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本公主要做顾天涯的管家婆】
有个词叫做秉烛夜谈。
今晚却出现了一场秉把夜谈。
秉啥把呢?
火把!
地点就设在村中,恰是顾天涯家里的小院,所谓小院,其实是个形容,实际上哪里能称得上院子啊,完全就是一圈破破烂烂的篱笆墙。
就算这等家境,在顾家村还算情况好的,毕竟家里有着男丁,顾天涯也算勤奋,他能砍来树木编成篱笆,围在四周形成一圈小院墙。
村里其她人家可就比较惨了。
一般是用树枝子围成个院院,土坷垃歪歪斜斜筑成个小屋,屋顶上面苫点茅草,勉强算是一个遮风挡雨的窝。
甚至还有更穷的,连树枝子小院也弄不起,全家就只有光秃秃一间小屋子,大半夜的孤零零老吓人了。
没办法,这就是河北道现实情况,不止顾家村如此,许多村庄也都如此。
世上任何事,就怕与人比。
因为顾家村如此之穷,竟然导致顾天涯家变成了村中首屈一指的‘富户’,单凭这个篱笆做成的小院,就比其余十四户更有脸面。
所以夜谈的地点就放在了顾天涯家。
家里的院子实在太小,然而驿站编制却有一百个兵,这么多的人,肯定不能全进来,于是,院子外面也都站满了人。
足足九十九个兵卒,个个手里举着火把,火光照耀之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巨匪在此设立了聚义堂呢。
顾天涯明显有些无奈,此时正在小声对女战神表达自己的抱怨,轻声道:“寒冬腊月,天这么冷,你就不能等到明天么,非得连夜让大家商量事?”
“当然,不能……”
女战神直接白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顾家村设立驿站乃是大事,能否建成关乎着你的颜面和名声,此事岂能拖拖拉拉?做事就得干脆利落!别说是寒冬腊月,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继续……”
顾天涯叹了口气,再次道:“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名声。”
“可是我在乎!”
女战神陡然一瞪眼睛,咋咋呼呼道:“你是我的人,怎能被人看轻了?还有还有,娘子军声名赫赫,做事一贯雷厉风行,打从建立这支军伍的时候开始,娘子军从来就没有拖拖拉拉的时候,说干,就干,不耍嘴皮子,只会动真格。”
顾天涯哭笑不得,不得不提醒她道:“你可千万不要入戏太深啊,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娘子军的人了啊?”
哪知女战神突然探手入怀,转眼间掏出一个银子制作的小牌牌。
她把小牌牌朝着顾天涯眼前晃了一晃,小脸之上全是得意和古怪的笑容,一脸狡黠道:“看到没有,这是令牌,我那位闺蜜亲自送给我的,从今天开始我也是娘子军的人。”
顾天涯愣了一愣,微微有些吐槽道:“果然有后台罩着就是了不起。”
吐槽之后,突然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凑过去头,低声问道:“却不知你那闺蜜给了什么照顾,欲要让你担负何等职责?”
“嘻嘻!”
却见女战神更显得意,一双小手不断把玩着小牌牌,突然老气横秋咳嗽一声,大喇喇道:“吾乃,驿站账簿主事也。”
驿站账簿?
还主事?
顾天涯面色呆呆,他很肯定自己的构想里面没有这个职位。
却见女战神也不知怎的,俏脸隐隐似是微红了一下,突然语气有些期期艾艾,躲躲闪闪道:“所谓账簿主事,管的乃是钱粮和收支,以后凡是这座驿站的财产用度,都得由我亲自来掌管……”
“那不就是管家婆么?”
顾天涯还没有开口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寡妇的声音,那小寡妇听着像是有些好奇,其实却隐隐带着一些醋意。
她吃醋的原因很简单。
管家婆,管着整座驿站的钱粮和收支,说白了,就跟一家之内女人负责掌管财产一个意思。
再联想到顾天涯将会帮着牛老四管理驿站的所有正事……
女战神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根本不是想当驿站的管家婆,她分明是要当顾天涯的管家婆。
难怪小寡妇会有醋意,故意用好奇的声音戳穿提醒。
可惜顾天涯还没来得细想,忽然旁边再次传来一个声音,但见牛老四杵着大脑袋凑了过来,瓮声瓮气道:“管家婆啊?那可好呢!能管钱,能管家……”
他一脸憨憨的夸着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脸色一变,很是郑重的对着女战神道:“不过俺得跟你说说,俺牛老四可不会胡乱娶妻,俺家将军早就跟俺说了,他已经给俺物色了一个好媳妇,过不几天就给俺送来,让俺牛老四也能成个家,你这女子虽然长得怪好看,可你不能成为俺的管家婆。”
憨傻之人,毫无心机。
心里想着什么,他就会说什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憨里憨气,任谁都能听出乃是发自赤诚,唯有女战神怔怔一呆,俏脸现出哭笑不得之色。
牛老四却以为这个好看的女子伤心失望,连忙安抚道:“你这女子,也别难受,如果你实在想找个男人过日子,那俺可以把俺的兄弟介绍给你。”
说到这里,突然一把拉过顾天涯,献宝一般道:“你瞅瞅,这就是俺的好兄弟。俺家将军说了,俺这个兄弟可聪明呢。俺家将军还说,让俺以后全听兄弟的。虽然俺是驿站的驿长,但是这座驿站是俺兄弟说了算……”
女战神原本被他憋得胸口起伏,几乎就要出声呵斥这个大傻子。
结果突然听到傻子要给她介绍男人,并且介绍的还是顾天涯,女战神登时一腔怒气消散无踪,甚至心里竟然还有一些小欢喜。
但她故作矜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俏脸之上摆着庄重,分明言不由衷道:“其实我才不在乎什么管事不管事,我主要是得帮着臭小子管着驿站的事,男人嘛,总是粗枝大叶,不管着可不行,不管着会出事……”
这时陡然听那小寡妇开口,语气颇带酸意问道:“那如果以后天涯兄弟升了官,要去别的地方当官怎么办?”
女战神对所有人都是语气平和,唯独对村里的小寡妇们很不友好,闻言立马大声反驳,怒气冲冲道:“他能升官,我自然也跟着升官,不管他去哪里,我都跟着一起去,哪怕他去当皇帝,我也继续管着他的钱,谁若不服,先跟我吵一架再说。”
堂堂公主,竟和一个小寡妇撕闹,幸好众人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否则绝对会跌碎一地的眼珠子。
那个小寡妇乃是穷苦出身,此时哪里有底气敢和女战神争辩,再加上村中的二婶狠狠瞪她,她只能唯唯诺诺缩了回去。
女战神顿时吐气扬眉,感觉比打胜了一场战役还要得意。
……
经过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驿站将会多出一个女管事,顾天涯沉吟半天,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自古官场争锋,都需身后有人,驿站虽然算不得正式官场,然而毕竟算是踏入了官场半步。
以后迎来送往,终归要和官场之人打交道,而一旦和官场之人打交道,不免就会滋生出各种利益纷争。
既然要有纷争,那就得有后台。
恰好‘小姨’乃是那位公主的闺蜜,有她待在驿站之中说不定能收奇效。
这事细细一想,绝对利大于弊。
顾天涯突然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对着牛老四微笑一下,道:“牛四哥,您觉得冷不冷?如果觉得还能撑住,那么兄弟有些事情想跟您商量商量!是关于驿站建造的事,须得好好规划才行……”
这话说的十分谦恭,并不因为牛老四脑子不好而轻视,相反很是恭敬,分明带了请示的味道。
牛老四明显很是开心,咧开大嘴憨厚直笑。
这憨傻汉子使劲拍着胸口,不断表现自己道:“兄弟你看看,俺可壮着呢!不怕冷,冻不着。”
顾天涯点了点头,又把目光看向院里院外的兵卒们,再次道:“兄弟们冷不冷?能不能撑得住?”
百十个兵卒嘻嘻哈哈,举着火把道:“这点寒冷算个什么?北边的边境才叫冷。顾家兄弟,你不用在乎大家,咱们都是军中老卒,一整夜不睡也无所谓,倒是你,身板子有点弱啊,不如你去屋里坐着,烤着火盆暖和暖和。”
顾天涯郑重摇头,沉声道:“哥哥们挨冷受冻,我这个做兄弟的怎能去烤火?”
兵卒们怔了一怔,看向顾天涯的目光忽然多了一层亲切。
反倒是女战神这时有些歉疚起来,突然轻轻一扯顾天涯的衣角道:“要不,明天再议事?天太冷,你可不要冻坏了。”
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士卒们也不能冻坏了。”
然而顾天涯却突然豪气生出,陡然轻笑出声道:“既已挨了冻,不能白挨冻,虽然这天气很冷,但是大家的心里都热着,既然所有人都盼着驿站,那咱们就早一点开始建造这个驿站……”
说着猛然起身,目光赫然看向屋子方向,大声道:“娘亲,今次可得求您帮帮忙了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唯有女战神目光轻轻在闪,依稀是在暗暗猜测着什么。
她隐隐记起来,顾天涯好几次跟她说过,无论读书识字也好,还是各种见识也罢,似乎都是顾天涯的娘亲所教,所以顾天涯才会懂得比别人多。
第32章 【顾天涯的梦想和愿望】
就在众人的好奇目光中,顾天涯的老娘走了出来。
左手之中,拿着一个盒子。
右手之内,同样也拿着一个盒子。
左手拿的那个盒子很小,大约只有成人的拳头般大,整个盒子四四方方,看起来像个比较规整的四方体。
至于右手所拿的盒子,则是用木料打造而成,盒子也不算太大,约莫能放几本书。
只见老娘一路走过来,双手同时把盒子递向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依依不舍般道:“这都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你以后可得省检着使用……”
顾天涯父亲留下的东西?
女战神的两只小耳朵瞬间支棱起来……
可惜,顾天涯的老娘再没多说什么。唯见顾天涯郑重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孩儿从不糟蹋东西。”
说着,把两个盒子接在手中。
女战神满心好奇,忍不住把一颗小脑袋凑了上去,她一双眼睛眨呀眨呀的瞅着左边那个盒子看,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奇怪的字。
四四方方,应是汉字。
偏偏写法古怪,总觉得似是而非。
女战神努力看了半天,最终也只能认出其中一个字。
那个字,念‘粉’。
‘粉’字的后面还有一个字,看起来像是个筆画的‘筆’字。
两个字恰好一前一后,连贯起来应该念做‘粉笔’。
“粉…粉笔?”女战神迟迟疑疑的念出了声,小脑袋里全是一无所知的迷糊。
她除了这两个字能够认出,其它几个字完全不认识,明明看着像是字,偏偏双眼一抹黑。
她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眼睛里闪烁着无比好奇,再次磕磕巴巴念了一次,道:“粉…粉笔?”
顾天涯在一旁笑起来,点了点头鼓励她道:“对,你念的对,这两个字,正是念做粉笔!”
女战神顿时眼睛一亮,急忙又探了探小脑袋,她眼睛眨呀眨呀的看着小盒子,急不可耐问道:“这上面还有字?可惜我全都不认得,你认不认的?告诉我念什么!”
顾天涯似乎并不迟疑,张口直接念给她听,道:“广东国营粉笔厂。”
女战神双眼明显带着迷茫,满头雾水道:“什么意思?”
顾天涯这次迟疑起来,好半天后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不愿说。”
他说着看向老娘,目光之中明显带着眼巴巴的期盼。
女战神心中微微一动,连忙也看向顾天涯的老娘,可怜巴巴帮着哀求道:“您给他说一说好不好,我感觉他心里很渴望知道。”
可惜顾天涯老娘摇了摇头,温声笑道:“等他长大以后再说吧。”
女战神登时一呆,下意识道:“天涯已经十八了啊,十八岁还不算长大吗?”
结果老娘仍是温声一笑,再次道:“没成家呢!没立业呢!你们不用求了,这事没得商量,他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孙子,我什么时候才把一切告诉他。现在,不行。”
这番话虽然说的很是温和,然而语气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顾天涯明显很是失望,不过仍旧点了点头,一脸恭顺道:“好吧,我不逼您。什么时候让您抱上孙子,什么时候您在告诉我一切。”
然而女战神却是个急性子,几乎脱口而出道:“想抱孙子还不简单啊?我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意识到四周全是人,登时小脸红的宛如火烧,霎时间变的又羞又臊。
她猛然像个鸵鸟一般,死死低下自己的小脑袋,支支吾吾努力辩解道:“我…我刚要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做小姨的…身为…身为他的长辈,明年会帮他把关,让他娶一房媳妇,然后,他媳妇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嗯嗯嗯,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样说你们信不信?”
解释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蚊子哼哼一般,因为这个辩解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脸蛋更加涨红,恍惚间只觉得周围众人似乎都在暗暗偷笑她,无比羞臊之下,陡然急中生智,连忙抬头看向顾天涯,转移话题问道:“这两个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两个盒子做什么用的?
顾天涯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他连忙也收敛起各种心思,掀开左边那个小盒子道:“这里面装的乃是粉笔,可以很方便的书写和涂擦,以前我娘教我读书写字的时候,用的就是我爹留下的这些粉笔……”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小院的一处篱笆墙边,只见篱笆墙上挂着一块黑漆漆的木板,他拿着粉笔在木板上轻轻画了一道。
顿时,黑底白划,格外分明。
这时他才仔细解释起来,笑着道:“今晚咱们需要商量怎么建立驿站,光凭口说很难让大家有个直观的印象,所以我才求助我娘,让她拿出粉笔让我用。”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方框,再次笑着道:“你们看,我先画了一个方框,这个方框做什么用呢?咱们可以把它看成是驿站的大门……”
说着,又是一停,然后再次拿起粉笔,顺着方框两侧各自画了一条白线,又笑道:“大家再看看这两条白线,可以看成是驿站大门两旁的两道院墙!”
一个方框,代表大门?
两条白线,代表院墙?
众人目光盯着黑板,努力理解着顾天涯的意思。
顾天涯又道:“画完了大门和院墙之后,接下来就可以再画各个房屋,通过一笔一笔的勾画,能够让大家看到驿站将会建成什么样子,如果感觉哪里有所不妥,直接擦涂之后改掉,大家是不是觉得这个办法很方便?是不是很适合所有人一起讨论着涂改?”
众人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个个都把目光盯着那块黑板,人人啧啧称奇,感觉很是新鲜。
牛老四摸了摸脑门,当先一个开口道:“俺想建立一个马厩,不知道可不可以?”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既然是驿站,当然得有马厩,马厩不但要建,而且还得建的很大,牛四哥的提议很好,小弟先把马厩的位置标出来。”
他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的一处画了个方框。
那个方框虽然画的极其简单,然而众人不由自主的都把方框看成了马厩,牛老四裂开大嘴直笑,满脸欢喜道:“这个马厩不错哩,建的位置距离大门不算远。”
忽然一个兵卒跟着开声,小心翼翼问道:“咱们以后需要常驻驿站,是不是应该建立一些营房?”
