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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下出水     我在大唐有后台txt下载     我在大唐有后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0章 【假的李建成,狸猫换太子】超级大爽章节

    三位皇族女眷很快进了顾家村。

    如今顾家村,又有小变化。

    此时恰是一日傍晚,北地寒风呼啸的刮着,虽然天气异常寒冷,但是顾家村却有几分热闹和喧嚣。

    一个小型集市已然成型。

    长孙王妃因为来过这里一次,所以对于顾家村的变化有些吃惊,她目光不断在道路两旁打量,终于忍不住感慨出声,道:“这才短短一个月不到呀,前阵子可没有这般热闹的景象,竟然有了集市,显得人气十足,只不过,为什么是傍晚?”

    顾天涯在前头领路,闻言回头笑了一笑,解释道:“马上就要开春了,播种之前必须开垦荒田,此外还要翻修水渠,以便在旱时保证灌溉,万事开头难,事事都要做,所以百姓们白天很忙,只能在傍晚挤出一些时间,渐渐的,就形成了傍晚赶集的习惯……”

    长孙王妃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会是傍晚。”

    太子妃郑观音突然开口,语带迟疑问道:“傍晚前来赶集,归时天色已黑,不知道这些百姓的安危如何保证?我听闻河北这边一直有着匪患。”

    顾天涯连忙面色一肃,郑重回答道:“顾家村驿站拥有兵卒九十九人,按照责权划分可以庇护三十里地,每十里,就是三十三人,每五里,就是十六七人,就算是分作四面八方八个方向,每五里也能有两三人编为一组,我和昭宁经过商量,在这三十里范围内盖了许多的巡查小站,大约正是五里一个,恰以顾家村作为中心……”

    他说着顿了一顿,紧跟着又道:“巡查小站并不大,仅仅只建一砖屋,但却配置快马一匹,更有火炉点燃,无论是本乡本土的百姓,又或是过往途径的客商,都可以进入巡查小站烤火,暖和了身子以后继续赶路,并且,兵卒们每隔半个时辰巡查一次,可以保证五里之内的乡土安危。”

    这其实是后世乡镇派出所的巡警制度。

    三个皇族女眷听的大为惊奇。

    郑观音眼睛闪烁异彩,下意识道:“五里范围并不算大,而且八个方向都有巡查,战士若是配备快马,盏茶之间可以到达,也就是说无论哪一个巡查小站出了事,其它小站的兵卒都可急速做出支援,如此一来,任何匪患不敢露头。”

    长孙王妃则是急急开口,道:“妹夫你能不能帮个忙,把这个巡查小站的制度写成章程,我想带回去给你二哥看看,让天策府也效仿你这个办法推行。”

    郑观音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我也想要。”

    顾天涯毫不推辞,笑道:“此事的具体模式我早已写成册子,原本就打算给大哥二哥送去一份,只因寒冬道路难行,我不愿意让信使太过劳苦,所以才按下不发,准备开春以后再送,既然现在两位嫂嫂前来,等你们归途之时正可带上一份。”

    郑观音突然又想到一事,急忙问道:“这个巡查小站的开支大不大?”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自古当兵吃饷,乃是天经地义,所以兵饷肯定是要配发的,但是巡查兵卒们领的也只有兵饷……”

    言下之意,并无额外开支。

    郑观音顿时眉头微皱,道:“方才听你简述此事,感觉巡查兵卒极其辛苦,倘若不给额外补贴,兵卒们会不会心怀怨恨。”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不如我带你们亲自去问问。”

    他说着抬脚而行,直奔不远处一个百姓,那是一个中年妇女,此时正蹲在雪地上卖东西,说是卖东西,其实只有两三样,看起来不像是个小摊,倒像是拿点东西卖了补贴家用。

    这妇女见到顾天涯上前,先是站起来屈膝一礼,然后才笑道:“顾先生要吃饼子吗?”

    顾天涯毫不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几枚大钱,递给她道:“你这十来个饼子我全都要了。另外那只母鸡也卖给我吧。”

    这是生意包圆的意思。

    然而那妇女却怔了一怔,陡然摇头道:“顾先生,您不用施舍,您自己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不需要买下奴家所有的饼子。”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我可不是帮你,而是确实要买,我家今日来了贵客,正愁着没东西招待……”

    他说完这话之后,才把话题重新引回刚才的事,指着三位皇族女眷道:“我家的三位客人对于巡查小站比较好奇,你给她们说一说这里面的具体情况,可好。”

    那妇人再次一怔,随即满脸带笑,语气诚恳的道:“顾先生造福乡里,您的巡查小站真是大功德呢。”

    这时郑观音温声开口,仔细问道:“本…我对巡查小站的开支很是好奇,可惜我妹夫故作神秘不愿意直说,但他既然带着我们过来问你,想必你能把这里面的事情解释通透。”

    那妇人顿时一笑,不断点头道:“原来您好奇的是这个呀,随便哪个百姓都能说出一些,那些兵哥儿之所以不用多给兵晌,是因为他们会在我们百姓的家里用饭。”

    郑观音微微一怔,有些迷惑不解道:“这又如何?”

    旁边顾天涯呵呵轻笑,道:“就是说兵卒的所有兵晌都能存下,不需要花销任何一笔钱财,他们在驻守巡查小站的时候,当地百姓给他们供应一日两餐,吃喝不用掏钱,走到哪家吃哪家……”

    郑观音登时转身,目光霍霍盯着顾天涯,脱口而出道:“你这是喝民血!”

    哪知那个妇人连忙开口,急急道:“这怎么是喝民血呢?我们盼还盼不来呢!谁家若是能有巡查的兵丁过去吃饭,村里其她女人几乎羡慕的要死。”

    郑观音呆立当场。

    只听那妇人开口又道:“虽然巡查的兵哥儿免费用饭,但是他们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自带粮食,说穿了,就是用一用我们的灶火,我们帮他们烧饭,用的是他们的粮食,等到饭做好了以后,我们全家都能跟着混一顿吃喝,这种美事,哪里能找?”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不知为何脸上忽然有些红晕,声音变的小了,仿佛带着羞涩,又道:“那些兵卒在家里用过饭食以后,按照规矩必须得给家里干活,我们河北的寡妇太多,有些力气活根本干不了,并且,并且,家里的孩子也盼着兵卒能来,感觉自己像是有了父亲……”

    三位王妃只觉心中一酸。

    她们这时才想起来,河北道一直是缺男人的地方,对于这些常年守寡的女人来说,家里偶尔有个男人出现乃是一种寄托。

    所以,这是良政。

    但是郑观音仍旧皱了皱眉,再次盯着顾天涯又问,道:“你刚才说兵卒的粮饷可以存下,那么他们带去百姓家里的粮食从何而来?每个兵卒一日至少两餐,这难道不是一大笔的开支吗?”

    不愧是李建成的携手之妻,她关心的每一个问题都在点子上。

    顾天涯展颜而笑,语带深意的道:“驿站兵卒如此辛劳,巡查地方震慑宵小,庇护一方,人人受益,百姓因为太穷,即使受益也无以为报,但是富户呢?世家呢?总得意思意思吧,拿出点粮食不为过吧。”

    郑观音恍然大悟,目光溢彩连连,由衷道:“原来如此。”

    这时忽听长孙王妃开口,语带担忧的道:“此举看着虽好,然而也有隐患,倘若时久日常之后,兵卒会不会被世家给收买?”

    她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又道:“即便不被收买,也会滋生贪欲,比如百年之后,谁能保证这个制度还是好的?现在这制度看着很好,是因为有你和昭宁坐镇,可是以后呢?也许坐镇一方的首领就是最大的贪……”

    顾天涯点了点头,郑重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此时很好,彼时毒瘤,所以我和昭宁经过商量,对于这种事情提前做出预防,每隔半年时间,驿卒会彼此调动,比如密云县属于边陲,驿站的驿卒属于北兵,等到半年之后,这些驿卒直接调往河北最南边的一个县,然后再下一次换防,则是调往最东边的县,如此以来,人生地不熟,即使有人想要收买他们,但是稍微盘算一下就会发现不值,因为驿卒只能驻守半年,根本没有盘固一方的机会……”

    郑观音突然开口,提议道:“最好能把驿站驿长也列为调动之内,否则光是调动兵卒起不到太大成效。”

    顾天涯忽然伸手一指自己,笑着道:“就连我这个始作俑者,五个月后也得换防,顾家村虽然是我家乡,但是五个月后我只能望乡而叹。”

    言下之意,正是回答了郑观音的提议,他是驿站驿长,并且已经当了一个月,再过五个月后,恰恰是履职半年,所以他也得遵守规矩调动,离开顾家村驿站去别的地方。

    三位皇族女眷登时怔住,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氏终于开声,急急道:“那怎么可以?你和别人不同的。”

    顾天涯神色一肃,郑重道:“若是连我都不愿意遵守,又怎能去要求别人遵守?”

    杨氏仍是一脸急切,又道:“秀宁三姐已经有了身孕,你难道舍得把她留在顾家村?就算你能舍得,秀宁三姐舍得吗?”

    顾天涯忽然仰头看天,足足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世家和皇族约定,我一辈子不准进入朝堂,但是他们也给了一丝退让,保留了我的驿站驿长之职,所以这一辈子,我最大的官位就是这个了。”

    他说着仿佛自嘲而笑,又道:“昭宁知道我梦想,她不想让我心存遗憾,所以,她支持我……”

    三位皇族女眷皆是一怔,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有些隐藏,像是一种借口,其实另有深意。

    她们此次前来河北,各自抱着不同目的,顾天涯同样心知肚明,只不过彼此都在保持缄默。

    所以顾天涯才会带着她们游逛集市,扯东扯西的讲解着驿站各种制度,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都不想碰触某些敏感的话题。

    也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女子快步而来,俏脸一片英姿,正是娘子军的小青将军。

    她先是冲着三位皇族女眷行了个礼,然后才语带歉意的道:“我家公主孕吐厉害,无法亲自来迎三位,小柔正在家里伺候,所以也没办法恭迎,只能由奴婢来接,还请三位贵人赎罪……”

    三位王妃顿时轻笑,其中长孙王妃故作恍然道:“我方才还一直纳闷,为何这么半天不见秀宁,她那么知书达理的人,岂能做出这等失礼之事,原来是孕吐呀,这可是女人家的第一关。”

    杨氏则是连连打趣,嘻嘻道:“三姐夫真是厉害,没经大婚就干了大事,咯咯,整个皇族外戚还是头一回呢。”

    无论长孙王妃还是齐王杨妃,都在努力的提及亲情,毕竟身为皇族女眷,她们来河北就是这个目的。

    而顾天涯则是趁机脱身,笑着道:“有小青来接,我便不再作陪了,昭宁这一阵子确实孕吐的厉害,竟连脾气也变的坏了许多,正好你们姑嫂妯娌,可以帮我照顾照顾……”

    说着停了一停,陡然拱手朝着长孙王妃一举,道:“二嫂,劳烦了。”

    然后又朝着杨氏双手一拱,也道:“妻弟媳,劳烦了。”

    唯独面上郑观音是,面色变得肃重起来,道:“大嫂可否单独一叙,小弟有些事情要说。”

    他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怔。

    虽然这时代没有男女大防,但是嫂子和妹夫单独相处仍有不妥,顾天涯陡然提出这种请求,严格来说乃是失礼之举。

    幸好郑观音微微一笑,突然道:“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与你讲。”

    长孙王妃冰雪聪慧,直接伸手拉着杨氏,笑道:“咱俩先去找秀宁,正好把你的襁褓送给她。”

    杨氏同样不是傻妞,十分配合的欣然点头。

    小青朝着顾天涯和郑观音屈膝一礼,转身带着两位王妃先行离开。

    顾天涯遥遥目送她们背影,直到看不见之后方才转头,这时他脸色更加肃然,忽然抬脚朝着村外走去,看那个样子,竟是要去个僻静之处。

    郑观音微微怔了一怔,稍作迟疑之后抬脚跟上。

    顾天涯一路而行,转眼到了村头之外,恰是那条大河,此时已经结冰,这地方由于视野开阔,五十步内很难藏人,再加上河畔冷风呼啸,所以很少有人过来。

    极为适合交谈。

    郑观音乃是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心中隐隐已经猜知顾天涯的用意,但她仍旧轻声开口,故作不知的道:“妹夫专门唤我来此,莫非是有些隐秘要说?”

    顾天涯并不避讳,直接朝她点了点头。

    但他语气分明有些紧张,甚至竟还有着一些恐惧,足足踟躇良久,方才艰难开口,道:“在说事情之前,我想先问一事,大嫂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哥最近身体如何了?”

    郑观音面色明显一白,眼圈隐隐泛起雾气,但她坚持着柔和一笑,温声道:“他那么坚强,不会轻易倒下去的,太医诊断他有三年可活,他便坚持着要把三年活完,所以哪怕经常咳血,但他一直笑对人生,他跟我说,他不怕……”

    顾天涯陡然暴吼一声,像是不愿意听这些,只是怒眼圆睁道:“我问的是他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这简直是极其失礼之举,根本不像是沉稳异常的顾天涯。

    郑观音明显呆立当场,下意识答道:“他咳血,每天咳,但他坚持吃药,咳得并不算狠……”

    “还好!”

    顾天涯长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拱手行礼,满脸歉疚道:“大嫂,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没能忍住,对不大吼大叫起来。”

    郑观音温和一笑,道:“你能如此,我反而很是感激,这说明你很在乎你大哥,你不愧是他最欣赏的好妹夫。”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这些夸奖仿佛充耳不闻,反而突然转移话题,无头无脑的道:“驿站之兵,半年一换,河北最北者,调往最南边,河北最南者,调往最西边,而我身为驿站驿长,同样也要遵守这个规矩……”

    郑观音俏脸迷惑,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她毕竟冰雪聪慧,陡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你为了你大哥!”

    “不错!”

    顾天涯郑重点头,沉声道:“半年之后,我会去往河北最南边,再过半年,则是去往最东边,按照这个调动方式,我每隔半年变换一个地方,等到第六次调动之时,我的履职驿站应该是河北西南向。”

    郑观音连连点头,道:“而河北道的西南向,乃是河北距离长安最近的地方。若是骑马急速而行,只需三日便可到达。”

    顾天涯‘嗯’了一声,缓缓又道:“我事先已经放出风声,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娘子军驿卒的调动规则,而我身为驿站驿长,遵守规则乃是应当应分,我连续调动六次,方才接近了长安,此事足足持续三年之久,没有人能看穿我的用心,大嫂你虽然能够看穿,是因为我专门向你点醒……”

    郑观音语气有些急促起来,忍不住道:“你费劲心思,布局之远,到底有何深意?为什么要接近长安?”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她生怕她的猜测只是幻想,那会让她更加的感到失望。

    却见顾天涯突然一笑,负手望着眼前的结冰大河,虽然口中只是轻轻一声,但是听在郑观音耳中却如平地惊雷。

    只听他道:“我找到了一个跟大哥相貌无二的人。”

    紧跟着又道:“我有一妹,道家奇人,她跟我说,大哥不用死……”

    郑观音何等冰雪聪慧,只这两句已经听出无数隐含。

    但见这位太子妃娇躯颤动,突然手捂小嘴眼中热泪,道:“找人替换你大哥?把他偷偷换出来?是不是?是不是?妹夫你没有撒谎对不对?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对不对?”

    顾天涯展颜而笑,转头看着她道:“所以我得连续调动六次。”

    ……

    ……这一章6000多字超级大章,今天我小女儿发烧哭闹,所以山水没法加更了,但是我仍旧发个两更二合一,字数超过了很多作者。我求大家体谅一下,我孩子才有一岁多,我听着她的哭闹根本静不下心码字,只能等孩子好了再爆更给大家,很抱歉。

第121章 【三年之后,我带铁骑入长安】

    噗通一声。

    郑观音跪倒雪中。

    堂堂一位太子妃,而且还是皇族大嫂,谁也不敢相信,她竟然给自己的妹夫跪下磕头。

    更加奇怪的是,顾天涯并没有避让,反而面色带着肃重,他承受了郑观音的叩首。

    一个是大嫂。

    一个是妹夫。

    一人叩首。

    一人承受。

    砰,一个响头。

    砰,又一个响头。

    砰,再一个响头……

    自始至终,两人默不作声,叩首者心甘情愿,承受者理所应当。

    直到郑观音要磕第十个头的时候,顾天涯才突然出声阻拦,语带艰涩的道:“大嫂,足矣。”

    郑观音登时身子一僵,俏脸现出苍白之色,眼圈泛红道:“只允许我磕九次么?”

    顾天涯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小弟只能受你九次拜谢,第十次叩首我绝不承担。大嫂若是不愿意认同,我可以把刚才的九个响头还给你……”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然而郑观音面色惨然,她下意识仰头,眼中带着浓浓失落,苦涩道:“你只愿意保住九个人吗?你明明可以保住更多的人。”

    顾天涯见她如此,心中一阵酸楚,但他强撑着狠心,硬着头皮道:“五子,四女,只能九个,多一个也不行。”

    他说着看向郑观音,一脸郑重又道:“能够保住九个孩子,已经是我最大能力,倘若我继续得陇望蜀,很可能一个都保不住。”

    “不!”

    郑观音明显不愿放弃,急急道:“你能保住,你一定能保住!只要娘子军能够在三年之后长驱直入,绝对可以仗着兵力护住整个太子府!”

    顾天涯一声长叹,苦涩摇头道:“大嫂,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娘子军绝对不能靠近长安。”

    只这一句话,郑观音顿时面色死灰。

    她目光呆滞的跌坐地上。

    地上积雪很冷,然而她心头的恐惧更冷。

    她眼中现出浓浓的失望,忽然眼中泪水滚滚而落,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是啊,娘子军绝对不能妄动。如果妄动,万事皆休。”

    顾天涯再次叹息,道:“娘子军一旦靠近长安,必然会引起打草惊蛇,世家何其警惕,他们会立刻缩手,而李氏皇族筹谋许久,就盼着这一战定鼎世家,李家根本输不起,必须要让世家动……”

    郑观音仍旧跌坐地上,面色呆呆的继续喃喃,道:“是啊,输不起,你大哥为了这一计,足足隐忍了七年多,他赌上了自己的名誉,他搭上了自己的前程,那时他还不是太子,那时他还没有绝症,然而他已经决定自我牺牲,要让李家甩掉世家的无数债。如果我现在求你,让你和昭宁出动娘子军,那会破坏他的大计,会让他感觉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谁也解不开的死结。

    倘若三年之后娘子军出动,确实可以在厮杀之中保住太子府,可若是娘子军想要及时策应,就得提前开拔到长安附近。

    这时代一旦大军开拔,很难瞒住有心人的视线,世家肯定能够查知,天策府同样会心生警惕,到时两方人马各存迟疑,李家的计策很可能化为乌有。

    所以,娘子军绝对不能靠近长安。

    唯有如此,才能让双方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厮杀起来,达成李建成筹谋七年之多的大计。

    为了这个大计,很多人都要做出牺牲。

    顾天涯突然出声又道:“还有一事,大嫂须知,我们必须要保守绝密,绝对不可泄露一丝风声,比如我这边,会连昭宁也瞒着,否则以她的心性,必然不顾一切出动大军,那样的话,仍是糟糕……”

    他说着顿了一顿,目光看向郑观音,又道:“而大嫂你这边,也得保证守口如瓶,哪怕是面对我大哥之时,你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郑观音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为什么连你大哥也要瞒着?”

