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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糖米糕     问君姝txt下载     问君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7章 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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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韧打发了前来找他拿主意的下属官员,赶回书房想着完成他那幅画了一半的画。他那画中少女清新而纯真,又有一丝她自己不曾察觉的妖娆。

    画的再没有别人了。

    阴家很大,但他如履平地。从前院到后宅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穿过守卫门楼的侍卫,又快步踩着石子铺就的甬路,走到书房门口,还没走进,就敏锐地听见书房里有人正发出一些动静。

    阴韧停住脚步,在原地站住,他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他走路本来就没有声音,故意之下,更是像鬼魅似的隐藏了身形。他心道,看来这些看门的侍卫不必留了。

    屋子里的人丝毫也没有察觉,自己被发现了。

    林碧香刚刚自鸣得意地带着她的点心小菜从年久失修的小墙洞里挤进院子,又做贼似的进了屋子里,正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篮子里的吃食拿出来,装了小碟摆在桌案上。

    正是那瓷盘触碰桌面木板的声响最先引起了阴韧的注意。

    阴韧来到窗前,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女正在里面背对着他,他唇角露出冷笑,背在腰部的两只手青筋凸起。

    林碧香,是不是活腻了。

    林碧香摆完了她的菜碟,坐在原地等了有一会儿。她盼着能把舅舅给等回来讨好一番,可惜她等来等去也没能把人给等回来。于是不得不算着时间回到前院。

    想到自己不能做好事不留名,得让她舅舅知道知道这些做工精美的吃食都是谁做出来的。于是把视线投向了那边她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的、搁着纸笔的书桌。

    她刚刚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在四目张望,只不过出于直觉,似乎并不敢擅自站起来再四处乱动。她本来就是偷偷进来,万一惹怒舅舅,怎么也要挨一顿骂。

    巧合的是,书房地底下的地牢之中,正好也有一个来路不明还嘴硬不说的丫鬟,被用刑的地牢侍卫施以幽闭之刑。

    她同样也没有看见,屋子的主人就正在窗外眼神冰冷地看着她,眼里淬着危险的光芒。只要她稍稍有些僭越的动作,就会无声无息地从地面上的世界消失。

    林碧香分毫不觉阴韧在注视。她犹豫着走过去近身看了看。只看见桌面上摆着一张画纸,画纸上画了一个正醉卧美人榻的少女。

    这其实是阴韧梦中所见的场景。林碧香自然认不出来这画的是谁。他将梦里的情景,如实反应在了纸上。所以林碧香看见的,是少女的脸被障碍物遮挡住一半的样子。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

    画的右下方写着的,是阴韧亲自所题的诗词。

    阴韧的画技惊人,分明没有一丝一毫宽衣解带的画笔,展露眼前的图画却还是给人一种活色生香的感觉。画上的视角似乎就是作画之人一样,让看画的人也不住甘愿入画了。

    画没画完,就已经这么美,如果画完,那还得了?

    林碧香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走过来的目的。她看了看桌边停靠的笔和现成磨好的墨,拿了一支起来蘸了蘸,又取来一张干净的纸张,书写了起来。

    林碧香做完这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守门的侍卫离开了。阴韧悄悄跟在她身后,冷眼看着她怎么离开。

    在她离开以后,进来看也不看她留下的纸条,径直走了过去,重新拿起画笔,继续作画。

    林碧香照例又在阴府待了一天,阴槐死得突然,虽然棺材木板都是现成,但阴府里多久也没有办过丧事,就算有她们林家来的亲戚帮忙,也还是不免忙乱了一点。

    到了当天下午客人都散场离开,丞相府里的仆人也开始把一天下来客人进出积累出来的垃圾清扫到一个地方,一起处理。

    这些东西自然会有专人前来弄走它们。

    只不过林茜檀和阴薇她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正好看见馊水桶里几样似乎有些眼熟的点心小菜。

    由于阴府大厨房上面也有做这些给过来吊唁的客人食用,所以她也说不好,这些是不是林碧香做给她“舅舅”的了。

    希望,这些就是。

    阴槐的死,就像地面上搁着的烟火炮仗。炮仗本身看着丑,没人喜欢,但只要引线烧着,“砰”的一声响,所有人便都去看天上五光十色的绚烂烟花,又有谁注意竹筒里那些漆黑的火药?

    林茜檀倒是终于想起来在这一天临走前去灵堂看了一眼阴槐的遗体了。

    因为她听说,到阴家来吊唁的客人们对阴槐可以说是“十分盛赞”。

    毕竟,很少有死去的人能够像他一样红光满面成那样的。

    到底是用了合欢散而不能疏解,活活爆阳而死的!

    林茜檀趁着无人留意,扔了一样什么东西进去。锦荷用她胖乎乎的身子替林茜檀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阴槐在京里也没少糟蹋良家的姑娘,她扔一瓶腐尸散进去,也算是做了一些功德吧。这样一来,阴槐的遗体只要一入了土里,没了空气,不出半日,便会化得连骨头也不剩。

    林茜檀自己坐了一辆马车回去,阴薇和林碧香母女的车子就在前面开着。车里的丫头看林茜檀不怎么说话,便也不说话。

    她只是在想,可惜当时事出仓促,她没有想太多,不然把这男人送到林碧香的床上,这事情不知道要精彩多少。

    马儿蹄子咯噔咯噔的响,到了林家,进了二门,又见过长辈请过安,去了一天的几个人都没有什么精力再斗嘴斗心眼,这才各自散了。

    趁着林权还没有回家的工夫,阴薇捉住女儿便问白天时候的进展如何了。林碧香无不遗憾地道,舅舅不在,只留了吃的。

    林碧香还想着,阴槐停灵还有一天,她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亲近亲近舅舅。四皇子已经说定要她过去,她希望自己能多整些嫁妆,底气足一些。虽然看不上四皇子,但四皇子未必就没有坐上储位的希望。

    到了第二天,林碧香果然又带着她自己做的吃食去了阴韧的书房,只不过这一回不用她偷偷摸摸,阴韧是在书房之中的。听到她来,还请她进去。

    林碧香早就知道她舅舅喜欢绘画,也还记得小的时候她每次到舅舅家里玩,舅舅都是在画画。

    印象深刻的是她还因为曾经不小心弄坏了舅舅一幅画而遭遇过舅舅的怒视。年代久远,她自己也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

    林碧香趾高气昂地当着守门侍卫的脸,将新做的点心送到书房屋子中。她看见门口侍卫身上重伤了。她心里高兴,觉得这一定是舅舅疼爱她的证据。舅舅又亲口放行,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识见识。

    舅舅一定是因为昨天吃了她做的东西而觉得满意。

    她进去的时候阴韧正提笔书写着什么,林碧香被他专心致志的气场压制,自然而然也就不敢开口说话打扰他。他也不管林碧香在不在,只管自己。

    林碧香看得无聊,便不知不觉发呆了起来。

    平心而论,她舅舅虽然长相令人有诡异的可怖感觉,但也没有谁可以否认这人诡异的外表下气质也同样出众。

    中年男人一枝花,更何况还是有才能的花。再配上这书房清净优雅的环境,也算得上一副很有意境的写实画了。

    不过这幅画很快就被吵闹声打破了。外面连着两声不大却清晰的狗叫声,一个蓝衣小厮正牵着一条狗走了过来。

    林碧香惊奇着院子里居然会多了一只狗,问起阴韧,阴韧也十分好脾气地告诉她,光是守着院子的人看着这个地方好像不太够,必须要多一条狗。

    说完,那长相凶恶的狼狗像是配合阴韧说的这话似的,又对着林碧香嗷嗷叫了两声。

    *

    林碧香再回到院子前面的时候,前面的庭院里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不同来路的客人,全奔着阴韧的面子过来。满满当当的人。

    阴薇本来正跟几家公侯伯府的夫人在说话。见林碧香脸色不好地回来,只可惜没有工夫去问一问她是怎么回事。

    林茜檀也是佩服这对母女。话说回来,当日就是阴槐在那儿上蹿下跳把林碧香的事捅得漫天飞,才直接导致林碧香身价跳楼式暴跌,如今阴槐没了,这两人又马不停蹄跑来给人家张罗丧事。那些和阴薇站在一起的夫人们心里指不定是不是正在笑破肚皮。

    林碧香忍着心里的感受,努力露出笑容应付客人。但是她笑得实在比哭还要难看。林茜檀也好奇她在阴家后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阴薇好不容易抓到了空档叫女儿过来说一会话,问起她这回有没有和舅舅讨到店铺地契,林碧香既点头,又摇头。

    林茜檀一边和顺昌郡主等人说话,一边留心解读母女两人的唇语,她“听”到林碧香和阴薇说,再也不去舅舅跟前了。

    林茜檀于是不自觉笑了起来,看在周围的人眼里便成了美人如画。阴韧的性格说是古怪阴森也不夸张。林碧香虽然如愿以偿讨到地契,但应该是在阴韧那里吃了什么苦头了。

    还没想出个什么来,那边正主就自己出现了。

    阴槐停灵三天,作为父亲,阴韧一直也没有露面。一概的事情不是命令亲戚帮忙,就是交给管事。他这样的表现,既有人给他拍马屁,将他说得无比慈父心肠。也有许多反对他的人,说他冰冷无情、毫无人性。

    他自然是后者。

    他象征性地说了一些场面话,就将众人打发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棺木中的阴槐一眼。

    林茜檀注意到,林碧香在对方出现的一瞬,那么明显缩了一下,她越来越想知道阴韧是做了什么了。

    后院子里,一只狼犬还趴在一个食盒篮子上,嫌弃地吃着里面的东西。它已经好几天没有食物。有的吃,就不错。

    林碧香正是看到阴韧当着她的面前,把那些她做来的吃食扔在了狼犬面前,叫狼犬吃。

    这倒罢了。

    在她跟前看起来凶猛的狼犬,在阴韧跟前却老实得跟什么似的。就因为吃得慢了一些,被当场斩去了一只后腿,那狗居然像是不知道痛一样,立刻就加快了速度,任由腿后血流如注……

    阴韧像是没事人一样,将她索要的地契房契放到她的手里,她已经害怕得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拿着的地契是哪里的店铺。

    阴薇可不管这些。她为了帮林权争夺世子之位,已经赔出去大部分嫁妆。平日已经捉襟见肘。

    她也不想眼皮子浅跟娘家再伸手要钱,但是形势比人强。

    周围人来人往的,她也不方便和女儿说得太多。

    于是母女俩使了眼色,各自散开。

    等到人少了一些,她才有空找上女儿,掂量了掂量女儿从她兄长那里讨要来的地契。

    地是好地,房子也是好房子,阴薇高兴,可高兴完了又是恼怒不已。

    想想自己以前,哪里需要这样。

    想到这里,再对比对比林茜檀屋子里那些几乎闪瞎了她的眼睛的钱财,她一下子就又不爽快了起来。

    林茜檀像是感应到她似的,故意柔柔一笑……

    阴槐只停灵三天,按着阴府的打算,明天就要拉去下葬的,林茜檀看着棺木中安静躺着的独臂男人,记忆追述到了前世的时候。

    林茜檀的思绪飞出去有点远,被外面传来的一声呼喊呼唤了回来,她听见门口的阴家管事说,晏国公府王家来人了。灵堂里一时窃窃私语。

    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碰到王元昭。

    林茜檀结束了和几位公主、郡主的对话,和她们一起看向那边入口处。

    只见那边以王善雅为首,走进来几个人。站在王善雅身后的,就是他的两个儿子,王元昭和王元暄。

    宾客之中,尤其是女客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王家血脉好,聪明的人不少。美貌更像是偏心眼一样,传男不传女。三张颇有相似之处的脸却有着不同的气质。其中,王元昭一枝独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茜檀也在一群人之中自然而然地看了王元昭一眼,想到前世的时候,王元昭并没有认祖归宗这么一件事来。

    这一次,他却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后的。

    他一来,还在灵堂里的女客就更没有看棺木的了。林茜檀从不否认,王元昭是一个容貌俊美到犯规的美男子。尤其那一双像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璀璨夺目,又清澈纯净,兼具“男人”的成熟野性和“男孩”的纯真清爽。从军一年的经历更加升华了的肉体,让他本就高耸的身材看起来像是提炼过的绸缎一样,让人忍不住想上手在他微微敞开一点胸口露出少许胸肌的位置上摸一摸。

    这种雄性的美,伴随着他逐渐崭露头角,被越来越多的女人发现了。

    林茜檀就算不需要耳朵尖,也能清楚地听到身边两个成了亲的年轻少夫人正在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他。他前不久的时候还刚刚在赛马会的时候出了一回风头,正是京城贵女圈子里,理想夫婿的模板人选。就连这嫁了人的,看到他,耳根也红了。

    林茜檀和他在空中四目对视一瞬,他没有特意移开,反倒是林茜檀自己莫名心虚,率先躲了开去。

    转开了,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别扭地转了回来。

    晏国公府王家和阴家算是政敌,所以王家只是意思意思过来,不过也因此,林茜檀见到了有段日子没有见到的王元昭。

    王元昭也有些天没见到林茜檀了。

    这个时候的他面上虽然是一本正经的,可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开了,又怨怪自己,怎么又没有忍住,跑来见她。

    本来王善雅是只自己过来走个形式的。是王元昭知道林茜檀这几日在阴家帮忙打点,故意提出跟着王善雅过来的。

    至于王元暄,恐怕是为了跟他唱对台戏,一起来的。

    *

    王元暄其实也有自己跟着来的正当理由,他和阴槐有过私下来往,所以来看一看酒肉朋友,也说得过去。

    阴槐似乎对王元昭很是感兴趣,他装傻充愣地给对方透漏了不知多少王元昭的事。

    而这些,他以为王元昭并不知情。

    落崖的事情,可也有他一份功劳。王元昭笑笑,他不过是看在王善雅的面子上,暂时不予追究罢了。若是王元暄再私下做一些越他底线的事,他不介意手足相残。

    前面,王善雅正在给阴槐上香。

    他于是再看向林茜檀。

    而林茜檀同样也在看他。

    林茜檀对于王元昭不来见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其实略知一二。她从理智说是赞成的。只是情绪上的事……实在不是人力能够随意控制。

    倒不如说,反而因为去刻意压制,起了反作用。

    没见到的时候还好,她还能装装傻。见到了,既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

    还好,现场的事情让她也没有太多的余地去东想西想的……

    直到这天全部结束,林茜檀也没有再在阴家看见过王元昭。

    这天晚上回去,林茜檀做梦,久违地梦见了二狗子,她梦见二狗子趁着她睡觉的时候,趴在她的窗边看着她睡觉,却并不进来!

    林茜檀睡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第二天起来洗漱了,又出了门。

    连着三天,阴槐的丧事也终于办完了,这日出殡。

    林茜檀离开之后,这屋子里才有丫鬟进来收拾。裁云带着几个小丫鬟将林茜檀睡过的寝室收拾了收拾。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的,就是没有人搭理裁云。

    碧书留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待梅在时,还有个人说几句话让她听一听。待梅不在之后,裁云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裁云也不在意的样子,她清扫窗户上,发现那儿沾了两处污泥,心中疑惑林茜檀要怎么弄,才能把窗子弄成这么脏?

    *

    阴槐毕竟是阴韧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出殡仪式同样热闹。阴家的祖坟被建在城外。他的棺木被运送出城去,队伍老长。京中有些脸面的人家都去了。

    阴槐这一死,有些问题也就倒退回了和前世一样的局面。

    林茜檀的前世里,阴槐死了之后,董庸这个没有背景、容易操控的外甥成了阴韧手中可用的一个工具人。

    而这一次,后来居上的人,成了阴韧并不喜欢的儿子,阴柾。

    其实在两辈子里,有一个疑惑是林茜檀一直没有弄清楚的。阴柾的性情虽然古怪,但能力并不比阴槐弱。

    阴韧反正只是需要一个替他管理家事的人,用谁不是用?他连贪财粗鄙的下人都可以凑合着用,怎么反而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讨厌到了一定程度上。

    长长的送葬队伍一路往城外而去。阴柾骑马走在最前。阴槐的棺木被送到了祖坟上。随着棺木进了土里,黄土一盖,他便成了个这世上再也不存在的人了。

    人一入土,葬礼便算是结束。阴家在城外家庙准备了丰盛的菜席,邀请宾客歇歇脚。这也是阴柾第一次作为主持,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等到菜席上来,便有一个婆子抱了那个之前负责守灵的孩子上来,被他安置在了主位之上。

    谁都看得出阴柾对这个孩子十分疼爱,不像作假的。

    这个孩子,虽然也会因为害怕陌生的环境而哭闹。但只要有阴柾在身边,他就不哭。

    他不皱着眉眼的时候,还真别说,五官容貌还真的挺好看。众人多看他几眼,看他可爱,便对他先喜欢了三分。

    林茜檀早就觉得奇怪。阴柾清心寡欲,不像是会未婚生子的人。前世的时候她就从来没听说阴柾有孩子。

    还有一处不免奇怪的地方也是众人都好奇的。这孩子看上去大约一两岁的样子,却从来没人听说孩子的母亲有什么动静。阴柾在外游历,四处漂流,就连林茜檀也一度觉得会不会是真像是外面说的,这是哪个不方便露面的女人为阴柾生下的私生子。

第168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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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柾将孩子抱在手里亲自照顾,更加惊了一群妇人。时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很少有亲生父亲会自己照顾孩子的,更遑论是在公众场合将孩子抱在身上不吝疼惜了。

    于是便有不少人注意被吸引开去,妇人们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她们家中的丈夫,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林茜檀总觉得那个孩子令人觉得五官熟悉,但是孩子年纪还小,轮廓没有撑开,一时之间她倒还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像谁。

    阴家祖坟离着白马寺不算远,菜席无趣,借着去净房的机会,林茜檀走到外面的露台,犹豫着要不要中途跑路。郊外风光正好。

    这样的场合,几位皇子也来了,世家豪门来得更多。林茜檀听见身后明显步伐有力的脚步声,本来以为会是楚绛或是陈靖柔,等来的,却是四皇子。

    那一夜的事,当事双方对外都几乎闭口不提。没人知道四皇子怎么突然转了性,放着一屋子莺莺燕燕不去碰。四皇子想起林茜檀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就恨得牙齿也咬碎了。

    也就四皇子自己清楚,不是他不想碰,而是那玩意儿实在有些不好用了。

    从那之后,但凡是在公共场合碰到,他看着林茜檀的眼神便总是带着一些不善之色。林茜檀其实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那一脚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不过不踢也踢了,说些自己不是故意的话,反而显得虚伪。

    *

    毕竟是在外面,四皇子没说几句便走。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林茜檀没有理他那句“若是可以,入我四皇子府的,本应是你”。

    但四皇子眼神中志在必得的光芒,还是让林茜檀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这人在她表哥舅舅跟前说了什么。联系楚绛最近对她态度中的确有些古怪的地方,林茜檀皱起了眉头。温柔体贴倒还是温柔体贴,只是好像多了一分烦躁的意思。

    阴槐下葬,楚绛确实也来了。只是还没碰上面。

    四皇子走,她想说再往前看看董庸的坟头是不是长了草。不远处又叽叽喳喳地走来一群小姑娘,说说笑笑。

    小姑娘们在说今天过来的几个好看男子。并不奇怪这边有人。

    其中还有一个是林茜檀认识的。

    魏嘉音看见林茜檀也是愣了一愣,两人莫名疏远了一段日子,几乎没有来往。她就像以往一样,是众人围着讨好的中心人物。

    林茜檀也怕自己又热脸贴人冷屁股,只礼貌地和她点一点头。这会儿人多,她就是想和魏嘉音说什么也没多少机会。之前魏嘉音的怒意太过明显,她也想等着对方气消一些。

    阴氏家庙盖在矮坡上,往下看去就是魏氏的一处庄园。说起来,魏嘉音日前还邀请过她。只是两人闹不愉快闹得突然,那庄子自然也就没有去成了。

    魏嘉音像是也想到自己和林茜檀这么一个约定。但是她心里仍然恼怒不快。林茜檀深究原因,想来想去两人之间要说有什么冲突点,大概也只有一个二狗子了。

    林茜檀还是想着能有机会和对方好好地谈一谈。不过也要看对方给不给她这个机会。

    魏嘉音自己凭白闹了一通脾气,其实也想听听看林茜檀本人怎么说。

    到菜席结束,大家用了午膳,填饱肚子,各自上车离开,魏嘉音收到了林茜檀本人当面的邀请。

    魏嘉音想了想,答应了。

    林茜檀在城门楼开有酒家,两人便去那里坐下。阴薇看她是和魏家人一起,倒是没说什么。

    两人在酒楼上摊开来说,魏嘉音心里舒坦了不少。

    但也将自己对王元昭一番心意都给暴露在了林茜檀的面前。

    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就算是魏家没有纳妾的家风,也是不能够免俗的。

    所以魏嘉音不快的,也许从头到尾就只是自以为是好友的人背地撬她墙角。

    林茜檀和王元昭两人确实背地里谋划着什么,却实在和男女情爱没有半点关系。兵马江山,银两生意……

    可有些事情,也的确不好明说。

    魏嘉音看她藏着掖着,像是仍然有在隐瞒着什么似的,心里不高兴,本来想一走了之,但鬼使神差却还是坐了下来。

    林茜檀不太确定自己一番说辞,能不能让魏嘉音真正理解。

    不过看魏嘉音对她态度似乎有些软化,总是好事。

    她自己的确有些做贼心虚,莫名就落在道德低点上。对魏嘉音来说,她和二狗子是因为她这个魏家小姐而认识,但她又没和魏嘉音说过,自己不单单认识那二狗子早得多,且还有一段前世事情的纠葛。

    魏嘉音说了自己的心思,林茜檀在想着,也不怪对方恼怒。

    “你这几天在京中贵妇中得到的风评似乎不错。”魏嘉音还是忍不住出口微讽。

    林茜檀只当是没有听出来这其中的讽刺之意,也想适量透漏一点自己的事:“嘉音信不信梦里前生的事?”

    魏嘉音没反应过来她怎么突然提这些,随口应了一句“信不信又如何”。

    林茜檀笑说:“我经常梦见。”

    林茜檀有时候梦里梦得多了,不禁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其实她也许根本没有嫁过人,又或者根本也没死过?而一切都只是像南柯一梦一样,总会醒来。

    但那所谓梦里的许多事,又发生得太过真实。梦里梦外,她会觉得有些弄不清楚。

    魏嘉音信,她也可以和她说说那些事。魏嘉音不信,她便只当是说个故事,娱乐娱乐。

    街上车水马龙。

    佛家有前世今生的说法,但那些也是忘却了前尘旧梦的脱胎换骨。林茜檀说来的故事却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魏嘉音心中不信,更加以为林茜檀在敷衍她,嘴上却说一个“信”字。林茜檀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相信,却同样没有点破。

    说了一通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心里话,彼此也算勉强解开一些心结。之后各回各家。

    魏嘉音虽然并不相信林茜檀告诉她的那些故事,但心里却又隐然愿意试着接受。

    两人婚期前后相近,到了最后一个月里,是真的要被约束起来,准备嫁人。

    她也不希望,在这种本来应该高兴的时候被一些不好的事情牵绊而烦扰。

    *

    林茜檀早就准备好了嫁衣,剩下的就是一些琐事。银屏阁里的丫头们现在就是千盼万盼着沈氏能够在病床上支撑得久一些,不然有个什么万一,她们的主子就要再在林家多拖个一年半载的,凭白生出多少变数。

    林茜檀却并不在意这些,她每日里除了在院子里做些针线上的事,除此之外就只是去沈氏那里看一看祖母,或是将阴薇扔过来的事情随意处理了。她要成婚,魏嘉音也要成婚,魏嘉音嫁的那一个,还是二狗子……

    林茜檀每次过去祖母那里,都可以看到林碧香和林抒尘也在那里。这两人,一个被定给了四皇子府,另一个连个婚配对象也没有。

    她们才是最关心沈氏长寿与否的人。

    沈氏活了一辈子,心里自然明白这些小姑娘的心思,面子上却装糊涂。谁对她是真心,谁不是,她看得明白。

    林茜檀去得恰到好处,沈氏看见她来,反而心里舒坦。

    就在沈氏的身子越来做消沉下去的时候,林阳德将册立世子的折子给递了上去。林权如愿以偿,成了折子上那个被请立的人。

    可他还没有得意两天,这道折子却被驳了回来。林栋以为是林茜檀说通楚家从中阻挠。实际上林茜檀清楚得很,这件事情大概是阴韧的手笔。丞相可以凭借手令干涉各个衙门运作,林阳德和林权都认为阴韧是林权的大舅哥,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使绊子。

    但事实大于雄辩,且不仅阴韧发了手令,就连顾屏这个还没退休的老头子也横插了一脚,两个丞相都这么说,有关衙门哪里还敢通过他的申请。

    到进了六月,一年之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林抒尘的婚事,也终于有了眉目。

    林茜檀从中运作,帮着她和池家沟通联络。池家方面答应要林抒尘,但并不是叫她做正室夫人,而是妾室。这已经是池家一个让步。

    一字之差,身份地位差距便巨大,但是面对随时有可能会死的祖母,林抒尘并没有太多犹豫和选择的机会。她咬一咬牙,答应了。

    池荀倒是高兴。在他看来,只要把人弄到手了,其他的事通通可以推后。

    这样一来,林家三房三位小姐的婚事便都有了眉目。

    林茜檀做完林抒尘的事,便不再去管。

    而林抒尘也并不太让她意料地过河拆桥。她以备嫁为由,不再积极地走银屏阁,讨好林茜檀了。

    自然有人觉得看不上她的。锦荷就说这是个唯利是图的白眼狼。

    林茜檀道:“她生母说来说去也是因为受我娘拖累,才会被阴薇整治得年纪轻轻就没了,她从小又夹缝中求生存,也不能怪她这样。”

    林茜檀所希望的也不过算是将林抒尘嫁出去,让她至少不必再受阴薇时时牵制,也算是偿还了她生母对自己的照顾了。

    四皇子府和忠义郡王府的动作都不算慢,一前一后地来送了帖子,商量了过门的日子。

    林茜檀是三房长姐,阴薇却迫不及待绕过了她,将女儿送出门去。六月初八,东山侯府也算关起门来小小热闹了一把。

    四皇子府抬着大轿子来接林碧香,林碧香穿着银红色的喜服,被二房堂兄林子荣背上了花轿。没有多大的宴席,没有满座的宾客,就只是几个关系亲近的好友送了一些礼物过来,意思意思。

    林碧香不甘心地坐进花轿,她心目中的婚礼并不是这样的。

    被抬起来送走之前,她掀开轿帘子看了一眼,林茜檀站在人群里,梳着个少女头,看着她。

    她分明先一步嫁了,嫁的人身份也不低,甚至于皇子一旦封王,她好歹也是侧妃,但她却没有一点优越的感觉。

    几声唢呐响,四皇子府的人抬起林碧香,不多时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徒留一路过去象征性扑撒的花瓣。

    林碧香还在轿子上想着,好歹还能想办法从四皇子那里博取宠爱。她娘说得对,四皇子也不是没有希望做太子的。就算做不成,起码也有荣华富贵。

    等她过得好了,回来看她怎么把脸面找回来。

    四皇子人道方面有些不行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林茜檀也是因为觉得四皇子之前对她态度有些古怪,才去四皇子府问了问。

    当天晚上,霁月奉了林茜檀的指令,翻墙去了四皇子府。听说林碧香新婚之夜是一个人过得。四皇子根本就没有理她。

    林茜檀道:“等着吧,今后独守空房的机会应该还多着呢。”

    虽然是给人做妾,但四皇子府的妾,自然和别人家的妾大不相同。她又是头一个有名分的。才嫁出去三天,就有机会像平常人一样回家一趟。

    林碧香早就不是完璧,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初血,没人知道林碧香成亲三日,四皇子根本没有进过她的房。

    不过这不知道的人里面可不包括林茜檀。

    林碧香又怎么会愿意叫人看笑话?她自己一个人回来,四皇子不在,她就替四皇子找理由,“四皇子殿下忙于朝政,没有空档过来。”

    没有人会去拆穿她。

    天隆帝不在京中,阴韧恨不能独揽大权,又怎么会让几个皇子有事可忙。

    林碧香这桩婚事是阴薇自己亲自凑成的。阴薇最关心她过得好不好。看到林碧香笑容灿烂,她勉强也能放心。

    等到那些看笑话的都走了,阴薇才有机会抓住女儿,问一问真正的情况。林碧香想了想,没有隐瞒。

    “娘,四皇子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早就听说之前一向喜好女色的四皇子最近清心寡欲得像是个圣人,就算是偶尔有碰女人,也是固定的那么一两个。

    原本阴薇还跟林碧香说四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求娶她,那是看上了她,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不然四皇子哪里有什么改过自新的样子?

    阴薇于是又问女儿用了熏香没有。

    林碧香道:“我倒是想用,但也得男人愿意来我屋里,不然点起来,到最后难受得不是只有我自己!”

    周围的丫头婆子不免有些啧啧称奇的。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会和自己的母亲这么大大方方的说这些私房秘事?

    这对母女也算是奇葩了。

    林碧香在林家待了一天,做足了样子。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离开,四皇子倒是亲自过来接她来了。

    林碧香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倍有面子,高高兴兴地上了车,四皇子将她亲自给送回去皇子府里。

    这一夜,四皇子去了林碧香的房中。

    他是不容易做那事,不是绝对不能,只不过每一次之前都要用药刺激刺激。

    等到云雨停下,四皇子已经累得像一只狗。林碧香渐渐平复呼吸,像是终于放了心。四皇子起码对她是有兴趣的。

    四皇子不能人道的事,林茜檀知道,四皇子找太医看诊开药的事,林茜檀也知道。

    甚至于林茜檀还弄来了四皇子正在服用的汤药的药方。

    药方上的用药自然都是一些药力霸道的东西。不然也不能够叫四皇子威猛如昔。

    但是药三分毒,敢开这种虎狼之药用来服用,四皇子的胆子实在是不小。

    林茜檀知道了一下这事,便算是揭过去了。她觉得好笑的是,上辈子的四皇子死在梅疮手里,这辈子,有可能还是死于梅疮……

    毕竟,据她所知,林碧香身上似乎有些瘙痒,而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上长了疮。

    霁月刚刚回来做事,她略知药性,闻得出来林碧香的屋子里用了熏香。林茜檀暗想这人婚前好歹还拿一块遮羞布遮一遮,现在是连遮羞布也不要了?

    霁月道:“主子咱们是不是给四皇子增添一点药性?”

