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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糖米糕     问君姝txt下载     问君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2章 事例

    所谓忠勇将军的封号,并不是没有实权的荣誉称号,而是真真切切掌握着兵马的。

    虽说也就好几千,但也聊胜于无了,一个人,一份力,说不准就有用上的时候。

    王元昭也不跟天隆帝客气,收了兵符,回归原位,寻思着怎么从宫里溜出去。他还想过去娘亲那里看看娘亲和大哥。

    无意之中一回头,就和王元暄眼神对上了。

    王元暄眼神不善,不知又在寻思什么歪主意。

    也不知是不是被王元昭给教训多了,王元暄不甘地率先低下了头颅,躲开了视线。

    两个孙子的互动,王群看在眼里。平心而论,王群更喜欢从小被自己带在身边的王元暄。但王元昭身上,偏偏又有那人的血统……

    他也不是不知道王元昭把他疼爱的孙子摁进茅坑吃屎,可……

    王群长长呼出一口气,努力不去想令自己愤怒的事。正好面前有人过来敬酒,他就干脆就着坡下了,只当没看见眼前的一幕。

    宴席已经过半,整个大殿尽是酒肉香气,温暖如春,外面的风吹不进来,却也让人憋着十分难受。

    王元昭领完了皇帝赏赐,坐在座位上,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斜对面,就是魏家的人。

    他刚坐下来,魏嘉彬就过来了。

    出于礼貌,王元昭端起了酒杯,小口微抿。魏嘉彬看在眼里,更是满意。

    魏嘉音坐在女席上,装作巧合地看了看那边哥哥和未婚夫。魏嘉彬走回来,调戏似的说了一句什么,魏嘉音只觉得脸上微烫。

    哥哥说,宴会之上知道节制饮酒,有君子风范。

    其实,以往王元昭是最会喝酒的人,魏家兄妹刚说着,那边王元昭就闻不得这些味道引诱,干脆站了起来,往外去。

    外面的风一吹,人又精神了一些,他本来便身上有伤,根本没有喝酒。

    还没独自享受上一会儿外面的安静,背后已经传来了几声脚步沙沙声响。

    王元昭于是回过头一看,来人是楚绛。

    楚绛今天在却宴席上喝得有些多,这个时候看上去脸色便有些红。

    不过他走起路来,又十分稳健,并不用让人担心他会跌倒。

    两人还算有些交情,王元昭等他走进,让了一让,叫楚绛站到了他的身旁。两人对着红墙白雪,聊起了天来。

    *

    林茜檀照顾完沈氏真正睡下,便将老人暂时交给了过来接替她的大伯母王雅心。

    她自己,看了看天色,料想着距离林阳德等人回来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就回去换了丫鬟的衣服,从后门溜了出去,径直去了张家。

    郑国公府被天隆帝反感,已经成了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对象。白天的时候大马路上姑且还有那么几个行人路过,到了夜晚,家家户户热闹地等着守岁过年,只有张家安静得几乎没有声音。

    放眼看去,整片宅子竟然都没有多少灯火,可见张家是为了省钱省到了什么地步了。

    就连大街小巷玩闹的孩子也不愿意到张家的门口来放鞭炮了。

    林茜檀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叩响了张家的大门。

    亲眼所见,才知道短短时日里张家破败到了什么地步,作为门面的中庭院落,府里的主干道上居然看上去有两三天没有打理。一地的枯枝落叶,随意翻卷,甚至还有不知何人丢进来的碎鸡蛋,和一只掉落的纸鸢。

    虽然还有一个国公府的名头在那里,但张家这样子……

    张嫣看到她来,分外惊讶:“你怎么来了?”本来听说外面有个东山侯府的小丫头过来,她怕是林茜檀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结果一看,竟然是林茜檀本人。

    张家的门房本来是认识林茜檀的,不过最近换上去的那个,是原本在后门茅房看守的——本来的门房辞职不干了。

    张家现在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进去之后,林茜檀没有看到张鲁元。

    是郑国公夫人亲自招待了她。林茜檀在张家待不了多久,就回去了。她踏进东山侯府的后门,便听说前面林家的人早就已经回来了。

    林茜檀来不及回去沈氏那儿做孝顺孙女,便干脆回去银屏阁换一身衣裳。她还没有走到银屏阁的时候,就在后罩房上一处墙根边上的小路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天色漆黑,林茜檀其实看不清对方是谁,只想着装作是府里的婢女,掩人耳目快些离开。那人却是笑嘻嘻地把林茜檀给拉住了——这人,恰好认得林茜檀的声音。

    她急于在别人发现她不在之前回去,那人却不放过:“七小姐这是从哪儿来,又往哪里去?”

    林茜檀一个踉跄,不小心撞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身上的绣线凸得她不舒服,男人的声音又在头上响起,林茜檀自认还记得,这是四皇子的声音。一定是碰上的时候那一声下意识的尖叫,引起了注意。

    林茜檀没有理会四皇子,在四皇子正自以为拿捏住林茜檀什么把柄伸手过来朝着林茜檀胸口轻薄的时候,林茜檀抬起脚来,往四皇子腿间就是一脚,只冲撞得四皇子立刻就跪在了地上,痛得说不出话。

    “四殿下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好。欺君在前,擅闯臣子府邸在后,现在更是意图奸污臣女。四殿下若是聪明,还是等痛完了赶紧走吧?至于我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四殿下想必是不会说出去的。”

    这话说得正在痛的四皇子脸上下意识一白。

    话虽如此说,林茜檀对于在自家偏僻处碰上同样鬼祟的四皇子,也是心里疑惑的。

    可不管怎么说,先发制人再说。

    一瞬之间的突然情况令林茜檀心头突突地跳动。但冷静下来之后,又知道去想,四皇子为什么出现在东山侯府。

    四皇子还弓着身子,痛得不行,稍微缓过劲一些,刚想说什么“你胆敢袭击皇子”的话。又被林茜檀抢白一通。

    林茜檀说得没错,他是不应该生事。

    林茜檀不多时就扬长而去,被她一膝盖弄得差点断子绝孙的四皇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抖着两条腿哆嗦着站了起来。

    他可不知道,东山侯府的七小姐,是这么一个性格。

    心中更是后悔,怎么就一时冲动,把人给拉住了。

    林茜檀不管四皇子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几乎一回去就叫来了人,去打探打探情况。

    林茜檀一语中的,四皇子会出现在侯府,果然和她那个破罐破摔的八妹妹有关系。东山侯府的八小姐大年三十开门营业,睡得还是龙子龙孙。

    *

    据林茜檀所知道,四皇子这两日自称感染风寒,并没有进宫过新年宴。

    天隆帝反正对这个四儿子一向不看重。他进宫不进宫的,天隆帝倒是当真不怎么在意。

    可若是四皇子大年三十的不去宫里给父皇祝福,反而到臣子家风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林茜檀不担心四皇子将碰到她的事情说出去。四皇子不傻,也就是一时起了色心胆大包天罢了。

    不过林茜檀意料之外的是,她那一脚,踹得太狠了。

    四皇子本来就刚刚从林碧香那里出去,正是身子发虚的时候,林茜檀那一脚,让他受足了罪。到了夜里,他更是忽然某处疼痛难忍,府里也是急急请了太医回去,外人只当是四皇子伤寒没有好,也没当回事。

    太医走后,四皇子摔了好几个杯碗,一肚子火。

    太医说,他那处遭受重击,一时损伤。虽说不至于从此不中用,却恐怕从此以后也不好用,在女色一事上,更是要节制了。

    全不知情的某四皇子府姬妾正端了补品过来红袖添香,结果只换来一个“滚”字。

    *

    林茜檀还不知道自己做出来的好事。

    回去之后她就脱下了自己所有的外衣,交给了婢女,叫婢女拿去扔了,自己洗了个热水澡,再换了小姐衣裳。

    林家人从宫里回来,还要守岁。林茜檀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一个了。

    不过倒是没有谁说什么。

    林茜檀发现,满屋子的人神色都有一些不对头,林栋的脸色像是有些不好,而林权则恰恰相反。

    林茜檀不由在想,林家在皇宫之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很快,她就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之中听出了门道。原来是林阳德借着给天隆帝敬酒的时候,跟皇帝提了提侯府世子的事。

    不用说,林阳德提及的,自然是林权这个嫡子了。

    没想到,他们这进宫一趟,还发生了这些事。

    也难怪没人对她晚到颇有微词了。

    林权心情好,看待林茜檀自然也就更顺眼了一些。虽说不是他亲生的,却给他带来了不错的运气。

    众人对话语焉不详的,林茜檀听着听着就皱眉,看她们说话的意思,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情和她有关?

    最后这件事情还是林子业告诉给林茜檀的。

    林子业也是正正经经第一次踏入林茜檀的屋子,不免有些好奇。林茜檀端了东南海商那儿买来的茶,他才回神过来。

    林子业一来是说林家在宫中的事,二来则是提及自己不愿意耽误齐家小姐。林茜檀问他有何打算,他只说自己还想回前线。

    说起宫中的事,林茜檀这才知道,林权是怎么蹭了她的便车。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萧太妃在宴席之上和皇贵妃阴蔷无意之中提到的一句话。

    林子业当时就跟在祖父、父亲的身后,还听见萧太妃跟天隆帝特地提起林茜檀的手之前是怎么在皇贵妃宫里受伤的。

    天隆帝既有心讨好萧太妃,又还记得楚泠的好,林茜檀是她的女儿,天隆帝于是顺嘴说了句夸赞的话。

    侯府世子的事,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提起来的。

    林子业回去之后,那儿沈宁也叫了小丫头过来,说是有事和她商量。林茜檀与沈宁约了次日。

    两辈子情况不同,林阳德却最终还是决定叫嫡子来做继承人。但她不打算食言而肥。

    *

    刚刚翻过年头,第二天新年初一当然还有不少的事情。

    林茜檀睡了一觉起来,先是跟着林家人一起去了宗祠祭拜。到了时辰,她依然是在府里留守,林阳德他们还要进宫去朝拜。

    林茜檀不管她们,只自己一人去了楚家。

    冬日还没远去,街道上仍然是到处咳嗽的人。

    天隆十二年的春日到来,在楚家赖了好几个月的江家终于舍得搬出去了。而江芷悦,也不好再以没有亲人在身边做理由,住在楚家。

    林茜檀过去得正是时候,江家人正在收拾行李。林茜檀进门,江芷悦正在正院和她姑母道别。思乡院本来就是林茜檀生母曾经住过的闺阁,江芷悦鸠占鹊巢,已经占用得够久。

    林茜檀觉得好笑。分明是她将生母故居借给江芷悦居住,对方怎么反过来像是受了她多大迫害似的,用愤恨的眼神看她?

    只可惜妾有意,郎君却无情,从头到尾楚绛也没有看她一眼。

    看江芷悦的样子,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家是因为什么缘故举家迁移到京城的。

    江家家财散尽,固然是他们自己自作孽。不过,林茜檀好像也不是没有在其中帮忙的。

    起码……江芷悦的爹娘留在老家卖祖宅,通过打压价格买下了它的,就是她。

    有了卖宅子的钱,江家怎么说也可以在京城里偏僻一些的地段买上一栋足够居住的房子。就是不知道,江大小姐过去看到新居,会不会后悔自己轻易就答应跟着家人搬出去了。

    林茜檀不过是顺便经过,然而在江芷悦看来,自然就只成了炫耀,林茜檀人还在楚家没走,就听见江芷悦把楚泠屋里留下的一樽珊瑚玉佛给磕出一个角来。

    林茜檀只当她是个孩子。

    做大人的不跟孩子计较,却可以跟她的家长讨债啊。江家不是也有些祖传的宝贝存放在她的当铺里么。她就……随意地摔坏几个,然后赔些银子给江家,再把亏了名声的店铺给关了便是了。

    大年初一是个不错的日子,江家大概也是盼着能用这好日子给家族转运似的,故意挑着这日子搬搬运运的。

    林茜檀在楚家待到了傍晚,那个时候江家的人已经离开。她才去了思乡院。

    楚绛本来要陪着她一起去,被她婉拒了。

    楚绛于是想着也许她只是单独和故去的姑母待着,就干脆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茜檀甚至连丫鬟也没有带着进,独自一人进入了这阔别许久的院子。

    江芷悦总还算识相,这院子里花花草草一砖一瓦的她并不敢怎么动弹。不用林茜檀说什么,她舅舅楚渐自然也会警告妻子看好侄女。而江宁娘哪怕因为子嗣这么一件事情而心虚,也是必然会有所妥协的。

    这处思乡院是整个楚家最好的院子,唯一能和它相提并论的,就是隔壁王家王善雅所居住的正院。前朝山阴公主的府邸豪华,这两处院落,一向有日月同辉的齐名。

    她清楚,在旁人看来,也许这小院子不过就是她阔别了几年的。但对她而言,其实是真正失而复得的。

    前世里楚家蒙难,宅邸也被旁人买去,至少到她死的时候,也未曾筹够哪怕十分之一的银钱能将宅子买回来。

    不过现在却不一样。

    舅舅和她商量过,这院子,拿去稍微改造改造,正好用来当作新房。

    想必下次再来,这儿会有许多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林茜檀在楚家待到了夜色几乎黑的,才离开。

    树上的迎春花开得不错,夜色下有一种别样的美,马车行走在路上,踩在夜晚的京城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回去侯府,都已经到了很晚的时候。

    这一次,林家人却是还没有回来。

    闹了半天,宫里才传出消息来,原来是天隆帝在新年初一的金銮殿上突然晕厥了片刻。一群妃嫔臣子的就没有不惊吓的。但林茜檀并不觉得意外。

    心想也难怪林阳德进去之后,连带着一家的人也没有回来。

    林阳德毕竟年纪大了,身子之前本来就因为纵欲过度而带着一些病痛,跟着别人在那儿站它个大半日的,总是受不住,回来之后就干脆和沈氏躺到一处去了。

    林茜檀想着,她好像好久也没有进宫去看过萧太妃了。

    *

    天隆帝到了年纪,又疏忽养生,难免出一些健康问题。看着威武雄壮的一个人,谁知道他埋下了多少病根?

    林茜檀进宫去,找上萧太妃,所为的,算是提醒萧太妃留意某些事情。

    她懂得一些偏门的药理,也是阴韧教的,她懂得积极和海外商人做生意,也算是受了阴韧影响。中原人一向自持天朝上国,不太和海外商人接触,自然对于海外优异的那部分文明成果是从来也看不上的。

    殊不知世界无奇不有,也总有一些奇花异草,是中原的郎中所不熟悉的。

    林茜檀记得,前世天隆帝在位的后期,分明是和阴韧紧张敌对,却在一场大病之后,突然就和阴韧君臣相知了似的。

    阴韧甚至因此一度全然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大概就是从天隆帝晕倒的那一次开始。

    林茜檀曾经日日夜夜待在阴韧身边,对于阴韧的行动毫无疑问是有机会窥视的。

    以她后来的眼光来看,天隆帝突然和阴韧关系变好,应该只是被阴韧以某种药物控制了,不得不受制于人。林茜檀便知道海外有那么几种作物,食用过度,便有精神依赖。其中上瘾程度远胜中原的五石散。

    当时太医给皇帝诊脉也看不出是怎样的一个情况,林茜檀想着,历史也许会重演。

    因为她的重生,历史轨迹虽说在大河流方向没有改变,却在许多事情的细节上有不小的不同。

    天隆帝第一次晕厥的时间,也比她前世的时候早了太多。

    既然是这样,或许她应该做的事情,是使得这时间往后拖一些。

    但愿……萧太妃在天隆帝心目中的确是有一些分量的。

    林茜檀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第二天大年初二,她递了牌子,进宫见到了萧太妃。她经常进宫看望陪伴,也有一个缘故,便算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的。

    萧太妃虽然厌恶天隆帝,却总是希望天隆帝能够长长久久待在那个皇位上,这样才能保证她这个身份尴尬的亡国公主平安无事甚至永享富贵。

    林茜檀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要说的话一定会发生,便只好迂回地劝说萧太妃,叫她对于天隆帝的饮食上心一些。

    “陛下操劳过度,宫里也没有皇后娘娘坐镇,还是太妃娘娘这个做长辈的多多操劳一些,为陛下打点,总好过那些鬼魅魍魉的趁虚而入,兴风作浪。”

    萧太妃拿捏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林茜檀等萧太妃回应。

    萧太妃装着听不懂似的,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女哪有什么别的意思。”林茜檀也是难得看见萧太妃对她露出犀利眼神。她装完傻,便寻机举了一个前朝的例子:“听说夏文帝时期,一度有宦官干政,当年文帝也是一时不慎,中毒在床,从此朝政被阉党把持……后来这祸国殃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九千岁被除,大快人心。”

    萧太妃是夏朝公主,当然不会反感旁人在她面前说到夏朝。她不但喜欢听别人说,她自己也会说。刚刚萧太妃正和林茜檀提及夏武帝时期的事。

    林茜檀也是见缝插针地提了一下那个事。

    夏文帝是夏武帝的哥哥。而武帝在位时,正是萧太妃母族最为兴盛的时候。

    可萧太妃总不会把林茜檀说的话当成是对她刚刚说的话的一个回答。林茜檀一开始说的“注意身体”的事情,她可是听进去了。

    萧太妃看着林茜檀的眼神便有些复杂。

    这小丫头,难道是知道了什么,想着婉转地告诉她?

    林茜檀完成任务,在萧太妃这儿坐了有一会儿便离开了。萧太妃思索片刻,站了起来,决定主动去天隆帝那里看一看。这个男人,最好是多活几年,这样她这个先帝太妃才有可能长命百岁……

第153章 相似

    说来也巧,萧太妃去往天隆帝寝宫看望,居然会碰上左右两位丞相。

    天隆帝晕厥得突然,皇帝本人也不敢轻忽自己的身体。但新年期间朝廷里里外外许多事情仍然需要有人帮着去处理。

    两位丞相会出现在宫中,并不奇怪。

    不过,谁也看得出来,两位丞相之间的地位差距。

    顾屏已经数次表露退隐的意思,而天隆帝至今尚未同意。

    至于另一位……

    阴韧如今在朝中,权势比起以往更大了。

    天隆帝磨刀霍霍向世家,有些家族就干脆选择依附阴韧,互惠互利。

    实际,萧太妃看见他们觉得奇怪,他们看见萧太妃,更加觉得微讶。

    谁不知道,萧太妃并不喜欢天隆帝?!

    不仅他们觉得有些新奇,就是天隆帝本人,都觉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萧太妃不过是到皇帝身边点卯,又不是真的来看他。扫视那么一圈,她不动声色地发现到天隆帝寝宫里,的确像是多了那么几张她没见过的面孔。

    回去叫人仔细一问,这些人个个都有来头。

    “看来皇帝这一病,里里外外的好些人都有一些坐不住了。”萧太妃觉得有趣。

    几位成年的皇子就不用说,都是有意争夺太子这个位置的。天隆帝身边的一个洒扫太监,就是五皇子的人。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萧太妃觉得可疑,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头的。说来说去,朝廷如今有能耐做到这个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夜半三更,萧太妃坐在寝宫走廊下,看着面前一片假山,一边拎着个小酒瓶,一边思考。仿佛那么盯着,她能看透假山怪石嶙峋中,那隐藏起来的秘密。

    林家丫头究竟是想跟她说什么呢。

    前朝夏文帝被阉党投毒控制……

    *

    林茜檀猜想,凭借萧太妃这么多年下来在皇宫之中的人脉积累,应该足够将天隆帝的寝宫上下摸排一遍。

    不说阻喝,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令那些心里活动起来有心做些什么的人下手的时候有所顾忌。

    天隆帝必须也必然按照原有的轨迹走向死亡。不过,就算要死,也不应该是在现在。

    深夜时分的银屏阁同样安静,树枝头沙沙响。冬日还没远去,一些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枯叶断枝就在地上打旋,蹭蹭着发出动静。

    碧书磨墨,锦荷打炉,林茜檀坐在二楼窗边,照映着烛火,研究已经被她弄到手中的京华梦景图碎片。

    五分之三的碎片,已经能够拼接出来一个大致的原图容貌。林茜檀看来看去,这画当真只是一副描绘帝京街道风物的图画罢了。她也不曾在其中发现什么五行八卦的设计,或是暗藏于景的文字。

    林茜檀倒是知道,有些特殊的手法,或是用水浸泡可以显示字体图案,又或是使用火烤也可以达到同样效果,但一来这真迹宝贵,她不舍得也不敢动手。二来,也是因为她想等到所有碎片全都在她手上,再来探究。

    可是除了知道有一个碎片在萧太妃的手上,林茜檀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一个碎片,是身在何处。

    时间不早,钟嬷嬷早就在房门外催促过一两遍睡觉,是林茜檀自己说,肚子饥饿,钟嬷嬷也就任由锦荷弄了炉子,做些夜宵。

    白天时候,她出宫时在宫门口碰到了阴韧和顾屏两人,这时想来,心里仍然有些不快。

    顾屏是老师,早就避嫌离开。而阴韧却是非但不上他自己的车,反而喊了下人过来找上了她。

    也就是正好碰到广宁伯夫人进宫,正好路过相助,她才得以脱身。

    阴韧请她去外面的酒楼“坐一坐”。

    林茜檀不喜欢阴韧那时看着她的眼神。

    眼前,桌子边上正搁着王元昭给她送过来的一份书信。书信说的是日前他们掉下山崖爬上来的时候,王元昭的人手从阴府里拿出去的几份情报资料。

    情报小心翼翼用暗语书写,王普花了数日工夫勉强破译一份出来,其中提到的,是阴韧在东都的产业情况。

    林茜檀搁下碎片,又把它们收进暗格上锁,端详了书信那些破译内容好一会儿,才躺下睡觉。

    林茜檀知道阴韧手下有许多的财产进项,东都和帝京作为并列的皇都,商业繁华,一向是有聚宝盆的美誉。

    她也在那儿开了许多店面。

    可别人卖金卖银,阴韧倒是独树一帜,开了几家雕刻馆……

    林茜檀心里装着事,也就睡得并不怎么安稳。到了天光刚亮起来,外头孩童玩闹的声响又将她吵醒了过来。

    林家的那些亲戚,至今还住在侯府之中,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一大早的,跑来银屏阁燃放鞭炮。

    林茜檀不该被吵醒也被吵醒了。干脆就爬了起来,走出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调皮。几个孩子看见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故意将鞭炮往她脚下扔。

    林茜檀冷清冷清的全然不为所动,几个孩子无趣,骂骂咧咧地各自散了。

    锦荷脾气大一些,见状就想教训人。林茜檀拉住了她。

    锦荷不解。

    林茜檀指了指其中一个戴着围帽的小女孩,笑了:“你看她,是不是和待梅有五分像?”

    锦荷睡眼惺忪出来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嘴里嘀咕着走开了,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这会儿一提,她也看了看那个孩子。

    那是个跟着几个哥哥一起玩耍的孩子。

    林茜檀不说,她也没有注意,林茜檀一说,她一看,那孩子,果真是和待梅……很像。

    待梅死得不明不白的,她们至今也没有为待梅将真凶找出来。宋氏每每提到待梅,更是自责地想哭,她家也因为这么个原因,搬家离开。

    因为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锦荷不用林茜檀吩咐,自己就知道去问一问,查一查,不到中午的时候,便问到那个孩子的来历了。

    那孩子不过是林家旁支的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父母还算老实人。

    而这孩子,以前也并不是这么一个性子。

    也就是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从昏迷之中醒来便一改以往被哥哥欺负的软弱之态,成了个又疯又野的丫头。

    林茜檀听说这些,笑了笑,喊锦荷给那家人私下送些银钱去,又叫人多盯着。

    锦荷知道林茜檀的意思,林茜檀说了,她就去了,不一会儿,用了午膳,林茜檀躺下歇息。待梅如果在天有灵,会不会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别人?她生前性子软……下辈子,可别再这样了。

    林茜檀躺在床上睡着的时候,锦荷便去了那家,偷摸着给塞了银钱。林茜檀给他们这笔钱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家父母必须用相同的条件抚养一对儿女。

    林茜檀心想,她宁可觉得这个孩子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不是什么巧合的事。

    林家族人总不能一直在侯府里住着看人脸色,那孩子的爹娘也迟早会搬出去。林茜檀希望,能将自己对待梅的遗憾寄托在她身上。

    而那小姑娘也大概并没有想过,这个时候的自己无意的一次捣蛋调皮会给自己结下一辈子的善缘。

    待梅的事,林茜檀只知道很有可能和夏三娘扯得上什么关系。但是深挖就挖不出什么来了。

    夏三娘几乎闭门不出,平日作息又一贯谨慎,实在没有多少可以叫人查阅的地方。

    林茜檀派人在她家附近调查她,全无收获。

    *

    粗糙简陋的小巷子里,一个身材粗壮、肤色有些黝黑的男人,正拎着一头刚刚被人屠宰的活物走到一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大屋子门前。

    王大狗刚刚在外面干活回来,这是他和旁人买来的。

    路上的行人看到他,都被那大狼吓唬得退避三舍。又说这一头狼这么肥壮,怕是够吃好久了吧。

    王大狗嘿嘿傻笑,当真像个没有城府的粗糙汉子似的,可等他在自家院子里落下脚来,却又是另外的一副模样。

    屋子里面的人也像是听见声音,走了出来,王大狗正把自己手上的大肥狼小心搁到地上,交给陈文陈武,看见由婢女服侍着走近的夏三娘,笑了一下。

    夏三娘点了点头,陈文便出去门外兜了一圈,确信无人,夏三娘才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陈武便拿了剪子,小心翼翼地从那肥狼的肚皮剪开,将里面埋藏起来的许多物件都给取了出来。

    稀稀落落的宝石掉了一地,夏三娘随手接过一块宝石,也只看了一眼,就扔开了。

    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嫁妆。

    夏三娘像是絮絮叨叨似的,又说起了旧事:“若非当年那般剧变,本宫也不必像个过街老鼠一样狼狈出逃,还窝窝囊囊过了这二十年。”这些嫁妆,全是五颜六色不同的珍贵宝石,随便一颗拿出去,也是价值千金的。

    王大狗连忙过去扶住母亲,连声安慰。

    夏三娘又继续说道:“你取出这些,可有被人发现?”

    王大狗按照夏三娘所说,到京城外一处长满了松树的地方,找到了夏三娘所说的东西。

    王大狗回答道:“不曾。儿子很是小心。”

    夏三娘再次点了点头,道:“这就好。只是回来得慢了一些。”她本来就是大夏根正苗红的金枝玉叶,王朝覆灭,她被忠诚护主的禁宫侍卫护送着诈死而逃。

    走时匆忙,那皇后宫中整整半个私人库房的东西,都是她母后预备给她,却便宜了姓燕的,只有这些宝石因为正好被拿去交给工匠打磨,在她走时,有机会带上。

    王大狗道:“时隔多年,沧海桑田,母亲所说的地方被人买了去做农庄,这才费了工夫,慢了一些。”

    夏三娘就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满不在乎说了句:“不过蝼蚁,杀了便是。”那儿本来就是皇庄,是她的产业。

    王大狗却也并不是在每一件事上都对母亲毫无原则遵从。至少这一件就不是。

    人都有妻有子,他虽是带着人手去,但实际上,并没杀害一人。为了把农庄上下的人迷晕,又刨坑挖土,这才耽搁半天。

    只是在嘴皮子上,王大狗是不会和母亲辩论的:“自然是杀光了的。只是那户人家正好在埋藏地点的上头搁了一个仓库,不搬开货物,宝箱实在动弹不得。”

    夏三娘看过这些宝石,交代了一下用途,就径直往屋里走了。王大狗却是能够从对方冷硬僵直的身体线条上解读出她的肢体语言:这些下等贱民,花样就是多……

    夏三娘了却一桩心事,又正是午后春困的时候,她回去屋子便关起门来,不多时就已经睡着。王大狗料理完了这边宝石的事情,这才再次往外走。

    母亲是夏朝公主,心里执着的,不过是完成亲人们的遗愿,恢复萧氏的天下。然而招兵买马需要钱财,他们从各处搜刮回来的银钱全部像是扔进水里似的,这儿的珠宝,是最后的一份了。

    他感叹,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不是这个样子的。

    陈文陈武看见王大狗又往外走,立刻将干净的外衣取来,交给他穿上。

    王大狗身子强壮,并不怕冷,只挥一挥手,就往外去了。

    然而,门外却并不是夏三娘所以为的“没人”。

    正有一群脏兮兮的乞丐围攻一个布衣的年轻男子要抢走布衣男子的衣裳和钱袋。王大狗过去帮了一下忙,那人才得以脱身。

    那小厮模样的人一步三回头,看见王大狗并没有他想象之中那样受困于几个乞丐,也就放了心。

    他不过是奉主家的命令,在这王家附近装模样打探,结果被乞丐子给包围了起来。

    这王家的大爷倒是人不错,幸亏是他过来帮忙,才驱散了这些乞丐。

    可话虽如此,今天他是不能再在这附近转悠了。都已经被人看见踪迹了,还怎么刺探?

    因而他加快了脚步,迅速地消失在了这巷子口里,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一幕。

    巷子里,刚刚被王大狗驱散了的那些乞丐又从各处纷纷蹿了出来。

    王大狗说了一句什么,他们低声答应后,便都退了下去。

    只有其中一个穿得还算整齐的,仍然跟在王大狗的身边,王大狗一边往前走,他就跟在后面。

    那人生得中等身材,有些干瘦,乍一看没几两肉,可却不经意露出一些铁画银钩的肌肉。趁着无人处,更是收拾了不正经的神色,满面认真。

    再看去,竟然也是个很有精神的小伙子。

    小伙子算是乔装在附近暗中保护夏三娘母子的人。京城不比千石村民风淳朴,危机四伏,可不能像是在千石村的时候一样,不需要人保护了。

    那人一路跟着王大狗走进一处小巷,一边汇报着这半天以来,都有哪些可疑人物接近过这里。王大狗偶尔点头,给予评论。

    小伙子说完正事,欲言又止,王大狗于是看向他。他也是第一次没有忍住。将心里的疑问都给问了出来:“主子,咱们何必这么费事?”

    王家真正的底细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谁会料想,多少人口中铁口直断说是已经死了的大夏三公主萧宸,会隐姓埋名重新回到京城脚下来?

    他们身份敏感,若是老老实实不动便罢了,一动,就容易引起旁人注意,然而身为主子,王大狗却一味将来人放过……

    身为护卫,他不能不逆耳忠言了。

    王大狗也只是说:“若是来者不善,你杀了便杀了。对方横竖也不是知道了什么,何必多添杀戮。”

    有些事情,其实本来也不是他自己愿意做,但是大家都逼着他做,说那是他的责任。那也成——做便做吧,可是,何必一次又一次地滥杀无辜。

    小的时候他还年幼,许多事情他也无力做主。但长大之后,他下的命令,还不至于没人不听。

    那小伙子见自己劝了也不管用,干脆也不说什么了。事实上,他的主子,不单单要求他们将那东山侯府派来的探子放过,还让他们瞒着公主……

    王大狗回来一趟还要出去呢。可没有工夫在这儿与他说这些。他看了似乎还想再说的那小伙子,冷笑道:“不听我的话也成,今后也别认我这个主子。母亲要光复大夏,你们好好辅佐就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小伙子听了便诚惶诚恐,几乎就要当场跪下:“主子说得什么话!您可是根正苗红的……”

    王大狗冷声打断道:“既然你知道,我叫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不必多说了。”说着,便转身走开了去。

    那小伙子无奈至极,站在原地,半晌才叹了一口长气,转身往角落里去。他行乞的装备还丢在那儿,还得回去做他的丐帮弟子。

    想当初他父亲也是效忠大夏御前的侍卫,临终遗命就是叫他这个儿子继承衣钵,匡扶夏室。

    嫡皇孙萧胤血统纯正,其姑母萧宸护着他隐姓埋名,不知不觉,当年的孩子长大起来,长公主也就退居幕后了。

    虽说忠仆不议主,可他这个主子,有时候真是让人不知心里怎么说!

