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隋官仓,巨富遗产】
但见顾天涯稍加沉思,随即便再次开口,道:“突厥能防,朝堂难争,世家若是无法通过勾结草原施加压力,必然会把所有的力量全都砸向朝堂,只可惜,此事咱们使不上力气。”
昭宁迟疑一下,忽然轻声道:“我觉得李家皇族既然执掌天下,肯定有着能够制衡世家的手段。朝堂上有皇帝,有太子,有一众大唐皇族,有那么多的王爵嫡系,也许他们早已筹谋许久,正等着要和天下世家掰手腕呢。”
顾天涯登时怔住,好半天才若有所思道:“这话倒也有理,看来我的眼界还是太低了。”
第二个担忧,隐约也可以暂且放下。
剩下的,唯有第三个。
世家控制卖粮,该当如何应对。
昭宁一直记着顾天涯先前所说,这时终于有了机会,连忙问道:“你说你有解决的办法,快点说给大家听一听。到底是什么神奇手段,竟能抗住世家控制卖粮的毒计?”
这话问出之后,所有人全都看向顾天涯,众人心里同样好奇,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
却见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缓缓吐出了十六个字,一字一顿道:“前隋栽树,大唐乘凉,末代所遗,八大粮仓。”
众人都是一怔,面色茫然起来。
唯有昭宁陡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你说的是大隋留下的八个粮仓,那里面有着数百万石粮食,足够支持我们抗衡世家的控粮之计。”
哪知顾天涯突然摇头,沉声道:“你错了,那里面没有粮食。”
昭宁登时怔住,满脸不可置信。
顾天涯看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或者我应该换个说法,那里面有着粮食,但却没有我们需要的粮食。”
这说法听起来很拧,有种相互冲突的不合理。
众人更加茫然起来。
他们听不懂顾天涯到底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幸好顾天涯紧跟着开口,仔细解释道:“隋朝末年,天下各地修建了许多粮仓,不断储存粮食,用以对抗荒年,这其中又有八个超级粮仓,据传每个巨仓皆有存粮百万石之多,结果荒年没有遇上,天下已经揭竿而起。那些粮仓各被所占,成为了反王们争夺天下的底气。”
昭宁忍不住接口,若有感慨道:“兴洛仓,回洛仓,常平仓,黎阳仓……”
她曾在乱世之中领兵征伐,对于天下粮仓的情况如数家珍,她将一个一个粮仓的名字不断说出,好半天才震惊般吐出一口气,道:“我竟然忘了,隋朝留给我们的家底很厚实。”《注1:史书记载,隋朝留下的粮食,唐朝吃到贞观十一年才吃光,加上大唐立国之初的九年,整整吃了二十年》
哪知顾天涯忽然再次叹气,有些伤感道:“可惜,粮仓里的粮食怕是没有了。”
“这不可能!”昭宁下意识开口,反驳道:“我曾听人说过,那些粮食能吃二十年。”
“不错,能吃二十年!”顾天涯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道:“可惜,这只是表象!”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缓缓在众人面上扫过,轻轻道:“再大的粮仓也经不住亏空,再多的存粮也扛不住硕鼠,隋朝留下了无数粮仓,外加八个超级大仓,但是这些粮仓里的粮食,恐怕早已搬进了各个世家的家仓……”
众人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
世家,又是世家。
天下九成官员,出身都是世家,虽然李家皇族夺得了江山,但是执掌地方的却是世家。
一块肥肉被人过手之后,即使不吃也能沾到满手的油,而那些世家官员执掌地方的时候可不止是过手,他们直接就是负责掌管着各地的粮仓。
监守者若是利益一体,必然会滋生出自相盗窃。
这就是监守自盗的释意。
……
顾天涯忽然再次开口,沉声道:“倘若我是某地的一个世家,我岂能忍住不向粮仓去伸手?咱们仍旧以密云孙氏打个比方,比如我现在就是密云孙氏的家主,那么,诸位猜猜,我会怎么做?”
他口上说着让众人猜,其实自己已经直接开口,又道:“密云县,也有一个前隋留下的小粮仓,此仓虽然稍小,毕竟乃是官仓,据传仓中存储粮食十万石,足够密云县的百姓吃三年。不得不说,这是前隋的一大功绩,盛世存储余粮,荒年可度危机,这个粮仓乃是前朝遗留的财富,按理应该属于密云县所有的百姓共有,然而大唐立国之后,它却掌管在地方官员的手里,确切的说,是掌管在密云孙氏出身的官员手里……”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肥肉在口边,岂能不吞咽?倘若我是密云孙氏的人,我绝对会把官仓的粮食搬回家。这件事,做起来简单的很,无非是监守自盗,简直是唾手可得。我只需要在粮仓里面稍微留点粮食,满足朝堂户部的定期巡视和临检便可了,就算突击检查,问题也不太大,因为大唐的官员几乎都是世家出身,大家对于这种事早已经习以为常。倘若遇到突发事件紧急用粮,我留下的那些粮食也能轻松应对,所以,万事无忧,而我,早已中饱私囊。”
昭宁听的面色发白,众人也觉得脊背寒冷。
顾天涯仿佛抽丝剥茧一般,将一件天下大秘缓缓的揭露,众人都能听出来,这个大秘密乃是他猜的,虽然是猜的,但却很真实。
丝丝入扣,环环有理,让人听完之后不得不选择相信,世家已经搬空了大隋遗留的官仓。
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缓缓开口,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刚才为什么会说粮仓虽然有粮,但却没有我们需要的粮……”
所谓的粮仓有粮,那是因为世家稍微留下了一些应付巡查的粮。
没有需要的粮,则是因为那部分粮食已经成了世家的粮。
昭宁忽然看向顾天涯,像是猛地反应过来所有一切,她陡然抓住顾天涯的手臂,惊喜道:“你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其实想要说出的只有一个意思,你盯向了大隋的官仓,你想要针对的是世家搬走的存粮,若是这些存粮能够回归官仓,再也不用担心世家会控制卖粮……”
她说着停了一停,猛然又有新的领悟,惊喜又道:“这些回归官仓的存粮,甚至就是世家粮铺一直在卖的粮食,这是兵法上的釜底抽薪之策,简直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顾天涯微微点头,道:“亏空未发之时,属于中饱私囊,一旦揭露出来,便是触犯律法,世家势力哪怕再怎么庞大,有些规矩仍旧是需要遵守的,倘若他们不愿意归还大隋遗粮,那便是铁了心的要枉顾国法,搬空官仓之粮,如同动摇国本,若是坚持不愿意归还,岂不是可以按照祸乱谋反论处?”
谋反罪,是皇族唯一能动世家的理由。
自古虽然是皇族与世家共治天下,双方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互容忍的平衡,但是唯独一件事皇族不会容忍,那就是世家想要动摇皇家的根本。
你敢谋反祸乱,我就可以杀人。
若是我连江山都要丢了,自然不会在乎治理地方,哪怕天下九成官员出自世家,我们皇族发起狠来也敢杀绝,因为,那一刻已经是同归于尽的局面了。
也正是因为此,世家绝对不会选择碰触皇族的底线。
既然底线不能破,那就要守规则。
亏空的粮食,都得还回来。
这件事,甚至要比讨回土地简单的多。原因很简单,粮食是浮财,哪怕这份浮财十分巨大,但却没必要逼的皇族同归于尽。
所以,这一局顾天涯筹谋的很稳。
第62章 【第一个计策,在顾天涯的预料之中】
双方攻防,已然开始。
人类自从有了文明,一直都在相互争斗。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为这个‘利’字,古往今来死了多少人?
其实无论人还是动物,活在这世间都有两件事逃不开,一是生存,二是繁衍,这两件大事至关重要,偏偏都关乎一个‘利’字。
生存乃是活着,最起码要解决温饱,吃饱喝足之后,又会想些别的东西,比如‘妖精打架’,比如**,男人们为了配偶展示雄姿,女人们为了容貌梳妆打扮,无论套路怎么花哨离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繁衍。
但是在保障了生存和繁衍之后,人的心思并不会就此罢休,想享受,想威风,尘世之间的千千万万个人,每个人都渴望去做那种人上之人。
而想要满足这一切,就得把利益攥手中。
所以天下所有纷争,基本上都是利益之中……
顾天涯讨回了密云孙氏侵占的土地,对于密云孙氏来说就是被人争了利益,此事往大了说,乃是动摇家族根本,即便往小了说,也是威严被侵犯。
故而,不能忍……
既然觉得不能忍,自然选择要反击,利益之争一旦决定动手,基本上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有时候,会从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开始。
比如八个村庄的土地,就是毫不起眼的小事,但它偏偏能够掀起波澜,最终会导致一方永远的消失在这片天底下。
利益之争,你死我活。
……
是夜,寒风。
就在顾天涯和昭宁她们筹谋布局的时候,密云孙氏的宅院里同样灯火通明,一群管事面色肃重站在门口,家族里的掌权者坐在屋中,无论主人还是下人全都面沉如水,整个议事大堂的气氛显得极为压抑。
但见大堂正中,孙昭双膝跪地,他身上背着几根荆条,脸上带着愧疚之意,他手里同样也托着一根荆条,忽然膝行几步往前而行,涩声道:“大伯父,请责罚……”
说着双手一举,将那根荆条递向密云孙氏的家主孙灿,再次涩声道:“侄儿办事无力,竟让家族蒙羞,虽然家族不曾责怪,但是侄儿心中难安,所以我自请家法,甘心受家族惩罚。”
孙氏家主面色肃重的伸手,将那根藤条接在了手里,突然‘啪’的一声折断,语带无奈道:“孙昭吾侄,你何苦如此啊。一件小事而已,何须大动干戈?别跪着了,快快起来……”
孙昭跪地不言,眼中似有郁愤。
孙氏家族叹息一声,忽然弯腰下去亲自把孙昭拉起,语带教诲道:“侄儿你要记住,万万不可如此,人活天地之间,岂能一帆风顺?今日你虽输了一场,然而原因并不在你,毕竟谁也无法料到,娘子军竟然会出动大军,几千兵马突然围住家族,搁在谁身上都得认输,你当时能够做出那种决断,堪可称之为最明智的选择。”
孙昭双手攥拳,轻轻咬牙道:“但是我的决断让家族蒙了羞。”
“哈!”
孙氏家主陡然哈了一声,眼中猛的射出森然厉色,沉声道:“八个村庄的土地而已,尚且动摇不了孙氏的筋骨,但是此事开了一个不好的开端,如果任其发展才会动摇根本,所以,天下世家都会看着我们怎么做。倘若我们不做任何反应,那才是真正的塌天大祸……因为,我们成了先例。”
孙昭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下,顿时脸色异常难看,咽口唾沫道:“一旦有了先例,便会继续施行,以后再有世家被收回土地之事,所有人都会把罪责算在我们头上。”
孙氏家主缓缓点头,语带肃重道:“这个罪责太大,孙氏承担不起,所以孙氏必须反击,甚至是直接报复……”
孙昭再次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大伯父,有些吃惊道:“对方乃是娘子军。”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娘子军号称大唐三大兵力之一,岂是他们密云孙氏能够招惹的?
但是孙氏家主面色坚定,陡然眼中再次射出森然厉色,道:“屠刀已然临头,怎能引颈受戮,此事有进无退,只能一往无前……”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密云孙氏,必须展开报复。”
孙昭面沉如水。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确该如此。”
此人不愧是年轻俊才,一旦定下决心立马付诸实施,只见他似是沉吟一下,陡然开声道:“今日之事,其实有着漏洞可钻,娘子军出动几千人马威逼世家,严格来说乃是破坏了皇族和世家共同遵守的规矩,但若仅是如此,咱们还无法反击,顶多是和对方打打嘴仗,根本没有反击的意义。”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随即又道:“但是对方出面做事的人,却是一个穷苦出身的泥腿子,这却是让咱们捕捉了机会,可以抓着这一个漏洞死死咬住不放。”
这话让众人都是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欲如何?”
孙昭眼神一冷,道:“首先,我会以密云县令的身份上书,报奏朝堂关于今日之事,言称那个顾天涯乃是冲击县衙之匪。”
孙氏众人微微一怔,皱眉道:“他明明是驿站驿卒,匪名怕是扣不到他的头上吧。”
孙昭冷冷一笑,突然反问道:“你们确定吗?他真的是驿站驿卒吗?”
这话问的极其古怪,孙氏众人明显又是一怔。
却听孙昭缓缓开口,道:“他今日进入县衙之时,并没有开口表明自己是个驿卒,他只说自己是顾家村的村民,那二十个驿卒同样也说自己是村民……既然自称都是村民,为何持刀冲击官府?”
说着看向众人,悠悠道:“自古以民犯官,如同匪寇无疑。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驿卒,但我就要抓着这个漏洞不放,我以密云县令之身上书朝廷,非要把一顶匪寇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不可。”
“好!”
孙氏家主突然开口,道:“此计确实不错,深谙争斗之道,自古与人相争,先要抢占道理,如果暂时没有道理,那就先把脏水泼上,有了可以攻击的借口之后,多说几次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孙昭缓缓点头,略显傲然道:“我上书的目的正是要给顾天涯泼脏水。”
孙氏众人眼睛放光,连连道:“朝堂上的世家官员必然会死死抓住这一点。”
第63章 【第二计,你们自己在找死】
这时忽听一人开口,略带提醒之意道:“但是此计只能算是一个开端,并不能将那个顾天涯直接打死,毕竟咱们都知道,他真的是驿站驿卒,既然咱们能给他泼脏水,娘子军必然也能力保他,即使强行给他扣上兵匪罪名,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受到治罪。”
众人无不点头。
孙昭同样也点头,忽然开口又道:“三叔公说的一点没错,这一计确实只是开端,不管事情能不能成,主要是给朝堂诸公提供一个借口。只要争吵起来,便会旷日持久,到时顺势反对理清田亩之事,天下的世家可以一起发力给皇族施压。”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他的目的。
但是孙氏家主却微微皱眉,沉吟道:“虽是如此,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毕竟娘子军乃是北地强兵,真要铁了心的想做某事谁也拦不住。咱们密云孙氏,依旧抵抗不住。”
“所以我还有一计!”孙昭陡然开口,眼神有些阴森,他猛地伸手指了指北边,语带寒气道:“大家应该都能知道,娘子军为什么要驻守边境。”
孙氏众人眼睛都是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防卫突厥,抵抗入侵!”
孙昭缓缓点头,道:“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援引突厥,请其来侵,今冬数场大雪,草原比河北更加严寒,突厥人一向不事生产,需要依靠掠夺渡过寒冬,只要我们能把意思传递过去,告诉对方我们愿意提供各种消息,突厥人必然大喜过望,肯定会大举兵马来袭,到时候娘子军迫于守疆压力,再也没有精力推行理清田亩之事。”
“好!”孙氏众人无不大喜。
孙氏家主同样面色带喜,忽然悠悠开口道:“密云县靠近边陲,咱们孙氏一向和突厥人有着联络,他们缺粮缺铁,常向咱们收购,彼此友谊颇深,正可以作为援引。此计,甚秒。”
孙昭拱手行礼,笑道:“据闻大伯父和突厥一个部族首领交情极好。”
孙氏家主哈哈一笑,道:“我现在就休书一封,派人连夜赶往草原。只要咱们的意思传递过去,格尔木必然会联络各个部族起兵,到时候,倒要看看娘子军会死多少人……”
孙氏众人齐声大笑。
计策,成矣!
