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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下出水     我在大唐有后台txt下载     我在大唐有后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顾天涯的第一次表演】

    “想买地,可以啊……”

    “虽然本管事我权限不算太大,但是做主卖出一点坟地还是可以的……”

    “关键,你配么?”

    “或者说,你们顾家村的穷人配么?”

    “穷人,就要有穷人的自觉。”

    “死一回人,就要赊一块地,你拿我们孙氏当做善堂啊?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你有没有听说过?

    “死不起,就不要死,不要老是拿着人死为大那一套说辞博取可怜,这套说辞可不止你们顾家村的穷人才会说……”

    “没钱?没钱就滚。”

    “人要下葬?有种你们自己葬啊?”

    “葬不起是吧?葬不起就不要葬嘛!你们顾家村靠近大河,把人扔到河里水葬啊,省钱又省力,不求任何人,岂不妙哉?”

    唾沫星子漫天飞。

    一直是管事在发飙。

    所谓人言如刀,我为鱼肉,别人拿刀剁来之时,其实也不是不能反抗一二,可惜人穷志短之时,再大的屈辱也只能默默忍着。

    所以自始至终,顾天涯一直都是面上挂着讨好微笑,直到眼前这个管事骂了个心满意足,顾天涯方才唾面自干一般的拱了拱手,很是平静道:“那么,还按老规矩行不行?卖我们一角荒田,允许赊欠慢慢的还,两百文钱,我编织芦席拿来顶账……”

    “呸,不行!”

    管事的陡然啐了一口唾沫,仿佛心中的某股怨气还没撒完,冷哼看着顾天涯道:“以前两百文,现在要三百文。”

    涨价?

    直接涨了一百文?

    这分明就是在刻意刁难。

    顾天涯心中不由一怒,但他脸上却依旧保持平静,不但保持平静,甚至连语气也变得谦卑,故作涩声道:“为何忽然涨价?”

    说着不等管事开口,紧跟着又装作唯唯诺诺道:“坟田都是荒地,除了葬人毫无用途,一座坟茔荒田,长宽只各两尺,便是按照水浇田的价格售卖,顶多也只能卖出两百文钱,但是以前我们来买坟田的时候,花的已经是水浇田的购买价格,虽然卖的高了,但是我们也愿意承受,毕竟我们乃是赊账,高出的价格可以当做息钱,但是现在,但是现在……”

    “现在怎样?”管事的冷哼一声。

    顾天涯故意装的像个委屈穷小子,满脸可怜巴巴答道:“现在您却要三百文,这三百文,这三百文,这三百文实在太高了。”

    管事的又是冷冷一哼,分明就是在刻意刁难,很是尖酸刻薄道:“那你可以不买啊。”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人逼迫的无比酸楚,突然仰天一声长叹,仿佛很是无助道:“那…那行吧,就按三百文。”

    管事的反倒一愣,他压根没想到顾天涯竟会同意。

    这厮面色隐约抽搐一下,突然冷哼又道:“那好啊,你把芦席拿来啊。三百文钱,你得拿四十张芦席来顶……”

    顾天涯像是怔了一怔,也不知是真的愕然还是假的愕然,刻意傻乎乎问道:“以前不都是赊账吗?怎么这一次要先给芦席。”

    “哈,真是笑话!”

    那管事满脸鄙夷的‘哈’了一声,更加尖酸刻薄道:“自古买卖之事,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若是现在拿不出芦席,那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顾天涯却仿佛没有去听他的嘲讽,反而突然开口猛然问了一句,很有深意道:“你是不是已经没权卖地了?”

    你是不是已经没权卖地了?

    只这一句话,那个管事顿时像是恼羞成怒,只见这厮陡然跳脚大怒,破口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敢猜测孙家的事,给我滚蛋,给我滚蛋,今天别说是三百文钱,你就是一千文钱也别想买到地。这话,我说的,不管谁来求情,今天这事就这么定死了,改不了,给我滚。”

    然而顾天涯还是仿佛没有去听这番话,反而突然拉着长腔开口道:“哦奥……原来你真的没权利卖地了。”

    “放屁!”

    管事的越发暴怒,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章子,大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孙家的管事印信,这是孙家的管事印信啊啊啊……”

    他大吼大叫,很是失态,惹得不远处孙氏门前一群家丁连连观瞧,却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恍若未见的模样。

    顾天涯自然认识管事手里的印章。

    密云孙氏乃是世家大户,拥有着田产财帛无数,家丁过百,产业几十,这样的高门大户每天都有无数琐事需要处理,自然不可能全都靠着家族中的掌权者亲自插手。

    所以,一些小事便得放给家奴们决断。

    比如这个管事印章,整个孙氏最少也得七八枚,一般都是发给比较受宠的管事进行掌管,用以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细微琐事。

    售卖坟田,对于孙氏来说就是细微琐事。

    有了这个印章,只需要写出一张卖契往上一盖,都不需要拿去衙门进行报备,坟田荒地的买卖便算成交了。

    这管事突然拿出印章大吼大叫的骂人,无非是向顾天涯表明他的权限还在,他骂的很是大声,样子极其的恼怒。

    然而,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他越是大吼大叫,顾天涯越能知道这个管事的好日子到头了。

    也许不用多久,这个管事的印章就得收回。

    所以顾天涯现在要做的很简单,他需要趁着机会彻底让对方发怒,然后对方在怒火冲天的时候失去冷静,给他写出一份卖田的卖契盖上印章。

    先前,顾天涯的唾面自干是忍。

    先前,顾天涯的唯唯诺诺是装。

    忍和装,属于恭谦。

    然后他猛然发出一问,故意询问管事是不是失势。

    等到管事的恼羞成怒,他则又拉着长腔开始嘲讽。

    询问和嘲讽,属于倨傲。

    古语都是说前倨后恭,然而顾天涯用的却是前恭后倨,先是恭谦对待你,突然变为倨傲对待你,这等强烈反差之下,越是失势之人越是受不了。

    于是,顾天涯的目的达到了。

    只见那管事羞怒之间,不断挥舞着印章让顾天涯看,一口一个‘你是不是瞎了眼’,一口一个‘你给我好好看看’。

    顾天涯目光炯炯,趁着机会陡然说了一句,再次激将道:“印章虽然还在,但你还有胆子盖章吗?”

    “放屁!”管事大吼一声,仿佛咆哮般道:“今天就让你睁开狗眼好好见识见识,看看本管事到底还有没有权利再用这个章。”

    这等失态模样,其实才是人之常情。

    世人就是如此,总是受不了失落,尤其,还是被不如自己的人看到了自己的失落。

    倘若顾天涯是个大人物,那么这管事就算失势也不敢在顾天涯面前恼羞成怒,偏偏顾天涯是个穷小子,是个一直被他呼来喝去的穷小子。

    被一个呼来喝去的穷小子看到自己失势,这才是管事的无法承受的真正原因。

    这管事,铁了心的也要在失势之前博上一把。

    地,他今天非得卖给顾天涯不可。

    倘若是真正的聪明人,做家奴就不会是他这个样子,明知自己已经要失势了,即便印章还未收回也不会动用,只会老老实实等着,等着主人让他交回手上的印章。

    然而,他不甘。

    他在顾天涯这个穷小子的面前感觉不甘。

    他大吼大叫之间,竟然取来了一片纸张,然后恶狠狠的咬牙切齿,呵斥怒骂着让顾天涯书写文契。

    顾天涯写完之后,管事手中的印章重重落了下去。

    “成了!”顾天涯心中一喜。

    有了这份文契,阿瑶母亲的坟地便算买到了,至于赊欠的账目,那得以后慢慢编织芦席来还。

    他伸手便要把文契塞进怀中……

    ……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淡淡一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四管事啊!啧啧啧,让我瞅瞅,这是在干啥呢?哟,卖地呢……”

    顾天涯心中暗暗一喜,他把快要塞进怀里的文契悄无声息又拿了出来。

    而那个手持印章的孙四管事,此时分明已经变得满脸涨红。

    顾天涯和孙四管事同时向着声音传来处看去。

    却见一个管事施施然而来,赫然正是不久前孙昭回归之时力挺的那一位,这位管事一路走到跟前,一伸手就把顾天涯手里的文契夺了过去。

    然后,他低头随便扫了一眼。

    再然后,他猛然冷笑出声,样子变得极其暴怒。

    他陡然大喝出声,气势十足对着孙四呵斥,道:“好你个孙四,真是好大胆子,这明明只是一小角用作下葬的荒土坟田,你竟然也敢作价三百文钱卖给穷苦。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整个密云县都得骂我们孙家压榨贫民……”

    说到这里,突然一停,然后猛然变为那种一字一顿的语气,目光森森然看着孙四,再道:“你,在败坏孙氏的名声。”

    这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阴冷。

    但是这顶大帽子可真是有点了不得啊。

    古代士族,在乎的就是个名声。

    哪怕暗地里杀人喝血,表面上也得装出悲怜天人。

    而现在,这个管事的却说孙四管事败坏孙家名声……

    ……

    但见被他指责的孙四管事脸色苍白,浑身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打起来摆子。

    而顾天涯需要做的却很简单,他只需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被人欺压的穷家少年模样,就行了。

    果然只见那个新来的管事冷哼一声,语气更加森然的呵斥着孙四管事。

    但是等他把目光看向顾天涯的时候,语气却猛然变成了和蔼和慈悲,虽然也还是带有训斥的意味,但是却在训斥之中饱含着深意。

    只听他故作训斥顾天涯,道:“你这少年,真是愚笨,孙四分明是在坑你,你竟然傻了吧唧答应他?这份文契不能作数,我们密云孙氏从来不会压榨穷人……”

    说着一停,目光冷冷看了一眼孙四,继续又道道:“尤其是我家大公子即将执掌县令,我这个做仆人的更加不能让人败坏公子名声……”

    说着再次一停,样子像是很严肃,语气却变得和蔼,满脸笑呵呵道:“少年,这份文契作废,我再给你重写一份,咱们按照荒田坟土售卖的规矩,仍旧允许你赊账购买回去,呵呵呵,至于价格么,一角坟地,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

    这才是荒地真实的价格。

    而以前孙四卖给顾天涯的都是两百文。

    今天,甚至卖到了三百文的高价。

    这是一种强烈的对比,也是一记杀人的狠招。

    这个管事的用意很明确,他就是要借用此事把孙四直接打进烂泥之中,从此之后,孙四永无起复可能。

    顾天涯仍旧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继续保持唯唯诺诺的穷家小子模样便可了。

    谁都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主导……

    ……

    今日孙氏公子回族,在众目睽睽之下力挺这位管事,而这位管事获得力挺之后傲视一群管事,并且专门用一种仇恨目光看向孙四,那一刻,顾天涯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所以,他把自己买地的事情搞成了一把杀人的刀。

    然后,递给了急需要找借口的这位管事。

    一箭,双雕。

    不但廉价买到了地。

    而且报复了一直欺压他的孙四管事。

    一切水到渠成,仿佛顺水推舟一般。

    谁都不会察觉出,这一切都是顾天涯在悄悄推动。

    至于决定推动的前因,竟然仅仅只是因为瞥见了孙氏公子力挺了管事一下而已。于是他瞬间便决定借势,让自己买地一事成为那位新管事手中的刀。

第17章 【顾天涯的第一次手腕】

    却说这位新上位的管事一番发威,转眼间便把孙四管事打落尘埃,果然世家不可轻觑,即便家奴下人也非等闲。

    此时的孙四,脸色完全变成了苍白,忽然发出凄惨一笑,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慢慢走向大门。

    也就在这时,那位新管事突然又有动作。

    但见他双手举着那份作废文契,口中猛地发出‘啧啧’之声,目光像是很震惊,直勾勾看着顾天涯,道:“等一等,这文契是你写的?”

    不等顾天涯回答,紧跟着又道:“你竟然会写字,你竟然是个读书人,这个孙四,真是该死。他竟然,欺压读书人……”

    那边孙四的身躯一僵,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无血。

    顾天涯却在心中微微一凛。

    无论顾天涯还是孙四都能明白,这个新管事压根不是在‘震惊’顾天涯竟会写字。这个新管事的真正目的,乃是最后做出一招补刀绝杀。

    他不但要让孙四打落尘埃,而且还得像烂泥一样人人厌恶。

    你孙四欺压穷苦还无所谓,毕竟也是帮着家族在谋取利益。

    但是你竟然欺压了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这就是触碰士族的底线了。

    再穷的读书人,那也是读书人,只要是读书人,那么就有可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

    世家可以不在意百个千个的穷人在暗地里辱骂,但是却很在意哪怕一个读书人的文字和记载。

    原因很简单,不识字的百姓哪怕再怎么不满,辱骂的事情也只能口口相传,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人忘记。

    然而读书人不同,读书人可以写字成书。一旦某些事情变成了文字,那可就不是十年八年能够消除的记载。

    “呜!”那位孙四管事终于怕了,猛然转过头了发出哭音。

    但见他不断拱手,连连哀求道:“老七,绕我一次吧。以前是我不开眼,求你高抬贵手吧。从今往后,我孙四愿意当你的狗。”

    哪知那位管事却冷冷一笑,直接揭穿道:“你在给我下套吧?你以为我是个傻子么?”

    他是个做家奴的人,哪有资格收别人做走狗?

    倘若他一时不查,得意洋洋答应了孙四成为他的狗,那可就是把自己当成孙家主人了,这必然会导致孙氏真正的掌权人心中不喜。

    孙四猛然不再哭了,目光射出凶狠之色,咬牙道:“老七,得饶人处且饶人。”

    哪里还有一丝刚才可怜求饶模样。

    原来他竟然真的是在给新管事下套。

    顾天涯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可惜好戏很快没得的看了,因为孙四这次真的走了。

    而那位新管事也突然变得意兴阑珊,冲着顾天涯摆摆手道:“行了,事就这么定了吧,五十文钱,一角坟地,既然你会写字,那就由你自己重新再写一张,回头拿到府上找我,我给你盖个印信确认成交。”

    只这一句话,顾天涯就听出四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这管事刚刚上位,还没来得及拿到管事印章,既然没有拿到印章,自然也就无法给顾天涯盖章。

    第二个意思,顾天涯已经失去了做刀的意义,因为新管事已经把孙四打落尘埃,既然对手已经被打败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拿顾天涯的事情当借口了。

    第三个意思,虽然顾天涯失去了做刀的意义,但是新管事仍旧给顾天涯留了机会,他说让顾天涯到府上找他,其实是想收顾天涯当个人手,毕竟穷人识字可不多见,用好了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第四个意思,则是施恩。这个新上位的管事故意再次提及五十文钱,乃是告诉顾天涯不要忘记了感激于他。因为荒地的市价虽然确实是五十文一角,但是穷人真正拿着五十文来买肯定买不到……

    所谓的价格公平,是指的世家和世家之间的交易价格公平,穷人若是想和世家交易,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

    综上所述,一连四个意思,但是这四个意思全都没有明说,全得凭借顾天涯自己能不能领悟。

    顾天涯当然能领悟。

    但他决定婉言相拒。

    他冲着新管事行了个礼,脸上故意装出急躁之色,道:“村中亡人,等待下葬,晚辈可否现在就写文契,盖不盖章等您方便了再说……”

    顾天涯这话,同样有着隐含意思。

    他首先是告诉对方,你的暗示我全都听懂了,虽然听懂了,但是不方便答应你。

    拒绝了对方,但不能让对方感到不爽。

    所以还得在语言里面含有恭维。

    比如提及印章的事,表面是说你现在没有印章也无所谓,如果有印章,那自然是现在盖上了最好,没印章,那就等以后有了再盖也不迟。

    但是暗地里的暗示,则是告诉对方我坚信你在孙家的地位已经稳固。

    不但地位稳固,并且未来还会变的越来越稳,所以我不怕你失势,更不怕你许可过的文契被人推翻。

    这是在恭维对方。

    ……

    那个管事的目光炯炯一闪,忽然上上下下不断打量顾天涯。

    好半天过去之后,管事突然轻轻一叹。

    然后,他神色竟然变得严肃,很是郑重对着顾天涯拱了拱手,沉声道:“你这样的少年,果然不是我孙七可以收用的,你也许能成为我家公子的座上客,以后说不定还得让我孙七恭敬着你。啧啧,读书人,莫非这就是读书的力量么,真是了不起……”

    他突然冲着不远处的孙氏大门喊了一声,喊过来一个家丁去取笔墨纸砚,然后目光再次盯着顾天涯,语气略显恭敬道:“初次结识,攀个善缘可好?”

