哄睡了,这才叹了口气,悄悄爬了起来……

    远处,帝王寝宫方向似乎还有灯光。凌霄心道,其实以她来说,二公子真的比大公子更优秀,更合适那个位置,可惜主子就是一直都想不通。

    王元昭还没睡下,四月半刚过,天气开始闷热了起来。

    他反正也是睡不着,便坐起来处理一些折子。

    心想着等陈靖柔将阴韧运送去东都的那笔国库银子给拿回来,他应该如何布置接下去要做的事……

    他双眼微眯,那笔银子数目也不小,恐怕陈靖柔等人这一路上回来,会有一些波折了。

    若说军帐之中搜罗玉玺,还只是偷偷摸摸,那么当面刺杀,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

    同一个时候的东都之中,就有上百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和看守银库的守卫打了起来。虽是乌合之众,但还是花费了守卫一些工夫。

    陈靖柔看着那些银子,想着这一路上应该怎么办。

    王元昭想的却是,干脆叫陈靖柔依样画葫芦,把这笔官银存到私人钱庄去就成了。

    过了两日,陈靖柔收到王元昭的意思,腼腆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她也是傻了。既然知道在玉玺的事情上暗度陈仓,对着这一笔金银,又如何不能这么做?

    一般的私人钱庄自然不能担当这个责任,但林氏的商行,却完全没有问题。

    别人不知道它东家是谁,陈靖柔又怎么能够不知道。

    因而,陈靖柔便按着这个做法,开始偷偷摸摸让人去山里运石头去了。

    四月底的天,闷热,却也多雨。

    正好给了陈靖柔继续滞留当地一两日的一个理由。

    再加上雨幕掩护,一群人在雨里展开行动没有引起旁人任何的注意。

    一个晚上的工夫,陈靖柔就把东都银库里的钱财全都换算成了重量相等的石头了。

    至于那些银子,则是被化整为零地存进了林氏商行在东都的分店里,等待时机再送往京城。

    这些事,林茜檀自然清楚。

    一年之中雨量最大,最密集的时候,一下大雨,人们往往只能选择待在屋子里不往外走。

    翻过了小包子的周岁礼,林茜檀开始坐在廊下时不时做些衙门上的公务。

    把楚乔送走,便是四月的最后两天时。

    连日的大雨,虽然清洗了京城里的闷热,但也不免让人有十分潮湿的感觉。

    小包子终于学会了怎么叫“娘”了。

    林茜檀在家的时候,尽量陪着她。可很多时候,她都需要外出。

    家中的琐事,江宁娘一个人看不过来,林茜檀干脆把锦华给推了上去,做了这个管家理事的差事。

    锦华颇有三四分意外。她和林茜檀绝不是什么友好关系。

    就是钟嬷嬷也劝林茜檀,哪里有把掌家权给了妾室的。

    林茜檀解释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妾室。”

    钟嬷嬷只以为林茜檀说的是锦华的出身。

    出身只是代表能力,管理杂务难不倒她。再者,林茜檀也还有别的理由。

    锦华心里向着楚绛,不会做对不起楚绛的事。而她和江宁娘关系又不好,反而可以和江宁娘相互制衡。影响不到她的利益。

    对此,江宁娘颇有微词,但这事有楚渐同意,就是江宁娘心里不乐意,也没什么办法了。

    林茜檀走马上任,担任了个御前行走行书。

    这职位也没别的职责,便是将御书房里每日那些堆积如山的折子分档归类、概括汇总。难度不太大,但却有一些要紧关键的职权。

    因为是可以见到皇帝的。

    魏嘉音心中不愿,然而这些女子为官的事魏家等家族已经尽力阻止,但无能为力。

    王元昭将魏嘉音情绪变化看在眼里,于心不忍,想了想,叫张颖如进宫了一趟,陪着她坐了小半日,给予开导。

    张颖如从她那里出来,看上去神色有些清冷,看起来和魏嘉音并没有一个很好的交流过程。

    张颖如将魏嘉音的情况如实地告诉到了王元昭的跟前。王元昭对她致以谢意,不由有些反思,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张颖如回到家里,把这事与丈夫一说,王善雅也跟着郁闷起来。