……
当夜,孙氏家主果然亲自写下书信,派出家里豢养的骑士连夜出门,风驰电掣,直往草原。
并且为了保证信息传递成功,孙氏家主专门写了两封密信,分别派出两队骑士,各选一条路径北上。
同一时间,孙昭以密云县令之身上书,言称河北道出现暴民乱匪,不但持兵冲击官衙,而且犯下种种恶罪,所以他恳请朝廷责令娘子军剿匪,希望能够肃清河北道的暴民匪患。
这两计施展开来,孙氏众人静候以待,一连数日,聚众商议,不断推陈出新,又补充出十几条毒计。
可惜谁也没有想到,第五天的时候突然出现大变。
一个满身是血的骑士冲回家中,直接倒地咽气死在孙氏众人面前,临死之前,只来得及说出两句话。
说第一句话时,这骑士满脸都是急切,道:“密信,被截,孙九,被抓。”
说第二句话时,整个人已经变成惊恐,道:“另一队,进了草原,家主啊,天塌了……”
所有孙氏族人,只觉如坠冰窟。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脑中全都闪现出一个念头:“娘子军竟然提早预防,将计就计拦下了他们的信使……”
派出去送信的两队骑士,其中一队正是孙九和这个拼死逃回的骑士,甚至根本不是拼死逃回,有可能是娘子军故意放回。
而他们手中的密信,已经被娘子军截在了手里。
密信,被截。
孙九,被抓。
人证物质,齐全了!
如果只是人证物证齐全,事情也还有抵赖机会,偏偏娘子军还用了一招,竟然放过了另一队信使进入草原。
也就是说,突厥人肯定会起兵来攻。
而勾结草原入侵的人,是他们密云孙氏。
所有孙氏之人,只觉浑身发冷。
唯有孙昭反应极快,陡然转身直奔大门而去,口中叫道:“本官身为一县执掌,须得时刻为民而忧,从今天开始,我要时时刻刻坐镇县衙……”
他脚步极快,转眼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转身,目光直直看向孙氏家主,他像是打了个哆嗦,浑身抑制不住颤抖,但他强行压下恐惧,陡然涩声开口道:“大伯父,必要之时您的去死。”
这话让孙氏众人心头都是一寒。
反倒是孙氏家主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如水缓缓点头,肃重道:“我自己因为心中愤恨,所以写信勾结突厥,此事你们皆都不知,是我孙灿一人之罪。”
他想了一想,紧跟着又道:“从今天开始,我卸任孙氏家主之位,静等事态发展,不会吝啬此身,倘若突厥之兵被娘子军抵住,我立即自缚前往衙门请罪,稍加审问之后,便可坐实罪名,然后我会在牢中自杀,孙昭你切记要断我一个畏罪寻死的说法……”
孙昭面色沉痛,硬撑着点头道:“大伯父,对不住。为了整个家族,万般无奈如此。”
孙氏家主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他只是感觉事情仍旧不够稳妥,陡然又道:“光是寻死,怕还不够,所以孙昭你即刻接任家主之位,对外宣称将我逐出家门,至于原因,可以说我**,有辱孙氏家风,故而驱逐家谱。”
孙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宛如刀割。
这时孙氏家主第三次开口,又道:“我平日颇爱名声,整个密云县都知道,所以乍然说我**怕是不能服众,须得再找一个借口方才稳妥,这样吧,你们就说我患了疯癫之疾,所以才会**,辱没了孙氏家风。”
孙昭满眼是泪,重重点了点头,忽然哽咽道:“大伯父,对不住,都是侄儿的计策害了您。”
孙氏家主淡淡而笑,缓缓摇头道:“此事并非你的错,只能说对方有高人,咱们能想到的计策,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预料之中……”
还未动手,已经输了。
他远远看着站在大门口的孙昭,忽然挥挥手道:“赶紧走吧,去县衙里待着,这一次,咱们输了,既然输了,就得认下,只可惜真是没有想到啊,娘子军那边竟然有高人啊。”
他们的计策,完全被人猜中,所以一旦开始施行,等同于自己找死。
孙昭猛然擦了一把眼泪,大声道:“但是我们还有机会,天下世家不会放任不管。”
孙氏家主缓缓眺望长安方向,喃喃道:“是啊,还有机会,咱们世家乃是一体,朝堂上九成都是世家的官,唯今之计,只希望朝堂上那边能赢了。”
“朝堂上……”
所有孙氏之人下意识都看向长安方向。
……
同一时间,顾家村中。
顾天涯独自站在大河旁边,不知为何忽然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缓缓淌下了两行热泪。
在他不远之处,老娘满脸担忧走过来,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喃喃道:“顾儿,一定要报仇吗?其实在为娘心里,并不愿意你这么做,娘只盼望着,你能平平淡淡过一生。”
顾天涯缓缓摇头。
目光里面全是坚定……
第64章 【实锤了?顾天涯穿越?】
自古有云,知子莫若母。
顾天涯脸上的表情才一出现,老娘已然苦涩叹息出声。
她缓缓再次伸手,抚摸儿子脸庞,她仔细帮儿子擦掉眼泪,然而自己双眼却泛起泪花。
傍晚寒风很大,远处是结冰大河,放眼一望而去,天地间全是白皑皑的积雪,顾天涯忽然底下头去,小声安抚母亲道:“您放心,不会的,孩儿并没打算报仇,我只是想弄点产业而已,这样才能过好日子,平平安安一生。”
他一边温声劝着,一边帮着母亲擦泪。
顾氏忽然把他手掌推开,眼泪流淌的更加厉害,道:“你不用骗娘,你从小就不敢在我面前撒谎。你骗别人之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是你在我面前撒谎之时,每次都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顾天涯一怔。
却见顾氏突的仅仅攥着他手,道:“儿子,你记住,如果你真的心有不甘,那么娘不会再拦着你。你想报仇,那就去报,但你一定要永远记住,世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使劲抓着顾天涯的手,不断叮嘱道:“世家害人的那些手段,娘跟你说过很多次很多次,你一定要小心,你一定不能忘!”
顾天涯不断温笑,再次安抚道:“您放心,孩儿没打算报仇!”
然而顾氏根本不听,她能感受到儿子的心思。
她仍旧攥着顾天涯的手,不断絮叨道:“世家害人的手段,大体可以分为三种,在你弱势之前,他们会持强凌弱,完全不讲道理,善用以势压人,当你惹到他们之时,他们会直接把你打死……”
顾天涯微微一笑,忽然轻声开口道:“这一招虽然厉害,但是咱们已经不需要害怕了。咱们娘俩忍了十八年,已经熬过了会被人直接打死的阶段。虽然暂时还是弱势,但是不会被人随意的打死。”
顾氏见他如此坚决,无奈只能苦涩一叹,喃喃道:“娘真不该教你那些东西,让你学会了隐忍和借势,顾儿啊,昭宁对你很好,你就算想借她的势,但你一定不能伤了她的心。”
顾天涯脸上现出一抹温柔,轻轻点头道:“昭宁她确实很好!”
说着低头看向母亲,忽然又道:“既然您也觉得她好,孩儿会和她一起老死。”
这是携手一生的意思。
一旦在母亲面前说出,便等同于是立下了誓言。
顾氏抬头看他,突然又道:“世家害人的手段,第二种乃是规则。”
“我知道!”顾天涯点了点头,轻声接口道:“在我们弱势之前,他们会蛮不讲理以势压人,一旦我们有了与之相抗的能力,他们立马会换个手段和我们玩规则。”
顾氏满脸担忧,道:“他们有上千年的传承,擅长的就是规则和道理。”
顾天涯展颜温笑,伸手帮母亲再次擦泪,道:“您放心,孩儿同样也擅长这个,他们虽有千年传承,可是孩儿继承的是包罗万象,您逼着我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还怕儿子会输给他们不成?”
顾氏像是被他劝住,下意识朝着儿子点了点头。
但她很快又再次抬头,望着顾天涯道:“最后一招,才最危险,当他们感觉赢不了你的时候,他们会选择灭掉威胁,比如暗杀,比如下毒,他们会像一条一条的毒蛇,时时刻刻在暗中盯着你,只要稍微寻到一丝机会,他们绝对会毫不迟疑的下狠手……”
顾天涯缓缓点头,这次他的表情有些肃重。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道:“若是以后有了机会,孩儿得练一练武,哪怕不能做个提刀杀人的侠客,至少可以防备被人一刺即杀。”
他虽然这么说着,然后语气之中毫无畏惧,显然他已经坚定了决心,这辈子非要去报仇不可。
顾氏深知儿子的秉性,所以这一次再没阻拦。
但是她忽然探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她将盒子递到顾天涯手中,压低声音叮嘱道:“既然劝说无用,娘便不再劝你,所以从今天开始,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你要拿好了,无论是吃饭睡觉,又或是出行远游,这两样东西你不准离身,一辈子都得带着它们。”
顾天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现出狂喜的神情,他性格一向沉稳,然而这一刻却抑制不住激动,他双手死死抓着盒子,整个人似乎都要颤抖起来。
只听顾氏微微叹息出声,像是万般无奈的道:“这个盒子里面的两样东西,你从小一直想要拿去当玩具,但它们不是玩具,而是两样大杀器,所以娘一直不肯给你,怕你拿着惹出大事来。”
“对对对!”顾天涯不断点头,道:“娘亲您做的对!”
他说话明显带着激动,再次又道:“那时候咱家弱小无比,就仿佛河里无根飘零的浮萍,谁都能欺压,谁都能欺负,所以得万般隐忍,不能把家底示人,但是现在咱们渡过了危机阶段,有些东西可以慢慢的拿出来用了。”
顾氏深深看他一眼,不断叮嘱道:“一定要记住,两样东西永远不可离身。”
顾天涯毫不迟疑,连连向母亲做出保证。
顾氏这才勉强放心,口中发出一声低叹,忽然又再次开口,仿佛征询儿子意见一般,问道:“还有另外一个盒子,你觉得什么时候拿给昭宁合适?”
顾天涯微微一怔。
顾氏并不等他搭话,出声又道:“娘能看出来,你喜欢那个丫头,既然你喜欢她,那她就是咱家的人,成了咱家的人,岂能不给她盒子……”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已把昭宁当做儿媳妇看待了。
但是顾天涯眉头轻轻皱起,像是心中有着顾虑一般,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此物颇为危险,暂时别给她了,等我慢慢瞅准时机,先教会她如何使用,到那时您再给她,免得她误伤了自己。”
顾氏听到‘误伤’二字,吓得顿时脸色一白,连忙点头道:“对对对,现在不能给她,她不像你,她从小没有学过那些知识。”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以后若是有时间,孩儿准备开个小学堂,不但要教昭宁,还要教阿瑶她们……娘您不用担心,我会有选择的教导,保证不会害了她们,只让她们学到该学的东西!”
顾氏像是有些担忧,忍不住道:“你爹留下的那些学识,实在是太过于磅礴,她们未必能像你那般,可以做到融会贯通……说来也是奇怪,你似乎遗传了你爹的天赋,娘虽然被他教了很多年,但是娘看那些书本的时候只能看懂一两成,反而你像是无师自通一般,几乎学全了你爹留下的所有知识。真的很神奇,真的很厉害!”
“当然厉害喽!”顾天涯嘿嘿一笑,语带搞怪般道:“我可是您生的儿子,若是太差岂不丢了您的颜面。”
顾氏顿时噗嗤一声,冲着儿子宠溺一笑,责怪般道:“又耍宝。”
顾天涯再次嘿嘿而笑,不断讨好着老娘开心。
第65章 【你过来啊!】
娘俩站在河畔这么久,生怕再待下去会惹人怀疑,哪知正欲转身回归,恰听远处传来动静,只听一个女子焦急呼唤,分明是在喊着顾天涯的名字。
顾氏顿时笑出声来,道:“这丫头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你啊!这才出来多长时间?她已经急慌慌的过来寻找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打趣,其实饱含着满意和舒心。
她说着突然转身,迈脚朝着顾家村走去,口中笑呵呵又道:“娘自己先回家吧,将地方留给你们年轻人,免得昭宁脸嫩,不肯过来找你。”
顾天涯登时翻个白眼,有些悻悻道:“她脸嫩?您真会说笑话。”
顾氏噗嗤失笑,迈步远远走开。
哪知回村之路只有一条,恰好昭宁从对面奔跑而来,迎头照面,正好遭遇,昭宁先是一怔,随即羞的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自己在家里待的心慌,所以才出来走一走。”
“好好好,出来走走好……”顾氏温和而笑,并不揭露她的心思,反而点点头道:“家里确实沉闷,是该出来走走,正好顾儿也在,你去找他说说话吧。”
昭宁轻轻‘嗯’了一声,脸蛋儿红的像个小苹果。
顾氏再次温和而笑,顺着道路慢慢回村。
昭宁强忍着心中焦急,恭送顾氏缓缓的离开,然后她猛然拔脚飞奔,像是风儿一般跑向顾天涯。
她人还没到,已经欢喜的大叫起来,像是十分得意,连连邀功道:“天涯你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保证让你大吃一惊,保证让你开怀大乐……”
顾天涯面色温柔,静静看着她像是小女子一般冲向自己,他根本不开口去猜,只是默默的等待着,他知道她这么急急跑过来找自己,乃是想要向他告知一些开心的事,倘若自己开口猜出来,会让她失去告知的乐趣。
所以即便他早已猜到了答案,但是仍旧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他不猜。
爱情有时候就像游戏,男女双方都要学会宠溺。一方要学会装傻,才能满足另一方的得意。
果然昭宁很是得意,小脸之上全是兴奋之色。
她冲到顾天涯面前,眉眼之间尽是骄傲,突然小手一伸,把一份密信递给顾天涯,眉飞色舞道:“看到没,密云孙氏写给突厥人的信,果然一切都被你给洞穿,他们竟然真想勾结草原,嘻嘻,有了这份证据之后,密云孙氏算是完了,只要咱们愿意,随时可以弄死他们……”
堂堂一个公主,天下第一女战神,其实密云孙氏压根不会放在她的眼中,就像是猛虎永远不会在意一只小兽的死活。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很简单的拍死密云孙家。
虽然天下世家乃是一体,但是世家之中同样有大有小,她乃是手握大军的大唐实权派,就算真的灭掉一个世家也不会有太大麻烦。
无论是五姓七望也好,还是各大上品世家也罢,大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密云孙氏,惹怒一个手握二十万娘子军的女战神。
所以在昭宁眼中,密云孙氏的死活她压根不会在意。
若是她自己动手,她绝对会心静无波,她不会兴奋,也不会骄傲,因为对手实在太弱了,不会让她提起任何兴趣。
但她现在却很兴奋,甚至是欢喜的雀跃不已。
原因很简单,这是顾天涯出的手。
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再怎么强势也会犯傻,她之所以这般的开心和得意,其实是因为顾天涯赢了对手而得意。
她把那份密信递给顾天涯,眼巴巴等着顾天涯夸奖她,不断道:“你看看,厉害吧!”