    顾天涯看向家丁手里的笔墨纸砚。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个管事的心思。

    也正因为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所以顾天涯忽然变得有些踟躇,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道:“你想让我写什么?”

    对方也很干脆,呵呵一笑道:“就送孙七我一首诗吧。”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炯炯再道:“诗的内容,可以写写今天发生的事。你放心,这算是你送我的礼物,咱俩结个善缘,我不会拿给任何人看。我只把你的礼物留在手中藏着,也许以后会成为传给孩子的传家宝呢……”

    顾天涯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那可得给我润笔费了。”

    孙七哈哈而笑,道:“写完诗后,剩余的笔墨纸砚送给你,至于买地赊欠的五十文钱,还请赎罪我不能给你减免掉。”

    其实他有完全有权利减免掉,就算没权利也可以自己掏钱交好顾天涯,但是,那样就失去了做家奴的本分了。

    顾天涯再次深深看他一眼,猛地欣然而笑道:“好!”

    伸手一指不远处的街角,有株大树恰被昨日的积雪压满树冠,天上一轮红日,阳光洒满树身,顾天涯再笑,又道:“就写个大雪压大树吧。”

    笑声之中,提笔在手,那个家丁连忙躬身,帮他举着纸张方便书写,但见顾天涯一气呵成之下,转眼就写出了四句小诗。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诗名可以说很是俗气,名字就叫做《大雪压大树》,诗的句子也很是普通,猛一听像是小孩子的手笔,然而普普通通的句子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像是在暗喻一直埋没人群的孙七管事,又似是在寄语写出此诗的顾天涯自己。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写完之后,顾天涯再次看了管事一眼,然后举手拱了一拱,拿着剩下的笔墨纸砚转身而行。

    不多时,身影渐远。

    孙七管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那个家丁有些不解,一脸讨好问道:“您像是很瞧得起这个顾家村的穷小子啊。”

    孙七管事收好那副诗句,半天才轻声对着家丁道:“这个少年,不会穷的太久。也许将来某一天,我得上赶着让他瞧得起……”

    家丁满脸不信。

    ……

    而此时,顾天涯已经出了县城的城门。

    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又跟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顺着积雪满布的小径,慢慢朝着顾家村的方向往回走。阿瑶母亲的坟地,终于算是买到了。

    突然,顾天涯对着女子一叹,若有所感道:“你们这些世家豪门的人,果然不能够等闲而视之。哪怕一个小小的管事家奴,竟也比我以前想象的更为出色。”

    女子目光带着好奇,道:“我也突然发现,你好像不是个普通的穷小子。普通穷小子,可不会写诗……”

    顾天涯看他一眼,笑道:“我娘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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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想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一角荒地,一个土坑。

    一张芦席,结束一生。

    阿瑶的母亲终于要下葬了。

    顾天涯口中不断吐出浓浓的白雾,气喘吁吁从土坑里面爬了出来,此时北风很冷,刮在人脸上宛如刀割一般。

    顾天涯挖坑挖的浑身是汗,被风一吹不由自主打起了哆嗦,他使劲跺了跺脚,轻声对着众人道:“时候不早了,这就葬了吧。”

    所谓众人,其实总共也不过十来口人,而这十来口人,却已经代表了顾家村的十五个门户。

    顾家村实在太小了,而且也实在太穷了。整个队伍稀稀拉拉,穿的更是破破烂烂,但是大家依旧聚集而来,强忍着寒冷站在了冰雪之中。

    这是在送别亡人入土。

    自古农村都是这样,一旦有人亡故,全村前来送行,哪怕再穷再苦之家,下葬之时也会有人过来帮衬。

    若是当地的按照风俗,其实还应该吹吹打打一番,可惜顾家村实在是穷的太厉害,竟然连一个吹鼓手也请之不起,所以这吹吹打打的场面,自然也就没法子置办出来。

    不过顾天涯仍旧弄了个替代的办法。

    但见他手里捏着一根芦苇,几下子掐成一个小小的芦苇哨,然后轻轻放在嘴边,用力吹出了呜咽的声。

    如泣如诉,宛如轻风,但却仿佛穷人不愿屈服生活的磨难,呜咽的哨声直接划破了高高的天际。

    突然,顾天涯哨子一收,大声喝道:“时辰到,送亡人。”

    他猛然弯腰下去,吃力抱起阿瑶母亲尸身,然后岣嵝腰杆缓缓趴伏地上,双手慢慢的把尸身送到土坑之中。

    全村,只剩下他一个少年男丁活着了。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做。

    他拿起破烂的铁锹,奋力开始往坑中填土,一锨,两锨,渐渐土坑填满,慢慢出现坟茔。

    很小。

    很孤零零。

    “跪!”

    顾天涯再次大喝一声,扔掉铁锨领头跪了下去。后面全村十来个孤寡妇女,随同他一起冲着坟茔跪拜。

    这一刻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女人们的哭声。

    哭的那么心酸,哭的那么悲凉。

    瞎爷浑浊的嗓音响起,颤颤巍巍叹息道:“又走了一个啊,又走了一个啊,走了也好,不用受罪,下辈子若是能够投胎,千万可不要选择顾家村啊……”

    前来送葬的女人们哭声越发凄苦。

    ……

    送葬入坟,至此便算结束了。

    但是按照民间规矩,入坟虽然结束,却不算作是出殡的结束……

    真正的结束。

    叫做白宴。

    世间无论红白喜事,结尾都得招待宾朋,此乃千百年来的传承,再穷再苦也不能拒绝招待。

    可惜,小小的阿瑶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这事还是顾天涯揽在了身上。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语气温和朝着众人打了个招呼,道:“村人亡故,多劳送行,大家全都因为此事耽搁了一天,主家不能不做点饭菜招待一番,但是阿瑶年纪还小,没了母亲就算孤女啦,她没有能力招待大家,也没有办法招待大家,我已经和我娘商量过了,以后会把阿瑶接到家里养着,所以呢,今日的丧事勉强也可以算是我顾家的事,既然算是我顾家的事,那么这场白宴就得由我顾家承担……”

    他说到这里一停,目光看着坟茔四周的十来个孤寡老幼,再次道:“婶子大娘们,嫂子弟媳们,都来家里一趟吧,我顾天涯感谢各位今天的帮衬了。”

    说完之后,目光又看向瞎爷,道:“您老也来,吃上一口。”

    瞎爷点了点头。

    一众妇女全都起身,擦眼抹泪仍旧啼啼哭哭。

    顾天涯长叹一口气,猛然挥手道:“走吧,都跟我走着。”

    他转身踏步而行,领头在寒风中回转。

    ……

    从坟地到家,其实也就几盏茶的功夫。

    到家之后,就是吃饭。

    因为实在穷苦,所谓的白宴自然没法太过讲究,村中的女人们自己下厨,帮着顾天涯老娘一起烧了一锅汤。

    鱼汤。

    汤里添加了一些枯草叶子,勉强做成了一道漂汤菜。

    啥叫漂汤菜?

    看名称就知道乃是汤的表面漂着一点菜。

    尽管如此,女人们仍旧吃相香甜,她们大口大口喝着鱼汤,她们小心翼翼咀嚼草叶,却把碗底留着的那点鱼肉努力留住,分明是想要带回家里留给孩子们吃……

    ……

    顾天涯没有待在家里吃饭。

    他被女子强行拉到了村口的大河。

    此时将要傍晚,天气越发严寒,女子忽然伸手一指大河,语带深意道:“你看到了没有,河水已经结冰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似是苦笑般道:“是啊,结冰了。”

    女子不管他的苦笑,紧跟着道:“河水结冰之后,你便没法再用那个器具抓鱼,如今你家里多了一个阿瑶,等于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以后你家的吃喝该去哪里弄?”

    顾天涯选择默不作声,但是脸色却隐含坚定。

    女子看他一眼,忽然语气变柔,轻声问道:“你还是决定要去孙氏帮工?去干那个大冷天里挖淤泥肥田的活儿?”

    顾天涯终于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女子却攥了攥拳,忍不住反驳道:“一天才给你五文钱,五文钱才能买到多少粮食?够你自己吃吗?够你母亲吃吗?”

    顾天涯再次默不作声。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万事开头难,总有第一步。就算我想奋斗拼搏,可惜底子实在太差,所以先去帮工挣钱,买些粮食熬过冬天,然后慢慢积攒,总能攒点闲钱,到时候无论是选择做生意还是选择买地种田,都不用再像现在这般有心无力……”

    女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想法不错,但是太慢了。”

    顾天涯看她一眼,道:“慢归慢,胜在稳,若是按照你的提议,那可就要留下某些后患了……”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此话何意?”

    顾天涯转头看向眼前大河,缓缓道:“读书投卷,才有举荐,得到举荐,才能当官,然而整个密云县几乎都是孙家的势力范围,所以我若投卷只能去投孙家的卷,但是,孙家的心太黑。一旦我投了他家的卷,也就成了他家附庸的官。”

    成了世家的附庸官,就得帮着世家去出力,压榨穷人,喝百姓血,那种事,顾天涯不愿意做。

    他忽然轻叹一声,目光继续眺望眼前大河,仿佛有感而发道:“其实若是能有机会,我倒是想试试娘子军这一条路。”

    这话才一出口,女子猛然眼睛发亮,她几乎脱口而出,俏脸十分激动道:“你竟然想去投军?果然不愧是我的乖…呃呃呃,你很不错嘛,大好男儿,一腔热血,不错不错,竟然想去娘子军,这可是让我大出意料呢。”

    不知为何,她喜的眉花眼笑。

    又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一张英挺的脸蛋儿忽然变得红扑扑。

    很好看。

    很娇羞。

第19章 【夺权,夺财】

    顾天涯神色古怪看她一眼,很是无奈道:“谁说我要去投军了?我去投军谁能照顾我娘?”

    女子登时一怔,愕然道:“你刚刚不是说了,要去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顾天涯很是无奈一拍脑袋,苦笑着解释道:“我说要去试试这条路,并非一定是去投军啊。我其实是想给娘子军的那位公主写一封建议书,这个建议书能够帮助她的实力再上层楼,而我呢,恰好可以靠着这个建议的内容捞点好处,如此而已,怎么能是去当兵卒?”

    可怜他身处偏远之地,压根不知道天下大事,他所说的那位公主,如今早已经‘入土为安’了。

    而某位女子则是因为心怀鬼胎,一时之间并不予以戳破这个事情,反而抑制不住满脸好奇,急急追问道:“你有什么建议?赶紧说来听听!”

    这次轮到顾天涯一怔,有些愕然道:“我怎么看着你像是很上心这种事啊?”

    女子目光躲闪几下,嘻嘻笑着辩解道:“我生性好奇不行吗?”说着不断催促顾天涯,再次急急追问道:“快点说说,到底是什么建议?”

    一双小手甚至抓起顾天涯的胳膊,竟然学着小女孩撒娇一般摇晃了起来。

    顾天涯被她烦的不轻,无奈只能轻咳一声,道:“好吧,我说!其实我的建议很简单,就是让娘子军建立大量的驿站!”

    “驿站?”女子明显一愣。

    顾天涯却郑重点头,再次道:“不错,就是驿站。或者应该说,叫做兵驿站。”

    他忽然蹲下身子,伸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刻刻划划道:“驿站,古已有之,打从殷商之时,已经出现了简易的驿站,传至周朝,逐渐成型,乃由太尉执掌,负责消息传递,再到后面几个朝代,驿站同样有所设置,而我想要提供给娘子军的建议,就是这个早已有之的驿站了。但我构想的驿站又和以前不同,娘子军如果采纳我的建议必然更上层楼。”

    女子不知为何,神色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忽然严肃,沉声道:“你细细说一说,我好好听一听。”

    可惜顾天涯此时只想着驿站的构思,一时竟是没有察觉到女子的变化。

    他蹲在地上继续说道:“前朝大隋末年,天下陷入兵患,导致各地驿站荒废,至今也没能重建起来,然而如今天下已经换了主人,想必很快又要重新建立驿站了。这时候,娘子军恰恰可以分一杯羹,别的地方暂且撇开不提,自己势力范围以内的驿站必须要牢牢抓在手里,这是其一……”

    女子嗯了一声,道:“继续说。”

    顾天涯又道:“其二,就是我说的新型驿站构想。”

    “新型驿站?构想?”

    “对,新型驿站!”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以前的驿站,只是一个当做传递消息的地方,相隔两三百里才会设置一个,而且设置的规模十分微小。”

    他又拿起小石子比划,道:“以前驿站,真的很小,顶多半亩地,盖上几间房,然后养上几匹军马,供给朝廷信使更换,这样的简单用途,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他说着一停,接着又道:“倘若按我建议,娘子军应该把驿站的规模扩大起来,每隔三十余里,就要设置一个驿站,而每个驿站所含范围,最少要有一百亩地,这一百亩地属于驿站的官产,官产的收入全都归于驿站库房。”

    女子沉吟一下,出声问道:“为什么驿站要拥有自己的土地?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顾天涯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个目的,算是我这个穷人的一点私心吧。驿站若是拥有土地,便等于掌握了一份产出,每当遇到青黄不接之时便,可以及时的救济周围穷苦。并且驿站土地属于军中的官产,没有任何世家能够出手抢夺。哪怕十年百年以后,这个制度仍旧可以庇护百姓。”

    “我好像明白了!”

    女子一脸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每逢立国之初,必然给民土地,哪怕是分发荒田让他们自己开垦,至少田亩数量是可以保证的。但是到了立国多年之后,土地必然被世家和豪门所掠夺,到时百姓手中无田,自然也就失去了衣食来源。”

    她说着停了一停,想了一想又道:“然则驿站的土地却和百姓的土地不同,哪怕十年百年也不会被世家夺去,所以能够一直庇护周围百姓,每当遇到荒年便可减少饿死的人……”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迟疑一下,很快又道:“新型驿站的构想,不止拥有土地这一项,除了拥有土地之外,它还应该派驻兵卒。”

    女子又是一怔,有些不解道:“派驻兵卒?这却为何?”

    顾天涯悠然而笑,目带深邃道:“抢权!”

    他不等女子再问,直接开口道:“自古至今,皇族执掌天下,世家治理地方,一个坐拥权力中枢,一个把持着下层官吏,皇族难道不想大权独揽吗?想!皇族难道不想扫平世家吗?也想!但是为什么历朝历代以来,皇族一直选择忍气吞声的留着世家呢?很简单,下层权利抢不来。”

    女子点了点头,语带沉思道:“天下若有一万官员,最少九千出自世家,就比如咱俩今日所见的那个孙氏公子,他就是被世家举荐回来做官的。密云县如此,其他县域也是如此,天下所有地方官员,几乎都被世家把持着。虽然历朝历代的皇族都想插手,可惜一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天涯笑了一笑,道:“那么,就可以试试我的办法了。”

    他继续先前话题,紧跟着道:“驿站派驻兵卒,便可护卫一方,每隔三十里设置一个,多个连贯起来便能囊括一县,然后是一州,一郡,一府,一道,由于兵卒强横,可以震慑宵小,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必然得到周围百姓拥护,到时候民间百姓的诸多琐事,都会请求驿站兵卒们主持公道……”

    女子眸子爆闪,脱口而出道:“这原本应该是县衙拥有的权力。”

    “所以说啊,这就是抢夺世家的权。”顾天涯哈哈而笑,紧接着道:“一个驿站,可以庇护三十里内的村庄,十个驿站,至少可以庇护三百里的范围,到时整个河北道的百姓民心所向,凝聚起来就是一份如山如岳的大权。并且驿站兵卒全都是娘子军的出身,岂不就是说这份大权全都被娘子军给掌握了?”