    顾天涯一声长安,苦涩道:“如果不瞒着他,以他的心性愿意临阵而退吗?他早已决定牺牲自我,所以才会放开了一切,倘若他得知自己能活,而他的那些卫率却为他而死,以大哥的敦厚之心,他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举动,比如,他会把卫率驱散,而这,会引起世家的警惕。”

    郑观音脱口而出,道:“那些卫率是世家的兵,李家的计策本就是为了抹除世家军力。”

    顾天涯看她一眼,苦笑道:“我说的卫率,不是世家拼凑兵力的那些卫率!”

    郑观音登时醒悟,道:“我明白了,你说的太子府那两千个忠心耿耿卫率。”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带感慨道:“那可是两千人啊,很可能都得战死,那些战士跟随大哥多年,每一个都可以说是同袍兄弟,若是大哥知道自己能活,他怎能忍心看着同袍去死……”

    “所以必须要瞒着他!”郑观音不愧是世家嫡女出身,几乎在一瞬之间下定决断。

    此时她仍旧跌坐地上,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郑重又跪了下去。

    但是这一跪并不是针对顾天涯。

    只见这位太子妃面朝西南,赫然正是大唐长安的方向。

    她重重叩头下去,口中发出愧疚之声,大声道:“苍天在上,鬼神有知,今大唐李郑氏,太子妃观音,在此跪倒叩首,敬于两千卫率,只因谋大业,诸位将战死,然则郑观音存有私心,为了自己丈夫选择保密,我此举,乃是眼睁睁看着将士去死,我此举,实可算毒妇蛇蝎之流,今在此发誓,余生当赎罪,燃一盏青灯,诵道家之卷,长拜经年,赎两千人罪。”

    宣誓之间,俯首叩拜,忽然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自责,嚎啕大哭道:“兄弟们,对不起,兄弟们,别怪我!我只是个妇人,我只想让夫君活着。我知道,这有罪,我知道,这不该……”

    她是李建成的发妻,封为太子妃多年,那些忠心耿耿的卫率,她几乎可以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李建成爱民爱兵如子,她这个太子妃对待部曲同样亲和,然而现在却要隐瞒秘密,眼睁睁看着两千卫率去死,她心中的自责和煎熬,非是旁人可以理解和体会。

    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两千个卫率,她选择了自己的丈夫,舍弃了两千条人命……

    可是这并不能怪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妇人。

    顾天涯缓缓伸手,轻轻将她从地上拉起,低声道:“有些牺牲,在所难免,非是我们心狠,只因世间是个大苦海,人人都在挣扎泅渡,血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大嫂若是感觉于心不安,回去之后可以悄悄做一件事,你把两千卫率的家小情况摸清,然后把他们全都写在一个册子里,等到三年之后大事已毕,咱们可以对阵亡之家进行弥补,但是现在不能弥补,否则也会打草惊蛇。”

    郑观音擦了一把眼泪,郑重点头道:“此事,我会用心的办。”

    说着像是发誓一般,双手握拳又道:“不会有任何一家遗漏。”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抬头眺望远方,沉声道:“长安距离此地,足有两千之遥。”

    郑观音何等聪慧,立马道:“此次前来河北,按你大哥的意思需要住上半个月,等到开春之际,才让嫂嫂回去。”

    顾天涯稍一沉思,随即再次点头,道:“此乃遮掩人眼之举,免得被人看出异常。”说完之后,突然又道:“齐王的杨妃何时回归?”

    郑观音叹了口气,道:“按照你大哥的意思,是让她一直留在河北,但是我驳回了你大哥的软心,我回程之时肯定要把杨氏带着。”

    说着看向顾天涯,满脸愧疚又道:“她若是留在河北,同样也是个疏漏,世家门阀传承千载,其中不乏洞察超远之人,一旦有人注意到此事,肯定会联想到退路,所以你大哥虽然想给他的弟弟留后,但我这个做嫂嫂的狠心把退路给断绝了。”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看到杨氏内弟媳此次前来,身边一共只带了两个孩子。大嫂,我想问一问,据说齐王淫奢骄纵,不知道他有几个嫡出?”

    郑观音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发惊喜,颤声道:“两个,只有两个。虽然他有五个儿子,但是只有两个算是嫡出。顾…顾妹夫,你要出手吗?”

    顾天涯缓缓仰头看天,像是在盘算其中的危险。

    足足过了良久之后,他才语带坚定的开口,道:“你和大哥的嫡出,总共两子两女,此外再加庶出,也只三子三女,你们的长子早年不幸夭折,所以即便算上庶出也只有九个孩子,我方才承受了大嫂九次叩首,太子府的九个孩子我肯定要管!”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大哥让杨氏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河北,显然是想给他的弟弟留下两条血脉,我这个做妹夫的人,不想让大哥失望……”

    他陡然目光一肃,眼中射出一往无前的决然,咬牙道:“三年之后,我最多只能带去五百骑,但是这五百骑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要护下李氏皇族的十一个血脉。”

第122章 【我的后台,硬的吓人】…2更3更合一

    郑观音激动不已,突然再次跪倒下去,道:“多谢妹夫不顾凶险,我替杨氏拜你两拜。”

    顾天涯徐徐吐气,面色肃然道:“您真是一位皇族好大嫂,不愧是我大哥的结发妻。”

    他承受了郑观音的再次两拜。

    加上先前的九次,他总共承受了十一拜。但是这十一拜,他完全受的起。

    因为,三年之后他要拎着自己的脑袋去拼命。

    自古两军乱战,彼此杀红眼睛,在那种场合之下,他只带五百骑简直像是送人头。

    但他不得不去。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以苟稳,但不能泯灭良知,人活一世之间,有时候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否则的话,人就不配称为人。

    他忽然转身抬脚,口中发出告别之词,道:“大嫂您自去村中,陪着昭宁说一说话,此后半月之内,您留在河北只叙亲情,至于方才商谈之事,咱俩从未商量过……”

    郑观音望着他背影离去,急急喊了一声道:“天色这么晚了,妹夫你去哪里?”

    夜色幽暗之中,遥遥传来顾天涯的话,道:“我妹妹是个怪人,喜欢大半夜的躲在山中,她对外人宣称是在修炼道家典籍,唯有我才知道她在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恰恰,我需要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东西?”郑观音微微一怔。

    陡然她眼中迸发异彩,想起了顾天涯最初说的一句话,她下意识手捂胸口,眼中现出浓浓渴盼,喃喃道:“建成,你知道么,三年之后,你能活了,咱家妹夫的妹妹,是一位道家奇人。”

    她不敢在呼喊顾天涯,生怕喊回妹夫不再去往山中,此时夜色虽然漆黑,但她一个女子完全不怕,她满心都是按捺不住的欢喜,顺着河畔自己朝着顾家村而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一定要好好照顾秀宁妹子,即是履行大嫂职责,也是对妹夫的感谢。

    她生育过两子两女,懂得怎么照顾初有身孕的人。

    ……

    却说顾天涯离开河畔之后,一路朝着村后山林的方向而行,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偏偏天上并无明月,再加上他不曾手持火把,所以赶路速度显的颇慢。

    尤其是进入密林之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顾天涯仅仅只走了十来步远,已经被脚下的藤蔓绊倒两次。

    其实被藤蔓绊倒也没啥大碍,关键是密林深处时时传来野兽低吼,甚至还有脚步响动,似乎正在朝他接近。

    顾天涯登时翻身爬起,连滚带爬的窜回林边。

    他满脸都是无奈之色,突然自嘲似的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躲不了啊,又得让臭丫头嘲笑一回……”

    说完这话之后,陡然扯着嗓子大喊,对树林里面喊道:“嫦娥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故意等着我出丑?赶紧出来接我,否则你哥哥要被野兽给吃了。”

    他的喊声很大,传入林中嗡嗡作响,忽然只听林中一阵娇笑,正是嫦娥的声音古灵精怪传出,嘻嘻道:“我才不去接你呢,黑灯瞎火的我害怕。”

    “你害怕个屁!”顾天涯翻个白眼,道:“取名叫做嫦娥,真就以为自己是月中嫦娥了啊?”

    密林里面‘咯’的一笑,古灵精怪问道:“我怎么就不是嫦娥了呢?”

    顾天涯哼了一声,道:“月亮上那个嫦娥确实是娇滴滴的妹子,可你这个嫦娥哪里有一点娇滴滴模样?你若真的害怕,岂会呆在山中?害怕的根本不是你,而是那些倒霉的野兽!”

    密林之中忽然人影一闪,赫然有个小丫头跳上一株大树。

    她坐在树上摇摆着两只小脚,居高临下看着树林边缘的顾天涯,突然嘟起自己小嘴,故意装作生气道:“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人,竟然不担心妹妹而担心野兽。哼,我生气了,需要哄,否则的话,不搭理你……”

    顾天涯面皮抽搐几下,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应该如何哄呢?”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除非你改口承认,说我是个娇滴滴的好妹妹……”

    “哟呵!”

    顾天涯口中‘啧啧’了一声,突然朝着嫦娥一竖大拇指,故意满脸钦佩的道:“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不愧是我顾天涯的亲妹妹。”

    树上小丫头气的一踢两脚,陡然飞身从树上一跃而下,她稳稳站在顾天涯身前,一张小脸几乎贴着哥哥的脸,凶巴巴的道:“我怎么就睁眼说瞎话了?我明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好不好。”

    顾天涯哼哼两声,语带点醒的道:“昭宁这几天一直在吃虎肉,难道不是你猎杀的老虎吗?那头老虎的脑袋稀巴烂,像是被人用重器给开了瓢,但我专门去问过驿卒,尤其是问了两个用锤高手,结果他们全都摇头否认,说是压根没有借过兵器给你,那我倒想问问我的娇滴滴妹妹,你难道是用石头砸烂了老虎的脑袋么。”

    嫦娥登时翻个白眼,气呼呼的道:“我就是用的石头,难道不能行吗?”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妹妹,哥哥我不是个傻子。”

    嫦娥不知为何也叹了口气,突然眼圈泛红像是莫大委屈,道:“可是哥哥,我却是是你妹妹。”

    顾天涯微微而笑,对此不置可否。

    他是没有喝过孟婆汤的人,在母亲腹中已经有了记忆,严格来说,他是鬼魂投胎之人,所以他才极其确信,他并没有个小他一岁的妹妹。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嫦娥仿佛下定了一个决断,突然道:“哥哥你学过父亲留下的书,对吧?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基因。”

    顾天涯登时一震。

    他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东西。

    却见嫦娥仰起小脸看他,眼中有着浓浓的诚恳,道:“我虽然不是咱娘亲生之女,但我身上确实流淌着顾家的血,我和你的基因来自同一对父母,乃是血缘关系上的至亲兄妹。”

    顾天涯满脸震撼,只觉得整个脑子轰然作响。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艰难开口,吐出四个字道:“基因培养?”

    嫦娥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此事骇人听闻,如同神话一般,尤其是处在这个时代,很可能会被人当成妖邪,我原本想要瞒住你,陪你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可是哥哥啊,你实在太精明了,你通过一点一点的旁敲侧击,逼着我不得不对你说出实话。”

    顾天涯突然开口,语气仍旧带着震撼,急急问道:“你说你找到一个和李大哥相貌无二之人,莫非也是通过基因培养出来的?”

    嫦娥再次点头,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道:“他和我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只能算是基因培育的傻子,没有灵智,毫无机心,虽然他的相貌可以骗过所有人,但他是个行尸走肉的一次性用品……”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一张小脸再次仰望顾天涯,轻声又道:“我却不同,我天生灵智超越尘世,基因传承自咱们的父亲,孕育之时融入了浩瀚的知识,所以我是人,是你的亲生妹妹。”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他根本无法抑制激动,急急道:“那个培养的机器在哪里?这东西简直是天赐神器啊。”

    哪知嫦娥苦笑看他一眼,遥遥头道:“为了帮你克隆李建成,机器积攒的能量全光了,那是咱们父亲奋斗二十年的成果,被我这个不孝闺女一次性掏空。他都快要气死了,这几天一直暴跳……”

    如雷两个字还没说完,嫦娥陡然面色苍白呆立当场,而顾天涯则是浑身颤抖,大手直接抓住她的肩膀,几乎像是吼叫般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父亲这几天在发火?也就是说,他还活着?”

    嫦娥使劲闭上眼睛,然后用小手使劲捂着。

    再然后,使劲摇头,道:“我没说,不可能,你听错了。”

    顾天涯岂肯相信,他突然目光灼灼看向密林,道:“他就在这片山中对不对?他一直躲在这片山中对不对?”

    嫦娥突然把手拿开,叹息着点头道:“对,他在里面。但是,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顾天涯一脸铁青。

    嫦娥突然伸手摩挲他的脸庞,轻轻道:“哥哥,你会死的。咱们父亲随便咳嗽一声,他的唾沫对你来说就是剧毒。你读过那些书,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细菌和病毒……”

    顾天涯急忙开口,道:“家里有药,咱娘那里有药!”

    嫦娥摇了摇头,道:“只有那么几支抗生素,那是留给娘亲保命的啊。你若是去见爹爹染了病,那些抗生素就得给你用。可你想过没有,娘亲染病之后怎么办?”

    顾天涯登时呆立当场。

    只听嫦娥幽幽又道:“为人子女者,应当守孝道,你想见爹爹,难道娘亲就不想见爹爹吗?抗生素只有那么几支,你难道要跟娘亲争夺吗?”

    顾天涯苦涩低头。

    但是他很快又抬头,目光炯炯看着嫦娥,道:“你为什么不怕?”

    嫦娥展颜一笑,俏丽之姿绝世,嘻嘻道:“我只要能量充足,连太阳也能一巴掌拍灭,你竟然跟我说病毒细菌的危害?哥哥你到底是有多傻的呀?”

    顾天涯目瞪口呆。

    但是嫦娥很快又是一叹,小脸全是烦闷愁苦,道:“可惜,我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充满能量了。”

    顾天涯连忙开口,急急问道:“这却为何?”

    只见嫦娥气呼呼一跺脚,道:“咱家爹爹是个愤青,做事属于顾头不顾腚的那种人,他努力忙活了二十年,结果把天下搞得一团糟,社会不但没有进步,相反竟然倒退了二十年。原本隋朝拥有人口四千多万,只要达到两亿之数就能成功,可他倒好,硬是把四千万变成了八百万,遍数古往今来枭雄,咱家爹爹算是最失败的一个。”

    顾天涯眼中溢彩闪烁,突然开口道:“如果你能量充足,能不能再次启动机器?我指的不是基因培养那种机器,而是能够制造特殊药物的机器。”

    嫦娥顿时抬头,俏脸傲然的道:“制造药物而已,连我百亿分之一的能量都用不到。”

    顾天涯眼中溢彩再闪,道:“你现在距离百亿能量差多少?”

    嫦娥顿时泄气,闷闷不乐低头,气呼呼道:“咱家爹爹是个败家子,我现在是个穷光蛋,距离百亿分之一的能量,差距正好也是百亿分之一。”

    完全就是一丝不剩的意思。

    然而顾天涯毫无失望,反而眼中精光更亮,突然道:“我听你刚才的说法,似乎是推动社会进步可以搞定一切……”

    嫦娥陡然仰头,妙目全是惊喜之色,道:“我的好哥哥,你终于明白了。你知道么,咱家有一艘进化型的歼星舰,那玩意只要激活,可以让你举世无双。”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握住妹妹的手,兄妹二人并肩而立,一齐抬头仰望星空,足足过了良久之后,顾天涯才轻轻开口,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千层万层入星空,而这一切,都得从人口开始,对么?”

    嫦娥连连点头,急急补充道:“人口只是基础,属于考核的硬性规定,必须保证这个数字十年不降,才能达成那个特殊的规则。”

    顾天涯目光一闪,沉声道:“人口一亿?十年不降?也就是说,不能是乱世,而得是盛世,只有盛世才能养民,保证人口源源不断的增长。”

    嫦娥再次点头,小声小气的道:“如今人口只有八百万,哥哥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我相信,你一定成功。”

    顾天涯突然抬起手来,轻轻抚摸自家妹子的额头,笑道:“你这么有信心的吗?”

    嫦娥展颜而笑,仰头看着顾天涯的眼睛,道:“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顾天涯哈哈大笑,陡然眼中射出强大战意,道:“不错,我是你哥哥。父亲躲在山中,母亲凄苦相盼,而我可爱的妹子,每天为了能量发愁。自古有言,长兄乃是家中顶梁柱,咱们家中的所有大事,必须由我这个哥哥扛起。好丫头,你等着看吧,你哥哥我会不断努力,终有一日可以让全家人团圆……”

    嫦娥眉花眼笑,道:“那时候,我带你去星空遨游。”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然而突的面色变为郑重,看着嫦娥道:“星空很远,暂且不提,但是眼前有件紧要之事,我希望你三年之后能陪我走一遭。”

    嫦娥毫不迟疑,嘻嘻笑道:“我虽然能量不足,但是打死猛虎什么的还很轻松。”

    顾天涯眼睛闪闪发光,忽然道:“若是三年之内河北人口翻一番呢?”

    嫦娥登时昂起小脑袋,一脸傲然的道:“那样的话,我一拳能砸塌城墙。”

    顾天涯浑身都是一颤,

    他只觉的自己腰杆像是钢铁一般硬。

    三年之后长安之行,似乎不用拎着脑袋去拼命了哇!

    ……

    ……2更3更联合发布,今天大约9000字吧。

第12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也不知是从哪一日起,顾天涯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身上再也没有了那种令人警惕的锐气,反而像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民间小子,他每天乐呵呵的,对谁都是满脸温笑。

    他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仿佛已是万事满足。

    比如他虽是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但是从来没有人见他穿上官服,他总是每天清晨起床,在村里慢悠悠的转上两圈,然后去驿站之中点卯,坐在门框上看着驿卒们操练。

    等到驿卒们操练完毕,厨娘已经弄好了吃食,他也跟着乐呵呵的上桌,端着大碗稀里哗啦的吃饱喝足。

    吃完之后,他一抹嘴,慢悠悠的背起手,一脸懒洋洋的离开。

    临走之时还不忘挥一挥手,留给驿卒们一番鼓励的话,每次都是同一句:“兄弟们别累着啊……”

    驿卒们的差事比较多。

    早晨起,先操练。

    操练完毕,饱餐进食,一般是大锅浓粥,配上两大筐的饼子,随便的吃,敞开了吃。

    除了浓粥和饼子,每个驿卒还会配给一块肉,重量足有三两之多,保证肚子不缺油水。

    吃完这一餐后,驿卒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有二十九人留守驿站,负责维护整个顾家村的治安,其余三十五人,各自骑马出巡,他们要去周边那些巡查小站,换回昨夜值守的三十五个同袍……

    每当这个时候,顾天涯又会突然出现,他骑着一匹白色毛驴,懒洋洋的也跟着出巡。

    但是他的出巡很奇怪,完全像是毫无目的而行,完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比如他有时候只走出三五里,就会在第一个巡查小站停下,而有时候则是走出三十里,到最远的一个小站方才停歇。

    顾家村驿站有着特殊的规矩,驿卒巡查之时需要到百姓家里用饭,每次吃完之后,要帮着百姓干些农活,顾天涯也跟着用饭,但他从来不帮人干活。

    他像是懒惰了,他像是学会享福了。

    他只是游逛,从不动手帮忙。

    每天都是如此,仿佛浪费光阴。

    等到傍晚来临之时,驿卒们要在巡查小站值守,而他则是骑着毛驴慢悠悠回家,去村里的小学堂给孩子们讲课。

    他讲课之时似乎也变懒了,很多时候都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也许今天讲的是格物之道,第二天突然就变成天文地理,天文地理还没有讲完,突然又变成了讲授诗词歌赋。

    他更多的时候是给孩子们讲故事。

    比如三国演义,属于必讲科目。

    比如西游释厄,算是穿插打趣。

    他偶尔也会讲点《大唐风华路》的内容,又或者是说点《大唐第一狠人》的内幕,这两个故事确实是极其精彩,只不过他悄悄把时代和主角做了替换,虽然如此,孩子们仍旧听的欢喜。

    他是如此的懒散,懒散的让人发愁,比如三位来此做客的王妃,几乎每一天都要提醒昭宁好几次,三位王妃的话里话外透着担忧,都希望昭宁能劝劝自己的丈夫。

    “妹夫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怎么就暮气沉沉像个老年人?秀宁妹子,你得说说他啊……”这是长孙王妃的话。

    “姐夫当初硬怼世家的锐气哪里去了?大丈夫不能丢了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呀!秀宁姐姐,你得说说他……”这是齐王正妃的话。

    此外还有李建成的太子妃郑观音,她对于顾天涯的转变最为揪心,她将满腹希望寄托在顾天涯身上,偏偏她为了保密无法对任何人。

    所以她只能旁敲侧击,每天在昭宁的耳边絮叨,不断暗示道:“秀宁啊,听说你很渴望拥有一支铁骑对吧?如今战马已经有了,顾家村可以自己炼铁,你为何不让妹夫学习练兵,让他帮你把铁骑给建起来呢……骑兵很厉害的哟,铁骑更加了不起,我曾听你大哥说过,三千铁骑可以冲散十万步卒,所以这事耽搁不得呀,你得让妹夫改变懒散的性子。”

    每当这个时候,昭宁总是满脸无奈。

    她像是恨铁不成钢,总是顺着三位皇族女眷的话风往下说,一脸忿忿道:“你们压根就不知道,他原本就是这种窝囊性子,他足足苟稳了十八年,一直就是这么毫无上进的过日子。”

    “不对吧!”