顾天涯岂能不知她的心思,连忙不吝夸奖道:“不愧是我的‘小姨’,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仅仅一句夸奖而已,昭宁登时欢喜快要炸了,但见她俏脸全是开心,眉眼里面全是笑意,更加得意道:“我让我那闺蜜按照你的计策施行,派出几十队斥候堵住了前往草原的路,果然抓到了密云孙氏的骑士,拦截到了他们写给突厥的密信,有着这份密信之后,咱们就攥住了他们的把柄,到时给他们安上一个叛国之罪,随意咱们怎么揉搓他们都行……”
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表达着自己的开心和得意,然而突然小脸一僵,像是想起了某件事。
她猛然脸蛋前探,一把抓住顾天涯胳膊,凶巴巴的问道:“你刚才称呼我什么?你竟然喊我叫做小姨?”
她像是陡然生气起来,气哼哼道:“我跟你说过没有?没人的时候你喊我名字。”
女人嘛,在意的事情很奇葩。
也许只是一点小事,却会让女人气的发鼓。
但她根本不知道,顾天涯是故意喊她小姨的。
只见顾天涯缓缓把头凑到她的面前,目光与她的目光直直相对,忽然顾天涯嘿嘿坏笑,语带调侃道:“小姨小姨,并非是姨,你比我足足大了三岁,却非要搞一出老牛吃嫩草,我这颗小嫩草饱受打击,难道还不能在口上占点便宜吗?小姨小姨,我非要喊你小姨,只不过么,你不是我的亲小姨,我也不是你的亲外甥,所以咱们两个应该是,干小姨,干外甥……”
谐音字,真是一种神奇的好东西。
这种露骨的挑逗话儿,唯有夫妻床笫之间才会说,昭宁登时俏脸绯红,哪里还有一丝生气。
她羞的耳根子都在发烫,只觉的大腿根儿一阵发软,突然双手捂住脸蛋,使劲跺脚道:“顾天涯,你坏死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想不到你竟然也会口花花。”
顾天涯顿时接话,嘿嘿道:“是不是想一天打我三顿。”
昭宁顿时一呆,俏脸怔了一怔。
但她很快想起来,这话十分的耳熟,分明是当初她刚认识股天涯之时所说,那时候她调侃顾天涯是不是想一天打她三顿。
这笔债务,还的真快。
“好啊,原来你是在报复我!”她猛然攥起小拳头,像是要打顾天涯,实则乃是撒娇,像极了一个小女人。
顾天涯哈哈大笑,顺势往后一窜,然后单手抱胸,另一只手冲她勾动,故意装作嚣张模样,道:“你过来啊!”
昭宁挥舞小拳头扑了上去。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还想故技重施往后再窜,可惜他忽视了一个问题,昭宁毕竟不是普通女子。
人家练过武的!
只听噗嗤一声,像是有东西倒地,栽在雪地里,溅起无数白,却原来是顾天涯四仰八叉,被人直接给放倒在地上。
河风呼啸之间,天上一轮弯月,但见月下一个俏丽女子,气势汹汹骑在一个青年身上,突然她俯身弯腰,将自己的脸蛋逼近青年脸前,很凶狠的吓唬道:“你再敢满嘴口花花,信不信我直接骑了你。”
虽是凶狠吓唬,实则掩盖含羞,顾天涯岂是一般人物,立马抓住这个弱点反击,他故意装作瑟瑟发抖,满脸‘惊恐’叫道:“不要啊,放过我,姑娘,你这样是不允许的,爱情需要彼此交心,怎能施展此等手段,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牛不喝水强摁头,姑娘你如此持枪凌弱,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呜呜呜,老天爷,谁来救救我……”
他被人横刀立马骑在身下,像极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好孩子。
昭宁被他逗的满脸通红,显然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羞涩。女战神只觉脸蛋耳根滚烫无比,陡然恶狠狠的一声狞笑,道:“虽然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它很解渴啊,小嫩草,让你尝尝我这头老牛的厉害……”
伸手便要去解顾天涯的衣襟。
顾天涯这次真的吓了一跳。
幸好昭宁只是作势,其实她早已羞的不能自已,所以伸出手像是触到烈火一般,还未碰到顾天涯已经仓皇收回,然后只听她嘤的一声,慌里慌张的放开了顾天涯。
一抹弯月之下,两人脸上都泛着晕红。
空气之中,似是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顾天涯才尴尬咳嗽两声,忽然道:“密云孙氏,未必服输,虽然咱们拦截了他们的密信,但是此事有着抵赖的可能,只要对方足够心狠,能够舍下心思壮士断腕,先把写信之人逐出家门,再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寻死,一推二六五,满口不承认,那么,叛国的罪名扣不到整个孙氏所有人的脑袋上……”
昭宁仍旧满腔羞涩,涨红着小脸躲在一边,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开口,像是好奇般问道:“你为何会这么笃定?”
顾天涯微微一笑,淡淡道:“因为,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昭宁怔了一怔,有些失望道:“那你岂不是白白忙活了啊?”
她可以不在乎密云孙氏,因为对方根本算不得她的对手,但她很在乎顾天涯的心思,她会因为顾天涯失望而失望。
哪知顾天涯突然一笑,语带幽幽道:“怎能是白忙活啊?我盼的就是他们这么做……”
一次计策成,对方的家主就得乖乖赴死。
下次计策出,又有一个孙氏之人再去死。
这种眼睁睁看着亲族一个一个接着去死的恐慌,才是顾天涯真正想要送给密云孙氏的大礼。
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他顾天涯为了报仇,已经整整隐忍了十五年,他今年也才十八岁,等于是三岁那年就开始了。
作为苟稳之人,十五年不算太晚。
第66章 【昭宁,我让你看看我的大宝贝】
昭宁何等聪明,很快想明白了顾天涯的用意。
她除了面对顾天涯之时有些犯傻,对于其它事情几乎都能一眼洞穿,否则一个傻乎乎的姑娘处在乱世之中,根本不可能率领兵马横扫天下。
自古领兵之人,皆是大帅之才,不但会运筹帷幄,而且能决胜千里,倘若说的直白一些,就是脑瓜子比普通人更好使,
她既然想明白了顾天涯的用意,顿时微微皱眉沉思起来,轻声道:“若我猜测没错的话,你是想暂且按下此事不提,咱们先把这封密信攥在手中,并不立即拿出来整治孙氏,对不对?”
她说着停了一停,眼睛渐渐发亮,欣喜又道:“如此一来,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咱们这边,什么时候想动手,什么时候就动手,此乃兵法攻心之道,将会使对方整日惶恐,咱们越是隐忍不发,对方越是担惊受怕。”
顾天涯微微点头,道:“刀锋没有劈出去之前,对人的威慑力才是最大,一旦刀锋劈砍出去,反而会给人招架的机会!”
他说着看了一眼昭宁,笑道:“咱们可以打个比方,就以你我之间为例,比如我现在握紧了拳头,但我始终攥拳不肯击出,你肯定会因此而惶恐不安,不知道我将要打你什么地方……”
他这本是一种比喻,借以解释自己的计策,哪知昭宁突然嘻嘻坏笑,压低声音像是小猫儿一般,语带魅惑道:“你想打我哪里都行呀,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呢!”
顾天涯登时噎住,涨了个满脸通红,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如何能受得住这种撩拨?
尤其昭宁此时媚眼如丝,摆出一副小猫儿任你抚摸的乖巧,那种动人心弦的味道,让顾天涯心中不由一荡。
他哪敢继续接茬,略显慌乱的扭过了头,悻悻道:“咱俩在说正事呢。”
昭宁吃吃一笑,使坏道:“对我来说,你就是正事。除你之外,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不在乎。”
这虽然是暧昧挑逗,然而却凸显了真情,顾天涯微微一怔,感觉心中一阵暖融。
他忽然大胆伸手,握住昭宁小手,轻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昭宁,你不用急,男人应当成家立业,我不想穷困潦倒的时候娶你……”
“好啊!”昭宁满脸是笑,突然语带深意道:“那咱们就一起努力,让你赚一份大大的家产。即使放眼整个大唐,我也要让你做那万人之上。”
这话让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你又发疯,这种话哪能胡乱说。”
昭宁嘻嘻一笑,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乖乖听着他训斥,俏脸之上带着脉脉温情。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道:“虽然人活一世都得有点雄心,但是人的目标总得照着自己本事来,你刚才说的那些太过虚幻,咱们两个自己说说笑笑也就罢了,但你万万不可说给人听,免得平白给咱们招祸……”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略显迟疑又道:“哪怕是面对那位公主闺蜜,你也不要跟她太过掏心,你刚才那话极为犯禁,你那位闺蜜毕竟是皇家之人,就算你俩友情再深,但是皇家之中哪有真情……记住了吗?不准笑嘻嘻的。再敢这样赖皮,小心我真的打你。”
昭宁吐了吐舌头,依旧嘻嘻笑道:“记住啦,不会忘。这是咱家的家训嘛,万事都要先苟再动。”
顾天涯‘嗯’了一声,感觉这才是稳妥之道。
他想了一想,忽然又道:“世家做事颇有手段,大体可以归类于两个情况,第一,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第二,言似慈母,心如蛇蝎……”
昭宁微微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分明说的是前朝大隋那些令人恶心的坏官啊。”
顾天涯呆了一呆,随即苦笑起来,解释道:“无论前朝今朝,官岂不都是世家?”
昭宁若有所思。
顾天涯又道:“世家一旦感觉危险之时,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今次他们丢失了密信,必然会设计出相应的对策,而他们的能够想出的那些对策,绝不会出离我刚才总结的那两句话。”
昭宁好奇接口,问道:“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这是指的他们会表面向我们示弱,会摆出一份认输低头的卑微姿态,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最近几天他们就会派人过来……”
昭宁微微沉思,再次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向咱们示好?”
顾天涯微微一笑,语带自信道:“事情因那日县衙告状的纷争而起,必然会以那日告状的输赢而收,他们输了八个村庄的田亩,但是一直拖着没给咱们交割,还有他们答应的三百石粮食,这段日子他们压根提也没提。今次咱们截了他们密信,他们必然会示弱低头,最多三日之内,事情便有进展。”
昭宁像是若有所思,突然目光直直看向顾天涯,道:“你之所以暂时摁下密信之事不提,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拿到这些田亩和粮食吧。”
顾天涯有些意外,不由回看昭宁,故作惊奇道:“你变聪明了呀。”
昭宁娇媚的剜他一眼。
顾天涯哈哈大笑,点头承认道:“你猜的一点没错,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先拿到八个村庄的田亩,还有那三百石的粮食,做事循序渐进,方能稳赚不亏。”
昭宁像是有些失笑,道:“一点点土地和粮食而已,也值得你如此谨慎小心。”
顾天涯一脸严肃摇头,郑重道:“你错了,这可不是小心,此乃积蓄大势,最终雷霆一击。”
他忽然弯腰下去,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他将树枝拿在手里,两只手缓缓用力去折,但见树枝不断弯曲,逐渐完成了一个圆弧。
他再次看向昭宁,语带提点般道:“你看到没有,这就是缓缓施加压力的效果。”
昭宁盯着他手里的树枝,俏脸之上一片若有所思,忽然道:“这样一点一点施加力量,不会引起对方强烈的反弹,对不对?”
顾天涯点了点头,双手继续折动树枝,终于力量达到了树枝承受的底线,一根树枝从中折断开来。
虽然折断,但是无声,没有任何动静,但是树枝已经断了。
昭宁看的心有所得,忍不住道:“等到对方承受不住之时,已经像这根树枝一样被你折断了,对不对?”
顾天涯不置可否,忽然弯腰再次捡起一根树枝,这次他双手猛然用力,啪的一声直接将树枝折断,虽然声音仍旧不算很大,但是树枝断裂之时猛烈一弹,差点打到昭宁的脸,登时让她俏脸一怔。
却见顾天涯满脸悠然,大有深意道:“若是猛然施压,就是这种结果,哪怕咱们有力量折断树枝,但也有着被树枝反弹一下的风险。”
所以他才会选择缓缓施压,竟连一点让人反弹到他的机会也不给。
昭宁怔怔半天,忽然像是失笑,道:“你这已经不是稳妥行事了,你这简直是和长孙无忌一样的……”
她陡然住口,眼睛躲闪起来。
顾天涯哈哈一笑,看着她道:“你是想说我和长孙无忌一样的阴货吧?其实我挺喜欢当一个老阴货。”
昭宁小心翼翼抬头看他,语带踟躇试探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长孙无忌吗?”
顾天涯温柔一笑,道:“你是豪门出身,连平阳公主你都认识。”
他忽然也像是试探,问昭宁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也知道长孙无忌吗?”