    林茜檀摇了摇头:“四皇子和我可没什么仇,不过就是一个意图不轨却没得逞的好色之徒而已。”

    就算她不做什么,四皇子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了。

    按着林碧香那股骚劲,四皇子那一碗汤药,大概是不够用。多来几次,就算不是因为梅疮而死,也会燃尽阳元。

    林碧香嫁了之后,便是她自己,楚家已经派人来她这里测量过屋子里的家具尺寸。她这儿也开始把一些东西运送到楚家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嫁人,却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楚家是她自己选的,回到那里尽一份责任,也是她已经接受的既成事实。有些话,舅舅虽然没说,但她自己也想得明白。

    楚家这一代血脉中断,能够为楚家延续血脉的,真的只有她了。

    若不是这样,说不定她还真想不顾道义,去和魏嘉音争一争了。

    听说她婚期近了,乳母宋氏专门叫人送了云州的平安符来,林茜檀便也想着上山去白马寺给宋氏也求一求,

    这个时候的白马寺和冬日的时候又不一样,第二日林茜檀去的时候,那儿人山人海。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去过的旧塔,塔底翻新了一半,上面却是破旧,看起来不免有一些滑稽。

    守门的和尚或许还认得她,对她礼貌点头,她要绕到后面去看,也没人拦着。

    这一次她先在那里,又听见了脚步声。屏风姐妹却丝毫没有动静,林茜檀就知道,来的一定是熟人。

    王元昭看见她来,也很是惊讶。他们并不是约好。王元昭旧地重游,为的也是调查这片林子。

    林茜檀同样惊讶。

    若是叫认识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是在这里偷着见面。

    王元昭心里倒是没她那些心虚。他刚刚已经在寺里转了一圈,看出了这白马寺的不对劲来。

    林茜檀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那次坠崖之后,她就已经派人在这寺庙里溜达了一圈,什么也没查到。

    王元昭笑:“那个时候好歹也是出了事的,就算是有个什么,人家也会有所防范。”

    不像现在。

    王元昭道:“首先是寺里的人,然后……便是这寺的建筑格局。”

    白马寺的格局和一般的寺院截然不同,林茜檀原本只以为是巧合。

    可听王元昭说来,这其中又像是有猫腻。

    王元昭道:“我刚来京城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奇怪,这寺里……”说着,王元昭指了指远处一栋圆顶式的阁楼道:“这寺里,这种建筑很多。”

    林茜檀一看,那是是海外商人之中流行的某种宗教建筑。

    王元昭三言两语直奔主题:“最早的时候,我只当这白马寺就只是吸收了海外建筑的风格而已。直到我在山脚底下寻找不到我们那天发现的那个兵器库的入口。我突发奇想。”

    王元昭又指了指他们所在的位置,叫林茜檀往山脚下看。

    “你看,从这儿,到这儿,”王元昭比划了比划,林茜檀有些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他们都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兵器库在山脚下,所以出入口也在底下,但山脚那样的地方往往土石坚硬,也的确很难有人会去想,谁会耗费工夫从山上往下修筑……

    王元昭自然还没有证据。许多寺院的厢房也并不怎么让人随意进入。如果他的假设成立,那么……

    “走吧。那边还有人盯着呢。”林茜檀注意不到的事,王元昭却可以凭借耳力轻易发现。林茜檀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有谁在那儿观察着他们了。

    两人于是往回走。

    林茜檀是来求平安符的。王元昭只和她在路口就分开。

    两人走得块,只注意到树后自以为躲得很好的和尚,倒是没有留意还有一个人正站在很高的地方看着他们。

    到了傍晚的时候,林茜檀下山,王元昭并不和他同路。王元昭自己还留在山上。

    王元昭走在白马寺的山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竟然像是看到楚家的马车。

    不多时他就走了进去,不一会儿,边上才有一辆马车从暗处开了出来。那正是楚家的马车。

第169章 厚颜

    江宁娘身子不好,楚绛便想着上山来为母亲求一求平安符,没有想到会在白马寺里那么巧地碰上林茜檀。那时他正和白马寺的师傅说话,一时走不开,这才没有立即上前如叫住她。

    林茜檀并没有看到他,他也不在意。等他和老师傅说完了话,问了问看见她的小师傅,小师傅都说她往寺里一个破旧的塔过去了。于是他也跟了过去。

    林茜檀靠在栏杆处吹风,发丝也被风力托了起来。

    原本要出声的他,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抢先一步。王元昭从他跟前走了过去,却同样没有注意到树后的他。

    于是他找了一个高一些的地方,靠着阁楼的窗子,偷眼去看那两个人。

    他记得林茜檀有告诉过他,她似乎要待在家里做些绣活,给林老夫人做些内衣内裤。这会儿却出现在了这里。

    出现在这里倒还不止,还和别人约着。

    至少在他看来,那两人分明就是约在了一起的。

    他距离太远,听不见林茜檀和王元昭说话,只能依稀从那两人肢体动作之中做一些猜测判断。

    两人倒是没有任何逾越尺度的动作,王元昭从头到尾就只是在那儿说话。中途他甚至看到王元昭好像手指这儿比划那儿比划,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而林茜檀,也探出脑袋去往下张望。林茜檀侧对着他,他眼尖,看得出她分明皱了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天色黑了下来,林茜檀才和王元昭散了,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没有露面。还悄悄跟在后头,看着王元昭把林茜檀给送出寺院山门去。

    楚家马车上下,没有一点声音。

    跟着楚绛一起出门的那些人,也都看见了他们再过不久就要过门的少夫人,居然和别的男人孤男寡女地私会不说,还待在偏僻处一待就是好一会儿。

    他们公子的身上明显就是低气压啊。

    偏偏这一位心里生闷气,表面却不动声色,还要跟在林茜檀的身后,随同她一起下山。

    林茜檀于是在进城的路口上“偶遇”了他还觉得十分惊讶。

    “表哥这是从哪里来?”林茜檀并不知道她舅母这两天老毛病又犯得厉害。

    楚绛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手撑着车窗,尽量隐藏自己心里的情绪,对林茜檀解释道:“去了朋友家。”

    他和白马寺的几位师傅一向一起讨论佛法,说是朋友其实也不算错。只是这京郊之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来的“朋友”,也就只有寺里那么一个去处而已。

    林茜檀笑了笑,心中明白。

    她那一笑,楚绛反而尴尬起来。

    他们这是在马路上一边走一边说,天色暗下来,他们都要尽快进城去。

    林茜檀在想,也不知楚绛和白马寺的和尚这份交情能不能为她打探白马寺提供一些便利?

    白马寺历史悠久,深山古刹的,连带得寺里的和尚也因为这样水涨船高,硬是比别家都要硬气一些。她虽然也算是白马寺的常客,但在白马寺没有门路。

    没有门路,有些地方还真进不去。

    楚绛见林茜檀自己猜出他去处,倒也不尴尬。又看她一点也没有和人私下见面的心虚,心里忍不住有着生气。

    于是他像是故意似的,问了一句林茜檀是从哪里回来的。问完又觉得自己蠢。

    城外能有什么去处?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茜檀倒是没有隐瞒:“我也是刚刚从山上下来,居然这么巧,没有和表哥在寺里遇上。”

    看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楚绛心里那股憋闷就又更明显了一些。

    他道:“早知道表妹‘一个人’上山,应该提前告诉我的,我也护送护送。”

    林茜檀笑着回应了,说了个“好”,并没有听出楚绛话中的言外之意。

    林茜檀分毫没有解释,楚绛心里便有些拔凉拔凉,但他又很快振作,更努力将自己的情绪掩藏下去。

    林茜檀身体里毕竟住了个比起身体年纪实际大了一轮的灵魂。真要有心演戏,楚绛又不怎么了解她,是很容易被她敷衍过去的。

    林茜檀在白马寺是为了给家里人求签,并不是什么不能开口来说一说的事情。她和王元昭碰上,也不是有意事先约好。

    但却还是会心虚。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林茜檀这才听说她舅母身上不太舒服,自然提出要去看一看。楚绛在无人处暗暗叹了气,心道,她要去便去吧。也不知道,某些人走了没有。

    江宁娘前两年开始就觉得身上哪儿像是不舒服似的,最近几个月身上的病症更是明显了一些。

    楚绛一边走,一边道:“人到了年纪,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总是难免。”

    林茜檀安慰了他一会儿,很快两人就开到了闹市区,周围人声越来越大,他们也就没怎么说话了。

    街上繁荣景象就和林茜檀“刚刚”从云州回来的时候一样。非但没有因为京城外面的那些叛乱而受影响,反而还变得人更多了起来。

    放眼看去,各种各样的摊子小店热闹得不行。尤其六月夏日酷暑,到了傍晚的时候凉风习习,更是有许多人都出来散步乘凉。市井民情十分有趣。

    林茜檀自己就注意过这两年京里进出流动的那些商人,因为他们的到来,京城里的人们物质生活的确更加丰富了一些。

    但与之相对,三教九流,人员混杂,各种各样的人也不少……

    林茜檀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脑子里想得却尽是王元昭告诉她的那些话。如果王元昭猜测不错,那么这白马寺和兵器库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寺里的人究竟是知情多少?

    来来回回的孩童不小心撞到了林茜檀的马车,孩子的父母急急忙忙道歉,林茜檀一边笑着说“无事”,一边继续想着她的那些事情。

    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刚刚给她道歉的那对父母袖口中不小心露出来的刀锋了。

    楚绛看着她神色又有些飘忽恍然起来,眼睫毛垂下。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表妹好像让自己很多时候都觉得,越来越陌生。

    马车开着开着便开过去了,留下一地的街道繁华和道路两排的茶楼酒馆。迎风飘扬的酒旗上面,窗旁站着个身材不错的男人,男人手上捏着两个圆佛珠,淡淡笑着看底下的人。

    夏日的暴雨下一阵,停一阵的,地面上有些湿哒哒的,尽管这样,大家也还是愿意在外面走动。阴韧见车子开远,也转身往里,继续去听下属禀报边关动态。

    但有些人,想出门也出不了。

    楚绛并没有对他母亲的病情夸大其词,江宁娘自己也活见鬼了。起先以为是寻常受寒,结果这一寒着,好几天也没有好起来,就连原先身上那些小不适也厉害了起来。

    郎中说她需要冲喜。

    林茜檀面对从来没有那么亲热过的舅母十分不适应,不过她舅母那么热情,倒是也好,起码不会再像前几个月那样在这婚礼即将举行的档口弄什么幺蛾子了。

    江宁娘也是相信了自己年轻时候给丈夫戴绿帽子的报应,林茜檀虽然不认为她好了之后还是会对自己这么好,但眼下……聊胜于无。

    江宁娘生病,身为楚绛的爱慕者,某些人会出现实在是半点也不奇怪的。

    江芷悦现在已经跟着父母搬家出去,也知道了家里现在的窘迫,如此一来,她就更加不愿意放过表哥这块大肥肉了。

    甚至于,就连锦华公主,也好巧不巧地来凑热闹。

    林茜檀一看这么多人,已经想转身就走了。倒是她舅母不让。一屋子的女人,热闹极了。

    算命的道士可是说了,林茜檀有旺夫相,命中有福,也能……帮助她去除疾病。

    林茜檀可不知道她舅母那笑容下面还有这些心思。看过江宁娘,锦华不方便逗留太久,不甘不愿地离开,江芷悦却厚着脸皮说了:“姑母生病,我应该在姑母面前服侍,来报答姑母的疼爱。”

    江宁娘当然没有不愿意的。不过,要把江芷悦安排住在哪里?

    府里几处大院落都有了用处……

    江芷悦看向了林茜檀。

    林茜檀简直笑了,等着看江芷悦能说出什么来。

    “以前住在思乡院就十分喜欢那儿,不知道林家姐姐能不能割爱?毕竟那里距离姑母这边也很近,我一来一回的,也方便。”

    听她这话说的,屋子里的奴才也替她觉得尴尬。

    现在谁不知道,楚家和林家的婚事就在眼前,那思乡院是已经被装修改建了等着用来当新房的。这江家的表小姐亏得有脸提这个要求,住了一次不够,还要住第二次?

    这不故意恶心人么。

    林茜檀哪里会理她。

    这些楚家的奴才,一个个的都是人精,从前江芷悦有钱有势的时候,他们什么时候见到江芷悦不是堆着一副笑脸的?

    这会儿,江芷悦家里败落了,给不起金子银子的打赏了,他们便很快就对江芷悦嫌弃起来,表情上可都写出来了。

    她道:“这可不成。”林茜檀拒绝得毫无余地。

    江芷悦像是习惯了在林茜檀跟前颐指气使,高人一等似的,并没有想过林茜檀就算是拒绝,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江芷悦这恶心人的手法,可以说光明磊落得没有任何心眼可以说的。

    新婚夫妻的新房,她一个惦记着楚绛的人先去睡一睡那张婚床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到时候她和楚绛洞房花烛,表妹来负责暖床?

    任凭江芷悦道德绑架,林茜檀就是不动如山的样子,反正楚家的屋子太多,根本不缺给江芷悦睡觉的地方。

    江芷悦自然不甘心,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以往她只要撒娇,别人也大多会答应她的请求!

    但好歹她还是死皮赖脸着留下了,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趁着表哥和姓林的贱人成亲之前,先一步拿下表哥,甚至于有机会在那之前,被抬入楚家,做成楚家的姨娘。

    江芷悦看着江宁娘虽然是在笑着,但她的眼精里闪烁的却是不满和鄙夷。她嫌弃江宁娘没用,连儿子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害得她拖到现在,还要用上一些非常规的办法。

    江宁娘亲手弄了几个果片过来递给她,她却生怕自己沾染了对方身上的病气!嘴上说的话,却又只可能是江宁娘爱听的。

    等到林茜檀终于熬不过她回家去,她也跟着楚家的丫鬟,去往临时整理出来的一个住处。那住处比起思乡院自然差的远了,江芷悦心中对她姑母就更加看不上了。

    她从小被父母长辈宠坏了,就是养成了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性格,就是面对身为皇家公主的锦华,她也未必就退让多少。

    江宁娘对她目前是起不到多少帮助的作用了。她只能依靠她自己。她喜欢楚绛,想嫁给他,只不过从前是一颗真心,现在更多了利益算计,而她的父母也是默许的。

    谁让江家现在不行了?

    虽然遗憾就算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做一些什么,恐怕也不可能做正妻,但起码,先把大腿抱住,妾室干掉嫡母,转正上位的,也多的是!

    她的父母都默许她这么做,倒是她的乳母这会儿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劝她:“我的好姑娘,咱们何必自轻自贱?听你三叔的安排,嫁去那余家,虽说日子穷了些,可那余公子知道上进……”一边说,还一边看了看楚家亭台楼阁之间有没有谁在听她们说话。

    江芷悦嗤笑:“嬷嬷可听过一句话?宁做凤尾,不当鸡头!”

    乳母还想再说一句:“那林八小姐没安好心,黑了心的给你出这主意……”还没说完,就给江芷悦截断。

    “她是没安好心没错,”江芷悦冷笑,林碧香自己现在成了四皇子后院里的一个玩物,便来怂恿她对着表哥自荐枕席,可这事情,也要她自己愿意:“但她的确说到了我心上去!我从小就认定了表哥的!反正都是他的女人,何必纠结虚礼?在这楚家,虽然做妾,但一来表哥比起外面那些歪瓜裂枣好了不知道多少。二来也可以帮衬家里进出开销,三来,林碧香说得不错,做什么看林茜檀那小贱人那么舒坦?”

    几句话的工夫,一行人已经又走了老远的距离,没过多久,就一脚跨进了楚家安排给她们小住的院子。

    江芷悦到底年纪轻,不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她和乳母的对话不多时就传到了如今掌控家里的楚绛耳朵里,楚绛恶心得皱了眉头,没想过江芷悦会变到了现在这样。

    他正在亲笔书写婚礼时候的请帖。

    一边的桌面上,是林茜檀刚刚在时,留下给他的一个荷包。林茜檀陆陆续续做了一些东西送他,这次也不例外。不过楚绛是第一次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的让他喜悦。

    在白马寺中看见的那一幕,还有之前断断续续看见听见的许多细节……

    那王家的公子,距离她近身距离,她似乎并没有推拒。反倒是他,走得近些,她便表现出一副疏离的样子。

    *

    林茜檀是故意将做给自己的荷包留下给了楚绛的。

    她心里其实有所怀疑,怀疑楚绛是不是看见或是误会了什么,但楚绛不说,她又不方便明说,所以才用一种有些迂回的方法去委婉示好。

    好在楚绛的态度,并没有像是魏嘉音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林茜檀自己不觉得,倒是锦荷替她心疼:“主子就那么大方,把那个荷包给送出去了?”

    荷包不仅手工一流,就是面料,都是不好寻找。再加上款式独特,她们也是花了心思,才捣鼓出来一个双面三层绣法。

    林茜檀笑:“他是我未来的丈夫,我有什么不能送他?倒是你,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着点了点锦荷的额头。

    锦荷救命似的把自己的鼻子抢救了出来,缩到一边去嘀嘀咕咕的:“谁心疼面料了,那分明是……”旁观者清,林茜檀做这些手工的时候,锦荷经常在旁边帮忙的。

    锦荷自然注意到林茜檀做这荷包的时候,在荷包上都绣了什么图案。

    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林茜檀,林茜檀无意之中,在荷包上面绣出来一个十分隐晦的“昭”字来。主子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样一个东西也能送给未婚夫?

    不过想了想,锦荷还是收了心思,想着还是算了。反正也是送出去的荷包泼出去的水,都到了表少爷手里的东西,难道还能收得回来吗。

    天色已经黑透,路上的行人也稀疏了起来,马车飞快地走在回侯府的路上,都到了侯府门前的一段路,居然也能生出一些事情来。

    车夫眼尖,看到就在距离他们侯府不过一射之地的巷子口,一辆装饰不俗的车子正停靠在一株早就干枯了枝条的柳树下头,林茜檀听见车夫动静,把头伸出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锦华公主的马车。

    锦华公主按理说早就离开,大晚上的却是有自己家不回,却跑来这东山侯府的外面做拦路虎,林茜檀想着,她必定是在这里等自己。

    果然,那边的人看见这边车子,便立刻动了起来。林茜檀出于礼貌,叫车夫主动把车子停靠在锦华车子的旁边。

    林茜檀都还没说话,锦华就忍不住自己隔着窗帘布开口了:“表妹真是好大的排场,竟然叫本宫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话中的火气难以遮掩。

    林茜檀懒得跟一个半疯癫还比她地位尊贵的人计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打定主意,锦华不管说什么,她都不想理会。

    锦华的确在这处等了许久,也憋了一肚子火气。可是她也知道,时辰不早,她还想着回去洗漱睡觉,所以忍了怒气,跟林茜檀道:“本宫要和你谈一谈。”

    林茜檀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鸡,而锦华就是那只来拜年的黄鼠狼。她们能有什么话好说的?要说有什么利益冲突的地方,不过一个楚绛而已。

    平心而论,锦华公主人品如何姑且不说,但她对待楚绛又的确出自真心。林茜檀想了想,答应了锦华公主的请求。

    锦华笑,神色高傲而倔强。她不是在请求林茜檀和她说话,所以林茜檀答应不答应并不重要。

    两人于是下了车子,走到了边上无人处站着。说了大概有那么一会儿,锦华看上去心情很是糟糕地转身上了车子,车子立即动了起来,往回走去。锦荷几个也就懂得,大概是,说了什么,却没谈拢!

    回去之后,锦荷便问林茜檀锦华都说了什么。

    林茜檀一边脱衣裳,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的:“公主说,只要我答应把婚事让给她,可以安排我诈死离开京城,她堂兄瑞毅郡王现在在云州驻守,据说,容貌也十分俊美。”

    不仅是锦荷,听见林茜檀这话的,都有些目瞪口呆的。

    “公主怎么这么……”听了简略的始末,碧书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锦荷却是直白得多:“亏她还是公主,如此臭不要脸!”

    林茜檀笑,也不拦着锦荷以下犯上说大不敬的话:“公主以往一向横着走,她会说得出来这些,没什么奇怪。”

    楚绛成亲在即,锦华公主心有不甘之下,便想到了叫她这个未婚妻自己退出,然后由她填补空位。

    而锦华口中的那位郡王,林茜檀不否认的确十分俊美。只不过是和四皇子一样,那方面有些不行罢了。

    说话间,衣裳尽褪,又丰腴了一些的身子,毫无遮掩地显现在丫头们面前。

    其实锦华完全可以用一些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比如杀了她!但锦华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有这么做!

    林茜檀不明白,并不是锦华没有想过简单明了的办法,而是她派出来的人全被某几个积极主动的护花使者暗中处理掉了而已。锦华自知林茜檀不是她用粗暴手段对付得了的,这才转而走了这温雅的路子。

第170章 宝珠

    夜里突然打起了响雷来。

    一道狭长的闪电打了下,劈在地面上,震天的声响,将京城中不知多少的人从睡梦当中惊醒了过来。

    城里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树硬生生被打成焦炭,狠狠烧了一会儿之后,黑如干灰。

    雷电打了半个晚上,人心惶惶,自然也就没人敢于随意出门去看到那棵兀自燃烧的树。

    好在除了那棵历史悠久的老树遭殃,倒是再没有别的什么地方着火起来的。

    第二天人们起来一看,才发现这棵树也有猫腻。

    一个硕大的“周”字显现在了烧毁的树干上,分外地明显。

    人们好不容易淡忘的某些事情,像是一下子复燃起来一样,出现在了人的脑海里。

    前年中秋宫宴的时候,皇宫里的那一场大火,被人们翻了出来冷饭新炒。大家都在说,那场大火里显现的,不也是个“周”字。

    一传十,十传百,不用一天工夫,整个京城的人也都全部知道了这件事情。都说,前天夜里,那漫天的雷电似乎还隐隐带着紫气……

    “主子怎么看?”锦荷在给林茜檀梳头,一梳梳到尾。

    林茜檀越来越爱用她,她也乐得能者多劳,为林茜檀做更多的事,这梳头的差事,原本是待梅做的。待梅不在,便由她接手。

    待梅空出来的位置,也不了了之,无论是林茜檀,还是锦荷和碧书,都不愿意太快叫别人顶替了待梅的位置。

    林茜檀顿了顿。她又没有见过外面人现在在说的那棵大树究竟被烧成了什么样子,也不好断言。

    “那咱们去瞧瞧?”锦荷分明是自己想出门,却用这个来做借口。林茜檀一下就看穿了她。

    林茜檀无奈看她。一来,她要准备婚期,二来,侯府的琐事也的确需要她协助处理。

    林碧香被嫁送出去之后,阴薇像是松懈了担子一样,更有工夫掉头过来和林茜檀过不去。

    她们这几天,就算有事出门也都是挑在大晚上的时候从地道走,白天真正人多热闹的时间点上,她们都只有待在家里。

    不止是她,另外几个,大概也有些憋坏了。

    林茜檀于是道:“就算要去,那也得等晚一些的时候。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帮我把这些府里的账册给看了。”

    锦荷于是垂头丧气的。就是图一个白日热闹才出去。又是夜里,也没意思了。

    林茜檀心道,阴薇美其名曰是叫她做些管家理账的事,其实就是把一些容易出篓子的麻烦事扔给她。

    阴槐葬礼上的事情阴薇根本就只当是巧合,她就不信她这样做还不能试出林茜檀的深浅来。

    林茜檀不动如山,随意那些个婆子怎么挑衅使绊子,都恰到好处地将事情给处理了过去。

    锦荷和碧书几个人被林茜檀逼着认字,现在的她们不说做什么学贯古今的大才女,起码寻常的文字一定能够看得懂,已经能够帮上林茜檀许多的忙了。

    两人说完了话,锦荷认命似的,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到了夜里,主仆几人果真收拾了行囊,从地道进去,去了传闻中被雷火打中的那棵大树。

    大树的树干上,也的确有一个“周”字。

    只是和白天的时候全然不一样,因为闹出了动静来,所以朝廷派了人将那棵大树给围了起来。大夜里的灯火通明,把树也照亮了。

    林茜檀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树干上面的字就像大家在说的,确确实实显示着一个十分自然的字形,任凭谁去看,也会相信这个是上天的旨意。

    林茜檀看过一眼,转身便走。她们出来了好一会儿,她还想早一些赶回去睡觉。

    林茜檀不说话,锦荷便也不问。林茜檀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是喜欢别人插嘴打断她的。

    看守大树的军官正好往偏僻角落里一看,看见一抹影子闪了过去,于是喊来一个下属,叫他一边跟上。

    那小兵不多时就回来告诉军官,他跟丢了,并没有把“大晚上不在家里待着还出来乱逛的不轨之徒”给捉住。

    那一边,林茜檀却是分明就蹲在树上,看着那边军官和小兵的对话。而底下的男人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天隆帝不在京中,京里守备的兵马自然都是丞相府的人。阴韧这么看重这棵显示天象的大树,是否表示他就是背后操纵这些伎俩的人?

    林茜檀很快就带着丫头们离开了那里,下了地道,又回去了林家,那边军官想了想,最终是把事情告诉到了丞相府里去。

    军官并不认得林茜檀,也说不清对方样貌,却懂得自家主子大事要紧。

    他说了,阴韧还以为是谁家不起眼的苍蝇。

    “不过是几个人,这也抓不住?那么本相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那时候刚刚好还未躺下睡觉,这点小事,他不过就是下了个“再有下次玩忽职守,格杀勿论”的命令。

    手里的画笔不停,画的依然是心目重永恒的少女。

    林茜檀没有证据,不过是在看到字体的瞬间,凭直觉觉得这大概和上一次的“天火”并不一样。

    第一次宫里起火,那显示在人前的“周”字的确货真价实是天意,断然不可能被伪造。这第二次,却有不小可能,是人为。

    林茜檀觉得,如果她是阴韧,就算这事和他无关,恐怕他接下去也会趁着天隆帝还没有回来,设法将舆论最终牵引到自己身上,用来为自己造势。

    她想得不错,不过翻了一个晚上的工夫,就有人“机智”地发现,左丞相阴韧阴家祖宅所在的地名周郡,对应的正是一个“周”字。

    这些话当然是在茶楼酒馆闲聊的书生无意当中,“不小心”说出来的。但百姓这群淳朴的生物最是容易被风向带着走,有人恶意一煽,他们很快也就自己议论了起来,越说越真。

    也正是这个时候,离京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天隆帝打了胜仗的消息传了回来。像是有意而为似的,将京中其他的风浪暂时压制了过去。

    而实际上,阴韧作为掌握朝政的那个人,也许对于近在眼前的造反叛乱更加清楚一些。

    天灾**的,虽然朝廷可以采取开仓放粮食的方法来缓冲矛盾,但就是阴韧,也不得不承认朝廷上的公文从他那里传下去,一层一层欺上瞒下的,那些灾民真正分到手里的粮食根本就是少之又少。

    天隆大运河带动的,更多是沿岸城镇的经济民生,对于那些偏远得多的城镇,平时普通的年头还好,碰上有天灾的,几场灾害,也就全完了。

    阴柾就是从外面刚刚回来的,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很清楚。西南西北的一些城镇已经出现了起义的农夫草寇,反抗天隆帝。

    而阴韧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京中的人们却还都沉浸在京城围墙营造的太平假象里面,两耳难闻窗外事。

    街头巷尾那些茶客酒客姑且不论了,就连一般府邸之中那些寻常的黄毛丫头也在兴趣盎然地说皇帝怎么怎么打了胜仗。

    林茜檀无聊的时候也会听她们说一说。实际上她也知道,真相自然不是那样子的。

    大军的确是打了胜仗没错,却似乎和天隆帝没有多大的关系。据可靠的消息,天隆帝实际已经有一段日子都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了。

    大营不是寻常人进得去的地方,就算是探子,林茜檀这个做东家的也没有让他们去拿性命冒险的道理。

    她只知道,最近的几场仗,都是军中的将领自己打下来的。天隆帝突然就“不适”,无法亲自作战了。

    阴韧听说天隆帝不适,已经安排了人不日出发,去给皇帝送药。林茜檀听见消息,皱起了眉毛来。

    她也无法确定天隆帝在军中这“不适”,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了。也许是真,也许……是她心里所想的另外一种可能!

    *

    到刚刚进了六月中旬的时候,林茜檀的祖母沈氏,第一次陷入长达一日一夜的昏厥当中。

    林茜檀过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被两个儿媳妇围在中间,去请太医回来的小厮当时还没有消息送回来。

    林阳德刚刚好出城访友去了,这个时候并不在府里,一时之间,倒没有一个拿主意的人了。

    林茜檀不动声色地找准机会靠近到沈氏的身边,偷偷探了探沈氏的脉象,脉象虽然平缓,但却明显地呈现一种衰微的迹象。

    时间太短,林茜檀没有机会进一步观望检测情况,就被迫站了起来。只因为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一点声音由远及近,直到院子门外才消停下来。是林栋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林栋虽然不是沈氏亲生,但母子感情一向真挚,也是因为顾忌着母亲的感受,所以他才在很多事情上对林权这个能力并不如他的弟弟有所退让。

    林栋脸上关心着急的神色并不是演技可以轻易演出来的,林茜檀之所以选择试图帮助这位二伯父上位,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对他的一番孝心所感动。

    “母亲!”林栋身上一身尘土气,明显是从哪里才刚刚赶回来。人到中年的男人说跪就跪,扑腾一下,就在沈氏的床边趴了下来。

    沈氏却是昏迷着,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

    满屋子的人无不是为了这个而动容,只有阴薇一个,眼中不加掩饰地露出不屑的颜色来。

    林茜檀刚刚还在继续想着沈氏怎么会突然就昏迷了,就被林栋说话的声音打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栋连声呼唤没有结果,便站了起来。他常年钻在刑狱里,凶狠起来,很能唬人。

    就算是看多了她哥哥那阴冷的样子,阴薇也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口气出来。

    这时候,是沈宁出来回答了他。

    林茜檀这才知道,沈氏突然昏厥的缘故,而屋子里的人,也都用不善的目光看向了阴薇。

    沈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说老太太身子不好,腿脚也不利索,就在院子里扶着走一走就完事了,弟妹倒是勤快,非得怂恿她去后园子看什么新修的花园。”

    一个字一个字的,就只差去说这人心怀不轨了。

    阴薇冷笑:“我是说了叫母亲去看看,二嫂难道有反对过?”想把盆子扣到她头上来,也没那么容易。

    被阴薇打断了,沈宁也不生气,也回以一个同样冰冷的笑容:“我还没说完,三弟妹急什么?”

    又道:“咱们之后扶着母亲往外面走,也叫母亲坐着轿子过去,本来母亲见了园子里新修的那些东西,心情的确是不错,结果刚下地没走上几步就……”

    人上了年纪,头晕脑热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乍一听,好像的确是因为沈氏在屋子里闷得太久所以身体无法适应,一时晕厥,可过了半日之后沈氏依然没有苏醒过来,大多的人这才知道着急起来。

    林茜檀并没有在沈氏的脉象里摸出什么不对劲的脉象来。

    太医也说了,老人家身子不好,突然晕厥过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叫屋子里的人都不必担心!

    可身为家人,又怎么能够不担心。

    也是到去了城外的林阳德都被请了回来,一院子里的人,却唯独没看见三老爷林权,众人这才后知后觉似的想起他……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时候,林阳德火气上来,捉了人就问林权怎么没有回来。

    问了几个人,都说他们满城把林权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就是没看到林权人在哪里。

    林阳德气得摔了手上的杯子:“亲娘在这里病着,他跑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不知道回来!”

    阴薇听得心中便不快,十分刺耳。

    她也渐渐到了人老珠黄的岁数了,比拼硬件,许多地方当真比不过年轻的小姑娘柔嫩朝气了。林权对她这个老妻还有尊重,但越来越不爱睡在她的床上了。

    所以林阳德说的,虽然只是一时嘴快的气话,但又的确有可能是一个事实。

    林茜檀叹气,心里担心沈氏,终于决定叫碧书出去一趟,给马老六传个信,叫他们兄弟帮着看一看。

    这一回,马老六效率极快。

    林权不是在秦楼楚馆,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他最近认识了个在家“经营”的守寡小妇人,正和对方打得火热。马老六打听这种风流韵事是一把好手,不一会儿就把林权的位置给找了出来。

    林权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小妇人的床上翻滚。

    等他被告诉一声,也着急着往回赶,距离沈氏昏迷过去,都有了大半天的工夫了。

    和林权一起回来的,还有碧书。

    碧书眼睛里都是不屑:“说是那妇人虽说带着个儿子,却也才二十出头,没了男人,便做起了私妓。”私妓在当今世道,说起地位,可能还比不上那些公开营业的。

    林茜檀看得出碧书的内心活动,心中感慨,这时候的人一般都有比较强的贞洁观念,虽然允许寡妇改嫁,但守着牌坊却给亡夫戴绿帽子的,也是不被允许的。

    其实按照林茜檀的想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跟田小香或是张嫣一样,要么自己有一技之长,要么就是有家人支撑。

    女子求生存大多不容易,碧书口中的那个人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从事卖身的工作,也未必就一定是人品有问题。

    “碧书,记得‘自古侠女出风尘’这一句话怎么写得吗?”