    又好奇妻子和王元昭一向并不亲近,怎么会替王元昭做起这差事来。

    张家渐渐回复了正轨,张颖如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也有让她略显心烦的事。

    那便是王元暄了。

    王元昭不计前嫌,对张家一再关照不说,还将王元暄送去军中锤炼,张颖如心中对他最后一分芥蒂也没有了。

    再加上,她又从丈夫那里终于得知了“夏三娘”的真正身份。

    王善雅看着妻子越来越好的气色,心里安慰。他上前把人搂住,叹道:“只能希望我这儿子能跟我一样,对他媳妇日久生情了。”

    张颖如便瞪了他一眼。

    可王善雅也知道,他这儿子,大概是不会有那一天了。

    进了五月里的一个午后,魏嘉音躺在寝殿之中,做了一个梦。

    梦见的是她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魏氏在外名声不如现在响亮。但她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至少是快乐的。

    不像现在,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华丽,她的快乐却越来越少。

    她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服务。

    就连嫁给王家的二公子,也是一样。

    婚前她不肯嫁,也是她母亲用家族利益来说动了她。

    她积极想要生一个孩子,虽然也有因为她对丈夫感情有了变化,但她自己心里清楚,最大的理由其实是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对她的家族有价值。

    也许也是因为这样,没了孩子,她才会加倍愧疚,认为是自己心思不纯,孩子就算离开了也会恨她。

    半夜里醒了过来,魏嘉音有些浑浑噩噩的,摸着身旁空荡荡,她迷茫。

    许久之前,她还记得自己和林茜檀刚认识时,聊天的时候说过“感情之事不能勉强”这样的话。

    可现在看来,这话与其是对对方说,不如说是对她自己说的。

    摸着里面已经什么也没有的肚子,魏嘉音站了起来,大晚上的,固执地朝着御书房去了。

    她是知道的,王元昭经常到了深更半夜还在批阅奏折。而当她到了那里,王元昭也果然没有熄灯。门口侍卫见她,有些讶异,这都什么时辰了。

    听说她来,王元昭也颇意外。但还是将她放了进去。但除此之外,王元昭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好像大殿里没有她这么个人。

    再怎么也是花枝招展的一个大美人,还不如几道折子,魏嘉音低垂下眼,半晌无语。

    王元昭确实觉得,眼前的公文比起魏嘉音来得重要的多。

    东北边陲,沉寂许久的戎国人似乎又有那么些不老实。而边关的守将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动,想学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了。

    但他可不记得自己还娶过魏嘉音以外的人。

    正好,从东都归返的那支兵马血气未退,叫他们北上去,岂不正好。

    王元昭瞬息就已经下了决定,陈靖柔还不知道自己就算把回到京城,也没得休息了。

    魏嘉音正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王元昭却忽然就叫住了她。她抬起头,只下意识听见王元昭说的后半句话:“你认不认识莫玮?”

    莫玮,正是现今驻守燕州、雍州的玄武军都慰将军。

    魏嘉音被问得仓促,下意识把真话回答了出来:“认识,怎么了?”

    莫玮是魏充早年收过的门客,后来弃文从武,但知道这层关系的人不是很多。

    魏嘉音小时候还和他一起玩过,所以自然“记得”。

    王元昭笑了笑:“没怎么,就是问问。”

    魏嘉音强做镇定。王元昭没有再说的打算。就这么把人胃口吊起来,扔下就走,不是叫她自己去问?

    可这事,不用她问,隔日朝堂上自然有人议论。

    魏嘉音事后听说,脸色都有些惨白了起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么多年了,他还痴心妄想!”

    乳母是知道一些内幕的,闻言连忙捂住了魏嘉音的嘴巴。这样的事,小姑奶奶怎么就这么喊破了!

