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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下出水     我在大唐有后台txt下载     我在大唐有后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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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救回一个女人】

    大唐,武德六年,此乃开国帝王李渊的年号。

    天下忽有噩耗传来!

    “李秀宁死了!”

    李秀宁是谁?

    她是大唐开国帝王李渊的女儿。

    她是天策府上将李世民的妹妹。

    她曾以一己之力横扫了六大反王。

    她独力创建了堪称整个隋朝末年战斗力最为最凶猛的燕赵娘子军。

    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为大唐的开国立下了赫赫战功。

    放眼整个天下,几乎有一半地方是她打下来的,若论整个关中,她麾下的娘子军势力更是力压天策府。

    大唐开国之初,这位公主执掌的力量几乎占据大唐的一半。

    然而,现在,这位本该流芳千古的公主却薨了。

    【平阳公主薨,葬礼以军制,十八将抬棺,二十四牲牢,真正的生死哀荣,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死后有追赠的公主。】

    谥号曰,昭。

    她的葬礼,堪称帝王般隆重!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平阳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无论史书还是民间野史,大多只是模糊不清的猜测。

    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出殡当日的那口十八位将军抬棺,其实里面乃是空的……

    史书上面所谓的平阳公主薨,其实根本就没人见过她的尸体!

    就算是李家皇族的一众亲人,也只是见到了她留下的绝笔遗书。

    又因一直找不见人,所以才猜测她已经死了。

    ……

    ……

    村里人都知道,顾天涯会制作很多稀奇古怪的器物。

    是谁教会他的呢?

    是顾天涯的老娘!

    所以确切的说法应该是,顾天涯和他老娘会制作很多稀奇古怪的器物。

    比如提笼!

    提笼是什么?

    提笼,是一种特殊的捕鱼工具。

    制作简单,功效却很强大,哪怕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也能使用这小玩意下河抓鱼。

    然而呢,放眼四村八乡方圆百里,从未听说谁家会做这种工具。这种明明很是简易的抓鱼器具,只有顾天涯和他的娘亲才会制作……

    其实说穿了也没有多少高深的技巧,主要就是一种别人想不到的小创意!

    但是这个小创意在没人见过之前,想要做出来真的很难很难很难。

    世上很多东西没被发明以前,世人想要制作都会很难很难,原因很简单,想不到创意。

    ……

    天寒地冻,北风呼呼!

    顾天涯裹着一件厚厚的大袄,十分快速的从河里拽出了一个提笼,但听水声哗啦,似有噗通乱响。

    老娘站在他身后踮脚张望,声音里明显透着紧张,忐忑问道:“顾儿,抓到鱼没?”

    “抓到了,还不少呢!”

    顾天涯哈哈一笑,拎起提笼举给老娘看,语带安抚道:“娘亲您看,收获很大哇,提笼几乎半满,足有二三十斤,不止有鱼,还有青虾……”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举着提笼继续又道:“您看看这些青虾,只只肥硕无比,大钳子张牙舞爪,跟您故事里讲的将军一般,简直就是狂妄的很,狂妄的很呐……”

    “好得很,好得很!”老娘满是欢喜,连连道:“能抓到这一笼鱼虾,咱们娘儿俩三四天的口粮算是妥了,走走走,娘这就回家给你做饭。”

    “好嘞娘,不过您先等等!”

    “等等?还干啥?”

    老娘明显有些迟疑。

    顾天涯晃了一晃手里的提笼,笑着道:“您看这提笼里面,诱饵没被吃光,不如把它扔回河里,应该还能再抓一次鱼。”

    说着又是一晃提笼,再次道:“孙家的庄子上难得杀猪一次,孩儿帮闲半日方才讨得半截猪肠,所以嘛,这份鱼食诱饵来之不易,万万不能让它浪费了。”

    说到这里看向娘亲,恭声再道:“您一向教诲孩儿,持家之道,物尽其用。且让孩儿把这提笼放回河里,说不定傍晚又能再抓二三十斤鱼……”

    “还能再抓一次?”老娘明显欣喜,声音透着激动,连连道:“那可好,那可好,娘可以把多余的鱼虾洗弄干净,晾在院子里好生晒制一番,如此又多了三四天的口粮,咱们娘俩七八天都不用担心饿肚子。”

    顾天涯哈哈一笑,顺着老娘口风道:“娘亲说的真是有理,孩儿这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再抓一次鱼,保证有收获。”

    其实主意本是他想到的,但是做儿子的哪能邀功?反倒不如顺着老娘口风去说,多让老娘开心一些才是正理。

    所谓孝顺,一曰孝,二为顺,如此简单,如此而已。

    ……

    却说顾天涯一边顺着娘亲的口风说话,一边把提笼里的鱼虾倒进木桶,然后反身走回水畔边缘,准备再把提笼放置回去。

    老娘则是站在后方吃力提着盛满鱼虾的木桶,目光一转不转盯着顾天涯,脸上神色带着期盼,眉宇之间却有紧张。

    忽然小声开口,仔细叮嘱道:“顾儿你可小心些,脚下不要打滑,莫要跌进水里,眼下寒冬腊月的季节,万万不可落水冻着你。”

    顾天涯又是哈哈一笑,回头安抚一句,恭声道:“知道啦,您放心,儿子我小心着呢,保证不会跌脚打滑。”

    一边说着,一边把提笼放进水中。

    想了一想,又从河边拿起早先带来的木棍,挑起提笼使劲往那水深之处送了一送,这才吐出一口热气,反身慢慢走回岸边。

    自始至终,老娘一直紧紧盯着他脚下,直到顾天涯转身而回,脸上方才现出如释重负。

    接下来,娘儿俩个席地而坐,都是面带渴盼的望着河水,都在想着傍晚又能再次抓到二三十斤鱼。

    想到开心之处,不免发出欢喜的笑声。

    只不过,天气毕竟很冷,老是这么在河边等着可不行,再壮实的汉子也会冻的打哆嗦,须得赶紧回家,生起火来好好暖和一下。

    顾天涯忽然站起身来,然后双腿往地上稳稳一蹲,仰头笑道:“老娘,咱们先回家吧,路有点远,儿子背着您!”

    哪知老娘脸色一拉,像是被顾天涯惹的十分生气,佯装怒道:“娘又不老,这点路途算个什么?你赶紧站起来,木桶也让娘来提。”

    顾天涯嘿嘿两声,分明充耳不闻,他只是蹲在地上不起,仰头静静等着老娘答复。

    如此好半天过去之后,老娘终于拗不过儿子脾气,无奈狠狠瞪了顾天涯一眼,俯下身来乖乖让儿子背着。

    顾天涯这才哈哈大笑,得意的像个刚刚打赢一场战役的大将军。

    他一手提着二三十斤的木桶,另一手稳稳托着娘亲的腿弯,然后深吸口气喷吐而出,站起身来迈开步子往回走。

    穷人肚里油水少,故而体力并不好,所以哪怕只是背着一个体重并不太重的老娘,顾天涯仍旧感觉微微有一些吃力。

    然而北风呼呼宛如狼啸之间,河畔边上却响彻一个少年爽朗的笑声……

    听起来,分明像是个调皮的孩子在跟娘亲耍无赖。

    ……

    却说娘儿俩顺着河道一路远行,身影眼看就要变得模糊起来,一路之上,老娘频频回首,目光总是不自禁望向大河,望向提笼放置的那处水面。

    忽然,老娘一声惊叫,道:“顾儿,顾儿你快看,提笼怎么歪倒了…咱家的提笼怎么歪倒了……?”

    嗯?

    顾天涯脚步一停,迅速转回了身。

    他站在河岸之上极目远眺,果然看到抓鱼的提笼真的已经歪倒。

    “怎么回事?”

    “我明明放置的很稳?”

    他心里有些怀疑,下意识就要往河边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老娘又是一声惊叫,道:“人,有人,顾儿你快看,河里有个人……”

    顾天涯一惊,目光急速在水面扫视,但见水花翻滚之处,依稀有一点艳红的颜色正在随波逐流。

    果然有个人!

    是个穿了满身大红的人。

    河水之中那一抹艳红的颜色,分明就是一个穿了满身大红的人。

    仅仅一个瞬间,顾天涯就想通了抓鱼的提笼为何会歪。应该是河中那人顺水漂浮翻滚,身上衣服恰好挂住了自家的捕鱼提笼,所以提笼才会碰歪,可惜没能挡住那个人。

    提笼和那人一起顺水翻滚。

    ……

    “顾儿,顾儿,人,那是个人……”

    老娘的声音抖抖索索,明显带着紧张和惊恐。

    紧张,是因为紧张那是个落水的人。

    惊恐,同样也是惊恐那是个落水的人。

    老娘一辈子心善,哪里能见得有人落水,所以声音里的惊恐和紧张,转眼之间就带上了哭腔。

    顾天涯想也不想,轰的一声拔脚飞奔,人还没到河边,木桶已经扔掉,他把双腿猛往地上一蹲,急急道:“娘,您先下来。”

    可惜老娘由于紧张,双手仍旧死死箍住他的脖子,这时只知道哆哆嗦嗦开口,不断颤声道:“顾儿,人,那是个人……”

    说到这里才猛然住口,似乎意识到儿子是要跳河救人。

    跳河?

    救人?

    老娘身体顿时一僵,双手不由自主抓着顾天涯,拼命摇头道:“不行,不行,天太冷了,水也太冷了,会冻坏的,你会冻坏的。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哇……”

    老娘抽抽噎噎,竟然哭了起来。

    一边是有人落水,必须要人搭救,善良如她,怎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淹死?

    一边是天寒地冻,儿子跳河救人,疼儿如她,怎能放下心看着儿子下水?

    不去救,河里那人就得淹死!

    若去救,自家儿子可能冻着!

    可怜老娘只是个普通妇人,她心里哪能撑得住这种天人交战,万分焦灼之下,只会急的呜呜哭。

    或许有人觉得这事夸张,或许有人觉得像是个笑话,然而顾天涯却十分了解自家母亲,老娘她就是这么个柔软性子的人。

    很善良!

    但怕事!

    ……

    此时事势十分紧迫,老娘又哭的让人心疼……

    顾天涯这辈子最见不得老娘啼哭,当下想也不想直接拉开老娘箍住他脖子的手,大声安抚道:“娘亲您放心,儿子冻不着!”

    说着不等老娘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冲进了河中,这时他才想到自己没有脱掉大袄,可是救人的情势已经容不得他再迟疑……

    于是,他狠狠咬了咬牙,使劲吸了一口气,他瞅准河中那抹不断翻转的红色身影,硬着头皮冲着过去。

    ……

    数九严寒之际,顾天涯从河里捞上来一个女人。

第2章 【大唐兵权分为三份】

    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大唐的兵权掌握在三个人手中!

    也就说说,权利格局同样被分成了三份!

    ……

    大唐,洛阳。

    城中有条长街,名曰天枢大街,街首有府一座,赐号秦王之府。

    另悬附属匾额一块,上书天策上将军府。

    此是大唐秦王李世民的府邸。

    乃为天下兵权三分之一的掌控中心。

    寒冬之日,北风呼呼,然而天策府的议事大殿之中却温暖如春,因为殿中燃烧着十几个熊熊喷薄的巨大火盆。

    不但不冷,而且很热。

    火盆之中喷涌着滚滚热浪,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殿中除了火盆热浪,还有阵阵浓郁肉香。

    今日李世民正与麾下群臣一起吃肉喝酒。

    有文臣!

    有武将!

    文臣低首轻谈,武将举杯痛饮,正值酒酣之际,突见一人抬首上方,轻声道:“秦王殿下,该动手了……”

    秦王殿下,该动手了!

    仅仅八个字,大殿猛然落针可闻。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全都把目光看向了上首的李世民。

    他们的眼中,有激动,有渴望,有雄心,也有忐忑。

    刚刚文臣们低首轻谈都是假装的,武将们举杯痛饮也是假装的,连日以来他们多次齐聚天策府中,就是想要怂恿李世民做出最终的决定。

    什么决定?

    争夺大唐的另一支兵权。

    当啷!

    一声清脆声响。

    但见李世民手腕一放,将手中的匕首轻轻放在案上。

    然后。

    噗通!

    这次乃是一声闷响。

    却是李世民另一只手腕同样一放,将一根刚刚烤熟的羊腿也放在了案上。

    削肉的匕首和烤好的羊腿同时放下,这是不打算继续吃饭的意思了!

    麾下众人心中微微一凛。

    他们隐约感觉今日的劝进怕是又要白费。

    果然!

    只见李世民面色带冷,一双虎目却遥望大殿之外,似有悲伤,又似不舍,好半天过去之后,千言万语方才汇成一句话,仿佛喃喃般道:“那是我妹妹的兵权。”

    那是我妹妹的兵权。

    仅仅这一句话,分明透露着某种纠葛和感伤。

    麾下众人一时无言。

    唯有殿中一人站起,拱手轻声道:“殿下,平阳公主已经不在了,倘若殿下不舍动手,太子那边也会动手,既然如此,殿下何必……”

    可惜此人话为未说完,猛听李世民一声厉喝。

    但见李世民勃然起身,语带愤怒道:“此月以来,汝等逼迫本王多少次了?在汝等眼中,难道就只有平阳麾下的那一支娘子军?汝等何曾想过,那是本王亲妹毕生的心血……?”

    又是轰的一声,却是李世民愤怒之下踢翻案几。

    然后只见这位大唐秦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拱手对众人置礼,勉强压住怒火道:“今日风啸如哭,本王身体不适,我就不陪诸位同饮了,失礼之处切莫挂怀。”

    言罢长长一叹,目光深深看了殿中某人一眼,猛地挥袖转身,大踏步朝着殿后而去。

    转眼之间,人影已远。

    只留一众麾下之人面面相觑。

    良久之后,才见刚才劝进那人无奈出声,遗憾道:“殿下还是心软,难以下定决心。”

    另一人望向殿后方向,低声道:“平阳公主已薨,大唐兵权却犹然分为三处,倘若殿下不争,别人必然会争。若是落入太子府中,我天策府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众皆无言。

    而今大唐立国已经六年。

    虽然天下尚未清平,但是大势已经有了走向,放眼整个中原河山,李家王朝再也没有并驾齐驱的对手,唯今剩下的只是不断扫平寰宇,最终必然会是一统天下的格局。

    大唐,已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势力。

    然而这份力量却一分为三。

    大唐兵权,分为了三份。

    第一份兵权,执掌在皇帝李渊手中,乃是驻守长安和关中之处,共计拥有兵马十四万人,称为京畿羽军,战力极其精锐。

    这支兵权乃是帝王亲军,按说唯有皇帝李渊才能执掌,但是众人都已知晓,李渊有意将这支兵权慢慢交于太子手中。

    太子府本就占据继承大义,倘若再被他们拥有了帝王亲军的兵权……

    第二份兵权,就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娘子军。

    虽然名称叫做娘子军,但是麾下兵卒可并非是娇滴滴的小娘子,相反,全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勇之士。

    当年隋末大乱,李家举而起兵,原本只是为了自保,并没有太过强烈的野心,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李家的某个女子竟然这么能打……

    平阳公主李秀宁几乎白手起家,短短一年募集到了五万大军,以此横扫整个中原北方,麾下兵力更是越战越强!

    刚开始还只有五万人,随着战争的推进越打越多,等到李渊战战兢兢勉强攻下长安的时候,愕然发现自家的闺女已经帮他打下了大半个中原。

    李秀宁麾下的娘子军,兵力竟然足有二十万人。

    李家一半的天下,几乎掌控在了娘子军的手中。

    这就是大唐的第二份兵权。

    ……

    至于第三支兵权,则在秦王李世民手中。

    两年之前,也既大唐武德四年,李世民以右领军大都督身份,率领大军攻下洛阳,击败王世充和窦建德联军,战功赫赫,声名大振。

    战功极高,兵权便也极大。

    但因李世民乃是次子出身,此生没有传承帝位之可能,故而唐高祖命他执掌整个大唐东部的文武大权,并且允许他在洛阳建立自己的亲王幕府。

    天策府。

    允自置官署。

    允治地募税。

    赐食邑三万。

    掌集兵之权。

    这是一份位凌于所有亲王之上的独特大权。

    啥是‘允自置官署’呢?