昭宁柔媚看着他,俏脸带着脉脉情意,轻轻摇头道:“我不问。”
顾天涯感慨万千。
这才是聪明的女人。
虽然昭宁不问,但是他却主动开口解释,道:“其实我能知道长孙无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一直在留心着天下大事,每次我去密云县城的时候,我都要蹲在酒楼茶馆的门口听一阵子,那些地方经常会有往来客商,偶尔会说起一些闲谈小事,无数的闲谈小事汇聚一起,便能总结出天底下的大势……”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比如天策府的秦王殿下,比如娘子军的平阳公主,虽然那些客商只是当做谈资,然而我听到之后却能掌握时势。”
昭宁俏脸怔怔,像是首次认识顾天涯一般,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一脸感慨开口,轻声道:“原来你一直在努力着。”
顾天涯温声而笑,像是若有所指道:“既然生而为人,谁愿意一辈子穷苦?也许我成不了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但我也不愿意一辈子躬身塌腰的活。否则真要沦落烂泥之中,缩在村里一辈子当废物了。”
“好!”昭宁忽然轻轻吐气,伸手握住了顾天涯的手,她像是想要倾诉情意,话到嘴边却变了改了字句,只是柔柔说一声道:“这一辈子,我陪你努力。”
顾天涯轻轻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此是傍晚,寒风凛冽,天上一轮弯月,照的积雪银白,两人相互执手站在河畔,都觉得心中情意浓浓。
忽然顾天涯想起一事,猛然将怀里的盒子拿出来,他似是有些迟疑,然而转瞬间变成坚定,他双目看着昭宁,语带神秘道:“昭宁,我让你看看我的宝贝……”
……
……嘿嘿嘿,0点以前还有一章。
第67章 【能炸三丈方圆,人畜不能生还】
昭宁羞的满脸通红,只以为顾天涯想要使坏,于是一颗小心噗通噗通乱跳,又是害羞又是忐忑又是期盼一般。
她甚至下意识摸向裤带,担心某个小子胆量不够,所以准备主动配合,争取让某个小子占到便宜。
可惜她很快怔怔呆住,心神被两样宝贝给吸引……
那是两件十分古怪的东西,通体泛着乌油油的颜色,左面一样东西的外形十分奇特,似乎很方便让人用手握着,右面一样东西则是个圆圆铁球,大小差不多和人的拳头类似。
那铁球上面有个精巧的小盖子,拧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个小圆环,只见顾天涯一脸肃重,轻轻开口道:“此物拥有霹雳之威,拉开圆环便可发作,能炸方圆三丈,人畜不能生还……”
说着又拿起另一样,再次道:“此物能发催命之弹,明光铠甲也可洞穿,五十步之内,无人可以存活,油纸里面包裹的东西叫做弹夹,乃是此物配套使用的必备之物,共计一百发,保存皆良好。”
他猛然拿起弹夹,啪的一声推进,然后举手朝向地面,但听砰的一声震鸣,火光吞吐之间,照亮昭宁的俏脸。
顾天涯看她一眼,伸手将那颗铁球递给她,郑重道:“这个你拿着,一辈子别离身。”
说完之后,自己拿起另一样,又道:“这个我拿着,同样一辈子不离身。这是我娘的叮嘱,咱们一辈子不忘。”
其实顾氏是让他拿着两样东西保命,但他却把最重要的那件宝贝给了昭宁。为了防止昭宁随意动用,他仔仔细细的不断叮嘱和解说。
天上弯月朦胧,两人渐渐凑头凑脑,窃窃私语之间,也不知在讨论什么。
也许,是顾天涯教她使用了家传的宝贝。
也许,是顾天涯在这一夜让她见识了另一个大宝贝。
奈何此事涉及冥冥之中一位河蟹大神,实在是有些不太方便仔细的进行追述,唯能知道这晚两人回到家中小屋之时,昭宁的脸孔一直红彤彤的像个小苹果,美艳动人,秀如明月。
……
一夜悄然过,次日天仍晴。
顾天涯猜测的三天之内会有进展,似乎密云孙氏已经忍耐不住三天。
有人已经来了。
此是大清早,昭宁才起床,她先是看了一眼床上,发现阿瑶尚且睡的香甜,又看了一眼锅台那边,发现顾氏已经在烧火做饭,她掀开床上遮挡的破旧帘子,面带羞涩朝着外屋看了一眼,结果却没有发现顾天涯的踪影,火盆旁边的铺盖卷已经收了起来。
她脸色有些红晕,忍不住小声开口,略带尴尬的对顾氏道:“我真是睡的太死了,您该喊我起来帮忙呢。”
顾氏温和一笑,语带深意道:“年轻人嘛,多睡一会才好。”
昭宁从床上爬起来,几步跑到锅台旁边,道:“您其实年纪也不大,看起来真像我姐姐。”
顾氏又是温和一笑,打趣般问她道:“那你是还想喊我姐姐喽?”
昭宁登时支支吾吾,开始顾左右而言它,道:“天涯呢?这个臭小子怎么不来帮忙烧火?”
顾氏伸手指了指外面,道:“清早放亮之时,已经被人喊去了。”
“谁?”
昭宁急忙追问,俏脸带着警惕,目光灼灼道:“莫非又是村中那个小寡妇?我看她真是有点不知道好歹了。”
顾氏噗嗤一乐,手指宠溺的点了点昭宁额头,打趣道:“你这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放心吧,不是村里的人。听说是密云孙氏的一个管事,天还没亮的时候已经在村外候着了。”
昭宁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沉声道:“这怕是前来示弱的人,我得去帮他盯着点。天涯心肠太软,可不要受了蒙蔽。”
说着急慌慌出门,转眼间跑了个没影。
后面顾氏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带着浓浓的满意,忽听床上又有动静,却是阿瑶和另一个小女娃醒了过来。
但见两个娃娃都有些迷迷糊糊,手里正举着一块锦帕满脸好奇,对顾氏诉述小秘密一般道:“婶婶您快看,昭宁姐姐藏了东西。她昨晚慌里慌张的,偷偷塞在了枕头下。”
那方锦帕一尺方圆,隐约像是临时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上面斑点依依,艳红宛如梅花。
顾氏连忙将那锦帕重新塞到枕头下面,对两个女娃轻声叮嘱道:“这是你们昭宁姐姐的小秘密,你们两个装作没看见就好,否则昭宁姐姐会害羞,以后不会带着你们玩,记住了么?”
两个小丫头连忙点头,各自拍着小胸口做出保证。
顾氏呵呵而笑,转头又看向屋外,她满脸都是满意之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息。
……
昭宁一路来到村头,发现顾天涯早已经在了。
另有燕九等人,正在不远处忙碌,悍卒们口中哈着白气,清理着地上的厚厚积雪,有人拿着一根绳子不断丈量,然后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刻痕。
这是在筹划地基,很快就要建造驿站。
昭宁没兴趣去关注地基的事,越过众人直接走向顾天涯。
此时顾天涯对面,垂手站着一个中年人,双方似乎正在说话,中年人的语气颇有感慨,只听他道:“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想不到短短半月时间,当日那首诗词已经实现,曾经穷苦少年,一朝出人头地,令人感慨万千,让人不由欣喜,但是顾先生啊,您还记得孙七么?”
原来这中年人正是密云孙氏的那个管事孙七。
当初他因为心生同情,私自掏了十七文钱送给顾天涯,结果却被孙昭下令跪在路上,狠狠的抽打了十七鞭子作为惩罚。
那时他虽然挨打挨骂,终究乃是衣食无忧的管事,而顾天涯则是穷困潦倒的少年,需要背着四嫂的尸身凄苦而回。
但是那时孙七就已知道,顾天涯不会穷苦潦倒太久。
想不到短短半个月而已,他的预言已经验证了猜想……
他垂手站在村头,语气带着感慨,虽是出声感慨,然而并无讨好之意,也许他只是因为欣喜,所以才会由衷而发。
顾天涯视线越过他,看了一眼停在村头的两辆大车,轻声问道:“粮食?”
孙七点了点头,面色转为肃重,沉声答应道:“是的,粮食!”
他忽然双手一拱,郑重行礼道:“此乃县丞刘云答应的三百石粮,由我家公子亲自出资筹措,原本应是县衙担负这笔资金的,但是我家公子想要和您攀个善缘。顾先生,可以么?”
顾先生,可以么?
这话里的语气依稀竟是带着哀求。
顾天涯微微一皱眉头,陡然道:“他们专门派你过来?只因为咱俩曾有交情!对不对?那么我是否可以猜上一猜,你来之前曾经受到了他们的威胁?倘若你办事不利,也许又要挨一顿鞭子……”
孙七双手保持着行礼姿态,似乎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再次开口,轻声道:“顾先生,孙氏想和您攀个善缘。”
“好!”
顾天涯猛然开口,几乎毫不迟疑,但他紧跟着踏前两步,目光直直盯着孙七,道:“善缘可以攀,这个面子我得给,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密云孙氏能够答应我?”
孙七微微一怔,连忙问道:“您说,我负责回禀。”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你,过来跟着我。”
孙七登时呆住。
他抬头看着顾天涯,眼睛之中像是闪烁着晶莹,他脸上明显现出感激和感动之色,绝非随意能够伪装出来的欣喜,但他忽然眼神一阵黯淡,低下头似是躲避顾天涯的眼神,涩声道:“顾先生,我是孙氏的家生子。”
昭宁在一旁陡然插话,语带傲然道:“家生子又如何?撕了你的奴契就行!那个孙昭乃是密云县令,让他给你重新发一份身份文书很容易。”
这种事确实很容易,无非是脱离一下奴籍,只要密云孙氏配合,孙七再也不是家奴。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孙七像是忽然固执起来,只见他缓缓摇头,轻声道:“顾先生,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我孙七生而为奴,这辈子已经奴性深重,我离不开密云孙家,只想一辈子做个家奴。”
顾天涯微微一怔。
昭宁站在一旁明显有些不喜,但是碍于顾天涯的面子没有再次开口。
这时顾天涯再次深深看了孙七一眼,忽然缓缓点头道:“也好!”
‘也好’这两个字,似乎是刻意提及。
当初孙七送给顾天涯十七文钱的时候,顾天涯曾经专门说了一句算是借的,当时孙七缓缓远去,也曾说了一句‘也好’。
现在,顾天涯反过来说给他听。
两人似乎是有种不愿意明说的默契。
顾天涯猛地上前几步,走到两辆牛车旁边查看,虽然看似查看,其实是走个过场,他很快转身回来,冲着孙七点点头道:“三百石粮,一粒也未缺。”
孙七的神情很是急切,再次满脸渴盼问道:“那么您愿意接下这个善缘了么?”
顾天涯目光看着他,缓缓道:“还缺八个村庄的地,想必你已经把地契带来了。”
他猜的一点没错,果然只见孙七急急伸手入怀,转眼之间,掏出一叠地契递过来。
顾天涯看也不看,直接把地契接在手里,然后他目光缓缓一扫两辆大车,似乎专门盯着那些押车的车夫,语带深意道:“能和密云孙氏攀上善缘,与我来说乃是无比荣耀……”
这话是故意说给车夫们听的。
说完之后,他目光再次看向孙七,语气温和问道:“我估计你是连夜赶路而来,需不需要留下来吃个早饭?”
孙七连连摇头,第三次拱手行礼道:“就不了,还需要赶回去,身有任务在身,须得早早回去给主子禀告。”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抬手向远处一伸,沉声道:“不送!”
孙七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开。
转眼之间,人去老远,这时昭宁才轻声开口,道:“这人有些不识抬举,枉费了你的一番重视。你给他机会让他脱离奴籍,他竟然说自己一辈子只想当个家奴。”
然而顾天涯却缓缓吐气出声,远远望着孙七略显岣嵝的背影道:“他的家小和亲人,全在孙氏掌控之中。”
昭宁登时一怔。
她是名震天下的女战神,很少去思考小人物的苦衷,但是顾天涯穷苦已久,他只一眼就看出了孙七的郁愤。
所以才愿意配合,让孙七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即便这是早已定下的计策,故意要接受密云孙氏的示弱,但是因为对方派来的乃是孙七,所以顾天涯这一次演戏演的并不算好。
孙氏这次前来示弱,倒是选了一个好人选。
第68章 【李世民,二舅哥,很不爽】
这时代只要有了粮食,任何困难都不再是困难。
地拿回来了,粮食也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偃旗息鼓,默默的发展一阵子民生,这不是在打退堂鼓,也不是不想乘胜追击……
每当拳头攥紧之后,并不一定要立马打出去,多攒一些力气,打人才会更疼,如果能够瞅准时机,一下子能把人打死。
这道理顾天涯懂,想必密云孙氏也懂,所以密云孙氏派出孙七前来示好,而顾天涯正好也选择了将计就计。
顾家村,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曾经只是一个小山村,但是现在却变的不再普通了,因为它有平阳公主的参与,所以时刻吸引着有心人的注意……
……
关中,洛阳,天策府。
这日傍晚时分,一骑绝尘而来,奔马速度极快,溅起无数积雪,骑马之人很快到达天策府,通传禀告之后进入府邸之内。
此由北地而来,带回了最新的消息,这时代虽然有着飞禽传书,然而书信毕竟无法把事情写的面面俱到,所以有些重要之事依旧需要信使,负责往来传递最为细致的各类消息。
这段日子以来,这种信使经常从北地而回。
此时天策府中,李世民和一众官员正在等候,那骑士身负红翎,可以直接登堂入室,他此来带回了两叠军报,另有一份厚厚的密信藏在怀中……
两叠军报属于边境,厚厚的密信则是出自顾家村。
天下大事,国事为先,所以天策府众人毫不迟疑,先是传阅了两叠边境军报,阅然而读之后,人人面带疑惑。
但见李世民眉头微皱,略显不解道:“秀宁她这是何意?为何要故意吸引突厥?”
他话音未落,旁边响起杜如晦的声音,似是同样不解道:“自古刀兵之事,实乃水火之凶,就算拥有着十足把握,打仗之事仍旧是能避则避,公主她既然发现了密云孙氏私通草原,应该将两队信使全都拦截狙杀,为何非要抓一队放一队,这岂不是故意让那一队进入草原?”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是指李秀宁故意想要让突厥人起兵。
这情况明显不符合常理。
而今突厥势强,大唐新建未稳,边境之地防守还来之不及,怎么会上赶着想要突厥人来攻?
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想不通李秀宁到底什么目的。
李世民忽然看向信使,沉声问道:“你从北地而来,必然详知内幕,你且仔细说说,这其中有着何等隐秘?”
“回禀殿下,却有隐秘!”
只见信使恭敬点头,然后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字,语带钦佩道:“牛!”
“牛?”
众人都是一怔。
却见李世民像是想通什么,猛然眼中闪烁一道精光,他豁然站立而起,脱口而出道:“本王明白了,秀宁她盯上了突厥人的牛。”
杜如晦紧跟着出声,恍然大悟道:“臣也想明白了,此计果然犀利,以前突厥人趁冬入侵之时,每次都有辅兵驱动犍牛运送抢掠的粮食,那时中原势弱,只能任其宰割,哪怕北地驻守着二十万娘子军,但也只能勉强保证国土不被侵占,除了勉强守住国土,其它有心无力,对于突厥骑兵肆虐掠夺之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横行,然而这次却不一样,因为边境多了咱们天策府的数万大军……”
多了数万大军之后,战局已经变成了有心算无心,倘若突厥人真的南下,这一次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草原都是骑兵,讲究来去如风,一旦战事失力,只能仓皇而回,但是他们的辅兵无法做到来去如风,那些草原犍牛必然会被娘子军给留下。
这是要发战争财!
杜如晦忍不住开口称赞,竖起大拇指道:“公主此计,真是犀利,看似有些兵行险着,实则乃是火中取栗,若是按照臣的推算,此事竟有九成胜算,一旦计策成功,那可就是几百上千头牛……”
几百上千头牛?
整个议事大殿之中,忽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李世民明显有些兴奋,忍不住道:“此事之所以能成,是因为本王的天策大军奔赴北地,若是事成之后,天策府岂不是也能分到一半的牛?秀宁真是不错,此计精妙非凡……”
哪知信使忽然开口,小心翼翼提醒道:“回禀殿下,这并非是公主的谋算,此计乃是出自顾天涯,是他想要趁机捞一笔狠的。公主殿下正是因为听了他的分析,所以才下定决断盯上了突厥人的牛。”
“顾天涯?”