“自然需要!”顾天涯连忙点头,鼓励一句道:“这位大哥提的意见很不错,咱们的驿站规划又进了一步。”
那个兵卒顿时也裂开大嘴,感觉自己竟然也有了出风头的机会。
有这么一个人带头,其他兵卒登时眼热起来,于是转眼之间,七嘴八舌都开始出着主意,然而顾天涯这次没有立刻听从,而是选择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他对于驿站的规划早已胸有成竹,并不会完全听从这些兵卒的建议,所谓商讨,其实只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以便查漏补缺而已……
可惜这些兵卒见识太浅,难以提出太好的建议,所以最终还是得靠着顾天涯自己,兵卒们的建议完全没有超出他的构想范围。
但他仍旧静静的听完了所有建议,直到所有人全都说完之后才开始再次动笔。
首先,他画了一排小方框,代表房屋。
其次,他画了又一小排方框,代表集市。
最后,他不断写写画画,画满了一整块的黑板,一边画着,一边解释着,渐渐地,整座驿站的格局清晰展现,人人脸上都显现出期盼的神采。
夜很深了,天更冷了,然而所有人全都感觉心里有一团火,恨不得早早把这座驿站建造起来。
说到建造,就得有人手。
这时顾天涯终于语气一转,说出了他的另一个目的。
他轻声道:“此座驿站,将要驻兵百人,拥有良田千亩,将会影响周边五十里,所以这个工程将会很大,光凭我们这些人肯定不够,所以,需要雇人来帮忙。”
“顾家兄弟,咱们自己能干!”兵卒们立马吆喝起来,积极表态道:“压根不需要雇人,咱们自己就能把驿站建起来。顶多也就是辛劳一些,但是比打仗可要轻松多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点点头表示认可,但他的意思仍旧不改,继续道:“能建起来,但会很慢,倘若选择雇人的方式,那么将会是另一种速度。”
昭宁忽然开口,略显迟疑道:“你想雇谁来帮忙?”
这话听起来像是好奇,其实是在帮着顾天涯找台阶。
顾天涯看她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道:“穷人!”
这两个字虽然吐字很轻,然而顾天涯说的却很坚定,他目光缓缓看向夜空,仿佛喃喃般道:“不止建房需要雇人,其它地方也要雇人,比如驿站的那一千亩,开垦和耕种都需要人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让许多人挣到过冬的粮食……”
他像是在憧憬未来,满脸都现出幸福的神色。
他似乎越想越是兴奋,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一脸欢喜道:“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一次的机会将会有多少穷人跟着受益,咱们雇佣他们来干活,每天可以发给铜钱或者粮食,他们挣到了钱和粮食之后,就能养活一家老小不会饿死,多好啊,昭宁你说对不对,这事多好啊!”
他欢喜的说着,语气充满了兴奋,他双手下意识攥住昭宁的手,不断的道:“从此以后,咱们再也不会看到阿瑶母亲那种惨事,大冷天里活活的饿死在家里,咱们再也不用看到四嫂那样的人,强忍着饥饿去干活累死在沟渠,昭宁,昭宁,你想象一下,这事多好啊……”
第33章 【公主也有艰难和苦楚】
昭宁目光柔柔,静静的听着他的憧憬,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轻轻开口道:“若是雇人做工,你准备给多少工钱?”
“十五文怎么样?”
顾天涯几乎脱口而出,很是振奋道:“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是否成年,只要雇来给驿站做工,一律按天发给十五文钱。嘿,十五文钱,可以买到五斤粮食,足够一家人吃喝一天了,足够一家人吃喝一天了。”
昭宁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僵硬。
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再次开口,语气隐约竟是有些艰难意味,轻轻道:“我记得密云孙氏雇人做工,成年男子才给十文钱一天,若是妇女和老弱,只需要三文钱便可。”
顾天涯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昭宁。
他忽然放开攥住昭宁的手,语带苦涩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昭宁同样也是一怔,不知道顾天涯什么意图。
却见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道:“去年之时,同是寒冬,隔壁刘家村有一户人家,断粮断炊两日有余,家中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能干活的却只有母亲自己,凭着母亲一人做工干活,根本养不活四个孩子,所以便决定卖掉自己,换到钱财给孩子买粮!”
昭宁忍不住‘啊’了一声,眸子之中显出同情之色,下意识急问道:“她把自己卖了多少钱?足够养活她的孩子吗?”
顾天涯突然眼圈泛红,接着讲道:“恰好有个范阳的富商带着车队要去长安,途径密云县城的时候车队稍作休息,那女人苦苦哀求商队买下她,双方谈好了,售价三百文钱,眼看就要交易成功,不曾想,孙氏的孙四管事突然出现,冷笑说,这女人在我家做工之时,一天只需三文钱便可,言下之意无非是说,穷人急着用钱救命,可以狠狠压价买下她……”
昭宁忍不住又‘啊’了一声,眼中陡然生出怒火,骂道:“这个孙四真该死。”
顾天涯苦涩叹息,继续道:“自古商人逐利,那个商队听了孙四的话后,便开始狠狠压价,只愿意出五十文钱买下女人,那女人苦苦哀求之后,最终还是只能卖了自己,十数日之后,四个孩子再次陷入饥饿,死绝……”
这个故事,其实不能算是故事,因为整个河北道出现过很多次,所以这个故事乃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昭宁不是那种傻笨的女子,她能听懂顾天涯为什么要和她讲这个故事。
故事里,孙氏的孙四管事冷笑对着商队说:这女人在我家做工之时,一天只需三文钱便可。
而刚才,她曾对顾天涯说:孙氏雇佣百姓们干活,妇女和老弱只需三文钱便可。
顾天涯这是用这个故事告诉她,她这么做会的结局会和孙氏一个样。
不管是出于有心还是无心,结局都是在害死那些穷人。
……
顾天涯讲完故事之后,目光静静的注视着昭宁,好半天过去之后,忽然道:“这个故事,你应该听懂了吧。”
“我懂!”
昭宁毫不迟疑点头。
但是她的神色仍旧很不好。
她似是踟躇良久,忽然轻轻开口道:“你的故事,我懂,你想借着建造驿站的机会救济百姓,我也懂,但是,但是……”
她再次迟疑一下,终于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开口解释道:“但是有件事你也许还不知道,驿站的设立并不像你想象那般简单,朝堂上并不会拨给款项,需要娘子军自己出钱。”
自己出钱?
不是朝堂给钱?
顾天涯登时呆住。
昭宁似是十分歉疚,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轻声又道:“我闺蜜的娘子军虽然坐镇一方,但是军中并无多少资财可以耗费,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顾天涯有些紧张。
昭宁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躲闪道:“朝堂上的意思,是允许娘子军可以使用徭役。”
顾天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徭役!
这是穷人最怕听到的一个词。
什么是徭役?
徭役就是让老百姓免费干活。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徭役一直都有,并且还是强制性的。
修长城的时候,累死了多少人?
挖运河的时候,又累死了多少人?
老百姓本就难以赚到吃喝,每年还得强制性的参加各种徭役,年复一年,挣扎度日,永远看不到希望,只能一辈一辈的当牛做马。
直到累死了,才算是解脱。
……
昭宁看到顾天涯脸色苍白,顿时心中万分难受,她伸手下意识去攥顾天涯的手,很是歉疚的解释道:“乱世刚平,朝堂新立,国库一直都很空虚,根本不愿意担负这笔钱款,此事真的很难办,就算我那位闺蜜据理力争也没有用!”
她微微迟疑一下,忽然硬着头皮再次解释道:“哪怕她亲自去一趟长安城,哪怕亲自参加早朝去和大臣们争吵,最后的结局仍旧不会变,朝堂上不会拨出钱款给我们……”
这话,已经隐隐有泄露自己身份的危险了。
可惜顾天涯哪里有心思留心这个,此时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徭役两个字。
他双目像是失去了焦点,呆呆仰望着天空,口中不断喃喃的道:“不给钱,用徭役,不给钱,用徭役,这岂不是说,我的一番好心,反而办成了坏事?我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让大家能够赚到一口吃喝,结果,反而让他们雪上加霜,若是饿死了人,若是饿死了人……”
昭宁见他如此,心中只觉一疼,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陡然定下决心,伸手使劲握住了顾天涯的手,大声道:“咱们不用徭役,咱们按你说的去雇人,专门雇穷人,全都给吃喝,要让他们挣到过冬的粮食,要让他们不会冻死和饿死。”
然而顾天涯仍旧脸色苍白,双目毫无焦点般的喃喃道:“这不可能的,咱们没这个本事。”
昭宁大声道:“怎么不可能?我有的是本事!我可以卖掉自己的私产,去找世家换取大批的粮食,我的私产很值钱,任何一个世家都想买,顾天涯,你抬起头来,你看着我,你记住了,我,昭宁,为了你的心愿,为了你的梦想,我就算卖掉自己的所有田产,我也只会觉得无比心欢……”
这番吐露心声,听的人人侧目,然而顾天涯却仿佛五雷轰顶,似是突然被人点醒一般,陡然大叫道:“我想到了,田产,哈哈,田产,昭宁,咱们有办法了!世家侵占前朝田产,娘子军可以找他们罚钱,只不过,干这事必须得有足够的勇气,毕竟,这是要去触动很多个世家的利益……”
昭宁先是怔怔,随即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突然轻声道:“我那位闺蜜,最不缺的就是勇气。”
她有兵权!
第34章 【世家为什么招人恨】
为什么会说世家侵占前朝的田产?
这件事,出身顶级豪门的昭宁能懂,但是,在场的兵卒们肯定不太懂。所以顾天涯觉得应该给大家解说一番,免得让人误会了他想要怂恿娘子军去作恶。
他目光缓缓看着众人,朗声开口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世家把控知识传承,掌握着纸笔和口舌,通过这些手段,不断发展壮大,在传承和壮大的过程中,为了保证家族子弟的读书习字,他们需要耗费无数的资财,所以也就必须不断的赚取资财。”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有句话说的好,日进一文,强过坐吃山空,哪怕再怎么巨富无比的世家,也不敢让自己的家族只出不进,他们要想保证家族延绵不绝,就得不断的开辟资财之路,那么,兄弟我现在考一考大家,假如你们成为了世家的掌舵人,你们觉得这世上哪种办法最容易让人暴富?”
这问题与其说是在考大家,其实不如说是他在给兵卒们进行引导和提示。
可惜,他高看了娘子军兵卒们的素质。
自古燕赵之地,多有慷慨悲壮之士,这话若是往好的方面想,那么可以理解为燕赵之地比较容易出英雄豪杰。
但若是往实际情况分析,其实是在说燕赵这个地方的人性格比较彪悍。
历朝历代以来,这一片地域出现的土匪和巨寇最多。
娘子军的这些兵卒,很多都是山中匪寇的出身,虽然现在从良当了兵,但是骨子里还是存在着匪性。
顾天涯竟然问他们哪种办法最容易暴富?
呵呵!
这简直是撩到了众人的爽点。
只听一个兵卒哈哈大笑,满脸兴奋道:“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想要暴富,开山劫路,啊哈哈哈,顾家兄弟很不错嘛,想不到你看起来文绉绉的一个小少年,结果竟然是个同道中人,啊哈哈哈,不错不错,真的很不错!”
这个兵卒尚未说完,又有一人大笑着凑过来,同样满脸兴奋,双眼都在放光,只见他一把抓住顾天涯的胳膊,哈哈狂笑道:“来来来,咱们哥儿俩以后好生亲近亲近,哥哥我名叫燕九,以前惯用的口头禅叫做此山是我开……顾家兄弟,你快点说说,你是不是想让咱们去抢啊?这个办法确能够让人暴富。又简单,又轻松,我们以前经常这么干,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俺滴个娘嘞,别提那日子过得多爽啦。”
就连一脸憨厚的牛老四,此时也把大脑袋凑了过来,憨憨说道:“拦路抢劫,可好可好了……”
顾天涯面皮抽搐不断。
在他旁边,昭宁似乎连耳根子都羞的发红,女战神生怕被顾天涯察觉,悄悄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像个鸵鸟一般躲藏起来,只觉得满脸都是火辣辣的烧。
她很难想象若是有一天自己揭破身份,顾天涯那时的表情将会是何等惊愕,恐怕到了那时之后,自己在他眼中再也不是巾帼之姿的公主,而是,大唐北地最为彪悍的女土匪头子。
抢劫这种事,她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可没少干,最初拉起队伍的那会儿,她就是一个女土匪头子。
“这群夯货,回头挨个收拾……”昭宁恨的牙根痒痒,恶狠狠的用目光扫视着这些兵卒。
尤其是叫燕七的那货,竟然教唆我家天涯去学‘此山是我开?’
这个事,本公主先记下了,回头绝对让你知道知道,为什么我能成为你们的头儿。
女战神躲在角落里暗暗发狠,已经将这群兵卒全都记在了小本本上面。
反倒是顾天涯这时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笑着对兵卒们摆了摆手,道:“刚才诸位哥哥的回答,勉强也算接近了答案,世家聚拢资财的手段,说白了其实也是抢,只不过,他们抢的手段比较狠……”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变得快速,再次道:“咱们刚才说过,世家想要保证传承不断,就得保证家族的资财不断,天下间的财富都是从何而来呢,我认为所有钱财皆是由土而生,比如商贾经商,所售货物出自土中,桑麻铜铁,都是土里生出的资财……土是什么?土就是咱们脚下的这片地,所以世家想要保证资财不断,最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不断获得田产。”(作者画外音:古代是土地经济)
他再次停了一停,继续又道:“世家对于土地的渴求,简直是沁入骨子里的一种癫狂,若是生平盛世之时,他们会拿钱拿粮去买,虽然期间也会夹杂着一些见不得的手段,但是毕竟还要守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底线,如果到了乱世之时,那他们的手段可就狠多了……”
“你说的是抢?”那个兵卒燕九忍不住接口,这货还是念念不忘的想抢。
幸好顾天涯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秉性,自然也就不会对他们过多苛责,反而点点头道:“不错,确实是抢!”
他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缓缓道:“我为什么会说世家侵占了前朝的田产?是因为此乃我这些年亲眼所见所闻。比如十里之外的密云县城,便有一个号称密云孙氏的世家,自从隋末大乱开始,这个家族一直在抢占土地,河北道兵患多年,经常会有某个村子遭遇战乱,百姓们没有能力抗衡兵灾,也许只是一个夜晚就被屠戮干净,每当这个时候,土地就成了无主的财产……但是,仅仅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这些无主的土地忽然又变得有主了,而这些土地的主人,全都是那个密云孙氏……”
这话,分明有着很深很深的暗示。
在场的兵卒们虽然见识不高,但是并非人人都是傻子,有人已经听出了顾天涯的暗示,忍不住皱眉深思道:“村子一夜之间被屠,土地成了无主的田产,然而只需要一夜之间,土地就变成了孙家的财产,这岂不是说?这岂不是说?”
突然好多人全都恍然大悟,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岂不是说,孙氏在借助兵灾掠夺土地。”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何止是借助兵灾,完全就是他们在煽动,只要密云孙氏看中了哪个村子的土地,立马就会怂恿兵匪们相互攻伐,然后趁乱取食,成片成片的占有田产。”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停,目光看向躲在一边的昭宁,轻声道:“你心里也许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村子竟然没有自己的土地,哪怕是用来下葬的一点点坟田,也需要低声下气的去找孙氏买……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原因很简单,我们村子想活命!”
昭宁何等聪明,闻言顿时明了,她俏脸若有所思,同样轻声道:“献出土地之后,可以保住村庄,对不对?”
顾天涯重重点了点头。
他目光下意识的转向了自己娘亲。
村里的那些寡妇们也都看向了顾天涯娘亲。
昭宁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也看了过去,语带惊异道:“莫非竟是您的主意?”
“是老身!”顾大娘缓缓点头,叹息道:“顾家村不但靠近大河,而且在东南不远处还有湖泊,背面依靠山川,前面却有官道,我们的村子处在中间地带,这一片土地实在太过肥美,老身的丈夫临走之前跟我说过,土地肥美丰裕,盛世之时是福,但若处在乱世之中,则是祸……”
老娘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再次探口气道:“那段年月,真是吓人啊,老身眼瞅着周围几个村子被人屠了,好些个熟人都在一夜之间没了性命,我知道,我们村子很可能也会是这种命,所以老身和村里几个老人商量,大家一起求上了密云孙氏的门,廉价卖地,一亩一文。”
廉价卖地,一亩一文!