    心里再叹,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屁股坐到了脏兮兮的地上。恰好,他眼前路过一个路人,看他一眼,扔了一个铜板下来,敲在缺了一个大口的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另外一边,王大狗已经走出去老远。弟弟离家一年,兄弟俩还没有什么机会好好聚聚。前两天弟弟回家,母亲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母子二人吵了一架。他今天是过去劝说弟弟的。

    新年期间,正是喜庆的时候,王大狗本来因为刚刚那一番对话而有些不好,在街上走着走着,心情也好了起来。弟弟请他到城中茶楼小聚。他因为回家一趟,已经耽搁。想必弟弟应该已经到了。

    王元昭的确是已经在包厢之中等待。兄弟俩感情不错。由于母亲偏心的缘故,很多时候,王元昭都是由长兄照顾的。

    兄弟见面,王大狗老生常谈的,不过是叫他和母亲相处得好些。

    王元昭也愿意给大哥面子。

    弟弟做了大商的忠勇将军,做哥哥的还没有恭喜,王元昭笑:“不过是个三品的小将罢了。”

    王大狗笑了:“你怎么还在跟母亲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王元昭失笑摇头,刀子嘴是没错,不过豆腐心可未必有。

    王大狗见状,也跟着苦笑。

    母亲是夏朝公主,也是他的姑母,她这半生,复国简直成了她心中的执念。那天大年三十,弟弟拎着特地赶去城外山里打来的活物兴冲冲地跑回来说要叫他和母亲尝尝手艺。

    然而面对几乎一年不见的儿子,母亲一听说弟弟被天隆帝册封了一个“忠勇”将军,就勃然大怒起来,直说他是不忠不孝。

    弟弟莫名其妙被泼了一盆冷水,怎么能不恼怒?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会儿就把一个好好的大年夜弄得不欢而散。

    王元昭嘴角勾起一丝讽刺,他这个亲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把他当儿子。满心满眼的,只有他大哥。

    王大狗也不说太多,省得王元昭不耐烦。

    说了片刻,又扯到王魏两家的婚事上。

    “等你成亲,将儿媳带给母亲看,她便高兴了。”

    离着婚期不过半年,两家却像是儿戏一般。不过因为天隆帝说了一句“早成家早立业”,就又动了提前的心思。

    王元昭年初一碰到魏嘉彬的时候,魏嘉彬还玩笑一样和他说过这个。

    不过按他的意思,他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王大狗还记得母亲跟他说,“敲打敲打”王元昭的脑袋——“那魏家也算是能用的,告诉他,少弄幺蛾子。”

    王大狗想了想,母亲这话还是给他吞咽了下去,没说。

    兄弟俩见过面之后,王元昭送走大哥,自己则是去营地上见了见自己那归他管的千百个兵。

    新招募的兵正在兵营中分配兵器。王元昭到军营中亲自查看了一下。这批新兵的武器虽然也是新造,却是有些缺了斤两。

    有人在这中间做了手脚,胆大包天到连朝廷的军备都敢贪污。

第154章 宝宁

    朝廷招募新兵,兵马自然需要配备兵器。而这些兵器,又必然有专门的的官府衙门负责锻造、分配。

    看来那些负责的官员之中,恐怕混入了夏朝的奸细了。又或者说……人家本来就是长了一颗忠于大夏王朝的心,只不过在改朝换代的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王元昭想着,之前待梅的事,还有他自己从小到大在母亲身边所见所闻,母亲要他必须学会的书,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住客……

    心里的怀疑就像破土而出的芽苗。

    天隆帝给他封了一个忠勇将军的职位,他在想,他母亲生气的原因,难道说当真是他猜测的那个?

    营帐四周,雄壮的练兵声时不时响起。

    他笑。母亲虽然一向偏心兄长,但对他还是疼爱,也不像是个会说谎话的人。他或许不应该这么怀疑母亲。

    正想着,旁边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与他说事。他被分了心思,便将这事给暂时搁下了。

    天隆帝将他们几人召集回来,不打算立刻将他们分派出去。林茜檀告诉他,天隆帝征讨戎国之心未死,恐怕是……

    一千多人的兵马,聊胜于无。王元昭巡视过一遍,离开营地,回了王家。

    晏国公府。

    张颖如刚从郑国公府看望过娘家亲人归家,刚好就在府邸门外碰上了王元昭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继子。王元昭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两人除了面子上的互动,平时再没有其他接触。

    可眼下,为了娘家,张颖如居然开口跟王元昭主动说话了。

    张颖如的心情王元昭能够理解,张家现在就像是被去了毛的鸡,随时会被宰杀。张颖如试图拉拢一切可能帮助娘家的人,不想得罪任何一个有可能起到作用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天隆帝对他们几个北伐小将的重视,众人也看在眼里。

    王元昭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十分友善地回应,张颖如也是第一次发现,以往觉得粗鄙没有教养的人,竟然还有沉稳内敛的一面。

    晏国公府中王元昭的屋子里,正有几个负责打扫的丫头脸红如霞却又谨守规矩地在打理卫生。王元昭从外面回来,她们屈膝行礼的姿态,也像是受过军训一样,整齐划一。

    王元昭刚刚在屋子里头坐下,外头就进来了一个来做客的人,国公府里的四小姐王庭钰,是王家兄弟姐妹中,对王元昭还算是友善的。

    王庭钰来得正好,王元昭知道晏国公府因为她腿上不便,特地在京郊给她留了一处温泉庄子。说是多泡泡那儿的泉水对她脚伤不错。

    王元昭在京郊正好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便开口和她借,她很是爽快地就答应了。

    王元昭记得,那一个庄子离着白马寺并不算远。

    王庭钰本来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寻常借宿。王元昭所想的,却是借着这个机会,就近查一查那武器库的事。他往来兵营,正需要它掩人耳目。

    王庭钰关心这个十分有趣的异母哥哥,王元昭也愿意和她去打听庄子上的事情。

    王庭钰告诉王元昭,她那个庄子里哪儿都有哪些景物,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很快王元昭心目中也就对庄子上下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这庄子也是外祖母从前朝某位高官那里购买了过来,经过改建,是不太看得出来本来面貌了。可是庄子上下那许多的古井,却保留了下来。”王庭钰还说了说古井的布局。

    王元昭于是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会儿,想起来王庭钰的那个庄子,它的前一位主人似乎就是鼎鼎大名的山阴公主的驸马背后家族所买下的。

    既然是这样,也难怪会有兴建井水的兴趣了。

    这偌大的晏国公府,加上隔壁的楚家,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山阴公主府旧址。两府之中,同样也有许多井水,星罗遍布。

    王庭钰腿脚不便,又不爱使唤奴婢,王元昭为了听她多说,便没事剥一些果子瓜子的给她。

    王庭钰并不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她反应不慢,已经发现王元昭并不是漫无目的在问这样那样的问题。

    不过……她对这位新二哥没有什么恶感。她本来就因为腿脚残疾而性情有点古怪,对将她害成这样的双胎姐姐更是从来没有好感。

    王元昭也不喜欢王庭铃。

    也许是因为林茜檀的缘故,王元昭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堪称厌恶。

    正月期间,各种各样的宴会从来都是不少的。像是王家这样的大家大户,更是不会缺席。

    王家姐妹尚在闺阁,自然跟着家里的长辈一起去。王庭钰是不和她姐姐一起同坐一辆车的。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很多时候甚至会干脆使用轮椅。

    王家人下车,对于要过来扶自己一把的姐姐,王庭钰干脆是一把推开。

    京中贵女对于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的。

    林茜檀有时也在想,王庭钰之所以积极和她来往,很大程度上,也许也是为了和她双胎姐姐对着干。

    *

    天隆帝在床上躺了几天就能够起来了。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在金銮殿上昏厥,各家都不清楚。不过倒是敢于举办一些宴饮聚会来迎接新春了。

    王家姐妹和林茜檀等人一起去的,是皇家某位公主家举办的迎春宴。

    林茜檀也是和林碧香分开了坐车过去的。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林碧香想和她母亲说些悄悄话,因而林茜檀自己求之不得地去和林抒尘拼了一车。

    皇家里公主不少,她们今日去的这一位宝宁长公主,在先帝时期不算被宠爱,但也有些地位。

    因为是相亲性质的聚会,可以看到席面上有许多正是适合婚龄的公子小姐。

    林茜檀自然不属于这些人的队列,她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真正的主角,是林碧香和林抒尘。

    林抒尘倒罢了,对于阴薇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

    她们今天过来,为的是林碧香。

    山上的事,也许是太过丢脸,林碧香没有和任何人提起。

    而林茜檀给林碧香准备的那一瓶毒药没有用上,实在太过可惜。林茜檀于是想着,叫林碧香多活一年两年,或许也无妨。

    她十分乐于在林碧香去世之前,叫林碧香更放飞自我一些。阴薇给林碧香选定了齐家和楚家不够,还要广撒网,多捞鱼。

    林碧香曾经那些丑事的影响已经渐渐消退了下去,也有那么几个人家愿意搭理阴薇。

    林碧香本来就生得好,又有一个现今大权在握的舅舅,当然有些乐于讨好阴韧的人,捏着鼻子在那儿夸赞林碧香如何如何贤淑。

    林子业和齐沁月的婚事,被阴薇给单方面定了下来,齐家那边也同意,自然是不可能再要林碧香的了。

    虽然林子业并不会愿意叫阴薇插手他的婚事。林茜檀同样也不会。

    *

    林茜檀本来的打算,是把林碧香的名声搞臭之后送进四皇子府去。以四皇子的性子,荒淫无度。林碧香去了那儿,不会好过。到四皇子死的时候,她更是守寡。说不定一个想不开自杀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样的场合,二皇子等人同样也是会来的。几位皇子妃都各自在人群中拉拔了一群人,说说笑笑。

    阴薇不理会林茜檀,林茜檀乐得自由自在,她干脆走到了边上,也和自己相熟的那几个人凑成一堆,自己说自己的。

    只当是没有看见四皇子投射过来的目光。林茜檀眸光闪烁,四皇子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与其说是对自己擅闯臣子宅邸被发现、被袭击的恼怒,倒不如说那神色中有一股杀意。

    陈靖柔说话的声音适时响起。

    陈靖柔同样也不喜欢参与那些内宅女眷的事情。她现今已经把亲事给定下了。陈夫人也就不怎么拘束她,她反而自由起来,只除了还是被勒令不准穿男装。

    林茜檀指了指人群里的二皇子妃,叫陈靖柔看。陈靖柔看了一眼就笑说:“她僭越了。”

    天隆帝是个有意思的皇帝,几个儿子一个封王的都没有。即使二皇子是萧太妃抚养长大的,也是一样。

    二皇子妃这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穿了个只有亲王妃才能使用的配饰,招摇过市。

    林茜檀道:“也许只是对陛下的一个试探。”二皇子这是有些急切了。

    众所周知,皇贵妃阴蔷老蚌生珠,日前一时不慎,没能保住孩子,已经算是被天隆帝厌恶了的。

    由此也连带得皇贵妃一向宠幸的五皇子也受到一些连累。

    今日五皇子自然也来了,只是以往的风头这时已经没了。只有少数铁杆的支持者,还围绕在他身边。

    人群之中,二皇子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来。老五阴沟里翻船,从此成不了大气候。而他反而因为一向和亲生母亲不亲近,而得到父皇额外恩遇。

    他像是唯恐不知天隆帝刚刚赏赐了一个真皮骨扇给他似的,天气凉爽,他也要拎着个扇子扇啊扇的。

    而三皇子和四皇子,都不足以成为二皇子的威胁,二皇子妃这举动,应该也是和她的丈夫商量过的。

    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京城外头到处都是闹事的人,烽烟四起的,现在看着是随随便便就压下去了,可将来的事情鬼知道呢。

    想着,她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陈靖柔便问她笑什么。

    林茜檀自然是说:“没什么。”她也不能说,她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鬼,可不就是知道一些未来很有可能会再一次发生的事?!

    林茜檀想了想,这么说道:“眼下局势不定,这个太子可没有那么容易做。”所谓枪打出头鸟,这种时候上去做这个太子,岂不是做了那个箭靶子?再说了,就是做了太子又怎么样,有没机会更进一步。

    陈靖柔道:“确实,朝堂上乱着呢。”

    眼前无意走过一个装扮不男不女的女子,正好听见她们看似闲聊的对话,停下了脚步。

    林茜檀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眼前的人,她知道。

    林茜檀记得在天隆帝御前使用的那些女官里,除了她的大表姐楚佩,还有好几人也都是天隆帝有在惯用的。

    眼前的人就是。

    曲芙和楚佩还算是关系不错的同僚,听见角落里两个姑娘正在说些朝政,便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还是她好友的表妹。

    然而也只是停了一刻而已。

    林茜檀和她同样不太熟悉,也只是友善地一笑,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正在议论朝政而感觉有所羞愧的。

    曲芙同样也是笑了笑,便走了过去。

    朝廷上的女官不少,天隆帝更愿意叫这些女子和宦官瓜分前朝某些权力,像是楚佩这样的人,自然而然也就有了一个用武之地。

    曲芙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算是天隆帝有意为之。那身不男不女的官服,就是曲芙官位的象征。

    曲芙也只是对于听见同道中人在议论这些而感到兴奋罢了。

    也因为这一幕,林茜檀和陈靖柔也将话题转了一个边,说到朝廷上的女官身上去了。陈靖柔知道林茜檀有些想去朝廷担任女官的意思。

    林茜檀笑:“一时半刻也弄不成这事。”

    陈靖柔也知道林家的情况。林家那边的人她是问也不用问的。

    所以说,“是你表哥不同意?”

    陈靖柔想到了楚绛,那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林茜檀点了点头:“舅母现在看着还好,可也是一年比一年走下坡路。他希望我在家持家,也是人之常情。”本来以为新年时提起或许能成,可楚绛在这件事上,却倔强得很。

    就连她舅舅也拿他没办法。

    这是楚家的家事,陈靖柔也不敢多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直到那边顾晴萱走了过来,她们才将话题停下。

    “刚刚那边一堆的人在说话,就是没看到你们两个。”顾晴萱一边往这边走,一边笑道。

    林茜檀笑说:“你家的爷爷现在要从位置上退下来,大伙儿都想着能不能跟你这里走一走后门,叫顾大人在陛下面前推荐推荐呢。”

    话是这么说。

    林茜檀从来不在人前叫顾屏一句老师,也是顾屏的意思。顾晴萱自然知道。

    林茜檀想,她老师也是个狡猾的人,多少人给顾家想着办法送礼,却是连顾家的门也进不去,摆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而顾晴萱这个孙女又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上不和旁人客气,这样也就不会太得罪人。

    顾晴萱不说自己家里的事,非要问林茜檀的手。

    林茜檀伸出左手在自己右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只除了头两天抬也抬不起来,这两天倒是好得多。”

    阴槐那一刀,正好捅在她关节处,太医也说,日常生活要小心谨慎。魏嘉音知道在自己从山里离开之后林茜檀不小心“被挑水的和尚用竹竿捅伤”,便自责不已。但与此同时,又很是高兴的。

    林茜檀还问她笑什么。

    魏嘉音这么跟她说的:“我和王家的婚事,多半还是在年中那时候,你本来早些,可这一受伤,不能自己做嫁衣,怎么也要休养几个月吧?”

    如此一来,两人的婚期也就十分接近了。

    回过神来。

    林茜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将顾晴萱的手往她肩膀上搁着,顾晴萱摸了摸,脸上红扑扑的:“你这个暴发户,真该拖出去打死,你这一件衣裳怕是就顶我这一身了吧?!”

    林茜檀不可否认,她……的确是暴发户没错。

    顾晴萱又像是想到什么东西似的,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张家姐姐今天没来,咱们几个,可是许久没有凑齐过了。”

    林茜檀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是个臭嘴巴。

    “正说着好的,你就要来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

    顾晴萱笑了笑,面露歉意。

    郑国公府如今那光景,就是张嫣想来,也是来不了的。林茜檀大年夜时候过去,张嫣居然连个半新的衣裳都还弄破了,又叫她怎么来?

    就是因为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她都已经动了把自己屋子里那些书本拿出来卖了贴补家用的心思了。

    顾晴萱也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故意高高兴兴的,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来。

    *

    天隆十二年春天没有往年来得太平。

    刚开春没几天,歇息了一个冬天的起义军们,又闹了起来。

    商路上把这些消息不断送到林茜檀的手里,林茜檀再转手把消息送去给王元昭。

    新年期间宴席最是多,林茜檀反正胳膊肘抬不起来,正好有借口尽可能不去凑这些热闹。

    林家人出门去的时候,她有的时候就去张嫣那儿瞧瞧。张鲁元现今躺在病床上,天隆帝兴许就是在等张鲁元一命呜呼,将张家彻底给弄垮了。

    林茜檀想了想,将自己思考了有几天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名下产业不少,若是张嫣不怕抛头露面,其实完全可以到她那儿,做个打工的。

    “小香只有一个女人,成天要应付那些男人有事没事的调戏轻薄,一边带着孩子还要替我干活,我总觉得她一个人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嫣笑了:“就是你不提,我也想着怎么跟你说呢。”张家现在处处都要用钱,她的母亲也是在替人私下做些针线活来贴补家用。她没出阁,又还是名义上的国公府小姐。一般的商户的确没有愿意要她的。

    况且陌生不熟的地方,她也不敢去。

    张嫣的强项,莫过于她所钻研的地理知识。

    林茜檀笑说:“倒是不用你每日过去报到,有时候过去帮着教一教我手底下那些小子,让他们不至于出个门连个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也就是了。”

    “原来如此。”张嫣笑了笑,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的。

    她知道,林茜檀手下商队众多,许多人甚至还需要深入戈壁荒漠这样的地方和一些边陲部族做生意。

    但地理上的一些经验,又实在不是一些年轻小子能够立刻就懂得的。有张嫣这么个专门研究这些的高级知识分子,教导起来恐怕也是事半功倍的。

    屯扎在北边的总计三十万兵马,南边和东边的商路,西边的大片农场……

    她要用人的地方多得去了。

    *

    新年初,朝廷的第一波贡品被送到了京城。

    天隆帝前阵子晕倒过,这一期运到京城的东西里面,便有许多都是药材。

    其中便有林茜檀自己做的生意。

    林茜檀人在家中坐,自然有人把账册什么的送到她跟前来。她尤其多看了几眼几家药铺的经营情况。

    朝廷或是京中的大户或多或少都在她这里买过东西,林茜檀看了看,其中就有几种药材是一些十分敏感的。

    林茜檀也不确定自己上一次跟萧太妃说的那些话萧太妃听进去了没有。

    有些本身没有毒的东西,凑在一起,也能成了穿肠的毒药。

    林茜檀于是仔细看了看都是谁跟了她买了什么。

    一列一列看过去,林茜檀并没有在其中看到阴府的名字……

    元宵过后,天气也开始回暖起来。

    朝廷上也慢慢恢复了办公。

    天隆帝休息了大约半月,身子像是好了许多。到正月下旬的时候,大臣们便能够看到他又像以往一样精神奕奕,一个个的都放心了。

    林茜檀却是不能放心。

    林茜檀听说太医开了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给天隆帝服用,天隆帝每日汤药不断。

    但凡是涉及了吃食上的东西,都是容易叫人钻了空子的啊……

    一月二十二这天,萧太妃正好宣了她进宫,她就顺势,亲自进去宫里问了问。

    萧太妃最近心情不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服用了太医开来汤药调养的缘故,天隆帝每日里总是嗜睡得不得了,自然不能再没事过来骚扰。

    萧太妃无人滋扰,又怎能不开心。

    林茜檀便委婉关心了一下天隆帝的饮食情况。

    萧太妃自从被林茜檀提醒过之后,就留意了皇帝身边的吃食:“是有那么几个奴才不老实,本宫已经敲打收拾过了。”

第155章 地道

    萧太妃说得,还是没几天之前的事。

    帝宫的奴才不老实,由萧太妃出面,亲自带人收拾,帝宫那儿的奴才至少一时半刻的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

    不过几个奴才,萧太妃尚且可以随意整治,天隆帝绝无二话。皇子那儿她就无能为力了。

    天隆帝偶染微疾,几乎的皇子皇女都会到父皇跟前尽孝。萧太妃喝下茶水,像是借机斟酌措辞似的:“幸亏有你提醒,不然真叫这些魍魉魑魅的得逞,那还得了。”

    几位成年的皇子尤其是天隆帝跟前的常客,侍奉老父跟前伺候疾病可是送分题。傻子才不做。

    林茜檀心想,如果换了她是天隆帝,前些日子他刚刚晕厥的时候倒是罢了。如今明明自己已经大体“康复”,几个儿子却还在眼前给自己侍疾,若是她,大概也只会觉得十足晦气。

    萧太妃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爱和林茜檀说这些朝廷上阴谋诡计,她握住林茜檀的手,故意问起了她的婚事转移话题。林茜檀假装羞涩,避而不答。

    “快成亲了吧?”萧太妃笑。

    林茜檀想了想,敷衍着说了句:“手上的骨伤没有愈合,太医也说最好先做休养。舅舅和表哥的意思,也是稍微缓一些来得好。”林茜檀总觉得萧太妃的笑容令她有一种熟悉感。

    萧太妃的神情十分慈爱:“如此也好。”毕竟是故人的女儿,嫁的又是楚家……

    多少年前,萧太妃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候,也想过那楚氏宅邸里面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只可惜她当时身份十分尴尬,大夏灭了,她求生存都来不及,也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心目中的那栋宅邸越来越远。

    萧太妃看了看就在她宫室庭院外连绵的那一片小假山林子,眼睛里浮现起来几分的回忆之色。

    林茜檀到她宫里来,只有在刚开始的时候试图接近过那片假山林子。萧太妃也注意到,后来即使她暗中许可,林茜檀也没有再接近过那儿了。

    谁都有秘密。

    萧太妃心想着她的这个秘密,一个人憋得久了,也会想着去和别人分享分享,谁知林茜檀并不领情。

    “那儿,你去过没有?”萧太妃想着,干脆明知故问。

    林茜檀顺着萧太妃手指看向假山,口中自然说着:“没有。”

    “那么想不想去看看?”萧太妃笑意之中似乎有一丝探究。

    林茜檀犹犹豫豫的模样,看在萧太妃的眼里更让萧太妃觉得满意。萧太妃既然愿意,林茜檀想着,她为什么要拒绝呢。萧太妃,犯不着用这种低级的方法害她。

    萧太妃的这处假山林子,很多人都知道萧太妃并不喜欢别人进入。

    曾经还有跟着家里的长辈到萧太妃宫里玩耍的大臣家的女儿,就因为顽皮擅闯而遭遇萧太妃打板子的。就连天隆帝都给了面子不擅闯的地方,寻常的旁人更是不敢。

    林茜檀跟在宫嬷嬷的身后,走到那假山的入口处。宫嬷嬷面上没有一分多余表情,对她说:“姑娘自己进去玩一玩吧,没有太妃娘娘的命令,奴婢等人是不能进去的。”

    萧太妃一番心意,林茜檀领情。既然宫嬷嬷都这么说,林茜檀便抬起脚来,往里走。她并没有忽略萧太妃叫嬷嬷带她过来时候眼里的得意之色。

    进去之后,林茜檀才算是发现这里面根本就是别有洞天。看着就是那么不大的一个地方,却是一重空间套着一重,四面八方,设计得十分立体。

    由于有萧太妃的吩咐,林茜檀走在其中没有任何阻碍。藏身其中守着的人,并不现身。

    林茜檀走了几步,先是觉得疑惑——她之前还一直以为这假山林子里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奥秘。

    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了不起。

    似乎就只是石头而已。

    远处,萧太妃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子里偶尔还能露出一个头来叫她看见的林茜檀,面露微笑。

    “她可比本宫厉害多了,本宫当年第一次进去,根本就摸不着北。”

    *

    林茜檀走了一圈,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有些迷路了。

    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留意。然而等到走到深处,这才渐渐发现这里头竟然有好几种阵法被布置着。

    为的,也算是迷惑误闯进入的人的方位。

    林茜檀不怕这些阵法。

    萧太妃让她进来,不应该只是令她见识这里的阵法。或许是在告诉她,她可以分享她的秘密。

    萧太妃已经渐渐地看不见林茜檀在林子里的身影了。

    她笑着问身后的人:“你猜猜,她能不能发现本宫的秘密?”

    身后那人听得出主子的心情这时候还算不错,斟酌着说了句:“七小姐比起一般的闺阁小姐似乎有些不同。”一般而言,这阵法布置,足够困住大多数的人。可这位七小姐走在其中好像并不会受到阵法迷惑似的。

    没说“会”,也没有说“不会”。

    萧太妃笑:“的确是,本宫记得朝中有几个女官也很有本事,之前楚家那个大丫头进去,就彻底失了方位。这丫头可比她表姐厉害。之前她还跟我提过想要加入她们,看来,平常是没有少读书的。”

    那老嬷嬷又附和了一句什么。

    林茜檀在阵法里越是走,越是神色好笑。

    她还以为是自己想错了。结果这里的法阵,居然果真和她母亲留下的书籍所说的,有不少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进宫来打探消息,变成了进宫挖宝。

    她哪里知道这一处地方根本就是楚泠的杰作。

    她拾起地上的石子,在沙子上勾勾画画,计算阵眼在哪里。

    暗处盯着的人无意一看,有些惊讶。这七小姐还是个破阵的行家。

    于是叫人去把这事告诉给了萧太妃。

    萧太妃心情似乎更愉悦了一些。心里想到,不亏是楚泠的女儿,这些东西天生就应该是会的。

    林茜檀计算结束,花了一些工夫,找到了阵眼。阵眼是一个狭窄得只能容纳得下一个女人通过的矮洞。林茜檀估计了估计自己的身材,试着挤了挤,发现自己刚刚好能够过去。

    林茜檀进去之后,再看了一眼前面脚下的东西,心想,这就是萧太妃想要告诉给她的秘密吗?

    本来以为假山之内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洞,结果却是与外面空间设计一样,另有乾坤。一个通往低处的阶梯入口十分不显眼,有两个小珠子散发着光亮,指引方向。

    林茜檀犹豫了犹豫,终于抬起了脚,朝着洞口深处走了下去。

    *

    萧太妃等着林茜檀走通地道,回来见她,她一个人待着无聊,刚要午睡,就正好迎来了一个她一点也不想见到的人。

    外面的宫人告诉她说,天隆帝来了。

    萧太妃那些不耐烦便全都写在脸上,可却不得不把人给放进来。天隆帝照例只是坐一坐,但也足够令萧太妃觉得厌烦不已了。

    回想当年,她这个被新朝俘虏的亡国公主原本就算是天隆帝为了争夺太子之位特地安插到先帝身边的一个棋子。

    天隆帝的太子之位,她也颇有功劳。

    但这个人,滋扰了她半辈子,她讨厌这人入了骨。

    天隆帝也知道自己不被待见,人虽然走了,却留下了一盅据说是小国进贡的补品。他闻着那味道便觉得不喜,又想到萧太妃素来爱吃这些汤汤水水,便亲自带来。

    可但凡是天隆帝送给的东西,除了这么一座她自幼居住的寝宫,萧太妃还能接受什么?

    萧太妃随手便招呼来一个平时看着还算顺眼的宫人,将天隆帝送的那一盅不知是什么怪东西做成的汤水赏赐给了她:“小心些,别叫别人看见了。”

    宫人凭白有好东西可以吃,自然忙不迭地点头——这可是皇帝的贡品。

    宫女端着汤盅去了。

    天隆帝这一来一走,也算是替萧太妃打发了一些时间。她再看天色,像是变得有些阴冷阴冷的了。

    “什么时辰了?”萧太妃今日没有午睡,过了那个困倦的点,已经不觉得想躺下了。

    一边便有宫人上来回答萧太妃,说了个时辰给她。

    居然不知不觉就到了未时。

    “这丫头,这会儿应该已经走到出口了吧?!”她不过就只是自言自语,自然没有指望会有谁来接她这句话。一时屋子里十分安静,萧太妃说完这句,也没有再说话。

    萧太妃估计得很准。

    林茜檀在无数夜明珠的照射之下,顺着地底下的路一直往南而去。就在她都想要放弃折回的时候,终于在有些昏暗的地道里,发现了前方某处的轻微亮光。

    林茜檀感到有些振奋。

    她立即加快了脚步,朝着光亮走去,发现了那所谓的光亮,是一个打通了高处垂直而上的出口。

    这倒罢了。

    真正令林茜檀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又很是惊讶的事情是,那儿,应该是一个古井。

    萧太妃本来还在猜想,这条通往宫外的密道尽头已经多年没人使用,林茜檀最多就是站在那早就干枯了的井底抬头望天。

    是爬不上去的。

    但她漏算了林茜檀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

    林茜檀蹬着水井石壁上一些凹槽处,小心翼翼地攀爬上那并不很高的水井的时候,看到外面的景象,她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只见古井四周杂草丛生,正对着的是一栋同样荒废了的五开间大屋子。屋子周围修建了精致的抱厦和凉厅。早就枯烂的藤蔓和藤蔓下的破秋千似乎在告诉来客,这里曾经可能有过一位小姐居住生活。

    可这儿的房屋,林茜檀分明是早就已经见过了。她脸色古怪地扫视了扫视这院落两头的墙壁,又下去了古井。

    她费了老大的劲,踩着原路一路回去,萧太妃还等着在小丫头跟前揭开谜底,惊吓惊吓她。

    谁知她自己就知道了。

    那口井,分明就是晏国公府王家,和楚家中间作为分界的那个荒废的庭院。

    萧太妃倒是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无趣,反而想着这丫头身手倒是敏捷……那个地方,本来是收着一条绳梯用来上下,以前有个男人,便是从那儿下去,和她在地底下私会。

    林茜檀步行这么一来一回,本就是耗费了不少时间,萧太妃也无意一下子将埋藏的心事全都告诉给她。

    于是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便早些回去。有什么疑问,下次你来的时候,本宫再给你答疑解惑。”

    萧太妃都这么说林茜檀还能如何。

    自然只有告辞。

    天色,也的确是乌黑乌黑的了。

    看着林茜檀离开的背影,萧太妃前所未有地觉得轻松愉快。林茜檀是个口风紧的人,她知道她既然已经答应了不会说出去,就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林茜檀的确不会说出去。她只觉得心情很是复杂。

    这天之前,她最多以为萧太妃是把什么宝物之类的放在假山林子里搁着。谁知萧太妃会给了她那么大一个惊吓。

    锦荷等人只是在萧太妃的寝宫里等待林茜檀回来,并不知道林茜檀去了那么久究竟是在地道里看见了什么。

    林茜檀没打算叫锦荷她们知道这个。

    说得不好听一些,当朝太妃的寝宫居然会和两家臣子的宅邸相通,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叫多余的人去知道,徒增她们的危险?!

    更别说这其中一家,还是她的亲娘舅。

    可话也说回来,萧太妃做什么要告诉她这些?这地道又是什么时候由谁修建起来?皇帝究竟知道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的存在?

    锦荷等人见她一路出来宫门也不说话,便也不怎么出声打扰她思考问题。

    不多时,阴灰色的天上下来一点儿小雨,打得人心里拔凉。

    林茜檀回到东山侯府,强压着心里的那些想法,又应付了侯府里几个讨厌的人,吃过晚膳回了自己院子,便一个人待着了。

    *

    到了第二天,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就去了楚家。

    只是她去得不巧,楚渐并不在家,只有一个对她实在不能说是上心的舅母还在那儿。

    江宁娘也不管林茜檀,林茜檀倒是刚好因为这样自由起来。林茜檀先是装模作样地在楚家里到处逛了逛,中间路过了已经交给匠人修补的思乡院,最后才掩人耳地朝着她的目的地走了过去。

    隔着一道围墙,和在废园子里张望外面的角度自然完全不同。这园子因为什么缘故荒废?从前的主人又是谁?林茜檀脑子里的谜团一个比一个多。

    正看着,她忽然便听见什么动静。只见隔着老远的对面王家的墙头,露出一颗她所熟悉的脑袋来。

    林茜檀唇角勾起轻笑,这人,怎么就像是长了狗鼻子一样,她一来楚家,他就知道了。

    高大而精壮的年轻男子并没有说其实自己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也不像去林家那样顺着墙头就直接爬溜过来,只坐在那边王家的树干上,看着她用口型说话。

    林茜檀辨认出他嘴里像是在说:北地通往戎国各处小国部族的商路,通了。

    王元昭就是为了用说这个来做见她的借口。说完就跑,也不停留。而林茜檀也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商路通了,收入便更多起来,将来起事,绝对不嫌钱太多……

    林茜檀来楚家,为的是舅舅楚渐。但楚渐半天也没回来,林茜檀反而慢慢就不想找他了。倒是楚绛,听说林茜檀过来,特地赶了回来,林茜檀在楚家和他一起吃了一顿饭。

    想想也是,为什么非要证实一下自己心目中的某种猜疑?

