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大人躲幕后,小孩做前锋】
顾天涯负手站在门口,缓缓道:“首先,是李承乾。”
“李承乾?”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皱眉道:“家主这是何意?铁了心的要把好处送给外人吗?李承乾乃是大唐皇子,并且已经被册封为东宫皇储……让他跟着去高句丽捞取名望,将来岂不是有了插手政务的机会?”
顾天涯沉默不答。
而也就在这时,猛听一个笑声传来,道:“诸位这个忧虑,朕来回答如何?”
笑声之中,门口人影一闪,只见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携手而来,笑意涔涔的看着众人说道:“李承乾,乃朕之嫡长子,但是,他同时也是幽云顾氏的侄儿。”
屋中几个家臣沉默一下,陡然一起拱手反驳道:“陛下应当明白,吾等今夜商量的乃是家族之事。虽然陛下是大唐之君,但是君王也不能随意插手臣子的家务。”
“说的不错,是这个理!”李世民点了点头,语气显得极为平和,微笑道:“君王虽然号称广有四海,但是对臣子家务却不能指手划脚。然而诸位有没有想一想,你们幽云顾氏的家事能算家事吗?”
众人明显一震。
只听李世民徐徐吐出一口气,郑重又道:“幽云顾氏,建诸侯国,所以家族之事,就是国家大事。”
皇帝说着一停,紧跟着再道:“而我大唐,乃宗主国,无论是从国朝律法的角度,又或者依从自古传承的规矩,宗主国对于诸侯国的一切政务,皆是有资格也有权力插手的。”
众人默然无语。
这时长孙皇后开口打圆场,声音温婉的道:“这只是官面上的说辞,其实咱们两家不会太分彼此。本宫是个妇人,对于国事不太通晓,所以本宫只在意两家的孩子能够亲善一生,哪怕将来垂垂老矣的时候也是好兄弟……”
皇后说着也一停,声音更加温厚道:“也许诸位会说,虎宝宝将来要迎娶李明珠,这已经是联姻之举,足以让两家的亲戚关系再续一辈。然而我们李氏皇族确认为,虎宝宝光是迎娶李明珠还不够……”
皇后说着再次一停,语气终于变的肃重,道:“因为就算虎宝宝娶了李明珠,也仅仅是和皇族的第一支有了续亲,对于皇族其它几支而言,彼此的亲戚并未续上。”
马三保忍不住辩驳,道:“我家少主和李承乾太子乃是表兄弟,这份亲戚关系已经很可以了吧?”
皇后微微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光是表兄弟关系,终究有一天会被利益所冲淡。所以必须要有更紧密的关联,才可以让小一辈携手一生,比如……”
这时顾天涯开口接话,代为解释道:“比如让孩子们一起去做大事,形成一种无法割断的利益团体,你的利益跟我有关系,我的利益也跟你有关系。如此才能相帮扶持,同心协力的面对整个世界。”
众人隐隐有所明悟。
只听顾天涯沉声又道:“无论将来的顾氏走到哪一步,我们始终要记住自己的出身在哪里。汉家血脉,同根同源。这个世界大得很,天下的财富也多得很,想要去囊获那些财富,身后必须要有支撑。”
李世民顺势接过话茬,郑重开口道:“幽云顾氏开疆拓土之时,大唐将会是顾氏最强力的后盾,朕这一辈子会是如此,李承乾那一辈同样也如此。”
顾天涯再次开口,也郑重说道:“而当大唐对外扩张之时,我幽云顾氏同样是最强力后盾,譬如那民间百姓之家,孩子们长大了可以分家,虽然各自去过各自的日子,但是兄弟之间一定要相帮扶持。”
在场几个家臣默然不语,明显在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
顾天涯突然语气变的强硬,沉声道:“李承乾的事,就这么定了。无论你们同意还是反对,他必然和虎宝宝一起去辽东。”
这是摆出了家主权威,直接拍板了一项族议。
马三保突然开口,目视李世民毫无怯意,据理力争的道:“陛下赚了这么大便宜,是不是应该给点表示?”
李世民欣然点头,微笑道:“此言有理,朕当采纳。等到孩子们启程之时,李氏皇族必然会有所表示。”
马三保立马追问,道:“是什么表示?”
李世民沉吟一下,缓缓伸出三根手指,道:“首先,朕会下达一份圣旨。其次,皇后会派出一队宫女。再次,大唐这边派出一个国公跟随。这位国公将会率领五千玄甲铁骑,用以彰显孩子们出巡的威风。”
皇帝说着微微一停,目光深邃又道:“圣旨用来遮挡外人眼线,宫女用来伺候孩子们生活,至于那五千个用来彰显威风的玄甲铁骑,真实的意图乃是帮你们幽云顾氏去干仗……”
干仗?
皇帝说的是干仗!
明明高句丽已经打下来了,然而皇帝却说了干仗这个词,显然是隐有所指,在场众人明悟于心。
如今高句丽各地,叛军依旧藏于山林啊。
皇帝笑意涔涔看向众人,问道:“朕的这番表示,诸位感觉如何?”
马三保和几个家臣对视一眼,郑重拱手行礼道:“陛下大气不凡,感谢出兵襄助。”
李世民受了众人一礼,目光却看向顾天涯,忽然开口问道:“除了朕的李承乾,还有哪个孩子会跟着?”
这是在询问其余的安排。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李明珠虽是女孩,但她需要跟着去。”
李世民肃然点头,道:“这丫头以后会是虎宝宝的正妻,将来是要执掌顾氏后宅的主母。所以,她确实该跟着去。”
顾天涯缓缓又道:“我的弟子之中,小王勃也要跟着去。”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再次点头道:“王勃出身贫寒,没有母族羁绊,这个小家伙自幼被你和秀宁养在身边,几乎可以视作是亲儿子一般的情况……所以可以大力扶持,今后会是虎宝宝的好帮手。”
顾天涯笑了一笑,道:“我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主要是王勃和虎宝宝最亲近。两个小家伙若是有哪一天没见面,虎宝宝必然会又哭又闹不肯睡觉。”
李世民面色肃重,道:“这等亲厚情感,更加值得扶持。”
皇帝说完之后,似是沉吟一番,忽然又道:“如此一来,队伍已经很是庞大。”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乃是劝阻顾天涯继续给其他孩子机会。
顾天涯微微迟疑一下,最终缓缓点了点头,道:“行吧,就这几个娃娃吧。”
李世民立马开口接茬,目光看向长孙皇后,道:“观音婢速速回去小院一趟,把李承乾给朕喊过来。”
第436章 【这几个孩子,将会是高句丽的风云】
长孙皇后毫不迟疑,提起裙角飞奔出门。
反倒是顾天涯有些不忍心,轻声道:“时辰已经很晚,孩子怕是睡了。”
李世民面色肃重,道:“那就从被窝里拽起来!”