这几乎和白送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换来的却是顾家村能在乱世之中苟活着。
这时顾天涯接过话茬,沉声道:“我们村子的这种情况,其实在整个河北道都很常见,甚至,不止河北道,放眼整个中原,恐怕都是如此,因为天下各处都有世家,世家在乱世之时必然会疯狂掠夺土地,想要掠夺土地,屠村的办法最好。”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也许除了屠村这个办法以外,他们偶尔也会花点小钱去买那些撑不下去的穷人土地,即便花钱,也会很少,几乎和硬夺一般,强逼着穷人不得不卖。”
昭宁一脸若有所思,轻轻道:“就像是你不久前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隔壁村子那个女人自己把自己卖了五十钱,明明她能卖到两三百文,然而为了给孩子买粮只能被人压价……”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世家买地之时,用的也是这个办法,穷人们撑不下去了,只能拿出土地售卖。”
他看了一眼昭宁,随后把目光看向在场的兵丁,沉声道:“煽动兵灾,屠村掠地,趁着乱世,压榨穷苦,世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土地……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做到了,但这是一种侵占,是一种血淋淋的侵占,这些土地原本都是有主人的,就算大唐建立也应该属于百姓,结果却饱了世家,他们每一口喝的都是穷人血。”
他稍微停了一下,猛然语气变得坚定,大声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替穷人讨回这笔债,既然世家喝百姓血而肥,那么咱们就去刮下他们身上的肉,所得钱财,用于雇佣百姓,天道有轮回,世事终有报,他们欠下了百姓的因,自然也需要偿还百姓的果,我今晚之所以给大家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我们也许会使用强横的手段,也许会在这个过程中蛮不讲理,但是我们做这件事的初衷问心无愧,因为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掠财富而肥……”
“好!”兵卒们齐声一喝,人人血脉喷张,仿佛胸膛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热,几乎就要压制不住喷薄而出。
他们以前是匪,后来被娘子军收编为兵,可惜打了半辈子仗并不知道为什么而打,今晚这一刻才忽然觉得人生有了意义。
兵者,乱世之时,伐也。
若是盛世之时,则如何?
保也!
保一方平安,庇百姓请命,这就是保家卫国,这才是兵者的本意。
时,大唐武德六年,冬,河北道偏远之处小村,有少年第一次尝试引导他人,向一群匪寇出身的兵卒讲述家国道义。
人生路无尽,引者当为先。
这才应该是做官的真谛。
……
……等会还有一章,开启第一个隐秘
第35章 【老爹留下的各种奇书】
“你准备怎么做?”
昭宁忽然开口,轻声道:“娘子军虽然坐镇北方,然而世家同样不可轻碰,毕竟现在朝堂已经建立,有些规矩还是需要遵守的。”
她说着迟疑一下,像是有些犯愁,再次轻声道:“偏偏世家最擅长规矩之下的争斗,娘子军在这方面恐怕不是对手。”
顾天涯哈哈一笑,突然抬手敲了敲身边的黑板,然后,他另一只手举起第二个盒子,道:“此前,我问娘亲要了两个盒子,其中一个盒子,装的乃是粉笔,粉笔主要是用来给大家勾画驿站的简略图,方便大家能够直观的了解我们的驿站,至于第二个盒子装的东西,恰可以让我们找到应对世家的手段。”
他说的是应对,而不是说的对付。
应对这个词,代表着手段比较温柔,世家势力何其庞大,几乎拥有左右天下的力量,大唐皇族曾经也是世家,否则也不可能在乱世之中逐鹿天下。
这样一种强大的存在,以顾天涯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应对。
如果改为对付,那不是他现在可以具有的资格。
甚至可以说,连皇家都对付不了世家,自古皇族和世家共治天下,双方谁也没有消灭掉谁,可见世家势力之强,即便是皇族也得隐忍着。
消灭世家,几乎是件不可能事。
对付世家,也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行。
所以顾天涯才会使用应对这个词,以他现在的情况只能做到这一步。
仅仅只是应对,其实也很艰难。
……
但见昭宁先是一呆,随即眉头微蹙,下意识道:“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这个盒子里装着应对世家的办法?这怎么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呢?”顾天涯微微反问一句。
昭宁再次皱了皱眉,辩驳道:“世上的手段有无数种,世家尤其擅长各种争斗,所谓应对之策,说白了就是应对他们的手段和计策,既然手段和计策有无数种,那么应对他们的办法必然也需要无数种,难道你这个盒子已经囊括了世间所有的计策不成?天下间哪里有这种未卜先知的宝贝啊?”
顾天涯神秘一笑,突然抬手把盒子举到她的眼前,道:“你若不信的话,咱们打开看看便知。”
昭宁心中生出无比好奇,忍不住道:“好,我正要看看。”
顾天涯也不拖拉,干脆利索的打开了盒子。
打开之后才发现,原来里面装的全是书。
入眼所见,第一本像是个册子,册子封面之上写着一行小字,字体仍旧是昭宁看不太懂的那种。
昭宁眼睛眨了几眨,忽然对顾天涯道:“这些字真的挺古怪呢。个个似是而非,读起来很是吃力,十个字里面,我有七八个都不认识。”
顾天涯心知她已生疑,笑着道:“按照我老娘的说法,这是我老爹自己创造的简化字,我娘说我爹性格太懒,所以专门创造了这些便于书写的简化字,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些字的笔画全都比较少……”
他说这话之时,语气很是自然,显然乃是从小就听母亲这么告诉他,所以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说法。
然而昭宁听了之后却是一脸肃然起敬,郑重道:“竟然能够创造文字,你父亲绝对是个饱学之士。”
顾天涯微微一怔,不知为何突然点了点头,也郑重道:“这话倒是很对,我爹确实如此,他的学识简直犹如瀚海,恐怕我这一辈子是学不完了。你是不知道啊,我每天要学多少东西,嘿,《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物理》,《化学》,我爹留下了无数书籍,全由我娘逼着我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外加经商处世之策,不管有用的还是没用的,我娘天天都得逼我学……”
昭宁听得眼金星,她发现这些学问她一个也没听说过,要知道她可是皇族出身,李家以前乃是顶级豪门,想不到竟然还有不知之处,这世上的学问果然犹如瀚海。
这时顾天涯已经拿起了第一本册子,念给她听到:“《乱世之局,装逼手段》!”
念完之后,顾天涯自己也好奇起来,显然这个盒子里装的书籍他也没有读过,所以脸上显出了兴致颇深的神色。
他急急翻开册子,开始粗略阅读,结果读了几页之后,脸色渐渐哭笑不得。
昭宁在一旁看的好奇,忍不住也把小脑袋凑了上去,哪知入眼刚好看到一段话,赫然竟是用繁体字迹写成的。
只见那段字写道:“儿子啊,别信这一套,乱世之局如果装逼,绝对会被狠狠打脸,你老爹我原本不服,结果装逼输了一切,这本书屁用没有,赶紧扔到火里烧了吧……你娘既然能把盒子给了你,想必现在已经是乱世结束的时候,老爹建议你去看看后面几本书,那里面记载的东西才有用。”
这段字乃是使用了繁体书写,所以昭宁也能辨认出来,她脸上写满了好奇,感觉顾天涯父亲肯定是个古怪的人。
顾天涯脸色有些尴尬。
他趁着昭宁好奇的档口,手疾收回了这本书,然后,拿起了第二本。
这本仍旧是个册子,封皮之上同样印着那种简化过的字。
“《世道刚平之时,发财暴富三千招》!”
好家伙,这本书同样不靠谱。
顾天涯脸皮抽搐几下,手疾的再次收起这本书。
再找下一本。
“《厚黑术》,备注:慎学,此书涉及帝王心术。学之无益,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顾天涯登时一呆,连忙又要收起来。
哪知昭宁这次手疾,一把将书籍抢夺过来,嘻嘻笑道:“这本先放在我这里,将来我让孩子们学学……”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发什么疯?这种东西岂能是普通人可以学的?再说了,你连结婚都不曾结婚,现在竟然就开始想着孩子的事?疯了吧你,快还给我。”
可惜昭宁完全当做听不见,猛然把册子直接塞进了怀里,目光使坏般盯着顾天涯,狡黠道:“有种你抢回去啊。”
顾天涯被她气的直发愣。
昭宁却不管他的反应,突然自己伸手从盒子里一下子拿起了两三本书,问顾天涯道:“这几本书写的是什么?”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中的无奈,他抬眼看向第四本书,忽然面色先是一喜,道:“《浅论世家的强横和弱点》。”
狂喜之下,紧跟着看向第五本,急急念道:“《经济战术的威力,可以让世家胆寒》。”
然后还有第六本,再次念道:“《打破知识垄断之术,动摇世家传承根基》”
顾天涯大喜出声,一把抓住昭宁的手,笑道:“这三本书,绝对是咱们要找的。”
然而昭宁这时却一脸好奇,目光眨呀眨呀的看着盒子底部,忽然指着里面的一大摞纸张问道:“这些是什么?为何不是书?”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去看那些纸张。
也就在这时,忽见顾大娘伸出手来,夺过盒子道:“这些秘方和图纸,暂时还得留存着,除了一份建筑图纸以外,剩下的以后再来找我拿。现在若是给你们用,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说不定,会有杀身之祸。”
说完之后,从盒子里抽出一份图纸,剩下的全都收了起来,盖上盖子抱在怀中。
顾天涯和昭宁同时愣住。
昭宁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道:“我出身顶级豪门,身后靠山很硬,难道连我也不能用吗?难道连我也会有杀身之祸吗?”
“会!”
顾大娘语气很坚决,郑重道:“以后再给你们,现在暂且收着,等到可以使用的时候,才找我拿!”
说完话后,忽然伸出手来,对昭宁又道:“还有那本《厚黑术》,这东西学了有害无益,你别拿着了,交给我继续收起来。”
昭宁迟疑一下,似是想要辩解,但是迟疑之后,最终还是掏出了那本书,有些依依不舍道:“其实这个我拿着挺好的。”
可惜顾大娘根本不听。
这时顾天涯轻轻吸了口气,温声对老娘道:“您既然心里有着担忧,那么儿子听从您的安排,您不让我学的东西,我肯定不会去学,您不让我碰的物品,我保证不会乱动。”
顾大娘点了点头,同样温声道:“顾儿,娘是为了你好。”
顾天涯满脸恭顺,答应一声道:“孩儿明白。”
顾大娘像是松了一口气,忽然又道:“记住了,做事之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以为有了你爹留下的书籍,你就能够小觑这个世上的任何人,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他们的手段毒着呢……”
顾天涯再次点头,脸上却现出微笑,轻声道:“娘亲但可放心,孩儿肯定会谨记咱家的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才出手。这次只是稍微和世家碰触一下,主要是弄点钱粮建设驿站,虽然会让对方肉疼一些,但却不会触动他们的底线,所以,危险不大。”
老娘这次像是终于放心了,抱着盒子缓缓走回了屋中。
昭宁在一旁听完他们娘俩对话,忽然把小脑袋凑到顾天涯脸前,很是好奇道:“【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才出手】,这就是你家的家训啊,是不是以后所有的家人都得遵守它?”
“那是自然!”顾天涯毫不迟疑。
昭宁顿时犯愁起来。
她是个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性格,这以后若是需要遵守家训可该咋整啊。
怕是得被憋死……
……
……
然而顾天涯却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忧愁,此时顾天涯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去搞钱。
搞世家的钱。
这等于是剜人家的肉,这件事干起来肯定很难。
世家何等强横,联合起来乃是能够掀翻天下的庞然大物,他们相互通婚联姻,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仅仅只是招惹其中一两个家族,也会迎来很多很多的世家报复。
想去触动世家的利益,时时刻刻都是在拿着性命去玩。
老爹虽然留下了所谓的‘秘籍’,然而书籍毕竟属于纸上谈兵的东西,真正想要灵活运用施展出来,必须得是融会贯通才有可能。
幸好,顾天涯从小接触的知识就和大家不一样。
学的知识不一样,想问题的角度自然也就不一样。
这次去找世家搞钱,只能算是稍微碰触对方的底线,所以惹出的抵触必然不会太大,顾天涯已经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36章 【古往今来第一大怂逼】
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篦(bi)。
讲的意思是说,盗贼土匪若是抢劫,如同梳子在所过之地梳了一遍,虽然够狠够毒,但是梳子毕竟还留有缝隙,所以勉强能有漏网之鱼。
兵丁则不一样。
如果兵丁祸乱一方,那会像篦子一般犁地三尺,篦子是什么呢?篦子是一种比梳子更为紧密的工具,这玩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密齿梳’,单从名字就能想象出它的缝隙有多小。(作者画外音:80年代左右,生活在农村的小伙伴应该还有印象。)
篦子一般用来清理头皮和虱子,来回刮上几次之后保证毫无残留,用篦子形容兵丁祸乱,简直是再贴切不得的一个词汇。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兵卒和军队,实乃这个世上最为两极分化的一种存在,若是掌兵之人用之为正,兵卒和军队便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脊梁,若是掌兵之人用之为恶,那么兵卒和军队简直是地府爬出来的催命阎罗。
世家正是因为在乱世之时勾结乱兵,所以才能大片大片的侵吞田亩,那时的兵,为恶。
而现在,顾天涯想到的办法同样是用兵,这时的兵,应为正。
既然彼方能以兵卒之力祸乱地方,大口大口喝着老百姓的血,那么我方同样可以借助兵丁的优势,去把他们喝血而肥的肥肉刮下来。
你们强行取之于民。
我们便讨回来用之于民。
这便是顾天涯想到的办法,称之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之所以想用这个办法,是因为他现在勉强也算有了靠山,不但成为了娘子军的一名驿卒,而且还抱上了‘平阳公主闺蜜’这根大粗腿。
有了这个前提,他才敢稍微动一点心思,若是搁在以前,他绝对会老老实实的躲在村子里,哪怕艰难隐忍,绝对不会出头,哪怕活的再苦再累,至少他能保证母亲活着。
顾家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
机会是什么?
机会就是能够去做某件事的先决条件和承受能力。
现在,顾天涯已经有了条件和能力。
但是世家不可轻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大动干戈,即便只是小小的触动一下利益,动手之前也得先把后路安排好。
这是一个稳健之人必须具备的基础。
……
此时夜已很深,然而满院众人并未离去,大家都在眼巴巴等着顾天涯出主意,却忽然看见顾天涯拉着昭宁走向屋中。
众目睽睽之下,火把燃烧熊熊,昭宁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些发红,突然使劲抽回自己的小手,声若蚊蝇道:“大家都没走呢,你心思怎么这么急……”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顾天涯听得明显一愣,忽见牛老四等人裂开大嘴,一齐坏笑道:“就走,就走,俺们马上就走,天不早哩,顾家兄弟要拉着媳妇睡,俺们做哥哥的都懂,不耽搁你们时间。”
那个兵卒燕九甚至专门竖了竖大拇指,冲着顾天涯挤眉弄眼不断嘿嘿直乐。
顾天涯只觉脑子一懵,这才明白昭宁为什么突然脸红。
霎时之间,他脸色也红了。
昭宁突然双手捂脸,嘤嘤咛咛道:“这…这实在是太急了,我得…我心里暂时没个准备……”
“你准备个屁!”
顾天涯陡然羞赧成怒,急吼吼的大叫一声,死命辩解道:“我没想去做坏事,你们却都想歪了。我拉你进屋是想找个僻静之所,找你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某些事,你们倒好,你们倒好……”
他急赤白脸的吼了几声,不知为何总觉的有些心虚,明明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为什么这一刻总觉得自己犯错理亏?
“莫非是因为我喊过她小姨?所以才会觉得此事大逆不道!嗯嗯嗯,肯定是这样的。”
他自我安抚半天,总算压下来毫无来由的心虚。
但他再也不敢去拉昭宁进屋,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重新走回院子中,直接对昭宁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让我去见一见娘子军的掌权者……”
说完想了一想,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就是那位公主,你的闺中好友。”
“见那位公主?”