    萧太妃的寝宫会和王楚两家那个废弃庭院相连,林茜檀很难不联想到,这其中没有一种可能,会是男女奸情。

    但说实话,林茜檀怎么想,也不觉得他的舅舅或是王家那位,会是背叛妻子,去与深宫之中妃嫔有所牵扯的人。

    再说了,萧太妃让她知道这些,不就是已经将她会猜测到这种可能性计算在内了吗。

    林茜檀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林茜檀走了之后,楚渐才姗姗来迟地回到了家里。

    听说外甥女来过,楚渐虽是叹着不巧,但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林茜檀是寻常的走亲访友。

    *

    当天晚上,皇宫之中出了一桩不起眼的“小”事。

    萧太妃宫中的一个宫女突然就发起了疯病来……那边闹腾得,都将天隆帝也给惊动得从莲妃的床上爬了起来,穿了衣裳就去了萧太妃宫中。

    这宫女见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最终被御前侍卫当场砍死在了宫道上,一了百了。

    萧太妃被吓坏了。

    天隆帝只当这是寻常的疯人。萧太妃却有一些后怕地告诉天隆帝,这个宫女就是吃了他送来那一盅汤药的那一个。

    天隆帝一时还有些不能反应过来。

    经过萧太妃仔细说明,他才觉得背后一凉。

    萧太妃的确无凭无据,至于那一盅用来装汤的瓷盅,更是早早就被清洗了一个干净,没有药汁留下。但萧太妃说的话,天隆帝是愿意相信的。

    凡是要给皇帝吃到嘴里的东西,都是要经过层层把关。从御膳房到传唤太监,再到桌面上还有试吃太监和太医……

    至少在太医看来,那一盅汤水的确是安全的无疑。

    可现在,却有一个宫人因为吃了那一盅汤水疯癫了,岂不是在说,有这太医也验证不出来的毒?

    还是说,根本不是验不出来,而是太医没说真话?

    大晚上的,萧太妃的寝宫里却鸡飞狗跳地闹疯子,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后宫各处。

    不少宫中妃嫔都在私底下抱怨:“不过是个宫女,这老女人也太上纲上线当回事……”

    在确保天隆帝皇位平稳这件事情上,萧太妃和他还算是有很多的共同利益。这件事情,天隆帝打算冷处理,萧太妃不会有意见。

    那死了的宫女早就被人拖了下去。至于那当时层层为皇帝把关吃食安全的那些人,也都被皇帝给捉了起来,逐个审问。

    宫里不知情的妃嫔们自顾自地睡了,殊不知多少奴才本来正在梦乡,却被人突然闯入拽了起来,扔进天牢,严刑拷问。

    林茜檀也是到了天亮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王善雅正是那大晚上被人叫了起来,负责四处捉人入狱的苦差,他知道的事,林茜檀当然能够从王元昭那里立即知道。

    林茜檀将王元昭不知何时丢在她床头的一个纸团看完之后,就扔进了火堆里烧了,就连吃早饭的时候也在思考着这件事。

    这件事,不用证据,她也料定多半是阴韧做的。因为,这件事,阴韧必然获益最大。

    现在的朝廷,阴家不说是一手遮天,也是势头无双。

    阴韧恐怕是最希望天隆帝疯而不死的人了。

    可不管这是或不是,想必经过这一回失手,天隆帝应该是有了警觉。就算不用萧太妃在旁边越俎代庖,他也……暂时不会有事。

    吃过早膳,林茜檀陪着身子越来越差的沈氏说了一会儿话,温情脉脉。

    同一个时候,天牢之中,却是哭声凄厉的。妄图叫皇帝疯癫,这和行刺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王善雅负责捉人,

    负责拷打的,却并不是他。而是大理寺中魏家的人。

    之后的审查结果,是连王善雅也不尽清楚的了。

    天隆帝判断的是对的,他寝宫当日值日的太医的确是有些不干净的地方,那太医像是知道自己横竖是死,竟是早早就在牙口里藏了剧毒……

    林栋参与这事,林茜檀想要知道,也并不太难。

    不过是老规矩,给钱罢了。

    林阳德想要把林权立为侯府世子,林栋还不肯放弃。既然不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林茜檀估摸着他应该是会拿了手里的银子去接着收买人心、打通门路,乃至给将来自立门户留后路。林权能不能如愿就那么做成他心心念念的侯府世子,还很不好说。

    林栋收钱,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更不会管林茜檀一个小姐问这个做什么,反正在他看来,他弟弟的这个女儿,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第156章 老字号

    那个太医不过就只是替别人做事,死了也不过就是个替死鬼。王善雅奉命带人过去捉捕的时候,这人早就把家里的人全给送走了,显然是早就有准备。

    也因为这么一个人,整个太医院也被连累,天隆帝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摸了一遍底细,还不放心。

    林栋不关心这些。倒是最近他手下有个叫陆靖远的年轻人近来名声鹊起,对他似乎有威胁……

    不过有件事,他和林茜檀分开之后才想起来忘了跟林茜檀说一说。

    那姓韩的太医服毒自尽,官差从他的身上搜索到一枚香包。****图案。

    香包本身不过是叫人拿来赏玩怡情的东西,但是问题就在于,那只香包所用的,是京中知名大家族忠义郡王府家传的特制手法。

    林栋懒得回头再说一遍,便将这件事情干脆给放下不提。

    横竖,忠义郡王府死不死的,也和他们姓林的没有多大关系。再说,这事情就是他不说,也许也一样会自己传开。毕竟,忠义郡王府的名气摆在那里呢。

    几个衙门联手的审问,天牢之中多少人哭爹喊娘的?外面的世界却沉浸在新春喜庆里,一墙之隔,两重天地。

    忠义郡王府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们家的名字被有关官员递到了天隆帝跟前了。

    元宵在一片热闹里来临。天隆帝与民同乐,甚至亲自登上城头,陪京城百姓观赏烟花灯火。城门楼一度人山人海挪也挪不动腿。

    满城披红挂彩。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捏糖人的,满大街的高兴气氛。无数孩童穿裙期间,顽皮捣蛋。

    林茜檀胳膊肘的地方刚刚回复一些,已经能够自如使用。楚绛又提前邀约过,元宵这日,她先是在家中陪着林家长辈们简单用过饭。等到时辰,就出门。

    不过一起出门的,却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楚绛是和忠义郡王府的公子池荀凑巧在街道口碰上,干脆一起来的,再算上林家的林子荣和林子业。林茜檀数上她自己以及林碧香、林抒尘,总共也有六七个人。

    楚绛对于不能和林茜檀单独相处,很是介意遗憾,林茜檀对他也很抱歉,不是她不想,而是临时出了……一点点的意外。

    池荀会来,目的自然在林抒尘上。他把林抒尘的事给家里一说,家里自然是不同意聘林抒尘做的。他不肯妥协,元宵之夜甚至赌气离家,跑来林家。

    而林抒尘是三房的人,池荀的目标是她。林子荣想在这中间为他牵线搭桥,就需要林茜檀的协助。否则以林抒尘的出身,可能连那道门也出不来。

    林茜檀想着帮人帮到底,就答应了。再说,她也有一些私心。有林子荣和池荀等人在,她总觉得,似乎更自在一些。

    至于林碧香,的的确确是中途插队,硬挤进来的。不过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林茜檀不打算带她,是她自己硬上了车子。她也没办法。

    四男三女分别坐了一辆马车,四匹大马,再叫上一群护院、丫头、婆子和小厮跟随,前前后后的,人数也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隆帝登上过城门楼的缘故,今年的元宵非但没有受到外面战事的影响,反而还更加热闹。

    从东、西、南三个城门仔细数过来,人满为患。除了京城本地的人,自然还有外地赶来的。

    林茜檀等人才走了几条街,就已经因为在人群里拥挤,而生出一些薄汗来。林茜檀庆幸自己穿了一件薄纱的流仙裙出来。

    林茜檀距离某人太近,对方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渐渐被热汗挥发出来,熏得她在人群里更加难受。林碧香究竟涂了多少脂粉?

    林碧香自己也狼狈得后悔。

    几个人先是来到了城东各种杂技表演、戏曲演唱十分多的一条街上。京城素来有名的景点——一座每年元宵时候都会专门堆叠起来的灯山,耸立高处。

    楚绛紧紧跟在林茜檀的后面,与她一起看着这些美丽景色。这个时候的他,只以为今后还有许多个这样的元宵佳节和林茜檀一起欣赏,殊不知这机会,也就这么一次罢了。

    他们做主子的在步行,自然有奴才开着马车紧紧地跟在附近,以便于能够随时给主子提供服务。有买了什么东西,也是随时叫人穿过人群,送到车子上面去存放的。

    人潮拥挤,出来玩的人却都是反而开心得很。也许,这过年过节的……图的就是一个热闹。楚绛贴心地给林茜檀挡住了旁边人的冲撞,目光柔和。

    他早就迫不及待把梦里那个他在外奔波一日回家有她备好热汤热菜的美好情景给实现了。

    “小心。”他们时不时停下脚步观看舞龙表演,人群里人挤人的,林茜檀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肘子突然给顶了一下,险些一个踉跄摔了。是楚绛及时发现,扶持了一下。

    林茜檀说了“谢谢”。

    楚绛的眼神却有些冷。

    林茜檀刚才背对别处,没有看到。他却是正好看到了,且还看得十分清楚。是林碧香使了眼色,叫她自己的丫头装作不小心干出来的。

    她这是做什么?想叫林茜檀出丑?

    或是干脆就是,想叫她出一点事?

    林碧香就是想叫林茜檀出一点事。她就是见不得属于自己的位置被林茜檀霸占着。

    谁不知道,每年过年过节的,总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踩踏事件?林茜檀怎么没有被人群给踩死?!

    楚绛冷笑。亏得他娘亲还跟他说,林家还妄图将林碧香这样的货色硬塞给他……

    *

    这些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一样的事。也许是因为楚绛那一眼看过去,很有威慑作用,林碧香之后倒的确是老实了一些。可是心中又委屈,觉得楚绛不应该这么对待自己。

    舞龙表演之后,便是游行队伍从那边开进过来。各种各样的表演人员依次经过,花样繁多的节目引来一阵阵的叫好。由于表演的人尽心尽力,周围的观众都很尽兴。

    这样一个热闹的日子,也不知道风光好一些了没有?!

    林茜檀想到了还在昏迷养伤的风光。

    林茜檀亲自到那个救助了霁月风光的人家看了一眼。霁月明显好得多了。农户一家费心照顾,林茜檀也不吝啬珍贵药材,前后将近一个月的工夫她已经恢复得极好了。

    是林茜檀叫她留着照看受伤明显要重上许多的妹妹。

    还有郑好……

    林茜檀想到郑好,就会想起待梅。待梅被安葬下去已经有了小半年的工夫,她也好,锦荷也好,都会时不时就想起她。今日元宵美景,本该是待梅幸福地和新婚的丈夫一起出来逛街才对。

    可凭她现在手上的财力,却没办法查到夏三娘的底细。查不到,其实就说明恰恰是有什么被刻意掩盖着不让查到吧?

    甚至于,她其实已经委婉地问过王元昭,居然就连王元昭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夏三娘要查,不过眼下也许可以先和阴槐算算霁月风光的账。

    一声卖饼郎的吆喝将林茜檀呼唤回来。林茜檀往声音处看去,没注意卖饼郎,倒是看见一个令她有些惊奇的人。

    元宵佳节,秦楼楚馆的姑娘们自然也不甘落后。林茜檀居然在河面上看见了她曾经的丫头晴川,正衣着暴露着在画舫上揽客……

    林茜檀没那么多菩萨心。

    游行队伍过去之后,他们这一行人也走到了差不多另一条街道上,已经看不见穿行京城的内河。

    说来也巧,他们逛着逛着,逛到了她自己的首饰店里去。

    一行人之间并不能算是关系很好的亲友,走在路上同行游玩气氛也很微妙。每个人心里也都有些自己的心思……

    自己的店铺,林茜檀自然没有什么兴趣多走多看。林碧香也顾不上跟她找事,她干脆无聊得,趁着没谁注意她,去了店铺二楼的走廊上,对着外面灯红柳绿的张望……

    楚绛随时留意她,跟了过去。

    林茜檀还没在凭栏前面站住,楚绛的声音已经在后面传来。

    “表妹怎么不看首饰?是不是不喜欢这一家店,要不要换一家?”楚绛说着,已经负着手背走到林茜檀的跟前。

    林茜檀笑,这话让她怎么接。谁会在自己家惊叹装修布置!

    不过楚绛的动机不过是想和林茜檀多说一些话。当然不会把自己注意放在这上面纠结。

    林茜檀一副不爱答的模样,他也不纠缠着这么一个问题。转而又说起了其他。京中近来又有哪些趣闻……林茜檀其实比起成日在外忙碌的楚绛还要熟悉太多。

    楚绛说,林茜檀听,直到另外几个人发现他们不在,找了出来。

    他们这一路过来,已经买了许多东西了。

    一群跟着来的丫头婆子小厮手上,哪个不是抱着一点重量?

    林茜檀买得最少,她的丫头反而是最轻松的。

    远远的,林茜檀又看到了个不算熟的熟人。一个容貌丑陋的小姑娘,正堵截路人兜售她的鲤鱼灯……

    林茜檀刚刚要开口告诉楚绛这家店的老板是她,就被林碧香突然给打断了。

    楚绛不免觉得,有那么点儿遗憾。

    表妹刚刚明显就是想跟他说什么,话都到了喉咙口了,林碧香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林碧香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不是时候一样,故意挤入林茜檀和楚绛中间的位置。

    “姐姐和表哥在这里做什么?”林碧香沉迷在这家店漂亮的首饰里,一时没有留意林茜檀的动静,倒是被她钻空子,和楚绛去到这没人地方,也不知说了多少不知羞耻的话……

    林茜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心里一定没有在想她什么好事。

    所以她也不必给林碧香留什么面子:“我们‘亲’表兄表妹的在这儿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很明显,林茜檀加重了的,是话里的那个“亲”字。

    林碧香便浮现恼怒的神色。

    是啊,她和楚绛的所谓表兄妹关系,其实不过是蹭了林茜檀的。她亲表哥,是阴槐!不像林茜檀,和楚绛的的确确就是“亲”的。

    她当然不清楚,楚绛和林茜檀,同样也不是有什么血脉联系的表兄妹。

    林茜檀不由想到楚绛那个亲生的爹来。只可惜无缘一见,不知是何许人物?

    林茜檀乐于气一气林碧香,却也知道林碧香不过是代表另外的几个人上来叫他们下去。也不多说。

    几人从店里依然出去,继续顺着城东街道陆陆续续往南移动,东街有热闹,城南却有不少特色美食。林茜檀对店铺掌柜装作和她不熟的快速反应,十分满意。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众多,不知不觉就到了很晚的时候。

    几人游玩了一晚上,早就疲累。月上中天,也不急一时,于是来到一处路边摊子上,正要坐下。

    同样是面对摊子,几人的态度也不一样。儿郎们大体都是无所谓的,林抒尘虽然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坐在路边吃东西好像不妥,却也客随主便。至于林茜檀,哪里会在意。

    也就只有林碧香一个,觉得这路边摊子配不上自己了。

    摊子旁的大木杆上,一方硕大而破旧的旗子,正迎风招展。一个“李”字是在告诉众人,这儿,是一个老字号了。

    林碧香偏偏一副嫌弃十足的样子。站在那儿要坐不坐的。见到其他人都陆续找了位子坐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那儿不是有个店,咱们为何不去那里?”看那长条凳子,何等粗糙?

    没什么人理她。

    只有忠义郡王府的公子池荀见林家人一副她爱吃不吃的样子,替她觉得尴尬,出口说了一句什么。

    林茜檀也随后出声了:“八妹妹若是要去那边的‘高档’茶馆,自己去就是,不用勉强和这边凑一处的。”

    林碧香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心里再多不甘,也只能是选择坐下。

    李记的摊主见多了林碧香这样的客人,倒是见怪不怪。这几位公子小姐,一看就都是大户人家。一上来就把他的摊子包场……

    他心里虽然下意识因为自己祖传的手艺面点被人看不起而不悦,却是绝不敢表现出来的。

    林碧香心有不甘地在那儿坐下来,等着上吃的。李记的混沌、锅边糊都十分不错。物美价廉。在京城里十分有名气。

    锦荷负责点单,林碧香因为心里有怒气,就根本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只说了一句:“和表哥一样。”

    锦荷于是十分“好心”地提醒老板:哪几碗几碗的,多放一点辣,还顺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好东西”亮了出来……

    这老板同样也见多了这些豪门贵族私底下彼此算计的把戏,他一个也惹不起,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架不住锦荷拿了三个硕大的银元宝出来,晃瞎了他的眼睛……

    锦荷嘻嘻笑:“老板看清楚了,这里可有三百两,你在这儿干了大半辈子,最多就是赚了其中一个零头是不是?”

    那老板便在心中接话道,何止。

    他在这儿干这个干了半辈子,他几个祖宗更是干了一辈子。父传子,子传孙。一碗混沌一文钱,就是干一年下来,也不一定赚得到三四两……

    锦荷时间也不多,只长话短说了:“我给你这东西,不过就是一些叫人腹痛难忍的。你多放些辣遮遮味道!你如果怕,你干完这事,只说出门探亲,出去躲一躲,过个个把月的回来,何愁这老字号的名声受影响?”也不怕林碧香万一想起来,跟他算账。

    摊主也不是个啰嗦的人,当即生怕锦荷反悔似的,收了银子飞快掂量掂量重量,回头便往林碧香的馅料里,加了别人几倍的辣!

    锦荷回到林茜檀身边,林茜檀乘人不备,捉了锦荷便问:“你刚刚和摊主叽叽歪歪了什么呢。”

    锦荷又不是喜欢和陌生人闲聊八卦的人。

    锦荷嘻嘻笑道:“果然瞒不住主子你。”

    锦荷于是飞快说了一下她大概干了什么,见林碧香看过来,闪身跑了。

    林茜檀不免觉得好笑。

    这事虽说不是她授意,但她倒是并不反对。这一路上林碧香没少恶心她,锦荷就是不动手,她也打算等回府之后给点颜色。

    眼下锦荷不用吩咐,自己就知道给林碧香的吃食里加料,倒是也好。

    就是不知道回去之后她要贴补锦荷多少钱了。

    摊主动作很快,十几碗热腾腾的、品种不一的吃食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摊主按着吩咐,将特地标记了的那一碗,给了林碧香。

    林碧香浑然不知锦荷当着她和她丫头婆子的面前就敢坑她,意思意思吃了小半碗,就嫌弃一样丢了汤匙不吃。

    一边上,楚绛却是吃得还算习惯。

    几人在外头逛了一圈,又吃了宵夜填饱肚子,早就想回去。于是众人休息了一会儿,依然上了车子,往回走……

    林茜檀看林碧香一路上也没怎么特别不适的地方,心中有些好奇林碧香那肚子怎么没动静。又猜想是不是那摊主收钱不办事,根本没有按照锦荷的话去做。

    殊不知戏在后头。

    等到林碧香回府之后肚子发作起来,想着与摊主算账。那摊主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

    *

    元宵当夜,京城里是必定会闹腾一个通宵的。他们回去的路上,街道上依然热闹拥挤得车子也不好走动。林茜檀心里有那么一股疑问浮现了起来。这年元宵,街上的人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这种古里古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林茜檀也无法形容。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没有想到似的。只是毕竟夜晚不早,马车一开进巷子,就安静下来。周围光亮打进车里,斑驳着光点。

    车窗子开着,只楚绛和池荀偶尔说话。林子业一整晚安静得简直有些可疑。

    回去之后,林碧香本来正要沐浴,却忽的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腹部剧痛灼烧起来,惊吓得一院子的人赶紧去禀报了阴薇。阴薇又火急火燎地去请了宫里的太医。太医院最近正因为之前被天隆帝整治了一番而不敢随意到臣子家看诊,林碧香受了好大一通罪才把太医等来。

    阴薇气坏了,反应却不慢。问了一遍,跟着林碧香出去的那些人将林碧香半日下来吃进去的东西仔细数了一遍,竟然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到她们想破脑袋想出一个结果,大街上还有什么李记摊子?

    就在阴薇把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的时候,林子业从林茜檀那里借了盘缠银子,再次不告而别,往北而去。阴薇发现了想去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儿子的踪影。

    天隆十二年正月,元宵才刚刚过去不到几天,雍州就爆发了有组织的反商复夏动乱。

    且这一波,还像模像样。仅仅几日,就迅速占据了附近的城池。林子业这个时候北上,阴薇一个做母亲的,不担心就见鬼了。

    天隆帝反而是用这个做理由,再次在朝廷上提出亲自平叛。朝中对于此,意见并不统一。

    清流一派反对,算得上是忠君爱国。主要起了分歧的,是那些世家。

    天隆帝两度北上。一次小胜,一次因为意外而大败,花的银子不都是跟他们讨?怎么会在朝上局势这样的情况下,还想到亲征?

    对于阴韧而言,他首要思考的目标,却算是知道天隆帝目的究竟是什么。

    究竟单纯是想这么做,借着这事做跳板?还是说,是故意离开,漏出破绽,意在关门打狗?!

    林茜檀听说之后,当时就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王元昭说,是他们想得太多了。

    “你这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林茜檀这么跟王元昭说。

    王元昭看向她,等她解答。

    林茜檀道:“陛下不过是一心念着把戎国打下来仅此而已罢了。”

    自然还和前两次一样,那些大臣哪有那么容易就松口。朝上争执了两天,一时没有结果。王元昭告诉林茜檀,军中有些动静。

第157章 狗啃泥

    军中有些异动,是天隆帝放出来的信号造成的一个结果。朝廷上如何议论,军中将领自然有消息渠道。

    军中的大老粗和朝廷上那些心眼多的大臣不一样。他们是武夫,而武夫解决问题的方式当然就是动手。

    这些人去年早就在随州那儿憋了一股火气,他们和天隆帝一样,希望有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先是踩过雍州,再挥师北上。

    雍州那样的地方,距离戎国已经十分接近了。

    “军中无论意图一雪前耻者,或是有心立功的,都会响应陛下号召。问题在于,陛下如果亲征,朝中由谁说了算?”

    天隆帝去或者不去,意义太不一样了。

    两人坐在墙头,喝着与清水也没有多大区别的小酒,意思意思满足酒瘾之后,王元昭跳下墙头,将林茜檀送回东山侯府里去。

    晏国公府牵涉其中甚深,王善雅是朝廷各个势力必定争夺的一个人。而王元昭,同样也不轻松。

    王元昭临走之前,林茜檀将他叫住。

    王元昭回过头来,林茜檀笑着问他:“城防卫都慰将军朴会是不是你杀的?”

    王元昭不否认:“若是按你所说,天下必定会乱,咱们自然要将碍事之人除去。这朴会,草菅人命,贪污受贿,绝不是什么良臣,杀了便杀了吧,还能空出一个肥缺来。”而以王善雅的地位,又正好能叫人卖个面子,把这个位置给了他。他正好将自己认识的某个人给安插上去!

    林茜檀笑:“我又没说你杀得不对。只是你下手匆忙,自己也没留意被他扯走一个香囊。这香囊现在落在我的手里,一闻就知道是你的。”

    说完,林茜檀从墙头跳进了府里,没了声音。王元昭刚想说什么,看到的就只是东山侯府一面黑漆漆的墙。她,爬墙越发顺溜了。

    夏三娘还在家里等他,他还要过去一趟。说是有什么事需要交代。夏三娘要的“外祖遗物”,他始终也没有在晏国公府找到。不是他找不到,而是他已经把那些被夏三娘轻描淡写成普通画作的京华梦景图的碎片,给了林茜檀。

    夏三娘自然怀疑过他,但对于这个儿子,她还有用得上的地方,不好逼问太过。

    王元昭看着母亲的眼光之中就更多了许多失望。

    母子两个又是闹了一些不快,夜深了,王大狗挽留弟弟在家里睡上一夜王元昭坚决不肯。

    “母亲就是那个脾气,你何必总是与她?”

    王元昭气闷得很:“大哥不必说了。”自从来了这京城,他在母亲的心里更加没有地位。

    王大狗叹气,说的话也是意有所指的:“时局不安,母亲也是动乱过来的,难免睹物思旧。”

    王元昭压制下去心里再一次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最后说了一句什么,就破门而出,回去了晏国公府。

    *

    林茜檀说的不错,天隆帝心里有那个心思,别人说什么他又怎么听得进。他心里筹谋不是一两天。

    雍州他要去,就非得去成。朝廷上的大臣激烈辩论了几天之后,天隆帝终究还是如愿以偿了。

    不过这一回天隆帝吸取了上一回的经验教训,再没有声势壮大的阅兵仪式。悄无声息地点齐兵马,等到天气刚刚回暖一些的时候,任性妄为的皇帝就带着他战力不错的兵马朝着北方去了。

    谁都知道天隆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但谁又能说什么?

    天隆帝一走,郑国公府也就松了一口气出来。

    林茜檀去看张嫣,张嫣说起父亲:“咳嗽都好了许多。”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柄宝剑被移开了似的。

    张家现在这样的景象,林茜檀自认为是有责任的。所以她给张嫣开出来的工资很高,也算是目前境况下对张家的一个补偿。张嫣和田小香商议之后,决定编著一本小册子,批量印刷,商队成员可以贴身放在身上背诵,也可以随时查阅。

    林茜檀开辟北边商路,已经初见成效。远在戎国境内的分店,也能时不时穿越国境,送回一些要紧的情报了。

    张嫣调侃她:谁知道你还是个情报头子。”

    林茜檀不介意让张嫣知道知道她的秘密。张嫣品行,足以让人信任。

    “嫣姐姐有没有听过,消息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林茜檀亲手将自己送给张嫣的一支发簪,插在了她的头上。

    张嫣也一直弄不懂林茜檀对她那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之意是从哪里来的。

    “就你道理多。”张嫣刚将海外已经被探知的小国名单罗列了一份出来,林茜檀刚刚收了,卷到了袖子里。

    她凭劳动在好友那里挣钱,问心无愧。

    二月春暖花开,张嫣已经待在府里很久没有出去,林茜檀便劝她出门:“姐姐如果再待着不出门,就要发霉了。”张嫣那些平时看来无用的知识,对她而言却是宝藏。

    林茜檀记得前世的时候曾经爆发过一场大疫情。阴韧闲时曾说那是九州没有过的疾病。所以她一直在留意海外商人。

    从张嫣手里拿到资料,她就可以提前做些准备了。

    张嫣想想也是,她最多就是前几日去了一趟林茜檀的店,她家这个情况,叫她怎么出去?

    元宵林茜檀逛街时发现了几家风味不错的摊子,也有那个意思带张嫣去看一看。陈靖柔也凑这个热闹,已经在摊子那里等着了。

    张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张嫣于是点了点头,跟林茜檀约了时间往外去。

    张夫人神色憔悴,必定是因为操劳家里的事累得。她因为儿女婚事,和丈夫已经没有多少感情。只不过因为不舍得一对骨肉,这才没有在张鲁元倒霉的时候弃他而去。

    “张姐姐有没有想过嫁人?”陈靖柔这张嘴巴,和顾晴萱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自己的婚事解决了,就关心起自家姐妹。一时嘴快,把这话说出来了。

    张嫣和陈靖柔不同,她是想嫁的。且不单想,她心里大概还对前任的未婚夫念念不忘。只不过她和那人显然不会再有什么缘分了。

    陈靖柔也没恶意,张嫣自然并不怪她,只是心里到底有些怅然。

    *

    林茜檀带着张嫣和陈靖柔两个,在外面逛了逛,又把张嫣送了回去。

    她自己则是与陈靖柔去了陈家。广宁伯见到她,很是高兴。

    林茜檀在陈家待足了小半日,广宁伯亲自作陪,令林茜檀下意识有怪异之感。甚至于林茜檀回家,都是广宁伯“顺路”送一送的。

    好不容易把广宁伯给送走了。

    林茜檀放下车窗帘子,好巧不巧就被林权给看见了。林权脸色不太好看,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东西。

    林茜檀没有看到他。

    锦荷还记得林茜檀跟张嫣提过,叫张嫣暂且忍耐一时。

    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好的年纪这么耽搁过去,到时候就算张家有什么机缘回复荣光,年华也是不可弥补的。

    马车里,锦荷正把下面的人送来的报告整理了递给林茜檀,林茜檀一边接过去,仔细翻看。一边自言自语:“当时我哪里会去管她会不会因为我拖了姻缘?”

    锦荷不懂。

    “眼前这一个,因为我被影响了命途,我尚且还能帮衬。那看不见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很快,前线传回兵报,说天隆帝已经到了随州。

    天隆帝其实前不久才刚刚晕厥,他是明知支持他亲征的那帮人没安好心,却还是装作不知道。这也说明,天隆帝有多么执着于戎国那一亩三分地了。

    天隆帝也算是被林茜檀影响的人之一。

    要知道,他前世时候三征戎国时,身体比起现在要好太多。

    天隆帝这一走,顾屏告老归田自然又辞不成。

    过了两日。

    林茜檀去他那里的时候,他正在书桌前面批阅朝中的公文。

    见她来,他又分了几份给她观看:“你看看,这事怎么处理会比较好?”

    林茜檀知道这是老师又在考她了。她干脆坐下来,拿起了笔,模仿起顾屏的笔迹,在上面写了起来。

    顾潇巍过来的时候,刚好就碰上了她。

    林茜檀听说,顾潇巍被顾屏推了出去,经常代替爷爷在皇帝跟前侍奉。天隆帝也乐意去用顾潇巍,所以……顾屏把顾潇巍教会了,他也许就可以退休了。

    然而顾潇巍像是和爷爷对着干似的,平日聪明能干的一个人,到了朝廷上,偏偏就资质愚钝起来,吏部月度考核,就只是得了一个“中上”的评价。

    顾潇巍离开之后,顾屏看着孙子的背影冷哼出声:“这臭小子,越大越不可爱了。”

    林茜檀听着便笑,老头子大概是对顾潇巍不叫他“爷爷”,反而叫他的名字那般没大没小耿耿于怀。

    顾潇巍虽然没有父母,但有顾屏这么一个爷爷在,也是十分不错。总比她好,有家就跟没家似的。

    锦荷掐着时间,到了时辰就催促林茜檀回去。最近东山侯府的后门去了生人看守,林茜檀还没来得及收买。她今日出府,也是走得后门。

    林茜檀算着后门那儿应该还没有换岗,于是告辞,往林家回去。

    林茜檀从府里溜出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她院子里的人也不是万能的。挡得住一次,挡得住两次,可她老是不在,总有机会露馅。

    林茜檀才刚刚走到府邸外头,正想着赶上了后门看的换岗时间,便有一个被碧书派出来通风报信的小丫头张头张脑地在那儿看着。看见林茜檀,连忙跑过来告诉她,那边夫人正在银屏阁里坐着。

    林茜檀说了句:“知道了。”

    又道:“你是偷跑出来的,这会儿别回去。锦荷,给她几文钱,让她去买糖吃。”

    锦荷于是从兜里掏了几文钱,给了那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收了银子,一溜烟便跑走了。

    *

    林茜檀既然知道她的地方进了不受欢迎的客人,当然要赶回去看一眼了。

    银屏阁中。

    阴薇正吃着丫头们端上来的茶,看似一味在喝茶,实际上那双眼睛却是贼溜溜地在扫视着闺楼里的一切。

    她因为厌恶林茜檀,竟然已经有少说一年半载的工夫也没有再来过。

    以往林碧香总是跟她提起这银屏阁里如今怎么怎么富丽堂皇,她还觉得女儿说的略有夸张,谁知一看,还是她女儿恶意贬低了的。

    随随便便一样东西,竟然都有历史。既不僭越凌驾于皇室之上,又体现持有者的风仪修养,阴薇是看一次便心疼一次,心里名为嫉妒的那只小虫子就又亢奋起来。

    这些,本来应该都是她和女儿的。可恨林茜檀这小蹄子将嫁妆给讨了回去!