    就是允许李世民可以自己征召自己的属官。

    不需要经过朝堂批复,不需要经过皇帝允可,只要李世民觉得某个人才有用,那么就可以征召进入天策府为官。

    啥是‘允治地募税’呢?

    这又是一份骇人听闻的特权。

    说白了就是李世民可以在所治地方私自征税,并且所收的税金完全可以自主支配给麾下军民。

    除此之外,还能食邑三万。

    食邑是什么,食邑就是老百姓用自己的产出供养李世民。而所谓的三万,乃是指的食邑人口足有三万户。

    三万户是多少人?

    按照大隋和大唐时代的惯例,中原汉族一户之家约为5到7人,并且只统计成年男子,老弱稚童不算其中。

    粗粗这么一算,李世民的食邑最少也有十五万人。

    十五万百姓的田亩产出,完全归于李世民独自食邑,放眼整个历史朝代,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亲王应有的规格。

    李世民的天策府,麾下兵力足有三十万,又因掌控中原洛阳等地,如果安稳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壮。

    以上就是大唐兵力三分的格局。

    皇帝李渊的京畿羽军,总共兵力约为十四万,掌控长安和关中等地,但是实力只能算是第三。

    平阳公主李秀宁的娘子军,总共兵力约二十万,皆是身经百战悍卒,堪称横扫天下。

    又因麾下拥有骑兵,故而负责驻守北方边境,如李氏老家山西,如刚刚打下的河北,乃至肴山以东的山东,秦岭以北的雁门……

    自古至今,敢于驻守边关的都是最猛的。

    错非数量只有二十万这个限制,李秀宁的娘子军几乎可算天下第一。

    大唐兵力三分。

    李渊的帝王亲军竟然只排第三。

    李秀宁的娘子军掌控中原北方,兵力战力可排第二。

    其实应该排第一的,原本就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只不过李秀宁从小和李世民这个哥哥亲近,竟然把自己麾下一支最猛的骑兵送给了哥哥,这几乎是属于自削力量,用她的力量助推了李世民的腾飞。

    也正因为如此,李世民的天策府才能排名第一,不但攻占了号称北方中心的洛阳,而且还掌控了整个大唐东部最为肥美的平原。

    天下世人皆知,正是因为李秀宁送给李世民的一支骑兵,李世民才能建立赫赫有名的玄甲铁骑。

    李秀宁实乃名动天下的战神级别的奇女子。

    只可惜,她死了。

    ……

    却说李世民愤怒离开天策府大殿,一路怒气冲冲的直奔后宅而行,忽然看到前方站着一位丽人,李世民停下脚步长长一叹。

    这时候的李世民才只二十五岁,身上还没有帝王思想的无情和冷厉,他只是觉得心中悲愤和痛苦,冲着那位俏丽佳人苦苦一笑,上前道:“观音婢,为何又在此处吹冷风?”

    说着怅然一叹,伸手握住丽人手腕,再次道:“天气如此之冷,你该留在屋中。”

    哪知丽人冲他温婉一笑,柔声道:“妾身这是在惩罚自己,代替家兄向您致歉。”

    李世民面色一滞。

    却见丽人轻轻把脑袋搁在他的怀中,柔柔又道:“妾身知道,家兄一直在怂恿您,他盼着您能争夺娘子军的兵权,以此来更加稳固天策府的权势和力量……”

    说着停了一停,轻叹又道:“但是家兄却不知道殿下您心中的伤感和痛苦,燕赵娘子军,那是秀宁妹妹的心血,也许别人只会想着夺取秀宁妹妹留下的兵马,但是殿下您却承受着失去同胞妹妹的苦痛。他们不懂得,秀宁是您从小带大的丫头……”

    李秀宁,从小是跟着李世民长大的。

    说是兄妹之情,其实和父女无异。

    只听观音婢柔柔再道:“他们不明白,他们越是怂恿您,越是让您忍不住去回忆妹妹的音容笑貌,他们这一个月来每天都做劝进,也就让您这一个月来每天都会痛苦万分。”

    李世民默默抬头看向天空。

    北风呼呼之间,观音婢再次柔柔出声,叹息道:“家兄怂恿您,是因为他乃秦王天策府的谋士,身在其位,必谋其政,但是他的怂恿几乎等同于逼迫,让您陷入思念妹妹的悲痛和伤感之中,顾因如此,妾身才会日日在这里吹冷风,妾身用这种自己惩罚自己的方式,借以代替家兄向您致歉,因为他们不懂您的悲伤,秀宁是您从小带大的妹妹……”

    李世民长长一叹。

    他将妻子轻轻拥在怀中。

    妻子将嗪首轻轻搁在他的胸膛。

    夫妻二人站在冷风之中,目光却都不自禁的望向北方。

    良久之后,丽人再次柔柔开口,轻声道:“殿下,秀宁妹子已经逝去一个月了。自从那日见到她的绝命遗书,妾身恍然以为还是昨日。”

    绝命!

    遗书!

    乃是寻死自尽,离开人世的意思。

    李世民虎目湿润,模糊的泪水似乎显出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女,似乎正在冲着她的哥哥甜甜而笑。

    北风越发呼啸了。

    李世民拍了拍妻子肩膀,温声道:“回屋吧,天气冷。”

    说着缓缓抬脚,心情似乎很是压抑。

    也就在这时,观音婢突然再次开口,仿佛有着迟疑,又似某种期盼,轻声道:“殿下,您说秀宁妹妹真的会逝去么?会不会,尚人间?”

    会不会,尚人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就是人还没死的意思。

    李世民虎躯猛然一震。

    他忽然感觉自己之前似乎钻了不该钻的一个牛角尖。

    因为自家妹子从小性格刚强的缘故,他在看过遗书之后竟然从未想过妹妹并未寻死的可能。

    妹妹她,会不会尚在人间?

    李世民猛然激动起来!

    如果秀宁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第3章 【你想死,我不拦着】

    冻僵了的人应该怎么救?

    先得用雪搓。

    再用温水泡。

    如此两三个时辰之后,河里捞上来的女人总算救活了。

    却说此时已是晌午,顾天涯累的浑身是汗,老娘正在锅台那边忙着做饭,屋子里渐渐弥漫着淡淡鱼香。

    那女人已经醒了,脸色僵白躺在床上。

    虽然她身上盖着顾天涯的厚厚大袄,虽然屋子里烧着一个熊熊火盆,但是顾天涯仍旧敏锐发现,女子身躯还在微微打哆嗦。

    大冷天的泡在河里那么久,恐怕一时半会是暖和不过来的。

    但是不管如何,人总算是救活了。

    顾天涯端着一碗汤水走到窗前,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轻缓,低声道:“你醒啦?醒了就先喝点热水。家母正在烧饭,今日煮的是鱼,咱家屋里弥漫的香味你应该已经闻到了,我敢保证你从未尝过这种好东西……”

    他说这话其实并不是炫耀自家的饭食,而是想用这种办法勾起女人的注意力。

    可惜,失败了。

    这女人的脸上竟无任何表情。

    没有感恩的意思。

    没有致谢的**。

    双目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屋脊。

    明显乃是心如死灰的那种味道。

    顾天涯在心底一叹,暗暗惋惜道:“唉,看来这又是个救了也白救的……”

    眼下这个混乱的世道,顾天涯见过了太多的可怜人!

    有些是受尽磨难不愿再活,有些是饱受打击抗不下去,比如眼前这个女子的状态,她明显就不想再继续活着。

    说白了,救也白救,就算眼下救回来了,说不定哪天又会寻死觅活去了。

    心如死灰了,实在不好搞。

    虽然如此,但是顾天涯仍旧觉得他得努力劝劝,这并不是因为他在大冷天里跳进河里去救人挨了一场冻,而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老娘呜呜咽咽的哭。

    想劝人。

    得有个套路。

    尤其是个心如死灰的人。

    怎么劝呢?

    只见顾天涯面色一沉,再也不是刚才那种温和平缓的声音,他陡然轻哼一声,略带不满道:“醒了吗?醒了就说句话。摆这个半死不活的架势给谁看呢?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样子吗?”

    这是劝人的第一个套路,先甩个难看的脸子给对方试试看,这个时代的人比较注重情理,话说的难听点说不定能有奇效。

    可惜,眼前女人的表情毫无波澜。

    第一招失效!

    顾天涯眼珠子一转,口中的话语顿时又换了个说法,听起来唠唠叨叨,又像是语重心长,缓缓道:“丫头啊,你才多大年纪啊?往后还有大好的年月等着你,你咋就想不开了想要寻短见呢?”

    这是第二个套路,属于顾天涯从他老娘那里学来的招数,这一招大体类似于长辈的碎碎念,有些时候有些伤心之人很吃这一套。

    但是可惜,针对眼前的女子没奏效。

    顾天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看来你是铁了心的想死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活在世上不好么?”

    说着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顺手把碗搁在了床头边上。

    他指了指对方身上的大红衣服,接着又道:“就凭你这一身的锦绣华服,普通人家怕是一辈子也置办不起,你这身衣服最少也得值个十贯八贯,搁在穷苦之家足够三五年吃喝了,而你呢,你穿着它跳河自尽,一点也不心疼,一点也不在乎,仅从这一点来看,你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出身,对不对?你对于钱财不在乎,你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好东西糟蹋了应该心疼……”

    这一段长篇大论说完,床上的女人仍旧死气沉沉。

    顾天涯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自顾自又道:“乱世荒年,穷人最苦,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家闺秀可能没见过,但是我这种生活在山村里的穷小子见识过,正因为见识过,所以对于你寻死觅活才感到不值,不对,不是感到不值,而是感觉气愤,窝火……”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直直盯着床上的女人,紧跟着再道:“你见过吗?老百姓家里没有隔夜的粮食,每天睡醒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吃的。你见过吗?两三岁的小娃娃饿的皮包骨头,他们寒冬腊月的天气趴在雪堆里,不断扒开积雪去找草根,他们看到树木就会欢喜的笑,冲上去抱着大树拼命的啃,他们啃什么呢?只想啃掉一点点树皮而已。”

    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仿佛喃喃自语般道:“那些两三岁的小娃娃,他们的奶牙还不曾换,他们努力啃着坚硬的树皮,硌的奶牙生疼眼泪汪汪,可是就算如此,孩子们仍旧一口一口的努力去啃,不啃,肚子就饿,不啃,就得活活饿死。”

    陡然声音变大,带着一股子火气,大声又道:“即便活的如此艰难,我们仍旧挣扎活着,而你呢,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动不动就想寻死觅活,凭什么?你难道比我们穷人可怜吗?”

    也许是因为顾天涯说的太多,也许是因为被话语触动了心神,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的眼睛似乎轻轻瞥了一眼顾天涯。

    但是,也仅仅就只是一瞥。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这女人方才低沉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经历过,但我经历过的事,你永远不会经历到,所以……”

    她说着似是迟疑一下,神情十分落寞消沉,喃喃自语般道:“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是在告诉顾天涯,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生活酸楚,所以也就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心如死灰,既然不明白我为何会心如死灰,也就没必要劝解我继续留恋这个人世间。

    顾天涯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不但心如死灰,而且还性格坚毅,属驴的,一旦认准了某个念头,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劝了。

    只要你寻死的时候离远点,不要让我老娘看见了又是啼啼哭哭,那就万事大吉,顶多事后帮你收尸。

    想到这里,顾天涯再次叹了口气,忽然指了指对方身上的衣服,眼睛眨呀眨呀的转动着,低声道:“要不,脱了?”

    女人的身体明显一僵。

    眼睛里也射出一道杀气。

    没有错,杀气,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这一刻竟然给人一种如狼如虎的味道。

    顾天涯及时醒悟过来,连忙开口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根本不馋你的身子!”

    女人眼中的杀气更足。

    顾天涯赶紧再次补充,急急道:“衣服,我是心疼你这身华美无比的衣服。”

    女人面带疑惑盯着他。

    顾天涯略显尴尬搓了搓手,小声小气说道:“你反正是个要去寻死的人,人一旦死了也就别在乎风光不风光吧,我看你这身衣裳不错,陪你去死实在是有点可惜了,咱俩打个商量,你把衣裳留给我,算是偿还救命之恩,从此各不相欠,如何?”

    女人仍旧疑惑盯着他。

    疑惑之中似乎还有一丝警惕。

    顾天涯很是无奈,突然小心翼翼指了指锅台那边的老娘,压低声音又道:“你真的不用误会,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心疼我老娘,她一辈子都没穿过好衣裳,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布衣木钗,缝着补丁,我想把你的华服留下来,裁剪布料给我老娘做衣裳……”

    女人眼中的警惕迅速消减下去。

    看向顾天涯的眼神带上了莫名好感。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她轻声说了一句,道:“你是个孝顺的人。”

    顾天涯嘿了一声,略显羞赧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个没本事的人,赶巧救了你一命,你就把这身华服送我吧。”

    “可以!”

    女人毫不迟疑,很是干脆利索。

    不过她很快又补充一句,同样低声道:“但你不能脱我衣服,得让你母亲替我脱,此时我身无长物,身上的衣服算是临死之前一点馈赠吧……”

    说着语气忽然又消沉,喃喃自语般道:“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孑然一身,不欠这世间任何的债。”

    顾天涯听她语气落寞,连忙低声安慰道:“也不算赤条条走,你死之后我会给你弄个芦席,棺材买不起,芦席我会编,河里多得是芦苇,顶多三两天的功夫就能编织一张芦席,到时候我把你的尸体抱着往芦席里面一放,仔细裹好了就能找地方挖坑下葬,你不用担心,我这人做事用心的很,保证给你寻个好点的地方,不会让野狼野狗挖出你的尸体吃。”

    这本是好心之言,哪知女人听了却打个哆嗦,下意识道:“你抱着我?裹进芦席?”

    她对于自己的尸体会不会被野狗啃食毫不在意。

    反而关注的是自己死后会被一个少年抱着身体。

    似乎!

    竟是有些羞涩的意味。

    可惜顾天涯仿佛没有意识到不妥,反而满脸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又不贪图你的身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救你的时候根本顾不得避讳。那会儿你肚里灌满了水,得亏是我又压又揉给你弄出来,否则的话,你早就伸腿瞪眼了。不信你摸摸心口窝那里试试看,是不是感觉到隐隐有些发疼?那是我不断按压的结果,让你吐出了足有七八碗河水……”

    女人蹭的一下坐起来。

    “你?按压我的……心口窝?”

    心口窝在哪?

    心口窝处于一个不方便碰触的地方。

第4章 【莫非是因为争夺家产?】

    气氛忽然有些不对劲。

    但是顾天涯心里却暗暗一喜。

    他表面上装出说错话的讪讪,猛地一拍脑袋道:“哎哟不好,忘了帮我娘烧火做饭……”

    说着转身便走,转眼跑到锅台那边。

    此时老娘正在烧火做饭,顾天涯凑过去抹了把汗,小声小气道:“老娘,第三个的套路果然管用,那女人听我劝解半天不见起色,最终还是第三个办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又道:“只不过,管用是管用,只是威力未免有点太大了,那女人现在的架势有点吓人啊。”

    说话的过程中,他用眼角余光偷偷观看,不知为何,总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他发现,那女人的眼睛一直在直勾勾看着他。

    很诡异!

    很凌厉。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顾天涯下意识擦了把冷汗,压低声音又对老娘道:“您快看,您快看,她下床了,她往这边走了,老娘,要不我先出去躲躲,你去跟她解释解释?”

    可惜老娘还没答话,猛听身后响起女人的声音,虽带虚弱,英气却足,似是沉吟,实为笃定,缓缓道:“刚才那番话,是一个计策,对否?”

    人已走到身边,撞上充楞肯定不行,无奈之下,顾天涯只能转头看着对方。

    却发现女人缓缓蹲下身来。

    然后慢慢坐在了地上。

    双膝弯曲起来,双手抱住了膝盖,一双妙目似是盯着锅台下面的炉火,眼睛之中闪烁着莫名味道的光色。

    这幅模样,忽然竟给人一种温婉如水的错觉。

    直到这个时候,老娘才温声而笑,开口道:“丫头,你可不要生气,我家儿子刚才只是吓唬你,他可没有胆量去碰一个姑娘家。”

    只见女子妙目平静,好半天才轻轻道:“可我身有自知,我落水之后确实灌了很多河水,而现在,我之腹中,点水也无……”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有人在她昏迷的时候确实按压过她,所以才能把她灌进腹中的河水全都压出来。

    顾天涯连忙一指老娘,急急解释道:“是家母动的手,我对你从未碰触。”

    老娘在一边点了点头,再次温声道:“我们家里虽穷,我儿子家教却好,丫头你大可放心,顾儿他确实不曾碰过你。”

    女子似是放心下来,口中舒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她一双目光看向顾天涯,突然再次又问道:“所以说,刚才那番话只是一个计策,对否?”