昭宁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古怪。
她心中无比忐忑,同时又有好奇,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然而心口仍旧砰砰乱跳。
她努力压制慌张,小心试探问道:“你要见她做什么?”
顾天涯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世家勾结兵祸,掠夺百姓田亩,而我刚才想到的讨债办法有些类同,同样也需要借助兵卒才能完成这件事,既然要借助兵卒,那就得获得娘子军的力挺,此事不管成与不成,都会触动世家利益,所以必须得到那位公主的支持,否则仅凭咱俩根本扛不住事后的报复。”
昭宁听他说的吓人,不由得语气也正经起来,郑重问道:“你想干多大?”
顾天涯迟疑一下,沉吟着缓缓开口,道:“做事应当亦步亦趋,方能保证循序渐进,咱们要去碰触的乃是世家,刚开始的时候绝对不能动作太大,所以我想先以顾家村的驿站需求作为目标,如此方才不失为稳妥行事之道。”
他说的无比慎重,脸色挂满了严谨。
然而昭宁却听的目瞪口呆,俏脸上全是古怪和无奈之色。
可惜顾天涯没有留心她的脸色,只顾着自己诉述自己的筹谋,再次道:“我已经推算过了,顾家村驿站的建设大约需要两百人,咱们自己能出动一百个兵卒,所以只需要额外雇佣一百个人便可……”
他说着停了一下,接着道:“工期大概一个月,粮食耗费并不多,若按一人一天两斤粮食计算,两百个人也才四石粮,一个月有三十天,总数应该是一百二十石,再考虑各种突发事件,以及预留存粮作为穷苦救急,顶多也只需要一百五十石粮,保证可以让驿站建设完毕。”
他再次一停,沉吟一下又道:“但是这个一百五十石粮乃是总数,实际上咱们压根不需要去向世家讨要这么多,因为咱们需要付出的粮食只有老百姓那部分,驿站兵卒的口粮则应该算在娘子军头上,自古当兵吃粮,乃是天经地义,所以咱们只需要九十石粮,便可以满足所有的开支。”
他一番长篇大论,说的乃是精打细算,几乎想到了每一个细节,甚至还预留了突发事件的储备。
这一番话说完之后,顾天涯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慎重道:“这便是我的打算,应该不失为稳妥之道,只要能够获得那位公主的支持,咱们便不用顾忌世家的反扑和报复,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让你帮我求见她……”
昭宁听的两眼直冒金星。
这一刻她的心情可以说是无比复杂。
一方面,她开心于顾天涯的聪慧和精明,另一方面,她对于顾天涯的稳健哭笑不得。
这哪里还是稳健啊,这分明是怂的吓人。
明明已经当了驿卒,以后会有娘子军作为靠山,然而竟然还是如此之怂,昭宁简直不敢想象以前的顾天涯会怎样。
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就因为九十石粮食,你就要去求见我…我的闺蜜?你知不知道整个北方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她坐镇的地域有多广?”
她越说越气,语速渐渐加快起来,道:“此次推行驿站之事,乃是娘子军的一大手笔,整个北方四个道,至少要建立三百甚至四百个驿站,结果你却为了一个驿站的粮食在这里犯怂,你竟然为了一个驿站的事情想去找靠山……顾天涯,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你能不能坚挺一点,你能不能大气一些,大好男儿,当有虎视鹰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你瞅瞅你,你气死我啦。”
她这一番骂,可以说真的是由心而发,既气顾天涯不够果敢,又气顾天涯性子太怂。
哪知顾天涯却仍旧一脸正色,肃重道:“做事不能太浪,一浪就会输家,你还记得我爹留下那个盒子里的第一本书么?乱世装逼,会被打脸。”
昭宁几乎脱口而出,气哼哼道:“现在已经不是乱世啦!”
可惜顾天涯却郑重摇头,轻轻道:“对于我这种出身穷苦的穷人来说,现在依旧还是乱世。”
昭宁猛然一怔,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软。
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忽然伸手去攥顾天涯的手,轻声道歉道:“对不起,我忘了咱们的.asxs.不一样。在我看来只是简单小事,在你看来却是如临大敌……天涯,你是对的,我刚才不该凶你……”
顾天涯微微一呆,随即摇摇头道:“这没什么可道歉的,我只是找准了我的定位而已。”
哪知昭宁柔声道歉之后,语气忽然再次改为强横,女战神仍旧攥住他的手掌,突然大声教唆道:“但你给我记住,大好男儿不该太怂,人来世间走一遭,怂也是一辈子,轰轰烈烈也是一辈子,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轰轰烈烈的过一生。”
顾天涯展颜而笑,目光幽深道:“等到有机会时,我肯定也想轰轰烈烈的过。”
顾家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
机会是什么?
机会是能够去做某件事的先决条件和承受能力……
既然有了那个能力,谁还不想轰轰烈烈的过一回?
……
昭宁忽然也展颜而笑,语带深意道:“既然如此,我帮你一次,你不是想要去见李秀宁么?我亲自带着你去见见她……”
顾天涯大喜过望。
只要能够见到那位公主,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必然能够说动对方大力支持他。
这也就代表着,碰触世家利益的事情,可以干了
这也就代表着,事后世家的反扑暴富,有人扛了。
此事,稳。
第37章 【来自娘子军大将的偷窥】
数日之后,河北道,易州,上谷郡。
此地在武德元年之时,曾经改郡为州,然而这时代讯息传送并不发达,朝堂上的行政划分经常需要几十年才能普及遍知,所以上谷郡虽然早已改郡为州六年之久,然而世人在称呼之时仍旧习惯性的称郡。
就比如密云县所在的檀州,老百姓称呼的时候也是习惯性称之为郡。
檀州郡,勉强还属于河北道内镜。
然而上谷郡,则是直接和突厥接壤。
这里乃是边境重镇,也是娘子军的大本营,自从李家夺得天下之后,娘子军其实是被打散重组过一次的,重组之后,分成数股兵力,全部驻扎北方,主要是防守边境重镇以及山西的娘子关。
虽然被打散重组过,但是军中骨干全是娘子军的将领。
一支军队只要骨干忠诚于主帅,必然导致整个军队全都忠诚于主帅,所以哪怕娘子军分驻各地,然而兵权一直牢牢的掌控在李秀宁手中。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娘子军的兵将们基本都是北方悍匪出身,自古燕赵之地,男儿血性十足,胸有血性之人,大多义字当先。
也就意味着性格里面有着天然的忠。
一旦效忠哪个人,基本上主帅不死不回头,这也是娘子军会被太子府和天策府同时觊觎的原因,这支军队实在是太符合所有上位者的喜好了。
满脑子愚忠,老大说什么就听什么,只认主帅,不认皇权,偏偏打起仗来嗷嗷狠,乃是所有上位者都想攥在手中的忠贞铁军。
这一支军,驻守整个北方,涵盖整个山西,河北,外加幽云诸州,甚至有时候还敢去辽东边境打打秋风。
易州上谷郡,则是娘子军的大本营,据顾天涯所知,他想要求见的那位‘平阳公主’一直待在在此处。
昭宁已经带着顾天涯来了!
……
自打那晚商量之后,昭宁便带着顾天涯起身。
由于路途颇远,约有四百里地,为了能够早早到达,交通工具必然要选择骑马。
可惜,顾天涯不会骑马。
幸好,昭宁的马术精良。
于是两人同乘一马,耗费了四天的功夫终于到达。
才跑了四百里,这事若是被军中之人听说了去,绝对会被嘲笑一句磨磨蹭蹭。
昭宁明显对此不爽,一路上没少埋怨顾天涯,经常指责一番,责怪顾天涯不会骑马。
比如今日此时,已经到了地方,然而昭宁仍旧还是没放下埋怨,似乎骑马这次骑马赶路的事情会被她记住一辈子。
但见她从马上一跃而下,先是舒展的伸了个拦腰,忽然气哼哼看向马背,恨铁不成钢道:“我真是没有想到,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不会骑马。你丢不丢人,你害不害臊……”
这番话,她一路上说了怕是得有十几次,她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人一般,跺着脚不断在那里嘀嘀咕咕。
可惜仿佛顾天涯充耳不闻,他对昭宁的抱怨已经有了娴熟应对。
他此时还骑在马上,满脸挂着淡淡微笑,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声,悠悠然赞叹道:“我也真是没有想到,昭宁你竟然还会骑马?不但会骑马,马术还很精,真是了不得啊,称一句女中英豪也不为过……”
这番话,顾天涯一路上说了怕是也得有十几次。
每当顾天涯说完之后,昭宁必然会情绪大改,这次同样如此,女战神瞬间便被他拿下。不但忘了抱怨的初衷,而且喜的眉花眼笑,只见她使劲的昂着小脑袋,努力想要表现自己是个矜持的人。
明明心里欢喜的不行,然而嘴上还要保持傲娇,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可惜傲娇才保持了一个眨眼,瞬间又变得眉花眼笑起来,欢天喜地的围着马匹打转转,满脸促狭的道:“嘻嘻,你这个坏小子,就是会说话,嘴皮子这么花,是不是想要讨好小姨帮你娶老婆……”
顾天涯面色抽搐几下,道:“我才十八岁。”
昭宁‘咯’的笑了起来,一脸坏笑怂恿道:“十八岁,不小了呢。一路之上我可是感觉到了,你坐在我后面大得很……”
这话,隐含的意思很深啊。
顾天涯瞬间不敢接茬。
他连忙转移话题,装出一副骑马颠簸浑身发疼的假象,伸手捶背道:“骑马真不是好差事,浑身骨头都散了。”
哪知昭宁顿时来气,气哼哼道:“这还不都怪你,我一路之上说你多少次了,马匹奔跑之时,骑马之人最怕颠簸,须得双腿夹紧,须得双手攥稳,可是你呢?你一点也不肯听我的。”
顾天涯悻悻扭头,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马镫在你那里,我脚下属于悬空,若想双腿夹紧,身体不由自主就会往前窜。缰绳也在你手里,我若想攥稳缰绳就得把手越过你的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昭宁更加生气,怒问道:“你就不能直接抱着我的腰?双腿直接挨着我的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一脸凶巴巴,像是比任何时候都生气。估摸着这才是她不断抱怨的原因,也许是责怪顾天涯‘不肯配合’才导致耽搁了行程。
顾天涯更加尴尬,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红。
昭宁却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坏兮兮拉着长腔再次开口,道:“唔,我知道了,你一路之上也曾因为受不住颠簸抱过我腰两次,结果两次我都感觉马鞍上面有个东西变大了,嘻嘻,你这个小坏种,还说自己没成年。”
顾天涯尴尬的直咳嗽。
昭宁看他尴尬的左躲右藏,顿时开心的大笑起来。
……
却说两人只顾着在这里争辩,压根没有注意到不远之处有人正在偷偷窥视着什么。
原来他俩此时停马之地,距离娘子军的营门只有百十步远,就在那两扇厚重的营门之后,一座哨塔上面隐隐藏着几个人。
那是四个身穿大将铠甲的壮汉,外加两个身穿束身甲胄的女子,男女六人原本乃是鬼鬼祟祟藏在哨塔之中窥视,这一刻却忽然人人脸上变得古怪和惊呆。
这六人之中的一位大将,赫然是顾天涯曾经见过的马三保,至于另外三个将领,自然是河北四将的其余三将,那两个女子显然也不普通,看甲胄的精良程度同样得是大将级别。
不用说也能知道,这六个人全是娘子军的顶层人物,此时偷偷摸摸躲在哨塔之中,脸上都带着不可置信之色。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四副将的其中一人突然伸手拽了一拽马三保,语气愣愣问道:“你看清楚没有,那是咱们的主公?”
另一个娘子军副将同时开口,满脸不可思议的道:“咱家老大竟然会笑?而且还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我的老天爷,你们快再看,老大竟然在跺脚,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人,这,这,这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出来啊……”
可惜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面带惊愕。
他们的老大,大唐第一女战神,堂堂平阳公主,何等威风八面?
曾经血战八方,刀枪箭雨之下带头冲锋,如果娘子军的哪个将领胆敢临阵露怯,最起码也会被老大破口喝骂外加一顿踢屁股,这样一个威猛无比的巾帼女帅,整个娘子军中谁不胆颤心寒……
自古治军之道,讲究恩威并施,老大对他们绝对是恩重如山,但是对他们同样威严如狱。
平时哪怕是提起老大的名字,所有人都会感觉怕怕的很。
然而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今天的老大似乎突然换了一个性子,竟然像个撒娇使性子的小女人。
老天爷,我们在做梦吧?
六员大将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
……等会还有一章,今天爆发一下。
第38章 【为什么又是我倒霉?】
足足得有一盏茶之后,这些人勉强才算接受了现实。
只听马三保忽然低咳两声,语带肃穆道:“别怪我没给大家提个醒,这恐怕乃是老大的另一面,既然老大从不在我们面前表露,想必是老大不喜欢让我们得知,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老大的另一面,诸位兄弟姐妹,你们说该咋办?”
他这话说的颇为郑重,分明是军中同袍同甘共苦的提醒,完全是出于好心,所以才给大家提个醒。
哪知另外五人突然一起摇头,满脸都是义正言辞,忽然一齐后退两步,赫然是远远躲开了他。
这才同时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听不清啊。什么叫我们看到了老大的另一面?我们压根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好吧?马三保,是你自己看到了而已,我们几个可没看见,你别把我们扯上战车,我们乃是非礼勿视的正经人。哼,虽然大家都是好兄弟,但也没必要帮你背黑锅……”
这一手甩锅,简直溜的飞起。
马三保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想明白自己被人给卖了,他登时恼羞成怒,撸袖子就要暴揍眼前几个货。
哪知另外五个将领携起手来,抽冷子一人给了他一下狠的,然后才听一个女将军恶狠狠咬牙,骂骂咧咧道:“都怪你,非惹事,老大暗地里派人提前通知,让我们这几天一直在营房里待着,老大让我们一定要保持大将威严,才好帮她演戏骗过那位公子爷,结果你呢,你非要带大家出来迎接……”
女将军越说越气,抬手又给了马三保一下狠的,再次骂骂咧咧道:“现在好了,迎接没能接成,咱们变成了窥视,这事若是被老大给知道了,一人最少得打二十下板子。你们几个皮糙肉厚,我和小柔可挨不了打,我们以后可是要陪嫁的人,必须保护好娇滴滴的肌肤。马三保,你说你该不该揍……”
一边问着,一边摁着马三保爆锤。
可怜马三保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打他的乃是十双手,平日里单打独斗已经旗鼓相当,这次同时被五人围殴岂有反手之力。
转眼之间,他就被打了个劈头盖脸。
这货虽然挨打,嘴里却骂骂咧咧表示不服,哼哼唧唧道:“我提议迎接的时候,你们明明也是同意了的,毕竟老大现在的身份乃是公主闺蜜,按照规格也应该受到咱们的礼遇。”
五个大将同时点头,不过说出的话却能把他气死,只听众人一齐道:““你说的很对,我们当时确实是同意了,但是现在事情出了变故,所以惹怒老大的错误还是在你,你想要将功补过也行,这次仍旧由你当恶人,就这样,定好了……”
马三保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悲愤叫了一声,道:“怎么又是我?上次就是我!”
这货被摁在地上不断挣扎,万分委屈叫道:“上一次你们借着赌博耍诈,害的老子去当那个冤大头,顾家村仅仅才去了一趟,我已经被那位公子惦记上了,哥几个,姐妹们,你们做个人行不行?坑人不带这样的啊,凭什么逮着我马三保一个人坑,难道我天生长着一张挨坑的脸啊?”