皇帝如此表态,显然极重此事。
顾天涯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昭宁那边。
昭宁毫不迟疑开口,风风火火的道:“我去把虎宝宝带过来。”
小青小柔看了一眼顾天涯,轻声问道:“奴家也去把孩子喊醒,可以吗?”
顾天涯点头允可。
这时马三保目光闪动一下,忽然拱手道:“王勃那小家伙最爱学习,这个时辰应该还在挑灯夜读。我去看上一看,把他也给带过来。”
李世民意味深长看了看马三保,不无赞许道:“身为第一家臣,颇有护犊之风,不错,很不错。生怕王勃会被落下,第一时间就要带过来。”
马三保再次拱了拱手,直接大踏步出门而去。
李世民看向顾天涯,道:“眼下这个时辰,大兄应该已经睡了,但是,大兄家的李明珠应该喊过来……是你去,还是朕去?”
“不用了!”
猛听院子里一声娇笑,紧跟着便见人影一闪,只见顾嫦娥慢悠悠而来,手里攥着小丫头李明珠的手腕,笑嘻嘻的道:“真是巧得很,我刚刚带着小明珠去抓蝉知了,结果一只尚未抓到,就听见你们要喊小丫头过来。”
随即听见小丫头李明珠也跟着笑嘻嘻,道:“皇帝二叔,还有亲爱的姑父,你们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啊?需要派出我这个侄女儿背黑锅。”
李世民和顾天涯面带宠溺,笑道:“明明是好事,你这丫头却说背黑锅。再敢胡言乱语,就不让你去。”
小丫头嘻嘻哈哈,跟着顾嫦娥一起进门。
李世民沉吟一下,忽然有感而发的道:“所有小辈之中,你这小丫头怕是最幸福的一个。大半夜的跟着谪仙一起抓蝉虫,听到好事儿第一个跑过来……”
皇帝这番话很有深意,乃是暗指小丫头有人罩着。
其实在场众人都能明白,顾嫦娥所说的抓知了乃是借口,真正的情况是给小丫头撑腰,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把李明珠给送过来。
又过片刻之后,长孙皇后的身影出现,皇后手里拽着睡意朦胧的李承乾,小家伙踉踉跄跄的走着还在打哈欠。
进门之后,皇后用手一推,直接把李承乾推到李世民跟前,笑着道:“这小东西竟然还敢抱怨,嘟囔着说妾身耽搁他睡觉……臭小子压根不明白,他今夜摊上了什么好事儿。”
李世民‘嗯’了一声,顺手朝着墙边一指,沉声对李承乾道:“先到墙边站着,等候你的弟弟妹妹过来。”
李承乾这时才睡意消减,连忙哆哆嗦嗦的走到墙边,小家伙一脸可怜巴巴,心中忐忑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这时又听门外脚步声,很快便看到昭宁抱着虎宝宝进门。众人打眼一看,哟呵,虎宝宝分明睡意全无。
只见小东西满脸欢喜,待在昭宁怀里张牙舞爪,十分兴奋的道:“真的吗?真的吗?爹爹要让我去辽东,而且还是带着骑兵过去。是不是要打仗?是不是要让我当将军……”
昭宁抬起手来,啪的一声抽在小家伙屁股上,恶狠狠道:“打仗打仗,整天就知道打仗。三岁大的小屁孩,你懂的什么叫打仗。”
呵斥之间,看到李承乾战战兢兢缩在墙角,顿时昭宁也把虎宝宝往地上一放,厉声道:“你也去墙边站着,跟你承乾表哥站在一起。”
虎宝宝仍是满脸兴奋,道:“然后和表哥一起去辽东打仗吗?”
昭宁抬手又要抽巴掌。
李世民第一个窜过来,满脸心疼的道:“秀宁,教育孩子要有个度。虎宝宝向往疆场,此乃血性男儿本色。你稍加教育一番也就罢了,怎能一个巴掌连着一个巴掌?再敢如此乱来,休怪二哥发怒。”
不愧是当舅舅的人,疼外甥疼的不讲道理。
长孙皇后也一脸不乐意,看着昭宁道:“你自幼练武,手上没个轻重,若是把孩子打坏了,休怪嫂嫂找你茬……虎宝宝才多大,怎能用巴掌去教导?要是再敢如此,我就把他带去长安。以后养在我身边,免得受你这当娘的气。”
二哥和二嫂同时发威,昭宁明显有些吃不住,面色讪讪道:“这小东西整天就想着打仗,每天的功课全都是应付了事。”
长孙皇后哼了一声,亲自护着虎宝宝走到墙角,转过身来瞪眼道:“他身上流淌着李氏皇族一半的血液,崇尚武力乃是这孩子的天性。你整天逼着他学习,可是学习也该有张有弛吧?非要像他父亲那般,学成个通天彻地的才满足吗?世上只有一个顾天涯,小孩子不一定非要超过爹。”
皇后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并非是纯粹因为宠溺才如此,昭宁不敢犟嘴,只能乖乖听着。
门口又有脚步声响,只见小青和小柔各自抱着孩子到来,又过一会儿功夫,马三保带着王勃也走进门中。
至此,孩子们已经到齐。
顾天涯身为家主,冲着孩子们招了招手,温声道:“都过来,听我说。这么晚把你们喊醒,是有一件大事要你们去做。”
“有大事可做?”
李承乾第一个眼睛发亮。
虎宝宝兴奋的龇牙咧嘴。
至于小清风和小明月,年纪太小还不懂的表达,各自把一根小手指含着嘴里,趴在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
王勃和李承乾的年龄差不多,但是表现出的沉稳却远超一筹,至于小丫头李明珠,则是眼珠子不断的滴溜溜乱转。
这几个孩子,今后就是整个高句丽的风云。
又或者应该说,是整个天下的风云。
……
顾天涯没有向孩子们透露太多,反而是对衣食住行颇为叮嘱。
渐渐地月落星沉,一家人都有了困倦之意,顾天涯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大手一挥道:“去睡觉吧,明日启程。”
第437章 【顾天涯的女人发威了】
自古开国立基,都要讲究良日,而顾天涯准备开国的时间,被定在了三个月的金秋。
这是袁天罡亲自测算的时辰,据说是根据气运之道做出的推算,顾天涯虽然不信,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信。
于是,立国之日就定在金秋。
这意味着到时必有一番风云激荡。
但是谁也没想到,高句丽先开始了一番风云激荡。
……
辽东,新丸城。
只见一群高句丽人满脸恨意,聚在一起不断大吵大嚷,嘶吼道:“我们要去告状,我们一定要去告状。”
“告呗,随便你们去告。”对面不远处,金小仙一脸不在乎,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珍珠,托在掌心里对着阳光看。
她口中赞叹不已,像是十分喜欢,猛然转过头去,问一个铁骑道:“这珍珠是从哪家搜出来的?”