    杨氏每次都会提出质疑,目光闪闪的道:“姐夫他曾经力怼世家,甚至在县衙之中当堂杀官,这是何等血性武勇,按说不该是软趴趴的性子。”

    昭宁仿佛更加气恼,捶胸顿足道:“那都是我逼他的,可惜我也只成功了一回,自打那次杀官之后,他的苟稳秉性暴露无遗。唉,我这辈子算是栽了,挑了一个不求上进的男人,想我堂堂平阳公主,自问巾帼不输男儿,结果,结果……呜呜呜,只希望我腹中的孩儿不要像他父亲那般没志气。”

    她开始擦眼抹泪,抽抽噎噎让人心疼。

    于是三位王妃连连叹息,不敢再继续劝说下去,她们只能选择一些闲聊话题,陪着昭宁说点家长里短的事。

    但是等到日暮来临之后,三位王妃回到驿站的客栈休憩,这时昭宁突然英姿勃发,重新又变回了那个赫赫威风的女大帅。

    她穿上自己的披挂,目光之中爆闪精芒,她和小青小柔悄无声息的离开家,默默的在村外官道旁边等候着。

    大约只需要等候一小会儿,顾天涯的身影从暗中来,他已经完成了夜校里的讲课,这时候竟然也不再是懒洋洋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三匹战马被人从树林之中牵出。

    顾天涯和小青小柔各自翻身而上。

    至于昭宁,则是不用骑马,只因嫦娥会在这时出现,背负着自己的嫂嫂踏雪而行。

    嫦娥是真的在踏雪而行,仿佛传说中的剑侠一流,她能登萍渡水,她可踏雪无痕,由她背负着昭宁,几乎没有任何的颠簸。

    哪怕昭宁已经有了身孕,然而完全不用担心腹中。

    一家五口,趁夜而行,战马飞速驰骋,昭宁踏雪无痕,狂奔约有半个时辰,进入一处异常隐秘的山谷。

    这山谷之中建有一座军营。

    但见三千铁骑,早已静静矗立,等到一家五口到来之时,三千铁骑齐齐在马上弯腰,低吼道:“拜见大帅。”

    拜见大帅。

    这是军中之礼。

    然而回答的却不是昭宁,反而是顾天涯这个驿长,他缓缓策马上前,先是扫视全场,然后沉声发问,语气肃然的道:“诸位同袍,可饱餐否?”

    轰隆一声!

    三千铁骑人人挺胸,大声道:“回禀大帅之询,吾等皆已饱餐。肉半斤,汤一碗,又**粮之饼,外加萝卜一颗。”

    “好!”顾天涯重重点头。

    他陡然探手腰间,随即只见刀光一闪,他从腰间拔出一柄横刀,举着横刀猛力向天一斩。

    然后,朗声而喝:

    “肉半斤,是为了让大家不缺油水。”

    “汤一碗,是为了让大家补充盐分。”

    “至于精粮之饼,更是管饱管够,外加萝卜一颗,是因为冬天没有其它果蔬,待到春夏与秋之节,我必然会给大家更换菜谱,但是我想问一问诸位同袍,你们可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

    轰隆!

    三天铁骑齐齐弯腰,身上的铁甲撞击阵阵,但听战士们一起吼叫,大声回答道:“肉半斤,需十文,汤一碗,皆放盐,精粮饼子任意吃,每兵至少四五个,外加一颗萝卜,冬日售价昂贵,所以吾等三千铁甲,每天耗费一百余贯。大帅承担之重,吾等岂能不知。”

    顾天涯深深吸口气,缓缓点头道:“一日一百贯,一月三千贯,诸位同袍当知,咱们河北很穷,但是哪怕再穷再苦,你们顿顿都在吃肉……”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陡然大声厉吼道:“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能顿顿吃肉?”

    “吼!”三千铁骑再次一起大喝,声音仿佛咆哮的雷霆,隆隆道:“是为了让我们拼命操练,是为了让我们练成铁军,吾等三千铁骑出世之日,必是威震天下横扫之时。”

    “好!”

    顾天涯大喝而吼喝,突然把横刀重重一劈,道:“本帅也已饱餐肉食,此时只觉浑身有力,我只问诸位同袍,敢不敢与我一同操练。”

    这话问出之后,三千铁骑齐吼,声浪宛如山崩海啸,然而回答他的却只一字。

    “诺!”

    于是,长达一个时辰的军阵操练正式开始。

    高强度,高危险。

    人人身披重铠,战马同样带甲,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

    顾天涯身先士卒,他身上同样披着重重铠甲,这铠甲重达三十余斤,需要穿在身上连续操练一个时辰,随着时间推移,会感觉重量越来越大。

    顾天涯的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战士们的浑身也被汗水湿透。

    整整一个时辰的骑战冲锋,结束之后人人累的筋疲力尽,然而这时候压根不算结束,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加强度的操练。

    高低墙。

    独木桥。

    翻墙跃木,伏地攀爬……

    三千战士分成一千五百小组,两人为敌在训练场上奋勇争先。

    这时候,其实人人已经累的浑身乏力。

    但是必须得坚持做完所有科目,抢在别人的前头去拿起一柄木刀,然后凭借着强大毅力,把木刀砍向没能抢到木刀的人。

    这是在训练意志力,是让战士能够在脱力之时仍能砍出最后一击。

    三千铁骑,原来早已建立。

    并且每晚都在操练,顾天涯的所有懒散都是伪装。

    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在暗中进行操练,按说昭宁拥有坐镇北地之权,娘子军压根不需要偷偷摸摸的行事。

    只因这是顾天涯的要求,所以昭宁毫无迟疑的予以支持。

    暗地里,偷偷的练。

    放眼当今整个天下,谁也不知到北地悄无声息的多了一支铁骑。

第124章 【你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

    这一晚上的操练,顾天涯终于赢了。

    他将木刀砍在了同组对手的身上。

    他喘息着栽倒在了同组对手的旁边。

    然后,他哈哈大笑。

    他吃力抬手,指向了对手,笑骂道:“马三保,我就问你服不服?”

    原来他的对手不是别人,竟然赫赫有名的马三保,位列河北四将其中之一,乃是隋末之时有名的猛将。

    这货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只见这货满脸都是迷茫,眼中分明闪着不可思议神色。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这货才傻了一般的开口,道:“不…应该啊,呼哧,呼哧,大…大帅您…呼哧…您的进步为何这么大。”

    “哈哈哈哈!”

    顾天涯再次大笑,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他冲着躺在地上的马三宝伸出手。

    马三宝仍旧喘着粗气,一张老脸已经羞的通红,顾天涯吃力将他拉起,两个男人艰难的迈开步子往回走。

    不远处的营房之中,架着一口一口的铁锅,每口铁锅旁边,还有一个高大木桶,此时大锅里面已经烧好了水,一群突厥俘虏正在从锅里往木桶舀水。

    顾天涯开始给马三宝卸甲。

    马三宝同样给顾天涯卸甲。

    然后,两个男人面带恐惧之色,硬着头皮抬起了自己颤抖的腿,各自进入一个木桶之中。

    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直冲天际。

    “嗷嗷嗷,真特娘的疼啊,俺宁愿被人砍上十刀,也不愿意泡这个该死的药浴……”这是夯货马三宝的喊叫。

    顾天涯同样在嗷嗷大叫,因为泡浴的疼痛根本无法忍住。

    但他的嚎叫和马三宝不一样,他直接是大吼大叫的骂人,道:“嫦娥,你这个死丫头,等我练成铜皮铁骨,我要把你的屁股抽烂,嗷嗷嗷,疼死我了。”

    不远处的山谷口,小青‘嗤嗤’在发笑,道:“又到了这个时间啦,三千个男人一起鬼哭狼嚎。”

    旁边昭宁同样在笑,道:“这可是嫦娥妹妹专门配置的药水,泡浴的时候仿佛千万根针在一起扎。别说是人,野兽也撑不住,让他们嚎叫鬼哭吧,反正疼一阵子就能过去。”

    唯有小柔弱弱出声,一脸心疼的道:“战士们泡药也就罢了,为什么家主也跟着遭罪。他又不需要上阵杀敌,何必把自己练的铜皮铁骨。”

    昭宁脸色猛然一肃,郑重道:“若想练成一支强军,必须做到如臂使指。他若是不跟着一起遭罪,哪个战士肯服他的命令?”

    小柔抿了抿嘴,懦懦道:“这些战士都是专门遴选而出,几乎全都是娘子军的精锐亲卫,个个忠心耿耿,哪个敢有怨言。再加上有您的威严压着,有小青姐姐和我的将令震着,战士们绝对不会有抵触之心,他们会乖乖听从家主的命令。”

    哪知昭宁缓缓摇头,再次郑重道:“想要练出强兵,就得和战士一同受苦,小柔你身为军中将领,莫非连这点道理都忘了么?”

    旁边小青吃吃坏笑,打趣道:“小柔肯定懂呀,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但是她心疼某个男人,她舍不得那个男人受罪。死丫头片子,你还没爬上床呢,这就开始心疼了,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小柔登时俏脸通红,仿佛鸵鸟一般把小脑袋低下去,惊慌失措道:“我才没有心疼呢,小青姐姐你不要瞎说。”

    “嘿嘿!”小青发出两声怪笑,冲着小柔挤眉弄眼,道:“那是谁在晚上说梦话,喊着公子不要不要的!”

    小柔的脸色越发涨红,陡然双手捂脸蹲了下去,竟然浑身颤抖起来,已经羞的说不出话来。

    昭宁狠狠瞪了小青两眼,斥责道:“你明明知道她脸嫩,还敢这样捉弄她……”

    小青连忙收起怪笑,弯腰把小柔拉起来,然后拽到一旁小声安抚,两个丫头渐渐窃窃私语。

    ……

    战士们的泡浴持续了足有半个时辰。

    此时已经是深夜亥时。

    而亥时,搁在后世就是晚上十点。

    古人晚上没有娱乐活动,所以亥时已可算是深夜,由于战士们操练的精疲力尽,几个大将已经开始组织宿营,顾天涯则是拖着疲惫身躯,一步一步硬挪着回到山谷口处。

    昭宁连忙迎上前去,伸手给他揉按肌肉,一边揉按,一边故作生气,碎碎念道:“明晚我不跟着来了,看着你受罪我就生气,娘子军不缺领兵作战之将,你就算练的再强又能怎样?明晚我不来了,免得看了生气。”

    顾天涯呵呵一笑,冲她打趣道:“我还记得咱俩刚刚认识那会儿,你每天都吵着要让我强健起来,说什么大好男儿横行一世,应该要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现在怎么改口了,公主的脾气很怪呀……”

    昭宁气的狠狠掐他,怒道:“不要跟我嬉皮笑脸,你知道我是舍不得你受罪。”

    她刚才还在斥责小柔不能心软,结果自己比小柔更加的心疼。

    顾天涯突然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昭宁的手掌,低声道:“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我是个男人,不想一直靠着你的威风度日。”

    昭宁仍是一脸忿忿,扭头道:“娘子军二十万人,都是我陪嫁的嫁妆,马三宝英勇善战,是我的第一奴仆,另外还有其余三将,个个也都宣誓效忠一生,这么多的将领难道不够你指使吗,他们随便哪一个都会听你的话。”

    小柔在旁边忍不住开口,弱弱的道:“小姐,还有我,我和小青姐姐,也会听话。”

    昭宁‘嗯’了一声,对顾天涯又道:“你听见啦!娘子军不缺将领。真正缺的,是大帅。而你呢?偏偏要把自己当成将领练。”

    顾天涯呵呵而笑,仿佛乖宝宝一般静静的听。

    不反驳,不犟嘴。

    这一段日子以来,他天天和铁骑一起操练,昭宁几乎每次都要念叨,但是每次都会陪着他来。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他媳妇。

    这时嫦娥突然开口,问道:“哥哥,你感觉身体如何?千万可不要硬练,容易把自己练出暗伤。”

    顾天涯哈哈一笑,举起手给几个女人看他的肱二头肌,道:“每天虎血猛灌,各种补药猛怼,我感觉自己装的像牛,你们没看到马三宝都输了吗?”

    昭宁瞥了瞥嘴,直接给他破了一盆冷水,嗤笑道:“马三宝那个家伙,最是喜欢耍赖油滑,你真以为你能赢了他?那家伙只是想讨好你罢了。”

    旁边小青吃吃低笑,补充道:“当年隋末大乱,天下反王迭出,各路英豪,争锋厮杀,李家因为起兵,成了隋朝的叛贼,那时小姐困在长安,眼看就要被人抓捕,结果马三宝一人一骑,直接从长安城里杀出一条血路,他护着小姐招募兵马,天天都要和绿林巨匪厮杀,然而没有一个巨匪能够打得过他,全被被他折服成了娘子军的将领。”

    小柔也忍不住开口,道:“后来征战天下,马三宝更加了不得呢。死在他手下的猛将很多很多,很少有人能跟他交战百招,大唐的那位齐王殿下很勇猛,但是他也打不过咱们的马三宝将军,还有天策府那位秦琼将军,他也只能跟马三宝打个平手。”

    顾天涯明显愣住,好半天才愕然道:“这么说来,我真被马三宝给骗了?”

    几个女子一起捂嘴发笑,道:“否则的话,你哪里能赢得了他。”

    顾天涯闷哼一声。

    昭宁生怕他感到尴尬,连忙出声安抚起来,道:“你别跟马三宝比,他毕竟是少有的猛将。”

    顾天涯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自己也明白,我永远成不了斩将夺旗的那种人。我之所以跟着战士们一起操练,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们的累赘。否则一旦涉险,战士们先要救我,那样的话,会害死他们。”

    昭宁顿时心里一惊,下意识伸手抓着他,道:“你最近一直很怪,我总觉的你像是想要上战场……”

    顾天涯看她一眼,心中有些迟疑难决,足足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断,道:“你是我妻子,夫妻不能有隐瞒。”

    他陡然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昭宁,半年之后我要离开家,前往河北最南一县,去那里担任驿站的驿长。”

    他已经决定要如实告知,哪知昭宁突然用手捂着耳朵。

    但见这位大唐平阳公主一脸惊慌,口中急急的道:“天涯你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去最南一县也好,你去最西一县也罢,那都是你的志向,我做妻子的只会支持,至于其它的事情,请你不要说给我听!”

    她说着顿了一顿,突然直直看着顾天涯,又道:“但你一定要记住,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带着铁骑,否则的话,我就算挺着大肚子也要跟着你……”

    顾天涯怔怔呆住。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昭宁能成为女帅。

    她能在隋末大乱之中傲世超群,岂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可以相比!

    她其实什么都猜到了。

    ……

    足足良久之后,顾天涯才叹息出声,他伸手轻抚昭宁的发丝,柔声道:“那么,我半年后动身。”

    昭宁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听懂,只是道:“我要在家中安胎,才不会管你去哪里沾花惹草。”

第125章 【大唐的两个人口贩子】…1更

    时光如梭,又如流水,仿佛转眼之间,半年时间已过。

    此时河北早已不是冰天雪地,但是日子并没有变的很好……

    原因很简单,五月六月乃是青黄不接,地里的新粮没有收获,去年的陈粮早已吃光,所以这个季节最是熬人,也最容易大批量的饿死百姓。

    但是,密云县不同了。

    今年绝对不会饿死任何一个人。

    百姓们分了田,有了地,并且按照人丁口数,三家就可以共用一头牛,寡妇们不用把自己当成牲口拉梨,照样可以开垦出无数的荒地。

    种上了粮食之后,就等着秋季的丰收,那是一种伸长脖子的期盼,带着浓浓的幸福和神往。

    至于青黄不接缺粮,密云县这一片肯定不缺,原因很简单,密云孙氏不想死……

    所有的粮食,密云孙氏出。

    哪家有贫寒需要救急,孙氏立马送上门掏钱。

    此外婚丧嫁娶,外加百姓生病,只要是和钱财挂钩的事,孙氏绝对会屁颠屁颠的凑上前。

    他家并不是突然变贱了。

    他家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

    此前天下世家和皇族相互约定,退回天下田亩和粮仓的两成作为让步,但是这个约定并不包含密云孙氏,双方在谈判之时刻意忽略了这个家族。

    忽略可不是为了保护。

    而是专门拎出来当成出气筒。

    世家虽然强横,但却有着做事的套路,他们成功威逼了大唐皇族让步,甚至定下约束让顾天涯一辈子不准执掌大权,这事搁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满肚子都会窝着火。

    若是普通人窝火也就罢了,但是顾天涯的妻子是平阳公主。

    所以,世家得给顾天涯撒气的机会。

    恰好密云孙氏欺压顾天涯十八年,岂不正是用来撒气的最好靶子?

    而密云孙氏也很乖巧,这半年时间一直在行善积德,他们通过不断掏钱,上赶着表现自我,家族实力不断垮塌,终于让老百姓放下了仇恨。

    他家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帮着整个密云县撑过了青黄不接,如今放眼全县七十八个村庄,到处都可以听到老百姓的赞扬声。

    这是一道坚硬如铁的保命符,可以让顾天涯的那个凶悍媳妇拎不起屠刀。

    密云孙氏,终于可以活了。

    ……

    密云一县,这半年发展的很不错。

    许多寡妇开垦了荒田,以后算是家中有了产业,而山东那边由于遭灾,许多百姓纷纷逃荒,大多是去关中富裕之地,有一部分则是选择了河北。

    确切的说,是河北密云县。

    再确切的说,他们不是心甘情愿的。

    顾天涯在李世民那里有三成铁业股份,他把今年的所有收益全都折算成了人口,而李世民自然是喜出望外,几乎是上赶着帮他截住一部分流民。

    “想去关中?想去长安?门都没有!本王的妹夫给了大价钱,你们这些流民乖乖的去河北吧……”这是李世民的原话。

    而顾天涯则像个翘首以盼的老鸨子,不时就会从嘴里蹦出一两句吓人的话:“来呀,快活啊,我们河北的女人很带劲,随便来多少男人都能吃得下……”

    就这样,舅哥和妹夫两人合伙做了一件贩卖人口的龌龊事。

    他们把山东逃荒的两千多个汉子,直接弄到了密云县里当种马。

    刚开始的时候,还允许汉子们挑选‘妻儿’,但是到了后来,剩下一些寡妇情况不妙,几乎都是好几个孩子,那些汉子感觉压力太重。

    顾天涯‘勃然大怒’,几乎每天都在大吼,咆哮道:“白给你们老婆,顺便还捎带着娃娃,这种好事哪里去找,谁敢再挑挑拣拣试试看?他娘的,看不起我这个媒婆是不是?看不起也行,本官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们……”

    他大手一挥,娘子军狞笑登场,所有的山东逃荒汉子,强行被拉去寡妇家中成亲,不管愿不愿意,先摁到床上睡上三宿。

    想逃跑是吧?窗户都不给你留条缝!