可惜众人只是不听,纷纷道:“没事没事,虱子多了不愁,反正上次也是你当恶人,这次还是由你再当恶人。顶多等你将来受罚挨揍之时,兄弟姐妹们帮你去向那位公子求求情……”
马三保满脸迟疑,很是不信道:“你们会这么好?”
五人连忙猛拍胸口,大声保证道:“咱们乃是结拜血交,同袍情意天高地厚,三保哥哥你但可放心,兄弟(妹子)们到时候绝对会保你。”
马三保勉强吃了一颗定心丸,鼓起勇气道:“那好,我再当一次恶人。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啊,下次该由你们几个去当。我只当这一回,下次打死也不肯。”
五人几乎同时点头,满脸笑眯眯保证道:“放心放心,咱们兄弟(姐妹)的情意你还信不过吗?出卖爹娘可以,出卖你三保哥哥不行。”
马三保心中大定,感觉下一次肯定不会再是他了。
……
也就在这是,忽听两个女将其中一人突然开口,压低声音道:“快点准备一下,老大领着公子过来了。”
五人同时缩了一下脑袋,顺手把马三保扔下了哨塔。
同一时间,门口响起一个清脆女子声音,似是有些底气不足道:“故人昭宁来访,公主可否一见。”
这声音之所以底气不足,恐怕是在担忧她的几个浑货属下会不会演戏演砸了。
幸好马三保有着背黑锅的案底,此时为了将功补过竟然超常发挥,只见这货陡然哈哈狂笑两声,猛地跑到营门之前奋力开门,口中再次发笑,大声道:“原来竟是昭宁小姐来访,我家主帅可是经常想您啊……”
然后笑声猛然一停,像是突然发现了顾天涯跟着来,这厮在这一刻戏精上身,猛然把一张国字脸拉成个驴脸,哼哼唧唧很是不悦道:“你这小小驿卒跟来做什么?你有资格拜访咱家主帅么?胡闹,荒唐!”
这话让哨塔上面躲着的五人啧啧称奇,都觉得三保哥哥真是天生适合摆黑脸的奇才,五个人悄悄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下一次,还让他干这事吧!
……
可怜马三保却不知道,自己又被五个结拜兄妹给卖了,这货还在门口杵着耀武扬威,努力扮演着打压某个驿卒的黑脸角色。
然而顾天涯真的被他唬住了,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暗暗道:“看来这次娘子军之行,须得万分的小心谨慎,光是劝动平阳公主帮忙还不行,还得让娘子军的将领们也服气,否则的话,恐怕会有人在暗地里使绊子,比如这个马三保,一直看我很不爽……”
他却不知道,马三保此时同样在暗暗嘀咕,不断犯愁道:“我这么不要命的找他茬,以后会不会被他穿小鞋啊。虽然我是公主的铁杆家奴,按说不会被无故治罪,但是,枕头风的威力很吓人啊。”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顾天涯和马三保,各自都觉得头皮发麻。
……
……第三更到,今天爆了接近一万字,前面情节太苦了,所以稍微加点轻松元素,这么写也不是瞎写,是铺垫娘子军几位将领的友情深厚,小事上相互卖来卖去这么多年还能在一起,以后他们拧成一股绳的时候,就是顾天涯横扫天下的依仗。
第39章 【娘子军还有一位‘大帅’?】
半盏茶过后,娘子军帅营!
一个巨大的火盆当中燃烧,烘烤的整个营房热力四射,但见一个浑身甲胄的女人傲然坐在上首,下方垂手恭立着整整两排的将领。
男将领站成一排,个个杀气腾腾。
女将领同样一排,个个英气逼人。
也不知到底为何会摆出这等阵仗,颇有几分大战之前的沉闷和肃杀,此时顾天涯垂手立在帅营中央,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忐忑。
“看这个架势,不会是暗地里埋伏着刀斧手吧?只要一声令下,顿时狞笑跳出,然后手起刀落,给我来个乱刀分尸……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按说犯不上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吧?”
顾天涯额头上悄然冒汗,心里不断闪过杂乱的念头。
可惜任凭他如何聪慧,始终看不透眼前的一幕,不管他如何沉稳,这一刻也觉得两股战战。
人只有进了军营以后,才会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不怒而威,尽管营帐里的众多将领并未刻意针对于他,但是他仍旧觉得浑身都在冒着虚汗。
“原来这就是军营,原来这就是权力……”顾天涯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下意识偷窥一眼坐在帅营上首的女人,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感慨和敬畏之情。哪怕对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不问他话,顾天涯仍旧感觉到无边的压力凭空而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侃侃而谈。
来此之前,他也曾在心中推测过各种情况,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自己能够轻松面对一切,然而真正到了帅营之后,他才知道所有的想法都是可笑的幻想。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获得这种体会,当你忽然站到一个大人物的面前之时,你会发现自己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底气都不足。
听起来可笑吧?
然而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平日里的侃侃而谈,平日里的满腹信心,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满脑子似乎只有空白。
哪怕他竭尽全力想要找个说辞,最后却发现竟然是有心无力。
原因很简单,他不敢贸然开口!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能让人望而生畏!(作者画外音:哪个读者若是不信,可以试想一下,假若有一天你突然见到某个省级书记,你试试看自己会不会怂?哪怕你平时胆量再怎么大,我保证你在书记面前大气都不敢喘,那就是权力的威势。)
顾天涯生平第一次有了亲身的体会。
这种体会足足持续了得有一盏茶时间。
整个帅营里弥漫着莫名的压抑。
也不知为何,顾天涯隐隐有种错觉,似乎是娘子军的将领们故意如此,他们刻意想要在一见面给自己尝尝这种威压。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驿卒,犯得上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针对吗?
……
时间似是过了良久,终于气氛有了缓和。
只见坐在帅营上首的那个女子突然展颜一笑,冲着顾天涯身边的昭宁远远招了招手,笑着道:“好姐妹,多日不见啊,快点过来和我一起坐坐,咱们姐妹俩个千万不要生分了。”
哪知昭宁似是迟疑一下,有些‘畏惧’道:“那是你的帅座,我怎能随意过去?”
却见那女子哈哈一笑,满不在乎摆了摆手道:“今日不算升帐,所以不用顾忌太多的规矩,你过来就是了,咱们姐妹坐在一起。”
昭宁再次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走过去坐下。
顾天涯却在心中不断震惊,暗暗咋舌道:“好家伙,今日这等威势,气场何其强大,结果竟然还不算升帐,压根不需要顾忌规矩……不升帐之时尚且如此,升帐之时又该是何等场面?那时的威势之大,怕不是能把人给吓死。”
他心里念头不断闪过,暗暗又警醒了自己三分。
这时昭宁已经去那边坐好,低着头和那位‘公主’窃窃私语半天,似乎是在帮着顾天涯说了一些好话,所以那位‘公主’终于对他这个小人物有些留心。
但见对方缓缓平视而来,淡淡问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献上计策的人?”
顾天涯身体下意识一僵,他努力让自己压下心里的紧张。
他知道,昭宁已经帮自己创造了回话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抓住,接下来就看自己的表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拱了拱手,施礼道:“晚辈顾天涯,见过平阳公主。”
一番礼仪,做的十足。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低头弯腰下去的时候,上首的女子明显脸色微变,营帐的将军们也是呆了一呆。
唯有昭宁面色不变,反而伸手轻轻掐了那个女子一下,那女子顿时醒悟过来,连忙把脸色又恢复平静。
等到顾天涯行礼完毕抬起头来的时候,营帐众人仍是刚才那副气势逼人的架势。
一切都没被顾天涯发现,所以顾天涯也就不疑有它。
他轻轻咳嗽一声,准备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出来。
哪知也就在此时,忽听那女子淡淡说了一句,道:“你不需要自称晚辈,只以军中称呼便可。本公主虽然和昭宁私交甚笃,但也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随便照顾人,你若是想要攀扯关系的话,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格……”
顾天涯心里一凛,连忙郑重道:“麾下明白!”
这却是改口自称兵卒的意思。
那女子点了点头,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淡淡又道:“说吧,有什么事?”
顾天涯连忙再次深吸一口气,满脸肃然道:“麾下此来,只为求助,事关顾家村建设一事,希望能够获得主帅的许可……”
“说下去!”女子仍旧面色淡然,看不出心中是喜是怒。
顾天涯努力让自己保持不卑不吭,加快语速道:“事情的起源,是因为麾下不愿意强征百姓去服徭役,我们准备雇佣贫寒之人做工,并且根据做工的天数给予一定酬劳,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有三个好处……”
“不用这么啰嗦,你直接说想求助什么?”那女子似乎性子很急,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顾天涯微微一怔,隐约却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他连忙开口,大声道:“麾下只求一事,希望主帅能当我的靠山,倘若麾下不小心惹出一些乱子的时候,恳请主帅到时候能够替我们撑腰……”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这是把诉求的范围提前扩大,也是悄悄给将来留一条多余的后路,如果只说是他自己求助,将来世家却去报复那些做工的百姓,到时候这位公主不愿意出手,岂不是白白让百姓们遭殃。
所以,顾天涯才在语句里面设置了一些漏洞。
但他虽然将求助的范围悄然扩大,心里却是隐隐的忐忑和不安。他不知道这位公主会不会听出来,又会不会因为他的小心思而暴怒。
可惜,他实在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只听那女子突然一笑,像是很有趣的问他道:“你知不知道,娘子军有个传统……”
“传统?”顾天涯微微一怔。
却见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忽然语气变得傲然,语带深意道:“但凡娘子军之人,皆都是生死同袍,哪怕只是一个做饭的火佐,又或是喂养马匹的马夫,只要他入了娘子军中,那他就是娘子军的兄弟,如果犯了错,自会受军规,但是,我们自己人可以打,我们自己人可以骂,外人,不行!”
这话,说的好生霸气。
然而更霸气的还在后面。
只听女子突然又道:“你既然成了我娘子军的驿卒,那么你同样也是我娘子军的兄弟,哪怕你在外面惹了滔天大祸,也得由我娘子军自己处理,如果外人胆敢插手,先问问二十万生死同袍答不答应……”
仿佛突然有一股暖流,陡然冲进了顾天涯心里,宛如长江大河,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刻,他的脑海轰鸣有声。
满脑子嗡嗡炸响之间,似乎全都在回荡着两个无比坚挺的两个字眼。
靠山!
这是顾天涯渴望了很久的东西。
他从小在小村长大,经受了无数的苦难艰辛,哪怕他心性再怎么坚韧,遇到压榨和欺辱之时也渴望有人帮他一把。
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渴望有个帮助。
然而他的渴望和希冀太难达成,乱世之中只能算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整整十八年,活的低声下气。
谨小慎微,生怕惹事。
因为一旦惹了事,再小的报复他也扛不起。
唯独今天,他听到了一句霸气无比的宣言,堂堂娘子军的主帅告诉他,他有二十万兄弟将会力挺他。
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驿卒。
从今天开始也有大大的靠山。
顾天涯第三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这次吸气再也不是因为紧张。
他正要开口表达感激,忽听‘主帅’再次开口,道:“驿站之事,关乎颇大,但是本帅既然已把权力下放给你们这些驿卒,那便代表着允许你们去做任何想做的事,至于会不会惹来敌人,又或者某些势力的反扑和报复,嗤,我李秀宁这一辈子,最害怕的就是日子过的太清闲。”
顾天涯听的血脉喷张,这分明是暗示他可以肆无忌惮啊。
他突然郑重拱手,满脸感激道:“主帅,麾下再给您行个礼吧,否则您给了这么大的支持,我若是白白受了感觉有愧。”
他正要弯腰行礼,哪知女子突然一声清喝,打断他道:“行礼就不必了,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咱们娘子军的传统,乃是打了小的来大的,今日你虽然是一个小卒,但我身为大帅同样力挺你,希望你能记住这个传统,把它牢牢放在心中这一生,若是将来你也执掌了军中大权,你须得同样照顾娘子军的所有兄弟……”
这话,让顾天涯登时呆住。
我将来执掌军中大权?
照顾所有娘子军的兄弟?
开什么玩笑,您可太看得起我了吧!
第40章 【李秀宁的良苦用心】
他正想谦逊两句,忽见女子朝他挥了挥手,淡淡道:“本帅和昭宁多日不见,姐妹之间还有私话要谈,你若没有别的事情,就下去找个营房歇着吧。”
这是让他离开帅营的意思。
顾天涯哪有不敢答应的道理,但他心里却暗暗有些犯愁,虽然他现在已经算是娘子军中之人,可他在整个军中一点也不熟悉啊,主帅让他自己去找军营,他哪里知道军营在什么地方。
幸好有人突然站了出来,对他招招手道:“本将带你去。”
顾天涯惊喜抬头,随即有些发愣,盖因站出来之人有些古怪,赫然竟是个女性将军,顾天涯踟躇一下,小心翼翼道:“将军,麾下我……”
那女将噗嗤一笑,道:“放心吧,不会带你去女营,本将军和昭宁小姐也有一些私交,我带你出去是想给你普及一些军中的事。”
顾天涯这才长出一口气,连忙恭恭敬敬跟着女将军走了。
而整座帅营其余诸人,仍旧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动。
直到过了足足得有一盏茶时间,才有人小心翼翼探头朝外瞅了两眼,然后,转过头来对内汇报,同样长出一口气道:“回禀大帅,柔将军已经领着顾公子去的远了。”
呼!
就在他禀告完毕的下一刻,满帐突然响起了十几声大口喘息,人人长出一口气,甚至有人擦了一把额头汗。
这时忽见帅掌上首的女子急急起身,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逃窜下来,这女人使劲用手拍着胸前,大口喘气道:“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我真怕把戏演砸了,让顾公子下不来台。”
一众将军哈哈大笑,有人调侃道:“想不到青将军也有今天,你平日的雌威和杀气都去哪里了?啊哈哈哈,大家快看吶,青将军满脸都是汗。”
女人狠狠瞪了众人一眼。
然后,她目光转向刚才的座位,看着坐在那里丝毫未动的昭宁,满带心虚问道:“公主,婢子刚才没有演砸吧?”
这时的昭宁,满脸都是英姿之气,但见她淡淡点头,赞许道:“小青不错,演的很好。”
名叫小青的女子顿时长舒一口气,连连拍打胸脯道:“还好还好,幸亏婢子从小跟您一起长大,把您的举止动作学了个十足十,公主您是不知道啊,刚才我都快吓死了,生怕演的不好,会让顾公子下不来台。”
昭宁再次淡淡点头,道:“你和小柔从小伺候于我,这次你们两个演的都不错。”
小青又是长出一口气,俏脸之上全是怕怕的神情。
帐中那些将军哈哈大笑,忽然有人出声调侃道:“演是演的很好了,可是也埋下了误会,青将军刚才演的那般威武,恐怕早已在顾公子心里种下了印象,等到将来陪嫁之后,怕是顾公子不敢让你上床啊……”
小青登时一呆,眼巴巴看向昭宁。
昭宁面色淡然,忽的缓缓站起,悠悠道:“今日虽然不算中军升帐,但是大家开玩笑也该有个度,你们开着小青的玩笑,岂不是把本帅也给带上了?”
满场陡然雅雀无声。
刚才那个出声调侃的将军猛地提起手来,重重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然后左右开弓,连续抽了自己十几下,这才单膝跪地,满脸愧疚道:“大帅,麾下知错了。我已经自己抽了巴掌,请您再赐下军棍责罚。”
昭宁看他一眼,突然摇了摇头道:“今日毕竟不是中军升帐,按照惯例大家是可以开些玩笑的,你不算触犯军规,责罚权且免了吧。另外,你刚才开的玩笑虽然不注重场合,但是这个玩笑却开到了本帅的心里,本帅确实是要嫁人的,小青和小柔确实也要陪嫁的,所以你这个玩笑也算有一功,回头可以去找马三保领个赏赐。嗯,就赐你一柄百锻斩刀吧,本帅知道你一直渴盼着。”
那将领登时大喜,连连冲着昭宁行礼,等他起身之后,忍不住哈哈狂笑,明明脸庞被抽的肿起老高,然而满脸都是得意洋洋之色。
帐中其他将军看的忿忿不平,有人哼哼唧唧骂道:“挨了一顿打,一柄百锻刀,早知道咱也故意犯错了,白白让你这厮得了便宜。”
那将军更加得意,笑声洪亮的吓人。
这时小青突然开口,满是好奇问昭宁道:“公主,您今天为什么要弄出这般阵仗呀?大家都知道您很看重那位顾公子,可您为什么非要给他弄出一个下马威啊?”