    顾天涯咳嗽一声,满脸正气道:“如果我不那么说,你肯定还是死气沉沉的架势,故因如此,给点刺激,让你产生羞赧,才会脱离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你别用这种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这套路说穿了并不算多么高深。”

    “套路?”女人迟疑一下。

    顾天涯连忙解释,补充一句道:“就是计策的意思。”

    他似乎想要转移话题,紧跟着又道:“我听你谈吐之言不似一般,开口便能说出‘计策’这种字眼,显然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莫非竟是个豪门贵族不成?”

    这既是在转移话题,也是在套取对方的底细。

    果然只见女人被他牵引节奏,忍不住点了点头道:“你方才不是已经猜测过么?我确实不算个穷苦人家的出身。”

    “那么就是豪门贵族喽?”顾天涯紧跟着追问一句。

    可惜这一次,女人明显迟疑,足足好半天之后,才见她缓缓点头道:“你若坚持认为是,那么就算是吧!”

    “好啊!”

    顾天涯一拍大手,脸上故意装出兴奋之色,急急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更不能再去寻死了。贵族多好啊,活的悠哉又悠闲,不愁吃,不愁穿,哪怕国破山河碎,照样钟鸣鼎食烹,你若是就这么死了,可对不起老天爷让你投了这么好的胎。”

    老娘也在一旁温声开口,轻轻劝慰道:“是啊,活着多好,不管再苦再难,总归还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希望?”

    这又是一个生疏的词汇。

    女子明显沉吟一下,好半天才弄懂了这个词的含义。

    她仍旧屈膝坐在地上,双手就那么抱着自己膝盖,她一双妙目再次看向锅台下面的炉火,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消沉落寞的叹息,仿佛喃喃道:“有些人,活着看不到希望,有些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这么。”

    顾天涯心里有些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你家里天天有人打你骂你么?”

    女子微微一怔,随即微微摇头道:“我说的折磨,并非这种折磨,而是,而是……”猛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苦涩道:“而是心中的折磨。”

    她说完抬头,目光仰望着屋顶,喃喃又道:“寻死的人,都是过不去心里的坎。”

    “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呢!”

    顾天涯哈哈一笑,脸上故意装出轻松之色,他把脸庞往前一凑,满脸神气活现道:“你有什么憋屈,直接跟我说说,实不相瞒,我最擅长的就是给人开解心中苦闷,不信你问我老娘,这可是我天生就有的本事。”

    老娘在一旁同时也说了句,温声和缓道:“如果顾儿劝不开你,老身也能劝劝你,丫头啊,你到底哪里想不开。”

    可惜,女子忽然又陷入沉寂不言。

    顾天涯偷偷和老娘递个眼色,随即凑到女子身边坐下,故作好奇道:“看你年龄,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你是个豪门贵族的出身,却在大冷天里选择投河自尽,那么便让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莫不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才会如此?”

    这次他不等女子迷惑,紧跟着就补充解释道:“我说的感情特制男女之情,比如情情爱爱啊,比如藕断丝连啊,你是女子,又是大户人家出身,那么再让我猜测一下,你若是感情出了问题应该是男女情爱,比如,你心里有个喜欢的人,但你的家族需要你和另一个人联姻,你为了爱情不断抗争,可惜小女子的胳膊无法拧过家族的大腿,如此伤心绝望之下,才会觉得这个世间让你心如死灰,对不对?”

    仅凭这一番猜测,简直能写出一个话本传奇,其中涉及的曲折凄婉,甚至能拿到城镇里的酒楼去说给人听,保证有人叫好,听的浮想联翩。

    可惜,顾天涯似乎没猜中。

    只见女子原本双手抱着膝盖,此时突然抬起一手指了指自己身上,轻声问道:“你难道一直没有好奇么?为何我身上穿着大红色的服饰。”

    “大红色的服饰?”

    顾天涯微微迟疑一下,总觉得这是女子再给自己某种提示。

    可惜他一时琢磨不透。

    幸好老娘突然开口,略作提点道:“红男,绿女!”

    顾天涯脑子嗡的一声。

    他已经恍然大悟。

    红男,绿女。

    这是婚庆嫁娶之时的讲究。

    中原男婚女嫁,喜服颇有讲究,男方新郎官,须得穿大红色服饰,女人新娘子,则是穿浅绿色裙装。

    当然这是大户人家的喜服,穷苦人家肯定穿不起。

    虽然穿不起,但是讲究还得遵守。

    比如穷人家的新郎在娶亲之时会在手上绑着一小角红布,穷人家的女孩会在出嫁之时攥着一角绿纱,哪怕再穷,出去找人借,总得弄点红色绿色,如此才算遵循了婚嫁的风俗。

    ……

    红男!

    绿女!

    然而现在,顾天涯救回的这个女子却不一样。

    她穿的满身大红色喜服,这应该是新郎官才会穿的服饰。

    按照这个情况来看,符合的说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招婿。

    唯有招婿上门,男女双方的身份才会互换,既然身份互换了,穿的喜服自然也会互换,如此才能改成眼前这种情况,女子穿大红色,而那位不知身份的赘婿穿绿色。

    顾天涯隐隐觉得,这女子寻死应该不是因为感情的事。

    果然只听女子缓缓开口,像是在跟人诉说心思,缓缓道:“我虽是女子,然而并不柔弱,所以普通深闺那种情爱憧憬,在我这辈子算是从未有过的事,我活了二十一年,并没有喜欢的人,前几年家里给我指定了一门婚姻,我对那个男子并没有多少恶感和喜感……”

    她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轻声叹息又道:“没有恶感,自然不会产生厌恶,没有喜感,自然也谈不上喜欢,既然不厌恶也不喜欢,我也就遵从长辈的意思答应了……”

    顾天涯心中十分好奇,忍不住道:“那你为何直到今日才穿上大红色喜服?”

    女子妙目看他一眼,叹息道:“这算是我不想欠他们的债吧。我选择自尽寻死,总归是让他们感觉颜面难堪,所以我在临死之前穿上喜服,勉强算是遵从了婚嫁的礼仪,虽未成婚,像是成婚,如此就算死了,别人也不会嘲讽。”

    顾天涯点了点头,沉吟道:“照你这么一说,你自尽寻死的原因应该不是情爱之伤,也许稍微牵连一点点,但是肯定不是导致你心如死灰的主因。”

    女子默默点了点头。

    顾天涯又和老娘交换一下颜色,随后试探着对女子问道:“莫非,是因为争夺家产?”

    争夺家产?

    女子似是诧异转头,有些发怔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猜测?”

    顾天涯‘哈’了一声,故作胸有成竹道:“此事有何难猜?豪门常有之事!”

    说着指了指女子,开口说道:“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又是招婿上门的情况,按说应该欢欢喜喜的过日子,可你偏偏选择了寻死自尽,综合这些情况,我才大胆猜测,你必然是和亲族之人产生隔阂,又因隔阂不断扩大最终导致无法弥补,所以才伤心欲绝,感觉这世间毫无留恋之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不断观察女子的表情。

    可惜女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到底什么心思。

    顾天涯只能继续又道:“能让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豪门女子伤心欲绝之事有多少呢?说穿了无非也就是那么众所周知的两三件而已,要么是情爱之伤,要么是至亲之伤。对不对?”

    他再次观察女子表情。

    可惜仍旧得不到答案。

    无奈只能继续,再道:“刚才你已经说了不涉及男女之情,那么很可能就是至亲之伤。而豪门大户的至亲之伤又很简单,一般都是因为争夺家产才会产生隔阂,隔阂越来越多,最终伤心欲绝,姑娘,不知道我这个猜测是对呢,还是错呢?”

    不知道是对呢?还是错呢?

    顾天涯这一段长篇大论,说的连他自己都感觉猜中了一切。

    只见女子也是缓缓仰头,似乎被人说中了心中一大痛楚。

    “原来还真是争夺家产啊?”

    顾天涯眼睛一亮,忍不住凑过了头去。

第5章 【成为这片山河最无惧无畏的人】

    “争家产,争家产,唉……”

    女子忽然苦涩两声,神情也变得极其低落,好半天后,才含糊其辞点了点头,对顾天涯道:“若你坚持这么猜测,勉强也算是争夺家产吧。”

    说完闭口,再也不言。

    顾天涯心中一动,他总觉得事情不像他猜测的那般简单。

    只可惜这一次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开口,似乎整个人又陷入那种悲伤凄苦的状态当中。

    顾天涯心里再次一动,知道自己已经把握到了女子寻死的关键。

    但是,暂时不能继续追问下去了,否则勾起女子的心伤,前面的劝解全都白费。

    他朝着自家老娘使个眼色,自己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随即冲着女子招了招手,状做极其自然道:“跟我走一趟,帮忙干点活。”

    女子怔了一怔,下意识道:“干点活?”

    顾天涯‘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屋子外面,道:“天要黑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这才说出要去干啥,道:“咱们去收提笼,再抓一次鱼虾。”

    “抓鱼虾?”女子明显又是一怔,目光下意识看了看锅台,喃喃道:“锅里不是正在煮鱼么?”

    顾天涯故作皱眉不悦,沉声道:“那只是今天的饭,明天难道不吃饭了吗?快点的,赶紧跟我走一趟,趁着天还没黑,帮我再抓一次鱼,否则吃了这顿没下顿,明天全家都得饿肚子。”

    女子忍不住‘呀’了一声,脱口而出道:“莫非你们天天只能吃鱼?”

    顾天涯像是愣了一愣,脱口反问道:“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

    莫非你们天天只能吃鱼?

    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

    这原本只是一次极其普通的问答,然而女子却仿佛大有触动,只见她猛然从地上站起,忽然冲着顾天涯老娘屈膝一礼,恭敬道:“姐姐,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也不知因为何故,言语之间竟是再无凄苦消沉之色。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她竟从心如死灰变成了英气勃发。

    这转变实在突兀,简直给人一种毫无道理的感觉,顾天涯看的愣了一愣,好半天才迷惑皱眉道:“你不再寻死了吗?你怎么突然想通了呢?”

    真是诡异啊!

    却见女子并不答话,只是一提裙角抬脚出门,反而问他道:“咱们去哪里抓鱼?”

    顾天涯又是一怔,只得按下心中无比好奇,转头领路道:“就在前面不远,正是你寻死的那条大河。”

    女子素手一挥,脆声开口道:“走!”

    好生干脆利落,看的顾天涯无比莫名。

    他心中越发好奇,一时又想不明白原因,却见女子猛然伸手推他一把,清喝道:“愣着干什么,速速去抓鱼,方才你也说了,马上就要天黑。”

    气场竟然空前强烈,哪里还有一丝寻死觅活的小女子柔弱。

    干脆利索的有些不像话。

    顾天涯满心古怪,无奈只能转头领路。

    ……

    那条河并不太远,两人只走了盏茶功夫便已到达。

    这一路之上顾天涯暗暗观察,隐隐发现这女子真是非比常人,她明明才跳河寻死挨了一场冻,然而体魄简直比男子更为强健,丝毫看不出虚弱,反而走路虎虎生风。

    此时天色已暗,北风凛冽吹拂,只见女子卓然立在岸边,目光遥遥眺望整条大河,突然不知为何轻轻一笑,缓缓吐出一口气息道:“这就是我跳河寻死的地方么?再站到河边的时候方才觉得可笑。如此小河,怎能配我?纵算是跳河寻死,那也得是河汉才有资格。”

    顾天涯听得心中一动。

    河汉才有资格!

    河汉是哪条河?

    那是中原北方最大的黄河。

    这女子好傲气的脾性,竟敢说眼前这条河流配不上她。

    他隐隐将这一点记在心中,面上却是丝毫也不显露出来,他抬脚慢慢走下河岸,指着一处水面道:“提笼在那里,我去拎出来,等会儿你帮我收鱼,然后咱们回家吃饭。”

    说着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到达水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身后女子清脆开声,道:“你是否很是好奇,为何我突然变得如此?”

    顾天涯豁然转身,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女子。

    他知道,对方很可能要给他答案了。

    果然只见女子轻轻一叹,随即也抬脚走下河岸,边走边道:“其实很简单,只因一句话。”

    顾天涯微微迷惑,下意识问道:“哪句话?”

    女子目光直直看着他,几乎一字一顿开口道:“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么?”

    顾天涯更显迷惑。

    却见女子一路走到水边,负手眺望着眼前大河,轻声道:“吃的东西,竟只有鱼,鱼肉即使再好,终归不是粮食,由此可见,你家很穷,你最初劝我之时,曾说了好些贫穷之家的事情,现在想来,那些贫穷之家恐怕说的就是你家吧。”

    顾天涯沉默不言。

    女子似也不愿追问,只是自顾自又道:“你家如此贫寒,却能不坠希望,哪怕活的艰苦艰辛,仍旧愿意伸出手去救一个寻死觅活的人。当今之世,兵荒马乱,虽然朝堂已经建立,然而天下仍旧穷苦,我虽然生在大户之家,但是并非不懂民间之事,我知道,多养活一个人就得多耗费一份粮食,而你家如此清苦,仍旧愿意多承担一份吃喝让我活下去,仅此一点,我就不该去死。”

    “原因就这么简单?”顾天涯有些发怔。

    只见女子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就是这么简单。”

    她负手眺望大河,一双妙目辉闪着莫名光辉,忽然轻轻说道:“我在跳河寻死之前,心中长久挤压着郁愤,亲人与我只有利益之夺,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值得流恋之事,如此伤心酸楚经年,才会萌生离世寻死之念,可是今日被人从河中救起,你和你母亲为了劝解我用尽心思,我忽然感觉到,这人世间的人心还是有着美好的,你家那么穷苦,却愿意担负一份吃喝让我活着,我生性傲骨不愿欠债,岂能让你们母子的苦心白费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陡然看向顾天涯,俏脸猛然郑重无比,仿佛盟誓一般庄重道:“从今天开始,我在世间又有了值得留恋的人,从今天开始,我会为了你和你的母亲去活着……”

    这也能行?