    碧书笑,不过当着人的面,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她们说话间,林权已经来到了母亲跟前。

    林权对待母亲同样真心,只不过比起林栋要差上一些罢了。

    太医用了金针之术,好不容易在将近傍晚的时候将沈氏给勉强弄得醒了过来。只是昏睡了一天下来,滴水未进,沈氏一开口说话,嗓音就是沙哑得叫人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林家人于是商量着,轮流在沈氏床前看顾。

    林茜檀知道沈氏的脉象有些不好,便留了心。林阳德父子拉了太医到一边说话,她也跟过去偷听。

    太医毕竟是专业人士,一看沈氏的脉象,比起林茜檀这个半吊子总要判断得更精细一些,说是老太太像是有那么点中毒的迹象。

    这里只有林阳德父子、太医,和躲在暗处偷听的林茜檀,太医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多少顾忌。

    “侯夫人本来五脏虚火,行阳逆阴,但经过之前长期药物调养,本来是勉强压住的。可刚刚一看,侯夫人的脉象像是又跳脱了起来。”

    太医的意思,说得还是比较浅显易懂。

    沈氏一直养尊处优,又是年事已高,一切吃喝拉撒,都有专门的人精心伺候。这一点,没人马虎。

    平日吃个饭,一份甜,一份咸,都要精心地计算。

    按着太医的说法,沈氏身上竟然像是出现中了含笑毒的症状。

    太医又道:“这种脉象寻常医者容易和普通虚弱混淆,而这也是前朝宫中流行的害人之法。”

    太医说得,几个男人全是神色一整。

    林茜檀唇角勾起。

    林阳德父子三人对她如何姑且不论,但对于沈氏,这三个人都是真心的。一听说沈氏有可能是中了毒,都心头火起……

    听得差不多,林茜檀就转身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她要回去银屏阁。

    “祖母到了年纪,说走就走,若不是请来的是这个一贯钻研偏门医理的杨太医,恐怕也需要费些事,才知道其中蹊跷。”

    无人处,林茜檀和丫头们这么说道。

    几个丫头才刚听说沈氏中毒的事。

    杨太医说,如果他的把脉没有出错,沈氏身上的毒素分量很轻,一般来说不会使人昏厥。

    不过……

    “老夫人年纪大,又一向疾病缠身,身体根基早就亏损,因而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也能把她撂倒了。”碧书接了一句。

    不过丫头们不太明白,如果是食物中毒,这毒是怎么进到老太太的肚子里。

    林茜檀刚刚走到银屏阁的附近,她抬手往园子里伸出墙外的一棵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把脉她没有太医在行,但比起辨认气味,太医恐怕也不如她。

    这世上,也有能伪造食物中毒的办法。

    “祖母的吃食全都有人仔仔细细把关,通过那个途径去做手脚,太容易叫人想到,也太明目张胆了一些。”但,刚刚沈宁不是也说了,沈氏一度来过她银屏阁附近这小园子?

    手中的叶子有些不同寻常的香味,若是不仔细闻,还真闻不见。等过两天,就算有谁回过神来,想起来到这后园子来查,这……树叶上处处涂抹的毒物,也应该挥发得差不多了。

    这个害人的法子,可比之前的歹毒多了。

    进了银屏阁,周围没了旁人,丫头们也都反应过来。

    “一定是那边那一位!”锦荷先骂起来了。

    是啊,如果查不到,证据自己随便碰上个风啊雨的,没了个一干二净,沈氏出点什么事,林家就得办丧事,这样一来,林茜檀的婚事自然也就被耽搁下来了。

    而万一有人想起到园子里去看一看,也是无妨的。别说不一定找得到问题出在哪里,就算找得到,林茜檀这个出钱修园子、又住在附近的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都惹得一身骚了。

    甚至于林茜檀都会怀疑那个杨太医是不是都受了阴薇的收买。不然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怎么偏偏就来了这一位?

    林茜檀叫屏风走一趟,“你去找三老爷屋子里的宝珠姑娘,叫她想办法叫三老爷看到这本书。”说着,将手里的一本断案集放到了屏风手里。

    类似的作案手法,林茜檀手里刚好就有这样的一本书。

    林权这个人,就算有一千一万个软弱妥协,但唯独在生母沈氏的事情上,既聪明,又强硬。林茜檀想把哪儿甩过来的锅甩回哪里去。

    屏风接过书本,当即就跨出门槛,朝着宝珠的住处去了。

    宝珠是林权屋子里一个服侍林权笔墨的婢女,虽说没有名份,但谁不知道她能在林权跟前说上话。

第171章 太医

    屏风去了一趟,将宝珠的意思带了回来,宝珠承诺说会帮着林茜檀办成这事。林茜檀应了一声,便算知道了。

    宝珠是被女主人逼着做了林权房中人的,为的也是替阴薇固宠。阴薇又不肯给她名份,偏偏白白糟蹋了她一干净身子。

    从此以后,这被主子用过的女人要么给一个比自己大了两轮的男人做小妾,要么就是等着主子恩典将她放出去低嫁。宝珠心气高,本来自诩能有一段不差的姻缘,自然为了怨恨上阴薇而投向了林茜檀。

    林茜檀也不用她替自己做什么,平日也只是收一收消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种时候就大用上了。

    当天晚上林权正好就叫了宝珠伺候他笔墨,伺候着伺候着,忍不住就动上了手,宝珠忍辱负重,趁着林权床笫之间最好说话的时候,把林茜檀告诉她的故事,转述给了林权。

    林权不说聪明,但也绝对不笨。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宝珠,却并没有揭破,反正宝珠说来的故事有理有据,他姑且一听。他还顺势问了问,宝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宝珠识字,会读书,听了林权的话,就下了床,装模作样去把本子拿了来。

    林权看了原文,若有所思,却是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披上衣服,穿戴整齐就往外面走去。嘴里一边说道:“你自己收拾了回去,别把我的书弄乱了。”

    宝珠眼里飞快闪过愤怒,看他走路的方向,像是往阴薇那里过去的。她拢了拢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两片衣物,露出耻辱之色。

    不过,七小姐交代的任务,这算不算是完成了呢?!

    想了想,当真收拾了自己,看看林权没有回来,就自己绕着路,去了一趟林茜檀那里。

    林茜檀那边,只让人盯好了一切进去沈氏屋子里的人。

    谁诊断出来的病自然由谁来负责医治,那姓杨的太医不出意料地被人留了下来。沈氏从苏醒以来,便比起原先还要发虚发弱。一整天下来,最多就是清醒了一两个时辰。

    林茜檀也怕这杨太医有鬼,命人时时盯着,还真就在这太医身上看出一些问题来。

    杨太医开的培元养气方,本来是不错的方子。不过这杨太医每次有意无意都酌量多添一些药材进去,事后又都亲自处理药渣。若不是蹲在他头上一眼也不放松地看着他做事,还真以为他多么用心了。

    用药最忌讳剂量不分。

    林茜檀便一边让人摸排这杨太医的底细,一边直接叫人把送去给沈氏的汤药替换掉。杨太医看沈氏连续几天服用他给开的药却是半点事情也没有,不由觉得十分奇怪。

    调查杨太医的消息很快也被送了回来到林茜檀的手上。这杨太医的孙子一年前犯了命案,出了事的对家说来也巧,就是阴薇名下的产业。杨太医求到阴薇跟前,阴薇当时没说什么。也就是前几天找上了杨太医,只提出让杨太医帮她做一些事,便放了他的孙子!

    杨太医那孙子,都在地牢里熬了半年了。

    “这么说来,这园子里的手脚也是杨太医出的主意?”林茜檀正在那儿看她店铺的情报汇总。

    风光身子又恢复了一些,霁月也就有心思回来做事了。

    霁月道:“这倒不是。这应该只是夫人自己的主意。”

    是了。

    林茜檀倒是忘了,阴薇一向也懂一些偏门刁钻的医理。

    林茜檀于是真心夸赞道:“咱们这位夫人,这一次出手,可算是花了心思了。”

    现在沈氏病着,虽说被她发现了猫腻。但人到了年纪,去病如抽丝。长辈有事,小辈又怎么能开开心心出嫁?

    说来说去最低也还是想坑她一个“不孝”的名声。

    林茜檀再怎么说,也是阴薇养大的。她于是寻思着,能不能在出嫁之前,回赠一份什么礼物给阴薇,让这位捧杀溺杀了她的好继母,好好尝尝滋味!

    正巧,萧太妃发了旨意邀请她进宫。

    林茜檀出嫁,萧太妃像是给林茜檀撑场面似的,一边派了太监过来邀请她,一边像是作秀似的,明晃晃地给林茜檀送了许多礼品添妆。

    对于现在钱袋紧张的阴薇来说,那一箱箱的东西简直就是刺痛了她的眼睛。珊瑚嵌珠镯、珐琅团花翠纹瓶、蓝釉白花三鼎炉……

    每一样都是世上难寻的珍品。

    林茜檀当着阴薇的面前,将这些瓶器一个不落地收了。回了她自己屋子里,却是不能不想想萧太妃这是做什么。

    六月初时,萧太妃同样请林茜檀进过一趟宫。当时这位太妃拐弯抹角地和林茜檀提过几句京华梦景图的事。

    她们现在彼此都知道对方手里有这么一样东西。按理说,之前两人其实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林茜檀感叹太妃和她母亲那一点情分,可能真的比不过宝藏带来的诱惑。

    就是不知道,萧太妃这次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萧太妃给的物件,林茜檀叫人登记了,照样是直接送去了楚家,连个渣也没有留下。到林权晚上回来,阴薇和他提起这事,话中不乏酸意。

    阴薇不过是日常叨叨两句,平时林权听一听也就算了。阴薇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挨了丈夫的骂。

    “太妃给不给她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林权语气有些不善。

    阴薇敏锐读取到丈夫语气中的那一抹不快,有些惊讶。两人夫妻这么多年,林权很少把怒气写在脸上。

    林权想到自己按着女儿的提醒,查到的事情,就火气一阵一阵的。那姓杨的太医,根本就和阴薇是有关系的。

    林权查明真相的瞬间,生吞了老婆的心都有了。只是念在对方确实尽心尽力照顾自己,也给自己生了唯一的儿子,而有所忍让。

    再加上,他不确定他那个大舅子会不会因此对付他。

    阴薇白天的时候已经受了一肚子气,到了晚上,丈夫也这么对她!

    她满腹的委屈。

    林权却并没有因为阴薇忍让,就上了她的床。院子里现在新收的姨娘论起年纪来,自然比阴薇要年轻太多。

    阴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走了出去,去了别的女人那里。

    林茜檀记得周逸告诉过她,她娘亲年轻的时候,就是被阴薇这个更年轻貌美的勾走了魂魄的。

    现在这样,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呢?

    这些新姨娘,哪一个不比阴薇小了将近二十岁,又有哪一个没被阴薇打压过。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林茜檀时不时给她们搭把手,她们这些人里,背地里傍上林茜檀的,也不止一个宝珠了。

    林茜檀私下和自己的妾室结交这件事情,林权也不是半点都不知道。那几个人身上穿的戴的,有些根本就不是他给的。

    他心里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没有尊严。但谁会跟钱过不去。

    林茜檀同样不很介意自己给的东西间接地流到林权手里去了。

    和她给了林栋的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林栋在妾室那里待到了不早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地去了阴薇那里。阴薇一闻就闻见丈夫身上那浓郁而明显的香水味道。指甲嵌入了手心,可还得微笑相迎。

    巧合的是,阴薇刚好穿了和二十年前第一次献身给林权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牛郎织女”式肚兜,只唯独在细节处不太一样而已。

    当时的她抢走的是楚泠的丈夫。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在林家后院独领风骚了十几年之后,她不再年轻了。

    林权却并不记得二十年前他第一次碰阴薇的时候阴薇穿了哪一件肚兜。最多也只是偶尔想起阴薇年轻时候肌肤的柔嫩紧致。

    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老爷是不是要沐浴?”阴薇当作不知道林权身上有女人的味道,强忍心酸,伺候对方脱衣。

    林权“嗯”地应了一声。

    阴薇于是又叫人准备汤水。

    等到老夫老妻再躺下,阴薇主动往林权怀里凑,林权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脑子里想得却是大约半个月之前,有一回阴薇外出去参加聚会,他就是在这张床上,把阴薇的丫头给办了。

    “那边睡了?”另外一边,林茜檀对着正和她禀报的小丫头问道。

    小丫头接过林茜檀给的银子,笑说:“老爷和夫人刚刚确实睡下了。”

    林茜檀又问:“香姨娘呢?”

    小丫头一副泥腿子的模样:“香姨娘可还没呢。”

    小丫头是香姨娘的人手,而香姨娘又和林茜檀交好,她想了想,不用林茜檀问起,她自己就知道说:“香姨娘按照七小姐说的,这会儿在练保宫操。”

    林茜檀笑。

    所谓的保宫操,不过是一种有助于女子受孕的方法。阴薇送了她一份大礼,林茜檀想来想去,也许给她父亲增添几个孩子,应该会是叫阴薇最高兴的。

    于是连夜给三房几个院子处人手一份地送了那样一个东西去。

    林茜檀道:“那可要盯紧你们姨娘,让她好好练习了。这套法子,说起来还是前朝皇宫里传出来的,不说百发百中,却能开宫促血,至少于身体无碍。”

    那小丫头自然是嘻嘻笑连连的。

    小丫头说完了话,就回去。

    林茜檀本来也是随便披着外衣在接待小丫头,送走了她,披风一扔,就可以躺下睡觉。

    *

    林权陆续往后院里纳了几房姨娘,又或者沾染像是宝珠那样有实无名的通房丫头。

    耕耘得勤快了,总有人会怀上。

    林茜檀没两天就听说,他们院子里有一个姨娘刚刚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个消息传出来,林权毫无疑问是最高兴的人。然而阴薇相反,是最不可能高兴的。

    沈氏听说自己可能又要添孙,精气神都因此好了一些。她压箱底的东西还有一些,便叫人赏赐了过去给郑氏。

    林茜檀作为金主,当然也是需要有所表态的。

    林茜檀让绿玉去跑一趟:“转告郑姨娘,就说,这檀皂也是目前最后一块了,叫她省着用些,眼下外头不太平着,货物运输没有之前便利了。”

    绿玉明白主子意思,点了点头,转头去了。

    绿玉刚出去,锦荷便笑:“这郑姨娘,还真拿咱们当冤大头呢。”

    林茜檀也笑。檀皂虽然是特产,但也不是绝对弄不到的。这郑姨娘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有些贪得无厌。

    不过。

    “我可没有说谎,外面如今确实乱着呢。”

    林茜檀所说的,正是眼下和官府官差打架打得热闹的那几个人。

    天底下各处都有一些这样那样的乱子,所谓浑水好摸鱼。林茜檀便和王元昭商量着,把他们各自手下的人送几个出去,到各地闹事去。

    王元昭那边,把除了赖大麻子之外的几个小兄弟都给派了出去。

    林茜檀这边,她也打算等到风光的身子好些,叫郑好出去历练历练。

    根据她自己的商行汇总而来的情报,现今整个大商朝光是规模达到一万人以上的闹事者,就有八人。

    其他那些小打小闹的,就更多。

    有意思的是,作为皇帝,天隆帝却执着着非得把戎国给打了,才肯收手回来处理朝政。他也许是觉得,时间不等人,等再过两三年,他的身体可能便不如现在,还有几分年轻的余晖了。所以大臣们拦不住他胡闹!

    可出师未捷身先死,林茜檀虽然无法确切知道天隆帝为什么闭门不出在大军营帐里,但也有些猜测。

    *

    绿玉去了一趟回来,脸上像是有一些不屑之色,林茜檀心里有点明白,也不问,只看她自己想不想说。

    绿玉脾气相对急,果然自己就忍不住嘀嘀咕咕:“不就是肚子里有了一块肉,就开始嚣张,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出身!”

    一两句话,林茜檀已经知道绿玉过去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林茜檀反过来劝她:“本来不过只是合作关系,你做什么这么上纲上线跟她生气?”

    郑姨娘出身秦楼,还未破身,就被林权买了回来。她为人贪财,目光也短浅,并不会是这后宅里活到最后的。现在最将郑姨娘看做是眼中钉的,并不是她,是阴薇。

    阴薇也是才惊醒过来似的,她在关注女儿,关注儿子,甚至将注意力放在林茜檀身上的时候,后院的这些女人简直反了天。

    绿玉还说,郑姨娘正盘算着去白马寺为自己肚子里的“儿子”求平安符。

    林茜檀不置可否。郑姨娘自己非要找死,不关她的事:“还求什么平安符,她是怕自己过得太平安了。”

    同一个时候,阴薇也在和张成媳妇说到郑姨娘。

    “要去白马寺求签?”

    “是,口气嚣张得很呢。”

    阴薇冷笑:“那就让她去,那白马寺不是有一处悬崖?听说那里的平安符最灵验了。”

    张成媳妇会意,和她主子一样,眼睛里面都是冷冷的锋芒。

    不过令林茜檀和阴薇都没有想到的是,郑姨娘并没有死在阴薇的加害里,反而是遭遇了流民抢匪袭击,孩子没了不止,还人财两空,既丢了名声,又丢了性命。

    天子脚下什么时候发生过这么恶性的案件?

    由阴韧主管的朝廷对此还算重视,立即就派出了一队人马出城查看。

    众人都还只当是普通的山贼,结果才知道附近城镇的乱民,都已经跋山涉水走到了京城的地界上了。

    而郑姨娘运气最差,碰上了好色之徒。

    因为城外有徒步而来的流民,京城一度关上了城门。虽然的确有一些人趁机作乱,但城外的百姓,大多数还是良民。

    像是阴韧这样掌控情报资讯的人,心里自然最清楚不过这些流民是从哪里来,但对于京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他们却是并不清楚的。

    就像是纸里包不住火,这时京城的人们才意识到世道也许并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么盛世太平了。

    对于要不要把城外的流民放进来这一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好争论,那些流寇该杀便杀,但良民都是要保护起来的。

    京城城门一开,城外的人便都蜂窝似的往里进。朝廷在几个城门外设置了帐篷开仓放粮,赈济流民。

    本来这个做法,并没有哪里不对,但是林茜檀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想不起来。

    直到距离婚期只有不到几天的时候,她在侯府里听见两个丫鬟的对话,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

    记忆之中就像笼罩的白雾被骤然拨弄开来一样,林茜檀可算记得她前世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情来。

    天隆十二年前后,当时有传闻说东南海地有人传人的时疫,这时疫不知从何处传来,只知道严重起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因为感染了它而死亡了。

    林茜檀一想到这些事情,脑子里就一阵一阵嗡嗡嗡的。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她去想到更多似的。

    她突然因为头上疼痛而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是身边跟着她的丫头眼疾手快扶持住她,没有让她当场摔倒下去。

    “主子你怎么了?”林茜檀和锦荷提过自己的头痛之症,锦荷看她模样,估计是她毛病又犯了。

    两年前她们刚刚上京的时候,林茜檀的脑袋重重磕了那么一下,当时谁也没有怎么在意,可现在看来……

    林茜檀心里有鬼,知道自己这还阳重来的事情匪夷所思的,便也没有去和旁人说起。这时候,锦荷看她这样,忍不住开口:“主子都这样了,还不去看郎中?!”

    林茜檀没有反驳她。

    她这头一发作起来,脑子里就一片空白的情况,找一个郎中来看看,也好。

    林茜檀回到银屏阁中休息了有一会儿,便觉得好了许多。她只要不去想那些,就不会难受!

    不过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的。

    她既然想到了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时疫传染,朝廷上却一无所知。

    东南沿海,那是海外商人经常逗留的地方!

    林茜檀将自己的猜测写成书信,一式两份,一份送去给了自己的老师顾屏,另外一份则是给了朝中另一位丞相,阴韧。

    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但涉及到人命的事情,又是朝廷大事,林茜檀绕不过阴韧。

    这书信由屏浪去送,屏浪去了半个时辰,方才回来,说是已经将书信交给阴家的二少爷阴柾了。

    阴柾为人还算诚信,应该是会把书信送到阴韧的手上的,林茜檀对这位阴家的二少爷印象倒是不坏。

    阴柾一手托着那个眉目有些张开的孩子,将林茜檀送过去的这封书信放在了他父亲的桌上,阴韧到了这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才勉强看见。

    阴韧看见这封信的神色是复杂的。小丫头对他的厌恶是那么的明显,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他写信?

    书信没有太多多余的寒暄内容,说得就是流民疫情的事情。阴韧居然连求证也不用,直接就将这事给吩咐了下去。

    大晚上的,城门原本就要关闭,所以当丞相府的传令兵把命令送到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这门这么一关,意味着什么。

    而顾家那边,自然也对林茜檀说到的事情是很重视的。

    听说阴韧传令关闭城门,顾屏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他就知道谋算那个位置!”

    阴韧是不在意百姓是死是活的,他做这些决定,不过是因为这是小丫头第一次求到他头上罢了。

    而顾屏所顾的,显然更多一些。

    “三郎,你怎么看?”与寻常伤寒颇为相似的急病……

    顾潇巍就站在爷爷的跟前,闻言便道:“阴相下令关门,眼下京里京外的人都还察觉不到,但最多不过隐瞒到明天早上。所以,当下咱们要做的事,很多。”例如,储存粮食。

    林茜檀不是危言耸听的人。她说东南海商可能存在有疫情,那就是有疫情,那确实是不需要怎么证实的。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眼下最重要的事,也就成了在一个晚上之内,筹集尽可能多的必备物资,以防止不测。

第172章 妆奁

    林茜檀第二天自己去了老师的府上,顾屏告诉她,城门楼附近已经吵闹开了。

    林茜檀道:“阴……阴相这次其实莽撞了些。”她对他而言,不过是见面过几次的名义上的“外甥女”,当不得这样的信任。

    头几天不让进出,还说得过去。但久了就不一定。

    顾屏却道:“他怎么想的,另外再商榷。但现在如你所说,有那样的疫症,他的做法其实也早有先例,不算反应过度。”

    封闭城门,分配太医、民间郎中进行义诊,甚至是叫仵作验尸。种种举措,确实没什么问题。

    林茜檀说的话,好的不灵坏的灵,起初这些医者也都只把流民当中一些病患当作普通的伤寒来看。结果一摸脉门,还真摸出了问题来。

    接下去的事,不用说了。

    朝廷可有得忙了。

    好在这时疫不是什么无药可治的,就是传得迅速。顾屏道:“我已经和阴韧商量,发布丞相指令,并快马告知远在北地的陛下。”

    林茜檀心道,天隆帝搞不好已经遭到变相软禁,就是把这奏折送去那里,也未必管用。

    顾屏不想在林茜檀好事已至的档口说那些公务上的事:“你即将成亲,还是别说这些朝堂上的事了。”

    林茜檀笑笑,她的兴致早就被阴薇扫了一半了。沈氏现在躺在床上吊着命,她也跟楚家说过裁剪婚礼用度的意思。

    现在阴韧关了城门,将这疫症的事当作一件大事来做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是为了避免婚宴上彼此感染,宾客的名单也还是要再变动。

    最多就是一些至亲关起门来热闹热闹罢了。

    顾屏看她冷静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谁跟你这丫头似的,自己成亲也不当一回事,弄得好像你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一样。”

    林茜檀这才有些脸红。这也不能都怪她。

    她心想,也许因为自己毕竟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上辈子糟糕的婚姻生活,让她对这些事天然就少了许多的期待。

    她也没有上辈子那样的贞洁观念。总不可能因为她重来一次,发生过的某些事情就都一笔勾销。

    林茜檀笑起来:“老师也别五十步笑百步,我可听晴萱说了,您年轻时和师母成亲,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说是差不多,简直还客气了。

    顾屏叹着笑了。

    就是因为他少年时那样,这会儿才会来说。

    不过顾屏说的,林茜檀也听得上心。她也确实对婚姻大事太没有激情了一些!

    于是像证明什么似的,当天晚上她回去的时候,就叫人去楚家给楚绛送了一些点心。点心热乎,都是她亲手所做。

    跑腿的小丫头回来说,外头街上似乎一下子便多了许多的疫症。小丫头有些怕,便特意绕开人群。

    林茜檀苦恼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呢。

    疫症并不难解决,朝廷也不过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已经动员起来。

    但就像她老师说的一样,最难的地方是他们发现得不够及时,这满天下的病人到处走,这可如何是好?

    再有便是,熬药所需的药材就怕是杯水车薪。

    屏风等人自己就是穷孩子出身,最是清楚这些疫症发作起来,她们底下那些穷苦人,那都是熬着赌命……

    这么一想,对天隆帝便有抱怨。

    “天底下篓子这么多,那北边一块地,做什么非得去了一次又一次?!”又费人力又烧钱。

    林茜檀一边书写送去给各家掌柜的命令,打算叫他们将各地分店能募集的药材全都送去官府交由官府统一应急。另一边道:“如果连你也这么想,那么外面的人就更加是这么想了。”

    有些事,林茜檀其实很能理解天隆帝。

    东北戎国,其王室祖宗往上数,本来就是中原分割出去的一个诸侯。天高皇帝远的,他们生出了不臣之心,分离出去又已经很久,早就不和中原王朝一条心。

    这些事情,还是林茜檀在传教士私藏的夏朝史籍中看见的。

    天隆帝虽然确实好大喜功,又是修运河,又是建行宫,但对于灭了戎国这件事,也未必就是只有私心。

    说起来这事,前朝夏帝,也似乎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如若不然,大商属国不少,为什么天隆帝只和戎国过不去。

    想了想,林茜檀又道:“你放心,这一次之后,陛下不会再打戎国的主意了。”

    是的,不会了。

    运气好些,这大商朝还能再活几年,运气不好,分崩离析,也就是眼前的事。

    写完手上的东西,叫锦荷来办这事:“亲手交给周叔,这事要紧。”

    锦荷点了点头,知道厉害,随即就去了。

    只是,朝廷行动迅速,医用资源也还算充足,然而就算调配了足够的资源,朝廷也不可能管住那些流民的腿。

    为了避免人心惶惶,朝廷暂时没有对外公布这所谓伤寒真实的情况,只是私下里行医用药。一时之间,大伙儿倒是真以为就是寻常小病。

    而与此同时,朝廷上下却在争分夺秒布置防疫。

    几天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林茜檀婚礼的前夕。

    里里外外这样那样的事,叫她这婚事比起林碧香,也热闹不到哪里去。甚至于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免除了人流巨大的喜宴。

    楚绛身在朝中,自然清楚那些外面人不能轻易知道的事情。他心里有些不甘,为这婚礼寒碜而觉得对不住林茜檀。

    锦荷偷摸着爬了地道过去楚家看过,楚家已经是满眼的喜红,相比之下,林家这边到了婚礼的前一天,才刚刚开始准备这些婚礼的布置,态度十分敷衍。

    林茜檀虽然不在乎这些,但她身边亲近的人却不能不在乎。

    倒是林茜檀这个准新娘反过来安慰她们。

    过了两辈子,这是第二次成亲,林家的态度……再怎么说比起上一次其实还要好得多了。

    毕竟……上一次她是出了大丑。

    婚礼的一切物品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由于并不举办喜宴,所以府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好忙的。林茜檀看着从前天起,就搬运一空的院子,也没多少留恋地去了沈氏那儿。

    沈氏以为是因为自己病情加重的缘故,所以导致林茜檀的婚礼被裁剪了。林茜檀将安慰锦荷等人的那些话再在沈氏面前重复一遍。好不容易才将沈氏安抚住。

    沈氏不能动弹,外面的消息都是别人告诉她的。这个“热心人士”,大概就是阴薇了。

    趁着没人的工夫,霁月过来告诉林茜檀,那杨太医往沈氏的汤药里加了要命的东西。

    林茜檀笑了:“那还真是多谢母亲百忙之中还记得我这边的事了。”

    之前阴薇小打小闹的,只当沈氏运气好,普普通通的加大药量吃不出问题来。

    为了搅黄她的事,还能一箭双雕把婆婆给送上西天,阴薇还真是下了决心。

    “那就叫杨太医的孙子也来尝一尝好了。”林茜檀如此这般的,轻飘飘的,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霁月领了命令,随即就去办了。这一边,煮出来的汤药照例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替换成了安全无害的。至于原先的那一碗,则是被倒进了酒囊里,带去了天牢。

    林茜檀进去继续陪着沈氏说话。

    沈氏就是吊着在那里,凡事都需要照顾,林茜檀进去的时候,杨太医也在屋子廊下的位置上随时伺候着。

    杨太医岁数也不小,能够和沈氏聊到一块去。林茜檀进来,他们的对话,就终止了。

    “祖母刚刚在和杨太医说什么?”林茜檀其实听到了,却是明知故问。

    沈氏便告诉了她。

    人到了一定岁数,说得不外乎就是子孙辈的事情。

    刚刚杨太医和沈氏在说的,就是他那个孙子的事。

    说是有求沈氏出个力,保他出来的意思。

    林茜檀觉得好笑,一边做着害人性命的事,一边请求被害人帮忙,杨太医的逻辑也是有趣。

    林茜檀迎合着沈氏,说了几句杨太医孙子的好话,但实际上,林茜檀了解过这位太医的孙子,绝不是杨太医口中不会作恶的“好孩子”。

    和阴薇名下店铺的大管事为了一个妓子争执起来,扭打期间不小心打死了人,如果不是这样,阴薇要怎么利用这件事情,把杨太医收为己用。

    反正本来也是犯了命案的人,死了便死了,还省得她从林家嫁出去之后,沈氏的事没人盯着,凭白让人害了性命。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杨太医神色慌张地奔着大牢去了。

    林茜檀心知肚明,知道是这杨太医的孙子,没了。

    另外一边的阴薇同样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她确实是用杨太医孙子的性命去威胁杨太医,但并没有想着马上就动手,而是想着等老虔婆没了,她再将这杨家祖孙杀人灭口的。

    “真真一群蠢货!”她只说了准备动手,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就动手了?

    张成媳妇也弄不懂这些,“也许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又或是这姓杨的人,自己熬不住。

    阴薇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说,会不会是哥哥……”

    她打着阴韧的旗号,擅自将手伸进地牢里,现在那杨太医的孙子没了……

    张成媳妇也觉得有这么一个可能。

    阴薇又道:“你也知道,哥哥对待那个小妖精,是有一些不一样。”不然又怎么会眼睛也不眨一下,把一条街的店随随便便就给出去!

    张成媳妇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确实是舅老爷下令,那咱们还继续不继续?”

    阴薇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现在咱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是暂且算了吧。”省得惹恼哥哥。

    就当是小贱人运气好!

    杨太医没了孙子,也就没了把柄在阴薇手上,自然也就不肯再被阴薇随意驱使。

    而她,又不肯亲自在这件事情上沾染了血腥,免得和林权夫妻生隙。

    这天晚上,杨太医没有回来,家里另外给沈氏请了别的太医帮着照看。府邸上下多多少少贴了喜红,可那姓吴的太医刚一进来,就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哪里像是要办喜事的人家。

    到了夜里,林茜檀在屋子里躺下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外头才有人进来告诉她,杨太医从太医院辞职了。

    效率很高。

    林茜檀道:“这姓吴的太医我知道,孑然一身,钢筋铁骨,人品可以放心。”

    至于那杨太医,能不能活着把孙子的丧事给办完,也要看运气了。

    不多时,没人说话,林茜檀不知不觉就慢慢睡着了,殊不知,天上开始滴滴答答掉下来几滴水,不大不小的雨里,一个少年拎着个水囊,久违地蹲在她窗前看她。

    底下庭院守着的霁月叹气着选择装作没看见,甚至还犹豫了犹豫,帮他把了把风。

    *

    晏国公府的婚事同样也是在没几天的时候。

    王元昭这个准新郎官朝思暮想的不是魏家里的那一个,而是林家这边的这一个……

    也许也是因为婚期将至,他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比以往要华丽一些。

    他沉沉看了有一会儿,方才有些不甘不愿地离开。回到那个已经铺天盖地张罗喜红的府邸去。

    王家和林家全不一样,喜欢不喜欢王元昭这么个人是一码事,在不在意婚礼又是另外一码事。虽然也确实因为时疫原因,削减婚礼规格,但该有的,还是有。

    王元昭回到晏国公府的时候,王善雅正好还没有睡着。他便邀请了儿子陪他喝上几杯小酒,小酒怡情。

    两人所在的这处亭子,也是红彤彤一片。

    王善雅原本就有一些醉意,话也比清醒的时候多了一些。他说他知道,儿子喜欢的是哪一个。

    “可人家明天嫁人了,没你什么事了……”

    王元昭笑:“你既然知道,那你还乱点鸳鸯谱?想要魏家小姐的,是你另一个儿子,不是我。”

    王善雅却像是听不到王元昭说话似的,呆愣了有那么一会儿。又继续道:“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你看我和你大娘,年轻时候我不也嫌弃她……”

    可后来,两人感情也变好了。

    王善雅也是过来人:“所以啊,你也得听我说两句。夫妻感情这东西,也是处出来的,你别跟你爹我似的,虐妻一时爽……”

    王元昭嗤之以鼻的:“我跟你怎么一样?你又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我有。”

    王善雅也不是非得叫别人听他的,王元昭不听,他也不再劝,转而又说起了其他的事……

    这亲事本来也不是他自己挣着来的,王元昭自然也就无所谓。那魏家的小姐,他最多只能承诺以礼相待,不至于给对方弄它十个八个姐姐妹妹,也就是对得起了。

    和他的清冷态度不一样,有些人却对这婚事,期待得很。

    魏家的宅子里,魏嘉音正亲自拉着几个大丫鬟为自己挑选婚礼上可能用得上的首饰。丫头们看她高兴,便都随着她热闹。

    “只是可惜这几日阴相突然不知为什么突然关了城门,害得咱们小姐这婚礼也被影响了。”其中一个小丫鬟这么说道。

    另一个便驳斥她说:“你懂什么,你没听见主子们怎么说的?”