这话,其实也是众人的疑惑。
却见昭宁缓缓负手在后,目光忽然遥遥往下外面,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轻轻开口道:“他虽然聪慧过人,可惜毕竟出身普通,他从小经历的都是艰难和苦楚,导致养出的性格太过谨小慎微,虽然谨慎乃是好事,但是胆小可不能行,所以,我让你扮演我,用最霸气的语言告诉他,让他知道,他有靠山……”
小青眨了眨眼,嘟起小嘴道:“您这回答不对呀,婢子明明问的是您为什么要给他下马威,您回答的却是为什么给他找靠山。”
“为什么要给他下马威?”
昭宁像是喃喃自语一下,目光再次遥遥看着外面,这一次,她似乎看的乃是长安方向。
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方才轻轻开口道:“他既然认识了我,这一生的命运已经发生了转变,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要参合到无数大事之中,方才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在小青的威势之下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底气都没有,小青才只是扮演了我这个公主而已,便能让他感觉到权力的强横,倘若以后他和更强之人争锋,岂不是要被吓得浑身发抖?”
这话,有很深很深的隐喻。
在场众人其实隐隐都能听明白,但是没人敢接这个话茬。
唯有小青乃是昭宁的贴心心腹,再次开口道:“比您更强之人,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了。公主,您是在害怕太子和秦王以后将会危害到顾公子吗?”
她不等昭宁回答,再次开口道:“所以您才会苦心设计,弄出这么一场下马威,您是要让顾公子习惯权势的威压,让他以后不会再在这上面出现弱点,对不对?”
昭宁缓缓点头,郑重道:“这个弱点如果不能去掉,以后他如何能够在官场争锋?”
小青连连点头,深以为是道:“婢子也觉得您做的对,咱家顾公子决不能让人欺负了,小青以后会继续努力扮演,争取让公子不再在乎权势的威压,只要我多努力扮演几次,他肯定能养出不畏权势的性格,到时候别人再想吓唬他,哼…”
昭宁把目光看向她,指出错误道:“性格乃是天生,后天无法养成,真正能够培养的,乃是适应各种场面的能力,我之所以让你扮演我,主要是想让他养出不惧各种场面的气度,唯有做到如此,他才不会唯唯诺诺,以后不管和谁相对,他都敢昂首挺胸据理力争,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明明胸有成竹但却不敢开口……”
小青心里一急,连忙辩解道:“顾公子他从小活的太苦,所以才会这般小心,那个欺负他的密云孙氏真是该死,婢子真想带着兵马去把孙氏给屠了。”
昭宁微微一怔,陡然面上现出一丝笑意,这还是她首次在帅帐之中露出笑容,忽然打趣般对着小青道:“现在就懂得心疼了啊。看来你以后必须得跟着我陪嫁。”
小青顿时俏脸泛红,扭捏的垂下了小脑袋。
众人看的啧啧称奇,但却再也没人敢开口玩笑,反倒是昭宁心情不错,再次打趣道:“诸位将军都来看看,这还是咱们娘子军的小青将军吗?堂堂女杀神,竟然脸红了。若是小柔脸红也就罢了,想不到小青竟然也会害羞。”
众人这才敢哈哈大笑,纷纷打趣道:“是啊是啊,青将军性格刚硬,柔将军性格温柔,想不到今天像是换个了人,性格刚硬的青将军变成性格温柔的柔将军,哈哈哈,有趣有趣,咱们的顾公子真厉害。”
小青脸色红的更加通透。
这时昭宁似是不愿再打趣她,忽然沉声开口道:“速速放出飞禽传书,将他准备做的事情通报长安和洛阳,他自己虽然只想着小打小闹弄点粮食,然而他的办法却有着天翻地覆的力量,此事肯定会让世家勃然而击,本公主需要和家中提前通报一声……”
说完之后,不知为何忽的一叹,语气改为幽幽道:“顺便也想看看,父皇,大哥,二哥,准备怎么做。”
第41章 【皇帝说:女大三,抱金砖】今天有人打赏很开心,发个超级大章
数日之后,入夜戌时。
大唐,长安,东宫,太子府。
李建成正在奋笔疾书,桌案上面摆满了一大摞写好的书信,这位大唐太子写信之时满脸疲惫,眉宇之间挂着浓浓的忧愁。
今个寒冬,天下皆冷,关陇之地虽然处于中原,然而气候未必就比河北暖和多少,尤其最近几日,连降数场大雪,再加上一股冷风从西北吹来,竟然在关陇之地形成了不小的寒灾。
寒灾!
这时代令人闻之色变的字眼。
天有水旱之灾,百姓最怕寒灾,因为水旱之灾都可以躲避,实在难熬的时候可以举家逃荒,然而寒灾却不能行,这种灾害根本躲不过去……
也许仅仅只需要一夜过去,就会有无数穷人冻死家中。
……
世人经常以为,皇族得享欢乐,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皇族里面也有人活的很累。比如大唐的太子李建成,大半夜的还在因为救灾而发愁。
他今天已经写了足有上百封信。
此时夜色渐深,天气越发的寒冷,由于屋子里面烧着一个暖炉,弄的满屋子都是难闻烟气,李建成感觉有些憋闷,准备放下笔走到门外喘息两口。
也就在这时,忽听上空扑棱棱几声,但见夜色之中出现两个大黑影,几乎是一前一后降落了下来。
此时李建成刚刚跨出门槛,面色不由微微一变,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便叹了一声,喃喃道:“老天爷,开开眼,今年已经太过艰难,千万可别再是报灾的急书。”
他目光直直看着那两个降落的大黑影。
那是两只豢养驯化用于快速传书的辽东猛禽。
却说两只鹰隼降落之后,很快有侍卫飞奔了过去,先是给鹰隼喂肉,然后又抚摸一番,等到鹰隼渐渐安静下来之时,这才小心翼翼从鹰爪上面取下了捆绑的小竹筒。
两只鹰隼,两个竹筒。
这竹筒里面装的就是飞禽传书,乃是这个时代最为快捷的传讯手段。
那侍卫取下两个竹筒之后,转身快步朝着李建成奔来,转眼之间到了近前,然而侍卫禀告的声音却有些古怪。
只听侍卫略显迷惑的道:“启禀殿下,收获飞禽传书两份,竹筒上面全都写着河北二字,竟然全是来自河北的飞禽传书。”
“全是来自河北的传书?”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目光爆闪,急急道:“看看落款,可有区别?”
那侍卫其实早已看过了落款,闻言连忙再次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落款确有分别,虽然两份传书全都来自河北,但是各自的落款却不一样,一个竹筒写着卢字,一个竹筒写着昭字……”
他稍微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卢字,应是来自范阳卢氏,昭字,小人却觉得特殊。”
李建成略略沉思,突然轻叹道:“昭字,指的是平阳公主。所以这份传书不用猜了,它必然是我那妹子从河北所发。”
那侍卫乃是心腹之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以前公主发来飞禽传书,落款用的一直是个‘李’字,为何这一次,落款改变了?”
李建成也不瞒他,微微苦笑道:“她心里还有怨念,所以不愿意再用李字,她落款写了一个‘昭’字,这是那个丫头不久之前的谥号……唉,谥号,谥号,这丫头的怨气依旧很足啊。”
这番话涉及皇家内幕,那个侍卫没敢再次接茬。他只是双手举起两个竹筒,轻声问道:“敢问殿下,您想先阅哪一封?范阳卢氏乃是北地顶级门阀,公主殿下则是坐镇北方的行军大总管,双方同时发来传书,想必写的都是大事……”
虽然写的都是大事,然而李建成几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先看我妹子的书信。”
侍卫同样毫不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火折子,吹燃之后,放于竹筒,火折子小心翼翼的不断烘烤,渐渐将竹筒密封的火漆烘开融化。
火漆烘开之后,他再也不敢拿着竹筒,而是急忙送到李建成手中,自己却避嫌一般走到了一侧。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出声道:“你把另一个竹筒的火漆也烘开,孤王读完这封书信会读那一封。”
侍卫连忙恭敬答应一声,再次拿着火折子烘烤另一个竹筒。
李建成则是急急打开李秀宁的传书竹筒,就那么直接站在门口冷风出阅读起来。
这一份飞禽传书,密密麻麻全是字。
随着一字一字读完,李建成的眉头渐渐皱起。
不知为何,他拿着书信的双手似是颤抖起来,过了好半天之后,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感慨般道:“你这丫头啊,真是敢想敢做啊……”
这声感慨,很是复杂,像是纠结万分,又像是满心欣慰。
此时夜冷风寒,然而他没有转身回屋,反而站在门口吹着冷风,一双目光遥遥看向了北方。
他像是发呆,又像是眺望。
突然听到门口一阵杂乱脚步,有人急急高喊一声道:“太子殿下,陛下亲临!”
李建成一震,连忙抬脚相迎,哪知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已然看到父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连忙躬身施礼,恭敬道:“父皇,您怎么来了,夜冷风寒,您该歇着才好。”
却见李渊冲他摆了摆手,道:“心中有事,辗转难眠,索性就来你这里看看,朕知道你这个时辰肯定不会睡。”
李建成再次躬身,道:“儿臣还有几份书信要写。”
李渊看他一眼,突然问道:“是不是写给世家的求助信?”
这话问的吓人,然而李建成毫不迟疑,直接点头承认,轻声道:“是!”
然后才出声解释,一脸苦涩道:“关陇大雪,突然寒灾,百姓们多有冻饿而死之事,然而朝堂上却拿不出赈灾救济的好办法,大臣们每天只是争来吵去,然而百姓们等不到吵出结果,所以……”
“所以你便写信给那些世家,希望他们能够再出手帮你?”李渊突然开口,说出了李建成将要解释的话。
李建成仍旧毫不迟疑,再次点头承认,道:“是!儿臣之所以写信,正是因为这个目的,大臣们在朝堂上争吵,是为了趁着寒灾争夺利益,彼此争执不下,丝毫不在意民灾,但是儿臣不能不在乎,儿臣得把粮食筹措到。”
李渊长长一叹,忽然像是愧疚般道:“老大啊,苦了你啦!”
这位大唐的开国皇帝缓缓伸手,直接将李建成的手掌攥在手中,又道:“自打咱们李氏起兵之时,你为了军粮和补给不断奔走,给人迎笑脸,陪人说好话,隋末大乱那些仗,咱们李氏和天下反王打了好几年,虽然连年征战不断,然而从未断过粮草,世人只看到你的弟弟和妹妹横扫天下,建立了万人瞩目的赫赫战功,可是谁能够往深处仔细的想一想,谁能够知道你在弟弟妹妹身后的默默付出。”
李建成面色平静,轻声道:“外人怎么看,于我有何干?儿臣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咱们李家的未来,这些事,二弟知道,三妹明白,就足够了。”
李渊看他一眼,忽然重重点了点头。
这位大唐皇帝伸手拉着大儿子迈步行走,爷儿俩个像是在院子里踏雪赏景一般,李渊感慨又道:“当初李家起兵,实力可算羸弱,天下十八反王,我们甚至连个名次都排不上,人强而我弱,必然挣扎求存,所以为父先是自己去向突厥称臣,又让你去迎娶世家妻子作为联姻,再让你二弟不断交好山东豪门,爷三个勉强才有了一番气象,唯独你妹妹白手起家,反而凭着一股子狠劲打下不少土地,至今回想起来,为父还觉得如同梦中……”
李建成展颜而笑,由衷道:“秀宁那个丫头,真的立了大功。”
李渊陡然开口,出声问道:“那么你现在可否明白了,为父为什么会深夜来此。”
这话明明问的无头无脑,然而李建成几乎毫不迟疑,直接点头道:“儿臣明白,父皇应该也收到了三妹的传书。”
“不错!”
李渊郑重点头,脸色忽然有些肃穆,沉声道:“隋末大乱之时,世家趁机侵占土地,囊括天下财富,喝民血髓而肥,咱们是父子俩,不用说外话,倘若咱们李家没能夺得天下,那么咱们身为顶级豪门肯定也要掠民而肥,此乃世家立足之道,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但是……”
李渊突然住口不说。
反倒是李建成紧跟着开口,轻声道:“但是,咱家现在已经夺了天下,从此以后不再是门阀而是皇家。”
从门阀变成皇家之后,以前掠民而肥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做了,不但不能做,而且得反过来,皇者庇护天下,需要牧养万民,这是夺得天下的负担,也是身为皇族的责任。
李渊甚是欣慰,伸手拍了拍李建成的肩膀,忽然皇帝轻轻一叹,再次有些愧疚道:“老大啊,苦了你!”
这话他刚才说过一次了。
李建成面带微笑,突然也出声道:“儿臣是家中长子,哪有苦楚可言?咱们李家为了逐鹿天下,必须得到世家的扶助和支持,然而世家的好处岂是好拿的?一旦沾上就如跗骨之蛹一辈子,所以联姻这种事,不能让老二去做,也不能让三妹去做,唯有我这个大哥,才应该去承担,父皇,您勿需感伤,咱们,还是按照计策继续……”
这番话,有很深的暗指。
李渊双目直直盯着这个大儿子,好半天后突然老泪纵横,道:“老大,老大啊!”
堂堂开国皇帝,竟在儿子面前落泪,李建成顿时有些慌张,伸出手想去安抚自己的老父。
却见李渊伸手将他推开,哽咽又道:“咱们家的计策,确实是苦了你,让你去勾连旧有的关陇世家,让你二弟去扶持新兴的山东豪门,世上万千之争,其实都是利益之争,然而天下的财富是有数的,争夺的双方不可能和平共处,咱们要扶持新兴势力对抗旧有世家,就得付出一个李家嫡氏作为诱饵,唯有做到如此心狠,才能骗过所有的人……”
李渊说到这里,像是再也不能自持,
但见皇帝陡然放声大哭,竟然抱住了儿子的肩膀,嚎啕道:“可是,老大啊,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啊?争夺天下的时候,你躲在幕后暗暗付出,建立天下之后,却又把你弄到明面做饵,你弟弟和妹妹获得天下赞誉,人人都要说一声他们战功赫赫,可是唯有咱们自己才知道,他们的赫赫战功是怎么得来的……”
李建成双手轻拍着老父的后背,温声劝慰道:“父皇,二弟会比儿臣做的更好!”
他说完之后,微微一停,忽然再次开口,温声再道:“还有三妹,如今竟也成长了。以前她只喜欢领兵打仗,对于权术和内政极为厌恶,但是经过一次死劫之后,三妹突然像是变了个人,父皇,您也收到她的飞禽传书了,儿臣想请您分析分析,您认为此事可否能成?”