    阴薇的衣裳已经有一个季度没有新样式了。

    如果林茜檀没有记错,阴薇的嫁妆里头,有大半都给了出来,交给了丈夫。林权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正这也不是他主动讨要,而是阴薇上赶着给他……

    所以阴薇也穷困得很了。

    阴薇看这满屋子的财富,不免想到自己不仅给出去大部分,剩下的里头又要分出大半给儿子女儿预备婚事,她看着林茜檀的眼睛便带了凶光。

    林茜檀笑。

    摆在阴薇面前的那只千手观音像,是前朝文帝时期的遗留物。阴薇坐着的那只看似平常的凳子,其实也是名家的手笔。

    阴薇自然以为,这些好东西,都是当日楚泠所拥有的,并没有想过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然而事实却是,这些东西,都是她后来新赚的。

    林茜檀还没站定,阴薇就发起了官威来,先是质问了一通林茜檀去了哪里满府找不到人,又杀鸡儆猴一样要拿锦荷几个开刀。

    林茜檀眉头微皱,几个丫头在外走了一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洗,那一裤腿的灰尘是那般的明显。

    大意了。

    “将这几个怂恿主子出去晃荡的丫头拖下去打二十板……”

    林茜檀笑起来:“母亲急什么?”那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更是叫阴薇气坏了。

    阴薇跟来的人,便在张成媳妇的带领下,作势要上前。

    林茜檀一个眼神都不用,屏浪便知道在张成媳妇经过的时候,悄无声息伸出一只脚,绊了那么一下。屏风随即配合着一个巧劲,阴薇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落下,就看见她的心腹管家媳妇跟个滑稽的狗子一样,不知怎么忽然倒地滚了好几个圈子,然后“砰”得一声巨响,脑袋重重磕在门槛上,随即一声尖叫。

    一时满屋子哭爹喊娘的混乱,张成媳妇摔了一脸血,把阴薇也给恶心到了。阴薇一时也没有心思再去跟林茜檀过不去,张成媳妇出师未捷身先死,是被人抬着出了银屏阁的。

    阴薇刚走,林茜檀便将周围的丫头叫来,让她跑一趟沈氏那儿,来个先下手为强。

    然后才问起了事情经过。

    “夫人怎么会过来的?”她这地方,阴薇不是一向嫌弃么?

    碧书便回答道:“奴婢也不知道!本来主子你不在,奴婢就想着,领着几个小丫头四处打扫打扫。”钟嬷嬷不在,院子里就是她和绿玉最大。

    也是她有些运气,正趴在院子门口擦窗的时候,无意看了那么一眼,正好看到阴薇杀气腾腾地过来。

    绿玉于是风风火火地把屋子里一些不大方便叫阴薇看见的东西都给急急收拾了起来。

    “做得很好。”林茜檀心想,自己大部分的账册和现金虽说并不在屋里,可也不能保证如果阴薇就是那么巧把她留下的东西给看见了,没准就要和她“分一杯羹”了。

    也就是碧书这个实心眼的,都知道把好的茶杯收起来了,居然把她拿来招待贵客的好茶给拿出来来了。

    碧书也很是尴尬:“奴婢就是想到霁月跟我说的话,晃神了……”说起这,碧书的神色便暗淡下去一些。

    林茜檀便问,郑好说什么了。

    碧书说:“说是风光昨天晚上醒来一阵的时候像是受了烫……”

    碧书说一半留一半的,没敢说她哥哥是照顾伤患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热茶扑洒了出去,风光一个伤患,被热茶烫了一手不止,还被脚上打滑的郑好就那么扑到身上去了。

    霁月当时听说是听见屋子里动静打开了门,看见了屋里的情景……

    郑好一时半刻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亏得风光反应快,用手打了一下,可还是起泡了。

    “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林茜檀倒是没有注意到碧书话里的那些暧昧。虽说她这个做主子的有那么点意思,但对于郑好来说,恐怕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忘记待梅的。

    风光是为了保护姐姐而受伤的。

    林茜檀想着再去看看:“看看她现在能不能移动了?若是可以,还是接进城来。”总那么寄住在别人家,算怎么回事。

    锦荷道:“主子偷溜出门的事情如今给抓了个现行,夫人这两天怕是会叫人管好了咱们,不让咱们再有机会出去吧?”

    不仅如此,应该也会像是今天这样突击检查,没事就过来看看。

    林茜檀笑:“谁说出门一定只能是白天了。”她挥了挥手。

    锦荷和碧书便都看了过来。

    春日里百花盛开,银屏阁里正有几个小丫头正趴在花圃那里收集花瓣制作花露。林茜檀又道:“锦荷,待会儿去格子里拿几瓶花露出来。”

    锦荷记得,救助了霁月和风光的那户农家,那个女医似乎格外喜欢做些香喷喷的东西。

    锦荷只以为林茜檀是要把那对的礼物送给合适的人,没有想太多,林茜檀想的,不止这些。

    王元昭跟她说过,那白马寺山脚下,几乎没有什么人家。霁月和风光顺流而下,那么巧就被农夫一家救起。倒不是说她怀疑救命的恩人。

    那农夫的确是个农夫,多半不会错。但那女医,谈吐气质,都不是一个乡村里普通的农妇会有的。

    更别说还精通医道了。

    所以她也想借着送礼,摸一摸人家的底细。

    *

    林茜檀说是说要夜里出门,可后门这会儿又给看住,她要怎么出去?锦荷更加了解林茜檀一些,知道林茜檀可能是动了……爬墙头的心思。

    傍晚那时候。

    林茜檀偷偷出门的事,毫不意外被捅去了大家跟前,当着长辈的面,她怎么也要做出一副恭敬柔顺的样子,可她又不会把林家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意几个惩罚。

    她准备齐全,被罚跪抄写女诫也全无所谓。当日林子业送的那两个厚棉护膝也派上用场。至于抄写几个字,更是不在话下了。

    这倒罢了,要紧的是,阴薇又有借口往她这里塞人。锦荷嘀嘀咕咕的:“走了一个姓苟的,又来一个姓毛的,还真是猫猫狗狗都往咱们这里塞了!”

    然而毛嬷嬷却和苟嬷嬷不同,是个一开始就识时务者为俊杰的。

    一样是家里有人被阴薇捏在手上,却知道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有好下场的道理,刚进来磕了个头就投诚了。

    “这个毛嬷嬷倒是很有意思。”林茜檀知道,这毛嬷嬷和苟嬷嬷都是阴薇身边的老人。论起忠诚度来说,应该都是一样,不然也不会被阴薇派出来。

    林茜檀刚刚罚跪完了回来,丫头就说姓毛的嬷嬷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本来以为这嬷嬷和苟嬷嬷一样,还要收拾收拾,谁知毛嬷嬷早就眼馋苟嬷嬷拿到的红利,一副钱财面前没有圣人的样子。林茜檀是这么跟她说的:“毛嬷嬷既然要投诚,也要拿出些诚意来。”

    毛嬷嬷也不多犹豫道:“夫人除了叫老奴盯着七小姐这里的动静,也叫老奴想办法博取七小姐信任,实不相瞒,就连这番话都是夫人授意的。但奴婢知道忠仆不事二主。愿意改弦更张……”

    又道:“实际上,夫人派去后门看门的也有猫腻,小姐只要拿钱财去收买,不管多少,是一定会成功的。”

    林茜檀笑:“噢?”毛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58章 尴尬

    毛嬷嬷解释道:“夫人也知道七小姐不缺钱,所以换到后门去看着的,早就被夫人喂了毒了,小姐就是有千金万金,也不可能叫他被小姐你收服。”

    林茜檀便问是什么毒药。

    这个,毛嬷嬷哪里知道。

    “她这回倒是真难住我了。”没有接触过人,她怎么知道对方是被投了什么毒?没有解药,对方又怎么会愿意被自己轻易收买。

    想想也是郁闷,难道以后进进出出的,全得爬墙不成?

    这毛嬷嬷说的话,诚意十足,林茜檀便叫她暂时顶了苟嬷嬷原来的职务。

    还是锦荷一语惊醒梦中人:“主子你就是个猪脑袋,天上不行,咱们就不能走地下,您忘了那条地道了?”

    锦荷吃了林茜檀一个爆栗子。

    可锦荷也给林茜檀提供了灵感。上面不行,还有下面。

    嘴上虽说埋汰锦荷,却是认真思考起了可行性。

    她正好想起萧太妃给她答疑解惑,告诉她的一些事。说起来,那条地道本来就是她亲娘楚泠的手笔。

    不过这事一天两天的也不能成,倒是不急。

    到了夜深人静时,屏浪被留在屋里盯着毛嬷嬷,林茜檀带上了屏风,爬上了银屏阁的墙头。

    这对林茜檀来说,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以往是王家那个二狗子带着她,现在却是她自己一个人。若是被林家的护院捉住,以她现在的模样,会被当成小毛贼。

    她平平稳稳在一处漆黑无人的地方落下,夜晚的巷子里,寂静得一个人也没有。

    屏风在前面打头,林茜檀跟在后面,等到出了路口,一下子就喧哗起来,夜市还算热闹。

    谁也没有注意,两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穷丑小子,会是两个大姑娘。

    屏风也是第一次看到林茜檀打扮成男装,那惟妙惟肖的丑陋模样,她看了便觉得好笑。

    林茜檀却像是对自己这么一副样子并不怎么陌生。从前不止一回跟着阴韧出门,不止她要扮丑,就是阴韧,也做了这个装扮。

    前尘往事暂且不提,林茜檀很久没有夜里出来,都有些不太记得这里夜市的模样了。

    就连她以前和王元昭经常去的那几家摊子的店,也没把她认出来,她就更放心了。

    不过可不包括王元昭。

    王元昭早就想念这边这条街的吃食,侯府他可以不进去,但是没人规定他不可以过来胡吃海喝。林茜檀刚刚在面摊座位上面坐下,都还没有开始吃,就看见那边走过来一个她十分眼熟的人,那人除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是他不认识的,还有什么是她没看过的?

    那不是王元昭,又是谁?

    屏风自然也看见他了。

    也许是因为春日回暖,王元昭又穿了个无袖的短襟。下面贴身的裤腿将他身体曲线都给勾勒了出来。

    他手捧一件天青色的外套,光洁精壮的手臂,便露在外面。

    林茜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脸上有些不自在。屏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那时候两人一起摔下山崖,王元昭发着热,身上又是脏污又是伤痕,又是一身冰水的。林茜檀为了救治,将他扒了个干净。

    都说医者父母心,她是救人,当时情况特殊,自然不同。男子躯体,她也见多了,自然没有什么旖念。

    可现在再想起来,她反而觉得有些心虚,也有些羞意。

    她就没见过身材好成那样的男人。

    林茜檀自己做贼心虚,形态举止上便露出了破绽。

    王元昭本来还没有留意道路边上一堆人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子”,林茜檀那么一扭捏,反而露出一点破绽来。

    王元昭便有些疑惑。

    林茜檀的身体线条,他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出来,那边那个麻脸小子,好像就是林茜檀……

    王元昭也只是愣了一下,立刻也就反应过来。他还没说什么呢,那边某些人就已经自己急急低下了头,难道不是不打自招吗。

    林茜檀自己那一个低头下去,她就暗叫不好。她心虚个什么劲?这么一想,她又理直气壮地抬起了头来,只是气势上已经落后。

    果然,眼看着那边王元昭已经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了。

    林茜檀暗叹一口气,只期望对方没有把她认出来吧。

    林茜檀本来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上王元昭的,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婚期已经定下来,又或者是因为对方婚期也已经定下来,又或许,是因为,她刚刚想到了什么令人心虚的事。

    如此这般,王元昭来到她跟前,她便先声夺人地装作不认识。

    开了口,又后悔得要死,她这不是显得更心虚了?

    可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她那句话话音都没有落下去呢。

    “这位兄台有何事?”

    王元昭听了也是一愣,心里好笑,反应倒是也快。他也不急着把林茜檀身份给说破了。他唇角一勾,嘴唇一动,立刻就知道顺着林茜檀的话接了一句:“噢,小兄弟,不知道这边的位子有没有人坐?”

    林茜檀身边的确是有一个空位。

    她看了一眼,心道早知道就应该叫屏风坐这个位置了!

    她于是像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心虚似的,自然是毫不犹豫请王元昭坐下。

    王元昭笑了笑,果真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鼻子还算灵敏,不动声色闻了闻身旁人身上的味道。这身子自然而然的体香,不是林茜檀是谁?

    他想了想,仍然是选择装作一副和林茜檀并不认识的模样。

    林茜檀点了面,王元昭坐下来,也点了面,林茜檀开了一个说谎的头,就不能不接着装下去了。

    林茜檀现在心里有好几个疑惑。

    王元昭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林茜檀自己否决掉了,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呢?

    想一想,又觉得,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找她?

    林茜檀于是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干脆现在就自己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林茜檀还在想着,那边摊主就刚好端了他们的面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摊主自然认识王元昭,王元昭出门在外大约一年,最近才刚刚回来京中,林茜檀看王元昭一副和摊主依然熟悉的模样,就知道他回京之后应该是不止过来一次了。

    摊主也正和他絮叨说:“你昨天去吃的,是对面那家老张的面吧?今天尝尝我的!给你加了肉,可不输给他。”

    “谢谢陈叔!”王元昭露出亲和无比的笑容,看得那姓陈的老板慈爱地一笑。

    林茜檀笑,这人,对着不同的人,全是不一样的面孔。偏偏没人觉得他不够真诚,看这些摊子的老板,一个一个的,是不是都把他当自己邻居家的侄儿了。

    摊主又看了看林茜檀。

    摊主没有认出林茜檀那变装,便理所当然认错了人:“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赖兄弟吧?”

    王元昭笑:“不是他。他今日出去与人拼酒呢,说是晚些时候再过来拜见陈叔了。”

    陈摊主刚刚要说什么,那边又有客人招呼,他便“诶”了一声,甩了甩身上的粗布到肩膀后面,就过去了。

    赖大麻子来了京城?

    林茜檀虽然没有见过,但赖大麻子的名字,她是听过的。

    用王元昭自己的话说:“本来以为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月老手,其实就是和我一……就是个连姑娘的大腿也没见过的童子鸡,尽是吹牛皮。”

    林茜檀当时听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留意到王元昭说着说着中间那可疑的断句。

    这会儿,居然会从摊主的嘴里听见这么一个人的名字,林茜檀不免有些惊讶。

    王元昭回过头来,留意到林茜檀的神色,偷偷一笑。她是不是想问一问赖大麻子?

    他要做掉脑袋的事,林茜檀已经自己卷进来便罢了,本来他是不想拖累在老家的那些最多打打渔的兄弟们,赖大麻子去年听说他在北边打仗带着村里几个弟兄自个儿北上支援,这才无意之中发现了他暗地里的秘密。他私下囤起来的兵马,被几个兄弟给瞧见了。

    赖大麻子是自己人,可以信赖。

    王元昭看了看像是有些呆愣的林茜檀出声轻笑:“小兄弟,再不吃,你的面就要凉了。”算了,今日暂且不提,等下一次见她再说。

    林茜檀才像是反应过来。

    两人吃完了面,王元昭配合着林茜檀站了起来。莫说他本来不是来这里看林茜檀的,就算是,林茜檀人就在这里,他也不用进去东山侯府了。

    林茜檀也在看王元昭。

    见他并没有往侯府去,便知道并不是来找她的。林茜檀也说不来,自己心里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对于王元昭来说,她应该就只是一个凑巧坐在一起吃面的人,是不会再同路的。

    王元昭还知道演戏呢,他站了起来就没有和林茜檀一起走,只当做不认识。

    林茜檀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和王元昭说她身份。她带着屏风,往街道外面的方向去了。

    王元昭看她并不是往侯府去,反而更惊讶一些。本来都已经转身要走的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跟了上去。

    *

    林茜檀是往城外去,又是特地地乔装打扮过。只是夜晚毕竟不太安全,她当然要走在人越多的地方更好一些。所以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正被人的王元昭跟着。

    农夫家在城外,林茜檀想出城去,不能够走正门。不过她知道城门哪里有狗洞可钻。说起来,这洞还是王元昭告诉她的。

    林茜檀出了城,到农夫家的时候,农夫家还没有睡下。

    风光已经醒来,身子也有所恢复,看见林茜檀,自然很高兴。

    林茜檀留在屋子里和她们姐妹说话,屏风则是和农夫那位医术厉害得不得了的夫人站在屋檐下闲说一些家长里短。

    却也不是一味地闲说。

    屏风记得林茜檀交代她的事:“由我来问她来历,并不合适。你是丫头,可以顺其自然地和她聊这些。她应该不会有防备”

    那妇人也没觉得眼前跟自己聊天的小丫头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动机,也的确是放松了警惕,让屏风知道了一点自己的事。

    王元昭就蹲在树上。

    春天到了,夜里也已经有了蚊子,王元昭心想,这天晚上又要喂蚊子了。

    正说着,王元昭伸手就在黑暗里一拍,一只正吸血吸得高的蚊子便归了西,他笑。

    话说回来,眼前正和林茜檀的丫头说话的那人,还是他见过的人。

    虽说,只是个很小的时候见过两三次的熟人。

    世界还真是小。

    千石村的人都知道,他王家宅邸很大,除了做些客运生意,也常年总有形形色色的人入住,算是半个客栈。

    王元昭虽然不太记得眼前的人姓甚名谁的,但是并不影响他记得这个人。

    原本听说霁月和风光受伤在哪儿养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一问这两个丫头在哪儿,只听说没有性命大碍,他便放心。

    这会儿倒是正好。

    这个地方刚好就在白马寺的下游,风光和霁月当日两个人跳进小溪流顺流而下,到了这儿已经是一条大河了。

    四通八达……

    出于职业素养,王元昭觉得,这白马寺山下,就是一处适合兵马转的交通枢纽……

    不多时,林茜檀从农夫家里出来,王元昭也收回了神,只见林茜檀并没有马上回去。

    反而是朝着农夫家的后面去了。

    那后头就是山上。

    她似乎是和他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王元昭眉头一皱。

    出城来就算了,怎么还往山里去,万一碰到危险怎么办?

    王元昭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刚说着,前面山里便有一个什么活物嗷了一声。

    林茜檀却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王元昭待不住了,只能跳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她。

    林茜檀吓了一跳,屏风也吓了一跳,屏风刚要洒毒粉,就被林茜檀制止了下来。

    王元昭没好气:“是我!”屏风见是他,赶紧就收了自己的手。

    林茜檀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王元昭声音冷硬,而且还有几分怒气:“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出城看望受伤的风光和霁月也就罢了,这后山靠近白马寺的地方到了夜里是有危险的。也就一个武艺半吊子的屏风在旁边护着,万一碰上什么事怎么办。

    王元昭凶巴巴说完一句,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好像太重了一些,自己补了一句:“前面林子里,说不定有什么豺狼虎豹的。”

    林茜檀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王元昭话中好意她不会听不出来。可她这时却没工夫和王元昭说话。

    “你赶紧让开,”林茜檀很尴尬,农夫家的恭桶脏了,一时没法用,她哪里是往后山去干别的:“我尿急!”

    说完,一巴掌拍开听见她的话,愣住了的少年。

    这电光火石之间,林茜檀也忘了自己出来,画了麻子妆,只在想,这二狗子长的鼻子也太灵敏了一些,怎么就跟着她,来了城外了!

    千急万急的,也不如自己的尿急,林茜檀这时候也实在没有心思管那些尴尬不尴尬的,赶紧跑了过去一处草丛后面,酣畅淋漓了一回。

    林茜檀出来的时候,王元昭已经不在了。

    她虽说尴尬,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屏风:“人呢。”

    屏风也尴尬,可还是给林茜檀指了指,那边树上,隐隐约约像是有一条腿在那里摇晃,不知道那人在那里干嘛。

    算了,她现在有点不想看到这人,不去喊他了。

    排泄干净,林茜檀的冷静也回来了。她要是还弄不清楚王元昭就是跟着她出来的,也白活了。

    想想,她还有点恼意。自己这是早在摊子上就被认出来了。

    说了一句“走了”,林茜檀就往城里去,王元昭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盯着,直到确认对方安然进去城里,方才转身往后面去了。

    皇帝没在京城,京城的城防反而严厉了一些,林茜檀熟门熟路地踩着各处的小巷子返回侯府,到落地在院子里,才算松了一口气出来。

    锦荷说得不错,若是有一条地道连通,她进进出出的也更方便。虽说在林家也许待不了几个月,可这条道如果弄起来,也更方便她掌控林家动向。来日就算嫁出去,她也能随时随地借着地道自由进出。

    想着事,那些个尴尬自然而然地也就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她就拿来东山侯府的地图仔细观看,选择了一处地点,又把楚家的地图拿来对此,之后修筑的事……找谁好呢?

    那个有能耐帮忙监工的人,自己凑上了前来。

    马老七又男扮女装混了进来。林茜檀看到他,问他有没有认识懂得挖掘隧道的高手。

    马老七嘿嘿笑:“七小姐何必费劲去外面找,我可以毛遂自荐的。”

    马家兄弟两个,马老六力气大,学了一身好气力。马老七文不成武不就的,这才钻研一些偏门的技能。这不,男扮女装的模样不也是惟妙惟肖的。

    不过马老七也不是工匠,她挖这地道可是准备长期使用的。

    马老七又笑道:“嗐,这有啥?有钱还怕没人?”

    马老七觊觎林茜檀神色,并不确定林茜檀知道不知道当年楚泠修建地道通往皇宫的事。楚泠会死,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那之后,他们几个知情的人便都对当年真相闭口不言了。

    不过,若是并不涉及旧事,他们兄弟几个还是可以重出江湖的。

    马老七接了这活,这才记得说自己过来林家找上林茜檀的目的。

    “六哥说,待梅姑娘的死,有眉目了。”

    林茜檀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林茜檀叫马老六详细跟他说。

    马老七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措辞,仔仔细细地说了:“本来,待梅姑娘怎么死的,是没人看到的。可昨日却忽然有人趁着我六哥与人赌钱的时候,往他兜里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说,哪些哪些的人在待梅死的那天,有出现在过案发现场。

    马老六在业内还算有些威望,这是林茜檀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他很是上心地办了,一有了消息,就叫马老七来告知了。

    “怎么说?”

    马老七又道:“六哥的人杀了过去,两边刚打了一个照面,就打了起来,对方武艺高强,不过咱们用了阴招,捉是捉住了,可当场就咬舌自尽了七个,只一个动作慢些,被六哥活捉回来,正拷问着呢。”

    林茜檀眉头皱紧。

    若是按照马老七所说,不过是一般的“上门寻仇”,会有几个江湖人士被捉住了就全部自尽的?

    “那一个活的,可别叫他死了?”林茜檀想了想,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物件来:“这东西,弄不死人,却能叫人全身巨痒生不如死,你带回去,也许有用。”

    马老七领了瓶子和解药,回去了。

    毛嬷嬷在那儿张头张脑的,林茜檀看见了,便叫她进来,毛嬷嬷也不废话,进来便说:“小姐,夫人正往这边过来呢。”

    林茜檀应了一句“知道了”,便叫她出去了。

    “锦荷。”林茜檀道:“你说,这毛嬷嬷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一上来就这么献殷勤?”

    锦荷就无所谓道:“还能为什么?要么是有求于人,要么就是非奸即盗。”至于贪财,当然也有,可毛嬷嬷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毛嬷嬷说的没错,阴薇果真是领着一群人过来了。林茜檀“快要出嫁”,她“做母亲的一直没有怎么尽过责任”,这是要过来告诉她,明日开始,她要跟她待在一起。跟着学习管家呢。

    阴薇这只黄鼠狼,摆明了是在给鸡拜年。又没有外人在,何必做戏:“楚家可比林家大得多了,你又没有做过理账本的事,可得恶补恶补。”

    林茜檀笑,也不知道是谁,从她小的时候开始,就蛊惑她专心做些女红,直到十五六岁还不识字?

    不过林茜檀还是答应了。

    阴薇达到目的,也不多留,随即带着人走了。

第159章 慈母

    东山侯府嫡支人丁相对而言单薄,四个房头加起来,其实也就那些人。但自从林阳德自作聪明把林氏宗族那些穷亲戚接来之后,就变得大不一样。

    被填塞得满满的客房活脱脱像菜市口的街坊,各种三姑六婆、家长里短。

    府里本来的那些主子苦不堪言。这些人,时不时打秋风,到各个院落“走亲戚”,逼得府里的人都习惯了在屋里准备一些劣质的茶叶了。

    虽然这些族人里有一些人有些骨气,不愿意在侯府打秋风,蹭饭吃,被人看不起。但同样也多得是人唯恐有便宜不占,吃了亏。

    这样一来,沈宁这个掌管府邸中馈的人上要在沈氏面前尽孝,下要约束家里成百上千的奴才和一群极品亲戚,自然就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分出一些担子去给阴薇这个比较而言不受婆婆看重的妯娌,叫她帮忙。

    阴薇又不傻,家里轻松的时候,她分不到多少掌家的权利,这下子一堆人了,沈宁反而想起她来了。真当她是那冤大头不成?

    所以她也依样画葫芦,把林茜檀三姐妹都给叫上了。

    明面上的说法自然是好听的,说是让她们几个老大岁数也嫁不掉的大姑娘多学一学管家的本事。可实际上,说到传授本事,恐怕也只对林碧香一人真心而已。

    锦荷不解地问林茜檀:“主子既然看出来夫人的目的,怎么还自己往套子里钻?”阴薇说做就做,当真带了林茜檀忙活了一天,这会儿,林茜檀好不容易回来歇息用饭毕了,裁云正领人收拾。

    阴薇把三个人叫上,脏活累活全扔给林茜檀和林抒尘,林碧香则是坐在阴薇屋子里“帮忙”阴薇一起看账本。姐妹三人分工极其不同,不怪锦荷抱怨。

    林茜檀等着屋里其他丫头出去,才道:“一来她是拿我当苦力使,二来也是故意折腾我,不过她既然叫我管人,我叫几个人在府里敲敲打打的,岂不就顺理成章了?”

    林茜檀心想,还真是她瞌睡了,就有人给她递来枕头。她正想修建一条地道,害怕工程声响引起注意。

    锦荷也反应过来,“噗呲”一声,想想还真的是。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再者,修一条是修,修两条也是修,林茜檀还想着,干脆再挖一条道,将她和周叔之间也连通起来。

    马老七效率不错,答应了林茜檀给找人,过了两日便传音告诉林茜檀,说是干活的人都有了。

    林茜檀派了绿玉去做验收这个活,绿玉去看了一遍,说是个个“贼眉鼠眼”,不像好人。

    林茜檀笑说:“不像好人就对了。”

    马老七也说,他有一帮兄弟,因为长相不好,被人嫌弃。

    绿玉虽然爽利能干,但和碧书一样,心性当中还是一味良善,看人也太过片面。以后倒是可以叫她专责和小香接洽,帮她经营产业。

    锦荷就不和她们一样。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好人坏人?”锦荷很不当回事。

    林茜檀无奈看她,也正是因为锦荷看得开,林茜檀要干“坏事”的时候,大体会想到她。

    若是按照绿玉和碧书的看人标准,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好人”能进她们的眼睛了。

    林茜檀又笑,点到即止:“你和碧书,也该学学锦荷。”

    实际上,马老六他们那帮人,在这京城地界上坏事没少做,好事做得同样也不会少。亦正亦邪,全看是谁在用他们。

    马老七找来的人很快就按着林茜檀花了两三天工夫丈量出来的图纸干起活来。

    林茜檀为了给他们打掩护,特地说是侯府后花园“年久失修”,需要重新修缮,自己掏腰包找人来,在银屏阁后头日夜不停“砰砰砰”。

    反正钱是林茜檀出的,林阳德等人被林茜檀一“提醒”仿佛也觉得那园子的确是年久失修了一样,林茜檀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他们当然不会不愿意。

    就是苦了那些住在附近的奴才,大晚上的不好睡。

    没过几天,府里便有那些闲言闲语的在捕风捉影说林茜檀的坏话。林茜檀于是又光明正大叫人去挨家挨户送吃的送花的,堂而皇之收买人心。

    锦荷笑得不行:“夫人看见咱们这样,她却只能看着,大概会很不高兴。”

    林茜檀笑:“她自然不乐见了。”不过她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包工头身份么。这话还是阴薇说的——“你也该学着怎么和最底下那些下人相处了。”

    这么一圈下来,到了三月的时候,府里的舆论风向便又转了个弯,一味地在说林茜檀的好话了。

    阴薇的注意力全被地面上的事情吸引了过去,倒是没注意到地底下的那一点声音。等到府里的后花园休整完毕,马老七早就带着工程队修地道修出多远去了。

    林茜檀可算是见识了马老七的厉害之处了。

    往往是前一天他跟林茜檀说他修到了哪儿哪儿,过了一天就飞出去一段路似的修到了哪儿哪儿,速度十分快。

    地道从京城地底下过去,马老七他们夜里休息,到了白天则是正好借助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喧哗吵闹遮掩动静,这样一来,的确是没什么人发现。

    不过林茜檀有一个疑难杂症,那就是怎么在不惊动楚家和王家的前提下,把终点线给接通了?

    也不知道当年她娘亲做这事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方案?

    这种“不君子”的事情林茜檀当然也没法告诉表哥和舅舅,舅舅那头便罢了,她表哥是不会同意的。

    她都能想象到楚绛会怎么柔而不弱地教育她了。

    林茜檀正想着这个,没来得及问一问马老七有没有什么建议,王元昭自己找上门来。

    “正要叫人去请你呢。”两人数日不见,林茜檀倒也能渐渐把那天在城外的尴尬给忘记了。

    王元昭现在在王家生活,这些事,林茜檀想着或许可以求助于他。

    王元昭答应帮忙,却也提出一个附加条件来:“再修一条去城外吧。”

    林茜檀挑了挑眉毛,其实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意思,不点破。

    王元昭也像是故意恶作剧一样,开玩笑说道:“虽说是有那么几个狗洞,可是我总觉得……你钻狗洞也太难看了一些。”

    林茜檀便瞪他:“难看?难看不也是你给教的。”

    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提醒她那天两人多尴尬。

    王元昭开过玩笑,说起了正经的:“有备无患,说不定就用上了。”

    他突然不笑,林茜檀被他骤然正经的模样给吸引了过去。她知道,既然眼下有那么一个遁地的高手能用,就弄一个通道。战乱一起,有个万一,进可攻,退可守。总比临时抱佛脚来得好。

    林茜檀答应了。

    王元昭又说:“过两日,给你消息,我叫我那打架不靠谱的爹出面,帮你这个忙。”毕竟王善雅才是王家的家主。

    *

    同一个时候正在没有风的书房里作画的王善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而然就打了一个喷嚏!屋子里有地龙供暖,哪里会冷。

    王善雅莫名其妙的,看着正在下笔的画,心道,好险,这画差点就毁了。

    画上画的,是张颖如年少时候的样子。

    张颖如因为娘家的事已经一两年没怎么开怀,他就时常想办法给妻子画些美人像,做一做笨拙的讨好。

    他刚打了喷嚏,还没提笔,被关紧的门外头就响起了敲门的声响。

    “是谁?”王善雅沉声问道。

    “父亲,是我。”是王元暄。

    张颖如常跟王善雅秋后算账,就为了王善雅年轻时候红杏出墙而耿耿于怀,连带得王善雅对张颖如所生的几个孩子也一并都有愧疚。

    于是便将王元暄叫了进来。

    王元暄于是进到屋子里。

    他刚进,先是看到父亲又在画母亲,心里高兴。然而转开再一看,又在一边一堆纸里看到一幅被压了半截的别的画像。

    那画的,又明显不是张颖如了。

    王元暄看了看露了一角的画,脸色一沉。

    其实包括他和母亲张颖如在内,晏国公府里好像没谁知道传闻之中那个被王善雅养在外面过的外室究竟是谁。

    有人说那就是个秦楼楚馆里的娼妓,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人说那是个哪家背夫出逃的有夫之妇,因为见不得光,这才没有被王善雅带回来;更多的人都说,和王善雅几夜春风生下了王元昭的女人,可能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最有力的证据大概是,张颖如提出把夏三娘接回来看看,王善雅没有拒绝。

    王元暄收回视线,努力不叫自己去看那边的那幅画,和王善雅说完了正经的事,也就出去了。

    王善雅也不管他,仍然继续抬起笔来,将记忆中张颖如的模样勾勒出来。张颖如和张嫣一样,张家的女儿都不能算什么大美人,可情人眼里出西施,王善雅就是觉得妻子最好看。

    王元暄出去的时候,兴许是没有关紧那边的门,夜晚的风一吹,门便被弹开一点。虽然门口的小厮立即就重新把门合上,但还是让一阵风,把桌案上的纸片刮了起来,露出被遮盖的那幅画来。

    王善雅却是几乎看也没看一眼。

    萧宸固然是倾国倾城,更甚至是金枝玉叶的出身,但两人那一段露水夫妻的日子本来就是荒唐,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君臣之义,没有男女之情。

    桌案上一堆等待处理的旧物刚刚忘了收拾,他居然就那么扔在那边。

    想到她的画像,又想想她现在在做的事,王善雅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和儿子再提醒一声。

    王元昭从东山侯府回到晏国公府已经不早,整座国公府是一片漆黑的。路上的灯具闪烁摇曳,把树影也弄得模糊了。

    王元暄从王善雅的书房出来,王元昭从外面回来往王善雅那里去,两人正好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个正着。

    王元暄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哥哥有着本能的畏惧,看到便又恨又气地离开了。每次和他打照面,分明相似的脸,他这个本来正牌的二少爷硬生生被衬托成了劣等货。

    王元昭看了看他背影,随手从旁边叫来一个正在王善雅院子门口守门的管事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管事恭恭敬敬,一点不敢倚老卖老,甚至于连王元昭的眼睛也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清澈却让他总是有一股看不到底的感觉。明明连二十岁都不到,就令人被他的威压制服。他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回二少爷的话,三少爷过来,似乎是与老爷说银子的事。”王元暄和王元昭不同,他那个挂名的职位是供不起他花销的。

    王善雅平时不管这些,他便只跟张颖如要钱,今日居然要钱要到王善雅跟前来了。

    由此可见,多半是因为郑国公府财务捉襟见肘,连带得张颖如那个私下帮衬娘家的出嫁女也一并得捂紧钱包了。

    王元昭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而去,那管事在他走后,才松了一口气……

    远处的小厮等着王元昭走了,才跑过来。他是这管事的侄儿,托了叔叔的面子刚进王家做小厮没几天。

    嘴上也因此便不知深浅的:“叔叔,这就是那野种二少爷吧?来说什么了?”