    两个小丫头自己争辩了起来。

    魏嘉音心情不错,还有工夫给丫头解释:“大哥说,是海外有商人把时疫带到中原来了。”

    说起那些海商,丫头们又有话题。

    你一言我一语的,却是没有什么好评价出来。

    有的说海商肤色迥然于中原,是不毛之地的蛮夷。

    也有的说,海商带来的东西,都是歪门邪道,违背圣贤教诲的。

    魏嘉音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受了林茜檀的影响,有些不同寻常的看法。

    她道:“中原固然先进,但也不能忽视谦卑的道理。海外国度自有它一番美景。这群海商,每每唯利是图、与民争利不说,还总是寻衅,这些大哥都是亲眼见过的。不过,你们也不能说,海外就没有任何好东西。”

    她们墙上挂的南洋时钟、如今在各地颇有普及的几种学科知识,也都是一向被中原人忽视,而海外又十分流行的。

    魏嘉音都这么说,丫头们便也换了口风了。

    这些,最早也是林茜檀给告诉的。

    说起来,明天她成亲……

    魏嘉音自己也要嫁了,自然不能亲身前去祝贺,便叫人带了礼物过去,估计着,这个时候的林茜檀应该是已经在做出嫁之前的最后准备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总觉得,明天之后,她和林茜檀又能像以前一样做好朋友了。

    “你们说,那楚家公子如何!”见丫头们越说越远,都说到海外地名去了,她干脆转移了话题。

    丫头们见她又说到楚家去,一下子又跟蝴蝶似的,小姐指着哪儿,她们便聊什么。何况说的又是她们感兴趣的人。

    魏嘉音笑,果然没有人不喜欢美男子的。

    其实,在被许配给王家之前,就连她也对楚绛有过那么一点好感。

    尤其明天还是楚绛的婚礼,丫头们说到他,就更加兴奋了。

    “之前就听说楚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担任兵部侍郎了,现在竟然又有高升的消息!”

    “何止?据说这还是他靠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老大人们都夸他!”

    “两位丞相也都说了好的,就说六部对他而言还是太屈才了!”

    魏嘉音听得就更加放心了。

    楚绛那么优秀,能够嫁给他,是大多数女子心里的梦想,林茜檀和楚绛成亲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人要芳心破碎了。

    似乎包括一点点曾经对对方有过好感的她。

    外面的雨又大了一点。

    于是又有丫头说道:“这雨来得也太过不巧,偏偏挑在这种时候!林七小姐可有得哭了。”

    明日可是婚礼。

    有人这么一说,旁边人便都迎合,一边又希望到她们魏家办婚事的时候能够是一个大晴天。

    “我们那位准姑爷也不比楚公子差啊?”魏嘉音没听清是哪个说了这么一句。

    王元昭容貌俊美,确实是有目共睹,浑身上下唯独只除了一样出身也许比楚绛差上一些——据说就是乡野地方长大的。其他的,随便哪一样也不落人后。

    魏氏宅邸这小屋子里,姑娘们说说笑笑的,笑声都传到外头去了。

    本来要进屋给女儿说说王家情况的魏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晚一些再找上女儿。何况她也作为魏家的代表,要去楚家喝喜酒,不方便聊得太晚!

    到了第二天,是林茜檀成亲的日子。

    因为恰好赶上了雨天,显得婚礼更加冷清了许多,只是林茜檀还是要按着时辰起来梳妆打扮的。

    看着丫头们一脸不高兴的脸色,林茜檀自己也不知道第多少次劝说她们了。她是当真不在意这些。

    前世那时候,董家为了做样子给外人看,不也敲锣打鼓地热闹了一场?到后来还不是人还没有走茶就凉了。

    两个人成亲,要紧的,说到底就只是怎么过日子罢了。

    可再来一遍,林茜檀还是没有逃过被涂成大白脸的命运。必须的步骤,一样也没有少。

    本来还因为外面的天气而有些郁闷的丫头们,在看见林茜檀发丝后面用黑笔画上的大乌龟的时候,都笑出了声音来。

    林茜檀吓了一跳。

    可转念一想,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了。她心里骂他个一百遍,却不得不先加快速度,把脖子上留下的“名画”给涂抹掉了。

    丫头们个个憋着笑,有的帮着取水,有的拿毛巾,那笔墨还不好擦干净,林茜檀心里咬牙切齿地盘算着,晚些时候,怎么跟那个臭流氓算账!

    等到重新开始化妆,又是过了有一会儿。

    锦荷忙着替林茜檀戴上首饰,于是在首饰盒里翻翻找找的,一时看到一对有些陌生而又崭新的首饰,还愣了一下。

    旋即,她将已经挑选出来的首饰拿起来,走到林茜檀的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替林茜檀弄好妆容再说。而那熠熠生辉的晶亮耳坠,就躺在林茜檀那妆奁里,一动不动。

第173章 二婚

    一夜降雨,到了第二天晨起,外面依然是湿哒哒的。枝头全是前一天晚上下雨的时候挂在枝头的水滴。

    人走在路上,就算再小心,也要招惹一腿泥泞。如非必要,尽量不出行。

    这样一来,就显得婚礼更冷清了。

    林茜檀甚至还有心思把书本拿起来,趁着迎亲的队伍还没有来,看上那么几眼。

    锦荷怕她晚些时候上了花轿就没机会吃东西,赶在她上唇妆之前,弄了几个小碟子的吃食送进屋子。

    吃进去,既可以填饱肚子,也不会让人多尿。

    这样不讲规矩的事,钟嬷嬷照例要忍不住唠叨唠叨。

    “我的好小姐,新娘子是不能吃东西的!这可怎么能成?待会儿要是走到半路上,尿裤子了可闹笑话了!”

    钟嬷嬷和宋氏不愧是表姐妹。在偶尔古板不通这件事上,还真是一模一样了。

    林茜檀还没说话,倒是锦荷“哎哟喂”的开了口,故作调皮:“我的好嬷嬷,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就是你办事,我才不放心呢!要是有个万一,叫我怎么和表姐交代!”婚礼本来就弄得不三不四了,还这样胡来。

    想到宋氏,林茜檀便觉得十分暖心,她是乳母拉扯大的,说是主仆,其实情同母女。可惜她成亲,宋氏却远在千里之外,不能赶来,只托人送了几件亲手缝制的小衣裳。

    “钟嬷嬷,”林茜檀见锦荷几乎就要挨打了,赶紧出声救场:“不过是一点子小食罢了,不妨事的。今日必定冷清,婚礼的步骤却一样不少,不吃饱一些,可没有力气。”

    钟嬷嬷和锦荷投缘,说着话,已经揪上耳朵了。

    钟嬷嬷闻言,就看向林茜檀还没有戴到头上去的那个重不知有几斤的凤冠,面露不满。

    林茜檀成亲,林家不上心,大多数的事,还要新娘子自己动手操办才能放心。

    可唯独在头戴凤冠这件事情上,林茜檀不是自己处理的。

    沈氏状况好些的时候,开口发过话,说什么“什么事都要你自己做了,还要伯母婶娘做什么吃的”。老人家本来是好意,只不过叫阴薇给钻了空子罢了。

    沉甸甸、真金白银的顶冠可说是加足了材料,拿在手里都觉得有些费劲。林茜檀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戴一天下来,能有多难受。

    还真是谢谢阴薇了。

    有这么一顶东西在,钟嬷嬷看了看,果然是闭嘴不再说了。

    一碗下去,林茜檀整个人都热乎精神了起来。

    一群伺候的,正好在她吃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进进出出了好几趟了。

    她刚刚把手里的碗给放下,就听见外面不远处像是有什么吵吵闹闹的声响。

    林碧香光鲜亮丽地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之下,由远及近。她特地打扮过,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最主要的,是她还穿了和新娘子的喜服颜色十分接近的银红色衣裳。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成亲的人是她。

    她人没到,声音倒是先到了。“姐姐成亲的大喜日子,做妹妹的,怎么也要亲自过来恭贺!”

    这不,不枉费她特地为了林茜檀起了一个大早,赶过来看笑话。林茜檀见她来,笑意便淡了。

    “咦,姐姐这儿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她这话,知道的,会说她是在讥讽婚礼冷清。不知道的,也许会觉得,包括锦荷钟嬷嬷等人在内的奴才们,都不能算是“人”了。

    林茜檀笑意不达眼底:“妹妹不也是?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来?”

    这会儿,天光也才刚亮起不久,顶多也就是刚刚过了吃早饭的时候。林碧香这会儿过来,能有什么人。

    又或者说,是她笃定她这儿不会有什么客人?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她真心朋友不少,点头之交也有那么一些,别人她不敢讲,陈靖柔那几个,再怎么也会过来。

    林茜檀也不叫人驱赶。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大喜日子。

    林碧香一来,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刚刚的欢笑声荡然无存,林碧香见状,反而高兴了。

    林茜檀也不管她,该做什么做什么。

    陈靖柔等人,是到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姗姗来迟到达的。那时候,林茜檀已经和林碧香“友好相处”了大半个钟。

    有她们在,林碧香也不想自讨没趣,为了免于被排挤孤立,她自己离开了。

    “她怎么来了?”陈靖柔一屁股坐下去,大大咧咧。

    林茜檀吃了东西,也已经上了唇妆,外面厅堂上也有了些动静。客人来得多不多,姑且不论,但唢呐管弦之类的东西,是肯定有的。

    林茜檀笑:“我成亲,她如果不来,才是活见鬼的。”口口声声的都是四皇子怎么宠她。

    就是不知道这位林八小姐知道不知道,银红色,那是媵妾穿的衣裳?

    不管这事四皇子知情不知情,林茜檀都觉得很有必要帮忙一把,她不介意在这件事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知道四皇子知道自己的爱妾至今“对姐夫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在姐姐大喜的日子穿成那样,以表决心,会做什么感想?

    几人聊了有那么一会儿,又进来几个并不算十分熟悉的女眷,都是和早年时候楚泠有那么一点交情的。林茜檀对她们不算熟悉,自然只是草草应付。

    新娘子早就打扮完毕,沈氏那边便叫了人过来问一问林茜檀这边的情况。林茜檀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按照规矩,先去见过长辈。

    她以往在林家没有人缘,也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林碧香才会觉得,她的婚礼不会有什么客人。

    但看到好些在她嫁给四皇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来的亲友在林茜檀成亲的时候都出现了,她嫉恨得咬碎了牙齿。

    林茜檀的脸被遮盖在红纱之下,走到厅堂正中。她奇怪地透过红纱,看着围在正房那些她甚至见也没见过的客人。

    甚至于其中还有那么两三个,早年虽然和林家有交情,但后来随着家声此消彼长,对方看不上林家,从而不来往的。

    林茜檀眼睛里有些疑惑不解。林家不会为她的婚事去费心邀请这些宾客,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而她自己,更不会想到有那个“必要”非得去邀请不可。

    心里疑惑归疑惑,可该做的礼仪动作,还是一丝不苟地做了。

    阴薇神容憔悴地坐在上面仅次于沈氏的位置上,像是前一天夜里没有睡好似的。

    一边的林权则恰恰相反,看上去红光满面。如果不是知道他为人,林茜檀都要以为自己的父亲这是对自己还有那么点父女之情了。

    做长辈的一般都需要照规矩,对即将嫁到别人家的新娘子说一些训诫的话语,在林家,这个活却是沈氏这个做祖母的人亲自支撑病体来做的。

    林茜檀心里有些酸楚,祖母和大伯母王雅心,是这林家对她唯二有过关心的人了。

    也是因为这样,阴薇不敢再在这个档口上明目张胆地和林茜檀过不去,下她的脸面。沈氏也是知道这些,故意强撑着出来的。

    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她虽然缠绵病榻,可是那天出去逛园子,出事出得也太“巧合”了。

    沈氏谆谆教诲,虽然不算贴心贴意,林茜檀仍然感念老人心意。至于那些“敬夫从夫,以夫为天”的话,她……还是算了吧。

    沈氏将说话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她话音才落下,外面刚刚就有一个满脸喜色的小厮跑了进来,让众人知道,新郎官来了。

    天气湿漉泥泞,却并不影响门口鞭炮冲天。

    楚绛带着一大队迎亲队伍,正来到东山侯府的大门前面,驻足站定。

    高大的大马上,已经像一块被雕琢出来的璞玉一样,华美的大少年,喜色不能掩饰。他本来容貌就好,真心发笑起来,那笑意更加魅惑人心了。

    他身边的人也是真心为他高兴的,他们都是跟了楚绛有几年的人,是亲眼见过楚绛怎么暗地里为了挑选合适的小礼物送给林家表小姐到处奔波的。

    而眼前,他们主子已经来过多次的这道门槛,俨然成了获得美人垂青的最后一个关卡。

    林家的门房立即上前来将他迎接了进去,又将他带去了二门。

    而里面,接到消息的林茜檀,也刚好准备着往外走了。

    三房唯一的男丁林子业这个时候已经顺利出了京城,并不在家中,背着林茜檀出去去到二门的这个重任,自然也就成了由二房的林子荣来做。

    林子荣显然早就有所准备,时辰一到,他就自动自发地在林茜檀跟前蹲了下去,将林茜檀托了起来,一路背着到了二门。林茜檀趴在他身上,头上的红盖头偶尔飞起,让她再仔细看一眼这再怎么说也是她目前为止的人生生活过一半时光的地方。

    楚绛已经在那里等待。

    因为担心好不容易雨水停了一会儿的天会不会突然就再下起雨来,自然也就没有了“考新郎”这样的环节。况且,林子荣自认为自己也并不是喜欢做这些事情的人。

    林茜檀轻易地就被交到了楚绛的手里,楚绛在那一瞬,觉得像是大半个世界的重量现在都在自己的身上了。这个时候的他,哪里还会记得之前在心里搁着的那些疙瘩。只想快些将新娘子接回去楚家。

    林茜檀于是觉得,前面那个平日一向算得上稳重温柔的少年走起路来的速度似乎有那么一些急促慌张。

    她都有一点点踉跄。

    但想一想对方的心情,林茜檀又忍不住笑了。原来表哥,也有这个样子的时候。

    路边为数不算很多的围观人群很快便看到刚刚才进去的新郎官,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把新娘子给带出来了。

    于是才安静一些的奏乐声音又响了起来。

    “咱们回家。”心里喜滋滋的新郎官终于像是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太过着急,在林茜檀上花轿之前如此这般耐心地说了一两句。林茜檀却是并不方便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就往里去了。

    随着那一帘子的轿门掀起又落下,不仅遮挡了新郎官的视线,围观人群也同样不能够再看到林茜檀。

    人群之中,便有一个身形尤其高大的人不再去看,转身往一边走去。他还和好友约定了在附近的地方见面。

    随着他大步伐迈开,身后的喜庆乐声,也仿佛让人听得不再清楚。不多时,他就已经来到了两条街道之外一处茶楼上。

    一个襦衣秀士已经坐在那里等他。

    那人不等来人站稳,就已经悠然开口,语气很是有那么一些调侃戏弄:“叫你别去看,你非要去,可不就是自己找虐?”

    王普一边说,一边执起桌上的茶壶,茶壶里是茶龄十年的老君眉,茶香浓郁。

    王元昭膝盖腿一开,外八字坐下,拿起茶杯就当是个白开水似的,豪饮起来。任凭是谁见了,也会觉得他暴殄天物,浪费好茶。

    “我可不是请你来跟我聊这些私事的。”王元昭放下茶杯,也不喘气,就问道:“叫你布置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他不想多说林茜檀,王普也不多问。按着他的问题就先回答起来:“按你说的,天下凡是在朝廷管制之下的州郡,全都有咱们的人,只要有人起事,他们就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帮着把人给带到你的麾下。”

    比起自己一刀一刀地打拼,不如捡现成来得划算。能一次做完的事,为什么要花那许多工夫去南征北战?他要做的,就是将那些优秀的将领人才网罗过来。

    王普笑:“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准就有那么一两个自己家里有些家底,本人也有一些野心的,就不会服你的管束。”

    王元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服气,那就老规矩,战场上打一遍,也就知道了。”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令人不会觉得只是吹嘘之词。

    王普便像是很愉快。

    王元昭能文能武,手上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还有一个小富婆源源不断给他提供钱财招兵买马。

    而今日正是这个小富婆成亲的日子。

    再次想到这里,王普也不再去说那些公务上的事情了。犹豫再犹豫,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以你的本事,真的要抢亲,也是很容易的。”王普看了一眼还没走彻底走远的迎亲队伍。

    王元昭摇头:“你不懂。我要是敢这么做,她必定招呼我吃一顿耳光。”他只知道林茜檀对他有当作一个好朋友,却根本不清楚,这人心里有没有他一点点的位置。

    强扭的瓜,不甜。

    王普又道:“你说你是强扭的瓜,你又怎么知道,楚家那一位不是?”

    王元昭这回没有应声。不管是不是,她起码选了人家来嫁。

    两人说话之间,那边的唢呐吹奏声音也渐渐小了。

    王普摇了摇脑袋,也不再说。

    实际上,按着这人平日行事作风,非但没有去抢这亲,反而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不然林七小姐的婚礼上,怎么就有那许多的宾客。

    还不是这人私下奔走,极力促成。

    王元昭又和王普在茶楼里坐了有一会儿。

    两人说完了正经的事,王元昭就站了起来,往他自家去。他又有些时日没有回过家里看一看亲娘了。

    晏国公府的那个王家,眼下张红挂彩的,也让他很是心烦。

    他走了之后,才有一个身上看起来有些粗糙装扮的男人正好走了进来,接过王元昭留下的茶杯,也不嫌脏,张口就往嘴里用:“阿昭走了?”

    王普笑道:“不错,这会儿你若是去追,应该还能追得上。”

    王大狗哈哈笑:“我去追他干什么,我这是来找你的。”

    王普也笑。

    说着,王大狗收了笑容,神色认真,说得话也和他弟弟一样:“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

    不多时,楚家迎亲的队伍已经走到了接近楚家门口的地方。

    一样的路,因为目的不同,意味也就不同。

    花轿里,林茜檀偷眼看了好几次外面的街景。

    眼看着,楚家门就在眼前。

    楚家这日宴席规模不大。前前后后也就只摆了个十几桌子。

    新人进了礼堂,拜了天地,林茜檀先被送去新房,而楚绛则是留在外头,招待客人。

    心里再怎么成熟,有过经验,可一旦身临其境,林茜檀还是从新房里龙凤蜡烛的烛光中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没什么人说话的新房里,林茜檀耐心等待着楚绛回来,可真的把人给等到了,她又忍不住想桃之夭夭了。

    和她的消极态度不同,楚绛却是真心期待这价值千金的春宵一刻。看着新娘子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他去掀开盖头,他就心里雀跃兴奋。

    接下去的事,完全是顺理成章的,楚绛换下了一身外袍,又洗漱了一通,灯火一灭,锦被之中尽是红浪。

    林茜檀觉得,这一次,夫妻夫妻,是真正相敬如宾的。至少,同床共枕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匹畜生。

    等到风停雨也停,楚绛带着她躺在那儿说了有一会儿的话,他自己先沉沉睡去。本该已经睡着的林茜檀,却反而醒了过来,眼睛圆睁。

    微暗的光亮之中,一片白色的方帕之上,一抹暗红十分明显。那是,每一对新人新婚之夜必定都要摆上用来验证新媳妇贞洁的东西。

    林茜檀也许是受她娘亲留下的手记影响,只觉得这种东西,就只是对女子的枷锁而已。

    楚绛睡得深沉,林茜檀越过他,下到地面,他也丝毫没有什么察觉。林茜檀刚刚经历一场,身上觉着有些不适,便偷偷叫了锦荷,弄了一桶汤水,给自己清洗了清洗。

    凭着直觉,林茜檀发现楚绛睡前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太高兴。

    这种“不高兴”,看上去是从他们行周公之礼的时候,开始有的。

    林茜檀呼出一口气来。

    像是有些郁闷。

    锦荷是听了一些墙角的,林茜檀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就把自己听墙角的事给暴露了。

    “主子,我瞧着,刚刚姑爷是不是有些不大高兴?”

    林茜檀本来闭着眼睛在那里给自己清洗,闻言,回过头来瞪了锦荷一眼:“锦荷,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没脸没皮的学别人听墙角!”自己老脸皮厚是一码事,可被人当面提起,还是让她红了一张脸。

    锦荷嘀嘀咕咕,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她又不打算嫁人,脸皮这种东西要来,又没用。

    林茜檀又哪里会去和锦荷分析,楚绛为什么会不高兴。

    确切的原因林茜檀不得而知,但自以为对男人心思有些了解的她,还是能够猜测到一点点。

    锦荷看她没有想说的打算,便也不提,伺候着她清洗干净了,又送她回了屋子里。

    楚绛还在睡着。

    林茜檀回想一整个晚上下来,心下怅然。楚绛刚刚从前面宴桌上面回来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说话的兴头极高。可两人行过周公之礼之后,他虽然也说话,情绪却明显低落了下去。

    想想也是,新婚之夜,新娘子半点没有羞羞答答,倒是在很多事情上淡定得根本不像第一回,任凭哪个男人,应该都会有些在意的吧。

    这身子的确是元身,可她事实上的确就不是头一回,那羞涩清纯的少女模样,早在前世时候遭遇董庸暗算的那会儿,就已经没了。

    林茜檀一去一回,都小心翼翼避开楚绛,楚绛直睡到一夜天明,也没有察觉到林茜檀中途起来过。

    晨起的太阳升起,到了第二天,楚绛醒来的时候,林茜檀还在沉沉睡着。他前天夜里喝了酒,到了这会儿,酒也还没有完全醒来。就是夜里的事,也不全都记得。他看了一眼就睡在身边的人,心情愉悦,时辰还早,他便没有惊醒对方。

    林茜檀就像是察觉到旁边有什么动静似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楚绛看见了,小心翼翼替她将被子遮好,甚至神态温柔地在她睫毛上印了一下。

第174章 胜仗

    林茜檀夜里本来就累了一场,又睡得迟,几乎是躺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她一看时辰,就知道误事,不由抱怨锦荷等人怎么不叫醒她。

    “公子呢?”林茜檀说得是楚绛。

    两人既然已经成亲,彼此之前的称呼也应该是时候改变过来,再叫原来的称呼就已经不合适了。不过林茜檀又觉得叫“夫君”有些别扭不习惯。

    她睡到这会儿,却不见楚绛有在,心里有她自己的猜测。

    锦荷等人一边上来伺候,一边告诉林茜檀:“公子说了,叫主子好好睡着,让我们都不许打扰。”枕上男人躺过的温度已经冰凉。

    这一回还是碧书反应快些,知道林茜檀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事情。

    她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林茜檀的衣裳过来,笑道:“老爷夫人那里,公子说,他自会说明。”

    林茜檀便有些脸红。这才是新婚的头一天。

    夜里是她大意,原以为能够爬得起来的。这会儿自然不能再在床榻上躺着,于是赶紧收拾了下了床,洗漱更衣去了正房那里。

    新的生活环境里,一切的景物又都是熟悉的。不过是舅舅成了公公,没有血脉联系的表哥,成了丈夫。

    从思乡院出去那条甬路,直通正房,一路上的人喊的都是“少夫人”。

    就像楚绛说的,楚渐和江宁娘那里他已经说过,林茜檀姗姗去迟,江宁娘出于各种各样原因的考虑,给了儿子这个面子,并没有当面为难。

    就是心里不快,新婚头一天就这样,她还指望这儿媳妇能怎么孝敬婆婆不成。

    心里怎么想是一码事,她还是在林茜檀给她敬茶的时候送了她一枚成色不错的玉镯子当见面礼。林茜檀看一眼就知道,是压箱底的好东西。

    凭白送这,难道是转了性子。

    事后出来,林茜檀才知道楚绛这是一大早就被叫着去了丞相府,说是有公务上的事。

    “哪个丞相府?”楚绛现在的确很受看重。

    霁月回答说:“阴相。”

    林茜檀于是皱眉。

    新婚使用的新房才刚刚翻新过,从大老远就看见崭新的粉面。说话间,林茜檀已经回到了那里。院子里的布置,也依据林茜檀的使用习惯,做了少许的改变。看上去和银屏阁里的,有三分相似。

    甚至于还在屋子的旮旯角落里,找出来一块奇形怪状的东西,那东西用了两块棉布料做成杯碗形状,两端缝制了布袋。有资历的老嬷嬷还记得以前的事,“二小姐说,这东西叫‘胸罩’。”这是楚泠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不过后来因为布料太少,而被淘汰。

    说是不伦不类,就连青楼女子穿的,都比这遮挡得多一些。

    这东西被林茜檀收了起来研究,这会儿……

    林茜檀在想,阴韧将楚绛叫去阴家,是做什么。

    两家非但没有交情,还因为上一代人的事而有些旧的仇怨。

    锦荷安慰她:“等公子回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她们还要看一看楚家的账本。

    本来,按着楚绛的意思,是叫林茜檀在新环境停留几日之后,再来考虑这些。

    不过林茜檀新婚头一天就睡迟,江宁娘要把这些推过来,她也不好推辞。

    本来楚绛还担心她从来没怎么管过这些,会不太适应,结果回家来一看,林茜檀不过是花了半天的工夫,就已经把楚家这些账本给收拾清楚了。

    楚绛从门外跨进来,林茜檀正准备将最后一册账本收拾了,她给出的理由的是她出嫁之前那一段日子,阴薇给她分配了不少事情,让她练习如何操持。

    楚绛想一想阴薇,也就了然了。不过……他神色一冷,按着阴薇那个性格,又怎么会真心教导什么,恐怕也是想办法给林茜檀制造麻烦吧。

    楚绛想着,已经走到了林茜檀的跟前,温柔地笑道:“这些事情,晚一些再来看就是了。”说着,拉起了林茜檀的手来,仔细问她半日是在做什么。

    林茜檀笑起来:早一些是做,晚一些也是做,也没什么区别。”说着,又把自己半日以来做过的事,简略地说了。

    在看习惯了自家店铺那些繁琐得多的东西,楚家这点账本,根本就是小儿科了。

    楚绛拉着林茜檀起来。

    前天晚上两人在经过天底下最亲密的事情之后,关系的确有了一些变化。林茜檀很自觉,也尽快让自己能够融入楚家这个环境。

    “早上看你睡得沉,便没有叫你。”楚绛自己倒是解释了起来。

    林茜檀笑:“你应该叫的。”婆婆本来就不喜欢她,还巴不得捉她错处,楚绛这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楚绛并不在乎:“这里本来就是你舅家,谁会多嘴这个。”

    林茜檀叹气,这只是男人的想法。

    身份不一样,其他的东西当然也就跟着变,以前她是楚家的表小姐,江宁娘管不到她。现在她是楚家的儿媳妇,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好争执的。

    于是她问起楚绛,都去阴家做了什么。

    楚绛说:“不过是一些公务,你也不爱听,说了做什么。”

    林茜檀笑了笑,也不追问。

    在楚绛看来,她也许当真就只是当年那个十分依赖他的小丫头罢了。

    不过没关系,以前没机会说的事,以后总有机会慢慢地说。

    林茜檀想了想,笑道:“等晚一点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我店里看看吧。”她想着,百闻不如一见,她说得多,不如像是带张嫣去看一眼一样,让楚绛自己去看。

    楚绛不以为意,笑着答应了。

    之前林茜檀其实也已经有意无意地跟他提过一两句,只是每次都没机会细说。他也只以为林茜檀是要跟他说些小女儿家赚些脂粉钱的小店铺罢了。

    这事情便算是说定了。

    新婚的头两天里,林茜檀没有出门,而是忙着理清楚家宅邸的头绪。只有霁月时不时夜里走那地道回去看看林家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婚礼之后,银屏阁就正式成了一处没有主人的地方。按着阴薇的意思,林茜檀三朝回门之后,那院落就要被拿去另做他用了。

    沈宁本来就和阴薇喜欢对着干,更别说还能借此讨好林茜檀了。不过这院子,说到底还是在三房的地界上,沈宁鞭长莫及,拿阴薇没办法。

    阴薇打算把这处改了做林子业的新房。

    房子终究只是死物,林茜檀并不在乎。但却不喜欢阴薇这一副难看到极点的吃相。这就迫不及待恶心人了吗。

    到了成婚的第三天,按照习俗,楚绛陪同林茜檀返回林家。林茜檀去了一趟银屏阁。

    林家也就只有沈氏和王雅心对林茜檀真心欢迎,林茜檀只陪着祖母说一会儿话,又去了王雅心那里坐一坐,便算完事。说实在,林家今后是荣是衰,和她没有关系。

    不过在林茜檀和楚绛从林家出来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林茜檀正准备上车离开,林家出来送她们夫妇的人也还没有走远。那边刚好有林家出门办事的小厮急忙忙过来报信,说是边关上传回来了新消息。

    朝廷的兵马大胜,这是捷报。

    传信的人也不清楚这其中的许多内幕,侯府这里已经为这个好消息高兴起来了。

    打了胜仗,也就意味着皇帝心情好,心情好,也就有利可图了。

    这消息还是走的官方渠道送回来的。朝廷也张贴了公文昭告。林茜檀留意到楚绛对此并不惊讶,这说明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楚绛这一回倒是没有隐瞒:“那天阴相叫我过去,为的就是这一件事。”

    现在消息确切了,他自然也就说了。

    天隆帝出现在大军之中,打消了之前人们对他身体健康的怀疑。林茜檀心惊的是,这事被封锁得死死的,直到发了公文,大家才知道。

    问题是,这事连顾家都给蒙在鼓里,顾屏都不知道的事情,阴韧为什么可以让楚绛知道?