    顾天涯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他只觉得这女子性格真是古怪到了极点。

    她想死的原因,只是因为觉得亲人和她没有亲情只注重利益,于是干脆利索的说死就去死。

    她想活的原因,竟是因为自己那一句简简单单‘没有别的粮食’,于是就认为世间还有对她好的人,所以她应该好好活着。

    这种性格之古怪和执拗,简直是从未听说过的性情。

    顾天涯只觉得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荒唐,偏偏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茬搭话,也就在这个时候,又见女子陡然伸手一指,指着河水中的提笼道:“收鱼,回家。”

    颇有一份颐指气使的霸道。

    或者说是干脆利落的凌厉。

    这应该是女子的秉性天生如此。

    顾天涯眨巴眨巴眼睛,转身去把河里的提笼捞了出来。

    这一次抓鱼,提笼了仍是大有收获,借着黄昏下的光色,可以看到几十尾鱼虾正在提笼里面跳动。

    女子俯身观看两眼,点了点头笑道:“若是好生烹饪,倒也鲜美的很,只是……”

    突然口风一转,仿佛大有深意道:“只是不能长久只吃这个,毕竟五谷杂粮才算真的粮食,若是长久不吃正经粮食,人的体魄很容易出现问题。”

    顾天涯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把提笼拎了起来,这才低声开口道:“粮食?这时节哪里能有粮食?能够抓到鱼虾果腹,已经算是老天爷额外开恩,你也许还不知道,许多人连这鱼虾也吃之不上……粮食,嘿,粮食,那是世家大户才能享受的东西。”

    说着转身而行,拎着提笼慢慢往河岸上放走。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光线变得有些昏暗,北风呼啸之间,天气越发冷了,顾天涯渐渐开始大口喘息,感觉手里的提笼不断变重。

    其实提笼的重量并不算重,顶多也就四五十斤的样子,然而他入冬以来很少吃过粮食,体魄和力量自然没法和正常的少年人相比。

    所以哪怕仅是四五十斤重的提笼,哪怕他才只是走了四五十步远,可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大冷天的额头已经冒出了虚汗。

    女子并未立刻抬脚跟随,而是站在水边默默看着顾天涯的背影,北风呼啸之间,吹起她的大红色华服猎猎作响,突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息,一张英气勃发的俏脸现出如水温柔。

    她默默望着顾天涯的背影,口中仿佛喃喃自语般开口道:“常言救命之恩,毕生永不敢忘,今日你来救我一命,不啻于父母再赐一生,我虽未拜堂成亲,毕竟曾经婚配许人,所以,无法以身相许报答了……”

    她轻轻再次吐出一口气息,喃喃又道:“但我,从不想欠任何人的债。终究,还是需要报答于你。”

    那么,就让我庇护你这一生吧。

    让你,成为这片山河最无惧无畏的人。

    先从吃饱饭开始。

第6章 【若你成了我的夫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不知何时开始,开始飘荡雪花,北风呼啸之间,漫天飞扬飘洒。

    顾天涯只觉得手中提笼越来越吃力,他粗重的喘息也越来越频繁,明明是数九严寒的天气,然而他额头密布了一层细汗。

    是虚汗。

    人若长时间不吃粮食,身体哪里还能存下力气,别看提笼只有四五十斤重,然而拎在手里却感觉山岳一般。

    越来越重。

    此时女子已经追了上来,不知为何竟然始终只是默默看着,既不开口说帮忙,也不提议歇一歇。

    隐约之间,她似是想要看看顾天涯的体力极限在哪里,所以哪怕顾天涯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女子仍旧只是默默跟着不说话。

    终于,顾天涯粗重的喘息变成了大口喘气。

    天色越冷,他喘出的粗气转眼间变成一团一团白雾,北风裹着冰冷刺骨的雪花,重重拍打在他的脸上。

    直到此时,方才听到女子惋惜一叹,模棱两可道:“你这样子可不行。年纪轻轻,体虚如此,这才只是提着东西走了几百步而已,你看你已经喘息粗重的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微微一停,似是别有所指,又道:“我家中有着不少像你这般年纪的晚辈,他们个个皆有气血如虎的体格,纵算是那些被逼在学堂之中念书的稚子蒙童,他们也不会像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你需知道,这个世道不好活,男人若是没有强健的体魄,终归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隐患。”

    “隐患?”

    “气血如虎的体格?”

    顾天涯忽然长长一叹。

    他缓缓停脚转头,目光一转不转盯着女子,略带冷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家那些晚辈怕是顿顿都能吃饱吧。”

    他这语气隐约带着一丝讥讽,然而女子却像是丝毫没有听出一般,反而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很是严肃道:“你猜的不错,他们确实顿顿都能吃饱。”

    “哼!何止是吃饱!”

    顾天涯又冷笑一声,忍不住再道:“我甚至还能猜到,他们不仅仅是顿顿能吃饱,如果光是顿顿吃饱,那可养不出气血如虎的体格……”

    说着仰头望天,缓缓说道:“他们的顿顿吃饱不是普通的吃饱,而是餐餐有肉的那种吃饱……毕竟钟鸣鼎食嘛,自古都是如此,我说的,可对否?”

    他这话的讥讽意味更加浓重了。

    可惜女子竟像是仍未听出一般,反而再次极其严肃的点了点头,郑重道:“你猜的仍是不错,他们确实顿顿有肉吃。”

    顾天涯气的面皮发鼓,颇有一种重拳打在被褥上的无力。

    他只以为女子是想拿话憋他,故而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子不满。

    哪知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女子慢条斯理开口又道:“既然我家中的那些晚辈,个个都是气血如虎的体格,那么你作为我的最新晚辈,自然也该跟他们一样才好,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也得顿顿吃肉。”

    “简直是荒唐!”

    顾天涯被气笑了,忍不住道:“你说的倒是轻松,但你知不知道我家里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你竟还让我吃肉,你怎么不让我去当皇帝呢……”

    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猛地改口怔怔发问,满脸迷惑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我是你的最新晚辈?你这是什么意思,麻烦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嘴上说着让女子解释,实则却是伸手一指自己鼻尖,再次开口道:“我,顾天涯,今年十八岁……”

    然后伸手反向一指,指向女子接着又道:“而你,二十一岁,是你自己说的。”

    此番动作配合上语言,蕴含的意思不说也能明白。

    他这是在提醒对方,你凭什么当我的长辈?咱俩年龄相差不过三岁,严格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甚至还想跟对方明说,我原本救你之时是想弄回家里当媳妇的……

    所谓女大三,抱金砖……

    这事差点就跟我老娘开口商议了。

    错非听说你有过婚配之事,说不定我老娘早已跟你开口了。

    现在倒好,你一个差点成我媳妇的人竟然想着当我长辈?

    讲不讲理了?

    脑子犯抽也不该这么抽啊!

    莫非是被河水淹傻了不成。

    他这样心中腹诽半天,忍不住再次开口,略带生气道:“你给我说清楚了?啥时候我成了你晚辈?”

    他问话之时明显已有怒意,哪知女子却是恍若未觉一般。

    不但恍若未觉,而且淡淡一笑,然后才悠悠开口,慢条斯理说道:“我估摸着你不会乐意,但是此事可由不得你,因为,此乃我和你母亲定下的事?”

    “瞎他……扯!”顾天涯脱口而出,差点骂出一句脏话。

    幸好他顾及老娘方才及时憋住,不过语气已经变得忿忿起来,怒而质问道:“你醒之后我一直不曾离开,敢问你是何时跟我老娘说过话?”

    话都不曾说过,又是何时跟她定下成为长辈的事。

    他自觉这番问话有理有据,哪知女子的回答让他瞬间傻眼。

    只见大雪风中,女子卓然而立,面色仿佛古井无波,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只是悠悠然道:“锅台,姐姐。”

    顾天涯愣愣站在风雪中。

    不知为何,他总觉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妙之感。

    果然只听女子又道:“我醒之后,下床走到你家锅台旁边,曾经恭敬屈膝一礼,喊了你母亲一声姐姐。

    “就这,就凭这……”顾天涯实在是哭笑不得。

    “不错!,就凭这!”

    女子大有深意看他一眼,淡淡又道:“当时我喊你母亲为姐姐,她未曾开口予以拒绝,不但未曾开口拒绝,甚至还冲我点了点头……显然,她是默许了我的称呼。既然她已默许,那我便是她的义妹,既然我是她的义妹,那你岂不是我的外甥?所以说,你成了我的晚辈。”

    “胡扯!儿戏!”

    顾天涯断喝一声。

    他满脸都是匪夷所思,大声质问道:“你这说法何其荒唐,简直比小孩子胡闹还有不如……我老娘性情温和,不管谁跟她打招呼她都会微笑点头。你竟把她的礼貌当成默许,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水淹的抽抽了?”

    他越说越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不知为何浑身竟然涌出一股力气,他猛然拎起重重的提笼,冲着女子冷嘲一声道:“想占我便宜,也得看我是不是傻子,老天爷真是不开眼,竟然让我救回个没脸没皮的人。这世道,天也变成睁眼瞎了,你别再来我家了,有多远你就走多远,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也别相见……”

    说着之后,大踏步冲入风雪之中。

    可惜他冲出去的架势虽急,毕竟只是凭着一股子怒意,所以仅仅跑出去十来步远,已经又开始变的气喘吁吁,没办法,他的体格太虚,拎着提笼太吃力。

    女子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追他上前,反而默默看着顾天涯略显单薄的背影,她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饱含着大有深意。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女子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知因为何故,她脸上的大有深意渐渐变为了温柔。

    北风呼呼之间,隐隐听她轻轻开口,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自古权利之争,从来刀光剑影,我若想护着你,就得给你一个身份,倘若能早六年,我绝对不会当你的小姨……可惜,咱们认识的太晚了。”

    她猛地提起裙角发足而奔,追着顾天涯身影故作调侃大笑,呼喊道:“乖外甥,走慢点,小姨是女人,你得让着点……”

    心中却柔柔一闪,默默道:“你成了我的晚辈,他们就得按照晚辈对待你,无论刀光剑影再怎么凶残,总不能砍在晚辈们的身上吧。”

    若你成了我的夫婿,那可就得陪我一起跟他们争锋了。

    太危险,我不愿。

第7章 【虽然脚步踉跄,但却英姿勃发】

    顾天涯终究还是被女子给追上了。

    确切的说,追和被追有着某种不谋而合的默契。

    顾天涯是下意识的在等候,所以才被追了上来。而女子则是因为体力强健,所以才能轻松追上他。

    风雪呼呼之间,女子一脸打趣,仿佛是想故意气气顾天涯,嘻嘻哈哈捉弄他道:“怎么着?舍不得小姨?是心疼!还是担忧!”

    顾天涯别过脸去,冷声开口道:“勿要自作多情,只是怕你出事,这毕竟…这毕竟是在晚上。”

    “那就是担忧外加心疼喽!”女子促狭的眨眨眼睛,满脸都是打趣的意味。

    她背着小手好整以暇的围着顾天涯转圈,眼睛不断去盯着顾天涯的眼睛。

    顾天涯连忙再往别的地方扭脸,继续冷声道:“我说了,这毕竟是晚上,风雪很大,到处漆黑,而你是个柔弱女子,把你扔在外面有些不太好,仅此而已,莫要瞎猜。”

    “嗯嗯嗯,知道知道!”

    女子点头如小鸡吃米,然而说出的话差点把顾天涯气的面皮发鼓,只听她嘻嘻哈哈又道:“明显就是心疼小姨嘛,只不过男子汉儿嘴巴装的硬。懂得懂得,小姨一切都懂得。”

    顾天涯十分无奈,叹口气道:“我真是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世家才能惯出你这样的性格。”

    女子立马刁钻追问一句,笑嘻嘻调侃问道:“是不是想一天打我三顿。”

    “想!”顾天涯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他及时憋住,感觉自己又被撩拨了。世上只有打老婆的说法,哪有敢打长辈的先例,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差点又被她绕到沟里去。

    去见女子忽然噗嗤一笑,宠溺的用白眼横了他一下,仿佛长辈在哄孩子一般,笑嘻嘻道:“好了好了,再闹下去我的乖外甥要发火了,走走走,回家回家,肚子很饿了,想要尝尝姐姐做的鱼。”

    她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咬的很重。

    顾天涯这次真被气的面皮发鼓了。

    他使劲拎起提笼,一言不发往家的方向走,陡然感觉臂弯之处一轻,愕然发觉提笼竟是没了重量,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发现女子帮他抬起了提笼。

    只见女子单手轻松拎着提笼,脸上的嬉笑已经变成严肃,郑重道:“说真的,别以为我是捉弄你,你以后得天天吃肉,否则你这体格称不上是男子汉。”

    说着轻轻一拽,竟把四五十斤重的提笼搁到臂弯之上,模样十分轻松,脸上却更加严肃,再次郑重道:“从今往后,你的肉食不能断。”

    顾天涯哭笑不得,无奈只能叹了一声,道:“听你的语气肃重,不像是在捉弄我,但你说出的这些话,却比讽刺我更加扎心。我先前已经跟你说过,我家中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粮食都没有,何谈有肉吃。

    哪知女子却越发郑重,沉声道:“没有粮,那就种,没有肉,花钱买。总之一句话,我不想你像个病秧子。若是常年饥饿体虚,活的岁数不会太大。”

    顾天涯怔了一怔,目光呆呆看着所谓的‘小姨’,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所谓的小姨是真心对他好。

    但是……

    “唉!”

    他轻轻叹了一声,目光慢慢看向天空飘着的雪花,轻轻开口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典故,那个典故的名字叫做何不食肉糜。”

    女子明显迟疑,好半天才好奇问道:“你要跟我讲古?”

    顾天涯却忽然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我还是直接带你去看一看吧,口上讲出来的典故,总不如亲眼所见更为入心。”

    他说完抬脚便走,似要领着女子去向某处,突然又停脚驻足,伸手猛然抓向提笼,沉声道:“东西我来提。”

    女子看他一眼,小声拒绝道:“我提着比较轻松,你看你累的满头虚汗。”

    顾天涯却仍旧抓着提笼,再次沉声道:“东西我来提。”

    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女子怔了一怔,随即像是悟通什么,于是她用眼睛狠狠白了顾天涯一下,低声哼哼道:“这臭脾气,这臭爱面子,提吧提吧,我的大男子汉外甥。”

    顾天涯充耳不闻,一手把提笼拎了过来,然后吃力垮在胳膊臂弯之上,这才再次举步前头领路。

    说是前头领路,其实方向还是回家,沿着一条曲折小径慢慢行走,渐渐便已走进了风雪弥漫的村子。

    说是个村子,其实不如说是个破败的聚居点,但见入村之后多有断壁残垣,有些断壁残垣的旁边搭建着一些小草屋。

    夜色已黑,视线自然不好,然而站在村中放眼一看,竟能趁着雪色看穿整座村庄,可见此村有多微小,方圆顶多也就百十步。

    女子一路之上仔细计数,发现村里总共也只有十三处光亮。

    那不是灯光,而是烧柴取暖的火光,十三处火光,也就意味着十三户人家。

    “你们村竟然只有十三户人家?”她有些惊讶的询问顾天涯。

    顾天涯拎着提笼在前,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突然他停脚驻足,口中隐隐发出一声叹息。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一处小草屋。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道:“十五户。”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十五户?怎么可能?刚才我仔细数过,明明只有十三处光亮……”

    话未说完,陡然停住,一张俏丽英姿的秀脸,猛地现出震惊恍悟之色。

    顾天涯看她一眼,苦涩道:“看你这个表情,怕是已经想到了吧,你猜的不错,有两户人家连生火取暖都生不起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目光再次看向刚才的小草屋。

    那草屋又破又小,风雪之中仿佛随时会要倒塌一般,忽然女子眼睛瞳孔一缩,她隐隐看到草屋的门口有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

    “顾…顾…顾大哥,是顾大哥么?”风雪之中,有个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又弱又小,给人一种胆小怯懦的感觉,又仿佛是饿的有气无力,然而还要挣扎的喊出一声。

    顾天涯轻轻一叹,吃力拎着提笼走过去。

    后面女子心中一动,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转眼之间到了草屋门口,目光落在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此时已经被风雪冻的脸色发青,她正努力的跺着小脚取暖,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顾天涯的身影。

    她不等顾天涯开口,先已呜呜咽咽出声,十分怯懦道:“顾…顾大哥,我娘,我娘她……”

    话只说到一半,已经哭了起来,只可怜哭声都很小,显然是饿的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顾天涯一步就冲进了草屋。

    女子在后面紧跟着进去。

    草屋之中很是漆黑,温度竟然和屋外没有多大区别,只见屋中角落铺着一些茅草,隐隐似有一个岣嵝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人在临死之时,身体会下意识缩成某个姿态,那姿态据说乃是徜徉在母体之时的初始,所以在临死之时才会不由自主模仿。

    这种蜷缩的岣嵝姿态,顾天涯已经见过不知多少个!

    所以也就知道这种姿态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仰头向上,似是不愿意让他的眼泪流淌下来,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门口那个女孩吃力爬进了门,很是虚弱的呜咽哭道:“天…快黑的时候。”

    顾天涯继续仰着头,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但他努力憋住,硬着心思轻声道:“明天若是不下雪,我去帮你娘挖个坑。”

    想了一想,轻声又道:“我家里还有一张芦席,拿来给你娘裹住身子吧。”

    女孩眼泪汪汪,似连点头致谢都显得虚弱,但她仍旧强撑着跪地下去,十分庄重的给顾天涯磕了一个头,这才哭着道:“顾大哥编的芦席,一张能卖五文钱,我娘她说,我娘她说……”

    “算借的!”顾天涯猛然开口,一张脸上全是郑重,又道:“人走了,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哪怕咱们置办不起棺材,总得弄个芦席给她裹好身体,阿瑶,你不用感觉愧疚,这张芦席算我借给你的!”