    并且门口还杵着两个娘子军的军卒,一连三天像是门神一般的守着,直到山东汉子被寡妇们搞得两腿发软,娘子军的彪悍大汉才挤眉弄眼的打开门。

    先是问一声女主人,十分热情问道:“嫂子,感觉满意不?”

    如果女主人含羞带臊的点点头,那么这个强点鸳鸯谱的事儿就成了。

    但是只要女主人稍微眼圈一红……

    呵呵!

    立马把山东汉子重新摁回床上,两个彪形大汉继续在门口杵着。直到女主人把汉子睡服为止,从此‘心甘情愿’的留下来成家。

    至于会不会逃跑?

    这时代你逃跑一个试试看?

    “路引你有吗?”

    “通关可能吗?”

    乖乖滚回家里过日子去吧。

    整个密云县,顾天涯说了算,虽然县衙里重新赴任了一位县令,但是那位县令只把自己当成个泥雕塑,屁事不管,只领俸禄。

    县令不管事,县丞则是程处默升任,这货身为顾天涯的徒弟,自然要帮着师父搞好民生,偏偏这货是个二愣子脾气,做起事来属于顾头不顾腚的那种人……

    于是,整个密云县出现一大怪事。

    县丞每天领着一群衙役,来来回回在全县奔走,衙役们手里拿着册子,吆三喝五的咋咋呼呼,每当到了一家,进门先是瞪眼,然后拉着山东的汉子,恶行恶色的进行逼问。

    “已经成婚一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什么?忙着开垦荒田?”

    “嗯嗯嗯,开垦荒田很重要,但是生孩子也很重要。你看看你,牛高马大的竟然屁用没有,你白天去开垦荒田,难道晚上也开垦荒田吗?”

    “记住了,官上有考核,最迟月底,必须有娃,到时我们会再来一趟,你可不要逼着我们县丞翻脸,我们县丞一旦翻脸,发起飙来他自己都害怕……”

    这时候,充当屋里威胁的程处默会抽出横刀,叹一声道:“本官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山东汉子吓的两股战战。

    这一番套路,属于威逼恐吓的招数。

    唱完了白脸以后,会有唱红脸的登场。

    这时候出面的衙役基本都是面善之人,一般都是拉着山东汉子嘘寒问暖一番。

    然后!

    说辞来了……

    “大兄弟啊,你得加把劲呀。咱家县丞的师尊定下规矩,只要生娃就能领取三百斤粮食,另外还给五尺布,送给娃娃做衣裳。”

    “咱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可是兄弟你多加把劲不就成功了?加把劲哈,别让大家难做,我们月底还会再来哟,记住会有三百斤粮食和五尺布的奖励哟。”

    “哈哈哈哈,你答应了,那行,那行,咱在册子上给你记录一下,月底会带着产婆给你娘子检查,大兄弟,棒棒哒……”

    红脸唱完,安抚已毕,一群衙役跟着程处默吆三喝五,再次去另一家进行同样的威逼利诱。

    就这样,整个密云县的气象为之一振。

    短短五个月时间,竟然有上千个寡妇怀孕,可怜山东的逃荒汉子,为了密云县的发展付出了汗马功劳。

    而这时候,顾天涯要启程离开了。

    ……

    这一日晨光甚好,东方一轮红日攀升,浩浩金光,涂抹大地,顾天涯首次穿上官服,骑着一匹马儿缓缓离开顾家村。

    村口处,昭宁遥遥相望,此时六个月过去,昭宁的腹部已隆,但她因为常年领兵,身体素质强过普通女子,所以并未显得虚弱,反而气色比未怀孕之前更好。

    她站在村口送别,身旁陪着小青小柔,突然昭宁眼圈泛红,冲着顾天涯大声呼喊,道:“每隔半个月,回家来一次。若是不敢不回,我就挺着大肚子找你去……”

    顾天涯骑在马上回首,脸上现出别样一般温柔,突然朝她挥了挥手,道:“我虽然去的是最南一县,但是快马疾驰一日可回,哪能半个月回家一趟啊,我每隔七天就会回来看你……”

    昭宁登时大喜,连连点头道:“说定了,就七天。”

    顾天涯郑重点头,再次朝她挥了挥手,道:“媳妇儿,我去了啊。”

    昭宁眼圈更红,陡然转头回村,还没走出几步,已经放声大哭,道:“你有你的志向,我做妻子的不会拦你,我会在家里好好看家,帮你把密云县发展的更红火。可是天涯啊,为什么我的心里好难受呀。”

    顾天涯心中一阵抽疼。

    但他强行忍了下去。

    他猛地挥动马鞭,轻轻在坐骑一打,跨下健马嘶鸣一声,风一般的冲刺而起。

    后面十个兵卒,同时打马跟随,官道之上仰起灰尘,十一骑转眼之间远去。

    此去距离家乡,恰是四百里遥。

    ……

    整个天下所有驿站,只有顾家村这个特殊,可以拥有千亩土地,可以驻守兵卒百人,但是其它驿站不行,最多只能驻卒十人。

    所以顾天涯只带了十个兵,前往河北道最为南边的一个县。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当晚另有一支骑兵启程……

    五百铁骑,悄然而去。

    此时距离那一场‘事变’,时间已经不足两年半。

    ……

    ……今天有加更,所以早晨先发一章。

第126章 【大帅,给我们撑腰啊】…2更3更一起发

    顾天涯需要通过五次调动,顺水推舟一般的接近长安。

    历史这东西,没人说的清,即使是同一个事件重新再来一次,恐怕演变的进程也不会一模一样。

    哪怕时间相同。

    哪怕人员无改。

    但是总有一些重大节点,无论如何也是避不过去,就好似冥冥之中有种无法破除的规则,历史小势可以变但是大势不可改,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

    先从第一次调动开始。

    ……

    当日晚,日暮夕。

    河北道,博州博平郡。(注:今山东聊城)

    顾天涯带着十个兵卒,终于踏进了即将履职的新地方。

    这时只见一个兵卒探手入怀,很快从怀里掏出一份小册子,这个兵卒将册子展开,磕磕巴巴开始诵读,道:“博…博州,和檀州乃是同级,下…下辖一共三个县,其中,博平县乃是州治之所,曾经属于十万石的上县之列。”

    “行了,别念的磕磕巴巴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顺势朝他摆了摆手,略带遗憾的道:“虽然你们已经在夜校里读了半年的书,但是顶多也只做到勉强认识文字,想要诵读县志文册,你们暂时还没有能力……”

    那个兵卒讪讪一笑,但他仍旧举着册子想念,似乎并不是为了表现,而是想尽到一些职责。

    顾天涯叹了口气,看着他问道:“这是昭宁的命令吧?她想让你们成为幕僚?”

    那兵卒连忙一挺胸口,大义凛然的道:“公主说了,幕僚才算有本事的人,公主让我们成为幕僚,这样才能帮您做更多的事。”

    顾天涯哭笑不得,忍不住再次朝他摆了摆手,笑道:“人来世间走一趟,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你们乃是强横武勇的战士,擅长的乃是冲锋陷阵厮杀,为何非要本末倒置呢?其实做幕僚未必能帮的上忙。”

    那兵卒憨厚一笑,下意识摸了摸脑袋。

    这时其他几个兵卒凑近跟前,各自眨着眼睛伸长脖子,小心翼翼问顾天涯道:“如果俺们成不了幕僚,那该如何才能帮到您呢?俺们可都是公主专门挑选的人,每一个都算是军中最聪明的人……”

    顾天涯哈哈大笑,指着他们道:“最聪明这种词,连我都不敢用,你们共有十个兵卒,难道全都最聪明吗?这是语病啊,自己琢磨琢磨。”

    可惜十个兵卒面面相觑,压根想不通自己错在何处。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们了。咱们娘子军虽然强大,但是昭宁从未想过谋取至尊之权,正因为她的这个心思,所以她从不愿涉足内政,她只是带兵坐镇北地,不肯招揽内政幕僚,现在赶鸭子上架,岂不是贻笑大方。”

    那兵卒鼓了鼓勇气,突然小声说道:“公主是女子,心地很善良,公主不愿意涉足内政,是因为她不想和哥哥争。”

    顾天涯顿时有些意外,忍不住拿眼看着这个兵卒,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略带稀奇的道:“原来你还真是个聪明人,难怪能被昭宁给选出来。”

    那兵卒再次憨厚而笑,咧嘴道:“俺们十个人,都是娘子军里最聪明的。”

    顾天涯登时翻个白眼,道:“我明白了,这恐怕是有人提前教你们背诵的东西,否则以你们的杏仁脑子,根本不可能明悟昭宁的心思。嗯嗯,让我猜猜看,是马三宝教的吗?不对不对,马三宝没这么精明。是小柔教的吗?也不对,小柔只是性格温婉而已……”

    陡然他再次发笑,悠悠然道:“我想到了,是小青对不对?这种管头不顾腚的办法,强行让你们背诵说辞,似乎也只有小青那种性格,才能干的出来这种奇葩之事。”

    几个兵卒讪讪低头,扭捏道:“青将军下了严令,必须让俺们聪明起来。俺们要是成了幕僚,才能帮您去做大事。”

    “屁话!”

    顾天涯被气乐了,指着几个憨子道:“你们确实能够帮我,但却不是成为幕僚,你们能帮我的只有一种事,那就是拎着刀子砍下一颗一颗头颅。”

    十个兵卒先是一呆,随即人人裂开大嘴,眉开眼笑的道:“拎着刀子砍人吗?这种事情俺们不用学。擅长的很,擅长的很。”

    顾天涯哈哈大笑。

    这时那个手拿册子的兵卒凑上前来,举着册子眼巴巴看着顾天涯,讪讪问道:“先…先生,啥是上县啊?”

    说着把册子一页翻给顾天涯看,眼巴巴又问道:“这上面写着,博州有三个县,其中博平乃是州治之所,曾经属于十万是的上县之列。”

    其他九个兵卒一齐探头探脑,满脸都是强烈的求知**,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十万石属于上县?”

    显然他们真是忠心耿耿,根本没有放弃成为幕僚的打算。

    他们受到昭宁的叮嘱,又被小青哄骗了一通,十个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早日变成顾天涯的幕僚。

    当幕僚,得聪明。

    而且要学习,要不断的学习各种知识。

    这十个兵卒不愿意放弃任何求知的机会。

    顾天涯突然很是感动。

    他忽然发现这十个兵卒很是可爱。

    眼见十个兵卒一脸渴盼,顾天涯不知不觉变的肃穆起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仔细给几人讲解起来。

    “十万石为上县,这其实是按照人口规定的……”

    顾天涯喜欢教学,而十个兵卒都是不错的学生,于是众人就在官道之上,展开了一次特殊的教学课程。

    但听顾天涯道:“大唐立国之后,曾做人口普查,并且根据民户之数,重新修订各县级别,超过6000户的是上县,2000户的是中县,1000户的算下县……但是你们要注意一件事,这个‘户’指的是官统之户。”

    十个兵卒连忙用心记忆,好半天后才小声求问不解,道:“什么是官统之户?”

    顾天涯稍作沉吟,随即再次开口,道:“户是纳税单位,所以任何一个王朝都希望户数够多,而百姓一般不愿意分户,世家大族甚至几百上千人共用一户。出现这种情况,双方必然僵持不下,而自古以来华夏有个‘优良’传统,遇到僵持不下的时候喜欢各退一步。所以,就有了官统之户的说法……”

    他说着看了兵卒们一眼,紧跟着又道:“官统一户,五口之家,大唐的6000户是上县,拥有人口超过3万人,若是按照一人一年300斤粮食计算,3万人需要900万斤粮食,呃,这个数字单位太大,以你们现在的学识暂时难以接受,那么我换个说法,900万斤粮食是9万石,现在懂了没有,一个上县一年最少要消耗9万石粮食。”

    十个兵卒明显在努力理解,足足良久之后才算稍有领悟。

    但他们不懂的地方更多,忍不住又问道:“既然9万石粮食就行,为啥上县要定为十万石。”

    顾天涯突然叹息一声,似乎情绪变得很差,轻声道:“你们感觉一人一年只吃300百斤粮食足够吗?”

    十个兵卒呆呆眨呀,显然是在思考换算问题。

    顾天涯略显无奈,再次道:“我换个说法吧,免得你们想不通,一个人,一天,只有一斤粮食……”

    十个兵卒终于明白,顿时跟着顾天涯一起叹气。

    一斤粮食,怎能饱肚?

    百姓干的是体力活,操劳沉重并且累人,别说是一斤粮食,三斤也能吞下肚,这还指的是妇女,并非是强装劳力的男丁。

    所以一斤粮食只是让人饿不死的底线。

    顾天涯缓缓开口,语气沉沉的道:“一个上县6000户,9万石粮食是底线,但是朝堂也知道这个底线太低,所以在这个基础上稍微又给加了1万石,1万石听起来很多,可惜这个数字要分摊给三万人,每人增加多少呢?一年多了33斤粮食而已。若是精确到天,仅仅多了7钱,连一两的重量都不到,十几粒麦子已经7钱多。”

    十个兵卒呆立当场。

    一天多吃十几粒麦子?这对于饥肠辘辘的百姓有何帮助?然而这已是朝堂的最大体谅,因为每人十几粒麦子已经让上县多了一万石。

    这多出来的一万石,属于保证百姓活命的底线,而一个上县10万石,已经写进不能收税的基粮铁律,并且按照这个铁律,遇到灾荒须得补足……

    啥意思呢?

    就是灾荒的时候要补给同样数量的赈灾之粮。

    朝堂不但不能收取税粮,还得按照上县规格赈济10万,原本只需要9万就行,但是朝堂多定了1万。

    这1万石分摊到百姓身上,没人只能多出十几粒麦子,然而对于朝堂来说,1万石是个不小的压力。

    只因不想饿死人,朝堂在做着最大的努力。

    十几粒麦子,就是他们最大的能力。

    如果再多一些,就会把朝堂压垮。

    有个兵卒怔怔半天,忽然喃喃开口道:“听先生这么一说,原来朝堂也很难。”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能从9万石提到10万石,已经算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仁政,所以大唐皇族还不错,最起码不是心硬如铁的人。”

    十个兵卒连忙点头,齐声道:“您也是皇族,您的心肠最软。”

    顾天涯摆了摆手,笑道:“我可不算皇族,因为我不是驸马,我和昭宁乃是以男娶女,而不是招为驸马上门入赘。”

    十个兵卒抓耳挠腮,突然灵光一闪想出说辞,道:“您是国戚。”

    这次顾天涯哈哈大笑,点点头道:“算是吧。”

    ……

    这时那个兵卒再次翻动册子,忽然又眼巴巴的看向顾天涯,道:“县册上写着,博平已经不是上县,因为隋末战乱,导致人口缩减,现在…现在只能算是中县,而您刚才说过,中县只有2000户。”

    顾天涯脸色瞬间变得伤感起来,喃喃道:“6000户,变成了2000户,3万人,只剩下1万人,这还是身为州治之所的博平,其它两县的情况恐怕更加凄惨。”

    那个兵卒举起册子,凑到跟前道:“咱们要去的那个五阳县,册子上写着只有970户人家,也就是说,现在连下县都算不上了……”(注:五阳县大概位于现今的山东聊城莘县一代)

    顾天涯拿过册子翻阅半天,语带苦涩的道:“竟然只有970户人家,竟然只剩下22个村子,当年隋末大乱,百姓何等凄惨,老爹啊老爹,你和杨广有大罪……”

    他突然把册子收起,然后仰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还有三十里路程,快马只需半个时辰,诸位兄弟辛苦一些,咱们直接赶往五阳县,可好?”

    兵卒们齐声应诺,各自轻轻一提缰绳。

    顾天涯微微沉吟一下,紧跟着又道:“五阳县的疆域很小,所以只设了两个驿站,咱们将要驻守的驿站偏南,距离县城稍微有一段距离,所以,今日先不去拜访县衙了。”

    十个兵卒连忙开口,道:“就算距离很近,您也不需要拜访,你是正七品职,下县的县令只有从八品,他得向您拜访,才是礼仪之道。”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他能遵守规则就行。”

    说着陡然举起马鞭,朝着坐骑轻轻一打,胯下战马嘶鸣一声,趁着夜色冲刺而起。

    十个兵卒连忙跟上。

    ……

    这时代能骑马的可不多见。

    尤其还是十一匹战马组队而行。

    这已经可以称之为小股骑兵,对于一个下县来说乃是不小的大事。

    当他们掠过县城继续向南的时候,城门口的兵卒早已伸长了脖子,然后急急奔往城中,可惜去的却不是县衙。

    竟是去的一户高门大院做汇报。

    而顾天涯带着十个兵卒一路驰骋,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到达了目的,这里有一个小小驿站,孤零零的矗立在官道旁边,由于此时已是傍晚,驿站的驿卒正准备关门。

    但是当那个驿卒看到顾天涯等人,尤其是看到众人身上穿着的娘子军甲胄,顿时那驿卒狂喜出声,冲着驿站里面急吼吼叫唤,道:“大哥…大哥,快来啊,是同袍,是前来换驻的同袍……”

    呼啦啦!

    眨眼间一群人冲出。

    驿站不愧是军事单位,里面的人反应速度很快。

    可惜同样也是十个兵卒,这十个兵卒的脸上却带着菜色。

    顾天涯的脸上顿时阴沉下去。

    他目光直直看向十个驿卒的领头人,刚要发飙进行一番呵斥,但他眼中瞳孔猛然一缩,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温和,缓缓问道:“怎么回事?你竟然饿的打哆嗦?其他九人还只是面带菜色,你这个和县令同级的驿长竟然饿的站不稳……”

    他说着停了一停,这时才语气变得冷厉,陡然暴喝一声,发出雷霆怒火,咆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娘子军虽然清苦,可是该发的粮食从未短缺,尤其是军中各个驿站,每个月都有粮食配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竟然吃不饱?”

    这一同霹雳雷火,发的对面十个兵卒人人傻眼。

    他们并不知道前来换驻的是顾天涯,只以为是其他同级别的驿长过来,所以各自都有些纳闷,这个同袍的脾气未免太大了一点吧。

    幸好顾天涯还带着随行之人,一个兵卒急急开口报名身份,大声道:“这是顾驿长,咱们公主的夫君……”

    顾驿长?

    公主的夫君?

    对面十个驿卒先是一呆,随即感觉脑中轰然巨响。

    二十万娘子军之人,谁没听过顾天涯的名字。

    霎时之间,轰然有声,十个兵卒一齐单膝跪地,脸上现出孩子见了家长一般的委屈,呜呜道:“大帅,我们苦啊!”

    十个军中汉子,沙场厮杀都不会皱眉,这时竟然人人含泪,脸上那种委屈让人心疼。

    霎时之间,轰然有声,十个兵卒一齐单膝跪地,脸上现出孩子见了家长一般的委屈,呜呜道:“大帅,我们苦啊!”

    这绝对是让人欺负了。

    但是谁敢在河北欺负娘子军的兵?

    世家?

    不对!