    “好!”

    女子重重一拍手,欢喜道:“果然是个妙计。”

    她一脸喜滋滋看着顾天涯,拼命夸奖道:“此计虽然简单,然而却有奇效。果然不愧是我的…哈哈…我的…”

    打了个哈哈闭口不提。

    她好像不太愿意称呼顾天涯乖外甥了。

    然而顾天涯却不疑有它,反而继续又道:“新型驿站,不止如此。第一,拥有土地。第二,派驻兵卒。除此之外,还要大肆建筑。比如,盖一座客栈,允许过往旅人可以投宿。再比如,建一个货场,满足商贾车队的停留。再再比如,驿站还可以设置集市,不但方便周围百姓交易土产,而且还方便商贾们采买当地的货物。”

    女子目光炯炯闪亮,越发开心道:“这是在繁荣商事,目的是为了抢夺地方财权,对不对?”

    顾天涯哈哈大笑,点点头道:“刚才说的这些,就是我对于新型驿站的构想。拥有土地,可以养民。派驻兵卒,可以抢权。再加上商事繁荣以后,整个地方的权利必然牢牢抓在手里。到时候,世家只能干瞪眼,得利的,则是大唐娘子军。娘子军的那位公主乃是皇族,那位公主得利就等于是皇族得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头眺望着眼前大河,道:“如此一来,你且猜上一猜,我这个献上建议的始作俑者,会不会被娘子军的掌权者赏赐一些好处呢?比如,在顾家村设立一个驿站,比如,让我成为顾家村驿站的驿卒……”

    只要他能成为驿卒,勉强便可算是娘子军的人。到时拥有一份粮饷,绝对是个不错的开端。

    完全不用去投卷世家,成为世家压榨百姓的走狗。

    这就是顾天涯所说的想去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算是他的心中梦想,现在他把这个梦想说给了女子听。

    可惜,他只顾着诉说心中梦想,他却没有注意到,女子眼中似是隐藏着古怪笑容。

    他只隐隐听到,女子嘻嘻哈哈的在他耳旁说出一声,像是调侃般说道:“我觉得,光是赏你当个驿卒可不行,既然立了这么大的功勋,至少也得是个驿长才可以……”

    当个驿长?

    顾天涯哭笑不得。

    他的‘小姨’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想把他往高了抬,她也不想想,娘子军的大腿哪是这么好抱的?

    别看他长篇大论说出一番构想,其实顾天涯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构想。

    因为,他没资格给那位赫赫有名的公主写信啊。

    就算厚着脸皮真的写了,怕是也难以送到那位公主的手中,光是娘子军的军营守卫,就能把他撵一个屁滚尿流。

    一个小村出身的穷小子,谁会愿意搭理不成?

    也就在顾天涯不断腹诽之时,忽听耳畔再次响起女子的声音,悠悠道:“我想离家一趟,过几天就会回来。”

    “离家?”顾天涯下意识一愣,好半天才明白女子所说的离家是把他家当家了。

    他迟疑一下,忍不住问道:“你去哪?”

    “不告诉你!”

    女子使坏一般低笑,语气竟然像是撒娇。

第20章 【李世民的决断】

    十日之后,关中洛阳。

    忽有一骑快马风驰电掣,发疯一般朝着天策府冲来,迅若闪电霹雳,转眼到了门前,马上战士不等坐骑挺稳,直接一个翻身凌空跳下。

    由于惯性太大,摔的他在地上连番打滚。

    但是这战士顾不得头脸皆被磕破,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高高举起,大声狂叫道:“秦王殿下,河北大喜……”

    天策府前的守门将士正要上前询问,竟被这个战士发了疯的一下撞开,然后他双手举着那样事物,不断狂叫着冲进大门。

    盏茶之后,天策府中。

    但听锵琅琅一阵脆鸣,李世民的甲胄甲叶撞击有声,这位大唐的第一王爵轰然站起,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打着颤动。

    “秀…秀宁?”

    李世民几乎结结巴巴,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他猛然快步狂冲,几个瞬息冲到那个战士身前。

    他双手几乎恶狠狠一夺,直接把战士举着的事物夺在手中。

    “这是…这是……”

    李世民双眼死死盯着那物,一双虎目竟然隐隐泛红和晶莹。

    这件物品极不普通,分明乃是一块丝绸,颜色大红如血,入手触感丝滑,这一块丝绸,是从一件衣衫之上撕下的东西。

    这块丝绸的正中心处,赫然写着一个娟秀小字,宁。

    李世民猛然一把抓住那个战士肩膀,几乎狂吼般问道:“说,说,你快给本王说……”

    他明显情绪激动,双目一片猩红,两只手掌青筋暴起,宛如择人欲噬的野兽。

    其实不止李世民如此震惊和激动。

    此时天策府大殿之上所有人全都满脸震惊和激动。

    却听这个闯府而来的战士满脸兴奋,语气分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大声道:“启禀秦王殿下,正是如您所猜,我家主将,她并未死……”

    我家主将,她并未死。

    普通战士不懂言语修辞,难以说出文文绉绉的薨字,但是战士骨子里的骄傲和底气,却让他敢直面大唐的第一王爵,大声的禀告,满脸的自豪。

    甚至,他还闯了天策府的府门。

    他用十日十夜时间,一路从边境风驰电掣,他几乎不眠不休,满心都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狂奔五千余里,累的几乎转眼即死。

    他之所以发疯一般闯过天策府大门,只因为他要把这个喜讯告诉所有人……我们娘子军的主将,还活着。

    你们听见了没有?

    你们听见了没有?

    我们娘子军的主将,还活着。

    “她在哪?她在哪?”李世民猛然又是暴吼,双手更加死死抓着战士,不断大吼问道:“秀宁她,她在哪?”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战士的支支吾吾,只听战士道:“回禀秦王殿下,我家副将并未告知……”

    “嗯哼?”

    “你家副将?”

    “并未告知?”

    怎么突然扯到了娘子军的副将身上?

    却听战士继续回禀,大声又道:“禀告秦王殿下,其实我家主将并未回归,主将她只是在军营之前稍作现身,喊出营中的四位副将吩咐了一些事……临走之前,又撕下三块衣裳布片,说是当做信物,送给皇族三人……”

    “信物?送给三人?”李世民又是一怔。

    大殿之中突然有人小声开口,语带提醒道:“此三人,当是陛下,太子,秦王,可对否?”

    陛下,指的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李渊。

    太子,指的自然是大唐太子李建成。

    秦王,不用说也知道乃是李世民。

    这三个人,皆是平阳公主的至亲。

    李世民看着说话之人一眼,发现乃是自己的大舅哥长孙无忌,李世民微微迟疑一下,忽然微微皱眉道:“秀宁她…她到底什么意思?”

    这问题恐怕谁也答不上来。

    那个娘子军的战士此时已经过了亢奋劲头,整个人瞬间显得气息萎靡委顿,但他仍旧强撑着站直身体,突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大声禀告道:“秦王殿下,此乃我们娘子军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军书……”

    “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军书?”

    李世民目光一闪,立马猜到这份军书绝对非同小可。

    他伸手一把拿过军书,但却并未直接展开观看,反而先是看了眼前的娘子军战士一眼,突然对着大殿内的侍卫喝了一声道:“速速准备酒食,再喊医官等候,这位信使千里奔波劳累无比,尔等赶紧带着他去好生休憩。”

    殿中侍卫轰然应诺。

    娘子军的战士此时已经摇摇欲坠,坚持着行了一个军礼之后被人扶走。

    直到他的身影离开大殿,李世民这才缓缓展开了那份军书。

    入眼所见,先是四个大字。

    新型驿站。

    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无数小字,一条一条写的十分清楚明白,最结尾处,却是娘子军的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印符。

    李世民细细阅读,脸色渐渐变得精彩,突然他再次从头开始,大声诵读这份军书念给众人听。

    新型驿站!

    纳地千亩……

    新型驿站!

    驻兵百人……

    新型驿站!

    商旅市集……

    驿站驿长!

    正七品上!

    这些内容,分明全都是顾天涯曾经说给某个女子的构想。

    只不过顾天涯永远也无法料到,有个女人直接把他的构想扩大了十倍规模。

    最主要的一点,乃是驿站驿长的官位设置,竟然定下了一个正七品上的级别,这分明乃是繁华大县的县令才能拥有的级别。

    某个女子在这件事上,不用说也是有着某种私心。

    ……

    随着李世民的大声诵读,整座天策府大殿气氛诡异,但见一个个文臣武将下意识站了起来,脸上全都挂满了震骇欲狂的神色。

    终于,长孙无忌忍不住开口,语气颤抖道:“这……这是要囊括北方之权啊?这是要尽掌北方内政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她何时如此精通内政了?”

    精通内政还是其次,最吓人的乃是那位公主的性格转变。

    以前那位公主虽然手握大军,但是历来不愿参合多余事情,不争权,不夺利,只是默默选择付出,甚至夹在太子府和天策府之间不断劝和。

    然而现在,那位公主为什么变了?

    单只看她弄出这一个新型驿站的设置,明眼人立马就能想到无数的用途和奇效,这分明是要把整个北方死死攥在手里,从此以后甚至成为国中之国的私人封地。

    长孙无忌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直接反驳,大声道:“秦王殿下,此事万万不能任其做成。”

    他这一话,瞬间引起无数人共鸣,在场众人纷纷出声附和,支持长孙无忌的建议。

    然而李世民却一举军书,目光缓缓扫视大殿,沉声道:“此乃通报!”

    通报?

    在场所有人顿时怔住。

    通报,不是禀告。

    所谓通报,就是告诉你一声的意思,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通报之后都会去做。

    禀告则不同,禀告才是征询求问的意思,需要获得许可,方才可以做事。

    而眼前这一份娘子军的军书,赫然便是一份通报的军书。

    不是禀告。

    显然那四位娘子军的副将已经铁下了心,不管如何也要在整个北方设置新型驿站。

    长孙无忌眉头紧皱,陡然再次大声反驳,道:“不行!他们无权!”

    他直接越众而出,再次大声疾呼,道:“娘子军虽然坐镇北方,然而平阳公主并无私募官署的权力,放眼整个大唐皇族,唯有秦王的天策府才有资格。”

    说着,目光直直看向李世民,满脸急切道:“殿下,此事万万不能促成。”

    然而他的劝进失败了。

    只见李世民双手拿着军书,虎目之中似是闪着柔光,忽然轻轻开口,仿佛喃喃道:“秀宁她,很少求我做件事。”

    长孙无忌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他真想骂一句你这样的心肠不是上位者之道。

    但他,他最终选择了闭口。因为谁都知道,李世民是一个决断无比的人。

    这时忽见李世民脸色变化,竟然不知为何挂上一丝笑意,悠悠道:“这个新型驿站,如同神来之笔,本王忽然觉得很是好奇,若是我们天策府也弄出一些将会如何?”

    弄出一些,只是个口语。

    真正的意思,分明乃是要在整个天策府掌控的地域也推行此事。

    在场所有文臣武将,猛然脸色全都变得精彩。

    是啊!

    如果天策府也学娘子军那么做,岂不同样也能把整个关中攥在手里,到时候,太子府那边的反应必然会是很有趣。

    这时忽然又听一人哈哈大笑,声音粗滚滚道:“还有还有,好处不止如此,公主她和殿下一向亲厚,导致整个娘子军上上下下也和我们天策府亲厚,倘若咱们天策府和娘子军同时开展此时,两股势力皆都再上一层楼,啊哈哈哈,太子那边更加不好过了。”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娘子军将会成为李世民争夺皇位的一大助臂。

    果然世事都要辩证的看。

    这样一想,竟然坏事变成好事了。

    李世民不置可否,忽然转身向内行去,道:“观音婢尚且不知这个喜讯,本王须得早早告她一声,诸位,今日的议事到此结束吧。”

    龙行虎步之间,身影转眼离去,陡然却传来他的一声长笑,听起来那么的开心和释怀。

    这时候的李世民,骨子里还是刻满了亲情的。

    妹妹突然有了活的音信,他简直快要欢喜的炸开了。

    ……

    又过五日,大唐长安。

    突然也有两匹快马风驰电掣,两个娘子军的战士发疯一般冲来。

    入城门,进长安。

    其中一骑直去皇宫,大吼着要见大唐皇帝陛下。另一骑则是去往东宫,同样吼着要见太子殿下。

    数盏茶后,皇宫里响起了皇帝李渊的开怀大笑。

    我家闺女,原来活着?

    至于设置新型驿站的事,闺女想要抓点权力那就抓吧,不管闺女抓权抓的多么坚决,终归是替整个皇族抓紧了地方。

    就算等她将来结婚生子,难道还会把权力交给丈夫孩子不成?

    终究是属于李家的。

    ……

    再数盏茶之后,东宫同样响起了李建成的惊喜之声。

    “你说什么?秀宁活着?”

    可惜这位大唐太子没能激动太久,忽然十几个世家官员登门求见。

    其中一人乃为王阀出身,张口便言道:“此事,甚危,太子不可顾及亲情,万万不能点头答应,娘子军若是做成此事,不啻于捅了太子殿下一刀,甚至,将太子一切未来全都埋葬……”

    李建成大怒,道:“那是我的妹子,她从小就不会抢夺。”

    然而一众世家毫不退让,很是强硬道:“无论殿下同不同意,吾等朝议之时必然拒绝,此事,世家绝不答应。”

    当然不能答应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新型驿站的设置就是奔着世家来的。

    可惜这些世家官员都不知道,就在他们进入东宫开口劝谏的时候,大唐洛阳的天策府已经派出隐秘信使,正在长安城中不断拜访着一部分官员。

    娘子军欲要在北方设置新型驿站。

    天策府同样也想在关中大举推行。

    那么,就要在朝堂上刀光剑影一番了。

    至于成不成功,只看各方相争……

    谁都无法想到,这番搅动风云大事,竟然只因为河北偏远山村的一个穷小子。

第21章 【顾天涯的提议,朝堂上的争锋】

    又次日,凌晨时。

    皇宫钟声三响,便是一日早朝。

    天色尚黑,气氛压抑。

    所谓自古朝堂之上,从来都是刀光剑影,今日,必然又是一场厮杀。

    也就在大唐早朝开启的这一刻,天下间同时有两个地方把目光凝聚而来,仿佛要将视线越过时空,直接旁观今日早朝的一幕。

    两个地方,两个人。

    一处洛阳。

    一处河北。

    洛阳之中,李世民负手仰望天空,在他身后静静坐着一个女子,动作轻盈给他煮着一壶茶。

    就在茶香袅袅之间,李世民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轻声道:“要开始了。”

    这四个字像是感慨,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这一刻开始,李世民知道他终于决定奋力去争。

    整个天策府所掌之地建立新型驿站,这一局棋盘已经开始了第一颗落子。

    ……

    同一时间,河北某地。

    一个女子孤身骑马而行,样子像是一个漫无目的的旅人,但她一路所行方向,却是直指某个荒凉弱小的村庄。

    此时天尚未亮,河北的冷风呼啸逼人,女子忽然停马驻足,跳下坐骑站在了地上。

    她俯身弯腰,抓起一捧积雪,当冰雪在她掌心融化成水的时候,女子目光也像洛阳的李世民一般看向长安。

    “要开始了!”她口中轻轻喃喃,呼出一道浓浓白气。

    ……

    同是这一刻,仿佛是巧合。

    顾天涯拜别母亲,领着十三个妇女离村而出。

    整个顾家村共有十五户人家,几乎家家都只剩下老弱病残,然而不管再怎么老弱病残,只要人活着一天就得吃饭。

    贫寒之家,无隔夜粮,所以顾天涯不得不担负起村中唯一男丁的责任,他要带着妇女们出村去挣一口吃喝。

    十五户人家,能抽出的干活人手只剩十三个。

    并且,全是守寡的妇女。

    她们将要在这个冬天跟随着顾天涯,一起前去密云孙氏的沟渠里劳作,不管天有多冷,不管水有多凉,她们都要跳下沟渠挖取淤泥,沤成肥料用作开春之时的春播。

    一日艰辛劳作,可得口粮一人,另外再给,铜钱三文。

    顾天涯一天能赚五文,但是妇女一天只值三文。

    虽只有三文,却能买点粮食保住家中留守老幼的命。

    所以,不得不去做工。

    这就是穷人挣扎一生的命。

    没有资格去谈什么甘不甘心,能够活着已经算是不错了。

    顾天涯是村里唯一的男丁,他需要带着寡妇们去为了生活而挣扎,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那个提议竟让全天下的大人物发了疯一般的正在纷争。