    阴韧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大军现在就在返回京城的过程之中。楚绛告诉林茜檀:“阴相叫我去迎接圣驾。”

    他们两人已经上了马车,楚绛是在路上和林茜檀说这些的。

    回去之后,林茜檀便着手安排楚绛出门需要用到的物品。

    按着行程规划,天隆帝会在北边一个城镇上从水路转陆路,楚绛就是去那里。

    屋子里的喜红布置还没有拿掉,还是新婚的时候那模样,龙凤蜡烛也没有烧尽了。

    楚绛很是歉意,总觉得对不住林茜檀:“婚礼本来就已经不三不四的了,结果就连新婚期间也不能够陪你。”

    林茜檀笑:“咱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的新婚夫妻,也不用讲究这些虚礼,日久天长胜过朝朝暮暮,你只管去。”

    楚绛看她一副当真“贤惠大度”的模样,心里反而十分失望。

    林茜檀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她也在犹豫,要不要叫楚绛留下。

    不是她眷恋那些小夫妻关起门来的事,而是信不过阴韧。

    楚绛搁下心头的不对,搂了她,亲了亲额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自己,还是安慰林茜檀:“不过还好,我还可以在家里待个一两天的,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女人和男人不同,身上总是又软又香,楚绛喜欢新婚妻子身上别致的味道。

    林茜檀笑笑,正好有丫头进来送衣服,她顺势便和楚绛分开。一边寻思着,待会儿晚些时候,他们吃什么。

    还没成亲的时候,林茜檀就已经知道自己和楚绛在一些饮食习惯上很是不同。

    实际上手做了这楚家的儿媳妇,这些因为生活细节不同而导致的差异,就更加明显了一些。

    尤其楚家也不像林家,人口少却反而不怎么同桌吃饭。

    楚绛父子平时在外忙碌,江宁娘和江芷悦这个侄女待在一起的机会说不定还多一些。一家子的人,都是各吃各的。

    现在加上她,也不过是新婚的小两口自己弄一张桌子,简单吃一吃罢了。

    因为楚绛要出门两三天,林茜檀这天晚上弄的饭菜就格外用心思。两人高高兴兴地用了饭,到了时辰一起躺下。

    新婚燕尔,又是小别在即,楚绛难免性子急了一些。

    等到月上枝头,巫雨初歇,林茜檀照例是去了净房一趟,回来的时候,楚绛已经沉沉睡去了。

    林茜檀于是过去给他盖了盖被子,自己却是转身去了外面廊下。

    霁月已经准备好装备,只等着林茜檀出来。眼看着林茜檀吞咽下去一枚药丸,像是解除困倦的。

    于是不由要想,所谓的成亲,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日夜就看见疲惫了。

    林茜檀见她发呆,说了句:“走吧,看时间不早了。屋子里的安神香烧完之前,咱们还得回来呢。”

    霁月于是应了一声,飞快地跟上了林茜檀,朝着地道的入口走了过去。

    林茜檀运气有些不好,本来想着楚绛大概会一觉睡到天亮,结果她才刚走了一会儿,楚绛便迷迷糊糊地转醒了来。

    负责拖住他的碧书听他呼唤,便走了进去,他问起林茜檀去了哪里。

    碧书道:“少夫人去了净房了。”

    楚绛“嗯”了一声,也没有多想,旋即就又蒙头躺下了,只不过有些睡不安稳而已。

    碧书却是被吓出冷汗来。小姐走的时候就交代过了,遇上情况,先说她去如厕,但她生怕楚绛会突然站起来,去净房看一看林茜檀在不在里面。

    同一个时候的林茜檀,正带着霁月,走在地道之中。她要去自家药铺处理一些事情。

    一样是夜里出行,只不过入口不一样了罢了。

    从东南海边传来的时疫正以一种迅速的速度,传遍了大商各地。她需要亲自去看一看,那些药材调配得怎么样了。

    去的时候没事,回来的时候,却在那废旧的院子里,碰上了王元昭。

    王元昭看见她,也是同样十分惊讶的。他不过是半夜出来喂蚊子,顺便在这离着楚家的宅子最近的位置看看那边根本就看不见的人。谁知道突然就听见一点点轻不可闻的声响从地下传了上来。他倒是忘了,林茜檀有时候,半夜会出去!

    “你怎么在这?”林茜檀比王元昭还要惊讶。

    王元昭倒是反过来跟她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说起来,这里还是晏国公府的地方。

    躺在树上的少年嘴里像是叼着什么似的,说话有些叫人听不清,只穿了一件短襟上衣的男子健硕的肌体在月光下散发古铜色的诱人光芒。

    林茜檀被他一个反问,也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暗笑自己犯傻。这里是他家,他怎么不能在这。

    王元昭道:“你进进出出小心一些,这里不比林家,不是只有你的人,出来的时候,看清楚一点。”

    林茜檀知道对方是好意,便答应着下来。既然碰上了,王元昭便问林茜檀是去哪里了。

    林茜檀如实以告。

    这件事情,王元昭也有份参与。

    外面的情况比想象中厉害得多,恐怕就算有再多的药材,也不够用。

    两人商量了有一会儿,林茜檀才回去。楚绛还在屋子里睡得深沉。林茜檀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在楚绛旁边躺下。

    成了亲,就是这一点最不好,林茜檀想着,还是要找一个机会和楚绛将某些事情给说一说,至少希望对方不会像是在进宫做女官这件事情上一样,给她卡脖子。

    林茜檀闭起眼睛来,并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人轻轻动了那么一下。

    碧书虽说林茜檀是去了净房,但是林茜檀这净房,去得也实在是,太久了一些。

    楚绛睁开眼睛,又闭了起来,只当做不知道。

    *

    第二天,林茜檀没有再像前一天一样,再在床上躺它个天昏地暗,而是早早起来,去了正房那里给父母请安。

    从今往后,她是楚家媳妇了。

    在楚家的生活并没有太本质的变化,但的确比起在林家的时候少了许多的糟心事。

    只唯独是在出门这件事情上,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方便。

    就像楚绛希望的那样,林茜檀刚进门,就扛起了帮着江宁娘分担家务的事情。江宁娘和阴薇不一样,她巴不得有个人帮她分忧,即使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她并不喜欢。

    楚林两家再次缔结好事,楚家打算给各家送些礼品过去,算是一点表示。

    楚绛从家里出发的这一天,林茜檀送走了他,就开始跟江宁娘一起,准备给各家的礼单。

    林茜檀是新娘子,本来是并不清楚楚家人情往来的一些事情。也是看了礼单,才明白阴家送过来的礼品超乎寻常的贵重。各家一般送的不过就是一两件珠宝玉器,阴家送的……却是一整套二十四件的景窑琉璃彩釉大玉瓶。

    阴家送来的礼品太过贵重,以致于就是楚家这样的家族,都会觉得回礼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江宁娘说,楚绛那天去丞相府,也未必就没有还礼的原因。

    江宁娘自然以为这是丞相府看重她的儿子。

    婆媳二人只花了半个时辰,就把账目全部理清。

    江宁娘不得不承认,别的姑且不提,光是在管家理账这么一件事情上,她的侄女的确是比不上林茜檀的。

    明明是一样的账本,江芷悦根本就坐不住!

    林茜檀自然知道,江芷悦现在就在楚家。

    她和江宁娘一起,将楚家的事情处理了一半,江宁娘便叫人去把江芷悦给请来了。

    林茜檀本来还觉得奇怪,按着这一位的性子,怎么好几天没有看到她,原来是脸上长了痘子,根本就不敢出现!

    江芷悦似乎也没有想到林茜檀这个时间会在这里,而且一看,简直……就像是在帮着江宁娘管理账本。

    她一脸痘痘的事情,就这么被林茜檀看见了。

    这么一想,她就抱怨姑母。明知道她在乎面子,还把她骗过来!

    可她实在是误会江宁娘了。

    江宁娘想着,把江芷悦给叫过来,也是让她和林茜檀相处相处。毕竟,如果想进门,没有正妻同意,也不好办。

    江芷悦差点就转身便走,可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林茜檀看见他那滑稽模样便笑。

    江芷悦觉得,没有什么比在情敌面前露出丑态更丢脸的事情了。

    她哪里知道,本来她都打算好了在林茜檀婚宴的时候出去“帮帮忙”的,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起了痘子……

    另外一边,一大早从楚家出发的楚绛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到了城外了。

    他有些不放心家里,一步三回头的,好像多看几眼,江宁娘就不会跟林茜檀过不去了似的。

    跟着他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刚刚成亲的,倒是理解,心里也同情他新婚燕尔被派了出来,做这差事。

    楚绛又想到江芷悦这个表妹,差一点就把他忘记了。

    跟着楚绛的小厮倒是猜到一些主子的想法:“公子不在,夫人忙也忙不过来,大概不会跟少夫人过不去的。”只会叫她帮忙。

    “但愿吧。”如果只有他娘亲一个,他倒还好,可问题不是。

    小厮知道江家那位表小姐脸上的东西是怎么来的,正是他们的公子做的。恐怕到了这会儿,表小姐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吃多了什么东西造成的。

    公子为的,就是不叫她在某些事情上制造麻烦。

    想想这位表小姐,小厮心中就觉得很是不屑。

    居然学某些人做那宽衣解带自荐枕席的事!

    也就是他们公子定力好,这才没被得逞。不然这正妻还没进门,就纳贵妾,也不太好看。

    他想出神了,楚绛声音便传来:“发什么呆呢?还不跟上!”

    这时候的天隆帝,还在千里之外,他却要提前过去做一些准备的。

    看着一路上衣衫褴褛的流民,楚绛忍不住皱眉头。眼下这天灾人祸的,苦的全都是百姓。

    这最近京城附近治安也不好,时不时就有盗匪出没。楚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到了十里坡的地方了。

    他本来以为,有护卫兵马在,山贼不敢动手,但事实却证明,情况不是这样的。

第175章 乱子

    为数不多的人马还没走出去多远,就遇上了一队不怀好意的劫匪,劫匪不是卫队对手,闹了一通乌龙之后,被朝廷驱散开去。

    这事还被有心的路人传回了京城里,江宁娘为了这个,还担心了那么一下。

    这事很小,掀不起什么风浪,楚绛走了一两天,这大大小小的劫匪,碰上了好几波。

    他还记得往京城里送信报平安,家里的人收到平安信,自然也就放心一些了。

    书信一式两份,写给母亲的,和写给新婚妻子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新婚的丈夫不在身边,对于林茜檀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她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将楚家上下给熟悉了一遍。

    楚绛离开得有些不是时候,中元节就在眼前,江宁娘正好因为自己身体不舒服,就把那些像是祭祀之类的琐事交给了林茜檀。她自己则是将江芷悦叫到身边,亲自教导。

    林茜檀身边的人当然要为主子抱一抱不平,祭祀是家族大事,就这么交给一个新媳妇来办,也不怕出篓子。偏偏在这些事情上,楚渐也是赞成的。

    林茜檀本人也不反对,还跟丫头们说,“我本来就是楚家的外孙女,祖宗往上数有谁我都知道,也没有什么难的。母亲的确有给下马威的意思,不过应该也是知道这些事我能应对,才交给我。”

    楚家这一代人丁稀少,几乎接近断绝,在楚渐之前,嫡支子孙也是繁盛过的。而她就是这一代楚氏嫡系之中唯一的血脉了。

    接下筹备祭祀的事,无疑对于她扎根楚家有莫大的好处。哪位先祖有几个子女,又都有妻妾几人,族谱上都有记载。每年祭祀时候需要使用的牲口、花果、纸钱纸人、坛炉器具,也都有现成的例子可以参照。这些都不算问题。

    唯独是林茜檀对楚家的人事并不熟悉。江宁娘也是因为这些考虑,所以才敢大胆把家族重要的活动交给一个新媳妇来做。

    林茜檀说得不错,包括钟嬷嬷等人在内,在操办这些的过程里,她们碰上的最大麻烦不是来自于那些没有生命的死物,而是楚家上下那些早就混成了老油条的管事们。

    都说上行下效。这些效命于江宁娘的管事,当然对于自家主子喜欢谁、不喜欢谁清楚得很。就算江宁娘明摆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也会自以为体贴主子心意,争着抢着给林茜檀使绊子、找麻烦。

    离着中元不过几天,府里居然会连基本的白蜡烛存量也不够。林茜檀笑眯眯看着正和她耍心眼讨银子的姓陈的管事,语气温柔得过分。

    “陈管事有没有合适的店家推荐?”

    这姓陈的管事不过想贪图几个银子,又能替主子教训教训眼前这个新少奶奶,一举两得。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刚刚一番说辞简单粗陋得很,不过也是料想林茜檀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一定不会在明面上跟他们过不去。否则岂不是一进门就得了个跋扈不敬婆母的名声。

    听说这位新少夫人,在娘家的时候并不受宠,想来根本不懂这些庶务上的弯弯绕绕,到时候他以次充好,再忽悠忽悠,这少说也有上百两的银子,自然也就进了他的口袋了。

    钟嬷嬷等人估计也就是考虑到了林茜檀的名声,所以做起事情来,对这些人颇有顾忌。也因此这姓陈的管事才敢把主意打到了林茜檀跟前。

    钟嬷嬷在一边气得身上发抖,只不想让人小看了林茜檀,所以并没有开口胡乱插嘴。

    听林茜檀问他有没有合适推荐的店家,他就心里一喜,以为轻轻松松就成事了。谁知等他把店名说来,林茜檀直接就让人把他堵了嘴巴架了出去,送去了那家店里,和那店老板当面对质。

    回过头拿了供词,再当众仗责一顿,以儆效尤。

    之后再有一两个仗着资历不服气的,林茜檀同样没有客气。一来二去,不过一两天,这些老油条就暂时老实了。

    这样一来,从林茜檀屋子里发出去的命令,一下子就令行禁止了。

    可相对的,不过一两天天工夫,下人之中,便有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议论声。

    “少夫人你冲动了。”钟嬷嬷设身处地,忍不住多嘴说上几句。

    钟嬷嬷说这话的时候林茜檀正收拾了一日的事,坐在那里独自吃饭,钟嬷嬷一番好意,林茜檀不能不领。不过,钟嬷嬷担心的贤惠名声的事,在她看来是完全没必要的。

    朝廷已经露出招聘女子为官的趋势来,固然是她的一个底气。

    但她更多还是受了前世自己的影响。

    钟嬷嬷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以为她是仗着年轻、又得姑爷宠爱,所以不把这些世俗人情当回事。

    刚要再说,林茜檀倒是先开口了:“我给嬷嬷讲一个故事吧。”

    钟嬷嬷先是一愣,然后疑惑地看着她。

    林茜檀笑说:“我认识的一位姐姐,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嫁给了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

    钟嬷嬷于是在心里腹诽:盲婚哑嫁的,运气不好碰上糟糕婆家的,也不是少数。这有什么可说的?

    林茜檀也不管钟嬷嬷这会儿是在想些什么,只管自己继续说:“丈夫和婆婆不喜欢她,她便事事恭顺,以为能水滴石穿,但也最终不过是闹了笑话罢了。”

    林茜檀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也并不是说强求钟嬷嬷就能把她说的给听进去,不过是把自己以前的经历拿出来分享分享。

    林茜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钟嬷嬷却听得怅然,倒是没有再阻拦林茜檀什么了。

    林茜檀故事中的那个人,死得惨,令她心里动容,女子都不容易。

    钟嬷嬷到她们中间到得晚,许多事情并不清楚,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锦荷从小到大就和林茜檀待在一起,她可是清楚得很,林茜檀认识过哪些人,又经过过哪些事情。

    “主子,”锦荷正好走了过来,将给林茜檀端来的消食茶水端了过来:“你说的这事,是你自己的吧?”

    林茜檀看了她一眼,没肯定,也没有否认。

    这世上听过她半开玩笑一样说过前世故事的人不超过一个巴掌,锦荷便算得上其中一个。锦荷这会儿会这么说,分明就是信了她的话。

    林茜檀半晌才应了一句什么,锦荷听着就笑了。

    锦荷聪明地不去问自己在林茜檀所宣称的那个前世里,是一个怎样的结局。不用想,她也知道,肯定不好。这也能够解释主子怎么自从在上京途中撞了脑袋之后,就对她大不一样了。

    做完了这一日的事情,林茜檀早早地躺了下来歇息。楚绛不在,她可以独占一整个床榻。却是不知怎么,就是心里不安,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夜色掩映之下,燃烧在城郭之内的火把再次拉动了反对天隆帝、反对大商朝的幕布。幕布被一点一点地拉开,露出里面真正的样子。

    流民、疫病、天灾乃至是天隆帝为了实现他一统天下的美梦而耗费的国库资源……

    一声轰鸣巨响在上空炸开,那是军中使用的信号弹。

    林茜檀是睡到一半,被外面的火把光亮以及喧闹声响弄醒的。

    大晚上的,声音大到能把睡梦之中的人们给吵醒。林茜檀皱着眉头,有些迷迷茫茫地从睡梦之中脱离出来。

    “怎么回事?”屋子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是锦荷。

    正在隔间守夜的碧书也匆匆忙忙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开了门,将锦荷放了进来。

    锦荷进来还没站稳,就已经开口说了:“主子,不好了,城里打起来了!”

    林茜檀剩下的瞌睡虫也一下子都被赶跑了。

    这时候的她,已经听到隐隐约约的兵器碰撞声响了。

    不管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林茜檀也就是听到瞬间愣了愣,随即就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下到地面,叫丫头们伺候她更换衣裳,她要去江宁娘那边。

    外面正有两帮人混在一起厮杀着。

    林茜檀起来套了足够暖和的衣裤,披了披风,带着一群婆子丫头,去了正房。

    而正房那边,江宁娘也早就起来了。

    屋子里头一片昏暗,江宁娘只点了一盏灯来照明。她的动机林茜檀能够理解。

    动乱的时候,尽量不引起人注意,算是一个十分理智的做法。不仅是这正屋,刚刚她一路过来,也被下令熄灭了灯火,只保留几盏必要性的。

    *

    这一场在后来被看做大商朝灭亡的关键变动,持续了整整三天。

    大多数的人都只是知道一向平静繁华的京城突然就起了乱子。成千上万的“反贼”不知道是怎么在守城兵将的眼皮子底下混入了京城,并和京城的守军纠缠了起来。

    眼下,就是林茜檀也不知道这一场动乱,是由谁而起。

    历史的大方向似乎并没有因她而改变,但细节处实在有许多让人猝不及防的细节是林茜檀也不知道的。这时候楚家里没有男人,就只有她们几个女人,也不怪江宁娘会露出惊慌害怕的神色来。

    江宁娘不仅是担心她自己,也担心她在意的那些人。

    楚绛倒罢了,这会儿估计远在千里之外。但楚渐,林茜檀的舅舅,前一天朋友家里喝酒,夜里并没有回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茜檀一到,江宁娘就慌不择路地问起了她来。

    她又怎么知道。

    刚刚还没说上几句话,外面江芷悦也来了。她睡得死一些,过来的时候又因为府里路黑而跌了一下。江宁娘只叫了她一个过来,却是林茜檀先到了一步。

    大事当前,倒是没有谁在这种时候挑起事端来。江宁娘说着话的工夫,楚家各处的防御工作就已经有人去做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进进出出打听情况的小厮管事一刻也不停地迈着步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管事进来告诉屋子里的女人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有大胆的小厮为了向主子邀功,爬上墙头往外面偷看了一眼,也隐约听见外面喊打喊杀的人们都是在说些什么。

    林茜檀听了,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外面正和城防军交手的,居然会是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夏朝嫡皇孙萧胤。

    小厮说得一边喘气,显然也是有些惊慌的。像是证明他并没有胡说似的,补充了一句:“我看到那写了个‘夏’字的旗帜了!”这小厮,还是个认字的。

    外面的人眼下正喊着什么“光复夏朝”的口号,人数也丝毫不比朝廷的兵马少。

    夏朝皇孙……这是以一种令人突然的方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了啊……说到这位殿下,屋子里有些年纪的人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来。大商朝建立不过两代帝王的事,很多人都是从夏朝那个时期过来的。他们的骨子里,都没有对大商产生不可撼动的认同。

    林茜檀分明看到江宁娘脸上的神色十分明显地变了那么一下。她所想到的,却是城外山脚下那个神秘的兵器库。

    外面的喊杀声持续了一个晚上,却分毫也没有停止的迹象。府邸里的人们大多一个晚上没有睡着,熬夜熬得脸色都白了。

    一个晚上的时间里,楚家的大门已经被人用力冲撞了好几次。亏得是楚家的门槛防备还算坚固,再加上对方并不执着,因而他们将外面的冲击拦了下来。

    每次到乱世,一些有钱的世家大族,都会成为劫掠的对象。楚家更是庞然大物。

    只是林茜檀心里惊讶的,是进来禀报的管事告诉说,那些持有强力武器的人,并没有杀死楚家任何一人。她想了一会儿,想通了,便淡淡地笑了。

    江宁娘担心了一整个晚上,正有些浑浑噩噩。江芷悦更是年纪轻轻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阵仗,两人都看着有些不好。江宁娘无意之中瞥了林茜檀一眼,只看见林茜檀一脸淡定地坐在那里,竟然被屋子里的暖气烘托得脸色十分诱人红润。

    她不由怒从心头起。

    林茜檀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江宁娘的眼睛里冒着火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似的。

    林茜檀笑。

    虽然不知道江宁娘突然在生的什么气,不过,她也不会随便叫江宁娘骂她的。

    江宁娘自然是生气的。

    她在这里为丈夫和儿子担心,而林茜檀这个给人做儿媳的,却淡定得像是没事人一样。真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亏得她舅舅那样疼她!

    再看她的侄女,那一脸担心害怕的神色,一看就是在念叨她的儿子……

    林茜檀自然不担心楚渐和楚绛。

    楚渐去拜访好友,那好友家里穷得响叮当,房屋地段更加是偏僻,楚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自己往街上跑。

    楚绛就更不用说了。至少,和京城里的这些事,绝对搭不上边。

    江宁娘,还是太不了解楚渐。

    即使退一万步说,就算楚渐运气不好,落在什么人手里,以他的身价,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会把他留着用来跟楚氏索价。不然这一晚上外面也不会有人时不时试图翻墙进来了。

    面对江宁娘的火气,林茜檀无奈解释:“母亲且看那些围攻楚家的人,口口声声只要求府里的主子出去谈谈,由此可知他们也是有求于人,不会把事情做到太绝。”

    至少总不会伤他们性命。

    江宁娘实在压制不住心头怒火,斥责道:“你懂什么……”

    林茜檀也不解释。

    事实证明,林茜檀的说辞,是正确的。

    外面围着府邸的人不一会儿便消退了声势。人暂时还在,却没有多少动静了。

    她们想要知道楚渐的下落很难,楚渐要叫人把消息送回来,却容易得多。到了当天下午的时候,在乱糟糟的厮杀声中,一只羽毛上带血的信鸽悄无声息落在了楚家廊下的房檐上,叫霁月给看见了。

    霁月把纸条取了下来,递给林茜檀,林茜檀又转而叫人去通知了江宁娘。楚渐好好的待在他的朋友那里,倒是比较担心家里的人。

    知道丈夫没有什么危险,江宁娘心情也放松了一半下来。但外面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仍然不能够放松警惕。

    江宁娘倒是还好,毕竟有过许多应对经验。江芷悦却不同,紧张得没有心情动筷子。偏偏要和林茜檀比较,强撑着也要往她自己的肚子里塞一些吃的进去。

    人是铁,饭是钢,林茜檀从来都明白,填饱肚子的重要性。

    江宁娘在大事面前,也不至于拎不清。见自家侄女不顶用,便和林茜檀商量着怎么办。府邸里没有男人,让人十分地没有安全感。

    林茜檀提议道:“咱们可以去隔壁王家问问看。”

    这事,江宁娘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早些年两家就没太多来往,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江宁娘有些丢不下面子。

    林茜檀却没有这许多顾忌:“母亲德高望重,就算有什么人闯进来,出了事,歹人也不会对母亲太过分。我若是碰上什么事,不过是抹脖子以全楚家媳妇清白而已。但是悦妹妹还是没出阁的小姐,大好的年华如果就交代在这里,岂不是可惜?”这种时候,当然不是讲面子的时候。

    林茜檀就是知道江宁娘看重江芷悦这个侄女才故意这么说的。而江宁娘也没有让林茜檀失望。一听江芷悦可能有危险,江宁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楚家派人过了那废弃的院子,去了隔壁的王家。王善雅同样不在府中,但张颖如却是对林茜檀颇有好感。楚家人求援,王家愿意看在她的面子上插手。

    王家派人将楚家这边三个女人接了过去,一并安置在一处由护院护着,有人气在,果然叫人安心了不少。

    外面这事态,王家应对得却半点也不突然。一切井井有条的样子,就仿佛王家的人只是在家里闭门谢客似的。

    她们是客人,张颖如叫她们暂时到府里一处大院落待着,既能随时进出两家交界的地方,也不至于有危险。

    林茜檀记得王元昭告诉过她,这两天他出门去有事情,所以这个时候他同样也不在晏国公府!

    林茜檀在王家人中扫视一圈,和王元暄对上了眼睛。

    王元暄一向知道林家这位七小姐有些姿色,但原本并没有十分在意这么一个人。不过从他发现林茜檀私下和王元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便对这人上了心。

    外面的打杀声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夜里,才稍稍安静了一些下来。江宁娘为着安全起见,选择留在了王家暂时居住。

    林茜檀服侍她收拾干净,才有工夫自己躺了下来,思考起眼前的对策来。

    霁月冒险到街道上溜达了一圈,回来告诉林茜檀,并不是外头的打杀停下了,而是王家和楚家这一带地方上,都没有什么人了。

    只有一地的尸首,

    那些白天时候还叫着里面人开门的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就被人弄死了。

    而,仅仅隔着一条街那么远的位置上,战斗却还在继续。血溅三尺,说是一片人间地狱也不夸张了。

    林茜檀说不出的古怪,难道说是楚家这条路上这里有什么神灵保佑吗?

    王元昭夜里回来的时候,找到了林茜檀这儿来。他低垂着脑袋,像是生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似的,将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况给说了说。

    林茜檀看他这讲规矩的模样,反而好笑,“我又不是没穿衣服,你羞答答个什么劲?怎么不往下说了,这夏朝皇孙怎么了?”

    王元昭苦笑。

    他道:“没什么,不过那人好像有几分眼熟罢了。”

    他浑水摸鱼经过的时候,那位皇孙殿下,似乎被人团团保护在中间,蒙着围帽,又是夜里,叫人不容易看清。王元昭又说,“不管这夏朝皇孙是真是假,对于咱们也未必就是坏事。朝廷力量毕竟会被削弱一些,如果想起事,比起原来肯定要容易得多了。”

第176章 变

    王元昭身上带着一些血气。看上去平整的上衣却在脖领处有些明显翻折,似乎是他刚刚整理过,却遗漏了一个地方的证据。

    林茜檀仔细想来,从他到京城以来,身上就越来越频繁有这样的气息了。甚至于她还眼尖地看到王元昭袖管里黏钩住的两根稻梗。

    林茜檀说完话,少年才敢抬起头来,像是在叹了一口气似的,看向林茜檀。眼睛里一瞬的惊艳闪烁,旋即恢复平静。

    王元昭说他刚从城外回来。

    白日里,大家都只知道他在屋子里“不舒服”着,倒是没什么人去他那里看望。这会儿,他刚从地道底下爬上来,还没来得及回屋看看,就过来了。

    “我去迟一步,”王元昭在绣墩上大马金刀地坐下,灯光打在他脸上,把他脸上的胡渣也照了出来。让他看起来,更老气一些。

    白马寺一间用来收纳杂物的仓库里,有一个暗门,王元昭花了好些工夫才找到。又花了一些时间,才混入其中,打探虚实。

    林茜檀给他倒了一杯刚煮的茶,热气熏得他眉目立刻就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道:“……兵器库被搬运一空,只留了一些老弱看守,看来这城中所谓的夏军,就是这批兵器的使用者了。”

    这些物件倒不说,更让王元昭在意的,还是那个出现在乱军之中的人。他对那个人莫名其妙就是有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

    说完了事,王元昭照例离开,趁着他那一只比她大了一圈的手掌还没有触碰到门把手上,林茜檀提醒他:“这毕竟是晏国公府的地方,多得是人盯在你身上,这几日,你且别来。”

    王元昭胡乱点头答应了,最后转身出去的时候,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兜里一样东西掏出来递给了林茜檀,林茜檀一看,竟是她在萧太妃手里的那一枚京华梦景图的碎片。

    她自然要问一问,那是哪里弄来的。

    王元昭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

    林茜檀微愣,两人自从认识以来,王元昭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一丝明显的情绪来。

    王元昭自己也像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在生的闷气,明明托了这场动乱的福,他和魏家的亲事不得不另外选择好日子,但他心里却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恼怒。

    尤其是在看到林茜檀的时候。

    林茜檀现在已为人妇,并不再是以往那样梳着一些姑娘头。一个沉稳不失年轻妇人俏丽的百合髻,将她身上的美感都给勾勒了出来。

    而这个女人,他连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他想到自己前几日在山顶上看见底下一条长蛇似的队伍前面,楚绛那意气风发的身影的时候的一幕来。

    他没有再犹豫地一脚踩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林茜檀则是起身悄悄去看了一眼就睡在隔壁的江宁娘和江芷悦,这院子又不是她自己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和丈夫以外的男子见面,她加倍心虚。

    打杀声一直持续到了七月十六,将中元直接就给一笔带了过去。七月十六这天的中午,一股兵马突然进城,和城防军合流。自称是大夏兵马的那一批人,寡不敌众。不多时便都从西门破防而出,往北而去了。

    战后清点尸首,敌我双方死掉的、再加上那些事情闹腾起来的时候躲避不及时遭遇飞来横祸的无辜百姓,零零总总死了少说两万的人。京城中太平了许多年,什么时候这样过了。

    即使打完了,京里的人们也还是观望着不敢出来,林茜檀叫了霁月去看,霁月说,城里已经有负责清理战场残余的,是一个姓魏的小将军。

    姓魏的人?

    那就多半是魏氏家族的族人了。

    *

    王魏两家本来的打算,是在七月十二这日就举办婚礼。被这么一折腾,这事情自然办不成。林茜檀再一次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她实在不想去面对,就只能像鸵鸟一样,期望着推迟些、再推迟些。

    王元昭送来的京华梦景图碎片被她贴身搁在胸口最隐秘的位置,只等着找个机会回到楚家她现在居住的院子里亲自放进那个在定制家具的时候特意做起来的暗格中。

    又想到王元昭可能是私自进去宫中顺手牵羊,她有些后怕。

    不知道他身上是不是又受了伤?

    城中乱,皇宫里也不乏些浑水摸鱼的。

    林茜檀之前听说,萧太妃的寝宫里进了偷盗的小太监,这小太监洗劫了不少东西。林茜檀本来还在想着那人是谁,现在知道了。

    京华梦景图的碎片对于萧太妃来说,同样也是重要的。林茜檀心想,萧太妃会不会认为,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

    这天夜里,江宁娘跟着王家一起,组织了几个胆子大又机灵的,出去街道上看了看是个什么情况。

    回来的小厮说,带着兵马去追击那支突然出现在城里的兵马的,是广宁伯家的公子,陈方。

    陈靖柔这个同父同母的兄长,也是广宁伯府唯一的嫡子。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还是个小将,这就担当重任了。

    林茜檀叫屏风和屏浪也走了一趟。问了问,这事还是陈家公子自己争取来的。但根据林茜檀所知道的,陈大公子一向只是在京城军中挂一个虚职,怎么会突然成了领军的主帅?!

    都说穷寇莫追,林茜檀一个不懂得用兵的人都知道这差事没有去争的必要,难道陈家公子是为了去捡这军功吗?京中四品的虚职,陈大公子确实坐了好几年了。

    “柔姐姐怎么说?”林茜檀问道。

    屏浪想了想,道:“她说,她大哥为了这事,固执得古怪。”

    也就是说,陈靖柔可能也不清楚为什么了。

    又或者是,她知道,只是不方便说。

    她印象中的陈家公子陈方,是一个十分稳重的人,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追击夏军,虽然功劳来得快,但风险同样高。

    会不会和他妻家有些关系?