“能成!”李渊毫不迟疑,陡然重重点头。
皇帝像是有感而发,语带喃喃接着又道:“朕真是很想知道,那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次她发来飞禽传书,要用理清前朝田亩的办法针对世家,此策简直是神来之笔,恰恰打在了世家的理亏之处。”
李建成却变得语气肃重,沉声道:“虽然占了大义,但是仍旧很难,世家既然已把田亩吞了下去,想要他们掏出来必然发狂,所以此时不能一举而成,更不能大肆而动,唯有徐徐推进,方可缓缓而行。”
李渊点了点头,道:“即便只是稍加举动,朝堂上必然也会吵成一锅粥。”
李建成目光之中森然一闪,忽然眺望了东方一眼,道:“二弟他,应该也已接到了三妹的传书。”
说完之后,目光眺望北方,李渊同样也眺望北方,父子俩站在寒风中沉默。
好半天后,才听李渊略显踟躇道:“此事能不能,就看你三妹接下来的动作了。”
李建成却忽然神秘一笑,若有所指道:“或者应该换个说法,咱们要看那个能让三妹心思转变之人的动作……”
李渊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有些热切,急急问道:“老大,莫非你探查到了什么不成?快跟为父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建成目光再次眺望河北,像是想要把目光越过中原看向某人,轻声道:“是一个少年,而今方满十八岁,前阵子河北传来讯息,说是秀宁要把那个特批驿站设在顾家村,儿臣多方打探,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顾家村拥有一百个驿卒,九十九个都是娘子军的悍卒,唯独那个少年乃是村中出身,然而秀宁却没让他担任驿长,虽未担任驿长,但却派了一个憨子放在明面上……”
他便是通过这一点小小的纰漏,猜出了自家妹子为什么会由死变活。
李渊何等精明,闻言顿时领会,但是皇帝却目光闪动几下,迟疑道:“一个民间小子?而且还比秀宁小三岁。”
李建成连忙开口,极其紧张道:“父皇,这次可千万不要再逼她了,三妹那个性子,万万不能再逼。咱们已经得了天下,不需要再去借助柴家的资助,虽然对于柴绍有些不公,顶多封个爵位弥补他便好,但是对于秀宁,父皇万万不要逼迫,她那个性子,儿臣怕会出事啊。”
这才是当大哥的人,疼妹子简直毫不讲理。
李渊听他一说,登时后怕不已,连忙改口道:“对对对,不逼她,她若喜欢那个小子,那就招为驸马便是,其实差三岁也没事,女大三抱金砖嘛!”
女大三,抱金砖,这可是皇帝的话,即便笑谈也是非同小可。
关键在于,李建成竟然也很支持这个说法。
父子两人再次眺望北方,好半天过后,几乎不约而同再次开口,仿佛喃喃道:“现在只想看看,那个小家伙接下来将会怎么做,碰触世家之事,千万可别动作太大了……”
这小子很有可能成为他们家的驸马,而且还是李秀宁的驸马,这是最贴心的自己人,由不得两人不担心。
第42章 【两个宠妹狂魔哥哥】
大唐,关中,洛阳,天策府。
李世民负手立在议事大殿门外,同样也在仰头眺望着北方,在他负在背后的手上,隐约还捏着一份书信,显然他也得知了河北的最新消息,故而才会在深夜之中仰天沉思。
这时身后有脚步传至,长孙王妃拿着一袭大氅披在他身上,然后随他一起站在门外,静静陪他一起发着呆。
好半天过去之后,李世民突然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观音婢,下雪了,天冷,你回内院去吧。”
长孙王妃仍是静静陪他立着,柔声道:“妾身见您神思不属,心中感到颇为担心,夫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世民也不瞒她,直接将手里的书信递过去,忽然再次吐出一口热气,语带担忧道:“秀宁那丫头,竟然要动手,她现在要去干的事,是我们将来才敢干的事。”
说着停了一停,突的冷哼一声又道:“秀宁以前不是这样的,很可能是有人怂恿了她,那个顾家村的少年,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长孙王妃并没有急于看信,反而轻声问道:“夫君的意思是说,秀宁受了别人的蒙蔽,所以才想去做某件事,然而这件事却会做错?”
“也不是错!”
李世民缓缓摇头,目光闪过一丝担忧,道:“此事必然要做,但却操之过急,当今这个局面,天下并未稳稳攥在咱们李家手中,倘若是在关中还好,至少有我的天策府一起帮她,可她选择了自己在河北硬来,我真担心她会陷入世家的谋算。”
长孙王妃登时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会有危险?”
李世民迟疑一下,随即轻轻吐出两个字,道:“突厥。”
长孙王妃又是一惊,面带急色道:“您担心突厥会入侵河北?”
李世民缓缓仰望漫天大雪,忽然伸手接住一片洁白雪花,语带忧虑道:“她准备理清前朝田亩,必然会触怒河北世家,一旦对方不服反扑,以秀宁的性格必然刚硬相对,到时候双方骑虎难下,世家很可能故技重施,他们会勾结突厥南下,通过兵祸逼迫秀宁低头。”
长孙王妃面色苍白,娇躯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猛然伸手抓着李世民胳膊,急急道:“夫君,这可怎么办?您得想想办法,别让秀宁吃亏。她的娘子军虽然强横,但却分别驻守北方各处,倘若突厥蛮子真的南下,秀宁妹子怕是会有危险,那些河北世家,肯定里应外合……”
她心里万分焦急,忍不住再次开口,道:“要不妾身去写一封信给她,就说我最近一段日子有孕心烦,很想让她过来陪我说一说话,她一向和妾身关系甚笃,定然会担忧我的身体状况,咱们把她骗来洛阳住上一阵子,说不定秀宁想做那些事的心思就淡了。”
然而李世民却摇了摇头,满脸无奈道:“那丫头的性格你岂不知?她想做的事情谁能拦住?就算咱们把她骗回来,不用多久她肯定又得回去……嘿,顾家村,顾天涯,想不到一个穷家小子,竟能把我妹子哄的发痴……”
突然咬牙冷哼一声,很是不悦道:“哄的发痴也就罢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只会欣慰他们两个情意深浓,可是这小子竟敢怂恿秀宁去碰世家,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长孙王妃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天涯这个名字,忍不住开口问道:“夫君您已经查到是谁救了秀宁吗?”
李世民再次冷哼一声,一张脸猛然拉的比驴还长。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从口中吐出几个字,语气很是不爽道:“十八岁,穷小子,名叫顾天涯,长相很一般。”
言下之意,分明是觉得顾天涯配不上自家妹子。
世上任何隐秘,永远不可能埋藏太久,李秀宁自以为她把顾天涯藏的够好,可惜她却忽视了一个最大的纰漏……
她的两个哥哥何等疼她!
岂会不留心她的一切?
当她重现人世的消息发出之时,无论李建成还是李世民全都派人去了河北。
顾家村的一草一木,早被打探的清楚明白。
虽然李秀宁故作聪明安排了一个牛老四作为驿长,可是她的那点粗浅手腕哪里能瞒得住两个哥哥。
李建成能够通过九十九个兵卒猜出顾天涯的特殊,李世民自然也能通过这个纰漏猜出一切。
长孙王妃还在惦记刚才的事,突然再一次开口道:“夫君,咱们把那个顾天涯也骗来吧,既然秀宁妹子是因为他才冲动,那么咱们把他也骗到洛阳来,到时候妾身负责看住秀宁,夫君您负责看着小顾,哪怕咱们夫妻两个全当恶人,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秀宁被世家给算计了……”
这提议,李世民甚是意动。
但是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忽然苦笑一声道:“难!”
“难?”长孙王妃微微一怔。
却见李世民一脸无奈,仰头看着满天大雪,语气很是古怪道:“你可知道秀宁她做了什么傻事?那丫头自以为聪明的很,竟然让那个小子喊她小姨……”
“喊她小姨?”长孙王妃瞠目结舌,一双小手下意识捂住嘴巴。
好半天过去之后,王妃才呆呆开口,满带惊疑道:“那岂不是平白高了一辈?莫非夫君您的探查有错误?”
李世民却再次苦笑一声,道:“消息肯定没错,探的就是如此,秀宁那丫头,自认是小姨。”
长孙王妃满脸都是古怪,不断喃喃道:“这可,这可,这可匪夷所思的很。”
李世民叹息一声,道:“秀宁如此筹谋,无非是心里担忧,她自己因为误会而伤心欲绝,以为我和大哥为了权力不顾亲情,所以才会自尽寻死,幸好遇到了那个小子……可她虽然不再寻死,心里却已埋下了误会的阴影,她生恐我们会为了权力而疯狂,所以才会提前给那个少年罩上一层身份。”
长孙王妃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原来秀宁真正的目的,是让他成为咱们的晚辈?”
李世民苦笑着抽搐几下脸皮,好半天才强行压下心里的郁闷,满脸无奈道:“这丫头做事,还是傻乎乎的,她也不想想,一个晚辈的身份管个屁用,倘若我和大哥真的为了权力六亲不认,对待晚辈岂不是照样也能狠下辣手。”
长孙王妃噗嗤笑出声来,俏脸一片古怪道:“这丫头,还真是傻乎乎的呢。明明是自己喜欢的男人,非要弄成自己的晚辈,咯咯咯,臣妾倒是很想看一看,等她将来想要嫁人的时候怎么办,光是这个身份问题,就能让她羞的抬不起头。”
哪知李世民忽然开口,轻飘飘道:“你想看到的那种场面,永远不可能出现了。”
长孙王妃登时一怔,俏脸一片不解之色。
却见李世民负手身后,眼中忽然闪过凌厉森然,淡淡道:“凡是探得这个消息的探子,此时都已经踏上了黄泉的路,除了我和大哥知道秀宁曾让那个少年喊她小姨,世上再也没人能够得到这个隐秘的消息。”
他仰头看着北方,语带宠溺道:“秀宁做事傻乎乎的不要紧,我们做哥哥的会帮她扫清尾患,关于她和顾天涯的辈分问题,永远只能是从未发生过的一个隐秘。至于顾家村那些平民,我想她们应该会懂得怎么闭口,所以,秀宁曾经做的傻事,永远不会被人得知……”
长孙王妃下意识点头,道:“夫君这样做,才是最好的,有了您的插手和暗助,以后秀宁嫁人之时便不会被人攻讦辈分问题。”
第43章 【秦二哥,请你保护顾天涯】
李世民对此并不居功,反而郑重道:“若是仅仅凭我一己之力,可拦不住所有的世家探子们,此事乃是我和大哥联手施为,只不过双方并没有提前商量而已,我俩都是临时发现了这个隐患,各自紧急传书下达了命令,所以派去河北的探子们才会狠下杀手,将那些同样去打探秀宁消息的世家探子全都杀了。”
长孙王妃再次点了点头,由衷道:“您和大哥对待秀宁,真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李世民看她一眼,突然打趣道:“你这个做嫂嫂的还不是一样?刚才还喊着要把妹子骗回来!”
明明他在和妻子说笑着,忽然语气猛的变为萧索,有些伤感道:“可是你现在也该明白了,秀宁对家里的误会太深,她宁肯自己去承受辈分上的难堪,也要给顾天涯罩上一层身份保护,如此防备我们,如何还能骗她,你想把她骗回来守着,恐怕那丫头先要怀疑是不是我这个哥哥的想做什么事。”
长孙王妃登时犯愁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启齿,小声问道:“父兄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李世民也不瞒她,直接点头道:“有!”
说着看了一眼长安方向,突然冷哼一声,道:“大哥的意思,是让秀宁放手去做,父皇的意思,则是认为这是一个机会,父皇和大哥虽然也很担心秀宁,但却很想看看秀宁会不会成功……”
这话说的竟然颇有怨气。
长孙王妃迟疑一下,小声再道:“唯有您才看的最远,预先想到了世家可能会勾结突厥,所以您最为担心秀宁,故而才会心有怨气。对不对。”
她这个做嫂嫂的同样担心小姑子,所以忍不住开口又道:“但是秀宁妹子已经铁了心的要陪着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却在怂恿她去和世家作对,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陡然双眉一竖,目光显出浓浓杀机,森然道:“我妹子即便犯傻,可也不能随便任人欺负,我妹子虽然选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但他毕竟会成为我李世民的妹夫,小两口儿既然决定了要做一番大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唯有帮着扫清首尾……河北世家强横又能如何,当年窦建德雄霸河北比之更甚,当年我敢和窦建德硬拼厮杀,现在岂会怕了河北的那些世家?”
他说着突然转身,对着身后不远处的议事大殿清喝一声,道:“尉迟敬德,你听清了没有。”
但见门口猛然出现一个黑脸大汉,瓮声瓮气道:“殿下,麾下听清了。”
李世民目光爆闪,沉声道:“河北,你熟!”
尉迟敬德话不多说,瓮声瓮气再道:“熟!”
李世民又问道:“五千玄甲铁骑,可够?”
尉迟敬德昂起身来,沉声道:“只要麾下一日不死,突厥的骑兵踏不进河北。”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一份军令已然下达,这分明是要带领玄甲铁骑奔袭河北边境,以防世家会勾结突厥人南下威胁李秀宁。
军令下达之后,李世民又看向议事大殿里面,沉声喝道:“茂公,知节……”
门口再次现出两个身影,赫然是徐世蹟和程咬金。
两人出现之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尉迟敬德身边。
李世民沉吟一下,随即开口问道:“如今关中可用之兵有多少?”
徐世蹟毫不迟疑,沉声道:“两千骑兵,四万步卒。若是强行抽调一番,步卒约可凑足四万五。”
李世民手臂一挥,同样沉声道:“去帮秀宁。”
至于怎么帮,他没有细说。
但是徐世蹟却点了点头,缓缓细说道:“麾下和程知节各自率领一半兵马,分别奔赴娘子关和雁门,我们去替换娘子军驻守,让公主能够腾出可用之兵。”
这不但是为了防守突厥南下,同时也是为了让李秀宁可以多出一部分随意调用的兵马。
李世民心中推算一下,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疏漏,于是微微点头,对徐世蹟道:“你乃大帅之才,便按你意行事。”
徐世蹟和程咬金同时抱拳行礼,至此算是接下了这一份军令。
李世民想了一想,目光之中似是有些迟疑,但是他的迟疑只有一瞬,很快又喊出了一个名字,轻声道:“秦二哥!”
门口再次人影一闪,出现了一个黄脸汉子。
李世民对待别人都是下令,唯独对待黄脸汉子却是拱手一礼,缓缓道:“秦二哥,我心里担心一个事,我妹子她久经战阵,对于危险之事颇有警醒,但是,有个少年却……”
他微微迟疑一下,随即又道:“世家手段阴狠,有些事情不可不防,那小子毕竟出身穷苦,他肯定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说完之后,再次拱手一礼,对着黄脸汉子道:“秦二哥,拜托了。”
至此众人方才明白,李世民这个宠妹狂魔简直心细的令人发指,他竟然亲自给秦琼施礼,只为了让秦琼去保护一个还不一定是他妹夫的穷小子。
黄脸汉子乃是秦琼,几乎算是整个天策府最为骁勇绝伦的猛将,此人不但擅长军阵征伐,单打独斗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秦琼心性耿直,生平最为忠义,他几乎毫不迟疑点了点头,面色肃重道:“殿下放心,末将即刻启程前往河北顾家村,只要我没死之前,任何人也别想碰他一根手指头。”
李世民明显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不过他紧跟着又叮嘱了一句,略显尴尬道:“秦二哥若是能隐藏身份,那是最好不过了。”
秦琼微微一怔,下意识道:“让我隐藏什么?可是公主她认识我啊!”