    ……

    大唐长安这边,早朝已然开启。

    今日的朝堂之争,众臣们早已心知肚明,所以也就懒得去找借口,直接有人站起身来辩驳,大声道:“臣有闻,河北军书至,说是欲要设立新型驿站,美其名曰保障信使畅通,此事,臣以为不可。”

    这人才一张口,就知道乃是世家一方推出来的先锋官,只见他站在大殿当中侃侃而谈,不断引经据典道:“驿站者,驿马更换之栈也,自打殷商之时雏形,传至周朝形成常例,此后无论秦汉两朝,又或魏晋南北,驿站的功能始终只要一个,那便是负责朝廷书信的往来传递。”

    他说着停了一停,不等有人开口紧跟着又道:“古语有云,例不可擅改,若改,大祸于民,故而臣自以为,驿站之事应当继续遵循先例,只需养上几批快马,满足信使坐骑之更换,如此,便足以也。万万不可大动干戈,以防酿出祸国殃民之患。”

    文臣就是文臣,大道理张口就来。

    这人一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明显乃是昨夜做足了充分准备,他的话才说完,立时得到一大批文官的随声附和。

    于是这人气势愈足,傲然拱手对着皇帝一礼,大声进谏道:“河北道军书之事,分明乃是四位副将居心叵测,臣,王勋,斗胆请陛下降旨,治罪四将以儆效尤。”

    “臣等,同求,请陛下降旨,治罪河北四将以儆效尤。”

    一群世家文官,几乎异口同声。

    可惜,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降罪河北的四个副将?有种你降罪一个试试。那四个将领虽然只是副将,然而却是娘子军的左膀右臂,麾下二十万兵马,个个都是杀神一般。

    若是把他们给降罪了,谁帮着大唐守卫边陲?

    果然,只见李渊淡淡出声,摆摆手道:“降罪之事,休要提及,河北四将皆有赫赫战功,随意降罪岂不寒了将士之心?此谏言,朕不纳。”

    其实世家一方也知道这个提议肯定不纳,之所以提出谏言无非是想讨价还价而已。

    所以,他们很快露出自己的真是意图,大声再谏言道:“那就下旨训斥一番,彰显陛下的威严和法度。”

    只要能下旨申斥,就等于是把设置新型驿站的事情给否了,如此一来,世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惜,朝堂上不止世家一方。

    就在世家众人大声进谏的时候,陡然听到朝堂里响起一声冷笑,有人怒骂出声道:“说的都是屁话!不嫌说的丢人!想去申斥河北四将,有种你们申斥一个试试啊?看看那边四个家伙是否会听,惹急了别把人给逼到山里去。到时逼出四个巨匪,先把你们世家屠个干净……”

    这人骂声一出,朝堂忽然落针可闻。

    那群世家文官脸上隐隐一变,可惜一时之间却无法出声反驳。

    世家擅长玩规矩,喜欢高举道理大棒去打人,但是世家最怕的就是不讲规矩之人,偏偏河北那四个将领以前都是不讲理之人。

    那四人,曾经都是横行无忌的巨寇。

    曾经掠夺成性杀人如麻,并且掠的杀的还都是世家门阀。

    真要是逼急了,怕是真会再回山里落草为寇。

    显然,下旨申斥的办法肯定不行。毕竟现在才是乱世刚定之时,李家并不愿意太过苛待麾下的悍将们。

    但是,世家官员岂能就此放弃。

    但见王勋再次拱手行了一礼,对着李渊谏言道:“臣听闻,那四位副将一向唯公主马首是瞻,说是忠心耿耿也不为过,只要是公主的命令,四将必然俯首帖耳,陛下何不以公主之名予以申斥,想必那四位副将绝不敢有所怨言。”

    这话,够无耻的。

    他能无耻,别人就能开骂,只听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破口道:“干恁娘的,要不要脸?河北四将一直对公主忠心耿耿,你却让陛下以公主之名训斥他们,如此没脸没皮的提议,怕也只有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能想出来。他妈蛋,老天爷怎么也不争一争眼,劈几个雷来行不行啊,劈死这帮丧天良的狗东西。”

    这话骂的太狠,世家一方哪能受得了,但见王勋暴跳如雷,大怒指着这人道:“侯君集,你一个小儿辈的也敢聒噪?此乃朝堂议事,何等庄重肃穆,汝似黄髻小儿满口喷粪,却把陛下的威严和法度置于何方?”

    那边骂人的青年哈的一笑,走出来先给李渊行了个礼,举止很是恭谨,看不出一丝狂态,但他随后目光看向王勋,破口又一次骂出了声,大叫道:“干恁娘,我就骂,对于陛下的威严和法度,我侯君集自然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但是对于某些狼心狗肺一般的东西,嘿,骂人我都感觉玷污了自己的嘴。”

    王勋气的面色铁青,一撸袖子就要干仗,这时代的文官并非文弱,打起架来未必就比武将差了。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文官之中有人淡淡出声,悠悠然道:“若有私争,下朝再吵,此时正在朝议政事,岂可如街头小儿一般撕闹?”

    这一句话,像是在提醒恼羞成怒的王勋,果然王勋面色一沉,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侯君集的当。

    侯君集之所以破口骂人,无非是一招胡搅蛮缠的计策,自己若是只顾着和侯君集争吵,可就把河北之事撂在一边了。

    到时候李家皇族一齐发力,新型驿站的事情想拦也拦不住。

    王勋想明白此点之后,羞怒的气息迅速平喘下来,他轻轻一捋胡须,忽然一脸笑呵呵看向侯君集,道:“候将军骂人即便骂的声音再大,终究还是不能站着一个理字。河北驿站之事,万万不能达成,原因无它,劳民伤财而已……”

    侯君集立马出声反驳,瞪眼看着他道:“人家河北让你掏钱了吗?让朝廷户部掏钱了吗?”

    王勋仍是心平气和,淡淡道:“就算不需要朝堂掏钱,但也占用了天下的土地,一座驿站,竟要拥有千亩土地之多,这难道不是与民争利么?这难道不是劳民伤财么?”

    侯君集再次立马出声反驳,大声道:“河北道兵患多年,到处都是荒凉无主的土地,倘若驿站能够设置开来,对于百姓来说乃是一大仁政。荒地由驿站军卒负责开垦,收获的粮食直接反哺给当地百姓,此事,怎就成了劳民伤财?”

    这话让王勋顿时语塞,因为侯君集说的都是实话。

    世间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哪怕世家再怎么擅长口舌狡辩,但是有些真理永远没法狡辩的,因为,狡辩不能把人当傻子一样哄。

    驿站拥有土地的好处,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故而也正因为如此,王勋无法在这上面再做文章。

第22章 【李建成是个老好人】

    但是王勋很快又想到其他办法,突然阴恻恻开口道:“候将军乃是天策府派驻朝堂的官员,怎么忽然这么热心的向着河北说话了?莫非此中有什么蹊跷?须知三姓家奴一向为人不齿啊。”

    这是在诟病侯君集的人品,也是在暗示和设置某个陷阱,他这么说的用意众人皆知,无非是在挑起皇帝李渊的心中猜忌。

    娘子军的副将们上书想要设置新型驿站,你一个天策府的将军站出来帮着说话算怎么回事啊?

    不得不说,这一招挑拨和泼脏水的招数还是狠毒辣的。

    可惜,侯君集的下一句话,让他登时呆立当场。

    只见侯君集哈哈一声大笑,猛然朝着李渊恭敬一礼,大声道:“启禀陛下,臣有奏折,关于新型驿站设立一事,我们洛阳天策府也要效仿……”

    只这一句话,文官皆震惊。

    天策府,竟然也要效仿此事。

    一众世家官员隐隐觉得不妙,他们事先竟然没有预料到这种可能。

    谁能想到,天策府竟肯坐视娘子军更加强大不理。

    谁能想到,李世民竟然选择了一同出手分一杯羹。

    但听侯君集的奏禀一字一顿,仿佛要让所有人全都听清一般,缓缓道:“整个关中,河洛,山东,两淮,凡天策府所掌之地,尽皆都要设立驿站,此事,只是奏报,但不是求批,因为,陛下曾赐秦王殿下自置官署……”

    只是奏报!

    不是求批!

    因为,秦王可以自置官署。

    也就是说,不管朝堂上如何争辩和拒绝,天策府仍旧会按照自己的打算继续行事。

    李世民,同样也要设立新型驿站。

    这一招,打了所有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可!”王勋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就想大声反驳。

    哪知也就在此时,忽听李渊淡淡而笑道:“可!”

    新型驿站有利于皇族夺取地方之权,李家之人只要不是傻子岂能不予以支持。

    连李渊这个皇帝都开始下场了,满朝世家之官更加急怒攻心,王勋忽然转头看向殿中一人,大声道:“太子殿下,国朝大事岂可闭口不言呼?”

    这几乎是挑明了要让李建成出声反驳,帮着他们世家破坏新型驿站的设立。

    哪知谁也没有想到,站在众臣最上首的李建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打瞌睡睡着了一般,好半天才糊里糊涂睁开了眼,像是睡蒙了一般道:“此事,可!”

    仅仅只有三个字!

    但是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在所有世家官员的头上。

    谁也没有想到,李建成竟然背叛了支持他的这些世家。

    就连天策府的侯君集,目光也带着迷惑看向李建成,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想不通这位太子为何如此。

    只见李建成打个哈欠,忽然懒洋洋道:“秀宁,是我三妹,世民,是我二弟,从小到大以来,我这个做哥哥一向疼爱他们,如今妹妹和弟弟想要做点事情,我这个做哥哥怎能不予以支持?当哥哥的嘛,都得宠着弟弟妹妹一点,民间尚且如此,何况我们皇族……”

    王勋满脸怒意,目光死死盯着李建成,由于太过激怒,一时失去尊卑,大声质问道:“太子这么说的意思,莫非是说您支持他们只是因为亲情的缘故?”

    李建成像是很惊讶,反问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彼此注重亲情难道不应该么?”

    他像是个憨厚的哥哥,似是看不懂这世间的一切。

    但是满朝文武却隐隐猜测,李建成的真正心思肯定不止如此。

    谁也没有察觉,龙椅上的李渊极其隐蔽的点了点头。

    皇帝心知肚明,这是大儿子的决断,所有李家之人,就算有着纷争,但是面对自家利益之时,一向都是一致对外。

    李建成这个当哥哥的东宫太子,在面对自己私利和皇族大利的时候,选择的是帮着弟弟和妹妹共抗外人。

    哪怕,将来弟弟和妹妹的势力强过于他。

    但他,仍旧做出了本心的选择。

    这就是李建成,史书上那个被抨击为优柔寡断的失败者。

    ……

    “好啊!好的很啊!”王勋陡然一声怒笑,满脸都是铁青之色。

    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突然阴恻恻道:“既然陛下允可,太子也出声支持,看来这个新型驿站的设立必然促成,皇族怕是铁了心的要做一次劳民伤财之事。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道:“那就如君所愿,臣等不再反驳,但是,驿站规模,必须消减,占地千亩,改为百亩,驻兵百人,改为十人,除此还有驿站驿长的官职,只能定为从九品下的最低级别。”

    他说完这话,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竟敢直视李渊,大声再道:“陛下,这是我们世家的底线。”

    这是我们世家的底线。

    隐含的意思就是如果越过底线我们就会掀桌子。

    此时乃是建国初期,皇权并未特别的稳固,再加上世家若是联合起来必然强横无比,确实有着掀翻桌子不陪你玩的能力。

    所以,李渊很是欣然点了点头,微笑道:“就如爱卿所言,驿站稍加缩减,占地千亩,改为百亩,驻兵百人,改为十人。至于驿站驿长的官职,同样按照爱卿提议改为从九品下……”

    好家伙,世间之事真是巧的很。

    当初顾天涯说出驿站构想的时候,说的就是占地百亩驻兵十人,只不过某个女子为了某个私心,才把规模偷偷扩大了十倍。

    想不到现在拿到朝堂上之后,世家一方又给变成了缩减十倍的编制。

    竟和顾天涯最初所说的一模一样。

    似乎,顾天涯在最初所说之时,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就仿佛,他能猜透世家的底线一般。

    ……

    朝堂之上,皇族和世家达成了协议。

    既然相互达成协议,接下来就是允可推行,但见李渊缓缓平视众臣,开口道:“拟旨,传书,今日朝堂所定之事,以后便是天策府和娘子军的定例。”

    新型驿站可以设立了。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人猛然开口,道:“等等,臣有话说。”

    李渊微微一怔,目光看向说话之人,微笑问道:“候将军,莫非汝还有奏折否?”

    “启禀陛下,并非奏折!”侯君集恭敬行了一礼,紧跟着却再次开口道:“但是,公主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嗯哼?

    公主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有迷惑,不知侯君集什么意思。

    去见侯君集微微一笑,大有深意道:“公主想建新型驿站,结果却被朝堂缩减规模,臣怕传旨之后公主心情不畅,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所以么,陛下应该给公主留个颜面……”

    说着一停,目光扫视满殿大臣,又道:“诸位同僚,也应该给公主留个颜面。”

    能屹立朝堂的没有傻子,众人很快就明白了侯君集的意思。

    王勋作为世家之人,第一个站出来点了点头,郑重道:“那就特别批准一个驿站,可以按照公主最初的提议规模进行设置,允许拥有土地千亩,允许派驻兵卒百人,除此之外,驿站驿长的官职也按公主意思办,正七品上,同县令级,可好?”

    侯君集展颜一笑,淡淡补充道:“至于这个特别驿站设立何地,就由公主自己决断便是了。”

    满殿大臣一.asxs.头,同声道:“理该如此。”

    早朝,就此完结。

    朝堂风云,搅动大势,但是某个在河北挣扎求存的穷小子,却并不知道他可能马上就要当官了。

    而某个女子的那一点私心,终于还是受到了所有大臣的尊重,驿站规模直接扩大十倍,全天下仅仅特批设立一座。

第23章 【柴绍啊,绿色帽子你要不要戴?】

    当今天下尚未完全清平,讯息传递自然颇为迟缓,朝堂上的定论如果想要传到地方,十天半个月都算是比较快捷了。

    从长安到洛阳,快马也得三天。

    从洛阳到河北,狂奔又得十日。

    自从朝堂上通过新型驿站的争辩之后,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全都不由自主放向了河北。

    皇族。

    世家。

    东宫太子府。

    秦王天策府……

    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满心好奇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那个特批的新型驿站,将会在什么地方设立……”

    世间无论千百万事,都有以小窥大的共通之处,只需要知道那位巾帼女子在哪里设立那个驿站,众人便能从中猜测出某些不一般的异常。

    到时候,无论是选择避开那处驿站,又或是借着那处驿站展开某种斗争,无论做出怎养选择都能提前有所准备。

    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大家完全不知道那位公主的心思。

    ……

    这时代若是仅靠马匹传递讯息确实很慢。

    但是幸好,还有另一种较为快捷的传书。

    是什么呢?

    飞禽!