那骑士回忆一下,脸上显出不确定的神色,躬声道:“回禀夫人,末将记不清了。当时抢的…额不对…是搜查,当时搜查的赃物太多,麾下忘记这颗珍珠是从哪家搜到的。”
“唉,那可太可惜了!”
金小仙装出一脸的惋惜,顺手把珍珠放回怀中,道:“本夫人还想着能多凑几颗呢。”
说完之后,猛然俏脸一寒,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去拆屋。眼前这群刁民,竟敢资助叛军。既然放着顺民的好日子不愿意过,那么本夫人就让他们连苦日子也过不上……拆了他们的家,腾出地方给我盖华宅。”
“这?”
那个铁骑佯装迟疑一下,随即像是不敢违反命令,重重点头道:“吾等听令。”
眼看就要动手。
对面那群高句丽人又慌又气,仗着人多再次嘶吼起来。
猛然一个汉子冲上前,远远指着金小仙骂道:“你这毒妇,你这毒妇,金小仙,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当初你们娘俩落魄,是我们这些街坊照顾着,现在你攀上了高枝,为什么却要害我们?”
“我们,我们待你不薄啊。”
这高句丽汉子一脸悲愤。
然而金小仙却面色不变,反而陡然生出三分戾气,森寒道:“照顾我们娘俩?你们照顾过吗?本夫人只记得一件事,你们把我母亲打的浑身都是伤。”
那汉子神色一囧,张口欲要辩解。
哪知金小仙已经不愿再听,猛地转头看向四周铁骑,厉声道:“本夫人被一个高句丽贱民指责,你们这些做护卫的眼睛都瞎了吗?给我打,把他打死当场。小小一个贱民,不懂尊卑就该死。”
轰隆一声。
有个铁骑战士翻身下马。
那边的高句丽汉子脸色一白,惊慌失措的就想往回逃,然而他才抬脚几步,猛然便感觉脖子一疼,紧接着,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耳听铁骑战士一声冷笑,赫然将他举起来老高,随即,重重往地上砸去。
噗的一声。
汉子被砸在地上。
“饶…饶命!”汉子口鼻窜血,眼睛里尽是惊恐。
然而只听咔嚓闷响,铁骑战士直接用膝盖跪在他胸口,只这一下,就跪断了好几根胸骨。
高句丽汉子又是口鼻窜血。
铁骑战士仍旧不放过他,硕大的一只拳头已经举起。
不远处,传来金小仙的森冷声音,淡淡道:“给我打死他!”
砰!
铁骑战士的拳头重重砸下。
然而,再次抬起。
再然后,又是砰一下重重砸下。
四周突然变的落针可闻,所有的高句丽人再也不敢嘶吼,他们用手使劲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声音。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一幕,看着那个铁骑战士一拳一拳不断的砸。
而挨打的那个高句丽汉子,此时连脑浆都被砸的蹦飞出来。
轰隆!
一阵铠甲叶子的响声。
只见打人的铁骑战士昂然而起,紧跟着却又快速转身单膝跪地,他双手举起抱拳,远远对着金小仙一礼,躬声道:“回禀夫人,此人已被打死。”
明明是听令行使,偏偏金小仙竟似很不满意,冷哼呵斥道:“什么此人?要叫贱民。你给我重新回禀一次,否则休怪本夫人责罚。”
那铁骑战士像是怔了一怔,随即再次双手抱拳,大声道:“回禀夫人,贱民已被打死。”
金小仙这才像是满意,点点头道:“可以了,算你完成一份差事。”
那战士轰隆起身,大踏步走了回来。
对面无数的高句丽人瑟瑟发抖。
……
金小仙一脸骄横,故意摆出不屑姿态,冷笑问道:“现在,还有人聒噪吗?”
高句丽人敢怒不敢言。
金小仙又是一声冷笑,猛然俏脸又变成凶狠,道:“既然没人聒噪,那就继续拆房。你们这些贱民,胆敢资助叛军。本夫人不但要判罚你们的房屋,而且还要把你们贬为农奴。”
她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更加森狠,又道:“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土地全都属于我。而你们,则是负责给我种田的奴。”
对面那些高句丽人浑身发抖。
然而金小仙还未说完,俏脸冰寒再道:“无论田地里出产了多少粮食,全都是需要上缴给我的私产……除了种田之外,你们农闲之时也不能闲着,必须去山里挖草药,找人参,猎皮毛,采松子。每个人每天都有固定任务,完不成任务就不给饭吃……”
“你这是想让我们去死!”终于有一个高句丽人忍不住,满脸悲愤的大叫出声。
金小仙冷冷看过去,面无表情的道:“既然资助叛军,那就不是顺民。既然不是顺民,是死是活无碍。”
“我们没有资助叛军……”那人又是一声悲愤。
金小仙猛然俏脸又变狠厉,口中说出的话仿佛地底阴风,冷冷道:“这个人,很不服,那么,打死他。”
轰隆一声。
一个铁骑战士冲锋过去。
仅仅几个喘息功夫,就把那人打死当场。
这一次,再也没有高句丽人敢出声。
金小仙目视全场,忽然冷冷发笑,道:“很好,终于知道什么是怕。都给我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全是农奴。谁要是完不成任务,休怪本夫人惩罚。”
她慢悠悠的站起来,转身想要离开这里,猛然又转回身,俏脸显出凶残,淡淡道:“这么快就懂的怕,显然都是好努力,在你们这么听话的份上,本夫人必须给一点赏赐才行……铁骑听令,再给我去打死十个人。权当是本夫人的赏赐,让他们可以时时刻刻谨记卑微。”
再打死十个人!
当做是赏赐?