    换来的只是他叔叔冰冷的一眼。

    “管好你的嘴巴,别跟着那起子不长眼的蠢货一起背地里骂人,小心得罪了大佛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元昭耳朵十分灵敏,又特意竖起耳朵去听,自然把那边叔侄两个说的话给听了个大概。

    这管事,倒是个沉稳的……

    王元昭听见“野种”二字的时候就已经对那个小厮起了杀意的眼因为这管事说这话而平息了下去。正好他已经走到了王善雅书房,王善雅也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是不是阿昭在外面?”

    王元昭不用像王元暄那样老老实实等着才能进,王善雅声音还没落下去,他就已经破门而入了。

    王善雅也不生气,反倒是笑。

    他不由想到林茜檀就曾经和他开玩笑一样说过:“你也别抱怨人家王家人不待见你,你一去,他们兄弟姐妹的父爱全被你抢去,不讨厌你讨厌谁?”

    王元昭深深赞同林茜檀这个话。不过,林茜檀说的话只是一半,还有一半说的是,王元昭自己也没把自己当王家人。

    在王元昭看来,他认的从来就只有父亲,而不是父亲以外的其他人,自然也更加不是什么晏国公府。

    王元昭一进门就看见他娘亲的画像了,他却不在意王善雅喜欢谁,更不会因为王善雅画的是谁就不高兴。

    他更不喜欢进来了还多说废话。

    他一进来,开门见山就请王善雅帮他一个忙。王善雅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

    王元昭离开,王善雅才将那些特地找了出来的萧宸画像拿了起来,亲自蹲到火盆边上付之一炬。回想年少荒唐,悔不当初。

    *

    这一晚,林茜檀又一次梦回前世。

    只不过这一回她梦见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

    一片白雾中,她看不清梦里那人容貌,却鬼使神差地知道那个人就是她探寻无果的夏朝三公主,萧宸。

    大夏末年,天下乱,萧氏皇族在动乱之中近乎是凋零。死的死,入狱的入狱,旁支四下逃窜,隐姓埋名。嫡系一脉更是堪称几乎无一幸存。

    林茜檀像是看见三公主在近臣的保护下,逃出宫廷,她的怀里一直抱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那孩子,不断用懵懵懂懂的眼神看着她,奶声奶气地喊着“姑母”……

    *

    王善雅睡得迷迷糊糊,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配合父亲救助夏朝皇室血脉的一桩旧事来。

    他用了一个掉包的计策,把三公主萧宸从宫里平安地运送出了当时的是非之地——京城。

    夜里急行,到了桐州却不得不停下,只因为三公主因为过于担心和她兵分两路逃跑的侄儿、那个萧氏皇族根正苗红的血脉而骤然发病。

    王善雅甚至一字不漏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有父亲护送,殿下不必担心,眼下殿下只有自己安全,才有办法再想其他!”

    当时的萧宸兴许也是因为知道皇家嫡支只剩下她和萧胤两人,不能把鸡蛋搁在一个篮子里。又或者因为王善雅温柔可靠,让她下意识信任,但她仍然发了烧,生了病,王善雅便设法将她原地安置起来。

    那是一段后来回想十分跌宕的日子。紧张的时局当中,懵懂无知的少女将保护她的年长男子当成唯一的依靠,甚至不顾对方已有家室,不顾自己金枝玉叶,甘愿献身,跪下恳求王善雅在她身上留下一条萧氏的血脉。

    若是萧胤死了,这个孩子,便是替补。萧家也还有一个传承的人。

    王善雅一时心软,实在看不下去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不要命地在他脚下磕头哭求,便答应了她。

    可是这些事情,王善雅又要怎么去和妻子解释诉说。

    王善雅并没睡着,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正习惯性地翻了一个身子,伏到他的胸膛上,像是睡得有些不大安稳。

    他轻轻在妻子额头印下一吻,在心里不知第多少回说着“对不起”。

    不仅是为了那些陈年老账,也是为了现今他无力帮助妻子的娘家脱困——张颖如为了娘家的事东奔西走的,甚至于因此都愿意接纳元昭这么一个私生子了。

    而王元昭投桃报李,就算只看在林茜檀的份上,也会在张嫣家的事情上出力。

    至少,是替张家把朝廷没收去的某一份田产给弄了来,交给了张家。

    为了这事,张嫣特地上门,和姑母说了谢谢。

    张颖如知道这件事情是王元昭帮她出了力气,毕竟张家被收走的那块地,朝廷可是转手就赏给了王元昭。如此一来,她就更不好意思去排斥王元昭了。

    王元昭不求和晏国公府的人怎么亲近,有个彼此尊重,便也差不多了。

    张家人是舒坦了一些,然而魏家那边,却是因此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说起来,还是因为张家的那块田产。

    林茜檀知道这事,还是魏嘉音自己跑了过来告诉她的。

    两人约在外面见面,闲聊的时候,魏嘉音提了提张家那事。

    林茜檀听了,只觉得事情实在太巧。

    张家的那块地,是京城方圆出了名的好地。山上有一处温泉庄子。魏家的几个宗室子仗着和嫡支有些关系,一听说一整片地方都被给了王元昭,就觉得这里是他们“小舅子”的地方,他们去去无妨了。

    结果要求入内却碰了一鼻子灰,丢了脸。

    魏家里面也因此闹了闹。

    魏嘉音看不上那几个堂兄弟:“还‘小舅子’呢,不过是同堂的兄弟,我大哥都不会去做这样的事,他们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林茜檀睫毛颤抖:“那块地上上下下都是肥沃土地,也不怪人惦记。”就算是魏氏名门,传承久了,也难免出几个不肖子孙。

    魏嘉音笑了:“说是这么说,但就算惦记,那也是我亲大哥。”

    林茜檀知道,那块地之所以价值高,说白了,其实和白马寺是挂钩了的。白马寺后山的活水流到这边,把这边的土地都给养育得肥沃了起来。

    又是和白马寺有关……

    于是她道:“你们家给白马寺修那什么塔修得怎么样了?!”

    魏嘉音听了便笑:“别提了,钱是砸下去了,可工程却停了,我娘神神叨叨的,说是破土动工冒犯了佛祖了。”

    魏嘉音的大哥魏嘉彬受了一些伤,据说有人毛遂自荐,给魏家算了一卦。

    魏嘉音道:“那个和尚也没说我大哥有血光之灾是因为什么缘故,家里的长辈怎么商议的我也不知道,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最近,那个白马寺的大和尚,就住在她魏家做客人。

    两人在外面一起喝了好一会儿的茶,魏嘉音由婢女提醒着匆匆告别:“先不与你说了,我娘请了那师傅看了良辰吉时,说要给我也算一卦呢。”

    林茜檀便笑,没有挽留。

    魏嘉音迅速下了楼,林茜檀看着她上了车子,飞快离去。

第160章 知情

    魏嘉音离开以后,林茜檀也没有在茶楼上坐得太久,不多时便下楼离开。茶楼的大堂里坐了不少书生,虽然不敢再像前阵子那样口无遮拦,但仍不改对朝廷的讽刺态度。

    那部夏史林茜檀前世的时候就在阴韧那里瞻仰过了,其中的确有一些内容笑里藏刀,用心险恶。

    林茜檀到了门口,她那车子也差不多被拉了过来。

    按着魏嘉音跟她说的,前几日魏家的那事看起来仿佛只是魏家是有人看上了张家的那片地,可事情真的像是魏嘉音说得那么简单吗。

    也许是两辈子以来习惯使然,林茜檀宁可多想一些。

    魏家堂房的那些人,会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和许诺帮他们“飞黄腾达”的人相互勾结起来?!

    “卖糕饼咯!”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声大喊,把林茜檀给拉了回来。

    “走吧,”林茜檀道。她踩着踏脚上了车子:“咱们回去,府里还有咱们的事呢。”

    身边伺候的婆子丫头便都应了一声。

    林家后园子刚刚经过一番修缮,焕然一新,阴薇私以为那些造价不菲的添置日后都会是她儿子所拥有的,林茜檀说要出门,她吃人嘴软,也愿意答应。

    沈宁更是奉她做金主,自然更加不会插手啰嗦。宫宴上林阳德那么一提世子的事,林栋有了危机感,对她也更加言听计从了一些。

    她在府里做这些,有几个工匠还是沈宁弄来的。

    明面上的大动静结束了,府里却还有一些工匠时不时在走动,这儿敲敲,那儿打打。林茜檀的确还需要回去监工。

    因为,地底下的工程同样也还没有结束。他还需要掩人耳目。

    说来也巧,林茜檀前脚从茶楼上下来,就碰上了魏嘉音口中那些来自于白马寺的和尚。

    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师傅身穿的僧衣十分明显,林茜檀一眼就看见。那小师傅对于林茜檀还十分眼熟,看见她,也主动上来和她打招呼。

    “两位小师傅怎么这?”

    “师傅说,前阵子后山上着火,烧毁了一些树,叫咱们师兄弟两个出来添置一些日用之外,也买些树种树苗。”

    原来,是几个被师傅派出来采买生活用品的。

    不过……他们所说的后山,难道是……?

    小和尚说完了话,就回去了,林茜檀和他们南辕北辙,并不是资格方向。

    白马寺着火了……

    京城里头却没有什么消息……

    *

    另外一边,魏嘉音刚刚回到魏家。

    魏夫人一看到她,就十分着急:“你这孩子,叫你早一些回来,怎么还让法师等你!”

    魏嘉音连忙上前去和法师道歉。她恭敬行了一礼。

    一个两鬓斑白、身穿红色袈裟的大和尚正坐在那儿,见状连忙跟着起身,将魏嘉音扶了起来,微笑着直说无事。

    魏嘉音知道,白马寺这些师傅本来不用在魏家待这么多天的,还是因为她母亲特意挑了今天这个据说十分吉利的日子为她捕算,他们这才留了下来……

    一群人立即换了一个屋子坐了下来,那法师上前,用一条纱布隔着手随意摆弄起魏嘉音。一会儿看看魏嘉音的五官,一会儿摸一摸魏嘉音的掌心纹路。魏家替魏嘉音求的,自然是她的姻缘——她的姻缘,其实就是魏家的前程。这法师算命十分精准,包括魏嘉音自己在内,都对这事很上心。

    一通繁琐过程之后,算命便结束。

    白马寺僧人这就立即启程返回了。

    魏夫人神情淡淡却竭力礼貌地把白马寺的人送出去门口,魏嘉音有些心不在焉地跟着母亲一起。

    法师给出的结果不能说是坏透,但也绝不算好,魏嘉音心里有些不快。

    魏嘉音不知怎么就想到自己和林茜檀一起住在白马寺里的时候,也求过那么一道签文,是魏夫人说,解签文的和尚也许不够老道,这才……

    结果眼前的大和尚却反而给了她一个还不如那天的结果。

    于是心里忍不住又生出一些抱怨来,抱怨母亲为什么非得叫她再算一遍……

    法师体谅魏家人的心情,对于他们失礼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半路回来的、不知情的两个小和尚像是有些不满。

    魏嘉音落后一步,便听到他们偷偷嘀嘀咕咕……

    “师傅说的,何时不准了?”这是其中一个看起来更高大一些的小和尚在说话。

    另一个也说了一句附和的话。

    还是他们的一位师兄听见了,小声训斥,话里话外的,让魏嘉音有意无意听出来一点什么。

    年长六十的法师窥测天机,说她和王元昭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批语有两句,有可能是前面一半,却更有可能是后面一半……

    法师说说她和某些人,既无缘,也无份,若是到了离缘的时候,不必强求。

    话说到这份上,也不能怪她和娘亲脸色不好了。

    魏夫人还在和法师在前面寒暄,魏嘉音终于听出哪儿不对,抓了小和尚过来窃窃私语,有话直说地问:“王家二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白马寺?”

    小和尚吓了一跳。

    前段时期,她听说林茜檀在白马寺出了事,很是担心。

    是她大哥回来告诉她,她所知道的那个过程。

    她本来就奇怪,她大哥怎么会突然去关注白马寺里那么一个事情。

    是她大哥跟她说,她和林茜檀是好友,他做大哥的,多留意一下妹妹的交际圈子,也很正常。

    现在听小和尚说起,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样子?!

    现在看来,就连王元昭奉旨回京都有蹊跷。她就说,王元昭怎么会突然因为和她魏家有亲事,就冒着抗旨的风险跑去了白马寺找她。

    小和尚说了一件,干脆把知道的都说了。

    魏嘉音这才知道,王元昭也是和林茜檀一起,掉下去山崖的。

    小和尚有些被魏嘉音惊住了:“女施主,小僧跟你都说了,可不可以别再捉着小僧的手了?”僧俗有别,男女不同。

    魏嘉音这才松开了脸上通红的小和尚。

    然后,小和尚服侍着他们师父上了车,离开了魏家。

    魏嘉音却是被留在原地,思考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魏夫人知道她是刚从外头和林茜檀见过回来,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应该是累了,便喊她去休息。

    魏嘉音脸色看起来,比刚刚知道批语的时候还差了一些。

    本来,魏夫人是对林茜檀这个小姑娘很是喜爱的。可从听说她和她准女婿两人孤男寡女的在山崖下面一起待了那么多天,那心里就有些不对味了。

    不过这些事,她是瞒着自己的女儿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刚刚和两个小和尚在那边私下说的话……

    *

    林茜檀也正是清楚魏嘉音并不知道坠崖事件的细节,才一句也没提王元昭。她想,将心比心,是她,也不会希望听见自己的未婚夫和好友两人在山崖底下患难与共。

    虽说,她的确清清白白。

    为了救王元昭一条性命,她是和对方有一些在世俗看来是亲密的举动。但只有老天爷知道当时她扒开对方衣裳,小心翼翼帮着清理那已经流脓的伤口时,心里有多么紧张。

    生怕草药无用,生怕她金针技艺太过粗浅,生怕没人救援待着等死……

    不过好在,这二狗子非但没有事,还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活蹦乱跳得像什么似的。

    不过林茜檀也还是会心虚。毕竟,她心里对王元昭,好像的确也有那么些和友谊没有关系的东西。

    她当然并不清楚,同一个时候的魏嘉音,正心情复杂地想着她。

    林茜檀回去的时候,正有几个工匠进进出出的搬运石土。

    这两日人尤其多。

    特别是银屏阁的附近,因为是重点工程的区域,所以走动的人,就更是多。

    这几日,银屏阁的门窗尽量都是锁起来的。

    只因为……有一些男人时不时往她们这里看。

    沈氏曾经就因此提出过反对,认为这些外面的人在那里,若是有那些个心思不纯的,岂不是有可能坏了事?

    更确切地说,是坏了林茜檀一人的事。

    林茜檀自己倒是不担心什么闺誉不闺誉的。

    不过不担心,也不等于她能叫人当真来爬她的窗子。

    “这一次,母亲这么好说话,恐怕也有打着这方面的主意的意思吧。”那些外面进来的汉子,一个比一个壮!

    这事,锦荷几个却是没谁当真会害怕的。

    锦荷也说:“上次那个叫什么‘不缺’的采花贼再厉害不也没怎么样,不也是栽了?”

    林茜檀笑:“可你也不能大意。”

    说着话,她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人是林茜檀弄进来的,自然是人家宴怎么看,她便叫人家怎么看。几个汉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苍蝇是不可怕,但是在眼前飞来飞去,也是很烦人的。

    到了夜里,还当真就有那么一两个色胆包天的,趁着收工的时候摸了到银屏阁来,却是还没有翻墙进去,就无声无息地被屏风屏浪处理掉了。

    马老七帮着把人往地道里拖:“七小姐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林茜檀笑:“老规矩,送去鸭馆吧,会有王孙公子喜欢的。”

    马老七嘿嘿笑,幸灾乐祸。自从七小姐买下鸭馆,那鸭馆的生意,可是十分不错。但凡是那些以欺负良家少女为乐的市井恶棍,她都按着罪行轻重,一并送去羞辱,叫他们知道知道被男人侮辱的痛苦。

    还真别说,还真有那么几个知道改过自新了。

    林茜檀又问道:“王家那头怎么样了?”

    这事既然是求到王善雅头上去,马老七当然是直接和王善雅接洽了。

    马老七站在地道入口道:“王家那边,是二公子亲自负责。”

    林茜檀又问细节。

    马老七就说了:“二公子说了,那废园既然本来已经有了通路,咱们就不用舍近求远另外再修建。那院落,本来就被划归王家,只不过后来用来当作了分界线罢了。”

    这样一来,就更好了,不用惊动楚家。

    马老七又说:“七小姐要不要现在就下来看看?”因为毕竟是偷偷进入林家,马老七说话也不敢说得太大声。

    林茜檀看了看时辰,正是大半夜的时候,也没什么犹豫,答应了。锦荷被留下把守出入口,碧书帮着望风。

    林茜檀跳坑跳得爽快,马老七便顿时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来。

    要知道,他再怎么,也是行走江湖的臭流氓……

    地道底下,干活的又是那样的一群三教九流,她却没有什么犹豫……

    马老七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既然七小姐信得过我,我马老七就肝脑涂地了。”

    林茜檀笑。

    其实她也有点在赌的意思。

    马家兄弟仔细说起来其实只能是她娘亲留给她的人手。他们之所以帮她做事,更多是看在去世楚泠的面子上,而不是当真就在乎她给的那么几个银子的工钱。

    她这样,算不算收揽了人心了?

    地道之中的建成程度比起林茜檀想象之中的,要好上太多了。

    虽说还是一股浓重的泥砖土味,但地道之内墙面的平整程度简直超乎了林茜檀的想象。几盏灯火一路照亮,让人看清。

    甚至于每走一段路途就有一个相对宽大的休息区,休息区已然搁置了零星几袋干粮和水囊……

    大晚上的,地道之中一群大男人,却只有林茜檀和屏风屏浪姐妹,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可她淡定大方的模样,迅速地得到了马老七那帮弟兄的认可。他们是好色之徒不假,却也不是不讲江湖规矩的人。也素来敬重胆色过人的女人。

    夜里安静,地道内呼吸可以被轻松地听见,地面之上,偶尔也有巡逻的士兵走过,那脚步声踩在地面上,也是十分明显的。

    直到,穿过无数的府邸,听了夜里地面上无数这样那样的声音,他们终于来到了,王家……

    按着王善雅所说,这院落曾经由一位出身尊贵的人短暂住过。

    贵人走后,这院子便被废弃。平日又没人来打理,这才生了满院子的杂草。两家之间只是默认以它分割两家宅邸。

    站在井底,林茜檀已经能看到头顶了。

    她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

    之前,她从萧太妃的话语中,已经怀疑萧太妃是不是和谁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现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跳了出来,她忽的一个惊吓,看了看这处名义上属于王家的院落。

    难道说,曾经和萧太妃在这地底下秘密见面的,是王善雅?

    平心而论,如果非要林茜檀认为萧太妃和哪个臣子有奸情这么一件事情,在她舅舅和王善雅之间,她会倾向于认为王善雅更有这么一个可能性。

    不过也有可能是两家府邸里的其他人!

    马老七指着面前被伪装过的出口:“七小姐,可以上去了。”先一步探路的人已经打了信号,确信上头没有别人。

    林茜檀应了一声,在看她上次来过的这地方,在短短的时日里,这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原本的那条看上去相对而言旧上一些的路和新开出来的这个路像是互为人字一样,彼此岔开。林茜檀还看到,井口处贴心地打了一个钉子,上头挂着一个连着绳索的五爪勾……

    上到地面之后,林茜檀站在这位于王家和楚家之间的地方左右看看,然后没说什么,就还是照着原路回去了。

    她很满意。

    另外的那条通往京外的地道自然还没完工,马老七说:“等这里这个全弄完了,就弄你那个……”

    *

    林茜檀回到林家的时候,天光都已经微微发亮起来,东山侯府里的奴才也已经陆陆续续地爬了起来,准备一天的活。

    林茜檀一晚没睡,本来想说沈氏身子不好,免了早晚请安,她正好补一会儿觉,结果却有人找上门来,还非得把她给叫过去!

    锦华公主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林茜檀面前,听说是在她那个公主府里过了好一段的老实日子。她生母失宠,父皇又厌弃她,她不能不暂时老实……

    林茜檀一大早在长辈那里看见她,也有些意外。

    锦华看上去显瘦很多,却依然美丽。要说有哪里有不同,那就是她的眼睛不再纯粹,取而代之的,是浑浊的算计。

    林茜檀几乎没有睡上一会,到得自然晚些,锦华已经在那里待了有一会儿,林茜檀进入的时候,屋子里正说说笑笑。

    锦华怎么会想要见她?

    锦华看见林茜檀就笑,林茜檀下意识就警觉起来,她们两人又不是什么朋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见过公主殿下。”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

    锦华也不多说废话,有些话,刚刚她已经和在场其他人提过一遍了。她说她府上暖房里的牡丹开了,想叫她去她府上赏花。

    谁不知道这是天隆帝出发之前给了锦华的。锦华得了几盆,随即命人费心栽培,唯恐别人不知道天隆帝对她还十分重视似的。可锦华自己大概也忘了,天隆帝之所以出京,为的就是去攻灭她前夫……

    锦华会这么好心,邀请她去?

    林茜檀嗤笑。

    果然锦华接下去便近乎不太掩饰地说出她真正的目的。

    锦华如今基本只在她自己家待着,这特地上门邀请,总不会只邀请她一个。

    林茜檀不太想去。

    她正想着怎么委婉拒绝,倒是林碧香出声,说了一句:“这事七姐姐怎么会不去?前两天姐姐还跟我念叨公主府上的牡丹呢。”

    虽说不满锦华,但对于林碧香来说,这个时候她和锦华的目标是一致的。

    锦华说了,她请人赏牡丹,是要携眷的。

    这事对林家也有好处,林阳德也好,林权也罢,都不会愿意任由林茜檀胡来,锦华再落魄,那也是公主,再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

    林茜檀皱着眉头,看着林家的长辈替自己就把事情定了,有些好笑。

    她不想去的地方,凭如今的锦华公主,已经是逼不动她了。

    锦华公主说完这事,自以为得逞,便回去了。她府上的牡丹的确开放得正艳丽,她想叫喜欢的人看看。

    赏牡丹不过是在两日之后,锦华就像笃定林茜檀会去似的,甚至还事后补了请帖过来,做足样子。

    所以到了当日,林碧香和林抒尘二人一大早就起来打扮了,只等着林茜檀一个人。林茜檀却临时闹了病,发了高热。

    林碧香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不过林碧香又立刻想到什么,转怒为喜。林茜檀不去,楚绛有去,不是一个样?!

    林茜檀躺在“病”床上,看向过来“看望”她的林碧香:“妹妹还在这儿待着?难道叫公主等你一个吗?”

    林碧香听了,果然立刻就赶着出门去了。

    碧书还有些担心林茜檀不去会不会得罪锦华公主。

    林茜檀没说话,是锦荷替她解释:“要我说呢,公主恐怕巴不得咱们主子不去,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林茜檀笑,锦荷变聪明了。

    一堆被锦华邀请去的人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大白菜,用来充场面而已。锦华想见的人从始至终也只有楚绛一人而已。

    锦华挨家挨户、纡尊降贵地亲自邀请宾客,也不单单只是给她一人脸面而已。

    自然也是去了楚家了。

    她不去,楚绛还真有可能会去的。

    这也是锦荷不解的地方。

    “主子既然不去,做什么不跟表少爷说一下您不去?”

    林碧香一走,刚刚还软绵绵躺在床上的林茜檀跟个没事人一样,坐了起来:“这事,我没办法要求他,也做不来这种事。”

    摸了摸滚烫的脸皮,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躺下来再装上一会儿,这伪装发热的汤药果然好用,弄得跟真的似的。

    绿玉也装模作样地去叫郎中去了……

    锦荷嘻嘻笑:“也是,表少爷去不去,不要紧,王……”

    不用林茜檀瞪她,她自己就闭嘴了。

    好在,林茜檀根本没注意她。

    她发烧,整个府里也就沈氏和王雅心派人过来问了一句,其他人是根本不管他的。而这些,就是她的亲人了。

第161章 赛马

    锦华公主府的牡丹会的确有些内容,林茜檀没有去,自然有她的耳目跟着林碧香一起去。

    那丫头说,赏花会上大家玩了少说十几种的小游戏。

    锦华有备而来,为的是亲近心上人。而她的心上人也的确是去了。

    “齐王爷的小舅子生得可俊俏了!”

    “顾三公子压了魏大公子一头,夺得诗文头筹!”

    “阴家去的那个什么二少爷听也没听过的……”

    “……”

    小丫鬟毕竟见识有限,说出来的话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林茜檀只有自己提取有效信息。

    “对了对了,”小丫鬟又想到什么:“公主给了每位赴会宾客一个香囊,听说装的是种子。八小姐收到的就是种子……奴婢还看见楚家少爷拿到的那个,看起来式样就比别人的看起来精致得多了……”

    林茜檀听了,也说不上吃醋不吃醋的。楚绛生来本就是个会招蜂引蝶的人,这一点和他自己乐意不乐意关系不大。她如果要吃醋,那个醋她吃不完的。眼前看到的是这几个,暗地里还不知道有谁想着他。

    况且她也相信楚绛的为人。洁身自好,除了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顺着江宁娘的意思碰过屋子里的一个丫鬟以外,再没有和其他女子有过什么接触。

    小丫头毕竟是偷溜到银屏阁这边通风报信,还要马上回去。

    林茜檀没有留她。

    小丫头当然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公主府那么大,她最多只能说是帮着留意留意罢了。

    谁又知道深宅后院里,有没有人故技重施,衣带渐宽自荐枕席?

    想一想锦华公主那个执拗的模样,林茜檀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应该不会吧?

    结果还真让她猜中了。

    锦华公主府正房公主居住之处往外走几步的书房里,还保留着白天的时候挣扎过的狼藉。几件衣裳零星分布在地面上,是锦华不让收拾。

    楚绛说话的声音言犹在耳……

    *

    楚绛觉得,自己白日的时候对锦华公主说出来的话可能过火了一些。

    “殿下是公主,也学得那些青楼女子一样不知羞耻,真是令臣失望……”

    但被强逼着欢好的他,当时实在是愤怒的。

    一个一个的越是那样不知道自爱,楚绛就越是喜爱表妹清冷疏离。楚绛几乎是一回去楚家,就把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叫人拿去扔了。

    楚绛回家回得晚,没有赶上和父母一起用饭。他干脆将自己关在浴室里一个时辰也不出来,像是个大姑娘一样,泡得香喷喷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才出来。

    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楚绛这才满意了。

    屋子里服侍的人面面相觑的,彼此对视,隐约猜到自家主子大概是又在锦华公主那里碰上了不愉快。说来,也是艳福。锦华殿下以前还知道节制自己,可是自从去了一趟戎国回来,变了不少。三天两头的给主子送这送那的,主子不收还不行。

    那些送来的东西,除了吃食被打发给了下人,那些用的,主子也只是吩咐人小心谨慎收拾好了,集中起来封存。

    这些事情,主子可是下了死命令,不准让林家那位表小姐、他们未来的少奶奶知道的,“平日表妹问一些别的事情也就算了,这事谁给说出去,我亲自扒了他的皮!”

    也不知,这锦华殿下又做了什么妖,把主子恼怒成这样……

    心里想,嘴上偏偏还不能说。既然主子说了扔,那就扔吧。

    就是可惜了这一件锦姑娘刚刚做出来才穿了两次的新衣服。

    锦姑娘,就是院子里给楚绛教导人事的那一位。虽说还没正式收房做姨娘,但谁都知道,她名份是定了的。等的就是林茜檀进门,她给敬一杯茶,由林茜檀亲自同意。

    这么想着,这一个和楚绛说话的妇人就揣了一团绣工精致的一看就花了真心实意做成衣服布料出去,心里又是一桩为难:还得瞒住锦姑娘,省得她知道了,伤心。

    同一个时候的锦华府里,锦华正趴在她自己的枕头上嘤嘤哭着。她自降身价再一次委曲求全,心上人还是不愿意看她一眼。

    “不就是因为嫌弃本宫身子脏了么。”锦华哭了不知多久,等到终于醒来的时候,眼睛都已经红了。

    抬起自己手臂看了一眼,那肌肤,洁白得像是玉,又像是羊乳一样嫩滑,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光着身子站在那里,她就是不信邪楚绛是那柳下惠下凡,当真就没能毫不起心动念。

    身边伺候的宫嬷嬷嘴上微微动了一下,却是丝毫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拿真话去劝说她。

    就算是人家楚少爷动了念头,那不也是男人的自然反应么,都这样了也还不肯碰主子您,您也该死一死心了。

    不过想想白天那时候,又惊奇,他们主子那是整个人扑上去黏在楚家公子身上了,那楚公子竟能把公主当大白菜一样,就在他们主子以为对方伸手过来触碰自己腰肢、就要成事的时候,峰回路转,被对方抱了起来,扔上了床,然后……这男人自己转身,怒气冲冲地踢开门走了。

    *

    楚绛事后想到自己白天的时候再一次被锦华给抱住,仍然十分恼怒。他不是嫌弃锦华嫁过人,也不是觉得说女子没了贞洁就不能追求改嫁。而是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对锦华上过心思。

    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是见了光溜溜的女人就走不动道的。反正他并不是!

    说起来,他还从锦华公主府带回了一个香囊。

    他后知后觉的把香囊给打开,看了里面一眼。赏花会上每位宾客都可以得到一个神秘礼物,他还以为锦华会在他的这一份里面塞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看,就只是一袋普通的种子而已。

    他松了一口气出来。

    还好。

    锦华却是哭着哭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叫了自己心腹的太监进来,问了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太监说,东西已经交出去了。

    锦华听了便放了一些心,当真是郎君心如铁,妾身志不移。她又忐忑起来,不知道楚绛看见里面的东西会怎么想,会不会更生她的气?