李世民很无奈的跺了跺脚,更显尴尬道:“二哥放心,她会帮你隐瞒的,只要你自己不说,她肯定会装着不认识你。我让你隐藏身份的意思,主要是不想让某个臭小子得知,哼,敢坑我妹妹,我岂能给他好脸看,如果让他知道我在暗地帮他,将来我没办法给他甩脸子看。”
秦琼稍微思量一下,沉声道:“那么末将这次便扮成一个逃荒的汉子,去往顾家村驿站乞求找个活干……”
李世民甚为歉疚,第三次拱手行礼道:“此事让二哥难堪了,世民日后必有厚报。”
秦琼却缓缓摇头,一脸郑重道:“那位小哥想碰世家,为的是给河北百姓谋福,只凭这一点,秦某便得护着他。”
说完之后,举手道别,然后大踏步走入风雪之中,不多时远处响起一声坐骑的嘶鸣声。
至此,洛阳天策府上下齐动。
长安那边,李渊和李建成也已开始准备朝堂上的波澜。
这一次,必然又是风起云涌。
……
河北,密云县。
顾天涯和昭宁已经回到了顾家村,此时正在和兵卒们连夜商讨着事情。
但见顾天涯手中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张,挨个发给顾家村驿站的那些兵卒们。
他满脸都是肃然之色,极其郑重的对众人道:“诸位哥哥,明天咱们就要开始了,拿好各自的身份凭证,一切都要按计策而行,此次能不能成功,能不能从世家身上剜下一些肉,整个河北道百姓,可都看着咱们啊……”
众人轰然应诺,人人面色决然。
天下各大世家,俺们要开始替天下百姓讨债了。
……
……随着情节推进,渐渐的已经要开启第一个大**,咱们这本书要写的很长,山水这一次写的很细,所以,写的速度也就慢了些。
斗胆请求大家给点支持和鼓励。
第44章 【十把横刀,吓死人了】
次日清晨,密云城外,一条官道破烂不堪,尽头连接着略显古旧的城门。
今冬寒,多大雪,前些日子已然连续降了两场,仿佛整个北地全都涂抹了白皑的颜色。
但是今日降雪已停,天地间剩下的唯有风。
雪虽停,风却冷。
仿佛当空劈来的凌厉刀锋,吹在人身上一阵阵的刺痛。
此是清晨之际,东方才有鱼白,两个守门的差役躲在城墙根处缩着,不断跺脚保持着身上的一点暖意,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响动,似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铿锵,铿锵……
隐隐竟还有甲胄叶子的撞击声。
两个差役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从城墙处站起身,两人同时探出头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查看。
霎时间,两人瞳孔同时收缩一下。
但见积雪满布的官道之上,陡然出现了十道魁伟身影,此时天色尚未完全光亮,那十道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发黑,动作整齐划一,排成两个小队,左侧五人,右侧亦是五人,抬脚踏步之间,军阵肃杀之气。
恰有一阵寒风吹来,两个差役不自禁打个哆嗦,两人悄然对视一眼,同时在喉间低沉一声,胆战心惊道:“悍卒。”
河北道连年征战,哪怕是守门的差役也曾经历过战场,然而偶尔经历和常年厮杀毕竟不同,单是身上的煞气便不可同日而语。
是否是悍卒,一望便可知。
那十人小队转眼既至,两个差役的瞳孔再次一缩,这时他俩才震惊发现,十个悍卒竟然人人带着兵刃……
横刀!
两个差役下意识倒抽冷气,悄然之间再次对视一眼,然后,下意识同时后退一步。
他俩只觉的胸膛口处,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
“竟然全都配备横刀?这是哪里来的兵卒?”两人只觉得一阵煞气扑面而来,脊背阵阵发寒头皮一阵发麻。
兵卒很常见,但是能配横刀的可不多,别说是普通兵卒能配横刀,便是军中的队正也不一定能行……
然而这突然出现的十个悍卒,人人腰间却都挂着一把刀。
而且还都是横刀。
这玩意最少也得是五十锻的厮杀利器。
放眼整个密云县城,能有横刀的屈指可数,比如县衙里新到任的县尉大人,身为从九品的武官才能配有横刀。
新来的司法佐似乎也有一把横刀,只不过那把横刀并非官禄配发,而是司法佐自己带刀赴任,据说这位大人的家里颇有财力。
除此之外,密云县里还有第三把横刀,那把横刀也出自县衙里的大人物手中,据说乃是同样新到任不久的典狱大人。
听说,也是自己花钱置办的私器。
横刀,乃是军中的配置,地方上的人若想拥有,至少得是达到级别的武官才行。
比如他们密云县,规格属于中县,县令正七品上,县丞从八品下,主薄一人,从九品上,县尉一人,从九品下……
县令县丞和主薄都是文官,虽然达到级别但是并不配给兵刃,唯有县尉乃是坐镇一县的武官,所以才会拥有资格配享一把横刀。
除了这四位官老爷之外,县衙里的官员还有问事、司法佐和典狱,全县一共七位官员大老爷,其中四个是文官,三个是武官,然而唯有县尉达到配享横刀的级别,司法佐和典狱想要拥有横刀只能自己出钱置办。
所以整个密云县满打满算只有三把横刀,县尉大人一把,属于官禄所配,司法佐和典狱两把,乃是自己掏钱购置。
由此可见,横刀多么难得。
要知道密云县乃是北地重镇,规格上属于比较强大的中县,全县至少八万人口,执掌大权的只有七个官。
八万人,七个官。
然而能够配享横刀者,全县只有县尉一个人,至于司法佐和典狱两位大人,他们的横刀乃是属于私置。
县令,正七品上,文官,不配刀。
县丞,从八品下,文官,不配刀。
主薄,从九品上,文官,不配刀。
问事,从九品下,文官,不配刀。
县尉,从九品下,武官,佩刀。
司法佐,从九品下,武官,不配刀,自己掏钱置办。
典狱,从九品下,武官,不配刀,自己掏钱置办。
整个县衙七位官老爷,通过官禄配发和私自置办总共也才三把横刀,然而这突然出现的十人小队,竟然人人都能带着一把。
所以这十个悍卒,必然非同小可……
……
咕嘟!
两个差役各自咽了一口唾沫。
即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眼馋,同时心里又觉忐忑不安,不知道十个悍卒想干什么。
虽然心中忐忑,但是限于职责不得不问,两个差役努力鼓起勇气,硬撑着胆量走出了城墙根,小心翼翼拦在门口问道:“敢问…敢问各位军中兄弟,不知你们是哪里来的兵差?”
对面十人突然停脚驻足,然而没人开口回答他俩,十个悍卒只是静静而立,仿佛十尊雕塑一般矗立在门口。
越是不说话,越是气势足,仿佛城门口突然生出阵阵煞气,压得两个差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肯定都是杀过人的兵……”
“这全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
两个差役几乎不约而同,各自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左面一个差役年纪稍长,虽然忐忑但却不敢不守职责,他再次强撑着胆量,脸上堆笑问道:“敢问各位军中兄弟,你们来密云县有何贵干?”
这次没敢问人家是哪里来的兵差,只敢问一问想要来密云县里干什么。
幸好,这一次对面的兵卒终于开口回答。
但见领头一人目光平静,只是在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道:“告状!”
差役顿时觉的脑门里嗡的一声。
“告状……”
军中的悍勇兵卒,来地方的县衙告状。
这事怎么听都觉得透着一股子诡异。
那差役壮着胆子还想再问,哪知对方悍卒猛然一瞪眼,仿佛有股骇人杀气,凭空弥漫而出,但听悍卒陡然一声厉喝,森然问道:“怎么着?不准进门吗?”
差役吓的打个哆嗦,想也不想就让开了路,急急道:“进,进,我们只是负责询问一声,对于特殊人物进城须得探查,各位兄弟莫要发威,你们自去县衙击鼓告状便是。”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两个差役之所以拦路乃是因为恪守职责,既然人家乖乖表示不再阻拦,十个悍卒自然不会胡闹生事。
但见领头悍卒微微拱手,语气和缓下来道:“如此,多谢了。”
说完直接抬脚,十个人列队进门。
仍是像刚才那般气势雄浑,转眼间已经越过城门去的远了……
第45章 【明明是娘子军的悍卒,怎么成了密云县的百姓?】
直到悍卒们走去很远之后,两个差役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忽然那个年轻一些的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赵三叔,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年长的差役似是微微一愣。
那年轻差役眼珠子又在转动,压低声音再道:“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这些兵卒怕是顾家村那边过来的……”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听闻那边将要建立一个军中驿站,掌管的驿长竟然是个正七品的武官,这可和咱们县令大人平起平坐了哇,前些日子孙家有个管事专门请了大家一顿酒,整个县衙的兄弟们可都是吃饱喝足满嘴流油,虽然那位管事没有明说什么,但是却给了大家某些暗示,赵三叔,这可是个机会啊。”
这小子目光不断转动,说话之间脸上已经有了兴奋之色。
然而那个年纪稍大的赵三叔却仿佛没有听懂,反而状似迷糊问道:“啥子机会啊?哪里来的机会啊?”
“哎哟我说赵三叔,你怎么脑子不会拐弯呐?”
年轻差役像是有些发急,忍不住连连跺脚道:“当然是赶紧去给孙家禀告一声啊,说不定能拿到不少的赏钱呢!”
他眼巴巴的朝着城里眺望一眼,再次急急开口道:“这些顾家村的兵卒,突然前来县城说要告状,也许是真有事情需要告状,但是更大的可能乃是故意找茬,您刚才也是瞅见了,这伙悍卒满脸都是煞气,这根本不是告状的样子,这分明是惹是生非的架势……”
可惜不管他如何焦急如何怂恿,那个年长的赵三叔只是装作不懂。
直到最后像是被年轻差役说的烦了,无奈之下才拍了拍年轻差役的肩膀,劝说道:“胡七娃儿,这事沾不得,三叔我劝你一句,咱们老老实实当好自己的差役便可了。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但是每个月都能领到一份差资,若是省吃俭用一些,总能保证全家肚子不饿……”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眼见年轻差役似是当做了耳旁风,无奈再次一叹,略微挑明了一些,再次道:“咱们乃是属于县衙的差役,按例全都归于县尉大人统管,即便城门口真的发生大事,也得先去禀告县尉大人才行,孙氏虽然高门大户,但那毕竟属于私宅,咱们做差役的拿着官禄粮饷,岂能去做通风报信的事情?”
年轻差役一脸发急,忍不住道:“咱们以前又不是没通报过,县衙里的哪个差役没拿过孙氏好处?赵三叔,你今天到底咋的了?”
赵三叔看他一眼,努力劝说道:“若是普通小事也就罢了,即便稍微触犯规矩也没什么。可是今天这事分明是咱们惹不起的,三叔我怎能眼看着你小子犯傻犯浑?今天这事你若是强行掺和进去,任何一方都有能力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嘿,我还就不信了!”
年轻差役满脸不服,大声道:“在这个密云县里,难道还有人能翻了孙家的天不成?赵三叔你既然不想要赏钱,那可别怪我胡七娃自己独吞了啊!”
说着像是越发焦急,猛然竟抬脚往城里走,口中嚷嚷又道:“三叔你帮我看着一点啊,我先逃个差事去那边一趟,若是遇到衙里巡查值守的人,你就说我肚子疼去茅厕拉屎了。”
嚷嚷之间,人已经撒脚快跑而去,转眼消失在城中道路尽头,看样子正是去往密云孙氏的方向。
“唉!”赵三叔突然叹息一声,喃喃道:“肚子疼,去拉屎?我看你是去找死啊。”
良言难劝想死的鬼!
他已经做到了身为同僚所能做到的一切,然而胡七娃儿只当他的劝说是个耳旁风,既然如此,劝也无用,自己又不是他爹,没必要陪他去死。
他自己守着城门,重新躲回墙角根处偷懒,偶尔目光会眺望一眼城中方向,心里其实隐隐也有一些好奇。
那些强悍十足的兵卒,到底要去县衙告什么状?
他正纳闷琢磨之间,忽然又听到城外有动静,赫然又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接近而来。
铿锵!
铿锵!
同样还有着甲胄叶子的撞击声。
赵三叔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强撑着胆量探头朝外看了一眼。
入眼所见,瞳孔猛然收缩,但见城门口外的道路上,再次走来了两队浑身甲胄的人。
左侧五人!
右侧五人!
并且人人铠甲精良,腰间赫然配着横刀。
横刀……
竟然又是十把横刀。
这一次出现的十个悍卒,不用说也是和先前一次来自一处。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来的多了一个人,但见十个悍卒队伍的领头处,赫然多了一个身材略显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身材瘦弱,然而打死赵三叔也不敢小瞧人家,并且这个少年他还认识,彼此双方也曾有过点头之交。
他下意识拦在城门口,忽然又觉得拦着不合适,于是连忙让开一旁,鼓起勇气恪守自己的职责,小心翼翼问道:“顾家小哥儿,这是要去哪?”
以前顾家小哥经常进城,去向密云孙氏买坟地,他虽然身为城门衙役,但却从未刁难过对方,他甚至很敬佩这个小哥儿,双方偶尔也会点一点头表示打招呼。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顾小哥儿家里穷得很,据说整个村子只剩下他一个男丁,所以他一直担负着全村人的身后事,每次进城买地,都要赊账才行。
如此穷困潦倒的一个小哥儿,今天却突然带来了十个兵……
并且,刚才已经进去了十个兵。
赵三叔心中胆怯,腰杆儿不自觉的便有些弯,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切,借以提醒对方自己曾和对方有些交情,再次小心翼翼问道:“顾…顾小……顾公子啊,您这是要去哪?”
人的底气一旦不足,自己就会给自己找准身份。
他以前总是喊对方顾小哥儿,然而这时不知不觉竟然改了口。
不但改了口,他甚至没觉得难堪,反而像是理所应当一般,心里忐忑着对方还认不认识自己。
幸好顾公子并没有趾高气昂,甚至仍是如同往常一样语气随和,但是顾公子的回答却让他浑身一僵,他几乎下意识逃窜般躲后了几步。
这一刻,他满脑子只剩下顾公子平静无比的六个字。
“去县衙,要告状!”
明明顾公子说的平静无比,然而他听的却如遭雷击,他满脑子嗡嗡作响,总觉得这一次要有大事发生。
他呆呆愣愣站在城门口,眼巴巴看着这队悍卒越过城门,他目光小心翼翼看着那位顾公子的背影远去,心中不断闪过各种各样的杂乱念头。
所有的杂乱念头,其实都围绕着一个纠结的抉择……这个县衙差役的活计,以后还能不能再干下去。
他是个老差役,这辈子经历了不少事,但他现在却是满心都在恐慌,他总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再做差役。
他隐隐能够感觉到,以后县衙的日子不好过。
但若不再担任差役,如何能领钱粮养家?全家人的吃喝用度,转眼间就会把他压死。
这世道啊,人活的真是累。
……
就在他不断纠结的时候,猛然听到城中一阵声响,密云县虽然是个中县,然而县城的地域并不大,满打满算起来,方圆也只有三里。若是有人站在城中放声高喊,声音甚至能够传到城外老远,而他身在城门口处,自然能听清城里的声音。
那是一阵如雷炸响的鼓声。
伴随的是一声狂吼般的厉喝。
“密云县,顾家村,今有百姓悲愤而来,告状孙家占我土地……”
这一声厉喝中气十足,分明不是顾公子那等瘦弱之人能够喊出,即使不用猜也能知道,必然是那些悍卒的嘶吼。
而那如雷炸响的鼓声,赵老三同样听的很熟悉。
整个密云县城之中,唯有县衙门口才有大鼓。
那是告状才会敲响的喊冤鼓。
“密云县,顾家村,今有百姓悲愤而来,告状孙家占我土地……”
厉喝之声,再次嘶吼。
宛如要把天空捅穿,声音滚滚散播向城中。
好强的威势,好大的胆气。
在这密云县中,要告密云孙氏!
赵老三下意识咽口唾沫,心里却不自由生出一丝迷惑,茫然不解暗暗道:“他们明明都是娘子军的悍卒,为什么突然成了密云县的百姓?”
不知为何,眼前恍惚一闪,似乎眼帘之中现出一个瘦弱身影面色平静带笑,赫然是他曾经有过点头之交的那位顾小哥儿。
哦,不对,应该是顾公子。
赵老三脑海里闪烁着顾天涯的淡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悍卒告状,他跟着来,也许,是他领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