那群高句丽人满脸苍白,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显出绝望。
第438章 【高句丽枭雄,要露出本性】
真的又有十个高句丽人被打死。
剩余的则被驱赶到一座院子中。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身份再也不是百姓,而是金夫人的农奴。
逃是肯定逃不掉的,没有人能够跑得过骑兵。
就算骑兵们不屑于追捕,城里还有无数的巡街武侯,除了巡街武侯之外,还有坐镇新丸城的城防大军。
……
院子里到处都是哭声,空气里弥漫着绝望。
突然一个汉子咬牙切齿,目光悲愤的道:“我们去告状,我们一起去安东都护府告状。汉人攻占高句丽之后,曾经发布过安抚诏书。按照那份诏书上的规定,所有高句丽人都是平民……我们要做平民,不要做金小仙的私奴。”
这汉子越说越有底气,开始不断鼓动其他人,怂恿道:“只要我们告到安东都护府去,必然会有人给我们主持公道,尤其是渊盖苏文大都督,他才是高句丽最有权的人。”
“可是,可是……”
一个高句丽人弱弱开口,小声道:“可是渊盖苏文已经投降汉人了啊,连他的大都督官位都是汉人赐下的。而金小仙,她是那个汉人的女人。”
“仍旧要去告状,不告的话我们都得死。就算金小仙是那个汉人的女人,但她并不是新丸城的官员。既然不是官员,凭什么乱定我们的罪。”
“对对对,我们去告状。金小仙不是官员,渊盖苏文才是大都督。”
渐渐地,这群高句丽人又生出了底气。
他们决定找个机会,一起跑到安东都护府去告状。
……
数日之后,安东都护府之中。
渊盖苏文亲自拎着一壶酒,满脸亲和的给韩四倒满酒
他姿态做的端正,语气却故作不满,打着哈哈道:“韩四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你是顾氏家臣,但是本大都督也是顾氏麾下啊。为什么来了也不通知一声,莫非是我渊盖苏文有什么做的不对吗?”
这番话似真似假,那是场面上的惯用语,看似是心存不满,实则是刻意近乎。
韩四双手端起酒杯,同样打哈哈道:“不敢不敢,大都督莫要生气。非是在下不愿意通报,委实是身负职责离不开。连续好几天,金夫人到处逛,我是个做护卫的人,可不敢有一丁点闪失啊。”
渊盖苏文哈哈大笑,伸手指着他道:“你啊你,谦逊了。堂堂顾氏家臣,身份何等高贵,就算是面对家族主母,行礼之时也只需半礼……那位金夫人仅仅是个外室,犯不着一位家臣如此谨慎吧。”
哪知韩四猛然脸色一沉,郑重道:“大都督,话不可这么说。”
仅仅这一句话,渊盖苏文目中便是一闪,忽然俯下身躯,目光炯炯的道:“韩四兄如此严肃,莫非那位金夫人真的很受宠?”
“不错,很受宠!”
韩四满脸肃然,沉声道:“半个月前,金夫人前往幽州,家主一见之下,顿时心生喜爱。”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直直盯着渊盖苏文,不无暗示的道:“连续十日,宿在房中。”
嘶!
渊盖苏文像是极其震惊,拎着酒壶倒抽一口凉气。
这人顺势便坐在韩四旁边,言语之间更加套近乎,连连道:“这却是本官的不对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访夫人。韩四兄,你得拉我一把啊。”
说话之间,猛然摊手入怀,随即便掏出一个钱袋子,轻轻搁在了韩四的手中,低声道:“我知道韩四兄弟不缺钱,但这是我渊盖苏文的一番心意。”
韩四脸上似笑非笑,看着他道:“大都督就不怕我上报家主,说你这位封疆大吏直接送钱贿赂我。”
渊盖苏文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的道:“我算什么封疆大吏?仅是帮着主公经营辽东而已。若是按照品秩而言,我才仅仅是个三品官。可你韩四兄弟身为顾氏家臣,开国之时最少也能封个二品官……哈哈哈哈,咱俩谁才是大吏啊?你才是真正的大吏。”
大笑之间,猛把钱袋子往前一推,道:“勿要推辞,一番心意。”
韩四笑意涔涔的打开钱袋子,顿时里面射出来一抹金光,韩四像是吓了一跳,手掌也轻轻打个哆嗦,震惊道:“竟然全是金币。”
只见渊盖苏文徐徐吐出一口气,仿佛有所回忆道:“此前高句丽一战,我率领麾下大军反水,此后跟着主公横扫全境,勉强算是立下一些功勋……你也知道,咱们战后点算功勋的时候有厚赏,主公他挥金如土,赐给我一百枚金币。”
韩四一竖大拇指,像是又羡又嫉,道:“你真是发了大财,竟然得到了一百金币。我身为顾氏家臣,那次才得到二十枚金币。”
说着忽然转头,看向筵席之间的几个将领,远远对一个人问道:“牛老四,你那次赚了多少?”
那个将领憨厚摸了摸脑门,一脸满足道:“按照军功,十五金币,但是大帅夸赞俺是个好汉子,额外给了三十个金币做赏赐。”
韩四又是一竖大拇指,笑道:“你这家伙也发财了。”
牛老四咧嘴直笑。
韩四重新转过头,看着渊盖苏文道:“大都督一出手就是金币,并且这袋子金币最少有五十枚,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恐怕不仅是送给我一人吧?”
渊盖苏文满脸笑容,点点头道:“其中四十枚,送给金夫人。剩下那十枚,韩兄买酒喝。勿要推辞,勿要推辞啊。”
韩四终于哈哈一笑,点点头道:“礼物这么重,我可舍不得推。”
渊盖苏文也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和他重重一碰。
仰头喝干之后,面色忽然变的肃重,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不好开口,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故作踟蹰道:“今日早间,有百姓前来哭诉,言称是要告状,但是本大都督肯定不采纳他是告状。只不过那些百姓哭的凄楚,委实让人有些心中不忍……”
韩四像是早有预料,叹口气道:“我明白你说的是哪些人。”
渊盖苏文连忙道:“能不能劝劝金夫人,高抬贵手饶了他们。”
韩四忽然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然后一仰头直接喝光,像是满脸无奈,再次叹口气道:“难呐。”
说着苦笑出声,似乎他也心有不满,道:“金夫人的秉性,委实是刁蛮的很…额不对,是不太愿意听劝说。唉,大都督你是不知道啊,兄弟我身为顾氏家臣,竟然被她训斥过好多次。”
“一点脸面都不给吗?”渊盖苏文语带试探。
韩四苦笑摇头,道:“难,难呐。”
渊盖苏文目光一闪,低头装作倒酒掩饰杀意。
第439章 【顾天涯的手下全是人精】
夜色渐深,筵席将散。
渊盖苏文似乎喝的酩酊大醉,直接趴在桌子上没法送别宾客。而韩四仿佛同样酩酊大醉,临走之时吐得稀里哗啦。
韩四是被牛老四架着走的,同时离开的还有其他几个都护府将军。
渊盖苏文同样被人架着,只不过去的方向乃是府内。
今夜这一场宴会,宾客双方似乎都很尽兴,否则的话,不可能全都喝的酩酊大醉。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
……
当韩四被人架着走出大门,一路歪歪斜斜的在街上走着,忽然他脸上的醉意全都不见,眼中显出浓浓的警惕和精明。
虽然他醉意全无,但是仍旧让牛老四架着,低声道:“牛兄弟,辛苦你了。继续架着我走,把我送回住所去……”
说完之后,紧跟着又道:“其他几位兄弟也跟着去,表面上装作不放心我的姿态。回到住所之后,有事和大家谈。”
负责架着他的牛老四呆了一呆,愕然道:“你没喝醉?”