    皇族也好,世家也罢,只要是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家族,都会把讯息传递当成一件郑重大事。

    所以,要养飞禽。

    这种飞禽,乃是产自东海辽东的一种鹰隼,翼展可达半丈,性情凶猛无比,不但善于捕猎,飞行也迅若雷霆。

    此鹰倘若出发之前饱餐给肉,一日之间便可飞驰千里之地,经人驯化之后,乃是这时代最为快捷的飞禽传书。

    从长安到河北,鹰隼一日外加半夜便可到达。

    而从洛阳到河北呢,则是仅需一个白天就能到达。

    即便是送出讯息之后等候回信,全部所耗时间也只不过三日上下,搁在这个时代,已可算是通讯及时。

    ……

    这一日,正是第三日。

    天色刚明,旭日未出,整座长安上空忽有七八只猛禽飞来,前前后后相差顶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这七八只猛禽鹰隼,各自飞入城中某处,有皇城,有东宫,有朱雀大街的门阀,也有国公侯爵的府邸。

    河北那边的消息,终于回来了。

    也就在这一日,洛阳的天策府中群臣聚集,但见李世民手里展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帛,一双虎目不断阅读者丝帛上面的文字。

    “河北密云,城外十里,东南处,有村,此村极小,仅十五户人,村临大河,背依高山,又有大湖名曰密云湖,恰在大河流淌注入之东,若以奔马冲刺之速测算距离,耗时约为三百七十个喘息,大河,大湖,高山,颇有围拢成圈之地势,圈之中央,乃有一村,查阅县志所载,名为顾家之村。”

    这是一份极其详细的飞禽传书,几乎把整个顾家村的情况尽皆摸清,不但注明了地理方位,而且把周边环境做了极致探索。

    无论大河大湖还是村后所靠的高山,全都在这份传书之中详细描写出来,倘若是遇到行军打仗的时候,斥候们甚至能凭这些文字直接画出一份地图。

    然后李世民去丝毫没有在意这些详尽的描述,他只是双目死死盯着这份传书结尾的最后一行字:

    “麾下等人拜访娘子军四将,求问消息,获得回答,那座特批驿站欲要设立之地,正是密云城外顾家村。”

    密云城外?

    顾家村?

    李世民目光闪过某种沉思之色,好半天才迟疑开口道:“秀宁她,秀宁她,她到底为何要把那个特殊的驿站设在那里。”

    可惜李世民这个疑问无人能够回答。

    因为飞禽传说上面没有书写这方面的消息。

    既然不曾书写,显然是探子们没能打探得知。

    李世民忽然把传书一递,交给在场的臣子们传阅观看,他自己却是负手背后,语气再次带着迟疑道:“顾家村?一个只有十五户人家的小村?秀宁她这段日子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把那个特殊驿站设在了这个小小的顾家村。”

    他满心迷惑,越来越觉得好奇。

    这时人群之中站起一人,赫然是长孙无忌缓缓开口,微笑道:“不管原因为何,咱们总算是知道了公主的最新景况,既然公主把驿站设在顾家村,想必是对这个地方极为属意,咱们只需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加留心,总有一天能够得到所有的答案……”

    可惜这个回答,不是李世民满意的回答。

    旁边站起来一个将军,同样笑道:“殿下关心则乱,故而看不清这其中的隐秘,末将在这段日子里潜心思虑,隐约琢磨出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李世民连忙目视于他,急急道:“茂公有何推测,还请速速道来。”

    那将军再次一笑,缓缓开口道:“众所周知,公主性格倔强坚韧,一旦认定某个事情,九死其尤未悔,也正因公主性格如此刚烈,所以前段日子咱们看到她的绝笔遗书才会认为公主必然自尽离世。”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微笑又道:“那段日子里,殿下悲痛,臣等同样也悲痛,陛下甚至大举追封,十八位将领亲自抬棺而行,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公主竟然没有自尽寻死,这件事情,明显不符合公主的性格……”

    “茂公到底要说什么?”李世民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勿要扯东扯西,你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结果却见那个将军哈哈一笑,仍旧不急不缓道:“臣以为,公主在这段日子以来,必然碰上了让她转变心思的某种遭遇,或者是某个人,或者是某件事,不管是因为某个人还是因为某件事,总之公主她一心寻死的死志消失了。”

    他说着又是一停,紧跟着道:“这个变故原本会是一个无头悬案,偏偏公主却突然要让娘子军设立驿站,结果朝堂上一番纷争,驿站的规模被缩减十倍,唯独特批一座用以照顾公主颜面,这座特批的驿站却要设在顾家村,臣通过以上诸多讯息予以推测,终于得出了公主当初遭遇的很可能是某个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出自顾家村……”

    不愧是徐茂功,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推断了一切。

    可惜他说到这里再次是一停,似乎接下来的话不太方便直接说,他把目光看向殿中伸长脖子的某个将军,明显是在迟疑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那个伸长脖子倾听的将军正是柴绍……

    ……

    李世民目光悄然扫了柴绍一眼。

    同样迟疑片刻之后,他代替徐茂功说出了接下来的猜测。

    但听李世民轻声道:“那个人,很可能出自顾家村,那个人,也许是劝解了秀宁的死志,他让秀宁有了活下去的心思,所以秀宁才把最为特殊的一个驿站设在顾家村。”

    不愧是李世民,他已经猜到了徐茂功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说。

    原因,柴绍。

    但见柴绍此时满脸涨红,明显像是想歪了些什么,这家伙身体隐隐像在颤抖,只不过双手死死的攥住保持克制。

    他能成为一代名将,自然不是愚笨无比的傻子。

    李世民和徐茂功刚才的那些话,话里话外总是有种古古怪怪的意思。

    平阳公主那等女子,性格何等的骄傲坚韧,她既然心中有了寻死之志,即便是李世民也劝解不开,结果呢,现在平阳公主还活的。

    当世之间,谁能让那种巾帼女子改变心志?

    有些事最怕胡乱猜。

    也许明明只是没影的事,胡乱一猜就觉得越猜越像。

    很多误会,就是从胡思乱想开始。

第24章 【一个泥腿子,也想斗世家?】

    其实不止柴绍胡思乱想,李世民和徐茂功明显也是想歪了方向。

    李世民明显有些尴尬,目光躲闪着左右乱瞅。

    徐茂功此时已经仰头看天,似乎头顶的房梁雕花极其有趣。

    其余满殿文武个个装傻充愣,样子像是一群傻乎乎的铁憨憨。

    气氛忽然诡异。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有长孙无忌硬着头皮站出身来,试探说道:“其实吧,柴将军和公主只是定了一个名分,虽然定过虚无缥缈的名分,然则因为战乱的关系一直并未成亲……”

    说到这里一停,猛然改为阴阳怪气,道:“如果实在要怪,就只能怪柴将军当初抛下公主独自逃离长安,如果那时候柴将军选择留下,并且和公主一起共度危难,说不定早已成婚多年,也就不会出现今日的遗憾。”

    不愧是长孙无忌,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所谓避重就轻,指的就是长孙无忌这种老阴比。刚才他说的那番话,简直不能算是人话。

    什么叫虚无缥缈的名分?

    什么叫做没有共度危难?

    这厮先是轻飘飘指出,李秀宁和柴绍之间只有一个名分,随即话语一转,却把责任怪在柴绍头上。

    言称柴绍当初抛弃李秀宁独自逃跑,所以才会导致后面所有的一切。

    你不能和公主共度危险,所以公主才不愿意选你余生。

    这话,听着像是有几分道理。

    然而谁都知道长孙无忌这是在讲歪理。

    但见柴绍脸色更加涨红,陡然站起来大声咆哮,破口骂道:“放屁,你他娘的放狗屁,公主之所以心生死志,乃是大家一起设计的原因……”

    他此时羞怒之下,顾不得众人面皮,直接撕破脸道:“明明是你们想要借着完婚之举,让我能够执掌她的燕赵娘子军!结果惹的公主误会,让她感觉秦王不顾兄妹之情,所以她才会伤心悲切,由此产生了离开人世的念头。”

    他把隐秘全都说了出来,再次破口骂道:“他妈蛋,这些诡计大部分都是你们搞出来的,现在出了变故却把屎盆子扣在我一个人头上……要不要脸?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这话,满殿众人脸色全都发红

    唯有长孙无忌面不改色,仍旧胡搅蛮缠道:“咱们想要执掌娘子军,乃是为了助臂天策府的实力更强,太子身后有着庞大无比的世家予以支持,咱们天策府想要与之争锋必然会是独力难支,正因为如此,咱们才想早早促成你和公主完婚!”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冷哼再道:“此举固然是为了得到公主的加盟,但是最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姻缘牵线,结果大家一腔好意,却被你一个人给搞砸了,若非你这家伙私自纳妾,并且还生下了两个儿子,公主何至于颜面难堪,公主何至于感觉所托非人。”

    他又是一停,陡然再次冷哼,大声厉喝道:“最可恨的是,你竟然想把小妾改为平妻,改为平妻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想把两个儿子变成嫡子,庶出若是成了嫡子,以后公主的孩子怎么办?你做了这么多蠢事,天下哪个女子能忍你?柴绍,你刚才问我要不要脸?好,我回答你,我长孙无忌不要脸。但我同时也想问问你,你觉得自己要不要脸呢?”

    柴绍怔立当场,

    满脸青红皂白。

    好半天过去之后,这人猛然一声大吼,突的转身发足狂奔,宛如疯子一般冲出大殿。

    殿中众人下意识想去阻拦,有人忍不住看了李世民一眼,迟疑道:“殿下,柴绍这一去,不会前去河北找茬吧?”

    李世民像是十分无奈,轻轻叹息道:“希望他不要擅离军中。”

    其实言下之意却别有所指。

    擅离军中无所谓,无非一顿惩罚便可。

    李世民真正的意思,是希望柴绍别再去招惹李秀宁,他的妹子他很了解,绝非凡俗女子顾忌颇多,倘若柴绍真敢纠缠不清,李秀宁真敢提刀直接砍了。

    众人沉默无语,都觉得此事委实难办。

    这时长孙无忌再次打圆场,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事,主要还是商讨新型驿站,既然咱们得到了河北的消息,想必长安那边同样也得到了消息,咱们能猜到公主的特殊心思,长安那边说不定也会进行猜测,也就是说,大家都会注意到那个顾家村……”

    顾家村!

    一个只有十五户的小村。

    却因为平阳公主的重现人间,这个小村纳入了无数人的视线。

    李世民目光像是眺望长安方向,忽然口中轻轻沉吟道:“不知道那些世家之人,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打算。”

    ……

    此时长安,城中某处。

    果然有一群世家官员静坐品茶,不时传阅着一份来自河北的飞禽传书。

    “顾家村……”

    但见一个老儒者缓缓捋须,像是在沉吟般道:“河北,密云,倘若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密云县里似乎有着一个下品世家。”

    旁边连忙有人回答,轻声道:“回禀崔公听闻,确实如您所记,河北密云县中,只有一个世家,乃是孙氏,传承三百载,尚属下品之家,勉强也能上得台面。”

    这人想了一想,紧跟着又道:“此前举荐士子前往河北道为官之时,密云县同样有着咱们的安插和排布,那位县令恰好出身密云孙氏,乃是一位精明聪慧的青年儒生。”

    崔公缓缓点头表示知道了,忽然笑呵呵又说了一句道:“能够得到你的夸赞,想必是个胸有城府的小家伙,既然如此,那就传书于他,让他执掌密云县域之时,不妨多用一些施政手腕。”

    多用一些施政手腕?

    说穿了无非就是官场争斗那一套。

    只听崔公再次淡笑开口,悠悠然道:“县令者,正七品上,总揽一县之大权,乃为百姓父母官,他的手中权,代表万民意,谁若不听不服,那就是欺民害民的大恶人……”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正七品上的县令在县域之内必须唯我独尊。

    但是很快有人小心翼翼提出质疑,轻声道:“可是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也是正七品上!”

    结果崔公傲然一笑,淡淡道:“那位公主行军打仗乃是行家,麾下的将士们确实可以称赞一句悍勇,但是可惜,悍勇只能在沙场争雄,至于官场,他们不行……”

    众人稍作沉思,都觉的却是如此。

    一群娘子军的丘八,出身无非都是些泥腿子。

    就算其中的某个泥腿子成了正七品官,难道还能强过世家培养的县令不成?论手段,怕是能把那个驿站的驿长给玩死。

    一个泥腿子,也想斗世家?

    荒唐!

    可笑!

    太看得起他了。

    这么一想,众人顿觉轻松起来,于是谈天品茶,开始吟诗作对。

    ……

    而在此时,河北密云县。

    顾天涯赤脚站在沟渠之中,正在吃力的帮着妇女们抬起藤筐,藤筐之中,装满淤泥,足有百多斤重,压的肩膀生疼。

    他和一个瘦弱妇女共同抬着一个装满淤泥的藤筐,踉踉跄跄之间咬牙硬撑着往岸上爬,突然听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惊慌失措的哭腔喊道:“顾哥儿,顾哥儿,四嫂她,四嫂她……”

    顾天涯霍然转头,看向哭腔传来的方向。

    入目所见,让他心中一阵凄凉。

    顾家村总共十三个妇女跟他一起出来做工,今天再次有一个倒了下去。

    人命,咋就这么不值钱呢?

    想活着,咋就这么艰难呢?

    这种日子,何时才能是个头啊……

    ……

    ……大家若是发现错字或者不通顺的句子,还请给山水提个醒啊。

第25章 【之所以挨打,是因为规矩】

    “四嫂!”

    顾天涯喊出一声,几步冲了过去。

    天很冷,水冰寒。

    此时那个女人已然倒地,整个身子仰躺在沟渠边缘,一半在冷水里,一半在烂泥中。

    顾天涯眼圈泛红,他吃力的把对方从水中拉出来。

    他想要扶着对方站好,然而有心却是无力。无奈之下只能让对方躺在沟渠岸边,顾天涯和其它几个女子围在一旁蹲着。

    只见这个女人面色苍白无血,一双眸子已经失去了活泛的色彩。

    她似是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对于自己累死在这里并不在意,但她分明是有余愿未了,所以一双眼睛怎么也不愿意闭上。

    她还用一口气,强撑着不让自己死。

    她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一双枯瘦苍白的小手同样死死抓着顾天涯,他仿佛是要攒足全身力气,终于虚弱的张开了口,像是哀求般道:“孩子,我孩子……”

    原来她的余愿未了,乃是家中有着孩子。

    顾天涯只觉鼻尖酸楚。

    他擦了一把眼泪,努力冲着四嫂点头,大声保证道:“放心,你的孩子饿不死,只要我顾天涯活着一天,你家的孩子永远不会饿死。”

    四嫂的眸子明显亮了一下。

    但她双手仍旧死死抓着顾天涯,再次虚弱道:“要跟…要跟阿瑶…要跟阿瑶一样……”

    顾天涯毫不迟疑,再次大声保证,道:“好,跟阿瑶一样,等我今日回家之后,我把你的孩子也接到家中,从今天开始,你那孩子也是我顾家的人。”

    这话才一说完,四嫂仿佛放下心中重担,她眸子之中的光亮迅速黯淡,眼看着就要断了气息。

    但她忽然像是回光返照,整个人猛然从地上坐起来,大声嘶喊道:“不要忘了钱,不要忘了钱,不要忘了我的工钱……”

    话才喊到一半,猛然又躺倒回去,一双眸子完全失去光彩,圆睁眼睛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临死,都没能闭眼。

    这是顾家村在沟渠干活累死的第二个女人。

    顾天涯泪水抑制不住的汹涌,他强忍悲痛伸手想去帮四嫂合上眼睛,然而他仿佛是因为自己泪水模糊,伸出去的手掌怎么也摸不到四嫂的脸庞。

    “唉……”

    这时忽听身后一声轻叹,有人的脚步缓缓接近而来。

    来人到了跟前之后,再次发出一声轻叹,像是歉疚,又像是无奈,道:“顾小哥儿,我前几日就曾提醒过你,你们顾家村不能再这么拼下去,再这么拼下去怕是没有一个能活着。这才短短半个月,你们已经倒下了两个人……”

    此人叹息之间,身体也蹲了下来,他伸手拍了拍顾天涯的肩膀,轻声再道:“带着你的人,回去歇息几天,歇好了,再来做工。”

    顾天涯蹲在地上没有起身,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这个人,正是密云孙氏刚刚上位不久的孙七管事。

    但见孙七管事蹲在他的身边,像是还想再说几句劝解的话,然而顾天涯却冷漠摆手,喉咙间发出浑浊的嘶哑声,仿佛对待陌生人一般道:“钱!四嫂的工钱!”