    世家为了向他示好,已经撇弃了河北道,据说还定下盟约,任何世家都不准碰触河北道的利益。

    那么,还有谁敢?

    顾天涯突然脸色阴冷,他想起一个按说决不可能干出此事的势力。

    天策府。

第127章 【古代人心狠】

    确实是天策府在搞事。

    但是搞事的不止天策府一方。

    ……

    片刻之后,驿站之中,相互都是同袍兄弟,换驻者和原驻者加起来总共二十人。

    除了这二十人以外,竟是连个烧饭的厨娘也没有,整个驿站只有一口灶,灶上支着一具三十人食的大锅。

    因为此时正是傍晚,是一天之内晚饭进食之刻,故而大锅之中恰有餐食,可惜只是一锅清汤寡水的粥。

    颜色绿油油的,一看就是野菜汤。

    咣当一声!

    锅盖被重重的砸在了灶上。

    顾天涯的面色有些难看,陡然转身看向十个兵卒,道:“都把随身的干粮拿出来,马匹上驮着的肉干也弄来。”

    十个兵卒不敢迟疑,急急转身走出驿站。

    不多会功夫,扛着十几个口袋进门,其中十个口袋是饼子,另外两个口袋全是肉干。

    轰隆一声,十袋大饼直接仍在桌上。

    至于两口袋肉干,则是被一个驿卒双手提着,这兵卒面色有些踟躇,小声小气的道:“这些肉干是公主特意给您准备的吃食……”

    顾天涯瞪他一眼,怒道:“大家都是军中兄弟,凭什么我一人吃肉?拿出来,分给他们吃。”

    那兵卒无奈,只得打开其中一个口袋,脸上万分不舍,拖拖拉拉的掏出十块肉干,道:“俺们十人只吃饼子就行,五阳驿的十个兄弟可以吃肉。”

    对面那十个驿卒连忙起身,一起摇头道:“俺们也不吃肉,这是公主给大帅的肉。”

    顾天涯‘勃然大怒’,窜过去一人给了一脚,骂道:“谁敢叽叽歪歪,我就罚他滚蛋,都给我坐下,一人一块肉干。”

    众兵见他发火,这才唯唯诺诺,于是一人拿起一块肉干,狼吞虎咽的撕咬起来。

    一块肉,半斤多。

    这可是实打实的风干肉,乃是昭宁专门给顾天涯准备的肉食。

    嚼碎咽肚之后,抵得上两三斤粮食。

    五阳驿的十个兵卒饥饿太久,吃肉之时噎的脖子筋一鼓一鼓,顾天涯生怕他们噎死,连忙让人去大锅里盛汤,十个五阳驿卒就着菜汤猛造,转眼之间又吃了二三十个大饼。

    而顾家村的十个驿卒,仅仅吃了四五个大饼就饱了。

    直到这时,顾天涯才摁下火气,目光森森问道:“说吧,为什么会饿成这个鸟样?娘子军发给你们的兵晌呢?每隔半个月给你们配发的粮食呢?”

    但见五阳驿的驿长站起身来,未曾说话先是擦了一把眼角,这才讪讪道:“大帅,怪俺,是俺没有本事,让十个兄弟跟着受罪。”

    “我问的是你们粮食哪里去了?”顾天涯一声暴喝,似乎又有怒火升腾。

    他陡然上前两步,重重一脚踢下去,骂道:“身为娘子军的驿卒,竟然饿的浑身发抖,你们如何能驻守驿站?你们如何能庇护一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回话……”

    可惜五阳驿长羞愧低头。

    反倒是一个驿卒憋屈的难受,终于在一旁大声开口,道:“大帅,我们驿长没有错。他饿的最狠,他受的压力最多。您问粮食去哪里了是吗?我们把粮食给了百姓……”

    这兵卒的胸膛挺的很高。

    他满脸之上都是骄傲,大声又道:“眼下青黄不接,到处都是饥民,她们知道驿站有粮食,于是就跪在门口乞求救命,大帅,您建立驿站不就是为了庇护百姓吗?我们遵守您的帅令,把所有粮食都给了百姓。我们,没有给娘子军丢脸。”

    这一番话说出之后,顾家村的十个驿卒满脸敬意,然而顾天涯却怒笑一声,突然一脚将这个兵卒也踢倒地上。

    众人都是不解,但是没人胆敢不服,只是满脸委屈的道:“大帅,俺们真的没给娘子军丢人啊。”

    顾天涯咬了咬牙,点头道:“你们确实没给娘子军丢人,但是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蠢货。”

    他骂完之后忽然叹了口气,亲自弯腰把驿卒拉起来,随后,又把那个踢倒在地的五阳驿长也拉起来。

    他目光看着五阳驿的十个兵卒,语带教诲的道:“你们知不知道朝堂赈济荒灾的步骤是什么?不知道是吧,让我告诉你们。先官,后卒,先男丁,后妇孺,优先让壮丁吃饱,才去兼顾老弱……若是官员和兵卒没有吃饱,哪怕看着百姓饿倒也不能救,这不是心狠,而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经验,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死去更多的人。那很可能不是饿死,而是毫无价值的冤死。”

    在场士卒愣愣发呆。

    顾天涯哼了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道:“官如果饿死了,谁去组织兵卒救灾?兵卒如果不能吃饱,怎么有力气震慑一方?越是荒灾之际,越是容易滋生恶匪,那么我现在问问你们,倘若有人饿的发疯之时抢劫,你们看到之后管不管?倘若有人饿的没了人性想要煮食孩子,你们看到之后管不管?”

    五阳驿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俺们肯定要管,绝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顾天涯上前又是一脚,厉喝骂道:“你有力气管吗?你还能拿得动刀吗?刚才你饿的鸟样,自己站都站不稳了。”

    五阳驿长登时呆立当场。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直到这时,顾天涯仿佛是发完了所有的火气,他伸手又把五阳驿长拉起来,语重心长的道:“非是本帅心狠,本帅也不想百姓饿死,本帅气的是你们,连个轻重缓急都不懂。你们把粮食给了百姓,确实能救急一些人活着,可是你们自己饿的摇摇欲坠,会害的更多百姓去死。”

    五阳驿长噗通一声跪地,忽然抱着他的大腿大哭,嚎啕道:“大帅,真的有人在煮食孩子啊。我见过一次,那孩子的眼睛一直闭不上。他像是在看着我,他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他哭的眼泪滂沱,满脸都是自责悔恨,不断道:“大帅,我该死啊,我真的该死,那时我确实是饿的浑身无力,根本拦不住那些煮食孩子的杂碎,如果我能省下一点粮食给自给吃,我就有力气去救那个孩子不被人煮,可是我该死啊,我一点粮食都没给自己留……”

    顾天涯咬了咬牙,努力不让自己去听这件事。

    他双手负在背后,突然目光看向外面,沉声道:“整个五阳县,不足一千户,我在来此之前已经看过五阳县的县册,发现每年青黄不接之时朝堂都会给河北拨来一点粮食,虽然不能赈济所有百姓,但是可以保证五六百户饿不死。再加上县里有个富家,又能养活一百多户,另有县衙坐镇,也能周济一些,所以,五阳县每年的流民最多只有几十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隐约闪现一缕森冷,又道:“但是今年,明显不同,能把你们逼成这个样子,显然这一带的流民绝对不止几十户,那么此事就很值得琢磨了,这些多出来的流民是哪里来的呢?”

    五阳驿长擦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道:“南边。”

    说着抬头看向顾天涯,眼泪滚滚又道:“那些逃荒的流民,是被人从南边赶来的。”

    顾天涯脸上杀机一闪,道:“果然是天策府的手笔,只不知是哪座折冲府的胆子这么大。”

    他缓缓走出几步,负手立在驿站门口。

    他目光像是悠悠,眺望着五阳驿的南边,沉声道:“咱们大唐乃是府兵制度,每个地方都建有折冲府,兵员们平日农耕种地,战时则被征召成为府兵,而天策府坐镇中原,职权笼罩四道外加一洛,他们拥有折冲府三百二十四座,和咱们娘子军的军略很不相同……”

    这些军事上的编制,在场所有兵卒都熟悉。

    大唐是府兵制,所以常备兵力并不多,李世民的天策府虽然号称二十万大军,其实真正的职业军人只有三万多,其他的,全是府兵。

    而府兵,平日受到折冲府管辖。

    娘子军的军略稍微不同,河北建立的折冲府很少,因为昭宁喜欢养兵,她不愿意老百姓免费充当府兵,所以娘子军才会又穷又苦,只因二十万大军里面有八万多人都是职业兵卒。

    剩余的十多万人,也不是那种自给自足的府兵,他们同样会有兵晌,故而娘子军才会自称一系。

    他们是被昭宁养着的,自然对昭宁忠心耿耿。

    这时五阳驿长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又道:“还有一部分流民,似乎是从西边过来的,那边刚刚也建了一座折冲府,不过这部分流民并不是被人撵来,反而像是为了避祸,并非是有人刻意而为。”

    顾天涯登时冷笑起来,问道:“西边这部分流民有多少?”

    五阳驿长想了一想,伸出三根手指头道:“得有三百户上下,都是拖家带口的样子。”

    “那就是背井离乡了,属于举家一起离开,这确实不是被人所逼,而是自己想要躲避祸患……”

    “是的,他们不像是被人所逼。”

    “那么南边过来的流民有多少?”

    “那边的可就多了,足有两千三千人,而且都是老幼妇孺,很少能看到壮汉男丁。”

    “哼,男丁乃是兵员,恐怕都被征召成了府兵。”

    “大帅,这里面莫非有什么说法吗?”

    顾天涯再次冷笑起来,点点头道:“何止是说法,这是有人在弄事。”

第128章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夜风微凉,徐徐吹至。

    顾天涯继续负手背后,目光遥遥看着外面,道:“西边的流民属于自发而来,显然西边的人一直在遵守规矩,而南边的流民属于被撵过来,这才是真正的把妇孺甩给我们养。”

    说着冷笑两声,语带冷意又道:“兵员由他们征,家小和困难抛给河北道,手段玩的真是不错,只不过有点丧良心……”

    五阳驿长迟疑片刻,小心翼翼求问道:“大帅,您说的西边遵守规则之人是指世家吧?”

    他说着停了一停,再次小心翼翼又道:“五阳县地处河北最南,恰与两个道府搭界,往南乃是河南道,往西则是河东道,所以南边的河南道归于天策府掌管,西边的河东道则是归于京畿道掌管,而京畿道的权利在太子府手中,确切的说是在世家手中。”

    顾天涯看他一眼,赞许道:“难怪你能担任驿长,确实比普通兵卒多了一些见识。”

    五阳驿长咽口唾沫,小声道:“听说您和世家不对付,为什么世家反而遵守规则呢?天策府一直和咱们娘子军交好,为什么这次反而是他们在耍手段……”

    顾天涯突然叹息一声。

    他缓缓走出驿站大门,站在门口向远处眺望。

    足足良久之后,才轻轻道:“是啊,这次竟是世家遵守了规则。他们想从我这里买到更多秘方,所以把河北道的利益直接撇弃,虽然这只是一种示好,可是人家一直遵守的很好。”

    “反倒是天策府的一些人,总认为我和昭宁属于随意可捏的软柿子……”

    二十个驿卒一齐出门,站在他身后咬牙切齿,愤怒道:“大帅,您下令吧。俺们哪怕只有二十个人,也要去天策府的折冲府闹上一番。”

    哪知顾天涯突然一笑,像是毫不生气的摆摆手,慢悠悠的道:“彼此都是一家人,怎能喊打喊杀呢?这件事勿要再提,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二十个兵卒登时一愣。

    他们想不明白顾天涯为什么忽然不生气了。

    就在刚才不久,他们可是看到顾天涯暴跳如雷,那其实不是在朝他们发火,而是在朝着南边的天策府发火。

    结果这才一转眼功夫,大帅竟然满脸笑容不生气了。

    很诡异啊!

    却见顾天涯转头看着他们,忽然朝着五阳驿的十个驿卒招了招手,温声道:“按照我和昭宁定下的规矩,驿卒每隔半年换驻一次,如今我和十个兵卒到来,你们已经属于卸任的情况,但是现在已是傍晚,让你们赶路不太厚道,所以,明日启程吧……”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大家都是军中同袍,按理应该予以欢送,所以,也定在明日吧。”

    五阳驿的十个兵卒连忙摇头,急急道:“吾等不敢让大帅相送。”

    哪知顾天涯脸色一沉,道:“必须送,而且要大张旗鼓的送,得邀请别人过来观礼,让他们看看娘子军的同袍情深。”

    驿卒们满脸迷惑。

    ……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次日清晨转瞬到来。

    五阳驿的门前,果然开展了一场欢送会。

    县衙里的官员,连夜得到了通知,所以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一大早的都赶到了驿站观礼。

    县里还有一个富裕之族,勉强能算是半个下品世家,也被连夜通知,一大早的过来观礼。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顾天涯陡然放声大哭,哭的那叫一个软弱可怜。

    十个五阳驿兵卒,在他的哭声之中被送走。

    所谓大张旗鼓的欢送,原来只是顾天涯的一场大哭。

    但是这场大哭,很快被许多人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

    首先得到消息的是洛阳,恰是天策府的议事之日。

    李世民的脸色明显有些冷,顺手把邸报扔给下首的房玄龄,道:“你们传阅一下,看完了咱们再议。”

    房玄龄面带迷惑,接过邸报阅读起来,读完之后,脸色突然也有些冷,他把邸报重重往下一个人扔去,怒道:“殿下让大家传阅一番,你们一起看看干的什么事……”

    邸报很快转了一周。

    所有人全都看了上面的消息。

    然后,武将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才有一个文官小声开口,略带迟疑的道:“顾天涯大哭?哭的还很软弱?这不应该啊,那十个驿卒哪有资格让他哭。依照我看来,此哭乃演戏。”

    “是演戏,又如何?”秦琼冷冷出声,怒道:“他若不演戏,还能干什么?带兵来打吗?跟殿下讨个公道吗?那种不顾亲情的事,顾兄弟绝对做不出来。”

    右侧首位的房玄龄苦笑两声,道:“偏偏咱们天策府却做得出来,并且已经做出来让他见了。”

    此时李世民缓缓开口,语气艰涩的道:“他是哭给我看的,他让我给他一个交代。”

    说着突然转身,目光在某几个人身上扫视两下,沉声问道:“博州是河北最南一个州,五阳是博州最南的一个县,跟河南道接壤,也跟河东道接壤,河东道属于京畿掌控,所以本王只问问河南道的事情,诸位都是济世雄才,谁能告诉我那里的折冲府名字?”

    房玄龄生怕他摁不住火气,代替众人做出回答道:“那座折冲府叫做濮阳府。”

    “属谁的管辖?”

    “这……”

    “算了,不管属谁管辖,本王都不想问了。”

    李世民突然从桌上拔起一根令箭,抬手扔到了尉迟敬德的身前,沉声道:“你去一趟,亲自动手。”

    尉迟敬德毫不迟疑,站起身来道:“抽多少鞭?”

    李世民脸色沉沉,强忍心痛说道:“不用鞭,用棍!”

    说着举起手来,赫然弹出五根手指,叹息道:“打他五十军棍。”

    嘶!

    在场倒抽一口冷气。

    有个官员急急起身,语气惊慌道:“五十军棍会把人打死的,濮阳府的陈茂乃是猛将,曾经为殿下攻占洛阳立下功勋。”

    李世民缓缓仰头看着上方,显然心中也是极其不舍。

    但他仍旧坚持刚才的命令,一脸苦涩的道:“本王不管那个折冲都尉立过何等功劳,本王这次都按照触犯军法予以惩戒。”

    那官员脸色一白,忍不住又道:“殿下从未这般严苛过。”

    “但他这次犯的事情太离谱!”

    李世民一声暴吼,面色森森道:“为了争夺兵员,竟敢对百姓下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天策府同样从未有过。”

    那官员一脚摔倒,跌坐地上道:“他这是为了对抗太子府啊,世家也在那里建了折冲府。”

    这时长孙无忌终于站起身来,缓缓道:“咱们天策府的兵员来自府兵,世家却凑出了十几万的兵马,虽然名义上是赠于太子扩充卫率,实则这半年一直在分往各地派驻,他们借着建立折冲府之名,让那些私兵不断争抢地域。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太子府的力量会越来越大,最后大到让人绝望,让所有天策府同袍死心……”

    李世民冷眼看向长孙无忌,沉声问道:“所以你们就大肆征召府兵?为了成功连良心都不要了?兵员征收到手,却把妇孺撵到河北去?”

    长孙无忌拱了拱手,并不避讳这是他和众人的计策,直言道:“此次征召府兵入伍,不能确定参伍时限,也就是说,大事未起之前这些府兵一直要当兵,他们不能回家照顾妻儿,他们也不能回家种田耕地,如果不把他们的妇孺撵走,那些妇孺全都会饿死在家中。”

    李世民暴吼一声,咆哮道:“撵到河北就不会饿死了吗?”

    长孙无忌唾面自干,甚至慢条斯理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淡淡道:“虽然会饿死一些,但是不会全都饿死,因为,顾天涯终究会发现这件事,他心善,他不会让妇孺饿死的。”

    轰的一声。

    李世民重重踢翻了自己的桌子。

    却见长孙无忌一脸平静,又道:“濮阳的折冲都尉有罪,所犯之罪确实应该打死,但是天策府大敌当前,殿下应该宽厚一些,打他五十军棍太多了,您让尉迟敬德打他二十棍吧。这样的话,臣保证他会感激涕零……”

    李世民目光森冷看着他,道:“然则我天策府的军法该如何保障?难道犯了军法可以讨价还价了吗?”

    长孙无忌忽然走到大殿中央,弯腰躬身道:“臣愿意替他领下十计军棍,算是分担殿下的天策府军法。”

    说完这话之后,他忽又朝着北方躬身弯腰,这次竟然双手一拱,郑重行礼道:“另外再领十下军棍,算是给顾天涯一个交代。”

    突然又有一群文官冲出,同时弯腰给李世民行礼,道:“殿下以严治军,军法不能讨价还价,所以吾等也愿领受军棍,分担殿下的天策府军法。只求殿下开恩,留下濮阳的折冲都尉一命。”

    这些人说完之后,同样也学着长孙无忌向北行礼,再次道:“吾等另外再领十棍,心甘情愿给顾先生一个交代。”

    李世民长长叹了口气,足足好半天后才苦涩开口,道:“你们为了渴盼的大事,竟然对自己也能这么狠?”

    却见那些文官一脸无畏,齐声道:“但求子嗣萌荫,吾等何惧一死。世家力挺太子,吾等追随殿下,天下之利只有那么多,双方绝对没有缓和余地。”

    李世民看向那些武将。

    却见武将突然也一齐起身,大声道:“吾等也不惧一死,吾等也不在乎享福,但是,吾等身后有着妻子,有着孩儿……”

    李世民叹息一声,问道:“所以你们也同意把妇孺撵到河北是不是?你们也同意让我那个心善的妹夫替你们受罪是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养活那么多的妇孺有多难……”

    几十个武将一齐单膝跪地,同时面朝北方双手抱拳,大声道:“等到将来大事成就,吾等会向顾先生道歉。但是现在不行,只能苦他一些。”

    这分明是想继续征召府兵,并且把府兵的家小继续往河北撵。

    偏偏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坚决。

    哪怕他们眼中带着浓浓愧疚。

    幸好这所有人之中,秦琼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

    这位黄脸汉子满脸苦涩,突然重重把程咬金踢翻,随即又是一脚,踢倒的却是段志玄……

    只见他脸含怒容,陡然怒极而笑,对众人道:“等到冲锋陷阵之时,你们喊我秦琼上阵便是,但是大事之前,我要告病修养,从今天开始,不和尔等坐一屋。”

    说完之后,大怒而去。

    他甚至没有跟李世民告别。

    然而没有任何一人说句什么,反而长孙无忌竖起大拇指,敬佩道:“秦将军活的比我们纯粹。”

    可惜他称赞之后,陡然又转头看向李世民,大声道:“但是我们仍旧坚持做自己……”

    李世民长长一叹,缓缓道:“从今天开始,本王听你们的。”

    所有人都是一喜。

    他们最怕的就是李世民不肯对李建成起杀心。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

    又过两天之后,顾天涯在五阳县大哭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世家一方,也有反应。

    崔王两阀作为领袖,另外四家负责胁从,直接召集所有世家,共同逼问五阳县的事情。

    王硅老货心狠手辣,但是对于规则最为重视,直接问众人道:“河北传来消息,顾天涯大哭送卒,他那种人物心强志坚,就算刀架在脖子也不会掉颗眼泪,所以他这一场大哭是哭给人看的,可能是天策府,也可能是世家,老夫想问一问大家,你们有谁在暗地里沾染河北的利益吗?”