韩四吐出一口酒气,再次低声道:“差点就醉了,幸亏提前吃了解酒丸。牛兄弟你莫要再问,继续架着我走就是……”
牛老四虽然憨厚,但却不是个傻子,于是继续装作扶持,并且摆出一副很吃力的架势。
至于同行的那几个都护将军,似乎对于这事早有预料,因此并未显出任何惊异,仍是如同刚才那般走的踉踉跄跄。
甚至遇到巡街的武侯队伍时,还要张口骂娘的喊上几句,吓的那些武侯连忙走远,却又专门分出一队人予以保护。
喝醉了啊,七八个将军全都喝醉了!
……
同一时间里,安东都护府后宅。
渊盖苏文伸手拿过一块热毛巾,重重的在脸上和脖子上擦了一遍,然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息。
此时的他,眼中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突然他看向屋中一人,沉声道:“韩四出身娘子军,当初乃是绿林悍匪,就算这几年他跟着顾天涯学到一些城府,但却不可能完全变成一个城府深沉的人。所以,我有九成把握他是真的喝醉了。”
屋中那人站在阴影中,闻言低声开口道:“他被灌了足有二斤烈酒,全是幽州那边刚刚兴起的高度酒,这种酒别说是二斤,半斤就能让一个大汉躺在地。此人喝了两斤之后方才醉倒,真不愧是娘子军出身的猛将。”
渊盖苏文突然一声冷笑,略显不屑的道:“他也算猛将?小卒子而已。当初娘子军百战之师,军中的四大副将赫赫威名,那才是真的猛将,每一个都很不凡。”
说着一停,接着又道:“而韩四,当初连个偏将都不是。”
屋中那人像是怔了一怔,愕然道:“竟然连个偏将都不是?为什么他能成为顾氏家臣?”
渊盖苏文徐徐吐出一口气,语带感慨的道:“人这一生的际遇,不会因为能力而定。韩四之所以成为顾氏家臣,是因为他当初在顾家村驿站驻守。那是顾天涯的起家之初,韩四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屋中那人像是有所明悟,然而很快又提出质疑,道:“据我所知,当初顾家村驿站有九十九个驿卒,就算韩四在那里驻守过,但他凭什么能成为家臣?要知道整个顾氏只有五大家臣,韩四却成为了其中之一。”
这番质疑有理有据,但是渊盖苏文却再次冷笑,道:“你不用太过担忧,我敢保证这个韩四绝对没有太大的才能。他之所以成为家臣,乃是因为顾天涯的照顾。”
屋中那人明显好奇起来,忍不住道:“顾天涯的照顾?为什么要照顾?”
……
寂静的长街上,七八个将军踉踉跄跄的走着,终于前面出现一座大宅院,他们‘醉意冲天’的朝着宅院去。
等到进入院中之后,身后大门缓缓合上,下一刻,所有人再也不见醉态朦胧。
韩四完全不需要牛老四扶持,大踏步走到院中一个石桌前,抬手相邀道:“诸位,请坐!”
几个将军郑重点头,各自找了一个石凳坐下,但却一言不发,静静等着韩四开口。
呼!
韩四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自己也在石凳上坐下来,开口第一句却不是下达命令,反而像是回忆般道:“曾经,我只是个娘子军的小卒……”
几个将军仍是一言不发,静静听他继续往下说。
韩四又道:“那一年,军中四大副将亲自把关,一共点选了九十九个战士,说是要派往某个驿站驻守。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平心而论,那时候我是不愿意的。待在军中多好啊,每天有吃有喝不用愁。但是去驿站驻守之后呢,听说是要自己种田养活自己啊……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我们没有了军饷。”
“军饷没有了,需要自己种田,除此之外,据说驿站的职责非常重。所以,大伙儿在内心里都是抵触的。”
“我们想留在军营里当兵,不想去驿站当那个驿卒。”
韩四说到这里,长长又吐出一口气,道:“可是,不去不行。四位副将亲自把关选人,从二十万军中选了我们九十九个,这肯定是一件大事,我们九十九人谁敢说一个不字?”
“被选中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发,反而先是要学习装傻,每个人都必须装傻。”
“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公主她有了男人。但是因为某些不便明说的缘故,公主她暂时并没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我们那九十九个兵卒,就是公主送给她男人的第一批班底。”
“忽然之间,我们就从抵触变的期待起来。”
“那可是公主的夫君啊,是要和公主白头偕老的人。能成为他的第一批班底,我们的祖上肯定是积了德。”
韩四说到这里,脸上显出幸福的回忆色彩,他再次呼出一口气,继续道:“那一段日子,我们每天都在练习装傻。其实压根不需要练习,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精……无论是曾经当过偏将的燕九,又或者我这个最底层的小卒,总之当初那九十九个驿卒,每一个都是精明到骨子里的人物。否则的话,四位副将不会从二十万大军之中选择我们。”
“虽然我们都很精明,但是四位副将仍旧不放心。或者说,是公主她还不放心。所以啊,我们九十九个人足足练习了十多天。直到每个人都把自己练的傻不愣登,方才跟着马三保将军启程出发。”
“我们见到了公主的男人,从此成为了他的袍泽和麾下。”
韩四诉说着自己的往事,语气显得莫名感慨,突然脸上浮现一抹温笑,笑容里带着浓浓的感激,道:“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成为顾氏家臣。毕竟当初九十九个驿卒,我韩四并不算是出彩的一个……那群老兄弟,个个是人精。并且我们都很忠诚,彼此之间没有太大差距。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脱颖而出呢?”