    孙七毫不迟疑的点头,随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他将铜钱递向顾天涯,同时开口又叹道:“你也知道,我只是个管事,主家掌权者定下的规矩,我这个管事没有能力改变……”

    他说着苦笑一声,再次道:“女人做工一天,只值三文铜钱,虽然现在还没到天黑,但我可以私自认定这位妇女已经做完了一天工,所以,我支付她三文铜钱。”

    嘴上说着三文铜钱,但他掏出来的分明是一把铜钱。

    他目光看向地上躺着的四嫂,手掌托着那些铜钱叹息道:“我只是个管事,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这里总共有二十文钱,其中三文乃是她的工钱,至于多出来的十七文,算是我这个管事的吊唁亡魂。”

    说着,把钱重重往顾天涯手里一塞,站起身道:“带你们村的女人回去吧,歇息好了再来做工,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断了你们做工的差事。顾小哥,别怪我,我只是一个管事,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顾天涯看他一眼,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孙七双手微微一拱,转身顺着沟渠离去。

    顾天涯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快孙七身影即将消失之时突然喊了一声,道:“多出来的十七文钱,算我们顾家村欠你的债。以后,会还你……”

    孙七脚步明显一停,随即再次抬脚远去,只是他的声音遥遥传来,语气很郑重道:“也好!”

    孙七知道,这是顾天涯在保护他,因为他只是孙氏的一个管事,他今日私自掏钱已算违规了。

    世家掌权者定下的规矩,家奴们是不允许随便更改的,一个女人做工一天,只能发给三文铜钱,这既是一种压榨,但更是一种统治,决不能让穷人手里存下多余的钱,否则谁还会大冬天的跳进冷水里做工?

    如果都不来做工,孙氏的万亩良田如何沤制冬肥?如果不能储存足够的冬肥,来年开春如何能够种地?

    泥腿子的一条命而已,比不上世家的沤肥和种地。

    每天给穷人三文钱,是让穷人能够保证饿不死,但是坚决不能让穷人多赚到钱,否则世家对于穷人的统治力将会降低。

    虽然孙七只是私自多掏了十七文钱,严格来说并不能改变整个密云县穷人的情况,但他毕竟坏了孙氏掌权者定下的规矩,所以顾天涯才会专门说明这钱算是借的。

    ……

    此时快要傍晚了,寒风显得越发凌厉,女人们擦眼抹泪蹲坐在地上,静静等候着顾家村的唯一男丁做出决断。

    她们虽然年纪都比顾天涯大,但是这时代女人的主心骨永远都是男人,哪怕顾天涯尚未成年,然而在顾家村的女人眼中仍旧算是主心骨。

    “走,咱们回家!”顾天涯猛然擦了一把眼泪,弯腰吃力抱起地上躺着的四嫂。虽然四嫂的尸身很是沉重,然而顾天涯却咬牙背在了身上。

    落叶,要归根,哪怕四嫂的尸身再沉再重,顾天涯也要把四嫂一直背回去。

    他慢慢抬起脚,双目望向周围的女人,再次轻轻喊了一声,郑重道:“嫂子们,回家!”

    女人们围拢上来,各自帮他搭一把手,虽然还是由顾天涯背着四嫂,但是女人们却在旁边伸手托着,这样能减轻一些重量,不至于让顾天涯在中途累倒。

    前来做工的时候,十四个人,短短一个月内,只有十二人回家。

    天很冷,四嫂的尸身也在变冷,一道寒风宛如利刃劈来,顾天涯眼泪再次汹涌。

    他心中酸楚难耐,忽然抑制不住放声大哭,满脸泪水道:“四嫂,咱们回家,回家这条路,你可要跟好了啊……”

    不管他的心志多么坚韧,他终归只是个十八岁少年,村中这些女人们都是他的平辈嫂子,乡里乡亲熟悉的宛如一家人,他带着大家前来做工,归去时却只能带回亡魂。

    这种痛苦,外人难以尽知。

    他一路背着四嫂尸身,旁边跟着顾家村的女人们,他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而行,口中不断呼喊着‘四嫂一定要跟好了’。

    这是民间的规矩,客死外边之人必须喊魂回家,否则背回去的只能是一具无魂尸体,客死之人会变成孤零瓢泼的荒野孤魂。

    “四嫂啊,你可跟好了啊,四嫂啊,你可跟好了啊……”顾天涯不断嘶喊,仿佛真在召唤四嫂的魂魄跟随着他。

    他一步一步走着,经常会突然流出一阵眼泪,由于他背着四嫂无法腾出双手,只能是身边跟着的女人们给他擦一擦。

    于是顾天涯再次不断嘶喊,大声道:“四嫂啊,跟着走啊,兄弟我带你回家,你可千万不要迷了路。下辈子,你要投个好胎,到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可不要再来顾家村啊……”

    但愿来生无磨难,黄泉挥手笑苍生,四嫂,这是我顾天涯给你的祝福,你可跟好了啊,千万不要迷了路。

    ……

    天色渐渐变黑下来,这一条沟渠干活的穷人们终于开始收工。

    很多人累的坐在沟渠旁边喘息,默默看着顾天涯背着四嫂的尸身行走,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的穷人,人人脸上都带着同情和不忍。

    可惜也只是同情和不忍,除此再也没能力帮点什么。

    顾天涯带着女人们,慢慢离开了沟渠的范围,突然他身体一震,目光怔怔看着前边某个地方。

    但见那处,地上赫然跪着一个人,旁边另有一人手持皮鞭,似乎竟像是专门等着他。

    地上跪着的那个人,分明正是不久前的孙七管事。

    至于那个手持皮鞭的人,竟然是密云孙氏的大公子孙昭,据说此次回来是要担任密云县令,这样一个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沟渠这里?

    顾天涯脸色微微变化。

    而那边手持皮鞭孙昭,也在同一时间抬起了手。

    恶狠狠的抽打了下去。

    啪!

    啪!

    啪!

    皮鞭连续抽打,转眼就是十七下,跪着的孙七管事皮开肉绽,但却始终不敢闪躲求饶,直到十七鞭子全部抽完,孙七才向顾天涯这边看了一眼。

    手持皮鞭的孙昭同样看了顾天涯一眼,突然冷声问道:“你这小子可否知道,为什么孙七会被抽这十七鞭子?”

    顾天涯点了点头。

    他很明白,是因为孙七私自掏出的那十七文钱。

第26章 【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

    见到顾天涯点头,孙昭随手扔掉了皮鞭。

    这位世家公子缓缓负手背后,沉声道:“规矩,就是规矩。本公子身为一县执掌,对待百姓可以救急救穷,但是孙七不行,他是我孙氏的家奴……”

    他说到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孙七胆敢私自掏出十七文钱给你,乃是破坏了密云孙氏定下的规矩,所以,本公子听说之后亲自前来打他,并且,专门等到你途径此地的时候才开始打他……”

    这番话,两个意思。

    第一,他是县令,他恪于父母官的职责,以后也许会救济穷苦。但是孙七是个家奴,私自掏钱给人属于触犯世家底线。

    第二,他专门在顾天涯途径的地方打孙七,这是在告诉顾天涯,穷人就得老实点,孙七给你钱,你竟然敢拿着……既然你忘了身为泥腿子的尊卑,那么我就通过打孙七来给你提个醒。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拿鞭子打你,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泥腿子穷人没有资格挨我的打。

    连挨他的打都没资格,可见这个世家公子何等高傲。

    孙昭忽然又道:“你还需要注意一件事,本公子打人的时候不曾穿着官服。”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你这是在告诉我们,你打孙七之时是用孙氏公子的身份。你之所以不穿官服,是想彰显公私有度。”

    孙昭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明白就好。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顾天涯又点了点头,忽然对着顾家村的女人们道:“哪位嫂子帮一把手,将我怀里的钱袋掏出来。”

    他双手由于背着四嫂尸身,无法自己探手入怀掏东西。

    嫂子们满脸怯懦看了孙昭一眼,其中一人伸手从顾天涯的怀里掏出了钱袋子。

    顾天涯再次开口,沉声道:“数出十七文钱,还给密云孙氏。”

    十七文钱,正是孙七私自给他的钱数。

    嫂子们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数出十七文钱,正要送过去还给孙昭,却见孙昭满脸淡然摆了摆手。

    只听孙昭淡淡一笑,悠然开口道:“不用了,留着吧。”

    顾天涯目光看着他,似是想听听下文。

    孙昭负手背后,口气依旧淡淡,再次道:“本公子让你归还铜钱,是因为你们不守孙氏的规矩,既然你们现在掏出钱财准备归还,那便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所犯的过错。但是这十七文钱并不放在本公子眼中,所以本公子现在以县令的身份赏赐给你。”

    这话说出来,语气很大度,可惜顾天涯仍旧看向那个拿着钱袋的嫂子,沉声道:“十七文钱,还给孙氏。”

    那位嫂子强撑着胆量,抖抖索索把钱送了过去。她不敢把钱直接递给负手而立的孙昭,只敢小心翼翼塞进跪在地上的孙七管事手里。

    孙昭明显脸色一僵,目中现出不悦颜色。

    可惜顾天涯却恍如未见,只是轻声问道:“敢问县尊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吧。”

    孙昭眼中一怒,似是感觉被一个穷人挑衅有损威严,但他自持身份,终究还是挥了挥手,故作大度道:“本公子身为父母官,自然不会为难治下之民。”

    顾天涯连搭话的心思都欠奉。

    他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孙七管事,随后便抬起脚来背着四嫂的尸身大步而行。

    顾家村几个女人连忙跟在身后,帮着顾天涯继续托着四嫂的尸身。

    夜风很冷,孙昭突然冲着跪在地上的孙七招了招手,沉声道:“今日打你,并非只是因为规矩。”

    至于还有其它原因,孙昭并没有跟孙七解释。

    他只是把目光看向顾天涯,一直盯着顾天涯的身影不断远去,忽然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道:“顾家村。”

    身为此地县令,密云县的任何政务都无法绕过他,朝堂上批准设立新型驿站之事,他在五日之前就已经知晓了内幕。

    原本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那是顶级大佬才能掺和的事情,但是今日早上他忽然接到长安的飞禽传书,才知道顾家村竟然会设立一个特批的新型驿站。

    这座特批的驿站,驿长竟然也是个七品官。

    正七品上,和他一样的级别。

    同处一县之内,怎能并驾齐驱?

    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个驿长是谁,但却不妨碍他对顾家村这个地方有了警惕,恰好孙七私自掏钱犯了过错,并且收钱一方正是顾家村的穷人……

    这让他立马觉得是个好机会,可以出手敲打一下顾家村的人。

    他目光继续看着顾天涯的背影,仿佛在回忆这个少年有没有畏惧他的敲打,可惜想来又想去,似乎只回忆起顾天涯不卑不吭的还钱。

    于是孙昭隐隐觉得,那个少年并未接受他的敲打。

    也就在这个时候,陡然听到夜色深处传来一阵声音,那正是那个少年的大声嘶喊,似乎又在呼唤那个累死的女人亡魂跟着回家。

    但是,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呢?

    只听那呼唤的声音虽然嘶哑,然而却仿佛要直插天际,苍莽,如哭:

    “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怒在喉间荡,恶向胆边生。贫寒交迫者,为何受此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四嫂啊,你可要跟好了啊,咱们穷人哪怕死了,落叶也要讲究归根,你可要跟好了啊,兄弟带着你回家……”

    明明是在呼唤亡魂,呼唤的时候似在悲切着穷人的命苦,明明在嘶喊着万般皆是命,向苍天哭诉着半点不由人……

    可是为何听这嘶喊之中,竟是隐隐有种我偏不服的意味?

    孙昭目光直直看向夜色深处,仿佛要看清那个少年早已消失的背影。

    好半天过去之后,一阵寒风吹来,这位世家出身的一县之令忽然打个哆嗦,也不知是因为寒风很冷还是因为别的,他口中轻轻重复顾天涯的嘶喊,尤其专门重复了其中的某一两句……

    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

    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

    孙昭忽然看向地上跪着的孙七管事,沉声道:“你站起来,跟我说说,为何你会私自掏钱,送给顾家村这个少年?”

    孙七小心翼翼从地上起来,起身之后先是恭敬给他行了一礼,然后,才小声道:“回禀公子,他读过书。”

第27章 【‘小姨’归来,村头相见】

    “他读过书?一个穷小子竟然读过书?”

    孙昭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眉头微微皱起。他隐隐约约明白过来,自己的下人为何会看重那个少年。

    这时代的书籍大多掌控在世家手中,民间百姓几乎没有读书识字的可能,那个少年虽然穿的有些寒酸,然而谈吐之间颇为不俗,最主要的是举止不吭不卑,丝毫没有普通穷人的唯唯诺诺。

    可见,是个读书读出了志气的情况。

    这样的人物,确实有资格受到世家的重视,世家虽然庞大,然而天下更大,世家之所以能够把持整个天下,是因为不断的收纳和掌控人才,越是寒族之士,越要收在手中,哪怕是放着不用,也强过放任自流。

    因为,任何一个不受掌控的读书人都是隐患。

    他像是稍稍有些后悔,但又不愿意向人低头,所以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对孙七管事道:“今日抽打于你,算是一场责罚,等你回族之后,可去领些赏钱……嗯,就赏你一贯吧,以后做事记得要四平八稳!”

    这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御下之道。

    孙七管事连忙躬身低头,恭恭敬敬答应了一声。

    孙昭迟疑一下,忽然又补充一句,道:“你是家生子,算是自己人,虽然身份是个家奴,但我并没有把你当做家奴看,今日我之所以责打于你,主要还是因为你犯了规矩,以后你要记住,同情不可轻施……”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悠悠然又道:“天下穷人何其之多,他们生下来就是受苦受穷的命,饿死也好,累死也罢,那都是他们投胎之时便已注定的结局,倘若无人搭理他们,穷人自会默默承受,可你却突然出手相帮,这岂不是让他们产生希望??你突然给了他们希望,却又没能力改变他们的生活,这对于穷人们来说,却比漠然无视更加痛苦……”

    这话长篇大论,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可惜,却是歪理。

    但是孙七管事不敢不听,他再次恭恭敬敬答应一声,道:“多谢公子警醒,小人以后不会再犯。”

    孙昭甚是满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

    孙七小心翼翼看他一眼,问道:“您不回吗?”

    孙昭摆了摆手,淡淡道:“本公子乃是县令,以后只会住在县衙。”

    孙七管事连忙道:“天黑路滑,颇有不顺,小人有些不太放心,可否让小人陪您前去?”

    孙昭淡淡摆手,语气微微有些傲然道:“这里是我的县域,何人敢招惹于我?”