    “可我娘说,可我娘说……”女孩仍旧跪着,呜咽哭道:“我娘说,顾大哥家里也不容易,娘咽气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去找你讨要芦席,她说,一张芦席五文钱,顾大哥要靠着卖掉芦席去买粮食。她还说,大家每次都去借你的芦席,你天天编织却很少能拿去卖,都被,都被……”

    “我说了,算借的!”顾天涯猛然暴吼一声,似是心中窝着巨大的悲愤,他忽然把女孩从地上拉起来,铁青着脸再次暴吼道:“算借的,明白了吗?给你娘裹着身子,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

    女孩终于放声大哭。

    酸楚的哭声里却有一种莫名的释怀。

    人若穷的久了,连借东西都觉得愧疚,现在顾天涯凶狠的告诉她算是借的,她才算是在心中放下重重的负担。

    算借的。

    借的东西肯定要还。

    但是哪怕需要还,对于女孩来说也是莫大的感激。

    顾天涯忽然把提笼往地上一放,目光直直看向了站在一般面色惊愕的女子,沉声道:“我这次真没力气了,小姨你帮我拎着回家吧。”

    他终于开口喊了小姨。

    他也终于放下面子说自己没有力气。

    女子正觉得突兀,却见顾天涯忽然弯腰下去,然后,把那个女孩吃力的抱了起来。

    女子只听他用一种很霸道的话,在向那个虚弱女孩下命令一般道:“以前你都是可怜兮兮的蹲在门口候着,等我抓鱼回来问我满脸讨好的要上一尾,这回你家里连煮饭的柴火也没有了,顾大哥只能带着你去我家吃……”

    说完话后,抱着那孩子吃力出门。

    女子在后面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又望着那个几乎被饿死的女孩,忽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开口道:“你虽然走的脚步踉跄,却比无数人英姿勃发,这样的男儿,这样的男儿……才……”

    她一把拎起那个装满鱼虾的提笼,冲入风雪之中追上了顾天涯的身影。

第8章 【我儿子娶谁都有资格】

    风雪呼啸,终于到家。

    顾天涯让那个女孩阿瑶自己先找地方坐着,然后去帮女子一起把提笼里的鱼虾尽数取出,找来一个泛黄的藤筐,将这些鱼虾全都装了进去。

    然后他吃力端起藤筐出门,把一筐鱼虾放在了风雪飘摇的小院中。

    女子看的有些不解,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的看,顾天涯回头瞅她一眼,低声解释道:“下雪之后,天会更寒,大河很快就要封冰,以后再想抓鱼可就难了,所以这筐鱼虾须得存好,这是咱们接下来的度日粮。”

    “冻鱼?”女子若有所思。

    顾天涯摇了摇头,再次低声道:“不是冻鱼,而是先这样冻着,待到天气放晴之后,我娘会把鱼虾洗弄干净,然后风干晾晒,做成鱼干储存。如此即使撑到来年开春,这些鱼干也不会发臭腐烂。”

    “何不腌制起来?”女子眨了眨眼睛,出主意道:“腌制更容易存放呢。”

    顾天涯又瞅她一眼,好半天才低低苦笑道:“舍不得盐。”

    女子登时呆住。

    她怔怔看着顾天涯的眉宇,好半天忽然又想起一个担忧,忍不住问道:“这筐鱼虾看着虽多,其实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五十斤,然而一冬足有仨月,这些鱼虾如何能够撑过冬天?四个人,几天就能吃光了啊……”

    “你想什么呢?这些可舍不得吃。”

    顾天涯再次瞅她一眼,轻声喟叹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些鱼干乃是留着救急的,平时不准吃,只能存储着,唯有家中断炊两天以上的时候,才会拿出一点鱼干撑着度日。”

    女子越发呆住,怔怔问道:“那你们…我咱们家平时吃什么啊?”

    顾天涯仰头看天,目光望着飘扬的飞雪,轻声道:“我去给人帮工,挣回粮食度日。”

    “帮工?”女子迟疑重复这个词。

    “帮工就是给人干活!”

    突听屋门口有人弱弱开口,正是那个女孩阿瑶。

    此时她瑟瑟发抖蹲在门口处,小声小气帮着顾天涯解释道:“那是孙家的活计,每年冬天都要肥田,挖淤泥,沤土肥,那个活儿可累了,只有壮汉劳力才能撑得住,然而顾大哥三年之前就去参加呢,那年他才只有十五岁,拼命干上一天,能给半斤粮食。”

    她想了一想,接着又道:“孙家的管事很不讲理,他总是说顾大哥不算成年,所以一天只给半斤粮食,其实顾大哥干活一点不比别人差。”

    她还想再说,然而顾天涯已经冲她摆了摆手,故作不悦的呵斥道:“你个小毛丫头懂的什么?乖乖坐在屋里别出来。你若是冻的病了躺了,小心顾大哥把你扔出去不管。”

    阿瑶连忙‘哦’了一声,缩头缩脑的回到屋中,然而临回之前,忍不住又开了口,冲女子弱弱补充一句道:“孙家那个管事可坏了,好几次都在欺负顾大哥。真的,我不骗人……”

    似是看到顾天涯要生她气,这才急忙闭嘴躲回屋子之中。

    顾天涯目视着阿瑶躲进屋中,这才转头冲着女子摇了摇头,苦笑道:“既然这个丫头已经自作主张的插了话,那我也就不用再跟你说帮工的事情了。”

    他不愿再说,然而女子却不放过,突然开口问道:“帮工,就是给那个什么孙家去肥田?所谓肥田,就是去挖淤泥出来沤土肥,对不对?”

    顾天涯没有答话。

    女子声音似是有些冷,依稀带着某种难以揣测的味道,忽然又道:“想挖淤泥,估计须得站在冷水之中,大冷天的去干这种活,一天才给你半斤粮食……这个孙家……这个孙家……”

    顾天涯冲她摆了摆手,轻声叹息道:“世上哪个世家不是如此,喝人血髓的事情哪里都有,没办法,穷人想要活命,就得让人压榨,虽然干活辛苦了一些,但是每天能赚半斤粮食,只要咱们节省着吃喝,总归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他说到这里猛地停住,想起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似乎也是豪门出身,于是一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苦笑一声转身回屋。

    他情绪低沉回屋,却没有注意到女子的神色,寒风大雪之中,女子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眼中闪过凌厉之色,心中浮现出两个冷冰冰的字眼……

    “孙家!”

    她仰头望着漫天风雪,一张英气迫人的秀脸恍如寒霜,她仿佛要把‘孙家’这两个字眼深深记在心中,足足得有半盏茶的时间方才抬脚回屋。

    ……

    顾天涯比她先进屋一小会儿,此时正举着一把柴刀努力劈柴,那个阿瑶跟在一旁搭手帮忙,小丫头吃力的把木柴堆放成整整齐齐。

    屋里燃烧着一个火盆,然而难敌门缝里挤进来的寒风,女子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做极其难熬的夜。

    她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天涯,却见少年的脸上并无一丝颓废,他甚至还在安抚那个小丫头阿瑶,似是在商量阿瑶母亲的身后事。

    女子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

    劈柴,烤火,努力,挣扎。

    这就是穷人家的日子。

    枯燥,贫寒,艰难,不知明天的吃喝该去哪里找。

    然而,仍旧努力的活着。

    顾天涯家的屋子原本就小,此时再加上多出的两个人,所以一时竟有种拥挤的错觉,但是这种拥挤却又隐隐给屋里增添了三分暖意……

    ……

    ‘临时拼凑’起来的一家人,终于围坐在了火盆旁。

    四个碗!

    四口人!

    一个噼啪燃烧的小火盆,‘全家人’恰好围着一起坐。

    此时老娘早已煮好了晚饭,每人碗里都盛满了浓白的鱼汤,碗的中央各有一尾半斤多重的大鱼,鱼的周围还堆着十几条红透了的大虾。

    “吃饭……”

    顾天涯第一个端起来碗,像是在下达命令一般,说着喝了一口鱼汤,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等他喝完第一口鱼汤之后,老娘方才慢慢端起来碗,那个女孩阿瑶同样也端起碗,小心翼翼的低头先去喝鱼汤。

    女子明显有些看不懂。

    这时顾天涯老娘温和一笑,像是解释又像是喃喃自语,柔声道:“虽是贫家小户,总得有个规矩,顾儿乃是家中的唯一男子,那么他就是咱家里的顶梁柱,平日里,他什么都听老身的,唯独这个吃饭,须得他先开口,这是家里的规矩,也是村里的规矩,或者应该说,是咱们这个汉家族群千百年来传承久远的规矩……”

    家中顶梁柱,先吃第一口!

    女子一脸若有所思,轻轻开口道:“我虽然也心向民间,然而并未亲身待过,我自幼长在大户之家,吃饭之时都是分餐而食,男一桌,女一桌,原以为那就是规矩,想不到百姓另有一套礼仪。”

    老娘还在温和的笑,像是别有所指道:“分开了吃,可就不热闹了,明明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多好啊。吃饭都得分开,哪像是兄弟姐妹。人呐,有时候自己把自己给弄远喽……”

    女子目光一闪,明显惊讶异常,她怔怔观察老娘,总觉的这番话里有话,然而老娘只是笑笑,再也没有多余的唠叨。

    反倒是顾天涯忽然开口,指着女子的碗筷道:“你吃不吃?眼睛闪闪烁烁想问啥?如果不想吃饭,那就让给阿瑶,她,饿的很……”

    女子猛然荡起璀璨微笑,大声道:“我当然要吃,这可是我姐姐亲手煮的鱼。”

    她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咬的极重。

    顾天涯气的哼了一声,像是不愿搭理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

    老娘却来了精神,忽然抬头问道:“我听顾儿回来之后忿忿咬牙,说是你胡搅蛮缠成了他的小姨?”

    女子嫣然而笑,真格就开始胡搅蛮缠,甜甜喊道:“姐姐,这不是咱们约好的事情么?”

    老娘明显怔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也笑了起来,道:“挺好,挺好,确实是约好的事情,以后你就喊我一声老姐姐吧。”

    猛地见到小丫头阿瑶抬头,弱弱开口说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顾大哥的女……”

    刷的一下,有道目光全都瞥向她,小姑娘登时吓了一跳,心慌意乱的低下小脑袋,懦懦道:“顾大哥,我不说了,您别生气,我瞎猜的。”

    顾天涯猛然扒拉几口饭食,陡然搁下碗筷站了起来,沉声道:“我不吃了,去村里喊人帮忙。”

    也不说帮什么忙,撂下一句话出门便走。

    女子眼光闪动几下,突然也搁下碗筷站起来,急急追出去道:“我也去,要看看。”

    可惜顾天涯像是故意躲她,脚步走的那叫一个快速,于是风雪呼啸之间,只闻一个清脆的女声不断呼喊,嘻嘻哈哈道:“乖外甥,慢点走,小姨是女人,你得让着我。”

    小屋之中,阿瑶和老娘面面相觑,好半天过去之后,小丫头才弱弱开口道:“顾大娘,她真不是顾大哥的女人呀?我看她和顾大哥差不多大呢,咱们村里可没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老娘伸手抚摸丫头的小脑袋,突然意味深长道:“身份相差太大了,对你大哥来说不是好事。”

    阿瑶似懂非懂,小声道:“所以您才趁机答应,让她做了顾大哥的长辈?”

    老娘转过头来,目光如水看着屋外,悠悠道:“我儿子娶谁都有资格?我儿子娶谁都能配上。关键,看感情……”

    阿瑶突然觉的,顾大娘这话说的好有力量。

    所有村里人,从没谁能说出这种大气十足的话。

第9章 【救急?还是救穷?】

    女的追,男的跑。

    风雪呼呼之间,顾天涯毫无意外的又被‘小姨’给追上了。

    但见女子一脸嘻嘻哈哈,仍旧是那个故意气他的语调,吃吃笑道:“乖外甥,不错嘛,每次都知道心疼小姨,生怕我在大晚上的走丢了。”

    顾天涯冷着一张脸,他明显对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毫无办法,偏偏他还不能反驳,因为老娘已经答应了,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自家老娘怎么也开始胳膊肘儿往外撇了。

    但他从小孝顺无比,尤其是经历某个大变之后更加孝顺,凡是老娘的话,顾天涯从来都是听,既然老娘认了这个女人,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认了。

    他见对方还在嘻嘻哈哈,无奈只能苦笑一下,沉声道:“你跟着出来做什么?我出来是有正经事情要做。”

    “我猜到了!”女子得意昂了昂脑袋。

    顾天涯这次有些意外,忍不住道:“你猜到了?”

    “当然呀!”

    女子猛然凑到他脸前,很是压低声音道:“你要找人帮忙嘛,无非就是去办阿瑶母亲的身后事,否则你不可能拿着芦席,而且专门装作生气跑出了门,你明显是想避开那个小丫头,免得她看见母亲尸身再次悲伤。对不对,乖外甥?”

    顾天涯怔怔看着她。

    好半天才轻轻道:“世家之人可以无用,但是绝对不会无能,以前我还觉得这话未必是真的,现在却觉的真是很有道理。”

    这话本是有感而发,然而女子却表现的极其意外,下意识道:“这种道理,谁教你的?”

    她俏脸全是狐疑,目光一眨不眨盯着顾天涯,又道:“你出身贫寒,村里又无士子,整个河北道兵患经年,更不可能有官家学塾招收贫寒,但你言谈举止之间,经常显露出许多高深的见识,小姨很想知道,是谁教过你学问么?”

    顾天涯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好半天后才从风雪之中传来他的声音,略显得意道:“还能谁教的啊?当然是我娘教的啊!”

    女子明显呆住,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满脸不可置信道:“你娘?”

    她心里生出无比好奇,忍不住急急追上顾天涯,迫切问道:“莫非老姐姐她出身不是寒族?”

    自古至今,古往今来,但凡是能够有资格识字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得是富裕之家,倘若在识字的基础上还能懂得大道理,那么最起码也得是低品世家才能养出的人物。

    可惜顾天涯心急别的事,所以一时没心情搭理这个‘小姨’,他胳膊弯里夹着那张芦席,一路上只顾着往村里某个方向走。

    女子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不愿操之过急,于是终于选择闭口不言,默默跟着顾天涯往前走。

    风雪飘摇的冷夜,一男一女的身影顶风冒雪,渐渐来到一间草屋旁边,顾天涯这才停住了脚步。

    女子下意识眺望一眼,忽然心中隐隐一动,小声问道:“你那会儿曾说村里有着十五户人家,然而已经有两户生不起取暖的火,阿瑶她家算是一家,莫非这家就是第二家?”

    说到这里,心中隐隐泛起担忧,阿瑶家里生不起火,结果阿瑶的娘亲在饥饿之中冻死了,眼前这一家同样没有生火,却不知道里面的人会不会也是冻死了。

    倘若人已经冻死了,‘乖外甥’前来找人帮忙岂不无功而返,大失所望?

    她这般隐隐担忧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某种微妙转变,她曾面色漠然看着几千上万人的死亡,所以对于人命并未看的多么重要,但是她现在却很在意‘小外甥’的情绪,生怕他会因为无功而返而觉得失望。

    幸好顾天涯终于开口,低声解释道:“你放心,这家不会出事的。”

    说着猛然扬声,冲着眼前小草屋恭敬呼喊,很是低沉问道:“瞎爷,睡了没?”

    小屋中很快响起两声咳嗽,隐约有个苍老声音传来出道:“小顾吗?又是谁走了?”

    这一番对话,透着一股子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默契。顾天涯仅仅问了里面一句‘睡了没?’,里面之人立时便猜到村里有人死了,可见这种事经常发生,所以才会导致习以为常。

    唯一让女子有些不解的事,屋中之人怎么一听就能分辨出来乃是顾天涯呢?

    她心下迟疑不解,忍不住看向顾天涯,顾天涯稍微一思考,便明白‘小姨’想问的是什么,当下苦涩一叹,轻轻解释道:“村里,只有我一个男丁了。”

    女子瞬间恍然大悟。

    整个村子十五户人家,只有顾天涯一个少年,也正因为只有顾天涯一个少年,所以屋中之人才会一听便知。

    这不能算是熟悉,而是一种无需迟疑的现实。

    女子不知为何,突然看了顾天涯一眼,轻声道:“整个河北道,其实都这样,兵患三四十年,男丁基本都快死光了。不止你们村,别处也一样,顾…顾儿,莫要因为这种事情悲伤。”

    顾天涯有些意外,他能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小姨乃是一腔真心,似乎是非常担心他会胡思乱想,所以才会真情意切出声。

    他心里有些感动,却又觉得多此一举,踟躇良久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致谢一声,低声道:“多谢担心。”

    紧跟着又补充一句,略带萧索道:“这种事,我早习惯了,所以,也就谈不上悲伤。”

    见的太多,无力改变,只能选择不去悲伤,否则在这个地方很难活下去。

    这时忽听眼前草屋吱呀一响,似是有人轻轻推开了屋门,女子转眼望去,依稀看见是个岣嵝老人,那老人拄着拐杖连连咳嗽,看那苍老的气色也不知还有几天可活。

    顾天涯突然伸手一拉,扯着女子轻轻往后退了几步。

    女子微微一愣,心中隐隐有些不解。

    却听耳畔响起顾天涯的低声嘱咐,很是严肃道:“瞎爷是村里的守夜人,他的家门不能进,刚才我一时忘了这茬,领着你差点进了院子,咱们退后几步,就在院门口等着便好。”

    女子又是微微一愣,有些迷惑道:“守夜人?”