    可魏嘉音心头恼怒难消,被乳母一按,脸色更红了。

第232章 期许(结局)

    那位莫将军的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戏班书台上那故事里说的,家仆看上了主家的小姐,但因被看不起出身,怒而奋发。可惜等他混出个名堂,心上的女人已经嫁作人妇了。

    就是不知道是谁如斯“好心”地给燕北送了个信儿,本来这莫玮都放弃了,想着在当地随便娶一个媳妇得了,结果听说魏嘉音婚后非但并不幸福,反倒过得“极度抑郁”,他心思便又活了起来。

    现实比美梦要残酷得多,魏嘉音看不上他。若不是因为他出人头地,在他被乱棍打出去魏家之后,恐怕终其一生也不会记起这么一号人物的。

    王元昭想知道这其中真相并不太难。往来南北的书信于驿站均有备案记录。他若是想不到是有人送信倒罢了。可若是想到,叫人把卷宗翻出来看一眼,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从去年年底时算起,王元暄便往边关“好友”那儿送了数次书信,收信人正是这姓莫的。书信的内容王元昭自然不得而知,但也不妨碍叫他推测一下猜个七八不离十了。

    王元昭于是有意叫王元暄去北地“好好历练”一二。

    王元昭书写这道圣旨的时候,林茜檀便端着一叠文书刚刚好侧立在那儿,见状不由调侃:“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就是死了也不能怪谁,只能说自己学艺不精。”

    王元昭手上不停,闻言笑道:“就是这样。”面上和颜悦色,衣袍齐整,俊美的面容在醺白透光中显得性感。

    他早说过,看在王善雅的面子上,他对王元暄一直颇多忍让,但如果对方再不识抬举,非要作妖,他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现在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时候”了。

    陈靖柔就像一把被磨砺许久的好刀,正是技痒的时候。和阴韧打了一场,又实地积攒了许多经验。叫她与朝中几个老将一道北上,有老将扶持,不论成败,于她都有好处。

    御书房中自然不止他们两人。如今大内的总管正是天隆帝时用过的,这位庄公公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他早就听说新帝和楚家少夫人关系匪浅,如今亲眼一看,果真如此。

    只是,庄公公又有些迷惑。

    若说这两人没有分毫暧昧,但两人说话之间分明透漏着一股心灵互通的亲昵。

    可若说两人有个什么逾越又绝对是没有的,偏偏以他老辣的眼睛,只能从这两人身上看出彼此尊重,发乎情止乎礼。

    林茜檀放下文书,随即离开。王元昭亦未挽留,公事公办。

    行走行书一职比起林茜檀想象的,要更繁琐忙碌些,几日正式上任以来,她三日有两日里回了府还要坐在桌案前面书写整理。也因为一时不适应,而犯过错误。

    虽是走了后门进入,但直属上官并没有因此偏袒开小灶,赏罚分明,才好服人。而这也是林茜檀想要的。

    这样的日子,十分充实。

    林茜檀原本以为,魏嘉音会在这事上与她对上。

    但也许是因为父亲生了病,魏嘉音一时也没工夫把注意力放在丈夫的身上,转而更多是每日叫她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宫廷,询问魏充情况。

    等着她回过神来,林茜檀已经掌握了自身职位的种种流程,而魏嘉音在女府中安插的远房亲戚也表示实在力卑位微,没办法继续给林茜檀制造麻烦了。

    魏充发病发得突然,之前奉为救命仙丹的东西自然起不到什么作用,反倒延误了用药。那日魏充走在路上突然便晕了过去,可是吓坏了好些的人。

    同样惊讶的,还有给魏充提供了这药丸的萧宸。

    萧宸后知后觉地叫了太医来查验自己当宝贝似的收藏的药丸,这不看不要紧,太医看后告诉萧宸那些“神药”的大致成分,简直要把萧宸气坏了。

    这些东西的存在,普天之下也不超过几个人。知道不止,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打开暗锁把东西给偷龙转凤的,除了她知道的那个人,还有谁?

    这一日,王元昭去给母亲请安,不仅吃了闭门羹,还被萧宸当众扫了颜面,泼了一脸的水。

    王元昭受了生母羞辱,却并不动怒,反倒更加恭恭敬敬。只是唇角多了一丝讽刺之意。

    凌霄也注意到,他五官眉宇之间越发刚硬起来。

    凌霄看着王元昭神色如常地离开,心中叹气,但又不知如何劝说她的主子。

    萧宸以生母自居,根本不怕小儿子对自己如何。却忘了,就算是亲生的父母,子女对他们的亲昵也不是平白无故,有额度有底线的。

    他们这位“二少爷”,可从来不是什么愚孝的人。能够忍住母亲这么多年的偏心,已经仁至义尽。

    萧宸犹还气怒,凌霄却明白,只怕从此以后,在她主子面前,王元昭就只是这大周朝的新君,而不是她主子的儿子了。

    发生在太后宫中的事,自然没人敢随意乱传的。

    凌霄敲打一番,人人闭紧了嘴巴……

    不过面对至亲之人,王元昭却不介意拿这来当趣事说上一说。这事,林茜檀知道,王普也知道,王大狗又如何会例外?