    他不等孙七开口,已然转身而行,步履十分悠闲懒散,宛如踏雪赏景一般,过不多时,身影远去。

    孙七管事一直躬身目送他的离去,好半天后才敢挺起身子。

    直到此时,孙七才陡然发出一阵疼痛无比的呻吟,寒风刺骨之间,他哆哆嗦嗦摸向身上的十几道鞭痕,疼的脸皮不断抽搐,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此时夜色已黑,仿佛天地间只有他孤零零站在寒风中。

    他忽然转头看向顾天涯离去的方向,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叠放整齐的纸。

    这张纸上,写着四行似诗非诗的字。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这是那个少年前些日子找他买地之时,他亲口索要方才得来的一首诗,他很喜欢这首诗,一直把这首诗藏在怀里。

    他身为世家的家奴,勉强也能粗通文墨,他虽然读不懂这首诗里的内涵,但却总觉得每次读后都会心中憧憬。

    这首诗,应该是那个少年写给他的共勉。

    他两人一个是贫寒无比的穷泥腿子,一个家生子出身的永远家奴,然而即便人生像是大雪压满枝头,心中依旧有着属于自己的梦想。

    可惜,他一辈子只能把这个梦想埋藏在心中。

    而那个少年,却敢在烂泥之时写出这么一首诗。

    所以,这个共勉不能称之为两个人的共勉。

    这个共勉自始至终只能属于那个少年一人。

    他孙七这一辈子唯一能做的事,只能是保证自己‘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的初衷。

    然而那个少年却有无数未来,说不定就会达成‘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的高度。

    孙七很羡慕那个穷苦少年。

    ……

    寒风又一次刺骨吹来,吹的浑身鞭痕更加疼痛。

    孙七忽然仰头看向天空,口中哈出一团受冷变白的热气,仿佛是无限悲伤绝望,他满脸之上全是泪水。

    他突然凄凉出声,泪水更加汹涌,喃喃道:“叹我孙七此生,只是一个家奴,我唯一能做的事,只能是不变的同情心……”

    就因为一点同情心,他挨了主人十七鞭子打。

    但他满脸泪痕之时,嘴角却全是释然的笑。

    他似乎,并不后悔。

    他主人打他,训斥他,让他不准对穷人施与同情心。

    他乖乖听着,陪笑着,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改。

    ……

    当孙七管事仰天流泪的时候,顾天涯已经背着四嫂的尸身接近了顾家村。

    此时天色漆黑,道路积雪泥泞,偏生今晚乃是个无月之夜,赶路行走越发显得很是艰难。

    这一路之上,顾天涯歇息了足有五六回。

    虽然歇息了五六回,但他仍旧累的浑身无力。

    那些跟着他的寡妇们同样很累,但却始终帮他一起托着四嫂的身体,就这样,一群体弱饥饿的穷人边走边歇,蹒跚跋涉,漆黑而行,终于渐渐接近了顾家村,终于感觉快要到家了。

    然而也就在快要到家之时,所有人心中陡然蹦起了一根弦,顾天涯的眉头紧紧皱起,双目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顾家村。

    今夜,是无月之夜,到处黑漆漆,伸手不见指,然而村中却有无数火光,像是要把整个小村全都照亮。

    村里那么穷,谁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这些火光很是突兀,绝非顾家村人自己点燃的。

    顾天涯眉头继续皱着,心中不断闪过各种疑虑,寡妇们则是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惊慌失措的躲在他身后不敢露头。

    这些谨小慎微的女人,此时连喘息都不敢大口。

    顾天涯忽然弯腰下去,轻轻把四嫂的尸身放平在地上,然后,他沉声对众人叮嘱道:“几位嫂子,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先进村探上一探,如果无事再喊你们。”

    寡妇们怯怯点头,但是很快又焦急摇头,万分无助道:“不能去,不能去啊,说不定是来了强匪,你可千万不要被人给杀了。”

    河北道这些年一直不太平,经常会有匪患袭击村庄的情况,这些女人生怕顾天涯会出事,几乎全都伸出手想要阻拦他。

    然而顾天涯却心急如焚,他必须得进村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就算真是强匪进村点燃了火把,他也得找机会去把老娘救出来。

    他使劲甩开几个阻拦他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朝着村口悄然接近。

    哪知还没走出几步,陡然发现前方有了动静,但见一点火光突然晃动,像是迎着他的方向急速而来。

    顾天涯心中一凛,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但是那点火光接近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已可看清乃是一根火把,顾天涯浑身僵直,手心瞬间沁满汗水。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寇,他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了嗓子眼。

    忽听对面响起惊喜之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很是欢喜的大叫道:“是天涯么?是不是天涯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顾天涯悬着的一颗心猛然松弛下来。

    他几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时举着火把的人飞速奔来,光火照耀之下现出一张秀美无比的俏脸,那俏脸之人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突然伸手对着他的肩膀恶狠狠打了一巴掌,怒气冲冲骂道:“你这臭小子,死去哪里了?”

    这声音何其熟悉。

    这气场何等强烈。

    还有这故作生气骂人的俏脸,为何看起来如此的亲切可人。

    顾天涯直愣愣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女子举着火把骂他,忽然他大口深深喘了一口气,无比轻松般的舒畅而笑,道:“你可吓死我了。”

    女子又是恶狠狠剜了他一眼,俏脸带怒道:“还敢嘻嘻哈哈,信不信我打死你?坐在地上干什么,赶紧给我站起来,天气这么冷,地上这么凉,你要是敢冻坏了自己,小心我一巴掌拍死你。”

    说话说得凶狠无比,然而动作却无比温柔,只见她弯腰伸出一手,轻轻扶着顾天涯站起来。

    然后小手不断乱拍,帮着顾天涯打落屁股上沾满的积雪。

    顾天涯不知为何有些扭捏,尴尬躲闪道:“你摸我哪呢?男女授受不亲知道不?”

    “我呸!”

    女子猛然啐他一口,似是很想反驳一声,然而手上的动作却缩了回去,火把照耀之下似乎俏脸红了红。

第28章 【有层窗户纸,始终戳不透】

    顾天涯趁机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小声道:“村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火光?你怎么也拿了一个火把?咦,这个味道真香,好像是松节油啊,竟然是松节油做成的火把,我说你到底是有多么败家啊……”

    女子又狠狠剜了他一眼,但是一双眸子却不知为何有些躲闪,顾左右而言它道:“这可不是我败家,是村里那些兵卒给我的,不但给了我一根火把,其她人也都给了火把,大家一起照亮,这会儿正忙着呢!”

    “照亮?忙着?村里怎么会来兵卒?他们大半夜的想干什么?”

    顾天涯眉头下意识皱起,心中又闪过无数的疑惑。

    却听‘小姨’突然嘻嘻低笑,很是眉飞色舞道:“他们还能干什么?无非是丈量土地,登记人口,勘察位置,确立方位,还有还有,需要招人……天涯你快点前去报名,只要是顾家村的百姓都能成功,你是村里唯一的男丁,只要你去报名立马就会重用,快点去啊,快点跟我去……”

    女子不断催促,表情十分焦急,然而顾天涯却隐隐听出一点异常,似乎女子很担心他会对此事做出迟疑和反对。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半夜的突然有兵卒来招人?”

    “顾家村只剩十五户了,并且还都是老弱孤寡,至于男丁则是只有我一个,就算是征兵也不用搞出这么大动作……”

    “那么,我到底是哪里感觉不对劲呢?”

    他从小在乱世之中长大,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遇事先要思考良多,还要推断各种状况,所以虽然只是短短一皱眉间,他在心底已经猜测了十几种可能。

    有好,也有坏。

    可惜,都不能确定。

    但是不管如何,暂时应该是可以确定没有危险了,所以他首先是想到转身而行,疾步快走的向着村外而去。

    ‘小姨’怔了一怔,下意识追在后面跑,她脚力强过顾天涯太多,转眼之间便已追上,急急问道:“臭小子,你干啥?有家不回,你往外走?”

    顾天涯却是一声苦涩,继续疾步向那边走着。

    女子又是一怔,随即俏脸微微发白,她明显已经猜到了什么,于是再次追到顾天涯身边,轻声问道:“莫非又有人出事了?”

    她看到顾天涯眼圈一红,顿时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成立,她语气瞬间变得更加温柔,轻轻劝慰道:“天涯,你莫要太难过。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顾天涯终于开口,语气强忍哽咽道:“按照辈分,我应该喊她四嫂,我带着大家去做工挣钱,眼睁睁看着四嫂累死了。”

    他虽然强忍哽咽,然而眼圈分明通红,火把照耀之间,眼眶里依稀含着泪水。

    女子心中一疼,伸出小手替他擦擦,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柔声呢喃道:“乖,别哭,男子汉应该自刚自强,以后的日子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不会让你再这么艰难……”

    她想了一想,轻轻开口又道:“这一次,你不用去找孙家买地,这一次,你自己有资格送给四嫂一块坟地。”

    可惜顾天涯急着走向村外,寒风呼啸之间没能听清她的呢喃。

    两人走的都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村头,这时才发现寡妇们已经找了个树林躲起来,四嫂的尸身也被她们齐心协力抬进了树林。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变得轻松,他开口召唤道:“几位嫂子们,不用害怕了,村里没事,来的是兵。”

    来的是兵?

    那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几个女人在树林里露出小脑袋,且怯懦懦问道:“不会杀人么?”

    这话,顾天涯一时竟然不敢明确给予回答。

    河北道死于匪患的穷人很多,但是死于兵卒的穷人也不少,这些年兵荒马乱,谁都可以随便的对着百姓砍一刀。

    幸好女子也跟了来,连忙提顾天涯回答道:“放心吧,是好兵。今晚咱们村里,来的乃是娘子军。”

    娘子军?

    树林里几个寡妇一声惊呼。

    这可是整个河北道这些年里最好的一股兵。

    寡妇们急急走出树林,显然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担心。

    而顾天涯此时却是满脸惊疑,他转身遥遥眺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村里,然后他目光直直看向女子,沉声问道:“你是说,娘子军?”

    他不等女子回答,自己再次开口,一脸沉吟道:“你先前说,丈量土地,登记人口,选取位置,确立方位……并且,还要招人……”

    他猛然又看向村里,目光隐隐闪烁着某种深邃,忽然大有深意开口,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道:“这些兵卒要做的事,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

    却见女子眸子左右飘忽,像是在躲闪某些事情,好半天才道:“看来你是猜到了啊,你确实猜的一点没错,是你提议的那个驿站,娘子军准备要在整个北方施行。”

    顾天涯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女子忽然跺了跺脚,像是有些生气道:“没错,是我干的。你若想怨,那就怨我。但我全是为了你好,如果有下一次我还这么做。”

    她停了一停,紧接着又道:“你明明构想出了如此巧妙的驿站,偏生却鼓不起勇气去告诉娘子军,所以我便替你出头,将你的构想告诉他们,果然所有人全都惊动了,立马决定要在顾家村设立驿站……”

    顾天涯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里面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他双目继续静静看着女子,好半天后才沉吟出声,略显好奇问道:“你到底是何出身?竟能影响娘子军的决断?”

    女子眸子忽闪一下,扭头看着别处,她明显是在躲闪,语气却使性子一般倔强,犟嘴道:“我既然出身世家豪门,认识他们的管事难道不行吗?”

    顾天涯紧跟着追加一句,沉声再道:“如果只是娘子军中的某个管事,恐怕还没有能力促成这件大事。”

    女子猛然一跺脚,像是大怒道:“是李秀宁,行了吧?小姨我是豪门女子,认识李秀宁没什么出奇。”

    “莫非是闺中好友?”顾天涯下意识再问。

    女子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生怕被顾天涯察觉,使劲把脑袋扭到一旁,连连道:“嗯嗯嗯,就是闺中好友。我那好友跟我关系太好了,简直就是情同姐妹一般,所以嘛,我这次直接去见了她,跟她说了你的驿站构想,果然她立马表示,此事简直妙不可言。”

    顾天涯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小激动,道:“想不到你竟然认识那位公主,那可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奇女子啊。”

    女子明显大喜,几乎喜的眉花眼笑,道:“会说话你就多说点,我爱听。”

    顾天涯连忙恭维几句,道:“小姨你能和平阳公主结为好友,显然也是一位巾帼奇女子的人物,乖乖不得了,我竟然抱上了一根大粗腿。”

    “那当然了,以后我罩着你……”

    女子更加喜不自禁,乐的小嘴都要笑歪了,突然她俏脸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努力装出严肃之色,哼哼唧唧道:“我有名字,叫做昭宁,你以后喊我名字便可,老是喊小姨显得有些生分了。”

    喊你名字?不喊小姨?

    喊小姨显得有些生分?

    这不对吧,明明是喊小姨显得亲切才对啊……

    顾天涯脸色有些古怪,他想不懂这个所谓的‘小姨’什么意思。

    莫非是良心发现,终于觉得自己和她年纪差不多,所以不好意思再当长辈,故而才会用这个借口让自己改口。

    这样一想,似乎觉得也不错。

    能当平辈,谁愿意上赶着当晚辈不成。

    但是他却没料到,小姨突然又严肃开口,像是很郑重叮嘱般道:“喊我名字,不喊小姨,但这并不是说你变成了我的平辈,你以后在外人面前还得以我晚辈自居,知道么,要记住。”

    顾天涯愣了一愣,越发想不懂她的意思。

    却见昭宁忽然像是有点羞涩,期期艾艾又开了口,只不过,这次说话简直像是蚊子嘤嘤,几乎听不清道:“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喊我昭宁就行了……”

    声音真的很小很微弱。

    顾天涯真的没能听清楚。

    他永远都不会想到,昭宁这个名字,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昭,是封号。

    宁,是秀宁。

    平阳昭公主,第一女战神。

    这是女子死过一次之后给自己取的名字,她在顾天涯面前只想成为顾家村的昭宁。

    有层窗户纸,始终戳不透。

第29章 【以后定个规矩】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晚间的气候越发寒冷,既然村中的火光根本不是威胁,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肯定是回家。

    顾天涯再次背起四嫂尸身,其她几个寡妇仍想帮他伸手托着,哪知李秀宁却突然挤开众女,含含糊糊道:“你们在头前带路,我帮他托着就行。”

    说着,手里的火把直接塞给一个寡妇,又把其她几个寡妇也挤到一旁,再次道:“你们负责举着火把,只在前头照亮便行了……”

    几个寡妇面面相觑,下意识去看顾天涯的脸色,其中一个寡妇颇为年轻,有些期期艾艾道:“举火把照亮只需要一人吧!”

    言下之意,隐约竟是还想跟在顾天涯身边,也不知是因为想要搭手帮忙,还是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但是看她那副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架势,分明还是不舍得离开这种情况居多。

    李秀宁登时大为警惕,一双妙目仿佛闪着独占欲的光。

    她眼睛直勾勾看着这个小寡妇,就差说一句‘你这娘们也想跟我争夺天涯?’