    陈方的妻家,也是来自魏家的人。

    可陈家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和丫头们可没什么好说的。林茜檀把这事情暂且摁下,也为陈靖柔祈祷起来,期望陈大公子一切顺利。

    陈家和楚家相比,算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陈家的公子陈方,是广宁伯府唯一的儿子,他是稳稳的世子,但也正是因为是独苗,所以弥足珍贵。陈家的子嗣传承,全部靠他一个人。

    陈靖柔有时也跟林茜檀说,他大哥陈方,对自己要求太高,给自己的压力太大。

    他有雄心壮志,偏偏在太平年月里,家里从来不让他去往边关争取军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没几个人能够轻易免俗的。陈家人同样不行。

    随着兵马远去,京城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两日,大马路上终于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出来清理道路上的狼藉。那些尸首,能有人前来认领的,便发还家属,给予抚恤金。即使是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也早就被一并安葬到城外群葬墓里去了。

    这一年的中元,当真成了鬼节了。

    祭祀先祖是大事,不可轻忽。

    楚家也不例外,在中元过后,外面的风声稍微平静之后,补办了祭祀。只不过由于城中一场骚乱,中间七砍八砍的,这其中流程被省略了不少。

    去完宗庙回来,就是晏国公府和魏家的亲事了。

    日子虽说又推了几天,但那也是个不错的好日子。批示批语的天师也说,好事多磨,这也不是坏事。

    可这些话,不过是骗骗人再骗骗自己罢了。

    七月十九,京城里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魏嘉音成亲前夕,林茜檀叫人去给魏嘉音送了一份独立于楚家之外,以她个人名义赠送的礼物。

    魏嘉音收到礼物之后,回过头来也回赠了几盒糕点给她。礼物分量不重,只是胜在心意。

    魏嘉音不太高兴。

    本来应该喜庆的氛围,因为外面乱了几天而大打折扣。

    说来也巧,林茜檀和江宁娘姑侄那天临时居住的屋子,其实就在用来当作新房的那间屋子后面的不远处。

    张颖如无心插柳柳成荫,将新房后面的那一排倒厦给了林茜檀她们。

    再过两天就是婚礼的时候,这新房的位置也渐渐布置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红绸喜字,王元昭心里排斥,便有一些不乐意回晏国公府了。

    眼下外面时疫正是厉害的时候,王元昭也乐得以执行朝廷布置的任务做借口待在外面不回去。但再怎么躲,也就是躲那么一两天罢了。

    张颖如感念王元昭在张家的事情上出的力气,在布置新房这件事上,她便十分用心。

    到了七月二十五的时候,王元昭还是不能不返回一下王家,做他的新郎官。

    最好的料子、最好的手艺做成的喜服,将王元昭的身材完美地烘托了出来。但穿着它的人却一点也不高兴。也不知道这叫什么事!

    王家和魏家的婚礼,就比隔壁的楚家热闹得多了。

    零零总总的也来了许多宾客,楚家就在旁边,过去自然是十分方便的。

    林茜檀以楚家儿媳的身份上门,也是第一次正式在人前亮相,只是扶着江宁娘身边的人,却不是她,而是江芷悦……

    林茜檀一副不在乎丢脸的样子。江宁娘的脾气时而上来,时而不上来,谁也摸不准。

    女人到了她那个年纪,就是那个样子,大家倒是也清楚这个年纪的女人会有的症状,林茜檀也没有和她计较。她自顾自地带着江芷悦,也不管自己的儿媳妇会不会尴尬。

    张颖如有心给林茜檀找一找面子,因而将她叫到身边,殊不知林茜檀根本不在意这些。

    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魏嘉音成亲,那就是王元昭成亲,她心里,有些难受……

    王家在中庭摆了大约五十桌的席面,邀请的也都是一些和他们家交情不错的人家。迎亲的步骤被省略掉了,但宴席的部分却很盛大,就像是刻意弥补。

    宴席上来的也都是一些十分有分量的人物。林茜檀和一群年轻的女眷一起,待在廊下说话。

    那些做婆婆、太婆婆的人,则是等到女眷这边宴桌散了之后,进了暖阁说话。年轻的媳妇们三五成群,同一个交际圈子里的人,当然也都是相互熟悉的。

    新娘子被抬进来,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之后,很快就被送去了新房。新郎照例是留在了宴厅里,招待大家的。

    一整个晚上下来,王元昭便跟一个陀螺似的,这边桌子转转,那边桌子转转,他会交际,就算是一些不熟悉的人,他也能够很快就和对方打成一片,整个庭上的气氛还算不错。

    喝得多,也就需要方便,王元昭借着尿遁,从正庭上面出来,去茅房,在茅房的门口碰上了从隔壁女用净房出来的林茜檀和江芷悦。

    林茜檀当然和江芷悦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在宴席上做做样子。她要用净房,江芷悦擅自跟了过来。

    两人碰上新郎官,林茜檀没觉得怎么样,她本来就习惯和王元昭相处。江芷悦却讶异新郎一副和她十分熟稔的样子。王元昭也是到林茜檀刚刚那一桌子敬酒过的,那时候两人之间一片尴尬。王元昭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这会儿虽然看上去也是清醒的,但明显的,话比较多。

    几人在路边寒暄了那么一会儿,各自分开,不多时,有人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便传去席上,不知怎么就成了王家公子调戏江家小姐了。

    林茜檀啼笑皆非的。王元昭都不知道江芷悦是哪块地里的哪根葱,凭什么就勾勾搭搭了。王元昭又不是那些随随便的公子哥,见到个女人,就走不动。

    两人心里都有那么点意思,彼此也有些心照不宣的。可到了这会儿,男婚女嫁的,反而各不相干了。

    这些小事,有眼力的根本也不会把它传到里面新房去。但王元暄并不是这样的人。

    在王元暄看来,魏嘉音本来应该是配给他的妻子,结果一来二去,被抢走了而已。这夺妻之恨,不可不算。

    魏嘉音本来在新房里好好坐着,偏偏就有那么两三个丫头正巧从新房前面路过,嘴里嘀嘀咕咕就说到了外面的事……

    这不算什么事,却足够恶心人的。本来这婚礼就已经不像样子了,外面还有那起子的狐媚子和这嚼舌根的奴才……

    魏嘉音毕竟有良好的世家教养,心里怎么想的,是一码事,还是安安静静地在那儿等着王元昭从外面回来。

    一边又叫人去盯着王元昭,别叫他喝得太多了。

    王元昭到了将近三更,才满身酒气地回到了新房里。

    人还没进屋,外面院子里便已经有了嘈杂的动静,旋即,王元昭走了进来,魏嘉音便叫人帮他洗漱,他五分清醒的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刚刚他去敬酒的时候,敬酒敬到了林茜檀那里去……

    想到当时林茜檀那个淡定模样,心里那股闷气就忍不住上升了起来。

    魏嘉音服侍他躺下。

    他于是压制了心里的郁闷,看向这个据说已经成了自己妻子的人,有些迷茫:“你不用忙,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还来帮我做这些?!”

    想娶的人娶不到,娶到的不是想娶的,但他不是不讲道义的人。他不想娶,对方也未必就愿意嫁给他。既然都成了亲,他最起码还是要给对方基本的尊重。

    魏嘉音却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婚前对这个男人的排斥,在这时候看起来尤其可笑,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那么快!

    王元昭无心插柳的举动,看在魏嘉音眼里却成了温柔体贴。她要蹲下给王元昭拖鞋,伺候他洗脚,却被王元昭给扶了起来。

    喝了酒的青少磁性,配上夜晚的安静,无比撩拨人心,“你坐下,这些不该你来做的。我自己来就好。”

    于是,他自己收拾了自己,又熄灭了灯,最终还是没有临阵脱逃,从新房逃出去。虽说也没有碰过魏嘉音,但好歹还是和她躺在了一张床上睡觉。魏嘉音看他闷头就睡,只当他是喝多了,正醉着,便也将就着过去了。

    可王元昭酒量好,哪里会醉,不过是闭着眼睛装睡罢了。等到魏嘉音沉沉睡了过去,他睁开透亮像是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一夜过去,两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那铺在床榻上的白色帕子,却分明需要交代。王元昭眉头也没有皱上一下,割了自己的血滴在上面,蒙混过关。

    一大早的,晏国公府门前放响了鞭炮,响了足足一百二十八下。这是中原人一贯的婚俗,新嫁的新娘子如果是完璧的身子,第二天夫家就会放鞭炮,告诉众人他们娶到了贞洁的新娘……反之,亦然。

    林茜檀就在隔壁,一大早起来,就听见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

    新婚夫妻洞房顺利,可喜可贺——林茜檀心情复杂,这么想到。接着,晏国公府又按照传统的习俗,给左邻右舍送了几样代表吉祥如意涵义的点心,楚家也收到了。

    和晏国公府的点心一起被送到楚家的,还有楚绛的家书。

    楚绛说,他已经平安地抵达目的地,只等着迎接到天隆帝了。

    书信往来总是需要时间,林茜檀从信上的语气判断,楚绛写信送出的时候,恐怕根本就并不清楚京中发生的那些事。

    而与此同时,从时间上又可以判断,她收到信件的时候,楚绛应该已经接到了天隆帝。

    *

    陈大公子已经带着人追出京城去好几天了,至今没有个动静传回来。

    林茜檀随时叫人留意打听。

    王元昭成亲之后三天过去,陪着魏嘉音返回娘家。小夫妻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就是一些刚开始不看好他们的人,也真心说起这桩婚事结得好了。

    之后,两家再次设宴,表明两家已经正式缔结了婚姻,夫妻“琴瑟和谐”。

    但是没有人知道,现在被人称呼一声王家二少夫人的魏嘉音,成亲三天,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而同一个时候,京中的讯息才慢了一步,被送到了凯旋而归的北地兵营之中。

    知道京中剧变,军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惊讶,天隆帝更是尤其愤怒。就在大家以为他有可能会借此与阴韧问责的时候,他却雷声大雨点小地放下了。

    但也因为这样,他们加快了行程,往京城去。

    与此同时,广宁伯家的陈大公子,刚刚好追着夏军到了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地处。陈方急于求成,中了埋伏,损耗兵马虽然不多,他本人却受了不轻的伤。

    消息送回广宁伯府,陈家人怎么担心是一码事,之后那被追击的夏军,却凭空不见了。

    陈方被连夜送着往京城走。还没到京城,伤势就变更重,一度还昏迷了过去。虽说有军医抢救,但伤势不轻也是事实。

    他到京城的时候,七月都要过去了。

    怎么医治陈方的伤势,这是陈家的家事。

    人们或许更加关心那支打出光复夏朝做旗号,在朝廷的追击之下,消失在了哪里的万人之师。

    林茜檀也去过陈家,看望了陈方。陈方膝盖骨上中了毒,京外的郎中,京中的太医虽然全力救治,却还是免不了陈方下半辈子走路不便的命运。

    陈靖柔笑得豁达:“活着便是好事了。”

    陈大公子一向是十分稳重的。这一次一系列的举动,就连林茜檀这个外人都忍不住有疑惑,更别说是陈靖柔这个亲妹妹。

    那个从魏家来的陈家少夫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太不好了。

    陈靖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虽然哥哥没说,但我想着,他也是为了用功业挽回嫂子。”

    陈魏氏认为丈夫不思进取,终日就是在家待着,不如她偶然因为宴会认识的某位小将军——她兄弟的同僚吸引她。陈魏氏受大家教养,原本忠贞,但水滴石穿的,终于还是变了心。

第177章 毁前程

    陈靖柔三言两语把前后事情经过一说,林茜檀自然也就明白了。

    “有些事情,是我自己猜测,你听听便好,也未必算数。”

    说是这么说,但她又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多半有可能是事实。

    林茜檀听了就叹气了。如果是这样,那么陈大公子现在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一个腿脚不便的将军,哪怕是手上舞刀弄剑的功夫再好,又能如何?

    不也一样是前程没了。

    陈靖柔情绪也有些低落:“家里就大哥这么一个独苗,爹娘这几天也是唉声叹气的。娘尤其自责。早年的时候,大哥总说要建功立业,爹都答应了,是我娘把事情给拦下来,想着让他就在眼皮子底下太太平平,结果……”

    都有人上广宁伯府的门不怀好意地开始怂恿起一堆歪主意了。

    魏氏没有生育,“这种时候,如果有人生下你们陈家的第一个孙子,那就毫无疑问占据先机。”林茜檀道。广宁伯府不说权势多么繁盛,起码也在京中排得上中上之流。

    陈靖柔笑:“对,就是这样。”陈大公子是膝盖骨伤了,那方面却不是不中用,给女方授孕还是不成问题。要是生了男丁,过了些年,广宁伯府的家业当然也就是他的了。

    可在那之前呢?

    陈瑞这个广宁伯身上也有痼疾,也总会老去。他又能支持多久?

    陈靖柔告诉林茜檀说,她还是没有放弃那个想去从军的想法。

    陈靖柔说得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开,林茜檀答应她,帮她问问门路。朝廷既然愿意招女人做一些文书辅助工作,那么将来说不好也会接纳女人上战场为国效力。

    林茜檀也一直觉得,陈靖柔巾帼不让须眉,前世时候她做出来的成绩,其实已经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了。

    林茜檀的手上,自然是有一些门路的。而且想把陈靖柔这样一个女人塞去军中,也不过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她只是怕自己“谋反”的事情会吓到陈靖柔,所以犹犹豫豫不敢说。

    林茜檀想了想,还是给王元昭送了飞鸽传书去,问他:“用不用女人帮他扛大刀!”

    从鸽子身上将纸条取了下来的王元昭当时当下正在他书房里拿着一块黄色的棉巾布在擦拭他的佩剑,魏嘉音正好端着一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进屋,对他说:“夫君来尝尝我新做的莲花羹?”

    王元昭将纸条摊开又迅速合上的动作,自然而然也落在了她的眼里,魏嘉音不动声色,心里怎么在偷偷猜测那是另外一码事。她面上笑意盈盈的,一身绫纱裙,梳着个流仙髻,一对玉清石耳坠随着她走动,一晃一晃的。

    魏氏养得好女儿,魏嘉音的肌肤,比起林茜檀,虽然少了三分白皙柔嫩,却自有她独特韵味。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元昭也只是在她出声的时候,认真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露出任何类似于惊艳的情绪来。

    林茜檀说得,“扛大刀”是什么意思,王元昭自然清楚,就是他们沟通用的黑话。

    也不多时就想到,林茜檀所说的那个女人,大概是广宁伯家的大小姐,陈靖柔。

    同时,魏嘉音已经把汤水和几碟糕点送到桌上放下,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桌面上的兵书,心里百转千回,想得却又是那些困扰了她几天的烦恼。

    跟在魏嘉音身边的婢女看王元昭并没有给予什么积极的回应,不由替她的主子感到不平。这看着一盅分量不多的羹,她家小姐亲自盯火盯了一个时辰呢。

    魏嘉音搁下汤水并不急着离开,王元昭便有些尴尬,他还有秘密的事需要处理,涉及军中,也是和魏家利益有所冲突的事,魏嘉音在,怎么让他当着面去做。

    魏嘉音于是便更是觉得有些失落。

    王元昭赶人的意思表现得委婉而坚定,她看出来了,所以不得不主动提出离开。尽管她十分地想要待在书房里,做一些红袖添香,增进夫妻感情的事。

    想到她自己三朝回门的时候,娘家的长辈自然犹抱琵琶半遮面问起过她夫妻生活如何,也仔细观察过她容色、身形,她虽然极力掩饰,却也心里没底,并不确定她们有没有看出来她至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她心里疑惑不解。

    成婚以来这么多天,王元昭待她,堪称又尊重又温柔,哪里是她最初所看不上的粗鄙野蛮。但那温柔之中,又总有一股她感觉得到偏偏抓不到的疏离和客气。

    都说男人热衷于房中之事,可到了王元昭头上,却换了一个样子。

    她若为他服侍宽衣,他便好言好语哄她一边坐着看,说什么他自己一个人做习惯了,连丫鬟代劳也不愿意叫她们近身。

    她脱了外衣往他枕头那里靠,他就推脱说自己累了,虽说也意思意思搂了自己,但她分明没有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有任何因为亲近异性而产生的变化。

    实在推脱不了,他甚至还告诉她,有些事,日久天长,她还在长身体,再晚一些受孕,对身体也好。

    就说现在,一盅羹汤,王元昭吃得一滴不剩,还连声夸赞感谢,但魏嘉音总觉得,那态度里少了一点什么她追求的东西。

    “很好吃。”王元昭搁下汤碗,丫头便上来收拾。

    “那么夫君,我出去了。”丫鬟已经故意慢吞吞地为自家小姐争取时间,但一两个小碗和桌子上不多的肮脏,又能换来多少时间?!魏嘉音说着最后的一句话,真的走了。

    王元昭轻轻叹气,心道魏家小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了。

    明明婚前还那么嫌弃他。

    他这是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就清楚,放在别人那里反而成了不可理解的。这世上的感情,哪里是人力可以全然控制的。他若是能控制,也不至于和魏嘉音躺在一张床上,想的却是另一个了。

    他将那“另一个”送来的纸条销毁,仍然该做什么做什么。那边魏嘉音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魏嘉音自己也知道,自己其实有一点自欺欺人。她心里,是有一个怀疑的目标的。

    去年那时候,天寒地冻,有个人和她丈夫在山崖底下被困了很久!

    谁知道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而眼下,她嫁来几天,早就发现总有什么人用信鸽和丈夫联络了。

    但她也想着,男人总是忘性大,她努力努力,将他心里那一抹影子抹除掉,替换成自己,不就好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魏嘉音回去了她的小院。

    *

    朝廷虽然采取了及时的医疗策略,但架不住南来北往的人相互走动,反复传染。大臣们为了这件事,天天议论得焦头烂额的。

    魏嘉音的家族中,就有不少人负责带领兵马护送太医,排查身上有时疫的人。有时琐事一多,就干脆住在营帐里了。

    家里的男人全部不在,不免有那么几个女人无所事事,四处串门,魏嘉音也跟着她们一起,偶尔聚会。

    长辈们无不传授御夫之术,魏嘉音仔细听讲,暗自记在心里。

    到八月初,北上回京的大军停靠在了距离京城大约二十里以外的地方,天隆帝改乘寻常金龙御车,前往京城。

    由左右丞相带领,留守京中的百官纷纷前往拜见迎接。城外平原路口,人头攒动而又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人。人们事后听说,那个场面十分盛大。

    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龙似的,由卫队开路,依次进入城中。但是大街上却几乎没有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明黄色的榜单还贴在城门上,天隆帝只需要轻轻揭开车窗,就能自己看到。

    天隆帝当然也听说了眼下包括京城在内的许多州郡,都爆发了时疫的事。阴韧和顾屏两人,将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好。官府开放粮仓,派出太医、募集民间郎中,患病的百姓也都尽可能被集中到一处,降低时疫风险。

    但是庞大的医药支出,仍然叫朝廷承受不轻,加上天隆帝在位以来,大商穷兵黩武、皇帝四处修建行宫、疏通运河,国库就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一下子瘪了下去。

    天隆帝知道,以国库现有的钱粮,他不能再对戎国用兵了。

    这么一想,不甘心变老的皇帝心中闪过一丝遗憾。虽然这一次出去,他算是打赢了,但戎国健在,终究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百官将天隆帝迎接着返回皇城,皇宫之中先是摆了简单的宴席,用过饭菜填饱肚子,天隆帝坐到大殿高处。两位丞相在下方禀报皇帝不在京城期间发生的大事。

    天隆帝自然最关心才不久之前出现在京城之中的“夏末皇孙”。

    “丞相能否和朕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百官就没有几人不看向队伍最前面的位置的。

    或者……说得更具体些,他们是在看阴韧。这才是那负责管事的。

    顾屏一副因为年纪大了,像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心里发笑,这些事,皇帝就是奔着阴韧去的,和他可没有关系。

    他脑子里想起小徒弟林茜檀跟他开玩笑一样说过:“这次陛下回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会问起之前京城里那几天动乱的事。阴相大权在握,这是奔着他去,但老师也有可能被牵连。”

    林茜檀建议他装一副老态给天隆帝看。他为了逼真,干脆熬了熬夜。

    天隆帝一看他那满脸褶皱又疲惫的样子,果真是跳过了他,只看阴韧。

    不过令众人都有些惊讶的是,天隆帝虽然问这事,却和风细雨得像是和阴韧是关系不错的君臣似的。

    自然,大臣们惊讶归惊讶,却是分毫不表现在脸上。一场朝会,和谐得像是普普通通的聚会一样。

    夏朝皇孙,连同那些“造反”的兵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沿途地毯式搜索过去,也一无所获。

    天隆帝恼怒,究竟是找不到,还是阴韧不想找?!

    天隆帝回京,也就意味着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文武大臣同样也返回了京城。朝会散后,楚绛几乎是急不可耐想要回府,可惜以他现在的职位,天隆帝御书房议论,他不能缺席。

    楚家之中,江宁娘等人,自然早就听到消息,准备了给去了一路的楚绛接风洗尘。楚绛一忙完了外面的事,就往家里赶。

    到底是新婚,再加上小别数日,刚刚在新婚妻子身上尝到甜头的年轻男人目光火热,甚至于在父母跟前,也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

    这就像是一盆冷水似的,浇在江宁娘的身上,看着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儿子,江宁娘怎么也忍耐不住心头的不快。至于江芷悦这个客人,她姑母都没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自然只能强忍心头醋意了。

    当天晚上,被翻红浪,男人像是要把自己和妻子分离数日以来的劲头一次用了似的,林茜檀只觉得一夜过去,自己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腰上酸疼到就是走路都有些打飘。

    王元昭回府无意路过楚家门前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林茜檀活脱脱一副像是在胭脂缸里泡过一晚上的模样。他心下黯然,却并没有说什么。

    林茜檀没事便走一走陈家,一来是看望陈方这个平日对她像是兄长一样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将王元昭的回复,委婉地传达给陈靖柔。

    陈家和燕氏的关系也十分紧密,林茜檀也有些拿不准陈靖柔会是什么态度。

    谁知当她遮遮掩掩告知对方自己和王元昭正在做的事,这祖宗大大咧咧的,一点不当回事:“嗐,不就是谋反吗。”

    林茜檀反而被吓唬得愣了那么一下。

    陈靖柔当时就笑嘻嘻地答应了:“我也不怕直接跟你说,不管你是干什么,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全家……除了我娘,都会眉头也不皱一下跟着你的。”

    这话说得有些太过夸张,但林茜檀仔细想想自己亲娘当年和陈瑞一度有过关系,又不觉得惊讶了。

    搞不好,陈瑞还以为自己是他陈家的骨血。

    这会儿,她也是刚刚从陈家回来。

    她看见王元昭,也是下意识的一个发愣。王元昭面无表情地奔驰过去,“看也没看”她多一眼,林茜檀心里莫名其妙就发虚,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奇奇怪怪。

    *

    如果说,天隆帝刚刚回来的头天里,大臣们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奇怪的地方。那么等着他们发现天隆帝回来休养的那几天里,频频召见阴韧进入帝王寝宫,就总能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

    阴氏和魏氏都成了势力越发变大的祸患,但天隆帝对两家所采取的态度,出去一趟回来前后,却有截然不同的变化。

    若说原先天隆帝是用老招数,拿魏家挤兑阴家,那么眼下皇帝却是反了一个边了。

    先是给阴韧加官进爵,加封了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子太保。虽是荣誉职位,却似乎在表达什么态度。

    转头过来反而给了之前一度宠幸的魏氏一族一个训斥。

    天隆帝的这番举动,令很多经验老道的大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作为知道一些内情的人,林茜檀可以十分精准地猜到,天隆帝并不是突然转了性子,而恐怕是有什么地方受制于人了。

    王元昭近距离观察过天隆帝的神色,道:“皇帝看着满面红光,可一点不像生了病的模样。”不光是他一人留意,恐怕整个朝廷的人都在留意。

    林茜檀这才想到她还没跟王元昭提过她前世里天隆帝和阴韧身上发生的某些事情。

    “我跟你说过,上辈子的事……”

    王元昭很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听她又道:“之前我就和你说过,皇帝有可能被阴韧用药。实际上,这件事情,我上辈子的时候,也有过。”

    而且林茜檀从王元昭所描述的天隆帝的五官神色中,还隐约想起自己在阴氏宅邸珍藏的典籍里,看过几种效用十分神秘的药草。

    听完林茜檀说了一通,王元昭同样也觉得,林茜檀的猜测,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秋天这时渐渐深了,王元昭还是穿着个短短的锦衣。

    废旧的院子四下无人,两人夜里出来,讨论一些秘密事。落叶沙沙响,孤男寡女的,林茜檀却很放心,不觉得王元昭会对她做什么。

    “既然是这样,”王元昭轻笑:“何不添把火。”

    如果林茜檀说得,是真的,那么就是说,在这一轮里,吃亏的一定是魏家。王元昭也见过他那个名义上的岳父。满心意图的就是把魏氏给带起来,成为天底下一等一的世家,甚至还对皇室血统有插手的欲望。

    那位正在宫里做妃嫔的魏家女儿,便是一枚将魏氏血脉掺和进皇家的棋子。还有那些各家各户府里,同样也有操持家务的魏姓儿媳。这些,也都是魏家这么多年下来持续经营的一个结果。

    林茜檀笑:“所以你是想叫魏家知道知道天隆帝和阴韧之间的这个秘密吗。”

    把情报卖给最想知道它的人,魏家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有所动作。他们可以借魏家的手,牵制住阴韧。最低限度,也可以确信确信阴韧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

    “事情是真是假,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愿者上钩。”王元昭也笑起来。

    林茜檀不免觉得,这么做,有些对不住魏嘉音。

    王元昭却没有她这些顾忌:“她是她,魏家是魏家。”

    林茜檀于是沉默了。

    魏家肯把魏嘉音这个嫡女嫁给王元昭这么一个“出身低下”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切割和出卖。

    这么一想,她也通透了。

    不过,这要怎么传达到魏家人耳朵里?

    王元昭想了想:“靖柔的嫂子,或许可以帮咱们这个忙。”

    林茜檀听了,便愣了那么一下,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旋即,“你也知道她的事?”

    这件事情,从陈靖柔的嘴巴里出来,进林茜檀的耳朵,林茜檀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王元昭会心一笑:“看来,你也知道了。”

    陈家的世子夫人魏氏,和外面的男人生出了感情,一心想着丈夫能够给她一封休书。

    可陈方不肯,瞒着父母各种挽回,于是拖着拖着,一对有情人不能在一起,那男方自然黯然憔悴。

    先前市井坊间说陈家公子在酒楼和别人喝醉了打起来,林茜檀还只当是陈方一时喝酒误事。

    王元昭道:“陈方就是去与奸夫摊牌的。”一言不合,这才动手。

    说着,像是由此及彼似的,王元昭笑着笑着突然想到自己和林茜檀,不也是有点像这样一个状态?于是心里头,便不舒服了起来。

    那吕笑勇,能够和魏氏有机会发展出感情,和魏氏的哥哥关系不小。魏氏的哥哥,就是那天城里骚乱结束之后,在城里因他种种安民举措而深受百姓好评的那一个人了。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林茜檀再去了一趟陈家。只不过这一次去,不是为了陈氏兄妹,而是为了魏氏了。

    陈靖柔和她也是相互熟悉的,看她这么快就再次出现,直接就戳破了:“说吧,为的什么来的,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林茜檀瞪她一眼:“怎么说话呢,谁是那面目可憎的黄鼠狼?”

    林茜檀进了陈靖柔的屋子里,就自行坐下。她是不需要把自己当外人的。

    说明了来意。陈靖柔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林茜檀的提议:“趁着她还在这陈家待着,你赶紧去。”

    林茜檀闻弦歌而知雅意,“你哥哥嫂嫂……”

    “嗯,”陈靖柔应了一声:“应该要分开了,这两日,我娘把我嫂嫂叫去了好多次。。”

    断了腿,陈方苦闷之下,便什么都跟妹妹发泄出来,事实也证明,陈靖柔将她哥哥嫂嫂那点事情起因,猜测得七八不离十。

    本来是为了捡军功去的,结果得不偿失,反倒是给了一直想要被休下堂的妻子一个再合理不过的机会。

    林茜檀心道,难怪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去见广宁伯夫人的时候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原来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情。

第178章 疑心

    魏氏和林茜檀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少女气的人。如果不是知道对方其实比自己还大了好几岁,林茜檀只会觉得,她只有十四五岁。

    少女的皮囊加上二十多岁女子成熟的而又恰到好处的风韵,性感与纯真并存,使得她足以吸引到大多数优秀男子青睐的目光。

    即使她已经嫁做人妇。

    林茜檀忍不住要赞叹,也难怪那吕家的公子不顾同僚之谊,也要横刀夺爱了。

    魏氏坐在林茜檀的跟前,容色有些许清冷。但她良好的家教又不会让人觉得她在怠慢客人。

    她追求自己心目中的真爱并不顺利。吕家那边姑且不说,婆家、娘家,全是阻力。

    不过林茜檀找上她,也不是为了和她说这些。林茜檀和她寥寥数语,就算是完成了自己这一趟的任务。

    魏氏眸光闪烁,显然是把林茜檀“无意”之中说的话给听进去了。

    以林茜檀的直觉,她认为魏氏是一定会把她说的事传达过去给魏氏一族的人的。

    魏家好,嫁在别人家的魏氏女,才会好。娘家就是依靠!

    至于她自己……

    魏氏和吕公子,就像一面摆在眼前的镜子一样,令林茜檀感到十分地受刺激。陈大公子没有过错,甚至于对待魏氏很好,只是两人三观不合,碍于父母之命勉强结合,到头来还是在柴米油盐的磋磨中丧失了经营婚姻的耐心了。

    反正两人之间也没有孩子,魏氏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样的做法,林茜檀记得她娘亲似乎就并不反对。

    楚泠的手札之中,明文写过类似的内容。

    “当时当下的女子大多没有选择结束不幸婚姻的权利,就算是公主,也难以例外。”

    所以林茜檀觉得,魏氏简直胆大。

    回去的路上,钟嬷嬷就与林茜檀忍不住啰嗦唏嘘:“魏氏这样,根本不守妇道,魏家名门,也不过如此。”

    钟嬷嬷的这一套价值观念,基本就是同一个时代大多数人的想法。圣贤之道,三纲五常。所谓的女官,对于包括钟嬷嬷在内的许多人看来,可以和进宫做妃嫔架设一个跳板是一个性质的。

    锦荷却知道得多一些。

    钟嬷嬷看林茜檀对她说的话没什么反应,只以为她多半是也在不喜欢魏氏。看她不回答,说了几句就停下了。殊不知她是在心虚。

    马车上毕竟不方便说话,回到家里锦荷才开启了她的嘴巴来:“当日宋嬷嬷怎么说的来着,那时候主子还满嘴不喜欢那一位,后来怎样了。”

    林茜檀斜斜看她一眼,道:“我何时说过,喜欢那人?”

    锦荷道:“成,主子没说过,是我瞎扯。”说着,给林茜檀准备午膳去了。

    林茜檀一边吃着午膳,一边就在想着魏氏跟她说过的那些话。话语言犹在耳。

    魏氏算是魏嘉音的堂姐,和魏嘉音母女也一向有些往来,魏嘉音的母亲魏夫人私下里和她也说过一点女儿的事。其中自然也包括几句对林茜檀的不满。

    林茜檀和她说话之间,总觉得,没有什么底气。

    可她和魏氏也不一样。

    魏氏的婚姻是父母包办,但她却是自己选择了舅家。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楚氏血脉不断,她也只能嫁到楚家。

    当前,她必然是要将受孕生子,放到计划当中的。

    在这一件事情上,就算是江宁娘也不敢使什么幺蛾子。林茜檀必须生下可以继承楚氏血脉的孩子,这样才有可能化解她和丈夫这二十年来的心结和矛盾。

    林茜檀待在家里,等到晚上楚绛回来,问起林茜檀白日斗做了什么,林茜檀告诉他自己去了陈家。他一身风尘,看上去忙了一日。洗了手,过来揉揉她脑袋,“还好,还知道回来。”

    林茜檀知道楚绛这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委婉抱怨她一个劲往外头跑。

    况且她最近去陈家的次数,也确实多了一些。

    楚绛也会猜想林茜檀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人帮忙的,这才找上陈靖柔?犹豫了犹豫,还是问了出来。

    林茜檀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帮靖柔一点小事而已。”

    楚绛于是便问,是什么事。

    林茜檀试探地看了看楚绛的眼睛:“我手上有些门路,能够帮助靖柔解决‘难题’。”她看向他。

    楚绛便想当然想到陈大公子受伤的事,笑着捏了捏林茜檀的脸:“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门路。”

    林茜檀看他那样子,便猜到大半他的想法。她轻轻将他的手拿下,放到边上,正经道:“说的是正经事。”并不是陈大公子。

    说着,将她和王元昭的一部分谋划,水月镜花地和楚绛说了说。

    “靖柔想去入伍,我便托了一个朋友……”

    林茜檀说得不清不楚的。楚绛只以为她是胡闹,不过,林茜檀说得这事,朝中还真有那么一两个人提议过。

    他心里觉得这事并不靠谱,不过看妻子一脸认真的样子,又不忍心说什么扫兴的话。

    朝廷的确是有打算扩招女官,却绝对和军中无关。女子大多柔弱,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跟陈家大小姐一样,勇武似男人。

    于是他又笑道:“哪个朋友?”据他所知,林茜檀在闺中一向低调,也没有什么在军中有些职位的亲戚,陈家自己就是行伍之家,又有什么事会需要求到林茜檀头上……

    林茜檀移花接木,只说那门路,是母亲留下的一个人。

    她暂时不打算把王元昭的名字给暴露出来。

    正好,将周逸介绍给他……

    楚绛也是第一次听说周逸这么一个人,更是惊奇小姑母居然还有一个周逸这样的故旧。

    林茜檀说:“周叔年轻的时候,颇受娘亲照顾,这么多年下来,娘亲留给他、叫他转交给我的产业,一文钱不少。”

    “姑母还留了别的产业给你?”