“那是因为家主的照顾。”
这时石桌旁边终于有个将军开口,语带好奇的道:“我曾听过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您这一辈子不能离开军营,一旦告老退役,就会不详加身。”
“不错,就是这样!”韩四毫不隐瞒,直接点了点头,道:“乱世本是英雄定,不见英雄享太平。这是当初袁天罡的批语,意思是说我离开军营就会死。”
“而也就在袁天罡批语的那一天,家主他亲口对大家说出一个决定:这一辈子,不准韩四离开军营。”
“也就是说,我注定要当一辈子兵。”
“其实对于我而言,早已经习惯了军中生活,能够当一辈子兵,并没有什么抵触。但是家主却认为,这是对我的不公平,于是,他补偿我。”
桌边几个将军连连点头,纷纷道:“这份补偿就是家臣的身份对不对?”
韩四缓缓点头,一脸感慨的道:“是啊,家臣。整个幽云顾氏,总共五大家臣。曾经我只是一个小卒子,却因为家主的照顾而位列其间。我这一辈子,怎么不效忠?”
他说完这一段往事,脸上渐渐显出肃然之色,忽然目视几个将军,声音低沉道:“今夜筵席之上,我坐实了一个猜测。那就是,渊盖苏文有二心。”
几个将军对视一眼,随即同时点了点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渊盖苏文乃是曾经的高句丽第一权臣,他之所以投降乃是因为抗不过惶惶大势。但是暗地里,确实可能有二心。”
就连最为憨厚的牛老四,这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道:“俺虽然不够聪明,但是俺并不是傻子。渊盖苏文是安东都护府的大都督,按照职权只需要总揽政务就行了。然而俺们每次发现叛军之时,他这个大都督都要参与追缴……不但亲自参与追缴,而且动用的大多是渊盖家族出身的私兵。”
牛老四说着抓了抓脑门,仿佛纳闷又仿佛想通了什么,接着道:“难怪叛军总是绞杀不掉,俺现在好像有些懂了。”
韩四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家主曾经说过,这叫做养匪自重。当初之所以让渊盖苏文担任安东都护府的大都督,乃是想借用他在高句丽的名望安抚招民。等到高句丽完全被掌控之后,他的大都督位子肯定要换人……而渊盖苏文不愧是枭雄,他显然是猜透了家主的意图,因此,他养匪自重。”
这时一个将军缓缓开口,语带思索道:“也许并不是养匪自重,而是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效忠。他之所以投降咱们,是因为抗拒不了大势。但是在他内心深处,恐怕一直还想着复国。”
韩四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家主也是这般推测。”
他说完这话之后,猛然从石凳上站起,沉声道:“诸位听令。”
轰隆几声。
将军们全都起身。
韩四一脸严肃,下令道:“现在我以顾氏家臣之身份,强行更改安东都护府的权责。表面上,渊盖苏文仍旧是大都督,暗地里,各城各府的政务都要由我把关……”
他说着停了一停,严肃又道:“尤其是涉及军马调动,以及军备物资的采买。哪怕是小小一石粮食,它的去向也要汇禀上来……咱们暂时不会阻碍渊盖苏文的大都督令,但是咱们要掌握每一份政务文书的内容。一旦发现不妥,立马翻脸无情,绝对不能给他任何机会,更不能给那些叛军机会。”
“诺!”几个将军齐齐应命。
等到接下命令之后,才有一人微微皱眉,语带迟疑的道:“高句丽已经被打下来半年多,渊盖苏文一直表现的很不错。就算偶尔有某个政令稍显异常,但是细细一想似乎又合情合理……显然此人城府深沉,轻易不会露出马脚,如此情况之下,想要抓他把柄恐怕不容易。”
韩四抬手示意众人坐下,笑道:“所以,家主派出了金夫人。”
“敲山震虎吗?”那个将军目光一亮。
韩四笑着摇头,道:“不是敲山震虎,而是不断滋扰。家主跟我说过,敲山震虎一旦用的不好,很容易让老虎心生警惕收起爪牙。但是不断滋扰则不同,这一招会让老虎烦不胜烦。当它烦到受不了的时候,说不定就会一时冲动伸出爪子。”
几个将军都是人精,脸色若有所思的道:“明白了,这是威胁力度有轻有重的缘故。金夫人是个女子,用的招数乃是刁蛮任性那一套,她通过欺压高句丽人的办法,一次又一次撩拨渊盖苏文的忍耐心。偏偏渊盖苏文却不会心生警惕,他只会认为这是金夫人得宠之后的肆意妄为。”
韩四微微一笑,道:“除此之外,还有我。众所周知,我成为家臣并非因为才干。甚至有一些嫉妒之辈,说我是酒囊饭袋的蠢货。”
韩四说着停了一停,笑着又道:“正是因为我名声平庸,所以才不会引起警惕。堂堂五大家臣之一,却被家主派给一个外室做护卫,仅仅这一手计策,就能让很多人看不起我。”
在场几个将军对视一眼,忽然齐齐苦笑出声,语带尴尬的道:“岂止是看不起,简直是轻蔑。比如我们这些人,前几天就在心里嘲笑过你。身为顾氏家臣,竟然混到这般田地。”
“哈哈哈哈!”
韩四爽朗大笑,脸色并无不悦,反而很是满意道:“连自己人都能骗过,必然也能骗过外面的人。诸位袍泽,咱们以后继续。”
几个将军拱手致敬。
这时互见韩四探手入怀,无比郑重的掏出一个亮闪闪卡片,肃穆道:“诸位,我要和家主远程通讯。汝等一起上前,咱们聆听家主最新的命令。”
众人眼睛一亮,眼巴巴看向那个小卡片,又惊又喜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积分兑换卡吗?据闻乃是谪仙锻造的仙器。”
韩四脸上显出崇拜,点头道:“不错,正是仙器。咱们幽云顾氏,家中有着谪仙……而这一张仙器小卡,它可以通讯万里之遥。”
几个将军满脸渴盼,目光灼热异常,连连感慨道:“何时才能攒足功勋啊!”