    她哪里知道,小太监忙中出错,给到楚绛手里的,根本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花种。

    至于她给了出去的那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包,却被阴差阳错地送去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锦华邀请到她府上参加赏花会的,大多是京里一些身份地位不低的人。

    能够叫小太监搞错,又送出香包的,身价自然和楚绛相差不远。

    京城的某个府邸里面,正有一个还没有把白天时候穿的衣服脱下来的少年拎着个模样精致的香包正在端详。他是爱美之人,对于精致的物件,天然就会喜欢。

    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看他一眼,就会发现他身上穿着的衣裳正好和楚绛是十分接近的。

    而这个少年,这时候并不清楚自己只是被认错。他刚刚回京,对于京城里的许多事,都很不清楚了。

    他拿着锦华的香囊并不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点古怪。偏长的脸型,略显青灰的眼珠子,尖细的下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少年抬起头来,问了问外面是谁。

    外面便出声回答道:“二少爷,老爷请你过去。”

    那人于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又打开了门,跟着那小厮离开,走了过去。

    这少年有着一张和阴韧、阴槐都很接近的脸,阴家的人都多少知道他,但是又不熟悉他。

    目之所及处的府邸和这少年印象中的一样,好像没有多少变化。阴柾走在府里,既熟悉,又陌生,但没有多少回到家里的感觉,倒更像是一个住处。

    想想在雍州虽然时不时战乱,但那里起码还有生活气息。

    他问了小厮一个问题:“父亲这一次还没将那姑娘弄来府里服侍?”

    小厮答了一句。

    他看到二少爷的手里像是抓着一个十分好看的香包,但是他想不到别处去。只以为是随便哪个相好的。

    阴柾刚刚云游四海回来京城。刚一回来,就被莫名其妙请去了锦华公主府赏什么牡丹。

    他跟小厮一起,不多时就来到了他父亲的书房。

    阴韧说是叫他过去,然而他都已经在屋子里站了好一会儿。阴韧还拿着一支笔在纸上描绘着什么。

    阴柾没有去叫他,像是十分习惯这样似的。

    窗外的小厮看了,心里想到,这二少爷果然像是传闻里面说的,比大少爷还不受老爷待见。父子几年不见,竟是这样一个相处的方式。

    “今天去了公主府有什么收获没有?”好半晌,阴韧开了口。

    阴柾却已经神游天外,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了。

    阴韧也不管他,自顾自画他的画,阴柾自己知道回过神来,将白天的时候在公主府所见所闻都说了。

    齐王府的小舅子,那不是被他杀死在城外那位蔡将军的侄儿?阴柾说起那人亲近之意,阴韧心道,这蔡家倒是识相。

    燕韶虽死,名下势力各有去向。这蔡家,再怎么说也是行伍之家,还有利用价值。

    不知齐王殿下如果知道自己的小舅子不单单是东平郡王府余留,而且还主动投诚,会做什么想法?

    又听阴柾说,锦华还给了一个香包?

    “是,父亲。”说起香包里面的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

    阴韧笑起来,恐怕这香包并不是给他的吧?

    不过也无所谓了。

    说完了该说的话,阴柾也就没什么用了。

    纸上的画已经渐渐落成,阴柾关门出去,把门给带上,屋子里一时就只剩下了笔落在纸面上沙沙的声响。

    阴韧画的,仍然是那个他画了很多遍的少女,等到最后一笔也被抬起来,他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将手里狼毫搁下。

    东都的宣纸用起来似乎也比京城的要好一些,这《少女受刑图》一旦画成,就是绝唱。

    月亮渐渐升上枝头,他走到书房外面的庭院里,拿着一柄扇面扇啊扇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去洗漱了睡觉。

    那柄扇子被他随手那么一扔,就掉在了边上,露出黄白色扇面来。

    小厮战战兢兢地过去,把那扇子捡起来,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比较好。

    管事却知道主子意思:“这东西主子嫌脏了,不要了。”这扇子,可不是普通的扇子。

    阴韧最近又新做了许多扇子四处送人,凡是和他有些亲戚关系的,一概都收到了他的礼物。

    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几个外甥、外甥女。

    三月初的时候,阴府上新做成的几面扇子被装着盒子送到了林家,几面扇子全被被林碧香拿了去——林子业再次出京,林抒尘不敢争抢,林茜檀不爱要他阴韧给的东西。

    林碧香说不上缘故,他舅舅送她的这些,她都十分喜欢。明明是手工的东西,这“人面扇”竟然当真能做得像是真正的人皮一样逼真,摸着手感极好。

    林茜檀跟丫头们揭晓答案:“那哪里是什么仿制品,也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的人得罪了他,被他扒了皮做成了扇子。”对于阴韧某些癖好,林茜檀可是清楚得很。

    分明说着这世上最可怕的刑罚,林茜檀却轻松得像是在说笑话,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就是钟嬷嬷见多识广一些,也忍不住打了寒颤。

    大户人家之间偶有传闻丞相府私设监狱,听说的人往往一笑置之,并不怎么当真。林茜檀却亲眼见过,那里就是人间地狱。

    她自己就因为不听话,上过那刑架。不过是因为是对方喜欢的玩具,所以免于被扒皮罢了。阴韧所说的话,她也记得:“自古帝王将相入葬,素来有将人尸身泡在防腐药水里永葆青春的做法,丫头你要不要现在试试?”

    想到那些令人不快的东西,林茜檀就身上很不舒服。

    过了大约两日左右,京城里才传出一个新闻来。说是担任进谏之职的一位陈大人和一位李大人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回家。就连一概的亲朋好友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众人于是纷纷猜测,是不是这两位大人因为两个月以前的事,得罪了阴韧,被灭口了。

    但捉贼拿脏,许多人都猜测着这事是阴韧的手笔,但别说是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谁能拿阴韧怎么样?

    两家大臣家里的亲人自然是哭天抢地的,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办不办丧事一时都不能决定。

    两位大人失踪得不明不白,众人都猜测起因多半就是他们胆子太大,当着阴韧的面,就在天隆帝跟前告发了阴韧一把,阴韧当时没说什么,却特地选了一个上路的黄道吉日,把那两位管不好嘴巴的人永远送走了。

    林茜檀猜着,这会不会是阴韧对天隆帝的一个试探。

    这就好比两个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本来正厮杀得如火如荼,忽然其中一人突然收招,转身而去,往另外的方向跑。

    换了是谁,也要多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阴韧心思多,在这件事情上,反倒是中了天隆帝的空城计了。如若不然,趁机起事,倒也不是不行。

    他在朝中杀人,这些事想当然会被人送进天隆帝的耳朵里,陈李两位大人刚死,留守在京城的驻军就有了些动静。

    这是天隆帝在警告阴韧了。

    阴韧手中虽然也有一些兵力,但还不足以完全撼动京城。天隆帝敢于离开京城,想必也是有所防备才对。

    阴家的二少爷阴柾在这个档口上回京的事,不多几天就让人都给知道了,林茜檀印象中的这位阴家二少爷,性情比起他父亲阴韧的古怪也不遑多让。

    但他尽管性情古怪,却为人正派得多,甚至经常甪直得浑然不像是阴家的孩子。

    林茜檀很快就在郊外赛马的时候看见了他。

    齐王镇守京城,也不妨碍他举办一些娱乐活动丰富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林茜檀是和林子荣等人一起去的。

    沈氏身子又有些不好,两个儿媳妇都要留在婆婆跟前服侍。林权等人也没有来。

    三月初八这天的太阳格外灿烂,林家的人到得稍微晚一些。他们下车的时候,已经陆续有几个人在宽阔平整的土地上赛马起来。

    作为赛事的组织者,齐王早就一马当先带人在马上驰骋。一望无际的郊外草地上,旌旗飘舞,四周全是卫兵。

    齐王办赛马,倒也不全是为了娱乐娱乐。大家都知道,齐王就是天隆帝的一个跟班,他做什么都是跟着天隆帝走的。办这活动,大概也有点向阴氏一族继续示警的意思。

    别人都下了战书,阴家人也不会不来。

    林茜檀刚刚下车没多久,就看到那边写了一个“阴”字的马车开了过来。阴韧坐在车里,两个儿子一左一右。

    阴韧来了,齐王也不再自顾自骑马了,众人便看他熟练地操纵马匹过去,停在阴韧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蔑视。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味,就连他们身边各自跟着的大臣,也都是隐隐约约有些对垒分明的意思。

    齐王先动的嘴巴挑衅,可是他一个武夫,又实在说不过阴韧。不过阴韧毕竟又是文臣,虽说也是会一些武术,但在大伙儿看来,毕竟术业有专攻,是比不过齐王的。

    齐王在嘴上吃了亏,便非得一根筋一样叫阴韧和他赛马,阴韧若是不答应,仿佛就落了下乘似的。

    吃瓜群众看热闹看得高高兴兴,只知道左丞相和齐王这两个同样都是当朝响当当的大人物的人,要赛马。

    齐王一副志得意满得仿佛已经赢了的样子。他似乎料定阴韧一定会输,他皇兄临走之前,是交代了他压着阴韧的。就算压不住,也不能叫对方太嚣张……

    阴韧应了。

    于是便各自有人下去准备马匹,神仙打架,路人吃吃瓜就好,可不想遭殃。

    林茜檀心想着要不要在赛前给齐王稍微提个醒,阴韧虽说并不是像齐王一样待在马上,但他的骑术,也是不会差的。

    她的骑术就是阴韧教的。

    不过也有人提议,就只是左丞相和齐王殿下两人赛马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比一场,才有意思。

    大伙儿像是才想起来,他们也是来骑马的。

    这个时代,女人会骑术的还不很多,所以像是林茜檀这样跟着一起来的人,一般就是在旁边做拉拉队,喝喝茶,说说话,顺便偷看偷看好看的小郎君。

    不过像是陈靖柔那样的人,是绝不会在这行列之中的。

    从刚刚阴韧和齐王还在争执的时候,陈靖柔就没有理会他们的热闹。

    只是自顾自在那里骑着自己的马。

    到了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她还是在那里不管旁人眼光,逗弄胯下的白色大驹。

    林茜檀笑,她什么时候能像陈靖柔一样,彻底不去在乎这些闲杂人等的看法?

    林茜檀对那边男人们的赛马不怎么感兴趣,她干脆叫上了顾晴萱,去找陈靖柔去了。

    达官贵人要赛马,这里一片地方自然要有士兵清场的。

    四周方圆早就一个平民百姓也没有,周围都是卫兵护卫。林茜檀和顾晴萱、陈靖柔一起,去了边上坐着,一边说话,一边看男人们跃跃欲试地在那边集合。

    成群的妇人小姐分别站在赛道边上的安全地方,自然有仆人端着一个有井口那么大的竹篓上来跟女眷们讨一些金钱做彩头。

    就算是林茜檀她们走得远了,她们各自的家世背景,也让那些仆人很难把她们忽略过去。

    林茜檀刚刚还在被调侃着那边楚绛要下场去,那里仆人就走了过来。

    两个仆人,一人穿着阴家的服饰,一人穿着齐王府的衣服,却一起抬着这这会儿已经装满了分量不等的银子的框子四处与人讨钱。

    林茜檀笑,这恐怕也是两边的人有意借着这个,看看各家女眷所属的家族分别是什么态度吧。

    顾晴萱毫无疑问是投给了齐王府。再怎么说,顾屏明面上也还是皇帝的嫡系人马,是不可能投给阴韧的。

    陈靖柔看似随意,赌了她自己家的父兄,实际也是粗中有细,躲避锋芒。

    于是,连带着两个仆人身后拿着个小本子记录谁家投给了谁的小太监,也跟着抬起头,朝着还没下注的林茜檀看了过来。

第162章 下注

    大家都在看林茜檀,林茜檀不紧不慢从屏浪手里接过五两银子,齐王府和丞相府,她哪个也不投,打算就跟陈靖柔一样,下注给自家的人。

    “我便投楚家吧。”林家的人不在她所认为的“自家”范围内,她所说的,自然是只有楚家。林茜檀将手里的银子扔进了竹筐里。

    一声清脆的“哐当”响声才刚刚落下,那手拿着毛笔随手记录的小太监便开口说话了:“林七小姐可以考虑换一个人选,这楚家的公子刚刚一不小心崴了脚,并没有参加赛马。”

    楚绛受伤了?

    林茜檀微微意外地抬头看去。两个跟着小太监一起过来的小厮也点头表示附和,他们的确看见楚绛脱了鞋袜叫了郎中揉腿正骨。林茜檀却是想,刚刚那会儿看见他还好好的,怎么说伤就伤了?

    林茜檀连忙去问是怎么一回事。

    小太监就说了,眼里居然还有两三分挑衅:“锦华殿下刚刚要坠马,楚公子扶了她一把。这会儿,殿下亲自叫了人,伺候着呢。这腿骨的伤呀,最忌讳仗着年轻不当回事,这楚公子可是有福气的人……”

    林茜檀于是明白了。

    今日齐王举办这样的赛事,锦华于情于理都是会来凑一脚热闹的。不仅为了见一见心上人,也为了舒缓心里那些憋闷。

    她喜欢楚绛,主动追求之下做出一些什么来,也并不奇怪。

    不过这小太监也是有意思,这带着一些暧昧说法的语气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招惹她生气吗?

    小太监自然是宫里的人,齐王叫了包括他之内的一群内侍出宫来帮忙。他的心里是站在锦华一面的,锦华虽然没有授意他对林茜檀这个楚绛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示威,他还是自作主张,自认为可以凭借这些讨好讨好。皇贵妃眼下虽然落魄,但她有两个儿子。

    林茜檀可不会理会这样近乎幼稚的挑衅。那小太监也算是自讨没趣。

    那阴府来的小厮却意味不明地看了那小太监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同情,仿佛这小太监这会儿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小厮贴身跟随阴韧,对于阴韧的某些想法十分清楚。这一位,可是他主子未来的玩物,说不定还会有机会给个妾室做做,这小太监胆子够大,简直不要命了。

    小厮心中议定,正想开口暗示林茜檀应该把彩头投给他主子,林茜檀先开口了。

    既然楚绛不参加,她要下注给谁?

    林茜檀自然不想投给齐王府,齐王好女色,比起四皇子也不遑多让,之前还挟恩图报一般骚扰过如今落难的张嫣。张嫣说过,齐王一度想要将她收入府中。

    至于阴韧,林茜檀同样也不想投。

    她于是放眼望去,在远处人群里快速地扫视了一圈,看见了正和顾家公子说话的王家二狗子,眼珠子一转,想着,便把那五两银子投给了王元昭。

    几个男人外加一个太监这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不多时就抬着一筐子的钱走了。也只有那阴府的小厮回过头来看了看林茜檀,目光闪烁。

    林茜檀、陈靖柔和顾晴萱三个人便继续说她们自己的话,直到那边赛马开始……

    连带齐王、阴韧两人在内,总共大约三十人参与到第一轮的竞赛里。大家都知道这一场比赛,是齐王和丞相之间的较量,所以大多不会去和这两个人争风头。

    不过也总有人不走寻常路,就像那典故说的,人人都说楚人不穿鞋,便没有商人愿意到楚地去卖鞋,王元昭就是那个反其道而行之的怪人。

    陈靖柔道:“你觉得……谁会赢?”

    三十人比赛,胜者当然只有一个。她们投票是一码事,但心里或许都有别的理想人选,认为那人有机会胜出。

    林茜檀指了指那边一声令下之后,一马当先驱使着一匹成色一般的马匹走在前面的二狗子,笑说:“投给谁自然就是谁了。”

    陈靖柔顺着手指看了过去,就说了那么一两句话的工夫,王元昭又将身后的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顾晴萱笑了:“齐王要下左相的面子,这王二公子真有趣,还故意压齐王府一头。”说归说,但顾晴萱也忍不住为那边马上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小鹿乱撞了一下。她没见过未婚夫长什么模样,欣赏美好的异性,也是人之常情。只见那人神情飞扬,眼底偏偏又有一种沉淀朴实,看上去并不特别光鲜的衣裳虽然令他在人群里容易被忽视,但这时候的顾晴萱却分明从那人的脸上看出一份仿佛更加震动她心灵深处某种东西的气势来。

    她们都不是寻常的闺阁千金,更由于各自父兄的缘故,自小熏陶,思考起问题来并不和现场其他的花痴小姑娘一样只是觉得这少年郎皮囊好看又骑术精湛。

    乍一看,齐王和丞相争执,齐王赢定了。而阴韧虽然表现出同样不弱的骑术,也的确难以超越齐王。不过他也没有非赢不可的必要。

    所以这种时候有一个人跑出来充当这个吸引众人注意的箭靶,是有它的意义的。

    一圈跑下来,众人都看到晏国公府那个嚣张痞气的年轻公子不太出人意料地夺得了头名。

    而齐王仅仅险胜了阴韧半个马头……

    齐王怒目圆睁,盯在王元昭身上,王元昭也不在意,横竖他也达到他的目的了。

    这样一来,只要有一个他挡在那里,齐王府和丞相府谁输谁赢也就不重要了。人和人之间,没有永恒的敌对关系。他不介意和阴韧合作一把,让齐王赢得不那么爽快。

    林茜檀也不介意。平衡齐王府和丞相府,甚至利用其他势力去达到牵制目的,对于她来说,可能是最有利可图的。

    眼下齐王恼怒归恼怒,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风度的。不仅不能发火,还要说几句话来给自己找一找脸面。

    至少那种两方对垒的、剑拔弩张的气味被削弱了很多。

    林茜檀从头到尾就坐远处的草堆上看着比赛。她从王元昭冲出头的时候就猜到结果了。

    不过她也有没猜到的东西。

    赛前那个下注的彩头满场过去少说也有千八百号的人下注的,众人要么跟风在齐王府和丞相府之间二选一早早站队,要么就是选择自己熟悉的亲友。

    因为都给了彩头,所以也就有那么一点小赌怡情的意味。王元昭在王家尴尬,他又不怎么与那些王孙公子厮混。一整场下来,除了林茜檀一个人,竟然没有任何别的什么人将彩头投给他!

    因而那一筐从她们面前被抬走的银钱又被原样地抬了回来,成了林茜檀的战利品。

    她是不缺钱,不过对于“钱”这个字,同样也是多多益善的。

    一人少说三五两,多则上百,累计下来凭空赚了几千两,林茜檀心里偷笑了一下。她这五两银子花得值。

    不过令她讶异的,是魏嘉音分明也来了,却没有把自己那一份彩头投给王元昭。据她所知,那三十来号人里面,并没有魏家本家的人,或是魏家的什么亲戚。

    从上次和魏嘉音分开之后,林茜檀明显地感觉到她似乎有意无意在躲着自己。虽然她不清楚个中原因,但也十分礼貌地没有去拆穿。心想着若是这当中有什么误会,还是早一些解开得好。

    她在山头上,留意不到底下那么多人。魏嘉音站在下头,想从矮坡上看到她却并不难。

    魏嘉音难忍心头不快,想到自己认为的好友却做出背叛自己的事,就觉得愤怒。而且令她愤怒的,也不止是白马寺中的那件事。有些事情当时没有觉得,事后回想,只会发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

    林茜檀没想那么多。赛马几轮下来,她一会儿给这一个下注,一会儿给那一个下注,反正楚绛不下场,她尽是挑那几个看着顺眼的给银子。

    王元昭刚刚听说有一位小姐眼光十分独到,将彩头给了自己,还没来得及问一问是谁,就被他亲父喊了过去。王善雅来得晚,他来的时候,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他没有下注。

    “你倒是不怕给我惹麻烦。”王善雅自然听说了比赛的结果。表面上是在骂着,可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却分明写着“自豪”两个字。

    天隆帝不在京中,京城之外并不安宁,京中这两家都颇具实力的,最好是不要闹起来。他和父亲王群不同……

    儿子这个风头出得恰到好处。

    王元昭撇撇嘴:“你要是连这点事也处理不了,也不用做这晏国公了,趁早传位得了,省得丢人现眼。”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王善雅多半要不悦一下,不过这人却是王元昭……

    王元暄进来的恰好是时候,他没听见前面,就只听见王元昭跟父亲大不敬,父亲却一点没有生气……

    王元暄默默垂下眼睫毛。父亲的心也偏得太明显了。

    第一轮比赛结束,后续还有别人上阵,王元暄也要下场比一比。他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并不比王元昭这个野种来得差。他是过来叫王善雅过去看一眼的。

    王善雅本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急着和王元昭说的,因而便跟着王元暄去了。只可惜越是求成,反而越是耽误事,别说头名,他连前三名也没有挤进去。

    王元昭不管他。

    他一个人待着没事,就去找了一棵树爬了上去靠坐下来居高临下观看。

    没了齐王和阴韧这几座大佛,后面的那些场次各个选手的发挥都还正常。这边二皇子刚刚赢了一场,那边顾潇巍就把齐家人的脸面搁在地上踩……

    自然,照例还是需要与看客讨彩头的。

    王元昭看着看着,无聊得有了睡意。便干脆真的闭起了眼睛,用耳朵去仔细辨认周围的动静。

    他听见马蹄声踢踏在草地上,也听见呐喊助威的声音,还听见有人朝着他的位置走了过来的脚步声。

    等到树底下的那个人走到距离他只有三五步远的时候,他撑开了眼皮,懒懒地看了一眼。

    是楚绛。

    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容貌的确好看,不怪就连林茜檀也喜欢他。王元昭唇角勾起,露出一丝像是愉悦又不是愉悦的笑容来。

    他和楚绛两个人,私底下是有一些来往的。

    王元昭一来到京城的时候,最早接触到的王孙贵族子弟中,就有楚绛的名字。

    他欣赏楚绛的能力,也佩服楚绛出身富贵却还愿意凭借自己本事打拼。不过最早知道这么个人,的确是因为林茜檀。

    而楚绛同样也对王元昭抱有纯粹的欣赏之意。

    就是对方和他看上的是同一个姑娘,而这个姑娘不仅是自己的表妹,现在还是自己的未婚妻。

    王元昭重新坐直了起来,看向树底下。楚绛也已经抬头看向树上的人看了有一儿了。

    王元昭对别人的敌意一向敏感,楚绛眼神当中不自觉的防范与不善,被他感觉出来。

    楚绛为了什么过来的,王元昭心里也有一点数。

    楚绛知道林茜檀投彩头给王元昭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是不舒坦的。而这件事,说来也巧,是林碧香和锦华公主聊天的时候“状似无意”说出来的。

    他明知那两个人没安好心,却不能不上当。

    *

    楚绛虽说是崴了脚没错,但哪里就弱不禁风到连马都上不了?不过是因为他被锦华给纠缠住,不得脱身罢了。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只是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远处正有一群少年骑马争球,齐王等人也早就坐下来在一起喝酒吃肉。美人怀中坐,琴律盘旋在耳。就算是隔着一段距离,王元昭也能够听得见。

    就像是无声的对抗一样,两人比的是气势,谁都在等对方先一步说话。偏偏王元昭耐性极好,楚绛自认自己是输了一头,叹了口气,率先开了口。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王元昭有可能一直不说话。

    “二公子怎么独自一人坐在这样的地方?”

    王元昭想了想,指了指前面正在玩耍的少年们。他们也不过比他小上几岁,王元昭只是透过他们想到了自己十二三岁在千石村和赖大麻子等人一起玩的时候。

    他刚刚是在想,一群老朋友特地从村子里找来,他应该怎么安排?

    千石村在江流边上,他们家一向以打鱼拉客为生——至少明面上的确是这样。

    他小的时候经常拉着赖大麻子一起,帮着招待住客,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也因为是这样,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实在见过太多,只要不是平庸无奇的人,他都留有一些印象。

    话说回来,他突然想起那年母亲身上不大爽利,正好就有一个行医路过在王家住宿的江湖女医给母亲把了一脉。

    这位女医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七八年以前不过匆匆被看见过一面,当年的孩子竟然把她记了下来。

    那时候母亲就是吃了那人给开的药,好起来的。

    楚绛也跟着王元昭的视线看去,只见几个贵族的少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就和两三个看上去衣裳寒碜一些的少年郎争执了起来。

    楚绛眉头皱起。

    那边很快就有人围上来劝架,吵架的少年也很快就各自散开。

    楚绛说道:“看起来,是为了争执一颗用来玩乐的蹴鞠。”

    本来看似混成一团的两拨人也算各玩各的。大商流行骑在马上用曲棍击球,据说是从海外传来的一种玩法。刚刚那几个世家子弟似乎是把球不小心打破了,这才去争抢另外一帮人的球的。

    楚绛有意借着争球的事说话:“本来人家玩得好好的,偏偏有人横岔一脚,破坏了他们玩球的乐趣。”

    王元昭笑道:“楚公子恐怕没看见,刚刚明明是涠洲侯家的四公子带头劫球,旁边的济宁侯世子和李六公子都是劝说过的,岂可一棍子打死。”

    楚绛又道:“二公子又怎么知道他们劝说过?说不定是在旁边出馊主意,想着怎么欺负人家。”

    王元昭又笑,再说了句什么。

    身穿华丽衣裳的,出身都自然不低。而那些看上去没有什么好衣服的,当然就是朝中一些寒门官员家的孩子了。

    新上来的那几个慢慢脱去自卑,敢和权贵争场地。那几个出身好的,看不上那些祖宗三代是奴才的下等人和他们同场竞技。

    王元昭当然听得出来楚绛话中意有所指。不过,他不觉得自己在楚绛和林茜檀之间有恶意做过什么搞破坏的事。

    硬要说有,也就是他偷偷拿走过林茜檀一件小衣服,至今还收着。

    王元昭想了想,没有再说话。楚绛觉得就像是扳回一城似的,心里突然就舒坦了一些起来。

    说实在话,不过就只是一个赛马的赌注。他不下场,林茜檀自然会随意选择一个熟悉的人来下注。

    这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林茜檀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和这王家的公子有所接触,他很难不生出醋意。他也控制不住自己,自从婚事定下,他便对从前不甚管束的表妹有了占有欲,恨不能娶回家藏起来。

    两人便都一起在那里看向远方。

    半晌,等到远处玩球的少年不击球,王元昭才再度开口,不过这一回说的是锦华。

    楚绛正对着大树,并没有看到锦华正和林碧香一起朝着这边走来。王元昭提醒了他一句:“殿下过来了。”

    楚绛回头一看,还真的是。

    楚绛叹气,用了好一会儿才将锦华打发开去。回过头来再看树上,哪里还有什么王元昭的身影。

    宽阔的草地上仍然还有人时不时在赛马。

    楚绛回身看看,好像还能够看到远处林茜檀正和顾家、陈家的小姐坐在一起,他没有走过去。

    *

    刚刚王元昭爬上树去的时候林茜檀就已经算是留意到了。

    楚绛随后而来,更加是被她看在眼里。

    那边两人一个在树上翘着二郎腿,另一个一本正经站在树下。两边说了不知道什么,过去了整整一刻钟之后,林茜檀才看见锦华走来。随后,王元昭趁着楚绛和锦华说话的工夫,用身轻如燕的方法跳去了另外一棵树上。以此类推,竟然没让楚绛察觉他已经离开。至于锦华,根本就没看见树上还有一个人了。

    身边的陈靖柔推了推她,告诉她那边有人过来。林茜檀看了一眼,是之前见过一面的女官曲芙和她血亲的大表姐楚佩。

    林茜檀这才想到锦华是用了什么方法,把楚绛“扣留”下来。应该是利用公主身份,将许久没有出宫过的楚佩给带了出来。

    为了见上楚佩一面,也难怪了。

    曲芙和楚佩则是特意找上她们几个的。

    林茜檀在顾屏那里修学的事,别人也许并不清楚,但对于曲芙来说,想要知道却不难。

    顾屏已故的夫人便是姓曲了。她和老爷子也有一些非正式的师徒情分。

    林茜檀写的文章,曲芙无意之中看过,很是赞赏。再加上有见过那么几面,曲芙便对林茜檀留心。

    林茜檀想加入她们成为女官的事,她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

    楚佩为此也问过楚绛,但是平时好说话的楚绛唯独是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固执得不行。

    曲芙道:“虽说是个馊主意,但你也未必就要父夫同意的。现今朝堂上说了算的人是阴相,你如果不介意,不妨走一走他的门路。”

    阴韧这个人人品如何姑且不论,但在用人才这么一件事情上,倒是十分真心。尤其对于女子才能能够给予认可,也算是值得肯定的地方。

    这一点,不用曲芙告诉,她就深有体会了。说起来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话,还是阴韧给教的。

    曲芙见她并不很感兴趣的模样,也不在意,仍然端坐和她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离开,楚佩却留了下来。

    陈靖柔和顾晴萱看楚佩东拉西扯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有话想和林茜檀说,都十分知趣地站了起来,往一边避嫌去了。

    林茜檀笑笑,看向楚佩,也很想知道楚佩是想和她说些什么话。

第163章 黄鼠狼

    林茜檀想也没有想过去找阴韧帮什么忙。单不说那些陈年旧账,就算只说阴韧一向做派,她也不愿意去的。与虎谋皮,能省则省。

    不过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她不去找阴韧,阴韧却去找她。

    日头偏向西边的时候,闹腾了一日的郊外终于渐渐回归了宁静。所有人纷纷收拾行囊,套好车马,排着队似的,依次进城。

    他们身后却留下了一地的狼藉无人收拾,那些权贵又怎么会理会去管这些。赛马的人弄坏了附近瓜农、菜农的田产,却还叫他们去收拾乱扔得漫山遍野的垃圾。

    光是这一份粗俗傲慢,也足够让林茜檀对齐王不喜了。前世的齐王不得善终,死于乱刀,也和他平时作为有所关系。天隆帝将他留在京中压制阴韧,说不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齐王行事,粗莽。百姓不喜欢阴韧奸相祸国,但同样也不喜欢齐王。

    齐王临走还不忘给天隆帝拉低分数。一个齐王府侍卫不知怜老惜弱,竟然当众就将一个年约花甲的老者一脚踹开。老人的菜农儿子跑来扶起父亲,敢怒不敢言。

    林茜檀将这些看在眼里,特地落后一步。又叫屏风跑腿一趟,进城去请城里闲散的人出来帮着收拾。她给了市价三倍的工钱,多得是人愿意。

    不过林茜檀也的确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并没有和林家的人一起回去城中。反正长辈没来,无人管束。林碧香临走的时候还跟她说了那么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姐姐这又是去哪儿?难道又是和谁私会?”

    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过这一回还真让她说对了。

    她就是与人“私会”。

    马老七还在城外某片小树林里地道挖掘出口处等着她。目前他们暂时只挖通了隧道,但后期的修缮巩固工程还有不少。马老七请她过去亲眼看看,确定一下方案。

    她撒钱撒得毫不犹豫,很是赢得了瓜农菜农的好感。

    楚绛就在边上,林茜檀看他在那儿,不由想到,她可能没有办法去见马老七了。

    于是使出一个眼色,让屏风走一趟,去跟马老七说一声。

    屏风应了一声,去了。临走的时候看了楚绛一眼,暗想表少爷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她们本来都已经和林家在路口上分开,表少爷是中途折回,也不知是怎么知道她们落在后面没有走的。

    楚绛像是有什么恼怒的情绪萦绕在身上似的。林茜檀也是难得看见他不快全部写在脸上的样子,心里于是便有些观望的态度。

    他看负责打扫的人已经来了,就对林茜檀说道:“你要的人来了,咱们回去?”

    林茜檀点了点头,有些无奈。本来她也不是非得将这处地方清理干净不可,也有一半原因是算是因为楚绛而找的借口与理由。

    那边马老七听说林茜檀不去,还愣了愣,他挖地道不小心挖到疑似夏末帝时期的物件,还想说顺便拿给林茜檀看一看。

    谁知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

    *

    楚绛言出必行,当真是寸步不离把林茜檀看着送进府里才转身走了。林茜檀有些闹不清楚绛突如其来的情绪从何而来,不过他将她送回家,倒是替她免除了解释自己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的麻烦。

    至少不会有谁拿她晚回家的事情说她什么。

    况且阴薇这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工夫理会她回来了没有。

    阴韧从城外回来,不回他自己府邸,反而难得到林家登门做客看妹妹,把她吓了一跳。

    阴韧纵容阴槐伤了林碧香颜面的事很是伤了兄妹感情。阴薇见到兄长却不敢有什么怨气表现。

    阴家上一代的老一辈早就没了,阴韧就是阴家的主心骨。阴薇求着他的地方还多着,根本就得罪不起。

    林茜檀看见阴韧会坐在阴薇旁边一副“和善”的模样,就是觉得想笑。

    在她看来,阴韧眼里恐怕根本没有把阴蔷和阴薇两个当作亲人,又怎么会来看一看妹妹在林家过得好不好?更别说会因为林碧香喜欢他送的东西,就格外上心。不知道林碧香如果知道自己钟爱的、拿在手里时不时把玩的扇子真的是人皮做的,会作何感想?!