    顾天涯看她一眼,低声再次解释道:“红白喜事,都要请他。”

    女子这才明白顾天涯为什么会来找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帮忙。

    却见那老人在屋门口咳嗽半天,似是终于缓过来一口气,他拄着拐杖慢慢出门,越过院子走了出来,先是看了一眼顾天涯,随即就把目光看向女子,明明他是个瞎子,然而却拿目光去看人,并且口中还‘荷荷’两声,含混不清仿佛诡笑一般道:“嘿,这竟然还飞来一只金光刺眼的凤鸟。身上功德不小哇,可惜血腥也不低哇,嘿,没少杀人。”

    顾天涯连忙一拉女子,手指做出指向自己脑袋的动作,颇为尴尬道:“瞎爷的脑子有些糊涂。”

    所谓糊涂,其实就是略显痴呆的意思,女子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却一眨不眨盯着老人看。

    却听老人又咳嗽几声,忽然再次开口道:“走吧,去给念叨念叨,今晚死的是哪家啊,大冷天的走了也算可怜。”

    顾天涯低声一叹,轻声回答道:“是东边的三婶,天黑之时走的。”

    “哦!”老人点了点头,咳嗽道:“估摸着也应该是她了,挨冻受饿许久一阵子了吧。唉,女人哇,太疼孩子也不好,有口吃喝都留着,终于还是把自己给累倒了。”

    顾天涯眼圈发酸,猛然转过头去,涩声道:“若是我能多给阿瑶一些鱼……”

    老人摆了摆手,像是安抚般道:“救急不就穷,救穷累一生,这事不怪你,这事你也没资格,嘿,救急可以,救穷哪里是那么好救的,那得是官家,那得是皇帝。”

    不知为何,似是瞎着的眼睛瞥了一瞥,女子总有一种错觉,似乎这老人是在看她。

    然而仿佛真的只是错觉,因为老人已经拄着拐杖往前走了,由于风雪较大,顾天涯连忙上前搀扶,一老一少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阿瑶家的方向走。

    女子目光闪动几下,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

    风雪夜,夜出人,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岣嵝老头,缓缓在这个小的不像样的村里慢慢前行。

    女子忽然凑到顾天涯身边,含糊其辞的问了一句道:“瞎爷刚才说,救急,不救穷,救穷,累一生,这是官家的责任,所以你才没有资格,但是小姨想要问问你,倘若你有了这个资格,你可愿意担负这个拖累一生的责任?”

    “我可愿意担负这个拖累一生的责任?”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仰头看向夜空。

    无数大雪,寒风中飘零。

    恰好前面已到阿瑶家的小屋,那屋里躺着一个寒风中冻饿而死的妇人……

    救急?

    还是救穷?

第10章 【我有后顾之忧,故而艰难隐忍】

    顾天涯轻轻夹了夹胳膊下面的芦席,不知为何竟然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像是心中有所苦衷,所以不愿回答‘小姨’的问话。

    偏偏女子目光一眨不眨盯着他,明显竟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顾天涯无奈长长一叹,若有所指道:“心虽所愿,惜之难行。”

    “这却为何?”女子紧跟着追问。

    顾天涯缓缓看她一眼,目光再次仰头望天,无数雪花飘落他的脸上,转眼融化成流淌的水液,恍惚之间,那水液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

    女子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没来由一阵酸楚,这一刻她甚至想脱口而出,对顾天涯说一句‘我不逼你了’,但她终究是个心性决断的人,哪怕心里酸楚仍旧强行压制,反而再次开口道:“到底为何?小姨要听。”

    顾天涯终于开口,然而吐出的却只有四个字,一字一顿道:“后顾,有忧。”

    女子何等人物,瞬间变得恍然。

    后顾,有忧。

    也可以理解为后顾之忧。

    少年的后顾之忧是什么呢?不用说也是他最孝顺的老娘。所以他才会躲在小村之中,忍耐着饥饿和艰辛熬天度日,所以他才能忍受那个孙家管事的欺压,哪怕拼命干活一天才给他半斤粮食。

    十八岁少年,正应该是血性十足的年纪,然而他却咬牙隐忍着,只因为他有着后顾之忧。

    老娘,就是他最为放心不下的软肋。

    此时雪花更大了,寒风宛如人在哭,忽听那个瞎眼老人咳嗽一声,仿佛糊糊涂涂道:“人走喽,是解脱,下辈子不要再做人啦,做人实在是太苦喽……”

    顾天涯和女子同时目光看去。

    却发现原来是老人已经进了阿瑶家的小屋,此时也不知从哪里点燃了一盏小油灯,灯火飘摇之间,老人正举着小油灯围着阿瑶母亲的尸体在打转。

    走一圈,念一句,走一圈,念一句,像是浑浑噩噩的唠叨,又像是劝走亡人的慰藉,不断道:“走吧,走吧,不用惦记孩子,不用割舍不得,你家丫头是个福命,她不会像你一样冻饿而死,有贵人照顾的,她有贵人照看的……”

    念叨半天,忽然缓缓弯下了岣嵝的腰,只见他把那小盏油灯放在了阿瑶母亲的头顶处,然后抬头看向了顾天涯和女子这边,喉咙含混不清道:“十文钱!”

    这话说的突兀,女子听的有些不解,顾天涯却连忙郑重点头,沉声道:“瞎爷放心,这账算是我的。”

    女子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好奇问道:“什么账?”

    顾天涯看她一眼,轻声解释道:“灯油钱,送走亡人的灯油钱,瞎爷帮着阿瑶母亲点燃了油灯,可以照亮她在黄泉之上的路,这是瞎爷的恩赐,但是灯油钱必须得由亡者的家人承担,阿瑶家里没钱,所以这笔钱只能算在我身上……”

    说着停了一停,轻声又道:“但我现在也没有钱,所以只能向瞎爷赊个账。”

    女子听的恍有所悟,目光却望向那盏小油灯,忽然开口道:“才这一点点油,就要你出十文钱。”

    她语气竟然有种心疼的味道。

    明明她自幼在豪门长大,见过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她从未把千贯万贯放在眼里,赏赐属下的时候更是豪气干云,钱,她以前从未在意,然而现在,她却为了十文钱感觉心疼。

    只因为,这是她的‘乖外甥’要担负的债。

    顾天涯却冲她摆了摆手,再次轻声解释道:“守夜人无儿无女,并且大多都是五弊三缺,他们没有别的生活来源,仅靠着在村里帮忙红白喜事有点收入,这油灯的灯油确实不值十文钱,但是瞎爷点燃之后却值十文钱……”

    说着停了一停,沉吟一下后再次解释,道:“至于这里面的具体原因,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村子的风俗,总之就是得给守夜人钱,让他们有点收入能够活下去。”

    女子听得若有所思,目光不由看向那个瞎眼老人,她心中隐隐有所明悟,这其实还是穷人帮助穷人的意思。

    瞎爷是个无儿无女的人,并且脑子还有些糊糊涂涂,像这样的苍老之人,在这个世道很容易活不下去,但是乡里乡亲并没有让他活活饿死,而是借着守夜人的风俗传统,让这种孤寡老人也能挣到一口吃喝。

    说穿了,还是救急不救穷的道理。

    瞎爷因为是守夜人,等于是有着自己的行当,只要是有着行当的人,便不是吃白食混吃等死的人。

    这时忽见瞎爷冲着顾天涯招了招手,缓缓说道:“可以了,进来吧。”

    顾天涯看了一眼女子,欲言又止道:“要不你留在门外,我自己进去便可。”

    女子毫不迟疑摇头,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并不害怕死人,我跟你一起进去,还能帮你搭一把手。”

    顾天涯上上下下看她两眼,似是在决定要不要‘小姨’帮忙。

    女子已经等待不急,直接伸手推他一把,略似责怪道:“大好男儿,拖拖拉拉,赶紧的,别啰嗦,我说了我不怕死人,我见过的死人可比你多。”

    顾天涯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有你搭手我能轻松一些。”

    为什么如此说?

    因为忙活亡故之人的身后事确实很累。

    古语有云,死沉死沉,人若一旦死了,尸身可比活着的时候沉重多了。顾天涯由于体格虚弱,他自己搬动尸身的时候确实会很吃力。

    当下两人迈步进门,静静等候着瞎爷的指点,却见瞎爷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铃铛,悬在阿瑶母亲的额头上摇晃几下,口中念叨道:“老三家的,走吧走吧,不要惦记孩子,不要割舍不得,走喽,走喽,天黑路滑,跟好瞎爷的油灯……”

    念叨结束之后,这才又看向顾天涯,慢悠悠说道:“裹起来吧。”

    顾天涯连忙上前,拿着芦席铺在地上。

    女子猛然也凑了上前,竟然毫无畏惧的搬起尸体,然后干净利索的朝着芦席上一放,动作说不出的轻松自如。

    顾天涯心中一动,下意识道:“你力气挺大啊。”

    女子冲他一笑,道:“小姨可是个练家子呢。”忽然语气一转,略显怂恿又道:“怎么样,想不想学?大好男儿,应该横行于世,哪怕不能沙场争锋,至少应该有着手提三尺长剑的本领,只要你想学,小姨便教你,就算不去参军打仗,也可以用来防护家人。”

    顾天涯颇为心动,随即却苦笑摇了摇头,遗憾道:“我连走路都会气喘吁吁。”

    女子瞬间跟了一句,郑重道:“我说过,从今往后你得吃肉。”

    顾天涯满脸无语。

    这话他听对方说过多少次了。

    ……

    ……两章连更,后面紧跟一章。

第11章 【这是顾天涯第一次立志】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翻动芦席,慢慢把阿瑶母亲的尸身裹好,静静停放在这间草屋的正当中。

    这时瞎爷又道:“按照规矩,本应守孝三日,然而穷苦之家一切从简,咱们也就别让阿瑶来受折腾了,今晚守灵一夜,明天便去葬了吧。”

    顾天涯一脸郑重点头,沉声道:“我意也是如此,别让阿瑶再受折腾,瞎爷,今晚就由您辛苦辛苦,帮着在这里看护一夜。”

    老人呵呵而笑,道:“这是我的差事,不用说也得如此。”

    说着停了一停,浑浊的眸子对向顾天涯,猛然开口问道:“地方怎么办?两家都没田。”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然而顾天涯的脸色却瞬间写满的为难。

    女子在一旁看的糊里糊涂,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什么地方?什么没田?”

    顾天涯叹了口气,略显伤感道:“想要下葬,总得有个地方挖坑吧。坟茔是要占地的,可是阿瑶家里没有地……”

    说着停了一停。慢慢又道:“我家也没有地。”

    女子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瞎爷会说两家都没田。

    没有田,但是坟茔必须挖,去哪挖呢,只能去别人家的地方挖。

    人世间别看着好像天大地大,其实真正无主的地方极其缺少,所谓三山六水一分田,哪怕是荒山野岭也是有着归属人家的。

    穷人真的可怜,死了连个埋身的地方都没有。(作者话外语: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老爹死的时候没地方埋,连个芦席都置办不起,只能用门板抬着他爹的尸身到处盲目走,最后是一个地主发了善心,赏赐了一角土地让朱家做坟头)

    顾天涯踟躇半天,终于像是有了决断,沉声道:“明天我去一趟孙家。”

    这一带无论田地沟渠,又或是荒山野岭,只要是人能踏足的地方,都是属于孙家的财产。

    瞎爷默然无语,半天忽然长叹开口,道:“孙家的地,可不好讨啊。你以前也曾多次去讨,每次都是被人训斥,最终的结果如何呢,还不是乖乖的掏钱买。一个小坟茔才占多少地,他们最起码要你欠账两百文钱,你编织一张芦席,也才只卖五文钱而已……”

    顾天涯满脸坚毅,沉声再道:“那就再买一次,大不了多欠一笔账。”

    女子在一旁目光闪烁,忽然轻轻一扯顾天涯衣袖,轻声问道:“你欠了人家很多债么?”

    顾天涯没有答话,那个瞎爷却猛地开口,若有所指道:“这孩子心善,每次村里有人亡故他都帮忙,一旦帮忙,他就想从头帮到尾,村里人穷,买不起挖坟的地,他就去找孙家,把债务全都扛了起来。”

    女子怔怔看向顾天涯。

    顾天涯却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自我辩解道:“我是村里唯一的男丁。”

    我是村里唯一的男丁!

    就得担负起村里孤苦伶仃们的一切。

    他像是自我辩解,实则目光充满坚毅。

    ……

    突然之间,一张温暖小手递过来,攥住他的手,透过一种莫名的温柔。

    顾天涯一怔,下意识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哪知对方突然用力,死死将他的手掌握住。

    他愣了一愣,忍不住低头去看。

    却见女子也正巧仰脸看她,眸子之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宠溺,顾天涯刚想开口,然而女子已经打断了他。

    只听她道:“你知道么,这世间,有无数的田,也有无数的钱,田能种粮,钱能富家,所以有田有钱,便可大富大贵,但是无论是田是钱,都不如世间另一样东西更为宝贵,那是什么呢?那个叫做权。”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你心性良善,为了照顾村中的穷苦而让自己整日挣扎,这很好,但也不好,像你这样的人,眼睛里看不得穷人,一旦见了,你就想着去帮,可是天底下的穷人太多太多,你若是一直帮下去怕会累死,因为,你的能力太小,因为,你能动用的力量太小。”

    她不等顾天涯开口,再次说道:“大好男儿,当横行于世,不可家中无田,不可囊中无钱,但是钱和田都还无所谓,真正重要的是要掌握着权。”

    她这一番长篇大论,分明还是在潜移默化想给顾天涯灌输某些东西。

    可惜顾天涯也很坚决,沉声开口道:“我说过,后顾有忧,这世道太过艰难,整个河北道更是兵荒马乱,倘若我去寻求你说的这些,必然要投身到各种争斗之中,一旦与人相争,必然会有敌人,人之做事,未虑胜先虑败,倘若某一天我失败了,敌人追仇到家中怎么办,我且问问你,那时候谁来照顾我的娘亲?”

    他这一番话,说的也很有道理。

    与其说是道理,不如说是担忧。

    然而女子却突然一笑,俏脸陡然绽放英姿,但见她悠悠负手,另一只小手强行拉着顾天涯走出屋门,然后,一男一女站在风雪中卓然而立,女子仰而望天,语气悠然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不用担心身后有事。”

    顾天涯终于摆脱了她的小手,冷声提醒道:“你性格极其不稳,动不动就要寻死觅活,倘若将来回归家族再和亲人吵闹起来,你又弄上一出跳河寻死怎么办?到时别说照顾我娘,怕是还得我娘给你收尸。”

    他这话颇有一些泼冷水的味道,然而女子却一脸平静无波。

    漫天风雪之中,只见她仍旧仰天而望,忽然再次开口,仿佛喃喃般道:“这一辈子,都不会傻到再去寻死了。”

    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大有深意看着顾天涯,幽幽问道:“乖外甥,你愿不愿意去帮小姨争家产?或者说,守住属于我那份的家产……”

    守住属于你的那份家产?