屋中众人再次一怔。
李世民似乎很‘不喜欢’听到顾天涯的名字,陡然哼哼一声道:“一个穷苦小子而已,他哪有这般的聪慧?此计必然是本王的妹子苦心所设,只不过为了瞒过众人所以才假托顾天涯。你莫要胡说八道,本王不喜欢听……”
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
自古至今,做大舅哥的似乎都一样,总是看着妹夫不顺眼,总是觉得拱了自己家的小白菜。
那信使满脸无奈,点点头道:“是是是,殿下说的对。”
李世民又‘哼’了一声,不知为何像是有些生气,呵斥道:“瞅瞅你们这些人,个个成了什么样子?这一段时间以来,天策府总共回来了二十个信使,然而几乎每个人都是胡说八道,全都把那个小子夸到了天上,本王真的很想问一问你们,你们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驴踢了?”
那信使缩了缩脑袋,连连告罪道:“是是是,殿下训斥的是,麾下以后不敢了,麾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嘴上虽然告饶,然后忽又小声嘀咕,满脸纠结道:“但是顾天涯真的很厉害啊!”这货显然是个直肠子,心里有话不吐不快。
“嗯??”
李世民何等耳力,岂会听不到信使的碎碎念?
李世民陡然笑了起来,冲着信使道:“看你这个样子,明显心中不服,也罢,本王给你个机会,本王倒是要听一听,那个顾天涯到底有什么奇特,为何你们这些信使全都犯了昏一般,一提起他来顿时两只眼睛都冒光?说吧,奏报给本王听,也奏报给在场诸位同袍听……”
那信使听到允许他奏报,顿时变的兴奋起来,这货竟然真的眼睛开始冒光,张口便道:“启禀殿下,顾天涯可厉害了。”
李世民悻悻一声,转过头悄悄翻了个白眼,自己压低声音嘀咕一句,似是很不爽道:“废话,不厉害能哄骗本王的妹子?”
他吐槽了心里不爽之后,再次转回头看着信使,脸上装出四平八稳之色,仿佛完全不在意顾天涯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他到底厉害何处?”
“首先,是收废铁!”信使脱口而出,满脸都是崇拜。
然而在场众人却都一呆,面面相觑各自纳闷,一脸愕然道:“收废铁?”
“对对对,就是收废铁!”
只见信使特别兴奋,急不可耐开口道:“如今整个顾家村周围,都已知道了收废铁的事,干这事的主要有八个村庄,无论老幼妇孺每天是早早出门晚晚回家,他们走村串巷,不断收取废铁……”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谁家若有是破旧铁锅,已经烂到没法修补再用,收了;谁家若是有废弃的农具,已经腐烂锈蚀(shi)到没法再用,也收了;另外河北道乃是久战之地,到处都有打过仗的战场旧址,只要细心刨开积雪和土层,经常会找到生锈的箭头和折断的刀兵,这些可都是宝贝啊,同样能捡回去卖。”
信使越说越兴奋,忍不住眉飞色舞道:“不瞒殿下您说,连麾下都跟着发了一笔小财,这段日子以来,麾下挖了不少战场遗留,拿到顾家村之后,公主给折算了不少赏钱呢……”
说话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张仔细放好的纸条,然后眼巴巴看着李世民,道:“殿下您看,这是公主给我打的白条,公主让俺拿着这张条子,找您领取相应的钱款。”
李世民登时呆住,面皮不自觉抽搐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面色古怪开口,啼笑皆非道:“你帮他们做事,却到我这领赏?”
信使略显扭捏一下,满脸憨厚道:“公主跟俺们说了,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可以大手大脚,但是以后得勤俭持家,能坑一笔,就坑一笔,公主她还说,您是她二哥,您爱好颜面,所以最好坑……”
李世民登时瞠目结舌,只觉胸口一阵阵发堵。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使劲吸了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道:“这是亲妹子,这是我的亲妹子。”
他自我劝解半天,勉强平复了心中憋闷,这才再次看向信使,咬牙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收废铁,此中必有蹊跷之处。”
信使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回禀殿下,熔铁炼钢。”
他说这话之时,满脸都是崇拜。
然而在场众人却满头雾水,李世民同样也是一脸懵逼。
熔铁炼钢?
这是什么词汇?
第69章 【李世民想去河北看看】
李世民皱眉沉思半天,然而始终没有琢磨透彻。
他目光再次看向信使,问道:“本王的妹子虽然性格豪迈,但是平日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支持那个臭小子收取废铁,想必这其中有着某种利益,对不对?”
说着不等信使开口,再次又道:“他们收取废铁这事,竟连你们这些斥候也给吸引了,显然这里面的利益极大,否则绝对吸引不了你们这些经年老卒,若是本王猜测没错的话,这个收废铁的事情怕是和军伍之道有所牵连,对否?”
“回禀殿下,确实如此!”
却见信使忽然探手入腰,小心翼翼的解下一样东西,看他那个细致动作,分明是把腰间的物品当成了宝贝。
那东西被他用布卷包裹着,明显是呵护备至到了极点。
他将腰间东西解下之后,动作轻柔的掀开外面包裹的布卷,然后像是面对妻子一般来回抚摸,这才恋恋不舍的伸手递向了李世民,口中道:“殿下您看,这叫三棱军刺。”
“三棱军刺?”
李世民略显迷惑,伸手将东西接过。
然后,他低头仔细观看。
那信使小心上前两步,语带兴奋解释道:“殿下您看,这玩意猛的很啊,长度两尺三,底粗上端细,两侧开有放血棱槽,只要扎到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实乃短兵相接的利器,斥候暗探的不二法宝。”
其实不用他细说,李世民已经目光烁烁,李世民何等人物,隋末大乱之时几乎天天都在打仗,这三棱军刺他只看了数眼,已然发现了此物的凶威和恶毒之处。
这玩意的顶端锐利无比,两侧还带着三道放血凹槽,正如信使所说,扎到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
此时在场众人已经忘了收废铁的事,几乎全都起身凑过来,尤其是那些领兵大将,个个眼中带着震撼。
李世民突然抬头,对着门外轻喝一声,道:“速速给本王牵一只羊来。”
外面有卫士瞬时答应,很快牵来了一只矫健的公羊。
李世民陡然上前两步,挥手就是一下猛刺,只听噗嗤一声,军刺直接到底,在场众人全都眼皮子一抖,几个将军下意识传了口粗气。
人群中挤上来铁憨憨刘弘基,一脸急切叫道:“拔啊,快拔啊,秦王殿下,你别光插不拔啊。拔出来让大家瞅瞅,这玩意到底厉不厉害。”
这话颇有粗鄙,众人都瞪他一眼,然而刘弘基却浑然未知,仍然在那里大呼小叫道:“拔啊,快点拔出来……”
“尼玛!”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抽冷子给了这货一拳,登时捣了刘弘基一个乌眼青,然而这货仍然叽叽歪歪喊着‘殿下快点拔出来’。
李世民面皮抽搐几下,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货,但他也知道刘弘基天生粗坯,哪怕成了大将仍旧满嘴市井。
他佯装听不到刘弘基的叽叽歪歪,只是面色郑重看着不断翻腾的公羊,突然伸手攥住三棱军刺,轻轻往外一下拔出。
但听噗嗤一声轻响,细微的简直有些听不清。
没有热血喷涌的场面,只见到血液娟娟细流,虽是涓涓细流,然而连绵不绝,众人目不转睛盯着这只大羊,发现地面上渐渐汇聚了一小汪羊血。
大羊不断扑腾,但却并不是特别挣扎,显然三棱军刺带给它的疼痛不算太过强烈,所以大羊的挣扎和扑腾也并不强烈。
但是,大羊的精气神却在不断萎靡。
只不过短短十几个喘息,大羊竟已萎靡的躺倒在地上。
众人无不胆寒,相顾面色震撼。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短刃相接,刺杀利器,此物简直是斥候军种的绝配,难怪你们一个两个全都那么夸赞顾天涯……”
他话才说到一般,猛地忽然改口,像是很震惊般道:“不对,此物不止是斥候可以使用。比如城防守卒,也可人人配备,一旦敌人登上城墙,双方就会展开白刃战,此物锐利无比,堪称刺中无救,最宝贵之处乃是它的重量极其轻便,可以大量的节省拼杀之人的体力和耐力,比如若是挥刀于人厮杀,普通士卒顶多可挥一百刀,又比如抢兵举着长枪御敌,顶多也只能戳动两三百下,然而这个三棱军刺,它几乎不耗费什么力气!”
几乎不耗费什么力气,岂不是能够拿着这玩意一直厮杀?
这简直是城头白刃战的绝世神兵啊!
那信使满脸骄傲,忽然小声提醒道:“殿下您只想到了守城,却没有想到攻城,倘若我方登上敌人的城头,同样也会展开白刃之战……”
李世民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说的不错,果然如此。”
他陡然看向信使,略显惊异道:“你竟能想的比本王还远?”
信使顿时扭捏起来,讪讪道:“这是顾先生教给我们的!”
“又是顾天涯?”
李世民脸色一僵,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
自古至今,当舅哥的都不怎么喜欢妹夫。拱了我家小白菜,别想让我夸奖他。
此时天策府的议事大殿之中,一众大将全都眼巴巴看着三棱军刺,忽然刘弘基猛然伸手,一把将三棱军刺抢夺过去。
这货满脸都是无耻,并不在意在李世民前面耍无赖,只听他哼哼唧唧道:“秦王殿下,这玩意俺先瞅瞅,过几天还给你啊,俺看看能不能让人仿制。”
显然,他想要。
不止他想要,其他大将也都想要,只不过众人要脸,干不出刘弘基这种伸手抢夺的事。最主要的是李世民治军甚严,大将们一般不敢做出过激手段,唯独刘弘基和程咬金两个混货,向来是不怎么把军法放在眼里。
偏偏李世民似乎也在默许,并不怎么治罪刘弘基和程咬金这种人。
却见刘弘基抢去三棱军刺之后,立马像是宝贝一般的攥在手中,似乎生怕被人夺去,眼中全是警惕的光彩。
众人皆都哼了一声,悻悻然感觉被他得了手。
反倒是那个信使满脸无所谓,突然小声对着刘弘基道:“启禀刘将军,这东西仿制不出的,顾先生曾经说过,天下间唯有他能制造。”
“放屁!”
刘弘基显然不信一个小斥候的话,直接瞪眼呵斥道:“你别把老子当傻子,天底下哪有仿制不出的兵器?即便是千炼级别的至宝横刀,铁匠们下起狠心也能打制出来。无非是耽误点工夫而已,一柄千炼横刀需要五六年。”
那信使满脸无奈,然而语气却有着骄傲,再次道:“您别不信,这东西真的无法仿制,因为它的用料不是熟铁,而是特别熔炼而出的精钢。”
“精钢?”
这又是一个崭新词汇。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李世民目光明显闪烁几下。
刘弘基一脸好奇,猛然把一张毛猴子大脸凑向信使,沉声问道:“给咱说说,啥是精钢?”
信使才要开口,猛听李世民忽然发声,道:“这怕是收废铁的缘故所在了。”
众人顿时又是一怔,刘弘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莫非是那些破烂的铁锅和农具?变成了制造这种三棱军刺的精钢?”
所有人全都把目光盯向信使,期待着他给坐实大家伙的猜测。
果然只见信使缓缓点头,道:“是!”
说完这个字之后,他紧跟着再次开口,又道:“顾家村那位顾先生,雇佣百姓帮他盖起了四个大火炉……每个火炉都有一人多高,专门用作熔炼那些废铁,他用的燃料是一种奇怪的黑色石头,然而燃烧起来的温度远非寻常木炭可比,那些收取而来的废铁被化成铁水,添加了一些特殊的黑色粉末之后就变成了精钢!”
他说着咽口唾沫,满脸敬佩道:“废铁变成精钢之后,简直化腐朽为神奇,不止能够打造三棱军刺,而且还能铸造横刀利刃,您们根本无法想象,横刀的制造再也不需要工匠们一遍一遍的捶打,只需要把精钢再次融化,倒进一种特殊的沙土模具,露天冷却之后,就是一柄柄横刀……”
横刀!
那是整个大唐最为精锐的武器。
每一柄横刀,都得工匠们一遍一遍打制,所以出产的产量极低,普通士卒根本无法配备。
至少得是军中亲卫以上,才有资格得到一把横刀,倘若是换成地方武官,那得是县尉一级才能拥有。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撼,李世民忽然再次开口,急急问道:“这种新式横刀和军中的横刀一样锋利否?”
信使先是迟疑一下,随即反问道:“您指的是多少炼横刀?”
李世民微微琢磨一下,踟躇试探道:“五十炼如何?”
五十炼的横刀,这是大将军亲卫才能有的利器。
哪知信使缓缓摇头,道:“远远不止。”
李世民目光爆闪,忍不住再道:“一百炼呢?”
一百炼,这得是军中偏将才能拥有的资格,而且得立下军功,方才得到奖赏。
哪知信使再次摇头,毫不迟疑又道:“仍是远远不止。”
嘶!
众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
刘弘基猛然一把攥住信使肩膀,凶神恶煞问道:“你莫不是哄大家开心不成?难道那玩意还能比过千炼级别的横刀吗?”
千炼级别的横刀,每一把都得耗费五六年时间,须得一个经年老手铁匠日日捶打,不断的把熟铁之中的杂质敲打出去,如此才能成就一柄横刀,堪称乃是神兵利器的存在。
这种级别的横刀,大将军也不一定能有。
然而众人都没想到,信使忽然满脸自豪,道:“顾先生制造出了新式横刀之后,公主曾拿她的千炼横刀对比而试,两刀互砍之后,千炼横刀蹦口……”
“新式横刀呢?有没有蹦口?”
众人几乎同时发问。
信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丝毫无恙。”
嘶!
满殿之中,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杜如晦陡然开口,双手郑重朝着李世民一拱,道:“殿下,此秘方应当讨来。臣下通过这位信使的叙述,可以推测精钢的制造并不困难,否则只以顾家村的那点实力,根本不可能制造出精钢,顾家村那么一点点人口,尚且能够制造这种绝世宝物,咱们天策府人才济济,岂不是可以把产量扩大千百倍,若是这个秘方能够得来,整个天策府都可以配备锋锐利器也。”
众人面色激动,全都看向李世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李世民似乎踟躇难决,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他缓缓摇了摇头,反问众人道:“你们觉得秀宁她愿意么?”
众人都是一呆,忽然想起来那位公主现在连秦王殿下都敢坑,为了勤俭持家,竟给信使们打出白条。
明明信使们替她做事,却要找秦王殿下讨要钱款。
这小日子过的,真是把一颗心全都贴在自家男人身上了。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忽见李世民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陡然道:“本王,想去河北走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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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王爵不得擅离,但我得去河北】
李世民身为大唐一等王爵,竟然说要亲自去河北一趟,此事先不说朝堂上会否引起轩然大波,恐怕那些世家大臣们先要抓着机会抨击一番。
王爵坐镇一地,不可轻易擅离。
尤其是李世民这种手握兵权的王爵,每一次离开封地都要引起有心之人遐思。
非是万不得已,不做此种选择。
然而李世民的语气却十分坚定,显然他刚才已经下定了这个决心。
整个天策府大殿,文武臣子都是一惊。
但是随即,各有恍悟。
“殿下此举,微臣支持!”