他们也想拥有这种仙器。
第440章 【人口虽重要,不能成毒瘤】
卡片上很快幽光一闪,出现了一行细小但却清晰的字。
韩四精神一震,连忙道:“家主的命令传送过来了。”
几个将军又惊又奇,下意识全都凑过头去。
看完之后,各有所思。
顾天涯的命令很简单,仅有寥寥十几个字:“佯装不爽,满腹委屈,忍无可忍,分崩离析。”
除此之外,再无内容。
韩四珍而重之的收回小卡,目视众人道:“诸位,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几位将军相互对视一眼,迟疑开口道:“上有令,必遵从,只是有些不解其意,搞不清楚目标是何人。”
说着再次迟疑一下,略显迷惑又道:“若是单从字面意思上看,应该是让我们针对渊盖苏文。然而细细一琢磨,又似乎是要我们针对金夫人。家主这份命令,委实有些含糊。”
韩四缓缓吐出一口气,无比自信的道:“我认为,这个命令并不含糊。家主他之所以没有明说,是在锻炼你们的才干。”
……
幽州城中,顾氏后宅。
顾天涯笑着收回小卡,顺手递给昭宁道:“收起来吧,短时间内应该用不到此物了。”
昭宁小心翼翼的收好卡片,面色隐隐露出某种担忧,道:“你刚才的那份命令,内容有些含含糊糊。这种下命令的方式乃是军中大忌,很容易让麾下将领做出错误判定。”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我是故意的。”
昭宁微微一怔,皱眉道:“说说原因。”
顾天涯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众所周知,咱们顾氏拥有五大家臣。经过多年的磨砺,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但是咱家除了这五大家臣以外,还有十二个新收的次等家臣需要培养。”
昭宁忍不住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这十二个次等家臣,都是当初在高句丽之战崛起的。他们有的原本是军中偏将,有的则是出身平民的府兵。虽然因功获得了提拔,但是能力却有高有低。”
“所以,要多加磨砺。”顾天涯面色有些肃然。
他伸手挽着昭宁的手,夫妻二人慢悠悠在院子里踱步,继续又道:“这十二位新收的家臣,全都被我放在了高句丽,每人镇守一地,官封都护将军……也许他们的品秩不算太高,然而实打实的是封疆大吏。”
“这十二个人的忠诚肯定没问题!”
“但是他们的才干还需要再培养!”
“故而,我给他们下达了一份含糊其辞的命令。”
昭宁接过话茬,语气仍旧带着担忧,道:“你就不怕他们领会错误,导致整个计策失败吗?”
顾天涯微微摇头,自信道:“放心,不会出现这种局面的。这些人能够在大战之中脱颖而出,靠的可不仅仅是作战勇猛。若是没有一份天生的精明,岂能有资格成为咱家的家臣。”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其实我的这份命令并不难懂,他们只需要稍加思索就能明白。尤其是当金小仙不断霍乱高句丽之时,他们更容易领会到我这份命令的意图……既然能够领会,自然予以配合,而这个领会和配合的过程,就是我培养他们积累才干的过程。”
昭宁擅长军伍,但却不擅政务,闻言深思良久,最终还是放弃,道:“我习惯了带兵打仗,不擅长耍弄心机。你直接跟我说说吧,刚才那份命令是什么用意。”
顾天涯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昭宁的脸。
昭宁啐了一口,脸色微红的道:“说正事,别瞎闹,今晚你该去小柔屋里睡,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方便。”
顾天涯干咳一声,开始解说刚才的命令。
“所谓佯装不爽,是让他们装作对金小仙的做派不爽。原因是金小仙不断霍乱辽东,必然会导致高句丽各地怨声载道。而他们身为都护府将军,肩负的责任乃是坐镇一方。所谓坐镇,不只是镇压叛军,同时还要兼顾民生,要保证镇守之地的安定。”
“如此一来,他们的职责就和金小仙的做法有冲突。一方想要安定,一方不断霍乱。那么,肯定会心生不爽。”
“紧接着是第二句命令,让他们装作满腹委屈……”
昭宁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开口道:“我明白了,这是环环相扣。金小仙让高句丽各地怨声载道,都护将军们却要确保安稳。偏偏他们碍于金小仙的身份,对于金小仙的做派只能默默忍受。所以先会心生不爽,慢慢就演变成委屈。”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套路,只不过一切都是假象。无论金小仙还是十二位都护将军,暗地里都知道这是彼此间的配合。”
昭宁也点了点头,忍不住追问道:“接下来呢?”
顾天涯眼神深邃,缓缓道:“接来来,就是忍无可忍,于是,酿成分崩离析。”
昭宁不擅长政务,但却深谙军伍,很快便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所谓分崩离析,是让他们演一出背叛你的大戏,对不对?”
顾天涯笑的很阴森,点点头道:“十二个都护将军一起叛乱,隐藏在暗中的某些人肯定坐不住。在那些人眼中,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甚至就连渊盖苏文,也会忍不住赌上一赌。”
昭宁眼睛闪烁精光,补充一句道:“尤其是,咱家的几个孩子都在那里,若是能在叛乱之中抓住几个孩子,必然会让某些人的底气更足。虽然孩子们的身边跟着五千玄甲铁骑,但是那些人为了复国大业必然会赌。原因很简单,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昭宁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打了顾天涯一下,道:“你这个坏东西,挖了好大一个坑。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孩子们身边还跟着天下无敌的顾嫦娥。”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原本,我没打算采用这种激进手段,但是,高句丽人把仁政当成了软弱。”
自古开疆拓土之后,皆以仁政招抚民心,这就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让人感觉上位者为了人口可以忍耐一切。
可是,很多人却忽视了最重要一点。
唯有愿意归顺的人口,在上位者眼中才算人口,而如果一直心怀仇恨,始终让上位者看不到希望……
这还留着干什么?
让他们趴在身上吸血啃肉长成毒瘤吗?
第441章 【各族都有智者:一个高丽女子眼中的顾天涯】
人在受到善待时,总是不知道珍惜。
等到失去一切时,惋惜已经没意义。
……
世上任何一个民族,都不缺乏聪慧之辈,这些聪慧之士哪怕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也能够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测到某种大势。
高句丽同样有这种人。
越是智者,越会惶恐,只因智者们拥有清晰的认知,明白什么叫做煌煌大势不可逆。
所以,智者活的会很苦。
不是生活上的苦,而是心理上的苦。
……
安妍冰曾是一位歌姬,名声在高句丽家喻户晓,即便是出入高句丽皇宫之时,她也是列为座上宾的那一类。
但是如今的安妍冰却很苦。
她再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歌姬。
而是一个每天为了食物发愁的高丽女。
半年以前,中原汉人征伐辽东,一场史无前例的百万级别大战,汉人终于雪耻二十年前的大辱。
对于中原人而言,这是开疆拓土的伟业,然而对于高句丽人而言,这是国破家亡的凄凉。
所以在高句丽皇城被破的那一日,安妍冰躲在家中默默流泪了一整天。
她在为自己故国吊唁。
但她却不像别的高句丽人那般幻想着复国。
原因很简单,她是一个智者,她深知什么叫做煌煌大势,也深知高句丽抗衡不了这种大势。
甚至早在三年之前,安妍冰就已经预料到这种大势……
那时候的她,是名满高句丽的歌姬,偶然参加一次豪门宴会,听到了一个汉人青年的名字。
那是一个如同传奇般崛起的汉人。
他的名字叫做顾天涯。
……
安妍冰至今还能清晰记得,那日宴会上的大人物们谈笑风生,当他们谈论起汉人顾天涯的时候,都是带着一种略显不屑的语气。
在那些高句丽大人物眼中,顾天涯是个仗着妻子成功的人,说句难听的话,这叫做吃软饭。
然而安妍冰却有些忧心,她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惶恐。
自古有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高句丽的民间也有俗语,一头猛虎成长起来之后必然雄霸山林。
它会杀掉其它的猛兽,把整座山林变成自己的领地……对于猛虎而言,这是为了拥有独享的猎场,而如果将这种行径对比人类,那么就是上位者所说的掌控资源。
何谓资源?