    林茜檀意思意思叫了一声人,就想走。

    阴韧笑道,

    “我是来找七小姐的。”

    林茜檀不叫“舅舅”,他也不管她当什么外甥女。本来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何必叫得那么亲。

    不仅是林茜檀,就是阴薇和林碧香也十分讶异。

    林茜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林碧香拿着凶狠的眼神看着她了。想也知道,楚绛怎么会那么巧合跑回去,还不是林碧香“善意”提醒。

    恐怕她以为楚绛是回去捉奸,结果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地回来,她是不是很失望?

    嘴上随口敷衍着应了一句什么给阴韧。

    林茜檀对这人阴影重,很不愿意和他单独相处。但似乎是形势比人强,她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阴韧也不会让她拒绝。

    阴韧手中拿捏着把玩的,分明是锦荷回来的时候自称掉落了的单个耳环,林茜檀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两人从阴薇那里出来,去了附近的一处八角凉亭,已经有丫头在那里摆了瓜果点心了。

    “不知道丞相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能和我这样一个小姑娘说?”林茜檀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几乎是开门见山。

    阴韧也不急,请林茜檀坐下,又慢吞吞倒了茶,却也不急着说话,只将手里那一只耳环扔到了林茜檀跟前。

    路口那边自然有一个嬷嬷鬼鬼祟祟地在那里盯着,看上去像是阴薇的人。亭子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当回事。

    阴韧的茶艺不错,林茜檀早就见识过。如果只从学生的角度来看,她这位令她厌恶的老师事事学,事事精通,十分用心之下,煮出来的茶水非常地道,更有林茜檀熟悉的味道。

    林茜檀闻着这味道,想到自己第一次被董庸送去阴家“服侍”的情形来,那时候阴韧也是在煮茶,只不过,那时候她梳的是妇人髻。

    物是人非。

    林茜檀倒也耐得住性子,既然阴韧不说话,她就捏着鼻子陪他喝茶好了。

    林茜檀这样,阴韧的心情反而变好了起来。这个小丫头,十分得他喜爱。他都几乎以为自己动了真心了。

    两人喝到了第四趟茶的时候,阴韧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说到了白天时候赛马的事。华灯初上,东山侯府到了掌灯的时辰,亭子里悬挂着的灯笼也被亮了起来,阴韧的面相显示在灯光下,看上去总没有阴黑阴黑的可怕。

    “七小姐以为,”阴韧翘起半个兰花指来,要笑不笑的:“齐王骑术如何?”

    林茜檀嗤笑,不知道他这是抽得什么风,忽然跑来林家就为了问她这些?还是说,他想说的是别的什么。

    林茜檀如实回答,齐王常年在马上待着,又是一贯领军的人物,骑术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自然不是阴韧可以比较。

    林茜檀又道:“丞相大人特地来林家一趟,总不会是专门为了这一句‘废话’。”

    明明说的是不太礼貌的话,阴韧却没有任何恼怒之处,反倒是十分愉快。

    林茜檀皱眉起来,眼里的嫌弃不加掩饰了。

    阴韧看她还敢在自己跟前流露厌恶之色,唇角的笑意荡漾开去,有灯光,他看起来倒是不会显得那么阴森可怖了。

    阴韧笑:“我是否得罪过七小姐?”

    他的父母实在给了他一副十分有趣的皮囊,再配上他的后天修养,就算是敢于在皇帝面前弹劾他的大臣被他一眼看去,都会忍不住露出恐惧之色。

    但是林茜檀却并不怕。

    林茜檀其实想说,她不是不怕,只是怕着怕着,就怕习惯了。

    林茜檀道:“似乎不曾。”今生的确不曾,但是前世有。林茜檀是念在阴韧屡次三番对自己留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讥讽的话语。

    “非但不曾,丞相大人的确‘帮助’过我几次,在此谢过。”上辈子的羞辱之仇是一码事,但这人同样对自己有恩。传道授业在前,许多次帮扶在后。

    阴韧也不接这话,反而是顺道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来,不过他心中的确因为林茜檀说了这话而愉悦起来。

    阴韧心情正好,想了想,还是决定吓唬吓唬林茜檀。于是他在放下茶杯之后,说了一句话……

    却也是这句话叫林茜檀在阴韧面前终于露出了明显的反应来。

    阴韧走了之后,阴薇还装模作样将林茜檀叫去,试图打探一些什么。

    林茜檀又怎么会把他和阴韧的对话告诉她?!

    但阴韧说的话,也足够林茜檀引起警惕了。

    “你说,如果叫皇帝知道知道,燕韶那块兵符现在在你手上,会怎么样?”唇齿清香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浸泡在毒汁里面一样。

    阴韧善于攻心,看似是和林茜檀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地喝茶,实际上却是在施压。从心理上施压,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林茜檀前世时太习惯这种威压之感,但是说实话她也不太能够确定阴韧有没有在她脸上的表情变化里看出什么。她已经尽快掩饰下去了。

    阴韧如果想要图谋大事,兵力不可少,这也是为何不论前世今生阴韧都积极渗透军中。文臣之中虽然被他收服一半,但真打起来,比的是拳头。

    前世的天隆帝也许以为他三次征戎国都不太顺利也许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不配合他,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阴韧会在身后给他拖后腿。

    但他当真没有想过,阴韧在军中插入的钉子比他想的要多。

    但即使如此,阴韧仍然想要燕韶手里的那块大肥肉,兵,多多益善。

    林茜檀本来不太明白阴韧为何不趁着天隆帝在军中的时候一了百了干脆谋篡了皇位。但后来发现不是阴韧不想,而是他做不到。

    就像现在她所看到的一样。

    要说有什么变数,也就是她复活而来带来的变数了。

    这次天隆帝出征,用来护驾的心腹亲卫是前世同一时候数倍之多。前世时候的林茜檀曾经亲耳听阴韧和下属商议的时候提到过皇帝身边护卫的数量。

    如此一来,那些混杂军中的士兵捣捣乱就罢了,但天隆帝的帐篷他们是无法接近的。

    但燕韶的那支兵马就大不相同了,说是兵马,但每一个士兵都有以一当十之勇。

    所以即使他不缺人,那也不能把一柄锋利的宝剑放在别人手上。要么自己用,要么毁了。

    林茜檀确实表现得不错,阴韧的确无法肯定林茜檀知道不知道兵符的下落,更无法肯定,林茜檀是不是知道兵符自身所存在的天大秘密。

    他想得不错,自从坠崖的事情发生之后,林茜檀便从王元昭那里拿过了兵符,封存在她京中数百家店面之中其中的一家。又在上方移植了大树遮掩,安全无虞。

    *

    林茜檀只是觉得,阴韧也许发现了什么。

    阴韧的性格就是这样,古里古怪。他就像是一个作案之前有可能提前告知被害人的怪盗,就算被害人知道他的预警,他也一样可以得手似的。

    林茜檀却忘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忘记了她曾经被阴韧关在身边做女奴的时候的日子。

    另外一边的马车里,阴韧坐在正中闭眼假寐,正有一个他的心腹在边上给他捶腿。作为从头到尾听到主子和林家小姐对话的人,他替主子觉得不快。

    借着和阴韧说话的机会,他就顺手说了几句。

    “主子对那七小姐不错,为何不告诉她?”

    阴韧眼睛也不用睁开,过了有一会儿才回答道:“念在你伺候我这许多年,这次便罢了,下次若是再问,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立即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不过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而已。

    外面的天色又更黑了一些。

    *

    夜色早就降下了,满天的星辰照亮了夜空,王元昭便是在天上景致最美的时候来的。那个时候林茜檀已经坐在桌前写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大字,平心静气。

    他刚来便嬉皮笑脸的:“你倒是难得主动找我一次。”

    林茜檀笑,也不多说,赶紧请他入内,他犹豫了犹豫,像是顾忌到白日的时候楚绛说的那些话,有些不肯。但看林茜檀神色认真,便进了。

    林茜檀亲自过去朝着窗户底下看了看,确信没人,又叫屏风屏浪两人守着门口,这才和王元昭说了说傍晚那会儿亭子里的事情。

    王元昭听着听着便渐渐收了笑容,使得他的面部表情和他身上的煞气更加匹配。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他身上时不时飞出来,扑到林茜檀的脸上。林茜檀知道王元昭这大概是不知又从哪里动过手直接就过来了他这边。

    阴韧说的,自然不止兵符的事情。

    林茜檀说:“我怀疑,他之所以在这个档口积极支持陛下这个恨不能手刃他的人去征戎,也许是有借机对陛下做些什么的打算。”

    天隆帝如果死,他准备不足,也许即使强行登上皇位,也不太能够服众。

    所以他最想要的事情,可能是能够以某种方式控制皇帝,叫他慢慢地死。就像上辈子的时候一样。

    就像林茜檀曾经提醒萧太妃的一样,饮食是最容易叫人钻空子的。

    但皇宫里一向戒备森严,阴韧唯一的一次有机会,还叫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宫女误食了给做了替死鬼。阴韧并不放弃下手,所以在明知道天隆帝有可能故意计算他的前提下,还坚持支持他出征北戎。

    不过是彼此利用,彼此防范,又彼此算计。

    王元昭明白林茜檀的意思了。

    他沉吟半刻,对着窗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便有人出去了。

    林茜檀道:“何时开始配备暗卫了。”

    王元昭不答反问:“如果不是你不肯,我简直都想给你也配上一个。”一边说话,一边回过头来。

    锦荷正好进来,刚好就看见王元昭那两幅脸孔的切换。心想,她主子知不知道在她面前嘻哈没正经的人是用什么表情去和那不知道在哪里的暗卫说话的?

    王元昭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就交给我来处理。”

    林茜檀于是送他出去。

    林茜檀这才将锦荷呼唤过来,问锦荷怎么进来,锦荷这才说了句:“小香姐说,有人在查咱们。”

    林茜檀看了看勉强还能看见一点影子的王元昭,问了具体的情况。

    那边王元昭已经翻墙走出去很远,不多一会儿就顺利落在了侯府外面。

    正有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立即凑上前去,与王元昭说道:“主子,咱们的人刚刚在侯府外面发现几个行踪鬼祟的,您要不要亲自‘问问’?!”

    “前面带路。”王元昭沉声。难道是跟着他过来的?

    另外一边锦荷则刚刚和林茜檀说到要紧处。

    田小香说,最近总是有些可疑分子,在她们店铺外面装作客人在徘徊观察。

    不知道目标是什么。

    林茜檀沉思片刻,仍然想不出多少头绪。按照锦荷提到的几家店铺,那都是她经常进进出出的。难道是说,有人发现她手上有京华梦景图不成?!

    又或许这只是普通的商业竞争对手?还是说是别有所图?

    那边王元昭的拷打审问也许能够提供一部分答案。

    嘴巴没有拳头硬,王元昭亲自动手。几个年轻男子被架在架子上用刑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什么都说了,说来好笑,四皇子居然会派人跟踪林茜檀。

    四皇子府的小厮又不是什么刚烈不屈的,他们主子要他们做的,不过就是抓着机会把林茜檀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去四皇子府玩弄而已。

    王元昭笑了——这位四殿下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难道说,这中间是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那几个小厮自然知道一点,王元昭也不用怎么逼她们,他们就跟那竹筒倒豆子似的,自己就说了。

    王元昭笑了。

    他倒是不知道,林茜檀还对四皇子做了那种事。

    不过她这事做得的确不地道,既然要阉,为什么不阉得干净些——王元昭干脆笑出声来。

    这么一点小事,也没必要特地回头一趟再告诉林茜檀了。王元昭将他们交给下面的人,自己走出临时用来审问的破庙,他还有事,需要……见血。

    过了没几天,三桩震惊了整个京城的灭门大案第一时间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死的还都是兵部主管文书往来的重要官员。外头的人不知道内情,只知道三位官员自己死还不算,还带累家人。舆论大多斥责凶手目无王法,胆大包天。

    到了四月初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既害怕又兴奋地在议论着这件事情。

    林茜檀去别家闺阁聚会和京城贵女联络感情。聚会上大家都在说这。就连顾晴萱也忍不住跟着别人一起说两句。

    林茜檀丢下她去堵截魏嘉音去了,她一个人无趣,和旁边那些人又有些说不上话,便干脆自顾自站到角落里,无聊等着林茜檀回来。

    顾晴萱撇撇嘴,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么,怎么还成了没同情心了,她哪句说错了,那几个死了的,哪个不是名声在外的贪官污吏?哪个家里的亲戚又不是无恶不作,欺男霸女?

    还不是因为他们背后有阴韧这个大丞相撑腰,所以才无所顾忌。

    和林茜檀说起,林茜檀道:“你没说错,只不过……说得不是时候而已。”

    顾晴萱有时性子太直,说起话来有些不顾后果。和陈靖柔也算是臭味相投了。但林茜檀不清楚,她也有心思是永远不敢说的。

    林茜檀不仅赞同顾晴萱的想法,认为那几个官员死有余辜。而且还知道凶手是谁。

    只不过那个凶手……根本就没有将人家一家灭门。

    这事王元昭已经跟她提过了,他杀的,就只是那三个官员,根本就没有对无辜的人动手,谁知到了第二天才知道出了这大事。

第164章 离山

    灭门血案过去已经有些日子。

    一般的人最多只是觉得这个案子恐怖如斯,看不到内里的弯弯绕绕。但对于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大臣来说,并不一样。

    死的人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不过就是他们身上的职位。他们的死,还会在朝廷上激起许多后续联锁的反应来。兵部传递文书的工作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即使事不关己,市井坊间也还是不乏有人议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人心惶惶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把两年前几件旧案提出来冷饭新炒。其中还有董庸的那一桩案子。

    好事之人终于发现昔日董阴氏已然低调改嫁,陆家躺着中枪,面对各种窥探,全部采取避而不谈的态度。

    他们是来找遗失在外的那个女儿的。

    声名鹊起的陆靖远现今在大理寺过得风生水起。人人都听说他素有怜香惜玉的名声。但凡年纪十几岁的少女囚犯,他下起手来往往留情,却无人知晓他真正原因。

    京城府衙的官差加强了治安巡逻,却还是遮挡不住攸攸众口,连日总有不绝的议论。更甚至有人利用机会趁机作案,伪装连环案件。

    闺阁之中同样也有一些这样那样的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二狗子这是被人当了垫背踩了。

    在回府的路上,林茜檀这么想到。

    王元昭看着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其实心思自有细腻的地方。他就算要杀人全家,怎么可能会蠢到还特意留下证据,让人发现。

    但官府调查的过程中却从案发现场碰巧发现了一只荷包。荷包做工精致,用的还是前年外地官员进贡上来给天隆帝的料子。满京城也找不出几家来有这个料子的。

    当天晚上,林茜檀从停靠在窗边的信鸽爪子上面取下来一封书信,书信被卷成小纸条,摊开来一看,林茜檀就知道是王元昭的笔迹。

    这人,现在怎么改用信鸽传音了?

    王元昭在书信上说,他要出一趟京城。估计着,没有几天,回不来。

    林茜檀不由有些疑惑。官府虽然在现场找到一只荷包,但并没有就牵扯到他身上去,他畏罪潜逃个什么?

    也不和她说说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门外响起了一点动静。

    “主子,”锦荷开门走了进来,将宫里赏赐的血燕窝端了上来:“煮好了。”

    盖子一开,浓香四溢。

    这是萧太妃给的。

    林茜檀搁下王元昭的书信,端起了装了燕窝的碗轻轻抿了一口,问起了前几天正在追查的事。

    本来,王元昭告诉她,四皇子派人跟踪,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后来却发现,她店铺外面那些人,和王元昭找到的那些人,似乎不是同一批。

    王元昭叫人把四皇子派来的那几个人扒光得只剩下一条亵裤挂到四皇子府门口,叫四皇子丢了好大的一个人。然而她店铺外面的那些人并没有因此就收敛了。

    这件事情,她没来得及有机会告诉给王元昭。

    况且……她也希望自己能够解决。王元昭对她颇为关照,她不希望凡事都推给他。

    锦荷摇了摇头:“这些人滑头得很,一发现咱们注意到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再出现过了。”四皇子的人,没有这么聪明。

    “是吗。林茜檀将吃不了几口就没的血燕窝全给吃了下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对着一摊燕窝发起呆来。

    萧太妃平时对她的确是不错,偶尔也会有赏赐什么的,但像是这一次给的这种血燕窝,就算是她现在开店开遍天下,也不容易弄到的,就这么给了她。

    锦荷看着那瓷盅里面那些像是血液一样粘稠的东西,不由啧啧称奇。一般品种的血燕窝她们也不是眼皮子浅没有见过,但是萧太妃给的这种……

    “主子,这是哪里的产品?我原以为咱们云州生产的血燕窝就已经够好了,没想到还有更好的。”

    林茜檀笑:“雍州以北出品的血燕窝,自然不是咱们这样南边的地方能够轻易吃到。”

    锦荷“噢”了一声。

    林茜檀看她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正好手里有一本讲中原历史的书,干脆找了一页翻给她看,“喏,你看。”

    锦荷于是把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看见是一页地图一样的东西。

    林茜檀再找了一页,翻给她看,又跟她说:“你再看看这个。”

    锦荷于是再凑过去看了一眼。

    两张都是地图。

    林茜檀手指在上面划拉过去,嘴里还一边轻声解释:“先帝建立大商,天下归附,却有一处地方在战乱的时候被戎国人趁机割据而去。”

    那里据说还是萧氏皇族的龙兴之地。

    所以,“太妃娘娘为什么要把这样一样东西给咱们,是在告诉咱们她是夏朝公主,要咱们敬着供着?”

    林茜檀把碗拿给她:“也许有这个意思,应该也有拉拢示好之意,不过我想,她主要的目的,大概还有什么我目前也没有想到的。”

    锦荷于是把碗给收了下去。

    林茜檀却是对着一本史书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宫中。

    萧太妃有些睡不着,正站在窗前自斟自饮。

    耳边尽是自己的下属告诉给自己的话,说是她费心寻找的京华梦景图也许和林茜檀有些关系。

    身为大夏现存至今的公主,萧太妃自然清楚得很当年夏朝宝藏的某些事情。虽然并不是全部,但对于宝藏图大概被怎么分割,还是清楚。

    “属下查证,虽然齐楚秦魏四家都声称失落了碎片,但魏家明显是故布疑阵。”

    “齐家、秦家的确已经弄丢了当时一分为五的碎片。”

    “楚家情况不明,但有证据显示恐怕就是楚家人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手上有这么一样东西。”

    她不过是一个世俗庸人,自然对于偌大的宝藏秘密会有兴趣,所以一直暗中追查。

    只可惜一直没有查到什么结果。她的下属发现线索到林茜檀身上,其实也是偶然。

    赐下她自己都不舍得吃的极品燕窝,并不是她好心。

    而是她犹犹豫豫要不要在那好东西里面投下诡异奇怪的毒,用救命的解药去交换她想要的宝藏。

    不过是顾念当年楚泠恩情,不忍下手。

    同一个时候的林茜檀吃完了夜宵,正坐在窗前随手翻看早就看烂了的医书。待梅的事,给她触动不小。前世她跟着阴韧学习粗浅医术,最多就是学了个望闻问切。

    基本的药草异味,她都分辨得出来。

    直到看得太晚,钟嬷嬷忍不住催了再催,林茜檀才从桌前站了起来。钟嬷嬷忍不住啰啰嗦嗦:“叫表姐知道了,还不得说你。”

    宋氏本来身子都养得好了一些,受了待梅的事的影响,精神上又受了打击。她家里人商量着带她去云州,说是那里让她最习惯。

    她当然放心不下自己带大的孩子,可身体比人强。林茜檀干脆叫她家帮着管一管云州的店铺产业。云州离着东都不算远,她来日若去东都看望姨母,也可以顺路过去看看宋氏。

    宋氏走的是水路,说来也巧,正好要经过千石村。

    *

    王元昭说要出京,当天晚上就出去了。千石村那里的村民托人来告诉,说是王家旧宅被匪人砸了个稀巴烂……

    那里是王元昭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形同家一样的地方,莫名出了这事,怎么也要关注一下。

    林茜檀还是事后从宋氏寄回来的书信里知道的这事。

    过了两日,小鱼又到林家做短工,林茜檀跟她说起这,小鱼竟然也知道。

    小鱼笑说:“大狗哥和我提过。”

    林茜檀好像是第一次知道小鱼和王大狗是认识的。

    林茜檀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王元昭就像是故意疏远她似的,先是信鸽,又是叫别人来告诉她他消息。

    不过既然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大事,林茜檀也就放心了。

    但为什么千石村的房子会被砸个稀巴烂?

    林茜檀和小鱼闲聊,无话不说,说完了这个说那个,林茜檀无意听了几句晴川的消息。

    小鱼告诉她,那叫晴川的人,现在已经在画舫上混出一点名堂来了。

    “我天天在码头那儿做生意,怎么会不知道她?她成天见人就说自己遇上黑心主子,害她命运多舛……”

    作为那个晴川口中的“黑心”主子,听了这话,心里没有怒,只有笑。

    *

    王元昭也很想知道,他家怎么好端端就被人给砸了。千石村民风淳朴,又不是什么大富贵的地方,他王家的宅子里更是没有什么值的。

    这件事情还是夏三娘告诉他的,他知道之后,想着京中暂时无事,便亲自回去看一看。宅子里还有一个看房的老伯,不知道怎么样了。

    王元昭也就无缘看见一向和母亲感情极好的大哥,会和母亲夏三娘有所争执。

    行人往来的街道巷子里,鸡犬相闻,那一栋宅子里,母子两个正关起了门来说着外面的人听不清的话。

    王大狗声声质问的,不过就是一句“母亲有没有把弟弟当儿子”的话,指责母亲不尽母职。

    夏三娘来来回回说的话里中心意思,也就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如果在,咱们该怎么办事?”夏三娘也不想生个儿子当贼一样防着,但她实在无法确信自己密谋那些大事,能不能叫他知道。

    想到这个,夏三娘冷笑:“你如今倒是大了,翅膀硬了,也有自己的见解了。我倒是要问问你,当年又是谁拦着我不让告诉,说什么‘弟弟还小,别叫他沾染这些’?”结果这一瞒,就是瞒这么久。

    这话夏三娘说的没错,王大狗没法反驳。

    夏三娘说完了人,见王大狗神色不快,像是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一些,又松动了神色下来,“胤儿,你身上还有责任的,就算我有不对,你也应该想着你死去的父亲!如果不是姓燕的那群狗贼,你现在何必在这破烂屋子里,自然应该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现在你觉得做这些事对不起弟弟,但是等到事成,他会感谢你。等咱们取回家业,你随便封他一个……”

    “母亲不必说了。”王大狗忽然就觉得很疲惫了。

    他说他想静静。

    母亲所做一切,既是为了他,又不是为了他。他不愿意弄清楚,如果自己没有了身上那些血,母亲还会不会对他这么好!

    夏三娘没有拦着他。

    不多时。

    宅邸里陆陆续续搬进来许多箱子,全是他们从各地劫富而来的财物。一时之间王家成了窝藏赃物的地方。

    王大狗对母亲又失望了一分。

    *

    王大狗比王元昭大一些,王元昭还不记得事的时候,王大狗就已经上山下水的适应了寻常渔夫的生活。然而夏三娘却并不一样。

    她不肯接受现实,一直在找京华梦景图的下落,也总是跟他说,等他们找到之后怎样怎样。

    从前几年开始,虽然也还是在派人找,但明显积极性大不如前了。

    转而,动起了歪脑筋。

    为了复兴萧氏。萧宸可以做任何从前的她不屑去做的事。取人钱财也振振有词:天下都是姓萧,从奴才那里取一点钱来花花,怎么了。

    这些眼下刚刚拿回来的赃物,就是证据。

    为了窝藏,成天回家看望母亲的儿子反而成了她藏匿这些宝贝的障碍。

    王大狗越想越是心情不好,干脆出去喝酒解闷。

    *

    王元昭日夜赶路,终于在两天之后抵达了千石村。

    正在夜里的时候,村子里一片漆黑,就连烛光也没有几个。

    他顺着熟悉的路线回到自己那个住了十几二十年的屋子,屋子果然像是报信的说的一样,被人打砸过。

    屋子本身倒是没有多大的损伤,只是屋子里面的财物却被人搬运一空,就连几张破床也没被放过。

    乍一看,满地狼藉,的确就像是普普通通的抢劫财物。

    可王元昭眼睛犀利地蹲下去身子捡起一块碎木,思考了好一会儿,碎木本身没有什么,上面却有刀剑痕迹。

    与其说是寻常的盗匪,倒不如说是有备而来故意而为之的。不然谁在抢劫没有主人的屋子的时候,还记得整整齐齐用刀剑切开一块又一块小木块?

    王元昭命人将屋子收拾了,自己又在村子里住了一夜一日,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到了白日里,就往京城走。

    但他这么一来一回的,怎么也是耽误工夫,再回到京城,已经是消耗了两三日过去。

    他先是去了母亲那里,诉说了老宅的情况。夏三娘留他吃了一顿饭,王大狗脸上的神色才好看了一些。

    “一路走来,”王元昭从身后下属的手里接过一个圆形兰花青瓷:“看见母亲喜欢的胭脂,便买了回来。”

    夏三娘听了有些难堪不自在。

    王大狗看着,忍不住面露微讽,讽的是他母亲,也是他自己。弟弟重感情,走到哪里都惦记自己在意的人,小的时候他就是去一趟村口,回来的时候也记得在树上摘几个果子回家孝敬母亲。

    只不过夏三娘不怎么领情罢了。

    这次为了大规模动作,不单搬运几个箱子,还频频有昔日将领进进出出王家,夏三娘怕儿子撞破,就干脆自己自导自演,把王元昭骗出京去,来回奔波。

    云州初灵阁在桐州开了许多家分店,王元昭看见,就花了上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夏三娘的确喜欢,就收下了。

    王大狗有心补偿弟弟,于是便在王元昭从母亲那里出来之后,将弟弟给拐去了他屋子里说话。

    王元昭自然不只有给母亲带了东西,也给大哥带了土产:“这些东西,别人可不知道它的好。”王大狗最喜欢的家长臭豆腐干,夏三娘一向嫌弃那是贱民吃的,并不让大儿子碰。

    王大狗笑:“还是自家兄弟了解我!”

    兄弟俩一起说了一会儿的话,王元昭才从王家离开,临走还提醒兄长记得在嘴里的味道散开之前,别到母亲跟前露馅。

    王元昭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再回头地离开了。

    林茜檀身边死去的丫头和他血亲的祖父有关,但待梅死的地方却是这儿!

    *

    昼夜转换。王元昭照例回了林家睡觉。

    夜半三更,京城之外某处草堆后面,正有一阵一阵动工的声音。那是马老七正带着一群人在那里加班加点干活。荒郊野外的,一群男人连个茅房也没得去,实在忍不住了,就只有随便找个草堆解决解决的。

    马老七正站在树后方便,却无意之中看到远处山里像是有几道明显的火光闪烁过去,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就没了影子。

    马老七将这件事情留心了一下,到了第二日去给他老板林茜檀送了送消息。山里有人,林茜檀并不稀奇。

    马老七所说的,正是白马寺所在的位置。

    林茜檀叫他继续盯着。

    不由想到那个寒潭。

    既然那山里有些猫腻,那么那批做工不差的兵器,又是存着给谁用?又是谁,每年花费心思从朝廷兵器库里一点一点“借”东西?

    送走女装的马老七,林茜檀执起了正好回来府里报到的霁月的手,再一次全身上下地把霁月看了一个遍。

    霁月心里暖洋洋的,随她看。

    风光伤得重些,现在被接到周逸那里养着,林茜檀还没去看过一眼。霁月倒自己回来了。

    “她现在好不好!?”

    霁月笑,意有所指的:“她啊。好着呢。”

    说来霁月还有些吃醋。风光没有受伤之前,和她这个双胞胎姐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虽然对郑好萌生了一些好感,但那也只是好感而已。

    霁月便半开玩笑地控诉妹妹这段日子怎么有异性没人性。

    有郑好在,她连吃饭也吃得多些。

    不过那两人也并没有点破,郑好心里念着待梅,早就发过誓要替待梅守个三年的,风光也不急,她也念着待梅对自己许多照顾,根本不提感情的事。两个人便都哥哥妹妹的相处,好像当真是什么兄妹似的。

    林茜檀不由要想,待梅如果知道,可能也会放心的吧。

    “那么你呢。”林茜檀问道。

    霁月微微愣了那么一下。她的心里自然还是有那么点某人的影子了,但那又不是什么浓得化不开的影子,和那人之间,好像又有那么点亲情的味道。

    她于是笑:“主子若是不嫌弃,奴婢就跟锦荷一样,一直在主子身边待着,哪儿也不去吧。”

    林茜檀还当她是玩笑话。

    霁月了还得回去,走到门口像是才想起来自己住在农夫家里的时候无意发现的一件事。

    “后山上,每日晚上都有些动静。”她和风光都是从小习武的,耳朵本来就比一般人要灵敏,尤其到了夜里,声音更是明显一点,两人仔细辨认,确认了方位。

    本来她一来就要说的,还不是被进来禀报消息的丫头打断了话?