杜如晦第一个开口,语气带着郑重意味。
旁边房玄龄紧跟着点头,同样郑重道:“确该亲去,方显赤诚。那位顾先生能够炼出精钢,此等人物必须要给足重视……”
他这话,文臣们无不点头。
但是众人心下都知,这其实只是场面话而已。
唯有李世民像是发自赤诚,缓缓开口道:“本王这次前去,会带一些礼物,毕竟乃是初次见面,我做哥哥的不能空手而行……”
他这话分明乃是双关之语。
所谓的哥哥自称,听起来似乎是针对李秀宁,但若是仔细往深了一想,说不定也能认为是针对顾天涯。
果然不愧是当哥的人。
哪怕看妹夫不爽,终归还是心疼妹妹。
武将们则是有些迟疑,明显是在担心王爵轻易离地的后续,但是他们最终全都闭口不言,显然也是默默选择了支持。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心里都跟明镜一般,这一趟河北之行,似乎还真就得李世民亲自去走一趟。
原因非常简单,涉及的利益太大……
倘若那个顾天涯只是一个农家小子,那么手段肯定不需要这么谨慎柔和,顶多是派出一路人马,直接把那小子抓起来控制,到时只要随便拷打一番,便可逼他交出秘方!
甚至可以直接把他打成天策府的奴仆。
成了奴仆之后,他就得乖乖给天策府熔铁炼钢。
这是最方便的手段,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倘若那个顾天涯真的毫无根基,天策府众人绝对会选择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世上从来没有公平之事。
自古手握强权者,岂有道理和你谈?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那么你就得乖乖拿给我!
这种心思世家们会有,他们天策府自然也会有,就算他们天策府不干这种事,那些世家门阀知道了肯定也会干……
既然别人肯定会这么干,那么我为何不先把利益抢在手?
这就是自古以来强权者的心思,带着毫无顾忌的占有和肆意。
但是很可惜,他们对顾天涯不能使用这一招。
原因,很简单!
顾天涯身后站着一位他们惹不起的大佬……
李秀宁虽然是位公主,但她不是普通的公主,人家手握兵权印把子,二十万娘子军个个如狼似虎,真要是把那位公主给惹毛了,恐怕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打脸。
所以就算是李世民这个当哥哥的人,为了得到精钢秘方也得亲自去走一趟,这既是为了尊重自己的妹妹,同时也是想看看顾天涯这个人。
一个烂泥腿子出身的穷小子,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像是大鹏展翅了呢?
……
此时忽见有人站出身来,赫然是天策府谋臣长孙无忌。
这厮的目光闪烁几下,忽然语带深意暗示道:“殿下此去若是探亲,不妨把王妃娘娘带上,到时您二位一起帮着给公主掌掌眼,正好看一看那个顾天涯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我呸!”众人心里都有些腻歪,各自朝着长孙无忌鄙夷一眼。
什么话只要从他嘴中说出,立马就变成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言,秦王殿下此去,明明是想攀扯亲情,通过亲情手段,搞到精钢秘方,结果这货只不过稍微转化一下言辞,立马就变成了秦王是去帮公主查探顾天涯的成色。
世上不要脸的人很多,但是能像长孙无忌这么不要脸的人很少。比如程咬金那人,不要脸是因为滚刀肉,比如刘弘基那货,不要脸是因为粗鄙,那些不要脸的情况能让人接受,唯独长孙无忌这种让人脊背发凉。
“奶奶个熊,真不愧是老阴……”人群中有人低声一哼,显然是个秉性憨直的武将。
长孙无忌抬眼看去,发现说话之人乃是牛进达,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像是全不在意老牛的嘲讽,但是这货心中已经开始琢磨,以后他肯定得搞老牛一下子。
李世民何等人物,岂不看不出长孙老阴货的心思,李世民陡然开口,语带点醒道:“彼此都是同僚,调侃勿要记心。”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点点头道:“好!”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然而李世民却放下心来,长孙无忌这人虽然很阴,但是很少做那种口是心非的事,他的阴险都放在明面,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再做。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再次开口道:“本王此次前往河北,不欲大张旗鼓而行,吾意,单枪匹马,一人一骑,由洛阳直去密云,十日便可来回,此举可以避开有心之人注意,免得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他说着微微一停,随即又道:“本王去见妹妹之后,顺便看一看那个顾天涯,若是双方谈得拢了,或可拿到精钢锻造秘方,到时疾驰回转,不惹世家留心。此举,甚是稳妥。”
他这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房玄龄首先脱口而出,满脸急切道:“不可,万万不可。”
杜如晦紧跟着道:“河北道兵患多见,山林之间颇有巨匪,青天白日之下,也敢拦路抢劫,秦王殿下岂能孤身而行,此事吾等万万不会同意。”
李世民傲然一笑,道:“本王这一生,何曾有畏惧?当年窦建德盘踞河北何等威势,本王照样敢纵马驰骋在那片土地,而今河北已属大唐,本王反而不能孤身前往了么?”
“不可,万万不可!”
众臣只是不许,连连出声反对。
突然见到一员战将走出,面色肃重道:“殿下若是执意前往,须得让末将随同而行,若是您不同意,末将撞死当场。”
众人转目去看,发现说话之人乃是段志玄,顿时稍稍放心,连连道:“若有段将军随行,勉强倒也可以。”
只是勉强,但非绝对。
所以很快又有一员大将站出来,同样面色肃重道:“末将也得随行,否则撞死当场。”
众人再次转目去看,发现说话之人乃是张亮,登时大为放心,再次连连点头道:“若是张亮将军也能随行,此去河北应当无忧矣。”
为何?
因为这两元大将都是猛将。
他俩也许不像徐茂功那般拥有帅才,但是论其悍勇却是位列天策府前五,尤其张亮乃是瓦岗寨出身,骨子里带着悍匪的血性,此去河北之地,更容易护卫李世民周全。
最主要的是,他俩肯定不是独身随行。
表面上说着独身随行,暗地里肯定安排亲卫部曲,那可都是百战悍卒,厮杀起来毫无二话。
李世民明显有些不悦,微微皱眉道:“本王此去乃是探望妹妹。”
两位大将同时开口,一脸坦然道:“吾等却是想去见识见识顾天涯。”
说完一起看着李世民,耍无赖一般又道:“吾等出身卑微,甚少能有机会见识奇人,殿下莫不是看不起我俩,不愿意让我们一尝所愿?”
长孙无忌忽然开口插话,道:“臣刚才已经说了,殿下此去最好带上王妃娘娘,有着女眷随行,才好攀扯亲情,殿下您就算自己英明神武,可以不畏惧河北道的匪患,但是王妃娘娘毕竟乃是女子,您舍得让她跟着您担惊受怕吗?”
李世民迟疑一下,终于缓缓点头,道:“也罢!”
他想了一想,忽然又道:“若是观音婢随同前往,怕是无法在十日之内赶个来回,本王能受得住一路颠簸,观音婢肯定受不了这份罪。”
哪知长孙无忌微微摇头,一脸郑重道:“十日之内,必须来回,否则泄露王爵轻易离开封地之秘,朝堂上的世家官员必然大举攻讦。殿下无需担心王妃娘娘,我们长孙家的女子并非娇柔之辈,为了那份精钢秘方,为了天策府的强大,这份千里奔波之苦,她身为王妃必须去受。”
这人的心肠真是够硬,竟然舍得让亲妹妹去受那千里奔袭之苦。
李世民明显还是迟疑不决,甚至对长孙无忌有些不爽,但也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猛听大殿后方有个女声响起,语带坚定道:“殿下,臣妾能骑马。”
话音之中,但见长孙氏缓缓走出,一脸坚定道:“若是殿下担心十日无法来回,可以把臣妾留在河北先住下,臣妾得有两年时间没见秀宁了,心里真是特别的思念这位小姑子,殿下您渴盼亲情,难道臣妾就不渴盼亲情了么,您这个当哥哥的急着想去看望妹妹,我这个当嫂嫂的同样也盼着去看看小姑子,最主要的是,臣妾想见识见识那位顾小哥,我要帮着秀宁掌掌眼,免得她再一次所托非人……”
不愧是一代贤女,说话与凡人不同,不但全了众人的颜面,而且坚持了自己本心。
明明她是为了天策府的利益而去奔波受苦,然而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自己思念小姑子。
李世民终于下定决断,重重点头道:“好!”
他卓然而立,沉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即刻启程,本王和王妃各乘一马,段志玄和张亮随骑同行,只有吾等四人,千里奔赴河北。”
说着此处忽然迟疑起来,终于还是舍不得自己妻子太过受苦,忍不住又道:“时间定为十五日,免得路上太辛苦。十五日时间并不算长,未必会被人察觉本王离开。”
在场众人推测一番,慎重点头道:“吾等会多方掩饰,力保殿下踪迹不泄。”
李世民重重点头。
王爵不得擅离,但我得去河北。
不止是想去看自家妹妹,还想去看看某个令他不爽的臭小子。
第71章 【李世民要找顾天涯的茬】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天策府走出两马一车,一路悠闲而行,直出洛阳南门,看那慢悠悠的悠闲样子,像是要去城外踏雪赏景一般。
两马一车出了城门之后,继续慢悠悠的行了三四里,忽然道路旁边的山林中又现两个骑士,转眼之间奔到了马车的两侧。
马车的帘子一掀,李世民和长孙王妃赫然乘坐车中,两人都是束身紧装,极为适合长途之行。
“弃车,换马!”
李世民沉声开口,对那两个骑士下令道:“汝二人装作本王和王妃,继续乘坐马车踏雪赏景,待到天黑之后,大张旗鼓回府。”
两个骑士躬声应命,小心翼翼登上马车。
而李世民和长孙王妃则是下了马车,各自翻身一跃骑上了战马,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突然语带不爽道:“为了一个穷苦小子,竟然本王和观音婢千里奔波,此去若是不被好好招待一番,别指望本王会给他个好脸子看。”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道:“您也就发发狠吧,说不定您见了妹夫以后比谁都亲。”
李世民脸色阴沉,哼哼道:“他想都别想,本王绝不会给他好脸色。一个烂泥小子,竟敢哄我妹妹,哼……”
堂堂第一王爵,最硬的像是鸭子。
旁边随行的段志玄和张亮悄然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古怪和偷笑。
李世民突然一抽马鞭,轻声低喝道:“走!”
夸下坐骑嘶鸣一声,瞬间踏雪冲刺而起,后面三人同样一抽马鞭,追着他的方向一同疾驰。
他们为了防止眼线,故意走的洛阳东门,这时需要调转方向,改为向北而行。
四人四骑一路风驰电掣,大冷天的可算是冒寒而行,李世民和两位大将常年行军,对于这份苦寒自然不在话下,令人敬佩的是长孙王妃竟也颇为坚韧,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奔波和受罪。
如此一路疾驰,每天竟能赶路两三百里,从洛阳到河北,大概八百里地,进了河北继续疾驰,到达密云又是八百里地……
四人四骑拼命赶路,竟然仅仅用了六天时间,人困马乏之际,终于到了顾家村。
此时恰是一日傍晚,河北这边的天气更为严寒,然而四人顾不得在意天气,他们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但见小小一座村庄,正是倚在大河矗立,村头与官道相接之处,已有一片建筑建造出了雏形。
眼下乃是寒冬傍晚时节,按说都该躲在家中御寒,然而眼前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简直像是洛阳里的繁华场所一般。
最少得有一两百个小孩子,个个都是身上背着一个小口袋,他们年纪虽小,然而并不嬉闹,反而规规矩矩排成一个队伍,似乎在静静等候着想干什么。
又见许许多多的妇女和老人,人数最少也得有七八十个,虽然都是妇孺老弱,但却顶风冒寒干活,她们在搬着一块一块红色的奇特砖石,她们在扛着一根一根粗大的木头木料,她们在和一些娘子军的悍卒们齐心协力,建造着矗立于官道旁边的顾家村驿站。
长孙王妃明显有些吃惊,忍不住小声开口道:“都是女人,老人……”
由于天寒地冻,并且干活的妇女和老人们体魄太弱,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好几个人共同抬起一根木料,吃力的抬到驿站工地上教给那些驿卒们。
她们明显很累,然而到处都有欢快的笑声,偶尔叽叽喳喳一阵,响起妇女们的嘻哈声,似乎是某个妇女调戏了某个驿卒,引得所有女人都跟着一起捉弄。
她们明显很累,但是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李世民怔怔看着这些妇女,望着她们身上的衣衫褴褛,忽然像是有感而发,语带艰涩道:“本王于河北,愧疚良多矣!”【历史上,李世民曾言,朕于河北,愧疚良多矣】
他当年带兵和窦建德交战,在这片地域上展开殊死搏杀,千里之地杀的血流成河,几乎遍地都是孤寡老幼。
虽然李家赢了,但是李世民觉得他良心输了。
这些河北道的寡妇,有他当年带兵攻伐造下的一份孽。
李世民目光炯炯看着眼前场景,不知不觉视线向远处延伸,他看到不远处的村头之处,有着几口大锅正在热气腾腾,那里面煮着浓浓的热粥,香气在寒风中飘荡出很远。
耳畔,又响起寡妇们的欢笑声。
李世民忽然若有所思,仿佛喃喃自语般道:“这恐怕就是她们开心的原因了。百姓们所求的无非是一口吃食。哪怕天寒地冻,哪怕苦力做工,然而能有一口热粥挣到嘴里,能有一份活计让她们活下去,这就是开心,这就是希望……”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心里有些不甘,然而虽然不甘,终究还是语带钦佩,仿佛再次喃喃,轻哼某个人的名字,又道:“顾天涯,顾天涯,嘿,好一个顾天涯。”
他目光四处打量,像是想要发现某个与人不同的农家小子,然而目光扫视半天,压根没觉得那个人特别出奇。
反而当他再次看向村头几口大锅的时候,忽然目光明显变得一怔,他呆呆看着大锅旁边的一道身影,脸上现出绝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时一个极其熟悉的女子,身上穿着极其质朴的农家衣物,布衣木钗,正在忙碌,天寒地冻之间,她忙的满头大汗,但她俏脸之上分明带着开怀,眉眼之间全是浓浓的幸福。
这时长孙王妃也发现了那个女子,顿时惊的小手捂住嘴巴,面带惊讶道:“天呐,秀宁妹妹她…她…她竟然在干粗活……”
旁边段志玄和张亮同样目瞪口呆,怔怔看着大锅旁边的那一道身影,两位大将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干粗活的女子竟是名震天下的平阳公主。
布衣,木钗。
宛如九天神女,如今跌落凡尘。
然而为什么,公主的脸上竟是那般的如意,舒心。
李世民远远看着自家妹子,面色明显挂上了阴沉之色,他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陡然恶狠狠的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顾天涯,好一个顾天涯,你竟敢让本王的妹子受这份苦,本王发誓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见面之后,有你好看……”
哪怕你让这方百姓活出了希望,但是本王仍旧要给你甩个脸子,哼!