    林茜檀点了点头,总算把话说到这里了。“早就想告诉你,不过每次提起,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被耽搁掉,居然拖到了现在。”

    楚绛这会儿倒是想起林茜檀曾经确实说过,像是有一个什么店面之类的东西,叫他陪着一起去看看。他一忙,倒是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林茜檀道:“我成亲,周叔也很关注。他说你小的时候,他也见过你的,也一直想叫我给他引荐引荐。”

    楚绛是当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于是他道:“你安排吧,我也想看看这位周叔,你把他说得这么好,如果名不副实,可是要罚。”

    他说得暧昧,林茜檀脸上下意识一红,却并没有多少心跳加速。

    楚绛倒是没注意林茜檀这会儿的神色,他所想的,是周逸。他必须帮妻子把好关口,免得万一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打着小姑母的旗号,接近她。他要亲自看一看,才能够放心。

    按着妻子所说,一笔巨款在那“周叔”那里放了那么多年,这姓周的男人面对钱财却一点不动心,反而将那笔钱滚雪球一样翻了好几倍,交给林茜檀……

    怎么想,也可疑。

    林茜檀笑道:“那我安排了。”楚绛眼睛里面的疑惑,林茜檀看到了,也知道像是周逸那样的情况的确是令人难以相信。

    这件事说定了,夫妻俩便坐下来,又说了一些别的。

    到了夜幕降下之后,白天一本正经的郎君,就成了热情的风流子,夫妻之道,本来就是这样,夜色掩映之下,守在门外的丫头脸色通红,咬着嘴唇,一副想溜之大吉却偏偏走不开的样子。

    风雨之后,林茜檀起身去净房清洗,楚绛则是躺下靠在枕头上,他也不想去想自己脑子里那些念头,但那些念头总是自己擅作主张不断地往外跳。

    林茜檀对于丈夫的这些心思,是真的无能为力,她是真的装不出来一个“没有经验”的女人该有的样子。前世那些事,都是客观存在的。她甚至经常会觉得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应该耽误他!

    净房那里传来隐约的水声。

    楚绛听着水声,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碧书遵照吩咐,看了一眼楚绛,然后进到净房之中,告诉林茜檀,楚绛已经睡了。

    林茜檀这才将自己的身子,从浴桶里面拔了出来。她并没有忽略碧书脸上的神态扭捏,这才想起碧书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心里平静无波……毫无醋意。

    擦干净自己,回去之后,楚绛果然已经呼吸清浅地躺在那里睡得没有半点知觉。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在楚绛旁边的位置上躺了下来。

    那边,刚刚伺候她清洗的锦荷和碧书已经回到了主屋旁边的耳房里歇息。

    两人没有立即睡觉,却是说起了前面的事。

    碧书犹还觉得难以理解,道:“不知道主子怎么想的,怎么故意等着姑爷睡了……”说着说着,像是也觉得难以启齿似的——她虽然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对于夫妻之间的事多少知道。这世上最亲密的人,难道不是都恨不能彼此多说两句话的吗?

    锦荷当然清楚林茜檀那点心思:“说不准,是姑爷痴缠得厉害,主子怕了呢。”

    这是借口,却也是事实。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碧书听了,就相信。

    锦荷三言两语,把话题绕开了去,碧书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带偏了。不多时屋子里的话题,就说到了明日起来给主子做什么早膳去了。

    看着碧书慢慢没了动静,锦荷吐出一口气来,在心里想到:她们主子怕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姑爷吧。

    新婚那两天便是这样,小夫妻每每事后,楚绛总喜欢拽着林茜檀说些亲昵的话交流感情。偏偏姑爷说好几句,她主子才应答个一句,她无意之中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

    她虽然没有成过亲,不过,林茜檀的心态,她多少还是能体会一些。

    想当年,她和待梅,还有如今跟风光黏在一起的郑好还比较小的时候,也莫名其妙有过一段时间,是这样的一个状态。

    *

    屋子里,楚绛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林茜檀分明困倦,却有些睡不着,便起来为他掖了掖被子。楚绛也许是白天时候工作太累,一点也没有察觉。

    一夜过去,林茜檀再睁眼的时候,身边的枕头上,已经没有了人,摸一摸凹陷的地方,那里又似乎还有一些温热的感觉。

    外面的丫鬟婆子也已经起床干活。林茜檀甚至还能听见锦荷正在小声地和谁争执着什么。

    外面。

    锦荷正拦着裁云,不让对方前进。

    而裁云,手里握着一柄扫帚,像是要去打扫哪里的样子。

    碧书则是正在旁边一人拉一个,绿玉资历不如她们,钟嬷嬷又不在,也不掺和,就只是站在靠近院门的位置上驱使着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丫头们让她们走得远一些。

    碧书见没别人,道:“这有什么好争执?不就是扫个地!”

    锦荷嘴巴虽然毒,但并不是会没事找事的人,反倒是裁云,平日闷声不响的,大家却都不太喜欢她。刚刚她也看过了,这两个会有所争执,确实是裁云过错多一些。

    心里便不明白主子做什么还留着裁云。

    锦荷急急道:“你不拦着她,过来拽我做什么?一大早的,也不知道她在想的什么,主子还在睡觉,她就眼巴巴非得进屋里清扫!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裁云随即辩解:“不过是在正间走上一圈罢了。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我一个负责洒扫的,是不如你这‘副小姐’金贵,所以不像你,不用担心手上的活干不完,还得拖拉到第二天。”

    碧书叹气:“都给我一人让一步,这才多大点事?你们这样,是不是打算让主子一起来就处理糟心事?还是说,叫待梅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两人一听到待梅的名字,就都一起安静了下来,碧书又劝了有一会儿,两人总算各自退了一步,不再固执。裁云自个儿带着她的东西,一边儿待着去了。

    谁也没留意窗户里面林茜檀正自己披了衣裳,站在那里将她们几个的动静都给看了去。碧书正和锦荷拉拉扯扯的,朝着廊下走了过来。

    林茜檀出嫁,裁云理所当然也是跟了过来楚家的。她原先在林家干的是什么活,到了楚家,还是干什么活。倒不是林茜檀不念旧情,而是她实在不喜欢裁云。

    这人性子确实太过乖戾,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到了楚家,一样也是和周围的人相处不好。林茜檀也是想着,裁云年纪到了,到时候她给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替她准备一份足够吃喝一辈子的厚重嫁妆,将她嫁出去,便算全了主仆一场。

    可惜一时之间,又要人品好,而且门当户对,还要脾气好到能接受裁云这般性格的人,还真是不好找。她自己嫁过一回中山狼,便对这种事情尤其注意。

    她看了一会儿的戏,终于弄出动静来,让外面的人知道她醒了,丫头们开门进来,就好像之前在外头那一点争执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裁云进屋清理,眼睛这儿看看,那儿看看,锦荷眼睛毒,皱着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

    八月十三,中秋前夕,天隆帝再次下旨,增加阴韧俸禄,赐给田庄、房产,不可谓不又惊讶了一群人的脸。

    本来还犹犹豫豫观望形势的人们,又凑了上去给阴府送礼。丞相府就像是本来就沸腾的热水,底下又加了一把火,更加门庭若市了。相比之下,另外一位丞相的家门前,却冷清得不行。

    不过阴府的人以时疫未除为由,委婉地将众人拒之门外,那些人也不气馁,阴韧本人没看到什么礼物,倒是阴府门房那些奴才发了大财。

    八月十五,天隆帝也是以同样的理由来取消了中秋宫宴。林茜檀却并不意外地收到了宫中萧太妃的邀请,萧太妃说,宫中寂寞,请林茜檀在中秋当日“抽空”进宫一趟,陪她“说说话”。

    太妃宫中失窃的京华梦景图碎片,眼下的的确确就藏在林茜檀那一架大床某处暗格里。林茜檀既然知道萧太妃叫她进宫为的是什么,就不能不做一点准备。

    和萧太妃虽然有些交情,但在巨型宝藏面前,她不能不多一分小人之心,宁可事后惭愧,也不事后后悔。

    随身携带的解毒药丸、金针,甚至还有跟马家兄弟讨来的暗器。做了一些准备之后,林茜檀才暂时宽心了。

    没有宫宴,各家各户自己却还设置家宴,楚家也不例外。中元时用不上的某些家当到了中秋的时候倒是被用上了。

    为了感谢之前在动乱之中王家给予的帮助,楚渐特地给王家送了帖子,提议两家搭伙过一过中秋。

    王善雅对此欣然同意。两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平时并没有来往。这一回,一起过中秋,可谓是破天荒了。

    也因为这样,林茜檀和王家的女眷便有一些接触。大家商量了商量,将家宴放在了两家交界处一个叫做平芳园的园子里。两边府邸本来便是一体的!

    巧合的是,这平芳园距离那废旧的园子,并不远。

    张颖如便想到,将那废旧园子收拾收拾,临时用来搭设厨灶。林茜檀于是忍不住担心,地道的事,会被谁无意发现。

    不过事实证明林茜檀这份担心,其实有那么点多余。

    不用她交代,王元昭便替她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八月十五当天,林茜檀去了一趟皇宫中,陪着萧太妃坐了一会儿。萧太妃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倒像是真的叫林茜檀去陪着坐一坐似的。

    宫中没有多少过节的气氛,据说是……因为天隆帝没有心情。萧太妃说她桌上的月饼反正也吃不完,便随手给了林茜檀。

    林茜檀飞快闻了闻,没闻到什么明显的不对劲。

    林茜檀不由更加疑惑,又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她因为时间紧迫的缘故,匆匆忙忙坐了一阵子,就离开出宫了。

    宅邸之内,平芳园连同旁边的佳慧院一带地方,全部暂时连通起来。这一座前朝山阴公主的府邸这样看起来,才像是有一个完整的样子。

    两家的人按照辈分尊卑坐下,楚家人少,便都坐在上首的位置。

    林茜檀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晏国公府上一代的家主,老晏国公王群。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由于只是普通的家宴,除了一开始正经严肃一些,到后来,小辈们也就各自三五成群,四处行走游玩了。长辈们并不拘束。

    主座之上的人却都还在。

    王群慈眉善目地坐在那里,对待楚家的人似乎十分和善。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因为到了年纪,收敛了锋芒。

    见林茜檀在席上少用了几口菜,甚至还不忘记对她嘘寒问暖。如果是王善雅这样年纪的人做这样的事,会令人觉得误会。

    但王群却是已经到了一定的年纪了。

    他对周围小辈时不时的关心,只被人理解为是一种长辈的慈爱。

    他自然也不会只关心一个人。

    趁他转头去看别人的工夫,林茜檀看着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杀意骤起,皇城方向的天空升起一阵子的烟火。看来是宫里的贵人正象征性地燃放几下烟火,庆贺节日。

    这烟火,将林茜檀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待梅喜欢看烟火,以前在云州的时候,每年到了节庆时候,她总喜欢到街上去溜达的。就是这两年,她们上京来之后,许多事情总是不太安稳,待梅就总是陪着她一起,就算有个什么日子,也只是留在屋子里。

    皇宫方向的烟火,自然不是外面的普通人家能够相比的。尤其因为时疫,有许多事情并不方便。宫里正在燃放的,还跟一般的烟火有些不同。

    林茜檀不禁想念待梅,如果她还在,看到天上绚烂的烟火,应该会非常开心。

第179章 宫寒

    两家合办家宴,为冷清的节庆增添了几分喜悦之色,行宴过半,众人都有了些微醺,大家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各自寻找合适的角落待着去。谈话的喧闹声,饭菜果酒的清香,还有五彩缤纷的锦绣华服。朱门酒肉未必臭,路边却是一定有冻死骨的。

    楚家人口不多,倒没怎么。以王家的人口,就分明可以看得出来各个房头都是谁和谁比较亲近。

    除了老国公王群之外,几个辈分和王善雅一样的,都待在一起。他们都是同一代的兄弟,关系自然亲近。

    但到他们各自的妻妾子女,却没有他们那样的情分。就是同一个父母生出来的,也亲疏有别,各有想法。

    最典型的莫过于王庭铃和王庭钰这对双胞胎姐妹了。

    王庭铃不喜欢林茜檀,王庭钰就偏偏和林茜檀亲近。林茜檀名下妆品店里的一些赚钱方子,还是她免费提供的。

    这样的日子,她也和林茜檀凑在一起。今日来,林茜檀送了分红过来给她。她坐轮椅,林茜檀就推着她,两人绕着平芳园走。

    王庭钰拜她的双胎姐妹所赐,从小腿脚不便,也因为这样,所以根本不怎么出门,对于这样因为时疫被困不能上街的情况,倒是不觉得难受。林茜檀喜欢她毒舌坦率,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楚绛看林茜檀和王家四小姐一道,倒是放了心,王家公子邀请他暖亭中坐,他欣然接受,一群年轻公子仰慕楚绛年纪轻轻就已经官至参知典事,都有个跟他取经的意思。

    参知典事,位尊于六部之上,相当于是链接百官和丞相的一个重要职务。

    楚绛在意妻子,反过来也一样,林茜檀也重视楚绛态度,想努力收心,和他过日子,就会去尽量在意他的动静。

    看了一眼,回头过来,对上的却是王庭钰揶揄的眼神。

    “就这么一会儿,都要看来看去,就这么一刻也不舍分开?不怪别人说楚大人‘温柔乡,英雄冢’,看来还是我的不是了,居然这么不解风情,拉着你一起,真是该打。”

    王庭钰也有牙尖嘴利、十分可爱的时候,只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见识罢了。

    林茜檀脸上忽的一红,“说什么呢。”说着,又将王庭钰的轮椅推得更远了一点。

    “我家其实景致不错,”王庭钰这天心情还算不差,再加上相处着的又是自己喜欢的人,话也比平常多一点,“这里往北走大概半盏茶就是我的院子,可惜你一直没怎么去过。每次叫你来,你又不来。”

    林茜檀有些歉意,“不是我不去……”

    话说一半,就被王庭钰给截断了:“是因为我那个好三姐姐吧?”

    提到王庭铃,王庭钰不像以往那样不喜,幸灾乐祸之色不加掩饰。林茜檀听说王庭铃被人以“身有恶疾”退婚,最高兴的,莫过于王庭钰这个双胎妹妹。

    按理说,双胎应该最是相亲相爱,但王庭铃害人在先,又明里暗里打压在后,王庭钰早就不把她当姐姐:“她害我这一辈子都是个走三步就要歇一歇的瘸子,我也叫她尝尝身上带着不好名声的滋味。”

    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准哪里就有一个人听见她们说话,王庭钰却是半点也不在乎自己说这些被人听到。

    林茜檀却有所顾忌,她不能不顾名声。而且王庭钰做这事,她也出了力气。也正是因为这样,王庭钰对她比起之前更加亲近。

    王庭钰说这话说得巧,王庭铃就在旁边几步远,将她这话听了去。林茜檀扶着王庭钰走出一个十字岔道,刚好和她迎面碰上。

    王庭铃几乎用吃人的目光看着自己在娘胎的时候就在一起的妹妹,如何赌咒骂人,自然不用说,林茜檀也遭了池鱼之殃。

    王群本来安排王庭铃嫁去陆家,是王庭钰背后算计,现在谁不知道王家三小姐那方面可能有点问题,生不出孩子来。这件事情,本来知道的人不多,王庭铃还想不动声色将自己调养好。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王庭铃狠狠瞪着妹妹和林茜檀,王庭钰反而更高兴了。

    陆家,就是如今风头正的那个陆家。

    林茜檀不想叫她前任的婆婆过得太舒服,这门亲事,也是曾经的董阴氏、如今的陆阴氏从中牵线,让阴氏不痛快,她义不容辞。

    何况阴氏同样也惦记着她。

    她出嫁,身边的丫头或去或留,不免需要另外再买的。这事她交给沈宁代劳,结果沈宁请来的牙婆事后被查有些问题,她收受金钱,暗行不轨。

    陆家的公子陆靖远就是王庭铃的原婚约人

    两姐妹又有些争执,王庭铃顾忌着家里长辈对她的态度,并不敢在中秋家宴这天弄什么太大动静,王庭钰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大胜而归。

    一场热闹,当然并不只是这一对姐妹几句口角而已。王家的兄弟同样不落人后。

    林茜檀推着王庭钰走到平芳园的抄手游廊下面,王家的两兄弟在那里同样也有一番对话。

    张颖如和王善雅夫妻恩爱,所生育的子女不止王元暄和王庭铃姐妹。正和王元暄来到角落里说话的,是王家的嫡长子王元曜。

    “你说你,不是人家的对手,还上赶着找虐,图的是个什么?”这说话的人,林茜檀觉得陌生,应该是王元曜。

    剩下一个,自然是王元暄了。

    “我不过是看不得他嚣张,一个私生子也敢在这家里横行,如今就连母亲也对他改了态度。”

    像是听见轮椅滚动在草地上的声响似的,那边的对话戛然而止,但无论是林茜檀还是王庭钰,都猜到兄弟俩话中所说的那个“横行的私生子”是谁了。

    也不怪王家人里大多并不喜欢王元昭,王善雅的确是偏心得很。据林茜檀知道的事情,就有好几个。她开地道,也是王善雅私下安排的。

    就是不知道这二狗子又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王元暄按捺不住出手了。

    王元暄看是自己的四妹妹和楚家的少夫人,眸光闪烁,他本来想说,王元昭拿了王善雅的兵符,私自调人帮他“打群架”,这样的事情,王善雅也纵容他。

    “想知道?那你自己去问如何!”王庭钰好笑,她也想知道她那个二哥是做了什么了。她好说歹说把林茜檀骗去了她的院子,周围没人,她更是放开了说。

    林茜檀的思绪还沉浸在刚刚和王氏兄弟碰面的场景里,她只知道前两天王元昭手上有规模不小的兵马调动,不知动用晏国公府自身兵力,是不是和这有关。

    她们和王家两位狭路相逢,虽然没说什么,不过她却忍不住去想这些。王庭钰的打断,来得及时。

    作为王家唯一知情的人,王庭钰也许比起其他人都更加清楚和自己颇有交情的一对男女彼此之间那点心思。

    不过这世上的姻缘难说得很,她其实老早就觉得林家姐姐喜欢她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哥哥,所以才会惊讶于对方到最后还是选择一路推进自己和舅家的婚事。

    而她那个二哥,自然也就在那之后无所谓一样地答应了和魏家结亲了。

    林茜檀却没在家宴上看见王元昭和魏嘉音。

    按照王庭钰的说法,这对新结成的夫妻回了魏家,稍微晚一点才有可能会回来,应该还可以赶一个家宴的尾巴。

    *

    到了月亮升得老高的时候,王元昭和魏嘉音果然姗姗来迟地从王家赶了回来。

    隔着人群,林茜檀看到魏嘉音面色红润地站在王元昭的身边,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去魏家过节,大概是不虚此行了。

    林茜檀再去看王元昭,而王元昭有意无意地也扫视过来一眼,像是也在看她。因为是在魏家的地盘上,他不能不配合着魏嘉音,魏嘉音高兴之下,回来的路上突然往他脸颊上吧唧了一口,他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到底人多,那一眼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只除了个别有心之人。

    楚绛便是这有心之人之一,然而他掩饰情绪的功夫很好,甚至于还在中途入座的一对夫妻坐下之后带着酒杯过去敬酒。

    魏嘉音尤其高兴,楚绛敬酒,她也不用王元昭再替她挡酒,自己咕噜咕噜地就喝了三杯烈酒下去。

    中秋宴举办得十分成功,中间虽然有少许瑕疵,但宾至如归。大家都喝得有些上头。

    到入夜,林茜檀便觉得,楚绛……似乎比起平时要疯狂一些。

    楚绛在那种事情上十分勤奋,除了因为出京而不在京城的几天里,只要他有在家的时候,可谓都是加班加点的。林茜檀开始时不时抚摸自己肚皮,猜测里面会不会已经有了一个真正传承楚氏血脉的孩子。

    过了中秋,天气便急转直下一样,迅速变冷,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火炉,本来已经开始落下的叶子就落得更多。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每天都在忙着热火朝天地清理飘了一地的枯枝败叶,忙碌得很。

    楚家大厨房的采买置办了一堆鸡鸭鱼的,再加上一些珍贵药材,特地按照楚家祖传下来的药膳做了许多吃吃喝喝的,秋季干燥,正是需要好好补补的时候。

    为了让林茜檀能够尽快怀上子嗣,那些汤汤水水的里面则是加了许多调养女人身体的东西。至于楚绛的那一份里,加的则是促进气血的药材。

    因而中秋之后的那几天,林茜檀简直就是遭罪。

    到最后,楚绛也心疼,干脆就是要么去书房待着去,要么就是去了通房妾室的屋子里。那些汤药,是江宁娘逼着他喝,汤药一进肚子里,有些事情,就确实不是他能够随便控制的了。

    林茜檀也只有在他不在的时候,才会睡得舒坦一些。江宁娘用的那些汤药,一味只是对男子身子好,哪里管她。反正对于江宁娘来说,只要她能够受孕,其他的事情,江宁娘才不理会。

    江芷悦就是在这个时候,凑了上来的。

    府里弄了汤药,江宁娘也给江芷悦弄了一份,说是她早晚要嫁,不如趁早调养。那些汤水并不好喝,但是江芷悦是一滴不剩地喝进去了。

    江芷悦装傻充愣,又跟个牛皮糖似的,在楚家一住就赖着不走了。反正也没有人会去赶她。只要楚绛有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总是会时不时“偶然”出现在楚绛出现的地方。

    林茜檀一副知道了也无所谓的样子,倒是钟嬷嬷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看林茜檀全然不动弹,她反倒是最着急的那个人。

    林茜檀是真的并不介意楚绛在屋子里安置一两个人。说到底,她对于他,可能更多是当成一个亲人,而不是一个男人。

    既然是把对方当成兄长,又怎么会从心底去介意他今天明天的是睡在哪个女人的床上。

    林茜檀宽松的态度自然让江宁娘和江芷悦都十分满意。江芷悦更是铆足了劲。

    楚绛却无意把江芷悦给弄进府里,别说他根本不喜欢她,再说了,如果把她弄进府里,本来应付婆母就已经头疼的林茜檀,岂不是还要再烦恼一个江芷悦。

    钟嬷嬷也是这么一个说法。

    林茜檀安慰钟嬷嬷说:“别说眼下多事之秋,表……夫君是不会轻易松口。就算是让她进了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嬷嬷有一些不解。

    林茜檀道:“嬷嬷认为,母亲和表妹是个怎样的人?”

    钟嬷嬷心道,夫人和表姑娘行事做派都有一些任性妄为,胸大无脑,一切都是因为她们的成长环境太过顺遂。

    不过以前是这样,从今而始,就有一些不好说。

    钟嬷嬷于是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茜檀低下了头,并不去接钟嬷嬷的话,江家遭遇变动,江家姑侄只有更加用心惦记楚家的财产,在这一件事上,她和江宁娘、江芷悦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因为对丈夫心虚愧疚,所以在嫡出子嗣的事情上,江宁娘并不会很明显地使绊子,但只要江芷悦能够嫁到楚家,还是能拿楚家的钱,去填补江家的窟窿。

    不过,就算是江宁娘心里有什么想法,只要楚渐还在一天,她的地位就绝不是江芷悦之流可以撼动。楚渐保楚氏血脉不断的念头是更加不可以妥协的。等到将来,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楚渐没了,不出意外她的孩子也大了。

    这时候是八月底,林茜檀已经连续吃了数日的大补汤,郎中进进出出为她把脉开药的,也有两三次,郎中每次都说她身体健康,受孕不过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个,林茜檀本人并没有什么喜色,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又不是没有过相关的经验……

    高兴的,除了楚渐和楚绛父子,就是林茜檀身边伺候的人。

    林茜檀像是嘲讽似的,想起了董阴氏,口口声声说她的肚皮不干净,嚷嚷着要给儿子纳妾。现在的阴氏在陆家过得实在不算好,对上没有姿色,对下没有子女,虽说是个蹭饭吃的工具人,不过手里有钱,也能够时不时给她找一些小麻烦。

    令林茜檀觉得奇怪的是,陆家的人都对阴氏不太好,却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陆靖远……

    林茜檀每每还给阴氏的招数,像是都被陆靖远给拦截了下来……

    林茜檀叫人把例行公事过来给她把脉的太医给送出去。心里对于太医说的那些话,并不当回事。

    楚绛回来的时候自然要问起太医过来都说了什么。

    林茜檀据实以告。

    楚绛这才知道,林茜檀有轻微的宫寒之症。

    林茜檀道:“宫寒是女人常有的毛病,太医们通常为了稳妥,一向喜欢把事情夸大了说,以引起病人重视,不必担心。”

    楚绛自然不能不上心的:“那么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他委婉推却了林茜檀伸手过来帮他脱去沾了外面一身灰尘的衣服的那只手,自己把衣服脱了下来。

    所谓宫寒,不过是用药调理而已,男人又能做什么。

    林茜檀虽然说了不用,楚绛还是上了心,当天晚上就去不知道问了谁,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不做夫妻该做的事,而是用学来的按摩说法,帮忙林茜檀舒展筋络血气。

    林茜檀觉得,很是暖心。

    夜深人静时,楚绛再一次半梦半醒之间伸手过来拥抱她,她只犹豫了一瞬间,就顺从地靠了过去,心想着,这样子,或许也不错。

    楚绛这天晚上于是梦见自己做了父亲,梦里他和林茜檀生活在现在这个庭院里,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妻子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玩耍……

    这是一个十分不错的梦境,美妙到楚绛再次醒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着的。还是丑时的时辰,外面天还黑着,他已经要起来,出门去上早朝,林茜檀还在睡着。

    只不过和平日他起身来林茜檀也毫无察觉不同,这一次,林茜檀睡得十分充足,他刚动弹身子,林茜檀就像是察觉到了,蠕动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你要去上朝了?”

    “嗯。”楚绛心里的喜悦淡了一些,两人这都成亲多久,她怎么……

    以前还知道喊个“表哥”,现在却是成日“你”啊“你”的。

    喊一句“夫君”就那么难吗。

    不过林茜檀笑意盈盈的样子,又很快取悦了他:“我去给你选衣裳。”说着,就要坐着楚绛旁边的床位,挪着屁股踩出床去。

    太阳还没有升起,屋子外面清冷无比,禁闭的房门之内,一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火盆子和逐渐用起来的地龙,将屋子烘烤得暖乎乎的。

    锦荷起得早,却还有一个人比她爬起来得更早。她到的时候,只见碧书正满脸通红地站在主子屋子前面的台阶上,蜷缩着身子揉拳头。

    碧书看到她,连忙将她往外拉。锦荷也是渐渐灵敏,看她这个动作,就知道屋子里怕是又有什么动静。

    她却像是故意不知道似的:“昨天晚上,主子屋子里不是你值夜?你怎么站在这外面。”

    碧书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碧书心道,就是因为她在屋子里值夜,这才要躲出来。两位主子如今总算开始有点夫妻的样子,她心里欣慰。有些事情,旁观者清,林茜檀自己恐怕都没有注意过,和楚绛成婚都已经将近两个月,她对待丈夫,哪里有一个妻子该有的样子。

    既然不能打扰,两人便干脆走得稍微远一些,等着楚绛出门,她们好该干什么干什么。

    楚绛还要上朝,自然不能多耽搁,不多时,他果然便衣冠楚楚地自己开了门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屋子里的林茜檀不一会儿果然叫她们外面两个去准备汤水。

    两人答应着,将厨灶上看火看到睡过去的婆子给叫了起来,准备了一大桶水。婆子嘀嘀咕咕的:“大早上的,还让不让熬了一晚上的人睡觉……”

    一大早的,屋子里就有些忙忙碌碌的。林茜檀休息了有一会儿,起身来去了江宁娘那里。

    她面色红润,本来就因为年轻而紧致的肌肤看上去更加光亮润泽,江宁娘看得心里有一只名为嫉妒的虫子狠狠地啃食着她的心……

    江宁娘更年期来得早,身上痼疾也多,一来二去,不仅脸色变差,就是肤质也差了不少,这世上就没有女人愿意看到自己变老的。

    林茜檀也并不意外,江芷悦会出现在江宁娘那里。

    看见林茜檀来,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屋子里,笑声一下子戛然而止,仿佛在诉说着对她的不欢迎似的。林茜檀当不知道,仍然从容进入。

    楚渐和楚绛一样,也是要去朝上点卯的,一大早就出门了。

    家里也就这么两三个女眷,自从楚灵远嫁,家里更是没有人声了。

    江宁娘于是想着,趁着冬日还没有来,她想着带上林茜檀和江芷悦上山。只不过这一回,求的不止是平安,还有孩子!

    自然,江芷悦才是她主要想带的人,至于林茜檀,自然是次要的。

第180章 生父

    江宁娘提出要去京郊庙宇上香,林茜檀并不阻挠反对。她也很想去白马寺看一看,现在的白马寺怎么样了。

    王元昭事后去看过那深深藏在山涧底下的兵器库怎么样了。由于在那动乱中使用到了大批兵器,兵器库中自然已经被搬运一空。

    偌大山脚一片全是空洞……

    由此,她答应了一声,这件事情便算是定了下来。

    之后,再和江宁娘坐着说一会儿话,外面管事的进来请求示下,林茜檀站了起来,去了隔壁暖阁处理。

    江芷悦对此很是不满:“姑母怎么把掌家的事分给她了?”

    江宁娘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真以为这掌家的位子是好做的?”

    由于要去白马寺,当天晚上林茜檀特意早一些洗漱了睡下,楚绛又刚好回得晚,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林茜檀已经睡下有了一会儿了。

    去白马寺的事,还是丫头告诉他的。

    廊下。

    绿玉正站在楚绛的跟前,楚绛问,她答。

    楚绛除了问一些林茜檀日常之外,还问一些诸如林茜檀喜好的事,绿玉挑选着可以说的事情,说了。

    他没有再进屋打扰,说完了话,转而去了他就在隔壁不远的书房。

    大晚上的,思乡院书房的灯亮了起来,在漆黑的夜里尤其的明显。

    明显到过路的奴婢都看到了楚绛那里的灯光。

    远远的,岔道光线黑暗之中,有一个探头探脑的绿衣小姑娘看了一眼,立刻就往某个方向去了。不一会儿,这消息就被她送进了江芷悦的耳朵里。

    本来正坐在桌面上百无聊赖翻看闲书的江芷悦,一个兴奋,立即就站了起来,“当真?”表哥既没有留宿正房,也没有去别处,而是去了书房!

    绿衣丫头点头如捣蒜:“奴婢还特地多看了有一会儿,听见表少爷吩咐人若非急事,不要入内打扰。”大概会在里面待上好一会儿。

    江芷悦于是高兴地拍了拍手,笑得十分灿烂:“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过去!”

    刚说着,又停顿了脚步,“对了,炉子上蒸的鸡蛋羹好了没有?”

    当即就有机敏的婆子跑了出去,去另外一边屋子里催促去了。

    这东西本来是她自己叫人弄了解饿用的,正好,带过去,就说是特意给表哥弄的吧!