    结果在场世家一齐摇头,甚至愿意指天发誓,言辞凿凿道:“既然定下约定,岂能违反规矩,自从半年之前开始,吾等皆不曾碰触河北。”

    随即又有人出声提醒,道:“当初定下约定之时,范阳卢氏并未在场,而整个河北道24个州,所有世家全都遵从卢氏的意思。”

    言下之意带着暗示,也许是范阳卢氏惹了顾天涯。

    王硅手抚长须,淡淡道:“只要不是我们做的,管他卢氏想干什么?如今五姓七望各自分家,只有他卢氏还是一体,人家仍旧是巨阀,自然会觉得傲视天下……”

    崔氏的族长紧跟着开口,沉声道:“虽然不是我们做的,但是五阳县有一些流民是从我们这边过去的,此事须得给顾天涯一个说法,免得让他误以为是我们在弄事。”

    众人顿时商量起来。

    片刻之后,有了对策。

    五阳县流民遍地,何不给顾天涯送点粮食过去?听闻他最近又弄出了一些秘方,恰好可以用秘方购买世家的粮食。

    这时代能卖粮食给人,就是一种最大的示好。

    顾天涯绝对会收下他们的善意。

    ……

    ……2更3更联合发布,这章又是大章节,今天等于是三更,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第129章 【逐出师门,给我滚蛋】

    顾天涯很讨厌攀扯亲情,因为任何事情一旦扯上亲情就变了味。

    可惜他可以做到不去攀扯别人。

    但是却拦不住别人过来攀扯他。

    ……

    程处默来了。

    房遗爱也来了。

    两个小家伙似乎是赶了一夜路,直接从密云县跑到了五阳县,满身风尘仆仆,一看就没怎么在路上休息过。

    但是两个小家伙很兴奋,见到顾天涯先就欢天喜地的行礼,开心道:“师父,师父,俺们又能跟着你学习啦,俺们帮您在这里建一所夜校怎么样?”

    顾天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俩徒儿是真诚的前来,可是他自己这一刻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两个小家伙不是孤身过来的。

    随同他们到达的还有贵重礼物。

    那是四十七头牛,外加二十个烧窑匠,只不过牛和窑匠乃是从南而来,两个徒弟则是由北而至,双方在同一时刻到达,虽然行程不同但是到达时间恰恰一致。

    程家送的是四十七头牛,而且都是齿龄不超过三年的壮牛,这礼物在任何地方都算重礼,几乎没有人舍得拒绝这种礼。

    四十七头牛,可以养活七八个庄子。

    而房家的礼物同样不错,二十个经验丰富的窑匠放到哪里都属于宝贝,要知道窑匠可不是窑工,双方的差距天壤之别,窑匠拥有艺术之手,并且有着匠师之心,荒凉的瓷土到了他们手里,可以变成巧夺天工的美物。

    四十七头牛!

    二十个窑匠!

    好大的两份重礼……

    眼下的程家还不是国公之阀,房家同样也不是宰相之府,两家能够拿出这么一份厚礼,至少得是掏空了十分之一的家底。

    然而顾天涯很不喜欢。

    因为他知道这事还有后续……

    果然。

    只见程处默和房遗爱突然跪地,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激起尘土。

    然后两个小家伙恭恭敬敬给他磕头,磕头之后却不起身而是继续跪着,顾天涯静静看着两人,慢慢道:“说吧,你们肯定有说辞的。”

    两个小家伙抓了抓脑门,竟然真的各自开口,回答道:“师父,俺们要跪两个时辰。”

    说完之后才满脸迷茫,仰起小闹到看着顾天涯,好奇问道:“师父,俺们为什么要跪两个时辰啊?”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答非所问的道:“是你们家里人让跪的吧?”

    两个小家伙自然不会瞒他,连忙点头答应道:“是的是的,是家里的意思,俺们接到了家里急信,让俺们连夜赶来五阳县,家里在信中啥也没说,只是让俺们给您跪上两个小时。可是师父啊,俺们到底为什么什么跪呢?”

    顾天涯仰头望天,道:“你们不知道最好,免得知道了伤心。”

    突然朝着两个小子摆摆手,语气猛然变得漠然起来,冷道:“去驿站大门口跪着,只跪一个时辰就起来。”

    程家和房家让两个孩子跪两个时辰。

    然而顾天涯只允许他们跪一个时辰。

    两个小子明显一怔,下意识扭捏的道:“到门口跪着?那多丢人啊。俺们的家丁部曲看着呢,师父您能不能让我在屋里跪?”

    然而顾天涯的语气很坚决,缓缓道:“我正是要让他们看……”

    “师父?这是为啥?”

    “去门口跪,跪一个时辰,跪完之后,立刻都滚,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是你们的师父……”

    两个小子登时惊在当场,随即感觉透体一阵阵的冰寒。

    这是将他们逐出师门的意思。

    程处默瞬间眼圈变红,眼泪‘唰’的一下涌出,委屈大喊道:“师父,为啥啊?”

    房遗爱也哭了起来,擦眼抹泪道:“俺们不,俺们要跟着师父……”

    然而顾天涯已经转身离开,仿佛再也不愿意搭理他们。

    可怜两个小家伙年龄太小,如何能承受这种猛烈的打击,顿时放声嚎啕大哭,希望师父能够转身回来。

    可惜,顾天涯终究没有转身。

    两个小家伙哭了半天,心中渐渐变得绝望起来,但是他俩谨记顾天涯的命令,即使是逐出师门的命令同样不敢反对,两个小家伙哭着起身,无限不舍的走出驿站。

    他俩真的在大门外跪下,只不过哭的更加委屈可怜。

    门口的家丁部曲吓了一跳,急急上前询问自家公子怎么了,两个小家伙哇哇大哭之间,将他们被逐出师门的事情告知。

    所有的家丁部曲面色骤变,猛然噗通一声跪倒地上,齐齐对着门内哀求道:“顾先生,顾先生,求求您,求求您……”

    顾天涯在门内冷冷出声,道:“跪一个时辰,然后都给我滚蛋,牛带走,窑匠也带走。”

    “顾先生,求……”

    “滚!”

    “顾先生,我们公子没罪啊。”

    “唉,缘分尽了。”

    程家和房家家丁丁部曲们面色苍白。

    自足良久之后,才见一个首领仰天而叹,苦涩道:“吾等谨遵先生之意。”

    他们并不起身,而是陪着自家公子一起跪,至于两个小家伙,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

    三日后,洛阳府。

    程咬金望着跪在门口的部曲首领,突然长叹一声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此事不是你们的错。”

    但是部曲首领明显不愿,猛然把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家主,再想想办法啊。”

    程咬金仰头看天,半晌后改为看向北方,缓缓摇头道:“我让孩子给他跪两个时辰,是希望他能收下程家的歉意,然而他只让处默跪了一个时辰,这是承享了他和处默之间的那份……人家不愿意收下道歉啊,仅仅只是收回了程处默的徒弟身,从今天开始,缘分已经尽了。”

    “家主,家主,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

    部曲首领不断磕头,忽然眼中涌出热泪,哽咽道:“小公子不能离开顾先生,小公子舍不得离开顾先生,倘若小公子不能重回师门,简直比打杀了他还要痛苦。”

    这人不顾自己满脸热泪,突然膝行几步上前,仰望着程咬金又道:“自从那日之后,小公子整个人像是痴了呆了,他饿的时候不知道吃,他渴的时候不知道喝,每当丫鬟把碗端到他嘴边之时,小公子只会傻傻的张开口,然而他吃的如同嚼蜡,整个人像是木头一般,家主,求您想想办法……”

    程咬金仰脸上望苍穹,足足好半天后才艰难开口,道:“哀莫大于心死,把他在家里关一阵子吧。也许时间久了,小孩子会慢慢忘掉这些事。”

    部曲首领拼命摇头,眼泪滚滚道:“时间并不是良药,小公子舍不得师父。您根本就不知道,小公子跟着顾先生求学的时候多么开心。他忘不了的,哪怕十年二十年也忘不了。”

    程咬金陡然心硬起来,直接转身进入房内,半晌过后,猛听一阵砸东西的声音,暴吼道:“那就等几年之后,我程咬金亲自去给他下跪行不行?现在你先给老子滚蛋,别碍在门口让老子不爽,他妈蛋,滚……”

    然而部曲首领像个木头桩子,直直跪在门口不肯离去。

    门内忽然扔出一个胡凳,砸的部曲首领血流如注,但是部曲首领仿佛毫无所觉,仍旧直直跪在地上不愿走。

    这时一位中年女子走来,赫然是程咬金的正妻崔氏女,她亲自俯身将部曲首领拉起,然后竟然屈膝行了半个礼,致谢道:“程家有你这样的家仆,奴家替知节给你道歉,他不是想要砸你,他心里很不痛快……”

    部曲首领抹了一把眼泪,道:“夫人您想想办法。”

    程夫人点了点头,叹口气道:“你先去陪着处默说说话,奴家在这里和知节商量商量。”

    部曲顿时脸上一喜,急急忙忙转身而去。

    程夫人又叹了口气,然而并没有抬脚进门,她只是站在门口对程咬金道:“夫君,妾身想去一趟河北。”

    屋内沉默片刻,程咬金叹息出声,道:“你去有什么用?你能改变人家的心思吗?别看那位只有十八岁,但是他的心性硬如高山,他既然已经驱逐了处默,那就是和程家划清了界线,他故意让处默在驿站门外跪着,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此事,没有缓和余地了……”

    程夫人点了点头,但是仍旧坚持己见,道:“妾身要去一趟河北。”

    程咬金突然走出屋门,负手望着河北方向,道:“别去五阳县,直接去密云县,你去见顾先生是没用的,得去找平阳公主帮忙才行。”

    程夫人缓缓望向北方,道:“妾身也是这个意思,总得替孩子努力一番才甘心,平阳公主是咱家孩儿的师母,她那边或者能有一些缓和的余地。”

    程咬金想了一想,突然又道:“你带上程处默一起去,不管成不成功都别让孩子回来,他哪怕被逐出了师门,但那只是他师父的驱逐,咱们让孩子跟在他师母身边尽孝,就算这一辈子无法重回师门也要尽孝。”

    程夫人微微有些迟疑,下意识道:“处默是长子。”

    程咬金语气很坚决,道:“但他曾经给顾天涯磕过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哪怕是被驱逐师门,但是做徒弟的仍旧还要尽孝,师父不愿意搭理,那就去师母身边尽孝。

    程夫人重重点头,道:“妾身即刻启程。”

    想了一想,突然又道:“需不需要喊上房家嫂嫂一起去?”

    程咬金略显迟疑,片刻之后缓缓摇头,道:“咱家要走的是武勋之路,房家以后是文勋书香,文武之间若是走的太近,未必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程夫人点头,道:“妾身懂了。”

第130章 【只剩下一个徒弟了】

    顾天涯的第三个徒弟也到了五阳县。

    进门之后先是磕头,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

    顾天涯脸色很冷,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稍微缓和,道:“如果你是过来继续求学,那么可以起身到大锅那边盛碗粥喝,吃饱饭后,就留下来,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一路拼了命的疾驰,这样的上进之心,我最是喜欢不过。”

    李崇义跪着没动静。

    顾天涯登时面色阴沉,喝道:“如果是为了当说客,你小子的资格还不够。”

    李崇义缓缓把脑袋伏下去,以头触地的喊道:“姑父。”

    “喊姑父也不行,这事没有缓和余地。”

    “侄儿没打算当说客,侄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当说客,侄儿只是来求您一声,我想跟程处默继续玩,您知道的,我们都是爱玩爱闹的年龄。”

    “没人阻止你找玩伴,不用拿这种晚辈的身份来烦我。”

    “那您是答应了?”

    “滚到大锅边,自己盛粥去。”

    ……

    “姑父,能让程处默重新给您磕头吗?”

    “如果你敢再说一次,立马滚回密云县去,或者直接回长安,去做你的小王爷。”

    “姑父,侄儿饿了,我去盛饭吃了啊。”

    “吃完把碗刷了,等会跟我出门走走……”

    “哦!”

    ……

    “姑父,您为什么一定要驱逐程处默?我看您心情很不好,其实您很舍不得程处默吧。”

    “有些事我不想掺和。”

    “程家是程家,程处默是程处默,虽然程家属于天策府,但是不代表程处默也属于天策府。姑父您别瞪我行不行,侄儿我只是性格彪虎而已,但我不是傻子,我明白您的顾虑!”

    “你不是傻子,但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顾天涯伸手拍了拍李崇义脑袋,训斥道:“这才屁大一点年纪,谁允许你琢磨这么多的事?”

    李崇义昂然不惧,拉大旗作虎皮的道:“我爹!”

    顾天涯冷笑两声,道:“听说他是个大帅之才,想不到也有短视的时候,打仗确实有一套,教育孩子太差劲。他也不想想你才多大,竟然允许你胡思乱想瞎捉摸。”

    “我怎么瞎捉摸了?”

    李崇义明显有些不服,扯着脖子道:“姑父你要明白,我是大唐的皇族,哪怕我爹不愿意教我,有些事情我看多了也能懂……”

    顾天涯登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笑的齿白森森道:“三句话就被我诈出来了吧?”

    李崇义小脸一抽,目光努力躲闪道:“就算不是我爹允许的,可我毕竟是大唐李氏的皇族。姑父,我知道您的担忧,天策府和太子府争的更厉害了,双方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您不想掺和其中,所以才驱逐了程处默,对吗?”

    顾天涯继续拎着他的脖子,宛如拎着小鸡崽一般提溜到门口,斥责道:“我胆子没那么小,不会惧怕这种事。你现在给我站在门口好好看,看一看外面跪着乞求救命的妇孺,等你想明白原因,再过来和我说话……”

    “我不用看,我现在就知道答案!”

    李崇义使劲挣扎几下,脖子终于挣脱了顾天涯的大手。

    这小家伙一脸骄傲,大声道:“您之所以驱逐程处默,是因为程家这次做错了事,对吧?或者应该说,是整个天策府做错了事,对吧?他们争夺兵员没有错,可他们把妇孺赶到河北来受罪就不行,此乃大错,要受大责,可是您不愿意和天策府闹翻,所以才把程处默驱逐师门,哦对了,还有房俊,他爹是天策府首席谋臣。”

    顾天涯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摸摸李崇义的小脑袋,温声道:“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你是想不通的,你刚才这个回答,勉强只对了十分之一。”

    李崇义登时呆住。

    顾天涯又道:“虽然只对了十分之一,但是已经令我极其满意,如今我膝下只有你一个徒弟,希望你能够继承我的衣钵。”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再次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的课程换一换,加上两门主修,分别是经济学和政治学。”

    李崇义一脚跌倒,满脸惊恐的道:“我在学的已经有数学和格物,仅这两门课程已经头大如斗。”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这两门课程不适合你,以后只当做辅修的门类,你以后专学政治和经济,我会把你培养成为好王爷。”

    李崇义抓了抓脑门,下意识试探道:“能让家里发财吗?”

    顾天涯沉吟一下,道:“你身为大唐的嫡支皇族,所以你说的家应该泛指国家。那么我的回答是,很累,但可以。”

    李崇义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道:“如果只是让自己家里发财呢?”

    顾天涯瞪他一眼,不过仍旧做出解惑,道:“可以让你巨富敌国。”

    李崇义顿时裂开大嘴,欢天喜地道:“那我学,侄儿以后只想当个富家王爷。”

    顾天涯稍微一怔,仿佛首次认识这个侄儿,他上上下下打量李崇义半天,忽然道:“想当富家王爷的话,那么政治学更得用心学习了。越是想要闲散,越得有着游刃有余的手段。”

    李崇义明显听不懂,毕竟他年纪实在太小了,今有十二三岁,搁在后世只是娃娃。

    但他小脸一片肃重,恭恭敬敬给顾天涯行礼,道:“请师父不吝辛苦而教。”

    顾天涯拍了拍他脑袋,陡然抬起一脚轻踹,笑骂道:“小孩子学什么老气横秋,该玩闹的年龄不准如此。滚去吃饭,吃完了念书。”

    李崇义怪笑两声,自己跑去大锅旁边又盛了一碗粥,突然转头看向门口的顾天涯,眼巴巴的道:“姑父,我自己一个人喝粥太无聊。我才十三岁不到,我需要玩伴一起……”

    顾天涯不置可否,负手出门而去。

    李崇义追到门口,远远喊道:“姑父,您是答应了啊?”

    顾天涯仍旧不置可否,继续迈步朝远处去,直到身形快要消失之际,方才有声音遥遥传来,道:“过两年再说吧。”

    李崇义满心失望,捧着大碗呆呆坐在门口,他小脸望向南边,喃喃道:“程处默,房遗爱,不是我不帮你们,我能做的全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只看你们家里怎么做。”

    这时一个面色苍苍的妇人蹭到门口,双眼直巴巴的看着李崇义手里的碗,她是跪着蹭到门口的,她怀里还抱着个普包骨头的小娃。

    她不敢开口,只是跪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李崇义手里的碗,一张嘴巴全是干枯裂开的皮。

    李崇义叹了口气,端着大碗走过去,故作骄傲的道:“你饿,对吗?刚好我已经吃饱了,你帮我把剩饭吃了行不行?我姑父总是逼着我吃两碗饭,其实我压根不喜欢喝稀粥,所以,你不嫌弃我的剩饭对吧?”

    那妇女连连点头,眼中射出浓浓渴望。

    李崇义叹了口气,其实他自己肚子也很饿,他是连夜从密云县赶过来的,赶了三百多里路岂能不饿?

    但他故意撒了谎,慢慢把碗递给妇女,道:“你不要吃的太急,我姑父说饥饿之人不能吃的太……”

    可惜他话没有说完,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那妇女根本没有吃的太急,而是小口的抿了一点点浓粥,但她并不是自己咽下去,反是小心翼翼的渡给孩子。

    可惜她孩子只有一岁模样,完全就是个没有断奶的婴孩,吃粥不太好吞咽,渡进嘴里也不知道吃。

    妇女急的眼圈有泪,只能一滴一滴的给孩子喂。

    李崇义眼圈变得发红,忍不住小声的道:“你自己喝粥之后,给孩子吃奶不行吗?她那么小,吃粥不行的……”

    妇女弱弱抬头,涩声道:“回禀小贵人,奴家饿的太久了,即使吃了粥也不会有奶水了,因为奶水早就已经断回去了。”

    李崇义猛然把自己的脸转到一边,咬牙道:“天策府的人,这次真是丧良心,你吗的程处默,你为什么是天策府的出身。”

    他见这个妇女饿的遥遥欲坠,然而一双眼睛却柔柔的看着孩子,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们驿站却一个厨娘,你愿意帮我们煮饭吃吗?”