    不过这句话她并未说出来,她只是仗着自己的力气挤开小寡妇,一边帮顾天涯托着四嫂尸身,一边用另一只手不断挥舞着,仿佛撵人一般道:“没事没事,我帮他就行。”

    这个天下第一的女战神,竟像个小女人一般学会了吃醋

    而那个年轻小寡妇似乎也不愿放弃,一直待在顾天涯的身边磨磨蹭蹭就是不走。

    忽然一个年龄稍大的寡妇站出来,伸手一把扯住年轻小寡妇的衣角,小寡妇挣了一挣,却被年龄大的寡妇直接拉走。

    其余几个寡妇看了一眼顾天涯,终于也跟着年龄最大的寡妇走去了前头。

    那个年纪大的寡妇故意走的很快,不多会功夫已经领着众女远远在前,这时年轻小寡妇才轻轻抱怨一声,道:“二婶,天涯是咱们村里的男人……”

    “他还没成年呢,暂时算不上男人!”被称作二婶的寡妇直接说了一声,用意无非是想劝她打消念头。

    然而年轻小寡妇仍是有些不愿意,支支吾吾又道:“他十八岁了,不小了呢。咱们村里的男丁死光了,满村可就剩下他这一根独苗……”

    她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忧伤,对那个年龄大的寡妇道:“二婶,我知道您什么意思,无非是不想我去祸祸天涯,免得让他背上沉重无比的负担,可是二婶啊,我家孩子太小了,如果我不能给孩子找个父亲,凭我一个寡妇根本养不活孩子。”

    二婶沉默起来。

    其她几个寡妇明显也情绪不佳。

    她们都和这个年轻小寡妇一样,按照辈分算是顾天涯的嫂子,女人越是活的苦,越渴望有个坚强的胸膛靠一靠,顾天涯乃是村里唯一的男丁,他在这些寡妇眼中就是那个最坚强的胸膛。

    二婶似是还想再劝全大家,但是一时又不知如何去劝,她自己守寡多年,如何不知道年轻寡妇的凄苦。

    她手里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头,火光照耀之下现出一张满带苦涩的脸。

    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叹了一声,仿佛若有所指般道:“我年轻那会儿,也觉得熬不住,家里男人死了,只留下我一个弱女人,天冷的时候,我守着孩子缩在草席里,明明身上盖了无数的茅草,然而浑身上下总是暖不出一丝热气……”

    几个小寡妇连忙道:“我们也是,我们也是,天太冷了,哪怕身上盖着再多的茅草也不顶用。”

    二婶看了她们一眼,轻叹又道:“那时候啊,我就想着,若是能有个男人躺在我身边,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个男人会搂着我,那个男人会抱着我,他身上的热气像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盆,能把门缝里吹进的寒风全都赶出去。又暖和,又舒坦”

    几个小寡妇憧憬起来,眼睛里水汪汪的幻想着什么。

    其中最年轻的那个小寡妇甚至脸腮发红,期期艾艾道:“我也经常想呢,想着天涯会把我接过门过日子,白天我随着他一起干活,晚上他守着我渡过黑夜,等我孩子睡着的时候,天涯会拉着我偷偷到床边去……”

    至于到床边去干什么,这些结过婚的女人自然心知肚明。

    几个寡妇忽然也觉得腿根有些发软,脸腮不知不觉也都红晕了起来。

    而那个最年轻的小寡妇早已脸色涨红,脸腮上面滚烫的像是发烧,她喉咙轻轻滚动几下,分明是咕嘟一声咽口唾沫。

    唯有二婶像是生了气,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七八个女人如狼似虎,天涯的身板子可承受不起。”

    小寡妇连忙道:“我会努力做工挣钱,偶尔能给他买点好吃的,补一补,可以的。”

    “有肉吗?”

    二婶猛然问了一句,语气带怒道:“就凭你一个小女子,你能挣到钱给他买肉吗?男人若是不吃肉,天天干那事如何撑得住。”

    小寡妇一呆,眼圈儿有些发酸。

    这时二婶再次一叹,仿佛劝解道:“唉,别想了。咱们就是这个命,这辈子老老实实熬着吧。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可是你们总得想一想对不对得起天涯……”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悄悄向后观望一下,暗示众女道:“刚才你们也都听见了,那位贵人女子来历不凡,咱们都是女人,都能猜透她的心思,这样的贵女子能够看上天涯,这是天涯一辈子难求的机会……你们,你们这些做嫂子的,难道真就忍心让天涯一辈子受穷吗?”

    女人们都沉默起来。

    二婶看了她们一眼,最后道:“都把心思收了吧,咱们这辈子就是活该受苦的命!”

    女人们还是沉默,看样子还是心中不舍。

    二婶像是气恼起来,陡然呵斥骂道:“咱们是活在烂泥堆里的女人,哪有资格去跟那位贵人争男人?今晚我把话撂在这,以后谁也不准再打天涯的主意,若是哪个犯了规矩,可别怪我去找瞎爷告状,到时候执行村规,把你们的孩子也撵走。”

    这话,算是很严重的警告了。

    古代乡村之间,大多宗族自治,有族老的时候,听族老的,没族老的时候,听长辈的,二婶虽然是个女人,但她辈分却比大家高,她一旦发出严肃警告,便等于是给村里立下了一个新规矩。

    这个新规矩,就是小寡妇们不准再渴盼着顾天涯。

    几个小寡妇明显悲从心来,好几人眼圈已经发红了。忽然抽抽噎噎出声,哭的很是心酸凄苦。

    二婶犟撑着强硬,低声呵斥道:“闭嘴,不准哭。”

    然而女人都是水做的,伤心之时哪里忍得住?

    二婶被众女哭软了心肠,陡然苦涩低叹几声,她满脸无奈看了众女一眼,迟疑着压低声音道:“算了算了,二婶不逼死你们,一个月,可以允许一回,行了吧,都别哭了。”

    这话,顿时让小寡妇们惊喜抬头。

    却见二婶一脸严肃,出声又道:“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只许偷食不准明来,并且,得等天涯年龄再大一点,身体变得再强状一些,还有,你们不管谁想偷食,先得和天涯他娘说一声,得到允可之后,才准找机会跟他……都记住了吗?把眼泪先擦了。”

    小寡妇们连忙擦掉眼泪,个个显得无比听话,其中最年轻那个不断回头张望,像是生怕顾天涯会被那个贵女给偷走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活的何等可怜,尤其是河北道这一代,几乎每个村子都是如此。

    顾家村还算好的,至少还保存了顾天涯一根独苗,有的村子甚是全是孤寡,需要去别的村里借男人。

    ……

    却说二婶定下规矩之后,小寡妇们终于不哭不闹了,众女跟着二婶一起走在前头,虽然走的很慢但是终究还是到了村口。

    她们站在原地等候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顾天涯也背着四嫂的尸身走到了村口。

    此时夜色漆黑,但是村庄里面火把通明,女战神一直跟在顾天涯身边,一双眸子时刻闪烁着警惕的光。

    她正要找个借口让女人们各自回家,忽然听到村里面一阵甲胄碰撞的声响,女战神猛地想起正事,连忙压低声音对着顾天涯道:“等会你要切记,多多展现自己。”

    顾天涯微微一怔,将她的提醒记在心里。

    也就在这时,村里已经有人迎了过来,却见一群兵卒高高举着火把,领头一人赫然竟是个骑着战马的将军。

    此人浑身甲胄精良,一张国字脸显得颇为威武,他骑在马上仔细看了顾天涯一眼,突然出声问道:“你就是顾家村的唯一男丁?”

    顾天涯背着四嫂站在原地,点点头答应道:“是!”

    “好!”但见骑马的大将也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朝着战马旁边的一个汉子指了指,沉声道:“你俩认识一下,以后将会成为同袍。”

    顾天涯微微一怔,一时没能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第30章 【女战神的良苦用心】

    他正迟疑之间,却见那个汉子已经占了出来,瓮声瓮气道:“俺,牛老四,以后,是驿长,你,跟着俺混,帮俺出主意。”

    说完不等顾天涯开口,汉子自己已经开始裂嘴大笑,极兴奋又道道:“俺刚才听将军说了,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还读过书呢,是个有本事的,呵呵呵呵,俺牛老四,当官了,但俺,不会当官,你得帮着俺……”

    顾天涯再次一怔,他隐约觉得这汉子像是有点不对劲。

    也恰在这时,顾天涯听到‘昭宁’在他耳畔轻声提醒,道:“这个牛老四,脑子受过伤,但他曾经立过大功,有功之人不得不赏,所以我那位‘闺蜜’将他任命为顾家村驿站的驿长,算是酬答了他曾经立下的战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感觉这个汉子不对劲。

    原来是脑子遭受过创伤,所以看起来才像个傻子。

    却见牛老四介绍完自己之后,一直咧着大嘴冲他傻乎乎的笑,那种笑容真的很是纯洁,就好像是不经世事的小娃娃一般。

    而那个骑马的大将却再次开口,沉声对着顾天涯道:“军中同袍,皆是兄弟,从今天开始,牛老四就请你多多照看了,怎么着,你不愿意向他介绍一下自己吗?”

    顾天涯看他一眼,面色淡然不做答复。

    但是当他目光转向牛老四的时候,他脸上却现出发自赤诚的微笑,温声介绍自己道:“牛四哥你好,我叫顾天涯。”

    牛老四登时裂开大嘴,欢喜的想要上前拥抱他。

    顾天涯连忙退后两步,再次温声道:“牛四哥,我身上背着人呢。”

    可惜牛老四还是冲了过来,一把从他背上抱起了四嫂的尸身,瓮声瓮气道:“俺劲大,俺帮你。”

    顾天涯没有拒绝,他能感受到这个汉子的赤子之心。

    所以,他只是微笑点点头,任凭牛老四帮他抱起了四嫂的尸体。

    他对牛老四满脸微笑,但是转头看向那个骑马大将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则是收敛了,反而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恭恭敬敬拱手道:“敢问这位将军,可否赐下称呼。”

    举止之间,礼仪十足。

    那个大将像是皱了皱眉头,似乎趁着顾天涯不注意的时候还偷偷瞅了女战神一眼,隐约之间,大将似乎苦笑了一下。

    但他很快收起表情,口中四平八稳嗯了一声,淡淡道:“本将军,名叫马三宝,吾乃平阳公主家奴,目下担任娘子军副将,位列四副将第三,负责新型驿站之事。”

    古怪的很。

    他明明装出一副四平八稳的架势,然而说起话来却像是恨不得把自己介绍个清楚,顾天涯心里感觉纳闷,脸上却继续保持着恭敬。

    却听马三宝自己似乎也察觉了不妥,忽然改口开始说起别的事,但见他伸手一指身后的兵卒,沉声道:“此乃九十九个老卒,皆已卸任了军中差事,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顾家村的驿卒,九十九人,再加上你,这就凑够了一百个兵丁,正好满足顾家村驿站的编制。”

    顾天涯听的一愣,下意识道:“一百个兵?”

    他转头看向女战神,目光明白带着质询。

    可惜女战神不想跟他多说内幕,只是小声撒谎道:“毕竟有我的面子嘛,我那‘闺蜜’专门把顾家村驿站扩大了十倍。”

    “扩大十倍?”

    顾天涯眼光一亮,身体都忍不住震颤一下,他只觉得脑子蒙蒙作响,激动的脱口而出道:“那岂不是说,会有千亩地。”

    “哈哈哈哈!”

    女战神还没有回答,突听牛老四咧嘴大笑,但见傻乎乎的汉子像是很得意,一张憨憨的脸上全是幸福表情。

    只见他单手抱着四嫂的尸身,另一只手急不可耐抓着顾天涯,献宝般瓮声瓮气道:“顾兄弟,俺带你去看,将军他,丈量了一千亩地,都给了,咱们驿站作为财产。”

    说着也不管顾天涯远不远,一只大手直接拉着顾天涯就跑,夜色之间,只听傻子哈哈憨笑,似乎是因为马上就要跟好兄弟分享喜悦,所以他笑的真是特别特别开心。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女战神悄无声息走向了村口一处黑暗角落。

    而那个骑马的大将马三宝突然也冲着兵丁们挥了挥手,然后他自己下了战马走向女战神所去的角落。

    这人刚才还一脸威严,到了角落处猛然变得低眉耷眼,满脸愁苦道:“公主,小人估摸着要倒霉啊。刚才您也看到了,那位对我的观感不太好,他对着牛老四的时候满脸微笑,对着我的时候却恭敬行礼,这是见外啊,恐怕心中已经有了成见。”

    他不断抱怨,可怜巴巴像个家养的小狗子。

    然而女战神却不为所动,只是轻声道:“朝堂上的一场纷争,所有驿站都被缩减规模,唯独特批了一座,美其名曰是为了照顾我的颜面,但是本公主知道,这根本不是照顾我的颜面,无论父皇也好,还是二哥也罢,外加那些文臣武将,以及背地里的各个世家,他们之所以特批一座驿站,无非是想窥探和猜测我的心思……”

    马三宝静静立着,垂手恭恭敬敬只听不说。

    女战神又道:“这座驿站太过特殊,注定要吸引有心之人的目光,如果我一开始就让天涯担任驿长,恐怕不出三天他的生平就会出现在那些人的案桌上。”

    马三宝直到此时才小心翼翼开口,一脸若有所思道:“所以您给了牛老四这个官职,让他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

    他说着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但是麾下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让麾下故意趾高气昂对待顾天涯?”

    女战神轻轻吐了一口气,忽然仰头看着夜空,喃喃道:“如果人生太顺,很难走到巅峰。哪怕他再怎么聪明,毕竟没有经历过官场,我之所以让你趾高气昂对待他,是为了在他起步之时故意设置一个强势的上官,这样有助于他的成长,也容易培养他的警惕。”

    马三宝有些无奈,踟躇半天后又道:“那您以后可得记着搭救小人一把,免得小人这辈子都要被他给惦记住,等他将来执掌大权之时,小人可不想天天挨板子。”

    女战神笑骂他一句,道:“你这个狗东西,现在就开始害怕了?”

    马三宝明明是个豪强汉子,然而这一刻却显得有些忸怩,他讪讪赔笑道:“毕竟是您的…您的那个嘛……小人怎敢不怕他。”

    他眼瞅着女子心情不错,连忙又讨好着抱屈道:“实话跟您说了吧,这趟脏活小人根本不想接,可惜另外三个混账太无耻,通过猜拳作弊让小人输了,无奈之下,只能我来,唉,早知道会被未来驸马给惦记上,打死小人也不会跟他们猜拳乱赌……”

    女战神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谁说他是驸马了?”

    马三宝一呆,连忙抡起巴掌狠狠甩了自己一下,恭恭敬敬道:“小人该打,胡乱说话。”

    哪知女战神似乎并未生气,反而突然像是有些娇羞,她俏脸期期艾艾半天,忽然略显羞涩道:“你记住了,驸马这个字眼不好听。他可傲着呢,不喜欢做赘婿。”

    马三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错话根本不是说错话,而是用错了词,所以才被呵斥。

    这时忽然又听到牛老四的憨厚大笑声,女战神和马三宝连忙变回了刚才的伪装,两人急急从角落走出来,相互装作不认识一般。

    马三宝翻身上了战马,四平八稳骑在马上看着村外,不多会功夫,牛老四拉着顾天涯归来。

    此时牛老四满脸带着憨笑,顾天涯的脸上也挂着欣喜,整整一千亩地,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马三宝似是急于离开,忽然‘冷哼’一声道:“本将军身负诸多大事,没有闲工夫为了一个驿站耽搁,从今天开始,你们自己做好自己的事,驿站能否设立起来,只能靠你们自己去努力,如果被人打压了,那只能怪你们没本事……”

    他‘冷着’脸撂下一句官话,摆谱简直摆的十足十。但他终于还是心有忐忑,不知为何就从嘴里秃噜了一句话,又道:“但是你们也要记住,咱们娘子军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倘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找茬,你们直接抄家伙干他娘的就是……呃,我的意思是咱们有的是人,不怕事……呃,也不对,我的意思是你们干好自己的事,不需要对别人低三下四……”

    胡乱说了一通,越说越觉得心虚,这货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吓破胆了一般不敢去看女战神。

    他慌里慌张一抽马鞭,胯下坐骑猛然嘶鸣一声,战马恍如闪电一般冲刺,眨眼之间跑出了顾家村。

    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躲避。

    可惜顾天涯不知内情,还真以为这个娘子军的副将高傲无比。

    他甚至还专门感慨一声,由衷称赞道:“不愧是那位公主的嫡系,做事怎一个干脆利索了得?说走,就走,不带一丝迟疑的……”

    女战神原本正在暗暗生气马三宝混账乱说,听到顾天涯的夸赞顿时忘了生气,她可不认为顾天涯是在夸赞自己的家奴,她只听清了顾天涯夸赞她的那句。

    不愧是那位公主的嫡系……

    这不就是在夸我么?

    好你个臭天涯,真是坏死了。

    会说话你怎么不多说一点?

    难道不知道我爱听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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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苟,万事稳一手。数九严寒,路有冻死,当所有人全都躲在家里烤火的时候,顾天涯在河里捞出了一个历史上原本应该死去的女人。他想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当媳妇,可惜,老娘却和对方“拜了把子”。于是,十五岁的顾天涯多了一个‘小姨’。……遇事不决问老娘,有人找茬喊小姨,在这个大唐,顾天涯连李世民都敢硬顶一下。原因无它,家里靠山够硬。但可惜的是,他天生是个老阴比的性格。聊天群:722290630我在大唐有后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在大唐有后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在大唐有后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