自古至今,做哥哥的人都是一样货色。
对妹夫,很不爽。
……
……今天又是连更连发七千多字,原因很简单,昨天大家投票很猛,让我这种不要脸的人都不好意思了,所以增加字数,以示我是个讲究的人。
咳咳,对吧,山水是个讲究的人。人送外号三下出水,说三下保证不给你们第四下。
第72章 【民生小事,很不起眼】
几口大锅,火力熊熊,锅中热粥滚滚,香气袅袅升腾。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昏暗,然而那些干活的妇孺明显没有在意,似乎仍想继续在工地劳作干活。
忽听一个驿卒扯开嗓子,大声开口道:“天黑了,收工喽,各位嫂子们,身姿们,停下手里的活儿吧,咱们今天就干到这儿……”
可惜他虽然不断出声吆喝,然而效果似乎并不怎么理想。
但见那些妇孺很是不愿,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不断道:“燕九队正,再给一些时间吧,天还没有黑透,我们能够看得清楚呢!好不好,求您了,再给一些时间嘛,燕九队正最是好人呢。”
女人一旦过百,胆子可比男人大的多,这些妇女围着那个驿卒不断请求,嘻嘻哈哈之间似乎有人动了手。应该是某个娘们手疾,趁乱摸了一把燕九的裤裆,搞得燕九顿时脸红脖子粗,那些寡妇们则是哈哈大笑。
她们表面看似是在开着玩笑,实则却是想要讨好负责管事的燕九,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渴求,分明是想让燕九同意她们晚收工。
“不行!”
燕九猛然断喝一声,脸上明显带着坚决,一脸郑重道:“我说收工,就得收工,想要干活可以,明天清早再过来,今天大家都累了,晚上回家好好歇一歇。这话,我说的,不改……”
“那我们去找顾小兄弟,让他给大家批个加班的口子。”妇女人看到燕九软硬不吃,顿时想去试试别的路子。
哪知燕九嘿嘿一笑,道:“找他批准?怎么可能?这规矩本就是他定下的,否则你们以为我愿意得罪大家伙?嘿嘿嘿,不信是吧,那你们可以去试试啊,看看顾兄弟会不会给你们批口子。”
妇女们无奈起来,各自站在那里连连叹气,她们脸上明显带着失望,似乎连精气神都比刚才差了许多。
李世民看的心中迷惑,只觉眼前这一幕匪夷所思,他朝着长孙王妃和两员大将递个眼色,四人一起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这时燕九还在安抚那些妇女,李世民找了个机会凑上前去,好奇问道:“这位燕九队正?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何这些妇孺不肯收工,反而吵着嚷着非要继续?莫非其中有着隐情,竟能让老百姓不怕苦累?”
“哪有什么隐情啊,无非是想挣个加班费而已!”燕九想也不想,几乎脱口而出。
李世民微微一怔,更加好奇道:“加班费?这是什么说道?”
燕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有些感叹,语带艰涩道:“人若穷的久了,便想抓住一切机会,只要能有口饭吃,哪还顾得上会不会累死。这话是我们顾兄弟说的,以前我还没有太大的体会,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我越来越能体会他的做法。”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在模仿顾天涯的语气,轻叹又道:“穷人,活在烂泥之下,每每挣扎,心如死灰,宛如行尸走肉,勉强只是活着,所以得给他们希望,让他们不再心如死灰的活!”
“又是顾天涯……”李世民心里微微一怔。
这段日子以来他耳朵里都快被这个名字塞满了。
这时燕九看他一眼,忽然语带试探问道:“我看你们四人四骑,所乘马匹几位雄俊,然而满身风尘之色,显然是经历了长途奔波,这倒让我也有些好奇,你们哪一方过来查探的探子?”
“探子?”
李世民又是一怔,忍不住道:“莫非最近一段时日有很多探子出现吗?”
燕九嘿嘿两声,模棱两可道:“我们顾兄弟弄出的动作太大,必然会有些鼻子尖的狗儿闻着味儿过来。”
这话颇有一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了。
李世民脸色明显一僵,目带怒意看了燕九一眼,道:“你怀疑我是探子?”
燕九仰天‘哈’了一声,样子像是在耍无赖,然而看他脸上神情,分明是说我就是怀疑你们。
偏偏他越是这样,李世民反而不生气了,陡然微微一笑,淡淡开口道:“我们来自洛阳,乃是天策府帐下。”
燕九神情登时一肃,上上下下打量着李世民,郑重问道:“真是天策府?”
李世民再次微微一笑,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
燕九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秦…秦…”他明显震惊,嘴皮子都在打哆嗦。
李世民轻轻一挥手,压低声音道:“把话给我憋回去。”
燕九连忙深吸一口气,果然把话给憋了回去。
李世民赞许看他一眼,忽然再次重提先前话题,问道:“现在你可以跟本…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些妇孺不肯收工?”
“因为加班费!”
燕九光棍的很,直接把所有话秃噜出来,道:“这些妇孺之所以不愿收工,是因为她们想要赚取加班费,我们顾家村驿站雇人做工,不是按照天工给人算钱,而是按照时工,算的极其清楚,这是我们顾兄弟的办法,有什么疑惑您直接问他……”
这货不愧是个老**,一推二六五玩的很溜。
他说完之后就想躲开,却被李世民一把攥着胳膊,低声喝问道:“给我说清楚一点,勿要含含糊糊,为什么按时算工,而不是按天算工。”
燕九满脸纠葛,十分苦恼道:“求您了,别问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哪有资格给您解答?您若真想知道,可以去问公主,此事公主全都明晓,公主她肯定不会瞒您,我却不能随便说给您听,因为我说了属于私自泄密。我只是小人物,我没这个资格……”
李世民微微一怔,忽然上上下下打量燕九一番,若有所思道:“秀宁可以跟我说,你说却属于泄密……想不到娘子军的一个小卒,竟然也能做到知进知退,也罢,我不问了。”
燕九干笑两声,小心翼翼道:“这都是我们顾兄弟教导的好,最近一段日子我们都在上夜校。”
“又是顾天涯?”李世民心里一动。
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段日子以来听过多少次这个名字了。
还有,夜校是什么?
李世民心中迷惑万千,只觉得升起无数好奇。
但他虽然心中好奇,却能强行压制下去。他知道问这个驿卒也是白问,对方明显是个滚刀肉一般的老**。哪怕自己是第一王爵,这个驿卒仍旧敢耍无赖。
他忽然手掌轻轻一松,将燕九的胳膊松了开来。
燕九如蒙大赦,连忙躲到一边,这货小心翼翼看了李世民两眼,转头开始去招呼那些收工的妇女们,大声吆喝道:“嫂子们,婶子们,收工了,去吃饭……”
吆吆喝喝之间,带着一群寡妇们走了。
这时长孙王妃缓缓开口,压低声音对李世民道:“夫君,妾身刚才在一旁倒是听了个通透,这些妇孺不是按天做工,而是按照时辰计算工钱,如此一来,人人争先,只要多干一点活,便能多赚一些钱,此举不但能杜绝懒散,而且能极大调动积极性,多劳者,可多得,甚是有益,深谙人心。”
“哼!”
李世民其实早就想明白这里面的益处,但是他仍旧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道:“秀宁才不会算计的这么细,这肯定是那个顾天涯搞出的事情。”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道:“明明是一大创举,明显是透着善意,怎么从您嘴里说出来之后,妾身听着就这么扎耳朵呢?”
李世民嘴硬,强行道:“我就是不喜欢他耍小聪明。”
“怎么能是小聪明呢?”
长孙王妃媚他一眼,娇笑道:“妾身觉得咱家妹夫这办法很新颖。”
李世民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道:“乱喊什么妹夫?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陡然转身,朝着村头那边看了两眼,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轻声道:“这些妇孺收工了,秀宁她更加忙碌了。”
长孙王妃同样也看向村头,轻声道:“妾身想过去搭一把手。您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
李世民微一迟疑,随即欣然点头,但他明明很想过去帮忙,偏偏硬着嘴皮子死不承认,只是道:“咱们只过去看看。”
虽然口上这么说着,脚下却已急急抬起,转眼之间跑向村头,面色复杂的站在了人群边缘。
此时昭宁正在忙碌,手里拎着一口大马勺,每当有妇孺走到大锅旁边,她便给人盛上满满一大碗浓粥。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头上包裹着一块粗布,她像是个几位普通的农家女子,语带欢快的和人打着招呼。
她不断给人盛饭,不断问那些妇孺,连连道:“这位嫂子,够不够吃?那位婶娘,您小心烫,慢点咽,不着急……”
她对所有人都是笑脸,哪还有一丝女战神的霸气,她口中温和无比,不断叮嘱着所有的人,道:“大家若是没有吃饱,随时过来找我盛饭,我家天涯说了,吃喝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那些妇孺连连点头,捧着大碗吃的香甜。
昭宁的脸上也笑的香甜。
李世民站在边缘看着,心中没来由一阵疼惜,他望着自家妹子满头汗水,口中不由自主喃喃一声,若有感慨道:“秀宁……”
昭宁身子明显一僵,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转头。
下一刻,兄妹二人四目相对。
当世三大手握兵权之人,大唐第一王爵和第一女帅,兄妹之间两年时间不见,相见之地却是一个小村。
第73章 【顾天涯,你把我们皇家的花盆端走了】
昭宁脸上迸发出强烈的惊喜,像是无法相信一般惊叫,道:“二哥?”
随即又看到旁边的长孙王妃,登时惊喜的更加难以言表,她手里的大马勺咣当一声跌落,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再次惊叫道:“嫂嫂?”
她像是一阵风儿,瞬间扑了过来。
李世民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怒,火冒三丈道:“你堂堂一位公…竟干这种粗活,妹妹,你竟然在这里受这份罪!”
哪知昭宁毫不迟疑,反倒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她小脸明显带着好奇,反问李世民道:“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干的事情难道不好么?我家天涯说了,吃喝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李世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只觉得胸口憋的阵阵发堵。
“又是顾天涯,怎么都是顾天涯!”
这一刻,他心中似乎很是失落,那种感觉就像是,家中精心培育的一朵鲜花,被某个瘪犊子连花盆一起给端走了。
可惜昭宁却体会不到二哥的憋苦,反而俏脸带着浓浓的开怀。
她今日陡然见到亲人,心里显然极为激动,她欢快的走到长孙王妃身边,伸手抓着长孙氏的手臂,叽叽喳喳道:“嫂嫂,你看到没有,这是我家的产业,是不是特别的厉害……”
顾家村一个小村庄而已,能有多大气象值得炫耀?然而昭宁说话之时满脸都是骄傲,似乎在向长孙氏介绍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
长孙王妃面带柔笑,静静听着小姑子叽叽喳喳,她是女人,能懂女人心思,所以她不断点头,顺着昭宁的话语连连称赞,道:“不错,真的很不错,你这家业置办的很红火呢,嫂子看了都觉得有些眼热。”
昭宁登时喜的眉花眼笑,十分得意道:“这都是我家天涯的本事。”
长孙王妃又是点头,再次称赞道:“很好,很不错。”
旁边李世民听的胸口发堵,感觉自己这个哥哥受到了冷落,悻悻然道:“左右不过一个小村,能有几番气象可言?”
昭宁顿时不乐意起来,反驳道:“小村怎么了?二哥你莫非看不起小村?我家天涯说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天下大事再多,皆由小事开端。我家天涯还说了,万丈高楼,平地而起,哪怕胸有乾坤伟志,也得学会细微而行,我家天涯还说了……”
她一口一个我家天涯,无数的道理像是地火喷薄而出,听的李世民简直目瞪口呆,几乎有些不认识自家的妹子。
“这还是我家的秀宁吗?她何时变得这般能说了?”
却见昭宁一脸得意,昂着脑袋道:“我天天都上夜校,学的东西可多了。”
又是夜校!
这个称呼李世民已经听了第二次。
他很想开口问问,又觉得一时拉不下脸,于是吭哧吭哧半天,顾左右而言它道:“你说的那个小子呢?怎么看不见他的踪影?他若是有你说的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不来干这些事,反而让你在这里操劳受罪,他自己躲在别处享福不成?”
说着说着,似乎又生气起来,目光看向几口大锅,看向那个盛饭的大马勺,想及自家妹子累的满头是汗,顿时冷哼一声道:“真不像话,让女人干活。”
哪知昭宁眼睛一瞪,同样冷哼道:“二哥你什么意思?莫非想跟妹妹发威不成?你要是想摆架子,那你可是选错人了。”
昭宁能成为第一女帅,性格岂是唯唯诺诺之人,她的温柔只是因为顾天涯,对于自家哥哥可是没那么好脾气。
李世民明显怔住,似乎想不通自家妹子为何如此。
却见昭宁一脸气呼呼模样,突然道:“他怎么就偷懒了?他也在忙活好不好?河畔那边另有一口大锅,专门煮着黄羊肉汤,那是给孩子们的吃食,他对这事看的极重,他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每天都是他亲自操劳。”
“给孩子们的吃食?”
李世民微微一怔。
他忽然开口,语带好奇问道:“方才我在驿站那边查看,发现许多孩子排着队伍,每人背着一个小口袋,里面隐隐似有叮当之声……这是什么说道?莫非孩子们也来干活?”
“那可不!”昭宁像是又骄傲起来,道:“我家天涯就是有着本事,能让孩子们也挣到一口饭吃。”
李世民更加好奇,忍不住道:“那些孩子那么小,最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那么小的孩子能干什么?
却见昭宁得意一笑,骄傲道:“能干什么?当然是捡废铁啦。二哥你别看孩子们小,他们捡取废铁的时候比大人还厉害呢。我家天涯弄了四个大火炉,每天熔炼两三百斤精钢,所有的物料全都来源,都是孩子们捡取的废铁。”
李世民目光闪动一下,若有所思道:“孩子们捡取废铁,用来换取黄羊肉汤?此举倒也不错,算是周济孩童。”
哪知昭宁摇了摇头,道:“错,黄羊肉汤是免费的。孩童们捡取废铁,我家天涯要给他们算钱的。最少都要给出五文铜钱,有的孩子甚至能赚到十文之多。”
李世民登时怔住,面色有些不可置信,愕然道:“孩童?一天十文?”