    顾天涯微微眉头一皱。

    ……

    ……

    他心性坚定,并不会随便被人劝导,他之所以窝在小村之中,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老娘,所以哪怕女子已经撂开了话,但他一时之间也不会给出什么答复。

    所谓答复,就是抉择,男人一旦有了抉择,那可就要一往无前的去冲锋了。

    他默然不语,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小姨’明白,可是‘小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顾天涯突然变得若有所思。

    并且,怦然心动。

    只听女子缓缓道:“河北道也好,山西山东也罢,甚至整个中原,外加大隋故土,终究,不会一直兵荒马乱下去的……”

    这一句话,让顾天涯脑中宛如黄钟大吕。

    世道虽艰,天下虽乱,然而,终归还是有着清本溯源的一天。

    他下意识开口,仿佛有感而发,喃喃道:“我娘曾经给我讲过一些故事……”

    女子目光不由看向了他。

    却见顾天涯突的展颜而笑,竟似忽然变的意气风发,朗声开口道:“我娘曾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哈哈,分久必合啊。多谢小姨,你让我突然想通了老娘的教诲!”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一旦相合,就会变得世道清平。

    若是世道清平,他自然少了后顾之忧。

    那时何不出村奋斗?赚来钱粮田产些许!

    让老娘享受清福,从此不再吃糠咽菜,让这满村的穷苦孤寡,死后再也不犯愁埋身的地……

    这是顾天涯第一次立志。

    立的只能算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志。

    然而,女子却笑了。

    ……

    时,大唐武德年间,一位十八岁少年被某个女子言语惊醒,遂有立志,要赚钱粮。

    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志向!

第12章 【平阳公主死了,谁能阻止争夺?】

    恰是次日,山村西南。

    约隔二十里。

    一支小型车队,正在辙辙前行。

    但见十来头犍牛拉着大车,缓缓行驶在积雪满布的小径上,车轮驶过之时,压出深深痕迹,想来,车上装的全是沉重之物。

    车队中央位置,另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的装饰虽然不算华贵,但也不是普通之家的车驾可比。

    但见那车厢乃是百年酸枣木打造,门梁上面雕琢着一圈一圈的回形云纹,倘若有那精通贵族礼仪之人看见,立马就会明白这是一架属于世家的马车。

    而且还是下品世家。

    千万不要以为下品世家听起来不咋样!

    昔年魏晋南北朝,选官采用九品中正制,把天下士子分为九品,按照品级授予应对的官职。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世家划分出了各自的品级,共分为三,乃上品,中品,下品。

    除了这三个品级之外,世家其实还有另外两个级别。

    这两个级别比较特殊。

    其一,乃不入品。

    指的是已经富裕超过三代,渐渐养出了贵族之气,但是无论名望还是资财尚有欠缺,所以暂时不能晋升下品的家族。

    第二个,则是超品,乃是指的传承千载之门户,拥有着影响整个天下格局的超大世家。这种世家,名为豪门,又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阀。

    属于什么品级的家世,可雕何种形状的云纹,这都是有着规矩和讲究的,一旦出错会被整个士族所不容。

    这辆马车雕琢着代表下品的云纹,已经是极其了不得世家大户才能拥有的资格。

    放眼整个天下八千里地,下品世家也不过五百而已。

    ……

    今日大雪已停,寒风似也小了,但见车队不断行驶之间,忽然中间的马车一掀车帘,随即人影晃动,车厢门口走出了两个青年。

    左一人,锦衣,华服,颇具轩昂之色。

    右一人,亦锦衣,亦华服,但却隐带谄媚之意。

    两个青年立在车厢门口,左面的轩昂青年单手负在身后,像是极目远眺原野雪景,悠悠然从口中吐出一道白气,淡淡道:“天降大雪,万里皆白,如九天银河倾于大地,景色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也……”

    “妙啊!”右面青年连声称赞,恭维道:“寄远兄不愧是载誉长安的文才,随意出口便是惊艳华章,哈哈哈,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他满口称赞,脸上也摆出仿佛敬佩到极点的神情,然而轩昂青年却摆了摆手,仍旧语气淡淡道:“也不过是近乡情切,故才有所感发,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寄远兄谦逊了!”

    右面那青年再次恭维一声,忽然面上做出踟躇之色,像是不解求教道:“小弟只是有一事不明,寄远兄为何要离开长安?你有满腹才学,正该一展拳脚,怎的突然做出如此决断,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奇谋不成?”

    他脸上摆着浓浓求问之色,一双眼睛也刻意显得真诚,然而那个轩昂青年却是哈哈一笑,指着他打趣道:“至元吾弟,你何须如此啊?我孙昭为何会选择离开长安,岂不与你选择河北道一般无二么?”

    说话之间,又是一声大笑,目光似有促狭,又似带着三分讥讽。

    然而另外一个青年却仿若未觉,反而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故意惊讶道:“啊?原来你竟也是崔阀的排布,小弟还一直以为,寄远兄乃是思念故土呢,原来,原来……”

    哈哈哈哈!

    两个青年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似乎彼此的友情又变得浓厚的许多。

    这两个青年,年龄大约都有二十出头,那个轩昂男子名叫孙昭,乃是河北道某个世家的出身,由于自由崭露出远超平辈的聪慧,又有远超旁支子弟的壮志雄心,因而被长辈们赐下一个字号,叫做寄远。

    另一个略显谄媚的青年名叫刘云,出身乃是个不入品的家族,因是家中嫡支,但却一脉单传,所以长辈在他成年只是赐了个特殊的号,叫做至元。

    孙昭,孙寄远。

    刘云,刘至元。

    这两个青年,都是最近几年长安城中颇有名望的才俊,然而却一起来到河北道境内,并且还带着十几辆装满货物的牛车,车队前方,甚至还有二三十个健士开道,显然不是为了游学,更加不是为了访友。

    果然只听刘云忽然开口,满脸微笑道:“虽然只是当个县丞,然而小弟毕竟出身不入品之家,能有这番际遇,心中已然满足,错非突然得到崔阀举荐,小弟这辈子怕是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河北道,哈哈,也不错……”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遇到试探问道:“反倒是寄远兄才华横溢,不知为何竟也选择了河北,虽然小弟知你家族处在河北,但是小弟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选在河北。按照同窗们的预测,以寄远兄的名望和出身应该留在关陇才是正理。”

    却见另一个青年孙昭微微一笑,淡淡道:“关陇清平,然则难展拳脚,河北贫困,胜在百废待兴,倘若选在关陇为官,你我难有较大作为,然而来到苦寒河北,哪怕做成一点小事也是功绩,此中之微妙与悬殊,至元吾弟岂不早已尽知矣?”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看似解释,其实言语之间同样夹杂着试探和暗示,但是对方那个青年也非凡俗之辈,听完之后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两个青年仍旧满脸笑意,称兄道弟尽显友情深浓。

    突然却一起开口轻叹,几乎同声开口道:“唉,崔阀。”

    不管他俩如何自我辩解,其实前来河北道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崔阀的安排,让他们不得不乖乖服从。

    此时才是清晨,旭日渐渐出现,东方一抹艳红穿透云涛,涂抹的千里雪原像是金闪,孙昭突然缓缓开口,语气肃重道:“大隋已去,大唐已成,虽然天下偏远之处尚未清平,然则随着时间推移必然慢慢平定,天下乱时,群雄逐鹿,天下定时,同样逐鹿……”

    另一个青年刘云不愿弱人一步,紧跟着道:“乱时逐鹿,定时亦逐鹿,只不过,乱时所逐之鹿乃是天下,定时所逐之鹿却是私权,如今天下即将安定,接下来便是争夺私权私利的时候。”

    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继续又道:“天下有四大至高门阀,关陇李阀,清河崔阀,太原王阀,以及岭南宋阀,其中岭南宋阀由于地处偏远,无论哪朝哪代都不会插手中原利益,而曾经的关陇李阀已经夺得了江山,从此以后也就不再属于世家而是皇族,所以,天下四阀只剩崔阀和王阀。”

    孙昭点了点头,缓缓补充道:“阀,乃绝顶之豪门,如天然之领袖,合纵中原所有世家,撑起联盟,共夺利益,又于暗中支持太子李建成,助其继承皇位,以满足世家利益之诉求。”

    刘云同样点了点头,站在车厢门口再另一侧道:“但是天下利益只有那么多,每次改朝换代总会出现一些新兴的势力想要指染,譬如秦王账下的天策上将军府,那些属将们一直想渴望成为新的利益掌握人。”

    “所以,这就得争夺了!”孙昭轻轻开口。

    刘云却目光一闪,轻轻道:“小弟认为应该使用厮杀二字,方才足以形容此种你死我活的争锋。”

    两个青年的脸色都变得肃重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孙昭缓缓开口,道:“大唐兵权,共分三份,太子所掌,乃皇帝亲军,而秦王天策府,则是统兵三十万,彼我两股力量,颇有不相上下之胶着,故而,平阳公主之娘子军,便是那一份能够决胜天下利益归属的重中之重。”

    “寄远兄说的一点不错!”

    刘云忍不住点头赞同,目光烁烁道:“河北道,山西,草原边疆,幽云十六州,放眼北方四大地,皆乃娘子军所掌,所以无论是太子身后的世家,还是秦王麾下的天策府,大家都知道,想要成事,那就得争,争什么呢?争娘子军的兵权,争娘子军所掌的地域……”

    孙昭放眼眺望前方,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故土,忽然轻轻开口道:“倘若平阳公主还活着,那么无论世家还是天策府肯定不敢明面来争。”

    刘云哈哈一笑,紧跟着接口道:“偏偏那位公主死了,这可就莫怪大家不讲道义了,如果实在要怪,就怪她留下的娘子军太过馋人,如果实在要怪,就怪她留下的娘子军太过重要,如今已经没有了平阳公主坐镇,谁能阻挡大家来争这块大肥肉……”

    ……

    ……今天还是两更连发,后面紧跟着一章,没办法,剧情太连贯,只能连更了。

第13章 【一个少年而已,何需你我在意!】

    孙昭却猛地脸色一肃,郑重道:“娘子军所掌的兵权和地域,乃是天下利益之争的关键,此事咱们世家一方能够想到,秦王的天策府一方自然也能想到,也正因为如此,咱们世家想做的事情对方必然也会做。”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又道:“此次崔阀和王阀联手发力,举荐无数精英士子为官,奔赴河北,山西,草原边疆,以及幽云十六州,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下这四处地域的所有官位……但是秦王的天策府同样出手,竟也举荐了无数官员前来,彼此之间,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

    孙昭这番话说的几位慎重,刘云却显得颇为轻松,哈哈一笑道:“怕什么,终归是我们世家一方更为强势。”

    说着看了一眼孙昭,紧跟着又道:“比如你我兄弟两人,同被举荐在一县为官,你乃县令,我乃县丞,而天策府所荐之人,只能担任县尉、司法佐、典狱和问事等职,无论是权利,又或是品级,对方都比我们低上一筹,咱们县如此,其他县据说也是如此,所以即便是争锋旷日持久,终究还是要被我们慢慢占据上风,小弟以为,这一场天下利益归属之争的结局,最后还是我们世家夺到了一切,太子殿下,终归是能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孙昭面上也浮现笑意,淡淡点头道:“吾亦如此判断。”

    想了一想,忽然又道:“虽是如此,仍要多加小心,毕竟秦王的天策府势力非凡,举荐的官员必然也非同一般。”

    刘云再次哈哈一笑,颇为傲然道:“寄远兄,你怕什么啊?你乃县令,执掌一县大权,我乃县丞,辅佐你执掌所有事务,只要咱们兄弟携手,何惧对方所派之人,放心吧,咱们这一县,必然赢定了。小弟一向唯你马首是瞻,断然不会在你背后使反力也。”

    孙昭深深看他一眼,大有深意道:“但愿至元吾弟言出必践。”

    刘云自然满口答应,一脸都是诚恳之色。

    两人接下来无话,站在车厢门口欣赏雪景,而车队仍旧继续前行,渐渐便看到前方出现一个破败无比的村。

    孙昭忽然脸上若有激动,喃喃道:“这是…这是顾家村。”

    他猛地一扯刘云,语气越发欣喜道:“这是顾家村,这是顾家村。”

    刘云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小弟看寄远兄如此激动,莫非这个顾家村有什特殊不成?”

    “那倒不是!”

    孙昭脱口而出,紧跟着道:“顾家村并无什么特殊,但它却是属于我孙氏笼罩的区域,为兄之所以激动莫名,是因为到了此处便等于进了我孙氏的乡土。”

    刘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只是一种快到家门口的喜悦。突然他脸色一怔,猛然也变得欣喜起来,道:“孙氏笼罩之地,岂不就是我们将要为官的檀州密云?”

    “不错,正是檀州密云!”

    孙昭语气隐隐有些傲然,沉声道:“李唐已经立国六年,一直在讨论天下吏治划分之事,准备划分为十道,据说整个河北将会命名为河北道,虽然还未正式命名,但是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已经默许这个称呼,所以河北这一片,其实就是河北道,而檀州自古属于河北,密云又是檀州的郡称,此郡又分三县,我孙家所在的正是密云县。祖祖辈辈接近三百年,终于熬成了一县之望的下品世家。”

    河北道,檀州密云郡,密云县。

    这就是他俩将要为官的县域。

    那个刘云已经兴致勃勃,开始仔细打量自己将要治理的地方,恰好眼前便有一个破败的顾家村,他一时竟有种想要下车看看的冲动。

    可惜孙昭却想急急回归家族一趟,以便在他日后治理地方的时候获得助益,两人虽然心意相左,但却都没表明出来。

    突然,刘云目光一闪,指着前方小小的顾家村道:“寄远兄快且看看,那里有个少年正要出村,咦,他身边还跟着个女子……”

    猛然又是一停,极其好奇又道:“后面还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似是在担心又似是在送别……这到底是个何等情况?你我既然为官何不前去探问一番!”

    孙昭却摆了摆手,一脸淡淡道:“此事,无甚稀奇,若我猜的不错,那少年应是此村男丁,看他出村所去方向,正是吾之家族所在之处!”

    他说着遥遥看了那少年一眼,淡淡又道:“实不相瞒,这密云一县唯有我孙氏能济穷苦,也正因为唯有我孙氏能济穷苦,所以常有穷人上门哭求帮助,我见这少年脸色一往直前,不用说也是下了决心要为了某事去求我族,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应是在担心他此去所求会不会成功。”

    “原来是这样!”刘云目光闪烁几下,忽然故作好奇又道:“那么寄远兄何不猜猜,这个少年所求乃是何事?”

    “简单的很!”

    孙昭微微一笑,仍旧淡淡道:“要么粮食断了,要么村中死人,如果是断了粮,那么去我族就是乞讨粮食,如果是村中死了人,那么去我族就是乞讨坟地,如此简单,如此而已,何须猜测?”

    刘云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来,只是癣疥之患,勿需探问也,勿需探问也。”

    孙昭还是微微一笑,忽然做出邀请道:“再行十里,便是吾族,至元吾弟,可愿登门为客否?”

    刘云连忙双手一拱,大笑道:“兄既有邀,弟敢不从?”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于是车队继续向前,碾压着积雪不断前进。

    只不过这一次,稍微有了区别,虽然有了一些区别,但是毫无影响两人的心情……无论孙昭还是刘元,都不会去在意车队后方跟着的一个少年。

    毕竟,那个少年乃是要去孙氏求助,那么他所要行走的路途,必然会和他们的车队一个方向。

    如此简单,如此而已。

    两人都是富家出身,又是年纪轻轻便要坐堂为官,自然自视甚高,不把一个穷苦少年放在心上。

    一路之上,他俩仍旧性质高昂的继续赏雪,丝毫没有在意那个少年走的何等艰难,丝毫不去在意那个少年不断在积雪满布的道路上跋涉。

    他们更不会在意,那少年身旁跟着的一个满身补丁的女子。

    一个满身补丁的女子,无非也就是个穷苦的村姑,当今这个世道,五十文钱已经可以买个漂亮小丫鬟了……

    满身补丁的村姑,他们可没任何兴趣。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村姑’昨夜之时穿的还是大红色华服。

    而那件大红色华服的材质之精美,怕是连密云孙氏的主房夫人都没有资格穿。

    ……

    大雪初晴,天地涂抹一片金光。

    车队和少年,外加一个女子,同时行走,同个方向……

第14章 【我这小姨,有点脾气】

    青砖,红瓦,飞檐微翘。

    高门,大院,蜿蜒迂回。

    密云孙氏,县望第一家,所谓望,就是名望,冠盖一县之名望,乃为下品之世家。

    河北道地广人稀,一县下辖数十村庄,人口约五万,田产几千倾,但凡能够跟财富二字挂钩的地方,或多或少都得仰仗密云孙氏的鼻息。

    这就是一县之望,这就是下品之世家,宛如县中之皇帝,颇有生杀予夺之威势,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孙氏就是整个密云县的天。

    若是想让人去死,尤其是让穷人去死,简单的很,一句话就能办到。

    ……

    今日,雪晴。

    孙昭和刘云的车队还在行驶,终于进入了一座看起来不算太大的小城,而车队后面一直跟着的某个少年,也和某个女子越过城门进入。

    密云虽然是个县,但却是地处偏远的县,城小,人少,兼且商业匮乏,缺少外来商贾,所以进县之人多为本地居户,故而城门口压根没有设置进城税……

    原因很简单,百姓们实在太穷了,就算设置城门税丁又能如何,保证十个人里面收不到一个人的税。

    穷人们拿不出钱来,总不能把人给杀了吧。

    虽然不设城门税收,但是门口仍旧有着两个守卫,只可惜样子十分懒洋洋,对于过往之人看也不看,两个守卫只顾着倚在门口打盹,偶尔还会跺一跺脚做出取暖的动作。

    那女子看着像是很生气,突然冷哼一声道:“河北道固然因为兵患导致荒芜,但是如今大唐毕竟已经建立,眼看着世道即将清平,然而这些兵丁却如此懒惰,倘若如此下去,他们如何能够彰显朝堂的法度。”

    可惜她这话,没人愿搭理,就连她身前慢慢行走的少年,也只是淡淡笑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女子却很不满意,猛地拉着少年的手道:“乖外甥,你什么意思?莫非小姨说的不对?你笑的为何如此鄙夷?”