    阴薇折腾了一圈,齐家楚家哪个也没捞上,倒是四皇子捷足先登,正式跟林家提了提,将林碧香讨去。

    霁月走了,林茜檀则是冷静下来,回头去想林碧香的事。

    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皇子,一本正经地上门来,林家怎么也得考虑一下。如果阴薇打算买定离手,那动作可得快了。

    毕竟,沈氏身体不好。

    沈氏现在也像是知道自己身子越发虚弱似的,每日都是尽可能想办法让自己活得长一点,免得耽误几个还没嫁出去的孙女的婚事。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按照阴薇来说,不会犹豫很久。

    而林抒尘……

    并没能如愿和忠义郡王府达成亲事,忠义郡王府此前遭遇天隆帝斥责,眼下哪怕皇帝不在京中,也老实得跟什么似的。

    也因为这样,府里小辈的婚事也就耽搁掉了。

    听说林子荣也都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好友了。

    林抒尘自然着急得很。

    林茜檀想着,过两日镇南侯府上小儿满月,忠义郡王府的人多半会去,到时候她可以探探忠义郡王府的底。

第165章 老态

    四皇子向阴薇讨要林碧香的事,还不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大家就都知道了。作为那个当事人,林碧香的心情当然是复杂的。

    当天晚上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大家看林碧香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林碧香对此说不上多么意外,但又觉得十分不甘。

    尤其是当她觉得林茜檀正在跟她炫耀的时候。

    四皇子不差,但她想嫁的人由始至终都是楚绛一人。林茜檀觉得,楚绛自身优秀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对林碧香来说,她的择偶标准恐怕是只要是她看上的男人,她都想来爱慕爱慕。

    这件事情,林阳德等人早就心里有些数了。也正是因为心里有数,所以才会对阴薇脚踏好几只船的求亲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的。

    大家都是来沈氏床前看望沈氏的,所有小辈围在沈氏的床前,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的人。明明子孙满堂,沈氏却好像感受不到其中的幸福感。

    一家人离心离德,林阳德约束不住,各房头各有打算,就连同睡一张床的夫妻都是同床异梦,林权是这样,林栋也是这样,林栋夺取世子之位暂转弱势,沈宁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沈氏越来越老态龙钟,有的时候说几句话眼睫毛也要垂下来。这些事,她心里明镜一样透亮,但已经没力气啰嗦了。林茜檀将沈氏的虚弱看在眼里,猜想沈氏的寿命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老实说,作为孙女,林茜檀希望沈氏能够活得越长越好。

    但是作为一个从地府爬上来的人来说,她又会觉得生死有命,说不定沈氏离开,对这一家子的人眼不见为净,重新投胎,反而还会高兴一些。

    大伙儿都走了,大伯母王雅心留在婆婆跟前照顾,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这也是个一辈子被埋葬的人。

    说起来,王雅心还是王元昭的姑母。

    她年少守寡,常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吃斋念佛,并不出来。只有在公公婆婆需要侍奉的时候才会出来叫人见一见她。

    林茜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得到她许多照顾,所以真心希望她能够过得好。

    前世时候沈氏的寿命其实并没有像是现在这样,还能苟延残喘着躺在病床上。这个时间点上,她早死了。

    林茜檀至今记得很清楚,那年大年三十的夜晚突然传来噩耗,说是老太太没了,林家人匆匆忙忙从皇宫宴会退场,就是因为沈氏突然就死了。

    不过那时候,她不能算是林家人,她已经嫁给了董庸,以董夫人的身份进到宫中参加宫宴。董阴氏当天夜里以此为由,说她娘家死了人,晦气,逼她在冬天雪地里站在走廊下。

    也是从那一次起,她开始学会反抗的。

    看如今沈氏那个模样,说走就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些话,犯忌讳,丫头们其实心里都有想到,却并不敢说。林茜檀的婚期最终被敲定在六月二十八,距离现今还有一个多月。丫头们是唯恐老夫人走得不是时候,耽误了她们主子的婚事。

    也就是锦荷胆子大些,等到她们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林茜檀对于锦荷,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她说:“祖母自己大概才是最不希望自己死得不是时候的那个人,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至于她,其实并不怎么非得急着嫁出去不可。

    和刚刚复活时候急于摆脱林家不同,现在的林茜檀自认为已经有底气。这林家,待着凑合过,也未必就绝对不能忍受。

    不怪乎她娘亲会在笔记上留下一句“女人有钱横着走”了。

    她又不是林抒尘,命脉全被阴薇捏得死死的。

    忠义郡王府的确算得上一门还算可以的婚事。以林抒尘的庶出身份,别说现在忠义郡王府还健在兴旺,就算是之后忠义郡王府很有可能衰败,其实平心而论,林抒尘也配不上池家。然而池荀“痴心”,不要大把名门淑女,非要盯在林抒尘头上。

    林茜檀在林抒尘和池荀之间牵线搭桥的,也借机和池荀套来不少的话。譬如……京华梦景图。

    池家作为当年夏末帝跟前有几分脸面的将军,会听说一些隐秘也并不奇怪。虽然池荀并不清楚自己口中那“古里古怪”的羊皮画的价值和意义。

    林茜檀于是以为,最后那一块碎片,有可能是落在了池家。

    “九妹妹且耐心一些。”林茜檀在路口和林抒尘分开。林抒尘有求于人,想发火说“嫁不出去的又不是你”这样的话,又不敢。

    林茜檀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人。

    池家也许可能衰败,但池荀却可以说是池家一代的人里面最有前途的。

    林子荣看人的眼睛,还是很准的。

    *

    林茜檀白天的时候从外面回来,在门口处碰上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

    林子荣介绍说,那是他的新好友,陆靖远。

    陆靖远是大理寺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林栋对他一度十分防备。然而这陆家的公子不愧商贾出身,最会八面玲珑讨好人心。

    林栋和他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对他也忍不住推心置腹了。甚至于还把自己的儿子也给介绍给他,叫“年轻人多多认识认识”。

    林茜檀和陆靖远有过几面之缘,曾经还因为她前任的婆婆阴氏现在改嫁在陆家而跟踪过对方。结果自己被人发现了,十分尴尬。

    对方却像是并没有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的模样。看见她也只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都说什么样的人都是人以群分的。林子荣和陆靖远也不例外。林子荣是个闷骚的葫芦,陆靖远也好不到哪里去。

    “主子为什么会在意这位陆大人?”碧书一边给林茜檀脱下衣裳,服侍她洗漱之后睡觉,问了一句。

    林茜檀一边伸手叫丫头们把她的衣裳给扒拉开去,一边道:“自然是因为这位陆大人前途很好啊。”

    这也不是说假话。

    根据林茜檀所知的历史,陆靖远在她死的时候,将近坐到了林栋的位置上。三十岁都不到,就已经爬上了多少人在官场熬了一辈子也没熬出来的大员位置。

    那时候就听说陆家和林家关系不错,林子业生辰的时候还邀请过他。

    碧书笑说:“前途再好,也没有咱们未来姑爷好啊。”

    楚绛既有家世背景,又肯努力拼搏。不过两年时间,整个兵部都几乎交给他说了算。现在还在位置上担任兵部尚书的王大人,也不过是挂个名字而已,等着卸甲归田的时候退位让贤。

    林茜檀笑了笑,不由觉得与有荣焉,但这种与有荣焉里面,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甜蜜羞涩在。

    她至今觉得,婚姻,就只是搭伙过日子,仅此而已。

    这一夜过得快,大夏日酷暑刚刚来了没有多久。林茜檀一整晚都是睡在火炉里的。

    外面的知了叫啊叫的,没完没了,所有人都睡不好觉。

    结果一大早起来,林茜檀还得叫人弄水洗澡。粗使的丫头回来的时候,说府里好几个主子都在讨水沐浴。

    银屏阁外不远处的工程早就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这天早上就是收尾的最后一天。林茜檀本来想着洗个澡出去,再看一眼。沈氏当然知道她花自己的钱替林家修园子的事,清醒一些的时候也和林茜檀说过“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这样的话。

    林茜檀修园子,也有一部分原因,算是为了沈氏和王雅心。

    一个垂垂老矣寿命不多,另一个哀莫大于心死,像是个行尸走肉一样在林家守寡。

    可以说,将来无论谁来继承爵位,那位未来的世子爷,都要将她们供起来好好对待的。

    林茜檀所做的,也算是给来日王雅心留一个能够赏心悦目一下的地方。免得四方围墙枯坐,一生蹉跎得连彩色都没有。

    忽然,她听见雕成牡丹文案的窗子外面像是有什么动静。她抬头一看,看见那里像是有人的影子在动来动去。

    这世上,一向只有人千年做贼,是没有人千年防贼的。锦荷等人天天抓到一两个“不小心”误闯林茜檀闺阁的人,早就有些疲惫腻味,难免有所疏漏。

    林茜檀也想知道知道,这会儿又是谁,怎么就突破了锦荷她们的防线,跑了来偷香窃玉。

    她还真是和这些鬼鬼祟祟的事情有缘分。不过,这世上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叫王二狗,值得她破例原谅的。

    林茜檀不慌不忙的,从边上拉过来一条白布,将自己包了起来。她也不急着喊人,倒是起了和外面的这人玩一玩的心思。

    上次做出来的毒粉还没找活人实际试过,拿这小贼试试倒是不错。

    外面那人还自鸣得意,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他头戴玉冠,身穿锦袍,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还算端正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浑浊之色,不是阴槐,还是谁。

    林碧香忽然传信给他,说是叫他上门寻求和解。他不过想着也许有便宜可以占,就将信将疑地来了。

    谁知老情人没会上,还被林碧香威胁上。

    阴槐长年做惯了与他人妻子私通这样的事,和朝中好几人……的夫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林碧香前阵子跟着阴薇在外面收人白眼可不是白收的。

    一来二去竟还真让她知道了所谓的证据。

    如果叫人知道几位皇子乃至皇帝的后院全叫他染指,拖累阴韧大事,阴韧不得扒了他的皮?

    林碧香交出证据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叫他潜入去银屏阁中,等待夜里所有人都入睡之后,再做动作。

    阴槐又不傻。

    他爹对待林茜檀的态度是怎样的,他是看在眼里的。如果林碧香非要不顾亲戚情面把事情捅开,他也没办法。

    所以他没怎么犹豫就拒绝了。

    林碧香这才提出了退而求其次的条件来。

    阴槐想着,不过就是让他往林茜檀的屋子里走一趟,吓唬吓唬人就走,应该也不会出事。可等他当真接近香闺,闻见净房里隐隐漏出来的香味,又色令智昏。

    林茜檀忘记了是谁跟她说过人都是犯贱的这么一句话。一方面,阴槐怕阴韧怕得要死。

    另一方面,他心底又有一种莫名的反抗意识。

    越是不能碰的女人,碰一碰越有偷香窃玉的兴奋。

    林茜檀于是十分耐心地等着他打开了窗子翻了进来,只装作半点没有察觉身后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一面小镜子隐藏在浴桶之中,朦胧地反射着那边阴槐靠近过来的身影。

    *

    当天夜里,京城的丞相府阴宅当中,阴槐被人抬着进去的。

    他本来就残了一只手。也不知道是被谁在哪里又给清算了一顿,身上一块好肉也没有,红黑红黑的,形状可怖。

    林茜檀阴凉阴凉的玩笑声在他耳边回响着。

    眼前是阴府的丫头走来走去伺候,两三个太医正在他的跟前商量着怎么替他排毒抢救。

    阴槐想到自己轻轻松松就被林碧香坑了一把,真要把肠子也悔青了。

    当时他自以为从后背偷袭要成功,结果猝不及防被当面洒了一把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全身巨痒了起来,连嘶哑的声音也发出不了了。

    为他诊治的太医分外惊奇,这阴家的大公子究竟是做什么去了,这一身的毒粉不知是何物还不止,竟然还有合欢散的药力。两者相互融合之下,竟是能要命。

    阴槐想想林茜檀说话时候的表情就打寒颤:“表哥这合欢散可是浓缩提炼过的极品,寻常人若是中了它,没有个一日一夜也难消除药性,表哥想得周到。”

    那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还不是林茜檀想怎么他,就怎么他。

    阴槐怎么说得出来,自己采花不成反而被自己要采的那一朵花喂了合欢散这样的东西。所谓活人被尿憋死这样的事,以前他不明白,现在懂了。

    但似乎有些迟了。

    *

    另外一边的林家,上演的则是另外的戏码。

    林茜檀听说林碧香邀请了几个还逗留在林家的旁支女儿在府里游园。春夏之交,花草繁盛,园子又是刚修建的,只有零星几个工匠正在收尾。在那里玩,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了。

    天气晴朗,一群大小年纪不等的小姑娘在园子里走着走着,出了园子,就走到了银屏阁的附近。

    有人说她走得累了,便有人提议去找林茜檀讨杯茶水。林碧香在心里看不起这些个小姑娘,分明是去打秋风占便宜,还非得弄块坑坑洼洼的遮羞布掩耳盗铃。不过她也是算准了这些人贪小便宜的行事做派,特意带她们过来这边的。

    林茜檀那时早就把阴槐给“摆平”了。听见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林茜檀反应很快,锦荷几个听见她的呼唤进来。她叫她们帮忙一起把阴槐给塞进箱子里,直接上锁。

    林碧香满以为哪怕弄不成事,也能叫林茜檀一身骚。结果却是什么也没看见。她们进去的时候,人家正好端端坐在那儿叫丫鬟弄头发不说,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

    林碧香找理由借林茜檀屋里净房一用。林茜檀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叫人带她去。林碧香理所当然不能在里面看到她想看的东西,剩下的,不过是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热气升腾和地面上偶尔可以看到的几摊水而已。

    哪里有什么阴槐的影子。

    阴槐就只能被人堵了嘴巴、绑了手脚塞在木箱里,和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一起,差点没被憋死。

    之后的事,就是林茜檀将一群小姑娘打发出去,然后将他连同那一整个箱子一起,阴槐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弄出了林府,送回了阴家。

    林茜檀虽然没有对阴直接下杀手,但阴槐毕竟是因为她,被“憋”得近乎脱阳。太医看了他的情况,也直说“不好”。

    阴槐却根本就不敢说出自己这样的真正原因。

    当天晚上,府里的丫头们就从他的屋子里端出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这件事情还是被报告到了阴韧那里去了。

    阴韧回答的,不过就是“知道了”三个字,便算是对儿子的最大关心了。

    手里的笔没有被停下。

    那笔像是有灵性似的,落在纸上写写画画,画里的少女已经渐渐成了形了。

    他画画的时候,除非是大事,不然下人都不敢吵他。

    他一笔又一笔,心无旁骛。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说得是天隆帝的事。

    “主子,陛下身边的人已经买通了,随时可以下手。”那人进来,说得是这个。

    阴韧同样也只是应答了一句“知道了”。

    就好像他的江山霸业和儿子一样,都不如眼前的一张纸来得要紧。

    在这人来过之后,屋子里便都回复了平静。

    过了一会儿,天上下起了雨来。

    雨打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阴韧记得,东山侯府的银屏阁,好像也有这样的树。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搭理外界。好像刚刚从来没有人过来找他说事似的。

    而实际上,他的大儿子同一个时候是当真处在一种危险的情况当中。

    阴府的下人不敢招惹活阎王,只有想到府里的二公子如今刚好就在,急急忙忙过去找上他。

    不过一日半夜,阴槐就尝到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滋味。林茜檀这回做得太狠,根本不管他死活。他痛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某处像是要炸裂开一样的痛。

    几个太医忙活了半个晚上,全在那里束手无策,一会儿这个说要先用止痒的药,一会儿那个又说要施针刺激疏血。

    阴槐感觉得到他自己的生命像是在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逝一样。

    他这个样子,府里却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人过来看一眼的。廊下正有一个阴槐院子里的管事和跑腿的小厮在说话,“老爷来了没有?!”

    那小厮简直快哭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老爷是什么人,哪里是咱们请得动的!?”

    那管事一副焦急的模样。他是跟着大少爷一起去的林家的,主子没让他跟着一起进去,所以他想着应该没事,这才去了附近喝酒听戏打发时间。

    结果谁知道……

    “那么二少爷呢?二少爷总能来吧!”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好歹也是血脉相连。

    阴柾同样没出现。

    小厮说,阴柾根本就不在府里。据说是有一个他的朋友,弄到了珍贵的字画请他去欣赏,他到夜里也没回来。

    *

    阴槐自然是林茜檀动用了地道搬运出去的。

    夜里将近二更,地道尽头才有人慢腾腾地回来。

    林茜檀效仿她母亲,在院子里的一处假山墙缝的地方弄了一个出入口。屏风和屏浪大晚上地累得出了一身的汗,林茜檀叫她们休息了休息,才问了问情况。

    屏风道:“按主子你说的,远远看着阴府动静呢,没敢惊动。只知道阴大少被抬回去就没有再出来过。”也没有什么声响。

    碧书于是对林茜檀道:“主子,会不会出事?”

    好歹也是丞相府的大少爷?

    林茜檀指了指该做什么做什么的锦荷:“你也学学她,多么淡定?”瞧那瓜子给磕得脆响脆响的。

    锦荷听见自家主子说到她,停了嘴巴里的动作:“主子可别又拿我做榜样,要是都来学我,这屋里可乱套了。”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阴槐人给送出去了,那搬运的箱子也扔了,屏风屏浪负责干体力活。绿玉跑腿出去负责打探府里动静。而锦荷,带着几个小丫鬟将净房里阴槐所有留下的痕迹清理过了之后,就坐在那里负责“麻痹敌人”——吃东西。

    林碧香学聪明了,杀了个回马枪,结果一进屋子看到的不是银屏阁的人慌慌张张的模样,反而是一群丫鬟淡定如斯……

    锦荷当时翘着二郎腿,活脱脱是好吃懒做奴大欺主的样子,林碧香也不得不信,阴槐是当真没有来过了。

第166章 擅入

    ;

    林碧香根本没有想到,阴槐会死得那么突然。

    听见阴家的人来报丧,不仅是林碧香,整个林家的人都是没有料到的。怎么就突然死了?

    报信的小厮也只是说阴槐是突发急病。而前一天夜里太医院的人又的确去了阴府,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人不死也死了,作为亲家,林家怎么也要表达一个态度。可笑林家竟然没有几个人知道阴槐前天白日的时候进过林家的门。

    林栋和林权一前一后地去了,阴槐死的时候,连成亲也不曾,更别说有亲生的血脉为他守孝。林权回来把事情一说,正好也在人群里给沈氏请安的林茜檀也就知道了阴家那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阴槐没有儿子,便跟别人借了一个来负责哭灵。阴家效率很高,从棺木到灵堂,全都是一条龙服务,事先准备好了的。

    而这个别人家的儿子,还是他亲弟弟的。

    众人这才知道那个低调的阴家二爷阴柾居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众人猜测孩子的生母是谁,不免有意观察那个孩子长得什么模样,阴柾像是不知道客人们的眼神目光似的,随便他们观察。

    阴韧不关心儿子,自然对于所谓的突然冒出来的孙子也不会在意。

    孩子才刚刚学走路学说话,怎么可能在灵堂待得住?自然由嬷嬷抱着,勉强履行责任。

    凭着阴韧现今在朝中地位,死的又是阴家鼎鼎有名的大公子阴槐,到了正式吊唁举丧的时候,宾客云集,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到丞相府参加什么喜宴。

    林茜檀是跟着阴薇一起去的。

    阴家对阴薇来说是娘家,阴家又没有女主人,她理所当然就帮着阴韧打理接待女眷。

    就连林茜檀和林碧香两人也被她分配了招待的任务。

    林茜檀觉得这事分外有意思,并未找理由推辞。前世时候她不是一两次以外甥媳妇的身份帮忙阴韧去做这做那。故地重游,居然又做起了这事来。

    她自己没觉得,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阴薇看在眼里,也不禁吃惊。她本来故意为难,把最麻烦的事都交给林茜檀去做,也是想叫她在婚前在众人面前出一出丑。

    她安排的几个阴府的管事嬷嬷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只等着林茜檀撑不住场子与人求救。

    林茜檀看着这阴氏宅邸熟悉的人和事,不由感慨。

    宽阔的抄手游廊九曲十八弯,清澈碧绿的湖水全是冬日时候看不见的景致,就连那些府里做事的人都有大半是眼熟的。

    林茜檀安排完阴府府里账房、器具、人员诸多琐事,还有空在府里走动走动,寻找自己熟悉的那些踪迹。厨子上的雷姨’管花圃的春娘还有二进月亮门上又聋又哑的吴大叔。

    相比之下,她的游刃有余反倒是把初次上手的林碧香衬托得手忙脚乱的。

    阴韧素来关注她。她的动静自然被有心之人报告到阴韧面前去。

    阴韧仍然是在他的桌子前面,拿着他的笔写写画画,仿佛他死的不是儿子,不过是哪里捡来的猫猫狗狗,葬礼也只是一件不值得亲自参与的小事。

    一如平常的穿戴,毫无悲切之意的脸,外面那些丧葬的事,他分毫也不用操心。

    听人说林茜檀把账房上的张管事给发落了,他还笑了,姓张的那个管事从他还是少爷起就一向有些倚老卖老的,林茜檀又不是阴家正经的表小姐,他不服气也是正常的。

    阴韧听完下属汇报,好奇道:“她是怎么知道张道眉私下贪墨了大笔银子?”在他看来,那张道眉不过是蝼蚁,不值得他记恨在意。

    不知怎么,阴韧凭直觉总觉得,林茜檀并不是随口瞎蒙知道的。

    林茜檀前世和张道眉也有些过节,张道眉仗着自己在阴家的资历,一向看不起林茜檀这个主家少爷床上的玩物。

    心里看不上,态度上便有所展露,而林茜檀又不愿意跟阴韧“撒娇”。

    没想到这辈子这么快就有机会自己报仇了。

    张道眉一辈子的老脸也没了,含恨退了下去,对付这种人,让他没脸比夺他钱财还让他痛苦。

    林茜檀除了清算一点小仇,还见到了前世时候的几个老熟人。那些被阴韧养了起来,当作侍书婢女使用的人……

    她们正好从阴府的账房前面路过,林茜檀和她们友善地点了点头,她们也下意识回以一笑,但是对她这个并不熟悉的表小姐突如其来的示好只有疑惑。

    林茜檀并不遗憾。故人相见不相识,林茜檀只是表达对她们曾经照顾自己的一番谢意。

    这一趟没有白来。

    托阴薇的福,林茜檀看到了一部分阴府的账册,对于阴家的资金流向能有一些了解。阴韧做事从来谨慎,许多事情都是她在外面查不到的。

    一整天待下来,林茜檀也没有想过要去阴槐灵前看上一眼。人是她弄死的,但她是明知道有可能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还是将身上中了药力的阴槐关进木箱里的。

    到了时辰,阴薇去哪,她便去哪。阴薇回林家,她也跟着回。

    在她走后,阴韧才传唤了府里的管事,将“表小姐”在府里期间做得事问了问。

    回话的这管事可比张道眉之流机灵多了,知道主子问的,是哪一个“表小姐”,当即把林茜檀白天的时候翻过动过的册子逐一说给了阴韧知道。

    “长胜坊的店面?”阴韧咀嚼着这么一句话。

    那管事回答道:“是,表小姐似乎对那儿的店面格外感兴趣。白天的时候她料理丧葬物件,府里的衣物、厨具、面点三项被她单独拎出来计算,结果一算,还真叫她算出问题来。”丞相府这次办丧事,进出物品都是从长胜坊来的。

    府里的事务一向是阴槐在管,阴槐这个管事的人死了,阴韧又对那些钱财上琐碎的管理流程并不上心,以往被压制下去的弊病就都浮现了上来。

    张管事也是因为这样而栽了的。这些事情,阴韧本来并不关心。既然林茜檀不喜欢这张管事……

    “处以面皮之刑。”

    阴韧像是在说“今日晚膳吃什么”一样,轻轻一句话,在阴家干了一辈子的“老人”,便成了黄泉路上正排队准备上路的孤魂野鬼了。

    管事的听命下去办事去了,阴韧若有所思地将林茜檀特别关注过的几样搁在脑子里继续思考了一会儿,手里的笔却没有停,在画纸上不停地动作着。

    *

    “主子,咱们这是去哪里?”夜幕的地道当中,绿玉正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小声地对着身后问了一句。林茜檀正身穿披风,紧随在后。

    林茜檀早早“歇下”,屋子里也关灭了灯,她带了个绿玉外加一个保镖屏风,就下了地道,朝着长胜坊的方向走了去。地道被马老七梳理过一番,城中一段已经能够正常使用。

    她早就奇怪阴韧既然有称帝称王的野心,又是如何在铁器、粮仓等要紧产业上没有作为?而前世的她对此未加留意,以致于两眼摸黑。

    搞了半天,他用的可能只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

    其中长胜坊是他在京城当中店面最为集中的一个地方。

    另外一边,阴韧刚刚画完了画,将自己的决定吩咐下去:“既然她喜欢这些店面,就将这些店面送给她。”成千上万的银子进账,就这么说给就给的。

    当即就有人按照他的话去取来地契,等着次日送去林府。而画纸上又一副少女画像,已经画了七八成了。

    同一个时候正在地道中熟练走动的林茜檀,还浑然不知自己满满打算去摸摸阴韧的底,阴韧就将那些店面全部都给了她。地道冗长,一来一回也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林茜檀在外头转了一圈,最多也只是看出那些店面一些皮毛的不对劲之处。而这些,也是以往她来长胜坊没有注意过的。

    正要回去,谁知大晚上的,突然从远处走来一个分明是阴府小厮打扮的人,脚步声清脆而明显,一下子就吸引了林茜檀的注意。林茜檀便躲在角落处看他鬼鬼祟祟挨家挨户地敲开了阴家店面的铺子。

    林茜檀暗道,若不是事先看了账册,她也不会知道这几家都是阴韧的产业。而这小厮,每敲门三下,都要停顿轻敲两下,应该是暗号。

    林茜檀不知道那小厮是打算做什么,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天色,就往回走。心里想着想着,想起一件事情来。

    这长胜坊,距离她几家店铺,十分地近……

    是巧合吗!?

    回到府里,屋子里仍然安静得像是她不曾离开似的。她窸窸窣窣在黑暗里换了衣裳,脱了衣裳躺下。空气中都是一股浓浓薄荷的味道。

    她累了,要睡了。

    但她闭起眼睛还没一会儿,窗纸上就响起了什么东西啪啪的脆响。林茜檀心有所感爬了起来,过去打开窗子一看,竟然是王元昭的信鸽。

    林茜檀说不出自己看到信鸽的瞬间是个什么心情,王元昭有事说,不自己来,反倒是派了一只鸟过来。

    林茜檀先不去管这些,将信鸽上的小纸条取了下来,想着看一看王元昭说的都是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出来自己怎么就很是烦躁,这人在她面前臭不要脸的时候,她心里有些抗拒。但这人每次要是冷待了她,她心里又不痛快。总是这么矛盾着。

    看了信,林茜檀再躺下,却俨然没有了刚刚那浓浓的睡意,却并不是因为王元昭提到的内容。

    王元昭在短信上言简意赅地告诉林茜檀,他们在北边安置下来的兵马已经化整为零地陆续迁移到了距离京城不算太远的位置。

    这批人,王元昭交给了赖大麻子等几人,天隆帝大军北上正好为这些人提供了掩护的机会。他们堂而皇之地从北面以百人作为一团,下来了。

    这事也是林茜檀和王元昭商量过的结果。擒贼先擒王,有志天下,京城这一块兵家必争之地就是重中之重。而燕韶带给他们的那一支兵力,也已经埋伏起来,等着用了。

    只是,大量兵马无论再怎么化整为零,也还是难免引人注意。所以他们都很熟悉的桐州就成了这两只兵马一处极佳的去处。桐州到京城不过一日工夫,就犹如一柄宝剑在侧,随时可用。

    林茜檀发着呆,好不容易刚刚再次酝酿出一些睡意来,天上又稀里哗啦地降下雨水来,那电闪雷鸣的,又让人没得睡了。

    她心想,这是又到了夏日雷雨众多的时节了。

    林茜檀在雷鸣轰响的声音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送礼的人高高兴兴,收礼的人倒是脸色黑如锅底。左丞相府派人来说给林茜檀添妆,长胜坊那里一条街的店铺从今而始便是林茜檀的地方了。

    就算是嫁,也还有一个多月的。

    送地契房契的小厮不管这些,按着吩咐,当着一众林家人的面前说的话,林碧香先是以为自己幻听,随后反应过来,红了眼睛往林茜檀身上看了过去!

    长胜坊,那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段。那里的店面,据说墙上随便一块砖头都是用大元宝银两计算的,光是装潢就是真金白银。

    林茜檀脸色自然不好,真是永远也闹不清阴韧这人的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居然就这么大张旗鼓地给她“添妆”,这是发的什么神经,不收还不行。

    长胜坊的店是个什么价值,林茜檀只有比林碧香更清楚的。她前一天刚刚在阴家多看了几眼账册,阴韧第二天就送这个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林茜檀当阴韧是巴掌和甜枣一起给。

    阴家的小厮给完东西就回去了,只留着一群林家人面面相觑的。而林权看向林茜檀的目光也热忱了一些。

    就是沈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是见过世面的,一辈子经历的大风浪多了去了。见过给人添妆的,可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又蛮横粗糙的添法。

    沈氏不由拉了林茜檀的手,想说问一问前一天在阴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林茜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要怎么告诉沈氏?

    可即使这样,沈氏也还是将她留了下来,在正屋待了有一会儿。

    同样是添妆,阴韧这个亲舅舅,给即将被送进四皇子府的亲外甥女林碧香的,不过就是不知道哪儿旮旯角落的一处庄子,庄子不算小,但人比人得死,林碧香就是觉得看不上。

    她嫉妒得眼睛上的血丝就没下去一点过。

    凭什么叫林茜檀处处比她过得好?

    明明是她的舅舅,却对她比她要好千万倍。亏她还觉得舅舅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结果三番两次被亲舅舅打脸……

    母女两个回去,还没坐下来就气鼓鼓地砸了一地瓷器,林碧香当着母亲的面就已经稀里哗啦地哭了出来:“娘,那小贱人凭什么抢我的东西?抢我的丈夫、抢我的弟弟,现在连我的舅舅她也要来抢!”林茜檀是她见过的,天底下最厚颜无耻的人了。

    阴薇同样觉得胸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似的,怒不可遏。前两年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他们兄妹之间有什么怪怪的地方。

    后来许多的事,她虽然有那么点察觉,但还是愿意自己忽悠自己。

    可现在,一样是外甥女,真凤凰不过拿了一个庄子就算打发了,那山鸡却拿了一整条街的金矿银矿……

    被女儿哭得有些不耐烦,阴薇忍不住出口喊着打断了她:“哭什么?”

    可林碧香真气坏了,哪里听她的。

    阴薇算是过来人,也见多了内宅中那些东风压倒西风的事。虽然不知道她大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也凭直觉知道林茜檀恐怕是用了某种方法得到阴韧的喜欢了。

    想了想,将女儿拉扯了起来,告诉她:“还不是你太不争气!你小的时候你舅舅多疼你?哪一次不是好东西给你送来?你自己不懂得嘴甜,还能怪狐狸精抢了你的舅舅?”

    林碧香似懂非懂的,好像也记得一些幼时的事。她只知道她母亲应该是叫她去她舅舅跟前争宠。

    她被财物熏了心,这会儿也看不到什么楚绛不楚绛了。

    又想着明个儿还得再去给阴槐那个死人守灵,有机会讨好舅舅,便点头如捣蒜地跟她娘亲保证:“我明日便去和舅舅说说去!”

    她就不信,她和阴韧才是血脉相连,哪里就能输给林茜檀一个不过占据了个名义的假外甥女?

    林碧香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回去之后,阴薇头疼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女儿傻乎乎的,只知道表面上的东西,她可是清楚的,这些店面做的可不止地上的生意,还有地下。

    对阴韧来说,也许那就是手头漏出来一点钱,但对她们母女如今来说,这些房契地契被她们眼睁睁看着落在林茜檀的手里,教他们怎么甘心。就是拿那地契去煮火锅,也比给了林茜檀强。

    第二日再去阴家,林碧香便言出必行,果真是带上她亲手做的雪花糕等几样小吃食,朝着她舅舅的书房去了。

    阴韧不出现,外面自然会有人趁机巴结阴相一定是伤心儿子的死,所以不忍见到儿子遗体。更甚至还有人说阴韧其实已经病倒的。

    林碧香这才特意做了清淡的小吃食,想说慰劳一下舅舅。

    林茜檀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最了解林碧香的人了,看她叫丫鬟带着一个食盒篮子一起,往后面宅邸走去,就知道她这是上赶着找虐。

    心里喜不喜欢阴韧这个人是一码事,但她的确比起大多数的人都更了解阴韧的脾气。甚至毫不讳言地说,阴韧这人,哪里有什么心肝。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说不定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下一刻就砍过去,他也无所谓的。

    正想着,林碧香主仆已经走远了。

    阴府对林碧香来说同样也不算太陌生。

    阴韧的书房和他寝居是连在一起的,林碧香自然知道路。她信心满满,仿佛手上提着的不是一篮子小吃,而是一篮子的地契房契。

    不过很可惜,她去得有些不是时候。阴韧并不在书房之中,说是去了前面。倒是有两个黑脸的侍卫守着门外的正路口。

    侍卫自然认识林碧香。但就在林碧香自以为不过是进个书房这样的小事的时候,她却被拦了下来。

    林碧香道:“劳烦两位大哥通融,我不过是想把这新鲜做的东西送进去给舅舅。”阴韧不在,的确是林碧香事先有些没料到的。娘不是说她舅舅这几天都待在书房吗?!

    她必须要舅舅吃到她做的东西。

    两个侍卫却面无表情的,对美人计全然不吃。其中一个伸出手来,依旧阻拦在林碧香的跟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着的话令林碧香很是不快。

    “表小姐有什么东西,交给属下,这书房,没有相爷同意,别说是您,就是当今陛下来了,我兄弟两个,也是不放行的。”

    这话说得,简直是叫阴韧的野心昭然若揭了。但这也是阴韧同意了的。

    林碧香也听过许多外面的人对她舅舅的议论,然而实际听到,还是觉得有点儿惊吓不肯当真。“谋反”二字,听来就足够可怕了。

    侍卫坚决不予放行,林碧香忍了火气,并没有把手里的东西就那么交给了对方,“我还是亲自交给舅舅吧?想请问两位大哥,舅舅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

    侍卫告诉了林碧香之后,林碧香却并没有在转身离开之后,返回前院。

    林碧香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了,这书房附近虽说把守严密,但也不是没有缝隙可以钻空子。

    她小的时候来阴府玩,那时候的阴府还不像现在这样,五步一个岗,所以她和林子业两人调皮玩闹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小缝,是可以从外面进去书房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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