他是天策府执掌,麾下掌控者诺大地域,他对民生之事并不陌生,甚至知道一个成年壮汉的工钱是多少。
一个孩童一天能挣十文,这比成年壮汉的工钱还要高了。
他忽然皱起眉头,像是因为某事有了不悦,突然问道:“据我所知,顾天涯出身穷苦,仅仅一个月之前,他连吃饭都是问题。然而他现在却大把花钱,简直像个败家子一般。妹妹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花的都是你的钱。”
倘若顾天涯是个吃软饭的家伙,那可得好好替妹妹把一把关了。
哪知昭宁突然一乐,笑着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怀疑。既然你要听实话,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二哥,你肯定想不到吧,我家天涯虽然没钱,但是他有本事挣钱啊。你回头看看那边的驿站工地,有没有看到一些红色的新奇砖石,那是他的手笔,雇人弄了一个砖窑,烧出来的乃是红砖,如今销路可是很好呢。”
“红砖?”
李世民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那边的驿站工地。
昭宁点了点头,站在一旁解释道:“红砖比青砖稍差,工艺却及其简单,一个小小窑口,一天能出五百块砖,装成一车,售价百文,除去雇人的开支和炭火的消耗,净利可以达到六七十文,我家天涯足足弄了五个窑口,一天就能挣到三四百文呢,这笔收益恰好支付孩童的工钱,偶尔还能有些结余剩下,怎么样,厉害吧……”
三四百文钱,也许对于普通农家乃是不小的财富,但若是搁在李世民身上,这是多么小的一个数字。
即使是搁在昭宁身上,同样也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数字,但是昭宁却一脸自豪,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李世民深深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家的花儿真被一个瘪犊子给端走了,连盆带花,都端走了。
讨不回来了。
永远也讨不回来了!
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压下心中的郁闷,道:“走吧,带我去看看,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小子,能让我的宝贝妹妹放下一切,心甘情愿的穿上布衣木钗,一口一个我家天涯,一口一个厉不厉害。这个顾天涯,我一定要见见……”
史书上的千古一帝,而今还是大唐第一王爵,堂堂天策府上将,曾和天下反王殊死搏杀,他经历过无数战阵,见识过无数人物……
然而不管何等英雄人物,都比不上这个顾天涯让他好奇。
这一趟千里奔赴河北,他主要就是想见一见顾天涯。
第73章 【秀宁你跟我说实话】
“昭宁你怎么过来了?你那边已经忙完了吗?”
“咦,你带了朋友过来啊!”
“那你先招待一下,我这边马上就结束。”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啊。客人们可别生气,这个肉汤得趁热盛给孩子们,呵呵呵,你们先聊聊天,我很快就过来。”
顾家村畔,大河旁边,同样立着一口大锅,顾天涯正在大锅边忙碌。
他手里也拎着一个大勺,不断的给那些小孩子盛饭。
他看到昭宁带着人过来,先是远远的挥手打个招呼,然后继续忙碌着盛饭,并没有放下活计前去迎接。
虽然没去迎接,但他不忘致歉,语气很是敦和,朝着众人点头示意。
这边昭宁生怕李世民感觉不受重视,连忙小声开口道:“二哥你别生气啊,你看他真的挺忙呢。”
李世民远远看了顾天涯一眼,随即目光在一群孩子身上扫过,忽然温声一笑,首次语带赞扬道:“不急,等他忙完再说。我看那些孩子都饿了,他这也算是干了一件正经事……”
话才说到一般,陡然脸色一怔,像是发现什么离奇之事,满脸不可思议道:“那个帮他烧火的人,怎么看着像是叔宝兄?”
“嘘,别大声说!”昭宁急急开口,压低声音道:“天涯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个逃荒的汉子。”
李世民微微一愣,下意识把语气放低,但他仍旧惊奇,忍不住小声又道:“秦…叔宝他怎么干这个活?堂堂天策府大将军,陪着一个小子在这里烧火?”
昭宁看他一眼,轻声解释道:“此事我也想不明白,但是秦将军很固执,他坚持要跟着天涯,几乎是一步也不肯离开。”
她这话说完之后,李世民突然懂了。
他远远看着秦琼,口中发出一声感慨,轻轻道:“山东秦叔宝,忠义真无双!””
昭宁何等聪明,闻言立马领会,低声道:“二哥,秦琼将军是你派来的吧?嘻嘻,你总算帮我做了一件贴心事。”
李世民缓缓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郑重道:“不是派遣,而是请求!”
说着再次看向那边,望着那个黄脸汉子蹲在地上烧火,只觉得心中感慨莫名,忍不住轻声又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答应过我。堂堂一位大将军,可以俯下身子给人烧火,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下恐怕再也没人能够比得过秦叔宝了。”
昭宁也看向那边,一脸同感道:“他跟着天涯几乎寸步不离,只有晚上才会告辞离开,他看似是在帮着天涯干活,其实是贴身在保护天涯的安危。”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整个天策府中,拥有战将数十,然而若论骁勇绝伦,叔宝兄绝对是首屈一指,正因为此,我才请他帮忙,有他贴身护着那个臭小子,一般的刺客绝对近不了那小子的身,世家若是敢玩阴的,那他们真是小觑了我李世民……”
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紧跟着又对昭宁道:“虽然顾天涯这小子让我很不爽,但他毕竟是你想要托付的人,既然如此,我就得护,若是他犯了错误,咱们可以骂可以打,但是外人不行,因为他们不配。”
外人不行,他们不配!
这话说的语气平平,然而却有一股霸气,这就是李世民,骨子里是个护犊子的货,虽然他明面上一直宣称对顾天涯很不爽,但是他暗地里却早早的安排好了秦叔宝,死鸭子嘴硬,堪称大唐第一宠妹狂魔。
昭宁很是感动,忍不住轻声开口,郑重道:“二哥,谢谢你。”
其实她自己麾下也有骁勇绝伦的猛将,同样可以调到顾天涯身边贴身保护,但是李世民做出此举,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
女子哪怕性格再怎么刚强,骨子里终究还是柔弱感性的。
昭宁不知为何,陡然鼻子有些发酸,她眼圈也变得发红,竟似哽咽般道:“二哥,真的谢谢你。以前妹妹不懂事,对你心中有着埋怨,希望你不要记挂心上,以后妹妹不会再耍性子。”
这算是冰释前嫌的意思了。
李世民登时惊喜起来,然而欢喜之中忽然悲从中来,竟也眼圈发红道:“你我兄妹,何至于此啊。幸好…幸好有顾天涯,让你又活了过来。”
堂堂第一王爵,突然感情迸发,他似乎觉得有些挂不住颜面,于是连忙掩饰逃避,道:“我过去那边看看,问问孩子们吃的什么。”
说完抬腿便走,朝着一个端碗的小孩走去。
段志玄和张亮迟疑一下,连忙也抬腿跟着走了过去。
长孙王妃忽然轻叹一声,伸手拉起昭宁的手臂,柔声道:“秀宁你当初留下绝命遗书,真把大家给吓死了,你二哥躲在屋子里大哭一场,足足得有两天时间滴水未进,那段日子真是难熬啊,整个天策府像是笼罩一层阴云,不管哪个臣子想提谏言,都要惹得你二哥暴跳如雷。”
她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猛然变得艰涩,很是愧疚又道:“秀宁妹子,嫂嫂得给你道个歉,家兄那人你应该记得吧,他一直想谋夺你的娘子军,你之所以对你二哥产生误会,有一半原因是他做出了许多事,是他不断怂恿柴…柴…就是那个柴绍,想要通过成婚谋夺你的权柄。秀宁妹子,这事都是家兄的错,我这个做嫂嫂的,真是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
她连连致歉,满脸都是愧疚,然而昭宁却缓缓摇头,轻声道:“过去的事,不想提了,他们有错,我也有错,他们错在想要谋夺权柄,而我错在性格执拗,既然大家都有过错,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吧。”
说着挽起长孙王妃臂弯,反过来相劝道:“嫂嫂,你无需向我道歉,咱们乃是亲人,岂能太过见外?我家天涯曾经跟我说过,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人活在世上不应该太独,家人永远是自己身后的港湾,所以应该大度,亲情才不会失真。”
长孙王妃甚是感动,忍不住抬头看向顾天涯那边,道:“妹夫真是个不错的人。”
她口中称呼妹夫,昭宁顿时小脸一红,略显忸怩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嫂嫂你莫要调侃我。”
“是么?”
长孙王妃忽然低笑起来,猛把脑袋凑到昭宁耳边,压低声音道:“但我怎么看着你腿缝已开,难道这也叫做八字没有一撇么?”
昭宁登时满脸绯红,耳根子都红了个通透,她明显又羞又涩,开始胡乱扯谎,支支吾吾道:“我…我常年领兵,战阵上需要骑马,骑马久了,就…就…腿就这样!”
“是么?”
长孙王妃一脸狐疑,盯着昭宁不断打量,猛地噗嗤一笑,再次凑到昭宁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骑的啊?若是嫂嫂没有猜错的话,那匹马儿应该叫做顾天涯吧。”
“哎呀!”
昭宁惊叫一声,终于吃不住这种调侃,她慌里慌张的捂着脸蛋,撒丫子一般逃了开去。
长孙王妃哈哈大笑。
第75章 【我要打死顾天涯】
不远处李世民看的莫名其妙,忍不住走过来好奇问道:“秀宁这是怎么了?她现在性格像是变了个人。”
长孙王妃使劲推他一把,道:“没事没事,你乱问个什么劲啊,你不是要去看看小孩吃饭么,赶紧继续去干你的正事儿。我们女人家在这里说些体己话,你一个大男人走过来好奇个什么劲?”
李世民被她推了个趔趄,脸上顿时变得更加好奇,道:“不对劲,很不对劲,观音婢,你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一脸狐疑,目光朝着躲进河畔树林的昭宁连连打量,皱眉道:“秀宁她从小像个男儿一般,何曾有过这种女儿家姿态,观音婢,你到底什么事情瞒着我。”
长孙王妃一脸无奈,狠狠用眼剜了丈夫一眼,但她终归不愿因隐瞒丈夫,于是压低声音小声开口道:“睡了!”
“啥睡了?睡啥啊?”
李世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又问了一句,猛然他脸色一僵,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他想明白了。
霎时之间,火冒三丈,几乎暴跳如雷,大吼道:“那个臭小子,我非打死他不可……”
长孙王妃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死死将他摁住,急急道:“你要真敢这样,置于秀宁何地?”
李世民胸口不断起伏,明显气的面色铁青,喘息不已道:“这气死我了,这真是气死我了,不经纳彩,也未问吉,大雁没有送上两只,彩礼也没见半份,竟然就,竟然就,真气死我啊,气死我了啊……”
长孙王妃连连安抚,低声道:“你别大吼小叫的行不行?非要逼的秀宁抬不起头吗?你们李家手握天下江山,难道还缺咱们妹夫一点彩礼啊?”
“这是规矩,不是彩礼的问题!”李世民气的脸色铁青,恨恨朝着河畔那边瞅了一眼,咬牙发狠道:“这个臭小子,我非揍死他。”
“行了吧你!”
长孙王妃猛然推他一把,道:“现在开始说规矩了,当初你可不是个规矩的人,你若是去打死妹夫,那我哥哥是不是也该打死你。那年我才十四岁,被你一下摁住了。你那时候向我家提亲了吗?你那时候向我家纳彩了吗?”
这话有很深的隐喻,分明是说李世民也做过不守规矩的事。
李世民登时老脸一红,嘴硬辩解道:“咱们那是两情相切。”
“呸!”
长孙王妃剜他一眼,道:“你能两情相切,咱家妹夫不行吗?赶紧躲到一边去,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倘若再这么下去,秀宁羞的抬不起头。你可是知道的,这丫头的性格很刚烈,你若是继续如此咋呼,说不定又闹出什么危险的事。”
李世民登时一怔,吓得脸色有些发白,连忙道:“对对对,不惹她,不能让她害羞,免得又生事端。我不咋呼,我不咋呼……”
但他胸中一口怒气始终难平,忍不住又道:“我去那边找那个小子,今天非要给他一个好看。”
说着急匆匆转身,拉着一张驴脸去了。
这次长孙王妃没有阻拦,反而面色古怪的低笑一声,道:“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倒要看看你怎么给妹夫一个好看……”
她遥遥看着丈夫背影,期待着精彩一幕发生,结果却见到李世民方向一拐,压根没有走向顾天涯那边,反而走到一群孩子中间,蹲在地上看着孩子们吃饭。
由于距离不是很远,能够听到他在那里嘀嘀咕咕,似乎在碎碎念道:“我暂且不过去,免得忍不住怒气,我若是忍不住怒气,说不定一下把他给打死,所以我先忍一忍,免得我妹妹年纪轻轻就守寡,但我肯定要给他甩脸子看,否则我就不是李世民,哼……”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习以为常的放下心来。
她不再关注丈夫那边,转身进了河畔树林,这时昭宁还躲在里面,手捂着小脸往外张望,看到长孙过来,连忙小声开口,十分心虚问道:“嫂嫂,我二哥没发火吧?”
长孙王妃宠溺看她一眼,忽然故意吓唬她道:“怎么没发火?差点就炸了。简直暴跳如雷,非要去打死你家那个……”
昭宁吓了一跳,随即脸色一冷,抬脚便要往外冲去,一脸大怒道:“他敢,我跟他拼了。”
长孙一把将她拽住,嘻嘻低笑道:“吓唬你呢,我的傻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那人,从来都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昭宁微微一怔,随即想明白过来,于是瞬间又恢复害羞,不过仍旧略显担忧的朝外张望,生怕自家二哥会按捺不住火气,暴起伤人去打她的顾天涯。
长孙王妃噗嗤而笑,道:“你别看他一口一个要去打死顾天涯,其实他只是想发出心里憋着的一股火,毕竟这事实在是太令他震惊了,你们两个小家伙的性子也确实是太急了点,哪能尚未大婚之前,先就把事情给办了……”
昭宁登时脸又涨红,耳根子火辣辣像是火烧。
长孙王妃看的有趣,忽然俯过身子探过头去,嘻嘻问道:“你跟嫂嫂说说,是啥时候的事啊?怎么就这么着急,难道真是情切难忍?”
昭宁使劲用手捂着小脸,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我大三岁呢,不急可不行!”
长孙王妃怔了一怔,忍不住道:“大三岁而已,算不得什么吧。”
昭宁支支吾吾又道:“河北这边民风彪悍,村里好几个小寡妇盯着他,我怕他血气方刚,会被那些小寡妇勾搭,所以我提前下手,先给他泄泄火气……”
长孙王妃目瞪口呆,俏脸显得无比精彩,愕然道:“听你这个意思,竟是你主动撩拨的他?”
昭宁满脸绯红,声若蚊蝇道:“其实也不能算我主动吧,那晚上他也挺急切的呢,站在雪地里,一把将我抱住,喘气那么粗重,喷的我浑身发烫!”
长孙王妃先是一愣,随即仿佛惊若天人,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站着?雪地?”
昭宁羞涩万分,声音已经像是蚊子哼哼,突然伸手指了指远处一颗大树,涩涩道:“也不算是站着,我扶着那颗树呢。”
长孙王妃傻傻看向那颗大树,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看昭宁,足足好半天之后,她才一脸惊愕,无比钦佩道:“现在年轻人,真是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