    夏王府中。

    王大狗听着叹气,也为弟弟不平。两人面对面坐在水榭之中纳凉,王元昭轻飘飘说起昨日之事,满不在意得像是在说别人。

    王大狗想帮着弟弟说几句,但母亲所作所为又都算为了他,他两头都不便多说,也只有闭嘴了!

    干脆转而又说起其他的事,转移话题:“那魏家之后的事,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王元昭道:“倒也不用特意处理。魏家人多,却也有赖于魏充约束。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魏充这个当家人就是关键。”

    魏充一倒,魏家虽还强势,但犹如散沙,不会是没地方下手的。寒门庶士崛起,也不是逆历史大势之流可以弹压的。

    小鱼正好送酒水进来。

    兄弟俩停了话题,下意识齐齐看向小鱼。

    小鱼一身锦绣,和昔日粗糙布衣模样大相径庭。

    看兄弟俩都看自己,她不禁脸上一红,像是被捉到什么心虚之处一样。

    “这是我自己酿的,许久没做,不知尝起来如何。”

    王大狗下意识接了一句:“你做的,都是好的。”

    王元昭看着听着,突然就觉得,心情变好了许多。

    王大狗也反应过来,红了耳根,惊觉自己平时和小鱼这般相处,这时候在弟弟面前一时忘情,露馅了。看弟弟一脸调侃,更不好意思。

    果然,王元昭一开口一句“嫂子”就把小鱼给羞走了,兄弟俩谈话的氛围也因为这样一松,说去了别处。

    这是五月初八时。也是一个看起来有些阴冷的天气。

    王元昭从兄长府上回去刚刚坐下,便收到了东山侯林阳德去世的消息。

    因为林阳德好歹也是林茜檀的祖父,这消息自然也有人第一时间给林茜檀送了去。

    林茜檀那时正忙碌,闻言还愣了愣,以为是听错了。

    虽说对这位祖父没有什么感情,可人非草木,林茜檀也没有想过真正在他死了的这天,她原来也是会有一些难过的。

    东山侯府按照事先的准备,第一时间布置了灵堂,林阳德的遗体也被打扮干净,放在了堂屋中间。

    侯府虽不得势,但也不至于在京中全没地位,到了吊唁时,不说往来满座,也不至于冷冷清清半个人也没有。

    林茜檀只好跟衙门请了假,回去看了看。

    林阳德一死,最直接的一个结果,就是林栋这个上了朝廷名册的世子要继承侯府了。

    而林权也不能够再在府里住着了。

    至少林茜檀不觉得林栋会叫林权还在府里赖着,是巴不得把仇敌一样的弟弟给赶出去的。

    林权像个斗败的公鸡,虽也为了老父的死伤心,但他不能不担心一下自己的前途。

    林权在城西寿福坊买了一栋三进的院落以供栖息。

    林茜檀不知怎么形容,寿福坊那是权贵云集之处,林权一个没什么权势的人,跑去那儿做什么?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那不关她什么事了。

    也因为林阳德死得突然,本来还在回京路上慢悠悠走的林子业,不得不改变行程,加快了速度回京奔丧,连带守孝。

    林阳德已经白发苍苍,算是高寿。他年轻时候也有过功德,所以宫里还是给他赐下了应有的哀荣。

    林子业乘着快船赶到家里时,颁旨的太监都还没离开。

    林府角落里,阴薇扯着一身风尘的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这没良心的怎么才回来?你娘被人欺负死了你还惦记着你的功业呢!”