    那边东西出炉还要一点时间,江芷悦想了想,干脆折返了小跑到妆奁前面,翻翻找找的,特意往自己脸上涂了几样时新的花样……

    楚绛忙活了一日,的确是正好空着肚皮回来的。他想着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肯定要睡觉的,所以根本不打算吃一点什么进去。

    江芷悦的鸡蛋羹,来得正是时候。分量刚好,又是新鲜出炉。江芷悦满脸笑意:“我记得表哥最喜欢吃这些。”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大晚上的特地冒着风寒跑来,楚绛也不忍心把人给直接打出去。

    再加上鸡蛋羹的味道确实十分香醇,他食指大动。

    江芷悦于是让人把汤碗搁下,亲自给楚绛装碗,盖子一开,香味更浓。

    接下去,楚绛吃人嘴软,江芷悦要留下,他也不好态度太过强硬了。

    “表哥对我最好了。”江芷悦笑咪咪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

    楚绛愣了愣,说起来,他和江芷悦相处,其实比林茜檀要多得多,他道:“你表嫂对你也不错。”同样是表妹,眼前的这一个,对待那边睡着的那一个,态度可并不友善。

    江芷悦学聪明了,尽管心里不以为然,但却并没有在楚绛跟前非得说一些对方不爱听的话,反而是乖巧地答应,让楚绛确实有些意外。

    江芷悦的耳边,回荡着她母亲前一阵子教她的话:“没有男人会喜欢和自己对着干的女人的,你就是看那姓林的不顺眼,想做一点什么,那也得偷偷干,别叫你表哥看见听见!”

    这些话,要是放在以前,也许江芷悦只会嗤之以鼻。但现在的她……被现实毒打过了。她想进楚家门,姑母点头没用,还得表哥和“表嫂”同意。

    她也不吵不闹,楚绛看着时间不算晚,便也随她,本来他是打算在书房睡下的,结果江芷悦这么一来,他只能等到把江芷悦哄回去了。

    屋子里,女子虽然心里觉得无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坐着。而那个男人,干脆提起笔来,处理了一会儿公文。期间,看也没有看一眼江芷悦。

    半开的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力道不小的风,把江芷悦身上的味道都吹到了楚绛的跟前。楚绛下意识一阵心旌摇曳,随即就皱了眉头。

    可恶!他回家进门来时,也不知他母亲又叫人给他吃了什么汤水。他外出应酬,不免有些酒意,以往家里也有这样,交代门房准备了这些。

    这也叫解酒汤?

    楚绛感觉到身上不对劲,也就不肯再和江芷悦待在一个地方了。

    可江芷悦,又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

    他叫人送江芷悦回去,江芷悦故意说什么“小时候表哥也是这样一边做功课,我在一旁玩的”,勾起楚绛心软。

    楚绛越发觉得药性难忍,要把江芷悦送走的决心就更大了。

    江芷悦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表哥赶我走,可以,好歹站得离我近些!”

    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楚绛无奈,他也怕离得太近,受不住江芷悦身上味道的刺激!

    江芷悦不管他答应不答应,立刻故作天真地纠缠上来,楚绛一不小心,被她碰了一下,身上立刻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喷涌了出来。

    江芷悦再有意无意趁热打铁……不多时,外头的人也只是看到江芷悦羞羞答答地从书房里跑出来,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人看她衣裳虽然略有凌乱,却丝毫不像……

    想问一问里面怎么样了,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书房里没再有谁追出来,江芷悦的那些婢女,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终究是没有犹豫地跟上了江芷悦,走了一个无影无踪。

    另外一边。

    屋子里,楚绛却是满面的恼怒,他就不应该心软答应江家表妹什么。刚刚他一个不留神,险些被汤药带着走,竟是没有推开江芷悦。好在神智清醒,及时刹车,没叫江芷悦更进一步!

    可这会儿,最要紧的事情,却并不是算这些账本,而是疏解他自己!

    楚绛没有回到房中打扰林茜檀,林茜檀一觉到天亮。因为要去白马寺,她早早就爬起来穿衣洗漱。

    枕头边上那么明显的没有男人睡过的痕迹,她一边清洗自己,一边问了问楚绛。

    钟嬷嬷已经把夜里发生在书房的事情给打听清楚了,脸上一副很是不屑的表情:“……姑爷没有搭理她……”

    说楚绛后来去了妾室屋子里。

    一大早的,院子里的丫头们一个个的叽叽喳喳原来是在说这个。

    林茜檀放在耳坠上的两只手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笑了笑:“知道了。”

    她倒是小看了这位江家的表小姐了。

    “替我梳一个牡丹头,”林茜檀一边对婢女吩咐,一边又转头跟钟嬷嬷闲聊似的,开起江芷悦的玩笑,浑然不受这事情的影响似的:“嬷嬷大概不知道,表妹之前其实已经做过其他的尝试了。”

    钟嬷嬷其实也听锦荷她们说过一些,道:“再怎么,这大晚上的,您还在旁边屋子睡着,她就敢……真是欺人太甚!”

    林茜檀闻言冷笑。

    在旁边屋子算什么,正妻就躺在床那里睡着,有些人就登堂入室,不要廉耻。有些事情,她还是后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有一次病得实在厉害,迷迷糊糊之际,像是听见床边有什么动静。

    林茜檀笑了:“这件事,我若紧张在乎,那才能说是一个‘欺’字。但如果,我并不介意呢。”

    她相信楚绛的人品,是不会在他们还是新婚的期间,就做一些伤害她脸面的事的。

    可她并不清楚,她说这话的时候,后窗上正站了一个人,这人刚刚从别处过来,是钟嬷嬷口中,去了妾室屋子里睡了一夜的楚绛。

    他听见林茜檀这话,转身就走,当然也就没听见林茜檀说的下一句话:“她江芷悦也太低估夫君,也太低估我了。夫君自制力强,而我……只当她是个不甚懂事的小孩子罢了。”

    楚绛没走几步路,手里捏着的一支金簪子便被他手上的力气弄得微微有些弯曲,这是他在外面偶然看到的一支,本来要昨天就送给林茜檀的,只是回来得不巧,林茜檀已经睡了,于是他把东西带去了书房。

    结果昨天晚上一通事,差点忘了……

    既然是已经损坏的东西——他看了一眼,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想了想,他转身赏给了自己身边的人,“可别都拿去赌钱了,好歹拿回家给你媳妇过一眼,知道没?”

    那被赏赐了东西的小厮忙不迭地答应着,看那表情,摆明了是受宠若惊。一支足足有十两重量的实心镶嵌宝石金簪,他发财了。

    楚绛笑了笑,努力压下心头的不适,走了出去。他这日虽然沐休,但还是有些事情需要出门,是没空陪母亲、妻子一起上山的。

    另外一边,林茜檀浑然不觉楚绛曾经来过,收拾了收拾,过去了江宁娘那边。

    *

    一晚上的时间,江芷悦去了楚绛书房这事,该知道的几位,也都知道了。江宁娘自然也不例外。

    侄女不争气,不能让儿子喜欢,她心里失望。可侄女当真做了什么,她心里同样或多或少有些郁闷。楚渐一大早的,就为了这和她很是有些不快。

    于是只好寄希望于儿媳妇能够因此黯然神伤一下,让她高兴高兴了。

    但林茜檀进来大厅和她汇合的时候,那一张脸上,满满地写着“贤惠”两个字。

    江宁娘又不由心思复杂。林茜檀没有不高兴,她心里欣慰儿子娶到一个合格的妻子。

    但她自己要不痛快了。

    相比之下,在旁边几乎只记得一个劲地挑衅林茜檀的江芷悦,看起来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一刻,就是江宁娘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比起实力,她的侄女确实不是林茜檀的对手。

    这就好比一个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吃了零食,却以为大人发现不了一样。

    就算让她坐上正妻那个位置,她也撑不住。

    江芷悦很是郁闷。

    她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林茜檀的反应,让她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她才不信她前天夜里那些动静林茜檀会不知道,可是不管她怎么眼神暗示,林茜檀永远在跟她友善地笑着!

    “母亲打算什么时辰出发?”林茜檀只当没看见江芷悦,她知道,她越是这样,江芷悦只会越难受。她只和江宁娘说着话。

    外面的马车已经套好,只是这个时间段外面的阴风有些大,这才耽搁了一会儿。江宁娘看了看天井,乌云遮蔽,虽说不像是要下雨,但……

    “走吧,”江宁娘作势要起身,林茜檀乖觉地凑上前将江宁娘给挽住,三个人就这么上了车子。

    早去早回。

    她们出门,府里的侍卫带得自然是足足的,天隆帝回来之后,虽说严厉打击京郊那些胆大包天的盗匪,但就像水瓢似的,按下去这边,那边又起来了。

    点齐五十个好手——不然,出了事,都没地方喊冤叫屈。

    楚绛自己虽然没有空,府里的好手已然倾巢出动,有他们在,她们走在路上,再怎么也能够安心很多。

    “这天气,也太阴冷了一些。”钟嬷嬷跟着林茜檀一起,她生怕天上下雨走山路会出事,“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怎么这样的天气,还要出门!”

    “她自然要出门。”

    林茜檀话语简短,仿佛只是在说江宁娘做的事都是为了丈夫和儿子。

    但不知怎么,林茜檀看见江宁娘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就忍不住发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说不定,人家别有所图呢。就像钟嬷嬷说的,都看了天气了,却仍然义无反顾出门,说没点非去不可的理由,林茜檀也是不相信的。

    马车先是出了城门,然后沿着官道从下而上,大约花费了半个时辰,才进到了白马寺的地界上。

    故地重游,林茜檀忍不住惊叹这里又是一番变化。就连魏嘉音嘴里所说的“已经停止修建的旧塔”,也又新修了一层。

    林茜檀暗叹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又好笑自己曾经过门而不知入。

    王元昭说,那兵器库秘道的山顶入口,就在这塔里。

    亏得她还连续好几天都在上面翻翻找找,却看不出来半点不对。

    现在再带着答案去看题目,这塔的位置,分明就蹊跷十足。

    前面江宁娘和江芷悦已经走出去老远,林茜檀最后远远看了一眼高塔,迈着略微急促的步伐,跟了上去。

    也因为一开始林茜檀就看出来江宁娘身上的情绪像是有哪里不对似的,所以当江宁娘叫她和江芷悦“自己去玩耍”的时候,林茜檀分毫没有奇怪。

    霁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没过一盏茶的工夫,她就赶在江宁娘的前头回来了。

    她附着耳朵把江宁娘私下会见某个一看便是贵族之家的男人的事一说,林茜檀便笑了。

    她一直就好奇江宁娘那个老情人究竟是谁,谁承想她在做了她儿媳之后,这人在时隔多年之后自己跑了出来,霁月虽然不认得那个男人,不过却听清了他和江宁娘说了什么。

    江宁娘这个时候也是十分恼怒的。

    她早就有自己的家庭,儿子虽然不是丈夫亲生,但父子俩感情却是实打实相处出来的。

    怎么会想到,那人和自己分手这么多年之后,还会想到自己,找上门来!

    林茜檀却是心道,天隆帝这两年没钱拿大臣们开刀,因此败落的家族,可是数不胜数的。

    家里穷了,风雨飘摇了,想起来跟前女友伸手借一点永远不会还的钱,也没什么好奇怪。

    还钱与否,全看人品。

    不过这钱,江宁娘可能还真是不得不给。

    霁月道:“奴婢看着,那人穿戴也还算可以,只是是两年前的样式。”

    林茜檀笑:“这才对。”没有钱,当然没办法做时下流行的衣裳。

    霁月心头有点儿突突的,她是当真没想过,偷听听出一件陈年旧事,还知道了姑爷的身世。

    看锦荷等人不在跟前,林茜檀压低了声音,玩笑一样跟她道:“那人只要拿夫君身世威胁,母亲这银子,愿不愿的,都得愿意。”又或者,那人人品好,但江宁娘自己会心虚,会急于用钱封口。

    谁让她真爱她的丈夫?

    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呢?

    秋天的山上,气温更冰凉一些。林茜檀、江芷悦各自求了签,江宁娘又“和法师聊了一会儿佛道”,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楚家,她们并没有耽搁。

    楚家的马车离开了,有一人站在隐蔽角落目送,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方才离开。

    *

    毕竟是多事之秋,她们三个出城一趟,回去的时候一在半路上因为碰上一两个熟人而耽误了一会儿,回到家里的时候,立刻就发现楚渐父子看见她们回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么明显。

    刚刚见过老情人——哪怕是没有好脸色给老情人,江宁娘面对丈夫,也是分外心虚的。

    好在楚渐在这些事情上一向并不敏感,楚渐于是发现,妻子这天晚上对他殷勤得过了头。

    反倒是楚绛当时就疑惑地扫了母亲一眼。林茜檀笑,江宁娘自己大概不清楚,她心虚起来,有些肢体动作,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来。

    楚绛还指望林茜檀能够跟他说一说,可林茜檀又怎么可能去说?难不成直说,他不是他爹的亲生儿子?

    毕竟是车马劳顿了一日,林茜檀筋骨上还是有些疲惫,没说几句话,就眼皮沉重地沉进了梦乡之中,楚绛看她累得睡着,也就没有再打扰他。

    隔着这屋子不算太远的王家里某棵树上,有个人这大晚上的不睡,躺在树干上不知在干什么,对着远处熄灭下去的灯光,嘴里念念有词的:“王普说得对啊,我这不就是上赶着找虐吗?”

    林茜檀也是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才知道东都方面楚乔送了东西过来。楚绛报喜不报忧,拦着东都眼下被叛军割据的事情不说,以为林茜檀一个内宅妇人就算是听说,应该也是很久之后。

    林茜檀却是在拿到大姨母给的东西的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东都的事。而且知道的还比楚绛要详细。

    因为知道叛军的底细,也知道他们军纪严明,林茜檀并不十分担心姨母。反倒是对于东都的局势本身更加在意。

    有组织、有纪律,林茜檀心里有她怀疑的对象。

    楚绛意图转移林茜檀的注意力,反而和林茜檀提起周逸来:“……说了引荐我认识认识,怎么总不见你有什么动静?”

    林茜檀笑了。想想也是,还真给忘了。择日不如撞日,于是道:“就是不知道,周叔现在有没有空了。不然,现在便去。”

    夫妻俩说走就走,

    反正也才是刚刚用过早膳的时候……

    楚绛连着两日不需要上衙,林茜檀早就觉得有些奇怪。

    楚绛道:“这是预支给我的,因为,过几日,我恐怕就会忙得脚不沾地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

    楚绛见自己这么说,林茜檀也没有多问一两句,当真就是“贤惠”得不问那些“男人的事”,心里自然是失望的。

    两人往府外去,那边屏风先走一步,去往周逸那儿打个招呼。周逸的确正好在养生堂那里,林茜檀带着楚绛过去,能够碰到他。

    有些破旧的小巷子,并不怎么显眼的大屋大房,楚绛眼前的地方和林茜檀过来一路上为他介绍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有一处是林茜檀从头到尾没有提过的。他可不知道,周逸会是一个面相并不显老的儒雅秀士,容貌俊美,身材颀长,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并非池中物。

第181章 争强

    周逸的风流俊美令楚绛心惊。虽然比不上他所见过的那些俊秀男子,但也十分不错了。中年的岁数和阅历更是增添他男性魅力。这可不像是林茜檀口中那个平平常常效忠主人的“老仆”角色。

    就算说是哪个大富大贵之家的家主,也没什么奇怪了。

    其实楚绛的这种猜测,也不无道理。

    林茜檀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母还给自己留下了一笔她难以想象的家业,同样不可思议。

    至于周逸,本来就不是什么池中物,若不是为了她母亲,何至于只是在养生堂做一个小小管事。

    周逸请他们入内,他们从善如流。周逸就看着楚绛把林茜檀扶持着下到地面,动作轻柔小心,会心一笑。他毕竟关心旧主的女儿,看到她嫁了一个懂得照顾她的人,怎么也是欣慰的。

    早年时,是楚泠临终千交代万交代不让他太早找上林茜檀,否则……

    养生堂所在这城南,本来就是城中相对贫困的人们群聚的地方,然而还要走过去里面第一进院门,来客才能看见里头别有的洞天。

    虽说不至于装潢得太过夸张,但相比附近街道的破旧,还是鹤立鸡群。几个被养起来的孩子,正在庭院里玩过家家。

    林茜檀的来意周逸已经知道,也特意展示了一些金钱实力给楚绛看一眼,几人进到屋子里坐下来,就连给他们上茶的小丫鬟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刻意打扮过了的。

    林茜檀心道,这样一来,楚绛心里也就有了一个过渡性的心理准备,回头就算知道她手下在做的那些事,可能也不会太过惊讶了。

    楚氏家势远不如全盛,林茜檀多次劝说舅舅顺应时势,将“世家”转化做“大户”,如今初见成效。

    从周逸那里出来,林茜檀又选了一家经营情况还算不错的门店,带着楚绛过去看了看。

    楚绛见了,便眼里眸光闪烁,门店的豪华程度的确超出他的想象。更甚至他自己还到店里消费过,而不知道这是表妹的产业。

    招待的店小二显然不知道东家的真实身份,只当他们是寻常的客人。用“老爷”、“夫人”来称呼楚绛和林茜檀。林茜檀头上梳着个妇人的头饰,一看就是成亲了。

    二楼设有私人办公的屋子,是林茜檀偶尔经过的时候,会上来坐一坐的。两人上去去了那里,有店里小厮端来茶水,两人对着窗户坐了下来。

    “我这店……怎么样?”林茜檀一边给楚绛斟茶,一边试探地问道,语气不乏玩笑之意。

    林茜檀问完,便看到楚绛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十分赞许的样子。

    楚绛道:“我还真不知道,我娶了一个小富婆。”

    这家店的店面,地段优良,往来的客商说是熙熙攘攘也绝不夸张。看妻子的意思,这样的店面,她似乎还有好几家。

    林茜檀却是在心里说道:不是还有好几家,是仅仅这京城地方,就有好几十家。

    眼下生意不好做,都尚且日进斗金……

    不过,也不好一下子就让丈夫知道太多。

    外面的风声一点一点传进京城,林茜檀也下了指示,叫专门的人第一时间就把赚来的银子转移到安全地方以便转换成供应兵马使用的粮草兵器。至于储存货物的仓库,更是隐秘了再隐秘。

    她也知道,底下的人一度颇有微词,认为这“太平”世道,哪里需要那么夸张,但最近一年下来,底下唠叨这些的人,少了大半。

    比如上个月,开在东南沿海闽州的一家大粮食店,就被当地饥饿的百姓给劫掠了一通,损失惨重。

    看着这些男掌柜被打脸,最高兴的莫过于在她手下招募来的女下属们:“看他们还敢不敢说什么‘娘们就是不会做事’的话了!”

    想着,林茜檀道:“所以你如果哪天做不动了,我来养家,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不说多么风光显赫,起码在物质上绝对是丰沛。

    林茜檀其实意有所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眼下外面各地发作起来的反叛势力,已经越来越多,就是天隆帝也不能完全堵住京城人的耳朵了。

    这朝廷,还不知道能走到什么时候,战事一起,什么世家名声地位都是虚的,还不如粮仓里头几袋粮食和护院手里锋利的武器。

    楚绛所说的“过几天会忙碌”,应该就是和外头那些动乱有些关系吧。

    楚绛心里知道外面的一些情况,却并没有把林茜檀的话想到那里去。他伸手捏了捏林茜檀的脸颊,笑意盈盈的:“家里多的是钱,怎么就要你来养了。”他希望能为她遮风挡雨,那些心烦的事,就不让她知道了。至于她自己赚钱,正好拿来花销,于是又补了一句,“那这银子你可得藏好了,叫母亲知道,看她啰嗦不啰嗦!”

    这自然是玩笑话,有些话,楚绛这个做儿子的能说,不等于她做儿媳的,也能跟着说婆婆的“坏话”。

    楚绛脸上笑是笑,但也被林茜檀提醒了一下,想起家里的确是时候多存进一些粮食,多招募几个护卫了!否则像是之前京城里出了事……

    林茜檀带着楚绛过来这一趟,收获不小,她心满意足,和楚绛一起,干脆在店里吃了午膳方才折返,深秋天黑得也比之前早上一些,两人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夜色黑透。

    就像楚绛说的一样,从第二天开始,他的确就忙碌得脚不沾地,林茜檀睡着的时候,他还没回来。林茜檀醒来的时候,他又已经出门。两人竟然是全然不能在清醒的时候碰上头。

    也亏得是还有个小厮在中间负责跑腿,传递消息,让林茜檀知道知道楚绛是在哪里做着什么。

    这么一晃,日子便悠悠荡荡进了九月多,平时里,事情一多,林茜檀倒是也没有感觉到楚绛不在家里。楚绛不在,那张大床便只有她一个人用。

    她反倒觉得,还是一个人用着大床,舒坦。

    只除了偶尔会感觉到睡梦之中有人伏在自己身上蹭过来蹭过去,因为知道是谁,她也就没有挣扎着非得醒来,把那登徒子打下床去。只是第二日脖颈处偶尔会有一些“罪证”被留下来。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嗜睡了一些。”又是一个天气昏重的早晨,秋风猎猎的,让人舍不得离开被子里的温暖。楚绛那个妾室又一大早照例是来请安,顺便送来了一件说是缝给主母穿戴的衣裳。

    林茜檀这个主母说了多少次让她不必时时过来,扰她睡眠,她就是不听。

    别人家的通房妾室往往仗着和男主人有自小情分而嚣张跋扈,林茜檀就没见过有人给人做妾,老实本分成这样的。

    钟嬷嬷笑说:“就这样的天气,我也是强撑着爬起来了。那些个小丫头,比少夫人还懒呢。”

    其实钟嬷嬷从林茜檀成亲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默默观察。她心里盼着林茜檀怀孕,也有一种猜测觉得林茜檀就是怀孕了,但林茜檀上个月还来了月事,她便很不敢肯定了。

    钟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伺候着林茜檀爬了起来,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来。

    林茜先是檀去了正房给父母请安,之后又拿了各处的对牌、钥匙,到花厅主持府里庶务,忙得像是个陀螺一样,匆匆吃一些中饭,到了下午,又看起来她自己的那些账册。

    多日“不见”的小夫妻,到了这天晚上总算见到了。

    身在“副丞相”的位置上,楚绛可谓是被公务硬生生扒下来一层皮了,短短半个多月不见,他就已经瘦了一圈。林茜檀被他吓了一大跳。

    “我年纪轻,不免有人背后说嘴,我不拿出一些成绩来,也的确难以服众。”楚绛眉宇之间是不容易掩饰的疲惫之色,林茜檀看着便觉得有些心疼。

    两人多日未曾亲近,楚绛心里想要,林茜檀虽然身上十分不适,却并没有去拒绝。只忍耐着接受了。

    林茜檀时刻叫人留心,唯恐阴韧没安好心,可这一段观察下来,阴韧似乎公私分明,并没有对楚绛特意为难算计。

    如今她老师顾屏终于如愿以偿从丞相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也许眼下朝中事务众多,阴韧也确实需要人手帮他分忧。尤其,是在天隆帝疏于朝政之后。

    东想西想之间,两人不知不觉完事,林茜檀身上被汗水弄得黏黏的,其实想去清洗清洗自己,然而楚绛实在忍不住在事后说起外面的部分的事,林茜檀只好安静地听着他说了。

    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又说说那个。他只挑那些能说的说一说,又把不好的事说得有七分趣味,林茜檀也爱听。

    “真是不知道陛下怎么就那么喜欢那个莲妃!”所谓的“从此君王不早朝”如今这么早就在大商上演了。

    林茜檀听过这事。

    可她心里毕竟有数,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楚绛委婉提示。魏家人最近活跃得很,大概是从陈魏氏那里得到了提醒,采取了某种行动。而天隆帝,也满意魏氏反应迅速,懂得私下和他接上头!

    但从不知内情的人眼睛里看来,天隆帝可不就是只沉迷女色而已。

    林茜檀身上不适更重了一些,好不容易等到楚绛困意上涌,睡了过去,她自己也起身来,去了一趟梳洗。

    *

    当郎中告诉林茜檀说,她身上不适,是因为有了身孕的时候,林茜檀还很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她自己不是没有过猜测,也自己给自己把脉过,但也许真是学艺不精,并不能摸出来。

    郎中笑眯眯的:“夫人身上这脉象并不十分明显,却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老夫不会看错的。”

    林茜檀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对她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好事情。楚家血脉急需传承,她也是为了这……

    楚绛已经出门去,这会儿,府里就她和江宁娘姑侄,林茜檀也是熬不过钟嬷嬷,这才姑且请了郎中。谁知道能有这样一个结果。

    又不免想起夜里楚绛一场动静,不免又担心。若是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一块肉,她是不会任由楚绛胡来的。

    郎中果然便道:“怀孕前三个月,胎盘未稳,房中事夫人还请节制,免得惊扰了腹中的小少爷,叫他待不住。”

    这还是委婉的说法。意思就是,行房会滑胎!

    林茜檀自己就是学过这些粗浅医理的,哪里还用别人说这些。可这郎中真心实意的高兴模样,又让林茜檀无奈。

    她当然看不见,这被从府外请来的,据说是全京城有名的老郎中,出了楚家的门,转头就朝着隔壁的晏国公府去了。他是王家常客,新来的王家的二少,和他很是投缘。

    二公子听说楚家的少夫人最近似乎有些不太舒服的地方,便特意请了他,“反正您看也要来给我家的人把平安脉,何不顺带去楚家看看!”

    结果一看,就看出好事来了。

    王元昭问了问,知道是怀孕,沉默了那么一下,随即就在老头子也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收拾了他眼中真正的情绪,嬉皮笑脸了起来。

    老头子和他是忘年之交,他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江湖郎中就像一般贵人那样对他高高在上。

    这老郎中只听王元昭说,他和林茜檀是拜把子的结义兄妹。

    老郎中一辈子见多识广,从来不信什么干哥哥干妹妹的,居然也被他轻易忽悠了过去,把林茜檀的事跟他一说,见没别的事,便走开去,他还要去给王家其他的人把脉。王家的二少夫人也请了他过去。

    王元昭则是在书房躺椅上躺了下来,闭了眼嘀嘀咕咕,“真是,忘了问怀孕应该注意什么了。”

    林茜檀身上有了好事,自然也要将这件事告诉给亲近的人。锦荷、钟嬷嬷亲自跑腿,分别去了江宁娘和楚渐父子那里说了这件事,一时之间,府里的人便都陆续听说了这个。

    喜欢不喜欢林茜檀是一码事,但江宁娘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喜欢自己的亲孙子的。

    刚听说,江宁娘就跑了来,难得和颜悦色叮嘱传授了一会儿,然后又兴奋地跑了出门,说是去城里的某个知名道观请教天师去了。之前别人跟她说林茜檀好生养,她还嗤之以鼻。

    和真心盼望楚家子嗣的人们截然不同,林茜檀听说江芷悦当场就掉了眼泪,竟是连这样的情绪也掩饰不住……

    钟嬷嬷亲自去了楚绛那边,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楚绛,楚绛当时正在府衙里和同僚议事,不免有人窥探出门道,特地问了问,楚绛无法掩饰自己的喜色,也不愿意掩饰,打发走了钟嬷嬷,进屋对着各位同僚说了句:“内子有孕了。”如果不是还有事,他都恨不能跟着钟嬷嬷一起往回走。

    众位有些岁数的大人不免便有那么一点心思复杂。

    这就是所谓的“春风得意”吧,金榜题名开了花,洞房花烛结了果!

    楚绛也知道见好就收,免得刺激得他们一个不爽快给自己下绊子就不好了。随即,又和他们说起了再正经不过的公务来……

    也因为楚绛如此这般的把事情给一说,不用人特意打听,这消息就自己长了翅膀,飞进了阴韧的耳朵里。阴韧现在是楚绛直属的上司,底下那几个人有什么动静,他又怎么不知道。

    听说的时候,他便勾唇笑了起来,“有孩子了?恭喜啊……”

    他分明是一边自言自语地在跟前公文上写着字,但把这事告诉给他的人,却不寒而栗。还没多想,阴韧便叫他走了。

    东山侯府那边,却是最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阴薇听了便恼怒,暗骂林茜檀的运气实在太好,她的女儿如今去了四皇子府,四皇子日日去她屋子里,可也没见肚皮有动静。如果能生下儿子,那就是长子……

    屏浪走了一趟地道,打探打探林家是个什么风声,林家的那些“亲人”也确实没叫林茜檀失望。

    意思意思送来的礼品敷衍得不能再敷衍,还不如隔壁的晏国公府出于礼貌送来的东西。

    也就是沈氏这个缠绵病榻的老人还记得将她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送过来,林茜檀一看,是一阴一阳的一对玉佩。

    老太太的原话说的是:“如果是儿子,便用阳佩,若是女儿,便用阴佩……”

    林茜檀感念祖母和大伯母心意,随即也让人回送了一些礼物回去,礼物人人有份,就是阴薇,都得了一件南方的珍贵布料,说是可以做一件衣裳。这样的表面功夫,再怎么也要做好。

    沈氏的身子越发不好,东山侯府的形势也越发微妙,林栋和林权为了争夺世子的位置,竞争激烈。来送礼物的,还是沈宁的人,趁机便问林茜檀讨银子,像是生怕林茜檀嫁出去就反悔似的。

    林茜檀叫绿玉跟着婆子走这一趟,亲自给林栋送了三十万两银票。

    绿玉一是监督这笔钱能够顺利到达沈宁手中,二也是为了传话:“主子说了,二老爷和她拿银子,可得用到实处。若是再叫她发现他拿着这银子私下置办生意,给自己留后路,她可不做这冤大头。她要看到二老爷拿到世子之位,或是二老爷名下产业的店铺入股书!”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沈宁当时脸上就全是火辣辣的尴尬,绿玉回来告诉林茜檀说:“二夫人很是恼怒,可偏偏还不敢和奴婢发火,那模样又怒又笑的,可滑稽了。”

    林茜檀笑,有钱就是任性,换了以往,她二伯母可不是这样,又说:“我这二伯,虽说贪财了一点,但比起我那亲爹,也还是孝顺了不知多少。他不是祖母亲生,甚至于他的生母还留了临终遗言要他跟祖母过不去,但祖母终究是用真心诚意水滴石穿,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由此可见,有血缘的亲人,也未必就一定是亲人不可。她舅舅和表哥的父子感情,也是一个例子。

    正说着话,外面有一个小丫头跑进来急匆匆地跟林茜檀说,外面丞相府叫人送了礼物过来,说是“舅舅”给的祝贺礼,这样,林茜檀和绿玉的对话,自然而然也就被打断了。

    林茜檀听了就神色古怪,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外甥女,他又哪根筋不对劲,跑到她亲舅舅跟前找不痛快?!可心里怎么想另说,表面上也还是淡定吩咐,将礼品收下。

    倒不是她想收,而是丞相府都说了,这是舅舅给外甥女的,她如果不收,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楚家,都会有一个名声上的凭白拖累。

    林茜檀想的不错,到了晚上楚渐从外头回来,脸色果然黑得像锅底。随即,像是跟阴韧打擂台似的,各种好东西不要钱地给,林茜檀发了大财。

    看着一箱子一箱子的珠光宝气往林茜檀屋子里搬运,有些人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

    只是,阴府送来的某些东西,很是古怪。

    底下清点入库的人不认识好些好东西,请了锦荷等人去看,锦荷也不认识,就把物件送到了林茜檀跟前,林茜檀看了一眼,那是北洋上传来的一种武器,两头圆柱,中间以铁链藕断丝连,就是林茜檀也只清楚它的名称叫做“燕葛”,而不知道具体的用法。

    不过是个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物件,林茜檀当然不会多想,“收起来吧,压到箱底去。”估计也是用不上,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熔化成铁水,重新铸造,也算废物利用。

    楚绛回来看见整整堆了三个院子的好东西,也稍微愣了一下,还故意装作吃醋一样,亲了亲林茜檀:“都说做公公的疼儿媳妇,这话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可算服气了!这些东西,我娘跟父亲讨,他也不给的,如今倒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全给了你了!”

    林茜檀也笑。疼儿媳妇是真的,不过楚渐这举动,其实也是顺水推舟,说起来也算是将楚家最值钱的东西,过一趟明路,交到她这个真正拥有楚氏血脉的人手上。以免将来他万一不在之后,楚绛难违孝道,受江宁娘掣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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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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