    妇女登时一脸惊喜,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

    李崇义朝着远处指了指,道:“不过这事还得我姑父做主,你等他回来的时候哭上一场怎么样?你会那种嚎啕大哭吗?我姑父那人心肠软的要死……”

    妇女连连点头,忽然小声懦懦的道:“奴家可以帮他铺床叠被,晚上帮着暖脚也行,只要能收留,什么都可以。”

    李崇义登时摇头,小脸惊恐的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姑姑会打死我。你只当厨娘就行了,其它的事情不能想。”

    妇女满脸羞愧,连忙点头道:“奴家万万不敢,奴家以为这是规矩。”

    李崇义后退几步离开她,这才骄傲的昂起小脑袋,道:“我姑父的规矩只有一种,那就是老百姓可以吃饱饭。”

    妇女怔怔转头,看着远去即将消失的顾天涯,喃喃道:“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贵人么?”

    ……

    ……今天恢复更新,2章7000字先送上,至于昨天请假没能更新的两章,我会在后面加更补给大家,但今天无能为力,我还要照顾娃,请诸位海涵。

    山水忙完这两天肯定要加更予以回报的,老读者都知道我的人品还可以。

第131章 【我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顾天涯离开驿站是要去县城,他今天有两件事要干。

    一小股‘流民’悄然跟上了他……

    ……

    这股‘流民’看起来衣衫褴褛,似有意似无意的缀在他身后,距离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双方隔着七八十步的距离,很难让人察觉他们是在跟着顾天涯。

    就连顾天涯自己,仿佛也没有觉察身后跟着人。

    而驿站中的那十个驿卒,各自都在忙着赈灾的事。

    此时驿站周围到处都是流民,放眼一望竟有千人之多,驿卒们架起五口大锅,正在两人一组的施粥,可惜锅少人多,再加上粮食短缺,所以只能熬制稀粥,清汤寡水几乎能照出人影。

    然而即便如此,仍旧能让流民活命。

    她们排起长长的队伍,眼睛死死的盯着大锅,每当驿卒喊一声时,就有一个流民吞咽口水上前。

    她们端着破碗,有的连破碗也没有,所以只能用木头在中间挖个凹,当做是盛取稀粥的工具。

    顾天涯一路向远处走远,经常会有流民向他下跪磕头,有些老妪跪的十分虔诚,流着眼泪想去亲吻顾天涯的鞋子。

    顾天涯每次都是急急躲开,然后弯腰将老人从地上拉起来。

    他先是帮老人拍打一下身上的泥土,然后伸手指一指驿站门口的大锅,他的语气故作表现出很傲然,大声道:“有那五口锅,你们饿不死,我媳妇是大唐的公主,家里的粮食堆成十座山……”

    于是老人们又要下跪,顾天涯只能再次把躲开。

    这导致他赶路的速度很慢,足足半个多时辰方才离开,直到这时,他似是终于发现了身后一直跟着人。

    他缓缓停脚驻足,并不回头去看,只是冷笑问一句道:“是匪?是兵?”

    身后的流民同时单膝跪地,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顾先生,我们是南边过来的人。”

    “跟谁家的姓?”

    “秦家,程家,顾先生,我们是部曲……”

    “不止是部曲吧,我看你们像亲兵。人人孔武有力,属于上了战场悍不畏死的精锐。”

    “感谢您的称赞,先生真是目光如炬。我们确实是亲兵,但是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

    顾天涯叹了口气,这时才转头看去,沉声道:“我和秦家没有交情,和程家也割断了来往,你们回去吧,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然而这群‘流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仅有一个首领似的人物小声开口,恭恭敬敬的道:“顾先生,我们已经被驱逐家门了,算不得程家的人,也算不得秦家的人。”

    顾天涯不再坚持,转身继续赶路,突然他再次开口,这次语气稍微有些缓和,道:“你们应该和家里有着通信手段,替我谢谢秦琼大将军的照顾之情。”

    至于程咬金的名字,顾天涯压根没有提及。

    而那些流民并不答话,仍旧缀在他身后远远跟着。

    ……

    双方仿佛保持着一种默契,慢慢的朝着县城方向进发,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前方已是县城的城门。

    五阳县,并不大。

    东西宽度只有九百步,南北长度仅有两里多,城墙才有一丈来高,约合后世的三米三高度,城中居住着三百来户人家,属于那种极小极小的城。

    然而就是如此小城,城门口竟然也有税丁,并且还不是一股,竟然是三股之多。

    这三股税丁各占一处地方,恰好把守着入城进门的通道。

    百姓若想进城,就得掏钱买税。

    流民若想进城,会被呵斥骂回……

    显然设置税丁不是主要目的,真正的意图乃是拦住流民,否则几千流民一起涌进城中,会把这座小小的县城的秩序颠覆。

    用意是好的,不能说是坏,毕竟先要保证县城的稳固,任何一个当官的都要优先保障本土住户不乱。

    虽然如此,但是顾天涯仍旧冷笑两声。

    他直奔城门口而行。

    顿时三股税丁一起阻拦,各自摆出吓唬人的脸色,呵斥道:“城门税,二十文。”

    二十文是个不小的数字,明显是想让人打退堂鼓。

    可惜顾天涯乃是有备而来,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扔过去道:“这里面有六十文钱,正好缴纳你们三股税丁的税收。”

    三股税丁都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顾天涯,好半天后有人迟疑开口,小心翼翼试探问道:“您是驿站那位吧?”

    顾天涯微微一笑,越过他们穿门入城,三股税丁面面相觑,领头的三个人急急追上顾天涯,各自赔笑道:“您的税金不敢收。”

    说着想把钱袋子换回来。

    哪知顾天涯再次一笑,淡淡道:“既然设置了规矩,就得一视同仁,你们只是当差的税丁,我不想你们有麻烦。”

    “可您要是交了钱,我们会有更大的麻烦。”

    “呵呵,这怪不得我。”

    “顾驿长,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顾天涯这时才脸色一沉,道:“青黄不接之时,无数流民逃荒,按照大唐律法,任何城门不得收税,可是我现在却亲眼见到,一座小小的五阳城竟然有三股税丁。”

    他说着冷眼一扫,先对第一股税丁道:“你们穿着皂服,应该是县衙里的差役。”

    又看向第二股税丁,再次道:“你们穿着卒服,应该是城防之兵……”

    这两股税丁各自低头,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我们不管是属于哪边的人,对您肯定是不敢得罪的。顾驿长您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一些小卒子。”

    顾天涯叹息一声,点点头道:“你们确实是身不由己。”

    县衙的差役属于县官和县丞管理,显然乃是世家那边的派系,而城防守卒属于县尉管理,不用说也知道乃是天策府的派系。

    一座小小县城,竟然分了两派,由此可见争夺何等激烈,几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所以无论是县衙的差役还是城防的士卒,他们确实是属于身不由己的情况。

    顾天涯忽然看向第三股税丁,这次他的语气故意带着好奇,淡笑问道:“你们既没有穿皂服,也没有穿卒服,不知属于何方来历,为什么也有资格在此收税。”

    第三股税丁连忙低头,讪讪道:“回禀顾驿长,我们是刘家的家丁。”

    “好一个谭家的家丁,今天真是让我涨见识了。”顾天涯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大唐不止官家可以收税。”

    第三股家丁连忙摇头,急急辩解道:“我们是来帮忙的,并不会真的收取税金。顾驿长,我们谭家……”

    然而顾天涯已经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

    他直接撇下这些税丁,大踏步朝着城中走去,那些税丁看他去的方向不对劲,下意识在后面开口道:“顾驿长,县衙在城里正中,您现在走的是东街,不是去县衙的路径。”

    顾天涯悠然的声音传来,淡淡道:“我没打算去县衙,我要去谭家做客。”

    谭家的家丁们面色巨变。

    家丁的首领陡然看向一个长腿小子,急急道:“你速速抄近路回家,禀告这边的事情。”

    长腿小子连忙点头,转身就要奔跑离开,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一阵破风之声,远处砸来一块大石头,砰的一声将长腿小子砸倒在地。

    却见一群孔武有力的流民,杀气腾腾的像是一群悍匪,森然道:“顾先生没有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准离开,敢去通风报信,休怪辣手无情。”

    谭家那个家丁首领勃然大怒,抬脚踢出一计鞭腿势大力沉,哪知‘流民’之中有人淡淡一笑,仅用一只手就将他的鞭腿抓住,随后抓着脚踝重重一砸,直接把家丁首领砸在地上。

    这‘流民’满脸嗤笑,道:“十二路谭腿很厉害,可惜你练的不正宗,乖乖在这里待着,爷爷们不想杀人。”

    他只是‘流民’中最普通的一个。

    结果却把谭家的家丁首领一招放翻。

    在场三股税丁面色发白,那些城防士卒后退两步,下意识脱口而出,震惊道:“全是部曲亲兵,都是铁血悍卒。”

    ‘流民’们分出十来个人,直接将三股税丁全都拦着,剩余三十多人,则是穿过城门而去,看他们的方向,显然是去保护顾天涯。

    城门口虽然只留了十来个流民,然而面对几十个税丁压根不惧,反而像是看小崽子一般,嘻嘻哈哈的不放在心上。

    ……

    此时城东,谭家大宅。

    “顾驿长大驾光临,谭家真是蓬荜生辉……”

    很少有人能够相信,谭家的做主之人竟是个女子,看起来秀气逼人,柔柔弱弱的很是文静。

    这女子一直在笑,不断在向顾天涯告罪,连连道:“您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好让谭家提前做个准备,现下只能仓促招待,会让人骂我们失礼呢。”

    说话之间,伸手轻抚耳畔发丝,娇笑嫣然,俏丽生资。

    然而顾天涯恍如未见,只是微微朝着对方一笑,道:“我很忙,没工夫客套,今天过来谭家,要跟你们说三件事。”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又道:“答应,我转身就走,不答应,我同样转身就走。”

    他语气颇为严肃,然而谭家的女子仍旧笑如春风。

    这女子仿佛听不懂顾天涯的威逼之词,笑脸嫣然问道:“不知您要说的是哪三件事?谭家若是能做的肯定会做。”

    反倒是女子身边站着一个长腿少年,突然冷哼出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谭家招惹……”

    哪知顾天涯理都不理这个少年,只是目光盯着谭家的女子,忽然脸上一笑,慢悠悠的道:“我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希望谭家千万不要忍。”

第132章 【古人不傻,相反很是聪明】

    “自己掌嘴,打十巴掌。”

    谭家女子陡然开口,然而却不是针对顾天涯,反而是看向身边的少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那少年明显一怔,下意识叫屈的道:“姐姐,谭家不受人欺辱。”

    “自己掌嘴,打十巴掌。”

    “姐姐,我没错……”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

    少年竟然真的抡起巴掌,重重开始抽打自己,打的很是用力,没有任何耍滑。

    谭家女子淡淡又道:“打完之后,门口跪着,我什么时候和顾驿长说完话,你什么时候才准站起来。”

    少年一脸悲愤,嘶哑喊道:“姐姐,你竟然让我跪着听他说话?”

    谭家女子的语气丝毫不变,继续坚持刚才的命令,道:“打完之后,门口跪着……”

    少年怒吼一声,然而真的去门口跪着。

    只不过他眼中全是愤恨,双目死死的盯着顾天涯。

    自始至终,顾天涯波澜不惊,恍若未见,悠然而坐。

    反倒是谭家女子起身行了一个屈膝礼,致歉道:“吾弟年幼,不懂规矩,尚乞海涵,莫要存怒。”

    说着一脸诚恳看向顾天涯,轻声问道:“您觉得十巴掌够吗?让他在门口跪着行吗?”

    顾天涯摇了摇头,笑道:“谭小姐整治自家门风,不需要征求我这个外人的意见。”

    谭小姐嫣然一笑,点头道:“也是!”

    她重新做回陪客主位,脸上依旧挂着和睦的笑,问道:“顾驿长说有三件事,现在没人敢打岔了。所以么,您说,小女子听着,只要谭家能办到,保证不会推三阻四……”

    顾天涯‘嗯’了,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恭敬,他举起三根手指,道:“首先,五百石粮食。”

    女子点了点头,不做任何推拒,笑道:“谭家也在施粥,所以小女子知道您的意思。五百石粮食,您随时可以拉回驿站去。”

    答应之后,这看了一眼顾天涯,像是弱弱抱屈的道:“可惜谭家是小门小户,顶多只能拿出五百石粮食,顾驿长要了这次之后,今后可不能再来要了呀。”

    顾天涯不置可否,继续竖着三根手指道:“第二件事,雇佣八百个流民。”

    女子微微迟疑起来,好半天后才缓缓点头,道:“这个也可以答应,谭家可以雇佣八百流民,只不过,工钱给的少,只能提供吃食,保证流民饿不死。”

    顾天涯像是有些满意,道:“再过两个月,夏粮要收割,谭家曾经拥有八万亩地,所以我让你们雇佣八百个人,你们解决八百人的活路,我可以减去谭家人的三分罪责。”

    女子满脸是笑,急忙道:“谭家一直救急救穷,从来没有任何罪孽。”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你我都是聪明人,这个不需要做争论。”

    仍旧笑着,坚持道:“谭家真的没有任何罪过。”

    顾天涯不再和她纠结这个话题,竖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件事,退回该退的土地和粮食。”

    这次女子脸上的笑意不太自然。

    顾天涯目光看向于她,道:“半年之前,天下世家和皇族达成协议,退还两成田亩,以及两成粮仓,这件事乃是定论,任何世家都得遵从,而你谭家偏偏没有做到,仅仅只退了一成田亩和粮仓。所以我这次过来,替百姓拿回剩下的那些。”

    女子叹了口气,像是十分苦涩,柔柔道:“谭家的地少,求您高抬贵手。”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答应,我起身就走,不答应,我也起身就走。”

    女子楚楚可怜的起身,屈膝又给顾天涯行礼,像是哀求般道:“谭家已经答应给你五百石粮食了,顾驿长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五百石粮食,仅是一成粮仓的十分之一。因为你们扣下一成粮仓不退,所以这五百石就是惩罚的利息。”

    “顾驿长,谭家不是世家,我们还未入流,连个下品都算不上。”

    “但你们同样侵占过土地,同样搬空了五阳县的粮仓。”

    “顾驿长,求求您可怜谭家,小女子带着弟弟挣扎求活,我们不是那种喝民骨血的世家啊……”

    “谭小姐,别这样,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把我当傻子哄?”

    “这么说,您是坚持要拿回剩下的一成田亩和粮食了?”

    “呵呵,听说谭家乃是绿林大豪出身,十二路谭腿很了不起,你们若是感觉心中不爽,可以把我顾天涯打死留下。”

    ……

    这时门口的少年暴吼一声,怒道:“姐姐,跟他废什么话?这人是自己过来的,咱们直接弄死他,然后扔到城外去,就说是被流民给害了,不怕有人来查,咱们有范阳卢氏做靠山,姐姐……”

    “闭嘴!”谭家女子一声厉喝。

    “哈哈哈哈!”顾天涯大笑出声。

    他长身而起,目光看向门口,道:“真要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一件隐秘事,难怪谭家敢在城门收税,原来是范阳卢氏的嫡系。范阳卢氏很厉害啊,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门阀……”

    那少年咬牙切齿,傲然道:“你知道害怕就好,知道了好不快滚?”

    顾天涯连连点头,道:“我滚,我滚,我现在就滚。”

    说着竟然真的抬脚,瞬间走出大门离去。

    哪知也就在这时,谭家女子猛然追了出来,她像是顾不得男女之防,竟然一把抓着顾天涯的胳膊,道:“退,谭家愿意退。”

    顾天涯甩开她的手掌,继续朝着外面而行,冷冷道:“八千亩地,五千石粮食。”

    谭家女子看着他背影离开大门,大声喊道:“这是最后的一成欠缺,从此以后谭家算是补足了扣压……”

    可惜顾天涯再也没有回答,他转眼之间已经去的远了。

    这时那少年从门口站起,突然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让我故作蛮横?这个人惹不起的,他妻子是平阳公主。”

    谭家女子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岂会不知道他惹不起,所以我才故意让你蛮横。”

    “为什么?”

    “因为我要给他找茬的借口,同时也是给谭家找个下台阶的借口。我让你故意装作骄横,便可以当着他的面对你做出惩罚,打人不打脸,然而我们谭家自己打自己的脸……”

    “顺势把一成田亩和粮食退还出去对么?”

    “唉……”

    女子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忧伤,喃喃道:“咱们谭家尚未入流,曾经又是绿林大匪,虽然祖上一直努力,但是门第之内没有书香,我们还算不上世家,那些门阀不会看在眼里的。所以,咱们惹不起顾天涯。”

    少年看了一眼门外,随即又把目光看回女子,小声问道:“姐姐,范阳卢氏真的靠不上吗?”

    女子笑了起来,道:“若是我肯嫁过去,或者能当个妾侍,谭家勉强攀上卢氏,成为卢阀的马前卒子。”

    少年微微迟疑,小声又道:“其实这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整个河北道的小世家都这么做。如果能够靠上范阳卢氏,成为马前卒子已经不错了。”

    女子喃喃一声,道:“是啊,能够成为马前卒子已经不错了。”

    她忽然看向门外,似是想看到某个男子的身影,可惜顾天涯早已远去,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

    她幽幽轻叹,道:“这人的心志真够坚硬,他自始至终没有在意我的楚楚可怜。”

    少年也看向门外,道:“幸亏已经把他打发走了,谭家从今以后再也没了威胁,只是可惜,扣下的一成田亩和粮食终究没保住。”

    那可是足足八千亩地和五千石粮。

    女子仍旧面色幽幽,望着门外远方,喃喃道:“家里几百口人吃喝,土地和粮食是家族的命,若是能够保住八千亩地和五千石粮,我就算陪他睡任他玩都可以,可惜,这人心志如钢……”

    少年连连摇头,郑重道:“姐姐你莫要说了,我原本就不同意你使用这样的手段。你是谭家的家主,岂能随意作践自己。”

    哪知女子微微一笑,望着远处道:“若是跟了他,可不算作践。”

    少年登时怔住。

    却见女子忽然转头,面色严肃看着弟弟,沉声道:“按照世家和皇族约定,只需要退还两成田亩和粮食,这笔债,咱们算是补足了。但是,还不够……”

    少年心里顿时一惊,忍不住道:“姐姐,你莫不是想要继续退地退粮?”

    女子郑重点头,道:“我准备再退三成。”

    少年一脚跌倒在地,颤声道:“加起来就是五成,咱家会被掏空一半。”

    谭家总共有八万亩地,退还两成就是一万六千亩,如果再退三成之后,加起来就是四万亩。

    而家里也只剩下四万亩。

    全族三百多口人,人均只能剩下一百多亩,这几乎和平民一个情况了,从此再也没有了晋升世家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还要退还五成粮仓,那就是两万五千石粮,足够几千人吃上一年。

    却见女子一脸坚决,沉声道:“我要把这些地全都退给顾天涯,让他能够给那些流民授地分田,我给他准备两万五千石粮食,可以保证五千人一年之饱,除了这些退让,我还会拿出谭家剩余的土地和粮食,任凭他摆布,任凭他规划……”

    少年面色苍白,喃喃道:“这代价太大太大了,即使是靠上范阳卢氏也不需要付出这么多。姐姐,家族中人不会同意的。”

    女子语气森然,道:“谁不肯,就驱离。”

    “如果所有人都不肯呢?”