    少年不想招惹她,无奈只能道:“我可没有鄙夷,我只是觉得你发火毫无道理,有句老话说的好啊,天高皇帝远,当兵只看钱,这些城门守卫毫无油水,有时候怕连兵饷都要拖着发,他们肚子尚且难以吃饱,何谈用心守城彰显法度?做人嘛,总得将心比心,需要学会换位思考,方才不至于无端生气。”

    女子听的若有所思,然而语气仍旧有些忿忿,忽然又道:“就算如此,也只是一个缘由,但这不是他们偷懒的借口,更不能表现的毫无硬悍之气……”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须知此地乃是檀州,再往北边就是突厥,边境之地,历来严谨,倘若县城兵丁都是这般,他们如何能够守住一方城池。”

    “哈!”

    少年突然打个哈哈,像是极其无奈道:“谁也没想着凭他们守城啊!”

    女子微微一怔。

    却见少年轻咳一声,忽然伸手指了指北方的方向,道:“所有人都知道,河北道有着一支精兵,无论是前几年的攻城掠地,亦或是这几年驻守边防,那支精兵才是河北道的擎天柱,那支精兵才是河北道的扛把子。”

    “扛把子?”

    女子好奇的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隐约明白这词的意思。

    她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变的好起来,猛然语气得意问道:“你说的那支精兵是不是娘子军?乖外甥似乎对于娘子军很是敬佩呀。”

    少年脸色一肃,郑重道:“我敬佩的不是娘子军,我敬佩的乃是建立娘子军的那位公主,虽是弱小女子,却是巾帼之英!”

    “是吗?”女子眼中溢彩连连,语气很是急迫问道:“你对那个女的竟然这么高赞誉?”

    少年脸色更加郑重,沉声道:“这不是赞誉,而是有感而发,据说当年隋末大乱之时,李家那票人为了自保全都跑光,唯有她一个小女子被留在长安,受尽磨难方才从虎口脱出危险……”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那位公主也真是了得,脱险之后竟然白手起家拉起一支队伍,从无到有,越打越强,短短数年时间,竟然被她打下了大半个中原北方,不得了啊,真是不得了,这样的女人,啧啧,这样的女人……”

    “嘻嘻!”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的眉眼如花,满脸却都是古怪,一双妙目死死盯着少年,竟然仿佛有种要把少年一口吃下去的架势。

    少年被她眼神看的心中发毛,不知为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擦把冷汗道:“小姨,你这是咋了?”

    “没咋了!”女子仍旧嘻嘻在笑,满脸开怀说道:“我只是觉得乖外甥很会说话,我觉得你会说话就应该多说点。”

    少年‘嗤’的一声,淡淡而笑道:“我夸赞的又不是你。你虽然乃是豪门出身,但是可比那位差的远了。”

    “嗯嗯嗯!”女子连连点头,语气却隐约有种诡异,吃吃笑道:“那位毕竟是乖外甥的心中所爱嘛,小姨我人老珠黄自然无法相比。”

    少年满脸都是无奈,对于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忽然抬头看看前方某处,顺势将某个话题轻轻转移,略显踟躇道:“今日的事,怕是有些不太好办了,孙家有人从长安归来,必然要进行声势浩大的庆祝,偏偏咱们却不得不上门去求着办事,也不知对方愿不愿意搭理我这个泥腿子……”

    人若穷的久了,自然心气不足,哪怕胸有冲天大志,也会被眼前困局所潦倒。

    古语所谓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说的其实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这个少年,正是顾天涯。

    他今日早早出门前来,就是想帮阿瑶母亲购买一块下葬的坟地。

    整个顾家村,总共十五户,穷人们全都没有地,哪怕荒田也是属于孙家的。

    想要找个地方下葬,就得获得孙家的许可。

    倘若得不到许可,那么就得花钱买下。

    无论是在乱世还是在清平,田地这种特殊财富都是有着主家的,除非顾天涯拥有强横到足够硬抢的实力,否则他就得乖乖的按照规矩来求孙家。

    他目光遥遥看着前方某处,语气仍旧还是显得踟躇,忽然轻轻一叹,苦涩又道:“真是赶巧不巧,偏偏遇上这种事,倘若他们不愿意搭理我,阿瑶母亲的尸身可就得一直停着了。”

    女子却是一脸无所谓,淡淡道:“自古拿钱买地,乃是天经地义,他们凭什么不愿搭理你,乖外甥你莫要自己把自己看低了。”

    顾天涯却摇了摇头,语带提醒道:“我可不是拿钱买地,而是厚着脸皮赊地。赊账这种事,谁都不喜欢……”

    女子嗤的一声,仍旧满脸无所谓道:“那又如何,又不是以后不还他们钱。赊账赊账,既然是赊,终归会还。我的乖外甥乃是堂堂男子汉,他们孙氏难道还需害怕你会赖账不成。”

    顾天涯苦笑一声,感觉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真是有点不可理喻。

    咱们是来赊账的啊,怎么能摆出一副赊你账属于看得起你的架势?

    人家乃是堂堂世家,难道还会怕咱们不成……

    我这小姨,有点脾气,也不知到底出身什么家族,为人处世竟然有着一股子铁憨憨的味道,这可不行,容易惹事,以后我得好好教教,免得她终有一天惹到了惹不起的人。

    顾天涯这样想着,忽然便觉得自己肩膀沉重了许多。

    这年头,当个晚辈真难啊。

    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行事谨小慎微,小姨却老是咋咋呼呼的想着不断惹事,这可咋整,顾天涯觉得他都快要愁死了……

第15章 【整个孙氏都在找死】

    却说今日的密云孙氏门前,早早的已经矗立着两排家丁。

    又有管事数人,个个翘首而望。

    管事们的身后两侧,各自又跟着无数小厮,人人穿着崭新的衣裳,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似是在郑重等待,

    又像是迎接某人。

    果然,突听有人欣喜低呼,振奋道:“来了,来了……”

    只这一声低呼,无论管事们还是小厮们顿时全都打起来了精神。

    众人全都昂首挺胸,目光遥遥看向一个方向。

    但见一支牛车队伍,缓缓从南边行驶而来,车队中央有着一辆雕琢云纹的马车,顿时吸引了孙氏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的车驾!”一个小厮满脸都是兴奋。

    “哈哈哈,不是你家公子,而是整个孙氏的公子,不是普通嫡支公子,而是整个密云孙氏的大公子。”一个管事放声大笑。

    又有另一个管事目光闪闪,语带异样道:“大公子从长安归来,将要执掌密云县衙的权柄,我密云孙氏奋力三百余年,家族势力终于将要更上层楼也,而我们这些属于大公子一脉的人,从此也……”

    此人猛然住嘴,似是急急憋住。

    众人议论纷纷之间,忽然一个管事转身跑进门中,不多一会功夫,管事又再出门,只不过出来之时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躬身引领着家中的某个嫡房掌权人。

    显然这管事刚才乃是进门通报,告知家族大公子的车队已经到达。

    而那个嫡房掌权者之所以很快现身,显然也是早早就已等候在了门里头,只不过由于他的身份比较高贵,所以不能和家丁们一起等在门口,故而才让管事通报一番,以此来彰显主家的行事法度……

    ……

    却说转眼之间,车队已经到了近前,那位嫡房之人满脸挂笑,突然对着一众管事低沉清喝道:“迎!”

    仅仅一个字,说的颇威严。

    管事们连忙整理一下衣衫,然后对着一群家丁吩咐起来,众人摆出肃穆庄重之色,齐齐弯腰行礼高呼,大声道:“恭迎大公子归家。”

    再然后,那位嫡房掌权者方才缓缓开口,大笑道:“哈哈哈哈,寄远吾侄,想煞伯父也……”

    马车的车厢帘子猛然掀开。

    但见孙昭急匆匆冲了出来,一脸‘惊喜’道:“竟是大伯亲自迎我……这可……这可……这可折杀小侄也。”

    说着仿佛手忙脚乱一般,样子十分激动的从马车上跳落下来。

    “哈哈哈哈!”嫡房之人又是一声大笑。

    他竟然迈开步子亲自走向马车迎接。

    孙昭连忙几步小跑,先行迎上来当头便拜。

    可惜,嫡房掌权者一把将他拖住。

    掌权者满脸仍是大笑,双手托住孙昭不让他叩拜下去,口中连连道:“不可,不可,你今已是官身,代表着整个密云孙氏的颜面,虽然大伯我是你的长辈,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受你之礼。”

    这一次,孙昭终于发自诚心的感动了。

    为何?

    因为眼前这位家族掌权的大伯是在帮他立威。

    以前他虽然也是孙氏嫡支出身,但是毕竟不属于长房嫡子的身份,虽然在家族之中颇有地位,但却达不到人人敬畏的地步。

    正因如此,所以大伯才会一见面就给他竖立威严,大伯明显就是要告诉所有的人,自己从今天开始就是整个密云孙氏最为上层的话事人。

    这时几个管事已经凑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两排眉眼灵活的小厮,有人端着热气滚滚的水盆,有人拿着洁白如雪的湿巾,个个低眉耷眼,小心翼翼的躬身伺候着。

    其中一个管事显得尤其兴奋,激动开口道:“大公子,您可算是回来啦,路途颠簸,一路风尘,您快些儿净净手,洗洗尘……”

    说着亲自从小厮哪里拿起一块湿巾,满脸恭敬举到了孙昭的面前。

    孙昭看他一眼,突然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东西,贯会胡闹,莫要弄出这么些个动作,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了我,撤了撤了,快点撤了,胡闹,真是胡闹。”

    明明语气乃是训斥,然而那管事却是一脸欢喜,不知不知觉之间,竟连腰杆儿也挺直了许多。

    就连旁边的孙氏掌权之人,似也对着管事微微点头以作示意。

    原因谁都懂,这管事乃是属于孙昭的人。

    孙昭明着像是呵斥于他,其实话语之间透露出了亲厚,这就是表态,也称为撑腰。

    从这一刻开始,管事的地位在整个孙氏已然不同。

    只见这管事眼睛泛采,目光忽然看向了在场的所有管事们,虽不傲然,却有傲气。

    尤其专门盯向某个站位比较靠后的管事,似是极其隐秘的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腾飞。

    而那个被他盯着的管事则是连忙低头,只不过眼睛深处却隐隐藏着怨愤和不服。

    这一幕,孙昭恍若未见。

    那个孙氏掌权人同样恍若未见。

    只是下人们之间的蝇营狗苟,无论孙昭还是嫡房掌权者压根不需要放在心上。

    再怎么争,终究是孙氏的下人,下人之间相争,方便主家掌握。只要对外之时一致使劲,那就是属于孙氏的良奴下人。

    ……

    这时孙氏掌权人双手仍旧抓着孙昭,哈哈笑着就要把人往家里引,孙昭却缓缓一笑,语带深意道:“大伯莫急,小侄还有一位客人!”

    “客人?”孙氏掌权人目光一凝。

    孙昭仍是微笑,若有所指道:“侄儿此次离开长安,该掌密云县令权柄,另有副手县丞一职,恰巧乃是侄儿的同辈至交。彼我情同手足,又要一县赴任,故而,便同乘一架马车。”

    这番话,颇有一些暗示的味道。

    那位孙氏掌权人何等精明,登时脸上摆出‘惊喜惊讶’之色,哈哈大笑道:“竟是如此巧合,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哈哈,敢问那位县丞可愿登门为客,咱们密云孙氏必然蓬荜生辉。”

    也就在这时,马车门帘再次掀开,只见刘云走出来恭敬一礼,满脸儒雅淡笑道:“正要叨扰,见过世伯。”

    孙氏掌权人再次哈哈大笑,亲自走到马车旁边请他下来。

    这一幕,被满街围观之人看在了眼中。

    人人脸色带着震惊和畏惧。

    密云县的县令和县丞,竟然全都成了孙氏的靠山,这以后日子里,孙氏怕是变得更加强横了。

    ……

    不远之处,顾天涯正在默默观望。

    他旁边百无聊赖站着女子,忽然十分不耐烦的冷哼道:“还要等?”

    顾天涯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还要等!”

    女子越发不耐,再次问道:“等多久?”

    顾天涯转头看向孙氏大门,沉吟道:“等到人家迎接的礼仪做完,咱们才好去找管事们求地。”

    女子眼睛一瞪,凶巴巴提醒道:“是去买,不是求,你不准再用这种苦哈哈的语气,小姨我听了很不喜欢。”

    顾天涯满脸无奈,同样提醒她道:“你也不要忘了,虽然是买,但却是赊,既然是来赊账,总得把姿态放低一些。”

    女子气的攥了攥拳头,目光凶神恶煞的看了看孙家大门。

    看那架势,像是想去砸了一般。

    ……

    幸好那边迎接的场面没拖多久,终于看到孙氏掌权者拉着孙昭和刘元欲要进门,偏偏女子终于也是忍耐不住,竟也一拉顾天涯走向了那边。

    等到两人走到门前之时,孙氏众人基本上已经进门,唯独留下一个管事还在门口,女子直接拉着顾天涯走了过去。

    顾天涯心中忍不住喊了一声‘苦也’。

    只因这个管事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被孙昭的管事傲然示威的那一个,这人刚刚吃了一肚子气,不用说也是憋着满腹的火,现在找他求事,岂不自找难堪?

    最主要的是,这管事和顾天涯很熟。

    此管事不是旁人,正是阿瑶之前曾经说过的那个,他每次只给顾天涯半斤粮食,却让顾天涯拼死拼活的挖一整天淤泥。

    简直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但是没办法,女子已经拉他走到跟前,顾天涯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举手对着这个管事拱了一拱,略显讨好般道:“孙管事,又见面了啊。”

    “滚一边去!”

    果然这个管事满腹火气,张口就冲着顾天涯骂了一声。

    顾天涯被这个管事骂,早已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

    然而女子却在一旁登时炸毛了,张牙舞爪喝问道:“你骂谁呢?我看你是不是想找死……”

    我的‘乖外甥’我都不舍得骂,你一个狗都不算的下人竟然敢骂?这不是你一个人找死,这是整个密云孙氏都在找死。

    她一脸怒气冲冲,眼睛嗖嗖冒着杀气,看那凶狠架势,分明就要发飙。

    顾天涯吓了一跳,他想也不想赶紧拉住女子,苦苦哀求道:“我不喊你小姨,我喊你祖宗,求你不要惹事,给我留点脸面行不行?”

    女子仍是大怒,不过却不愿驳了顾天涯面子,她只是狠狠盯了管事一眼,然后一扭头像是耍性子般跑到远处。

    砰的一声,街边一块石头也不知是不是碍了她的脚,被她一下子踢飞了十几步远。

    顾天涯却已经顾不得去安抚她,他只能在这边不断向那个管事陪着笑脸,连番低声下气之后,终于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然而换来的,却是一阵冷嘲热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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