    儿子胡闹那几年,她盼儿子成器。儿子懂得上进了,她又恨见不到人。

    阴薇也许不算什么好人,可在对待子女上,起码还算合格。至少,比林权做得好。

    林茜檀无意搅扰到他们母子中间去,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林家的中庭,林茜檀正要回楚家,没想到会在半路上撞见这些。

    林茜檀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后面的一整队尾巴全都绕路走。

    绿障树影遮挡,阴薇看不见她。

    林抒尘不甘地看了阴薇一眼,恨恨跟了上去。就因为阴薇从中阻挠,她至今云英未嫁,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林茜檀趁着林家眼下鸡飞狗跳,将她给带走,自然畅通无阻。

    过两日等陈靖柔到达京城,宫里正有一场庆功宴,她可以带林抒尘进宫碰碰运气,不说嫁得多好,应该也还能找到一些门第虽低却还算有盼头的寒门来嫁的。

    这也算是她最后一次帮助林抒尘,就当还清林抒尘生母当年对她母亲一场忠义了。

    而林抒尘,在经历一番磋磨打压之后,倒也愿意配合。

    东都之胜,虽说经过一些波折,但赢就是赢。

    王元昭在垂莹宫摆了宴席,邀请宾客入宫赴宴。

    美酒佳酿还是那些美酒佳酿,歌舞美人也依然光彩照人,令人流连。

    天隆帝留下的盛世根基仍在,稍加施肥浇水,便又立刻重焕生机。

    乌压压的人头挤满了垂莹宫各处,凉爽的风穿堂而来,令人舒适。

    林茜檀自然也是在席位之上。

    这样的宴席,她参加过多次,已经习惯。

    但今时今日,穿在身上的衣服却完全换了一个样式。

    并非绮罗红妆,而是英姿飒爽的官袍。

    新制的女式官袍脱胎于现有的男式,在设计上参考了男式的形制,但也考虑了女子身材一般娇小,除了在肩膀、腰腹处缩进一些尺寸,也适当点缀了和男式官袍截然不同的花纹。

    这其中,还有她一分主意。

    现在穿着这样衣裳的人还不是很多,因而在一群人里不免显得很是另类。不过未来可期,假以时日,人们总会习惯。

    王元昭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睥睨底下所有的人。

    他身旁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人们进宫时便听说,魏充急病,魏家的人们全在府里看顾,就连魏嘉音这个皇后也急急出了宫去,相伴左右。

    这才不在宫中,就连庆功会也缺席没来。

    宴会气氛自由,人们可以自由地行走,林茜檀也不例外。

    全场中心的年轻男人在众人视线之下,俨然不是半个时辰左右之前在她面前的不正经模样。

    林茜檀混在台下众人之中,恍若平常。看着那明黄,她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最早碰上王元昭的那时候来。

    大殿之外下着倾盆的大雨,一如上京那会儿的暴风雨。

    可却并没有影响殿中人觥筹交错的兴致。

    林茜檀透过那层层人群,从那明黄色的身影里面,看到那站在船头撑船而来的少年郎。

    正在与人敬酒一饮而尽的王元昭心有所感,回过头来和林茜檀视线在半空中碰撞了一下,他分明保持着臣子跟前的威严神色,林茜檀却就是觉得他眼里有那么一丝笑意。

    大周朝这才刚刚开始,他们可以做的事情还很多。眼下虽是大雨未停,可雨后的空气一定最是清新。

    浓云一散,天上更是会放了大晴。

    林茜檀那一身在王元昭看来同样很是好看,她这副穿着官衣的模样令王元昭觉得很是新鲜。虽然不能给她他最想给的位置,但能携手在这一辈子里共同做成一件大事,也是一种在一起的方式。

    想要与子偕老,也未必非得执子之手不可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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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姝介绍:
上辈子,她以为只要贤良淑德,就总能嫁得好郎!
举案齐眉,一生顺遂……
呵,谁知一朝毒发,倒在雪地之中。
最后连尸骨都难得尊严的,也是那个安分端庄的她。
从此香消玉殒。
魂归十六岁那年……
重来一世,她一样是爹不疼,没娘爱。
继母捧毒算计,嫡妹肆意嚣张,但她却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味听话的端庄淑女。
皇朝更迭,时事变化,当年那个无赖混小子有朝一日也能登上天底下最黄金灿灿的宝座。
人前君心难测、心思渐密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双眼一如初见时那般坦诚直率。
今日的九五之尊,伏下来高大的肩膀。
他睁着他那双仍如往昔一般的明亮眼睛看她,眼前的锦绣江山等着他们一道去展开。问君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君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君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