    “那就和所有人分家……”

    女子转头看着少年,郑重道:“分家之后,咱们姐弟自己过日子,你放心,姐不傻。”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少年的面色也郑重起来。

    女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第三次看向门外。

    她继续盯着顾天涯离去的方向,好半天后才轻轻开口,道:“咱俩是谭家嫡支出身,分家之后应该能剩下两千亩地,我准备把这些土地改为两类,其中一千亩种植麦子和粮食,至于另外一千亩,改做种植其它的作物……”

    “是什么?”少年面色更加郑重。

    “桑,麻,茶,都行!”女子毫不迟疑,显然早已有谱,道:“只要顾天涯愿意拉一把,姐姐我给他种植一千亩的茶。”

    她说着看向弟弟,语带温柔的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姐弟要跟着人家讨生活了。”

    少年突然抬脚出门,沉声道:“我现在就去城外,到他的驿站跪求,无论如何,也要当个驿卒。”

    “不,别当驿卒!”

    女子突然也抬脚跟随,一脸肃重庄重,道:“你应该求他为师,在他的夜校里念书,姐姐也去,做个学子……”

    ……

    ……第2更到,今天7000字,目前一共欠打赏加更四章(都是万赏),外加请假两天四章,共8章,山水会还的。谢谢大家理解。

第133章 【权势的最高境界】

    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暴揍县衙里的官员。

    流民,揍官。

    遍数古往今来,这种事情也很少见。

    所谓民就是民,官就是官,从来只有官打民,何曾见过民殴官?尤其还是流民,属于无水浮萍的情况,见人矮一层,命已不算命。

    除非是在乱世之中揭竿而起,否则从未听说有流民胆敢揍官的事。

    然而今天的五阳城里,确确实实在上演着这样的一幕。

    ……

    此时顾天涯还在城中,而且是在县衙的大门口。

    五阳县实在太小了,小到半个时辰可以走三四个来回。

    全城只有两条稍微正式的大街,并且相互连在一起贯穿全城,一端通往城门,另一端则是县衙。

    所以当谭家姐弟出门不久之后,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县衙门口的顾天涯。

    同时也看到了那群流民在打人。

    谭家少年明显一震,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神情,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姐姐,喉结艰难的滚动两下,颤声道:“阿姐,这是要变天了吗?”

    以民殴官,这种事连谭家都不敢做。

    谭家曾是绿林出身,祖传的十二路谭腿十分了得,整个家族的族群三百多口人,几乎每个男丁都练过功夫,所以谭家虽然算不上世家,但是实力比很多世家还要硬。

    然而即使如此,谭家也不敢殴打官员,哪怕是再小的一个官,身后也站着庞大无匹的体系。

    动一个官,就是打了整个官员体系的脸。

    谭家女子妙目辉闪,眼中明显也有震惊之色,但她气度十分沉稳,悄声对少年叮嘱一句,道:“千万别出声,咱们静静的看。五阳县里来了强龙,这些流民绝不是流民……”

    却见不远处的县衙门口,几十个流民占据了整个街面,虽然衣衫褴褛,但却孔武有力,人人面带冷笑,抱着膀子站在那里。

    真正动手打人的只有一个。

    挨打的官员却有三个。

    一个人,打三人,偏偏那三个官员完全不敢还手,只敢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乖乖的挨揍。

    打人者手里拿的是一根柳树条子,这玩意抽在身上和皮鞭没有两样。

    每当他狠狠抽下之时,顿时就有一道血痕出现,三个挨打官员倒也硬气,口中竟然哼都不哼一声。

    谭家少年倒抽冷气,忍不住转头看向姐姐,道:“阿姐你看到没有,三个挨打的全是武官。县尉,司法佐,典狱,这几乎已经代表了半个县衙的颜面……”

    谭家女子遥遥眺望,看向人群边缘的顾天涯,突然大有深意说道:“虽然这三个官员挨了打,但是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谭家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目光也看向人群里的顾天涯,他发现此时的顾天涯像是一个旁观者,完全就是个看热闹的外人一般。

    少年迟疑一下,下意识道:“姐姐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流民是受他的指使打人……”

    女子缓缓摇头,道:“不一定是他指使打人,但是一定是打给他看的。”

    少年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些人用的办法和您一样,都是在打自己的脸,以此来化解他的怒火和敌意。”

    女子轻轻吐了口气,感慨道:“权势的最高境界,也许就是如此了吧。”

    她说完之后再次看向顾天涯,一双眸子明显闪烁着莫名溢彩,喃喃又道:“自己不需要动手,甚至不需要表露心思。然而别人会小心翼翼揣测他的心思,并且按照揣测出的理解做出求饶举动。”

    “咱们谭家可没有求饶。”少年面色有些涨红,辩解道:“顶多算是示好。”

    女子微微一笑,看着少年道:“小弟,咱家比天策府强吗?”

    少年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原来这些流民是天策府的人。”

    女子点了点头,淡淡道:“咱们五阳县的三位武官,全是半年之前上任而来,皆是出身天策府,后台大的吓死人。所以除了天策府的来人,谁敢当街对他们进行殴打?”

    也就在这时,那个打人的流民似乎打累了,于是扔掉手中的柳树条子,甩了甩手哼哼冷笑。

    他突然道:“抬起头来,捂着脑袋像什么样子?再敢装熊,继续再抽……”

    三个武官蹲在地上,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打人的流民哼了一声,对其中的县尉冷笑问道:“张十九,你小子出息了啊,如今成了县尉,这可了不起的官身呀,我这个流民打了你,您这位官老爷是不是想问罪?”

    挨打的县尉苦笑两声,蹲在地上向他拱了拱手,唉声叹气的道:“程三哥,您这是拿话骂兄弟呢。挨您的打,挨也就挨了,兄弟我毫无怨言,我只是闹不明白为什么挨打。”

    打人的流民再次冷哼一声,道:“既然你没有怨言,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缘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打你是受人所托。”

    挨打的县尉连忙抬头,正经问道:“谁?”

    流民淡淡一笑,看着他道:“你们张家的亲兵老大,张四,前面三个在战场上死光了,如今张四就是排行最大的人。”

    说着伸手一指自己,又道:“就像我一样,在程家的部曲之中排行老三,可是老大老二已经战死,所以程家的亲兵属我最大。”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张四曾在战场上替我挡过一刀,所以他托我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他面子,刚才那一顿柳树条子,就是张四让我替他打的……”

    县尉张十九陡然单膝跪地,一脸庄重道:“程三哥,谢您的打,原来这是我家四哥的意思,那么小弟不再追问挨打的原因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各家的亲兵,相互间都有战场上帮人挡刀的情意,虽然分属各家部曲,但是彼此交情深厚。

    一顿打,等于是哥哥打弟弟。挨了打,也就挨了。

    至于原因,那不能问。

    挨打肯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军中同袍岂能下死手?

    这时程三忽然转身,冲着人群之中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道:“您撒气了没?如果没有撒气俺就继续再打。哪怕把他们打死当场,也得让您出了心中的气。”

    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程三在和谁说话。

    顾天涯同样没有吭声,仍旧是挤在人群里面看热闹。

    不做任何回答,有时候就是给面子的意思。

    果然程三很是高兴,陡然抬脚踢了县尉一下,骂骂咧咧道:“还不赶紧致谢,你们三个小子的狗命算是保住了。”

    县尉等人虽然不明就里,然而心中隐隐也有猜测,于是三人一齐单膝跪地,郑重抱拳朝着人群一礼。

    “起来吧!”

    程三等到三人行礼完毕,这才亲自弯腰将三人拉起。

    突然他神色变成庄重,沉声道:“两日之内,离开五阳,这里是河北道属地,乃是平阳公主的采邑,你们必须卸任身上的差事,把武官的位子全都腾出来。”

    县尉等人相互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这也是家里的意思吗?”

    程三神色一冷,沉声道:“这是府里的意思。”

    府,是天策府。

    天策府的主人,是秦王李世民。

    也就是说,这份命令比他们各自家族的命令更高一层。

    县尉三人面色一凛,连忙点头道:“吾等即刻卸任,两日之内离开。”

    程三这才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们肩膀,笑道:“回头记得请我喝酒,否则饶不了你们三个货。”

    说完微笑变成哈哈大笑,带着一群流民转身而去。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围观的百姓,也没有看向百姓之中的顾天涯。

    ……

    谭家姐弟站在街角目睹了这一幕。

    足足良久之后,谭家少年才长出一口气,语带震撼的道:“姐姐你看见没有,天策府自己撤出了五阳县。三个武官的官位,二话不说直接就扔了。”

    女子下意识看了看顾天涯那边,幽幽道:“当一头猛虎闯入某片地域,并且准备在这片地域盘恒一阵,四周的小兽会主动散开,哪怕是强横无比的狼群也会做出规避。”

    少年点了点头,一脸羡慕的道:“狼群是能够咬死一头猛虎的,但狼群仍旧选择规避猛虎的地域,姐姐,这就是威势吧。咱们谭家努力了几十年,可惜连个下品世家都不算,如果我也能走大运,娶上一位李氏的公主,那该多好,胜过几十年奋斗。”

    “你错了。”

    “我错了?”

    “嗯,猛虎之威,无需仗势,小弟你信不信,今天若是平阳公主在此,天策府未必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事实就是如此,以前平阳公主坐镇河北的时候,天策府那些人可没有表现出恭敬,该争权的争权,该夺官的夺官,然而现在呢,他们主动撤离了五阳县。”

    “这,这……”

    “我甚至有预料,整个河北道很快也像五阳县一样,所有县域的武官都会去职,把这一片地域规避开。”

    “这,这……”

    “这是对他的尊重,不是因为平阳公主。”

第134章 【一步一跪,震撼人心】

    “小弟你记住,猛虎是不需要仗势的,当他闯入这片地域的时候,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威势和力量。”

    “可我想不明白,他凭什么算是猛虎?”

    少年人坚持己见,轻易不会向人服输,又道:“据说他的出身并不好,半年之前连饭都吃不饱,倘若不是遇上平阳公主,谁肯拿正眼看他这种人?就算是现在,我依然认为他并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身后站着二十万娘子军,天策府的那群人绝对不会给他面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而娘子军的大帅,是大唐的平阳公主。所以,他的面子来源于他的妻子。”

    女子无奈苦笑,看着弟弟道:“你还是坚持认为娶了公主才有这份成就?”

    少年毫不避讳点头,道:“事实本就如此。”

    女子突然脸色一寒,沉声道:“能娶公主,本身就是力量,你难道没有察觉自己的语病吗?你一直在说娶公主的‘娶’字。而这个娶字,以前从未在皇族女性身上出现过。”

    少年登时呆住,下意识道:“是啊,我为什么说的是‘娶’字呢?如果在半年之前,我说这种事应该用的是‘尚’字。”

    尚者,尊重也。

    搁在古代就是入赘的意思。

    娶公主,是把公主当做老婆娶回家。而尚公主,则是把自己入赘给人当驸马。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女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有感而发道:“娶公主,由他而起,正是因为他开创了先河,我们才能说出这个‘娶’字,世上万千男子,因他多了一种选择,以后面对皇族公主之时,再也不止是只能说‘尚’字……”

    她说着眺望一眼顾天涯,轻轻又道:“这是一种莫名的伟力,非是凡俗之人可以达成,小弟你现在明白了吗?天策府那群人敬重的是他这个人。”

    少年有些尴尬,讪讪低头不语。

    女子看了小弟一眼,谆谆教诲又道:“也许在最初之时,他确实是仗着平阳公主的势,但若只是仗势,他岂能赢得真正的尊重,只可惜这里面内幕重重,咱们姐弟身为外人难以深知,你我只能猜测一件事,那就是他绝对有着令人折服的能力,虽然仅止如此,其实已经足够了。”

    少年越发尴尬,感觉自己被姐姐打了脸。

    女子却不顾弟弟的小情绪,突然道:“小弟,眼下机会很不错,你过去跪下,大庭广众之下求师。咱们谭家是五阳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你则是谭家嫡支唯一的男丁公子,你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求师,会给他造成大涨颜面的局面,只要他稍有一丝心软,这事就有了七成把握。”

    少年登时呆住,脸色涨的通红,下意识道:“这么多围观百姓,你让我现在求师?”

    他虽然精明聪慧,可惜毕竟是个少年,只是要少年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女子面色一沉,呵斥道:“把你可笑的尊严收起来,强者才配拥有尊严。你若想以后被人尊重,现在就去向强者拜师。”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然而鼓了几番勇气仍旧无法抬脚。

    他弱弱看向女子,小声哀求道:“姐姐,等等不行吗?我去驿站那边,趁他回去的时候再求,我可以跪在他身前,保证不让他感觉厌恶,但是现在这么多人,你给我留一点颜面行不行。咱们谭家是五阳大族啊,如果我跪下去岂不是丢了全族的人,还有,百姓们将会如何看待我这个谭家公子……”

    女子勃然大怒,气的身体都在发抖,陡然凄苦一笑,苍凉道:“如果你一直放不下这种可笑的尊严,谭家以后就没有谭家了。小弟,姐姐求你了。”

    少年见到姐姐如此,顿时慌乱了心神,连连道:“阿姐,你别哭,我去跪,我去跪还不行吗?”

    然而女子却缓缓摇头,凄苦道:“你的心思不诚恳,无法做到以诚动人,你之所以愿意去跪,只是因为不舍得姐姐哭,但你不是因为钦佩他,所以你哪怕拜师成功也没意义。小弟,姐姐很失望啊。”

    少年吓得面色苍白,不断道:“阿姐你别哭,别哭,我错了,我现在就去诚恳拜师。”

    可惜女子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小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如此,她伸手擦了一把眼泪,陡然俏脸现出坚决的神情,然后,她冲出了街角。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这位谭家掌权的小姐,赫然在大街上跪倒尘埃,她脸上带着浓浓的恭敬,脆丽之音震惊了所有的人,大声道:“女子谭笑,渴求有师,闻听大贤由北而来,欣喜雀跃不能自已,吾师,求怜楚……”

    言罢深深叩拜,身子匍匐而下,分明竟是五体投地大礼,丝毫不管顾天涯会不会答应。

    县衙前的百姓们愣住了。

    整个五阳县谁不知道谭家小姐的威名?

    十六芳华,执掌大权,杀伐果断,手腕铁血,曾经有谭家之人想要趁着她弟弟年幼夺权,结果一夜之间几十颗人头落地。

    县衙里的官员和谭家勾结夺权,结果半个月后突然在家中落井而死,仵作验尸之后,只说是醉酒失足,而那位官员的家眷们异口同声,也都坚持说是醉酒失足,并且短短几日之内,全家搬离了五阳县。

    临走的时候,谭小姐亲自送别,每个官员家眷,皆送金银宝珠。结果车队才出五阳县,遭遇流匪全部死绝。

    斩草除根了!

    这是一位手段够狠的女子,然而很少欺压五阳的百姓,虽然她也雇佣百姓种田,她也会压榨工钱和粮食,但是她从不打骂,一直是温笑对人。

    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谭小姐还会摆出两口大锅,虽然她的稀粥能够照出人影,但是毕竟能让断炊之家保命。

    能施粥,就是善。

    天下世家都狠,压榨百姓属于惯例,谭小姐只压榨而不虐待,所以百姓们觉得谭家还不错。

    这位娇小姐对内很不错,对于外来之人则是心狠手辣,自从她接手谭家坐镇五阳,周围几十里的匪患不敢来犯。

    从某种角度上讲,是她护住了五阳县百姓活的安心。

    就这样一位人物,可以说是五阳县的天,然而百姓们怎么也想不到,谭小姐竟然也有跪在人前的时候。

    跪的还那么恭敬。

    ……

    顾天涯也楞了!

    他没想到竟然被人赶鸭子上架。

    眼下众目睽睽,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姐跪倒尘埃,这个时机选择的太好了,很难让人做出拒绝的决断。

    一旦他选择拒绝,谭家就成了笑柄。

    这时代的人讲究尊严,谭小姐成了笑柄之后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当场寻死,要么离开五阳,总之无论是哪一条路,谭家绝对不会再有谭小姐。

    所以这是一种破釜沉舟的举动。

    偏偏这女子不是那种冲动型的人物。

    也就是说,她下定了决心。

    顾天涯长长一叹。

    他其实很讨厌这种聪明的女孩子。

    越是聪明的女孩,越懂得善用本钱,这么一个俏丽可人的小姐,楚楚可怜的往地上一跪,只要他不答应,先就错了三分。

    外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有理,人家首先想到的是顾天涯心硬。

    偏偏在场有很多百姓,此时已经在观察他的表情,倘若顾天涯说出一个‘不’字,恐怕立马就会有人骂出声来。

    但是顾天涯也不是随便谁能拿捏的人。

    有些事情不能太惯着。

    他猛然转身,众目睽睽之下离去,大踏步之间,并非沉默无言,反而语声悠悠,淡淡而笑道:“昔年文王拉车八百步,得享周朝国运八百年,我非子牙之贤,一步难有一年,那么,一月可以也。就不知道谭家想要多少个月,你这女子又能跪出多少年……”

    淡笑声中,渐行渐远,突然转身后头,远远看着谭笑问道:“懂么?”

    这是反制之招,也是设置拦路虎,你小丫头不是仗着聪明逼我吗?那就看你有没有狠心坚持下去了。

    他这番表态,百姓们怔怔不明,突然街角冲出谭家那个少年,满眼流泪想去拉起自己姐姐,哭道:“姐,咱不求了,谭家自己慢慢努力,照样也能晋升下品世家。你起来,你别跪,你这样被人折辱,弟弟看了心疼,姐,我难受啊……”

    哪知谭笑嫣然一笑,缓缓摇头道:“这是师尊设下的考验,怎能是被人折辱呢?小弟,你傻了么?一步一个月啊,师尊问我能给谭家跪出多少年呢?小弟你看好了,姐姐我要给谭家跪出一个震惊世人的未来。”

    她猛然推开少年,俏脸现出决然之色。

    然后!

    无数人的目光之下,她赫然用膝盖代替双脚,向前,一挪。

    仅仅只这一挪,顾天涯的脸皮就是一抽。

    他知道,这个女徒弟自己收定了。

    却见谭笑以膝为脚,不断在尘土中前行,她走的那么坚决,偏偏每一步都很欣喜,她竟然欢声大喊着计数,脆丽之音仿佛能够笼罩全城……

    “一步,一月。”

    “两步,两月。”

    “十二步,一年啦……”

    “师尊,我已经跪行三十步了,请您继续往后退走,徒儿要给谭家跪出一个未来。”

    五阳县的大街虽然是土路,然而跪着行走仍旧会磨损布料,三四十步跪行之后,膝盖部分已经破烂,再继续下去,皮肉没有布料的保护,所以只是转眼之间,已有鲜血沁染尘土。

    然而少女笑容嫣然,眉宇之中全是欢喜。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眼中只有顾天涯那个人。

    顾天涯长长一叹,突然快步迎了上前,他弯腰伸出手掌,无奈的道:“小东西,算你狠。”

    这是长辈级别的骂语。

    谭笑在瞬间嫣然而笑。

    她知道,自己给自己赢到了一位师尊。

    是师父。

    而不是师傅。

    ……

    不远处的县衙之中,县令和县丞站在门内遥遥观望,忽然对视相互苦笑,各自摇头道:“天策府的武官撤离,谭家的家主当街拜师,从今天开始,政令出不去县衙大门了。”

    以后整个五阳县,只会有一个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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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苟,万事稳一手。数九严寒,路有冻死,当所有人全都躲在家里烤火的时候,顾天涯在河里捞出了一个历史上原本应该死去的女人。他想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当媳妇,可惜,老娘却和对方“拜了把子”。于是,十五岁的顾天涯多了一个‘小姨’。……遇事不决问老娘,有人找茬喊小姨,在这个大唐,顾天涯连李世民都敢硬顶一下。原因无它,家里靠山够硬。但可惜的是,他天生是个老阴比的性格。聊天群:722290630我在大唐有后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在大唐有后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在大唐有后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