土地,人口,物产,财富。
中原和辽东接壤,世代存在着仇恨,自古国与国邻,没有友谊可言,所以每当中原人衰弱之时,高句丽就会侵扰汉人的土地,不但抢夺财富,而且虏掠平民。
那些被掠回来的平民,几乎全都被打成奴隶,累死在矿上中,累死在田地里,他们的白骨累累,变成了高句丽人的财富。
同样的道理,汉人也会报复,每当中原汉家崛起之时,他们都要把失去的疆土夺回来,顺带着抓捕无数高句丽人,运回中原去创造各种财富。
那些被抓捕的高句丽人,命运想必也是极其悲苦的。
安妍冰虽然是个女子,但她自幼饱读汉人史书,所以她有清晰的认知,国与国之间就是如此。
只要利益,没有可怜。
二十年之前,中原大隋没落,于是高句丽大肆伸手,占足了整整二十年便宜。
然而现在,要反过来了。
中原汉人再次建立了王朝,几乎全盘接收了前朝大隋的一切。那个名叫‘唐’的国家在继承疆土和财富的同时,必然也会继承了前代汉人所蒙受的耻辱。
最令人惊恐的是,这一代汉人崛起了好几个民族大英雄。
何谓民族大英雄?
能引领族群过上好日子的才叫大英雄。
这种大英雄,不是民间所理解的那种仗剑游侠,游侠杀富济贫,只能算是小道,也许他们会被百姓称作英雄,但却没有资格被称为民族大英雄。
真正的民族大英雄,得是让整个民族吐气扬眉的那种人。
而一旦某个民族出现大英雄,必然会让庇护整个族群变的强盛。偏偏,这一代的中原出现了好几个大英雄……
李世民,新一代的汉人皇帝。
李秀宁,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帅。
李建成,运筹帷幄的后勤大总管。
仅仅是这李氏三兄妹,已经足以让中原王朝崛起腾飞,无数高句丽有识之士曾经断言,汉人很可能会在十数年之内再创辉煌。
那时候,高句丽就要小心汉人的报复了……
这个断言原本是很合理的。
只可惜谁也没有预料到,中原又崛起了一个汉人。
顾天涯!
……
那一日,安妍冰在宴会上听到这个名字。大人物们谈笑风生,言语之间颇多嘲讽,然而听在安妍冰的耳中,却让她浑身如坠冰窟之中。
她听到那些大人物说,那个顾天涯打赢了突厥人。
她听到那些大人物说,那个顾天涯把家搬到了幽州。
她还听到那些大人物说,幽州正在准备开设商贸互市。
她又听到那些大人物说,无数的穷苦汉人成了幽州子民……
安妍冰陷入恐惧之中,她隐约意识到高句丽的不妙,然而可惜的是,宴会上的大人物们似乎并没有这么想。
他们甚至兴致勃勃的在幻想,高句丽人能够在幽州的互市上发大财。
怎么可能啊?
安妍冰几乎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大声嘶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你们懂不懂,这个道理你们懂不懂啊?
可惜她只是一个歌姬,没有资格在国事上发言。虽然她拥有着名满高句丽的才气,但她终究只是一个以才博笑的歌姬。
……
果然,一切如同安妍冰预料的那般。
仅仅三年时间不到,顾天涯这头猛虎伸出了爪牙。而身为整个中原汉家统治者的李氏,竟然对这位外戚进行了无比坚决的支持。
仿佛丝毫不担心他会尾大不掉。
那种毫无保留的支持令人恐慌。
穷尽举国之力,举族征伐辽东……
大唐皇帝李世民,向整个中原发出征召令,足足三十万府兵,外加三十万民夫,无数汉人义无反顾的背上行囊,宛如潮水一般向着幽州聚集。
巾帼不让须眉的李秀宁,据说嫁人之后再也没有领过兵,然而当她的夫君剑指辽东之时,这位传奇女帅再一次披上了盔甲。
十五万幽云铁血大军,重新聚集在传奇女帅的营帐下。
最为恐怖的是,那个顾天涯竟然开创前所未有之先河,他趁着大战之机,推行了新式货币……
用料扎实的铜钱,沉甸甸的压手。
闻所未闻的银币,让天下各国贪婪。
甚至还有一种直接用黄金铸造的金币,据说只需要一枚就能兑换一万贯钱。
西域三十六国怦然心动,草原两大突厥争先恐后的出兵,而那个号称宁死也要赚钱的吐谷浑国,直接把全国的兵力都卖给了顾天涯。
光是异族大军,顾天涯就雇佣了五十五万人。
这一战高句丽怎么和人家打?
这一战还没打就已经输了啊……
……
回忆是令人痛苦的,智者的回忆尤其痛苦。
然而安妍冰只能压下这份痛苦。
她需要好好的活着。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无数的高句丽人。
她想活着的原因和别人不一样……
比如那位号称高句丽第一权臣的渊盖苏文,在投降之时也说自己要为了高句丽人活着,至于他真正的意图,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安妍冰则不一样,她活着的目的很纯粹。
她才是真心的为了无数高句丽人。
……
夏日炎炎,天气很热。
安妍冰端着一个木碗,耐着性子在等待施粥。
前面的队伍很长,无数高句丽人在排队,由于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导致排队的高句丽人汗流浃背,渐渐的有人开始表达不满,整个队伍变的越来越喧哗。
终于,一个高句丽汉子重重一摔木碗,大声叫嚷道:“为什么不搭个棚子?为什么让我们受罪?”
安妍冰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跑出去阻拦,然而,太晚了。
只见那个高句丽汉子开始鼓动四周,口中不断说着挑拨情绪的言辞,大吵大嚷道:“你们汉人曾经发过告示,说是要善待我们高句丽人。既然要善待,那就应该好好善待,结果呢,我们受的全是苦。”
“所谓的施粥,每天竟然只给六碗。”
“六碗饭,够谁吃?吃不饱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我们在烈日下排队……”
“汉人,你们压根就不想善待我们。”
自古至今,无论哪个种族,似乎都有一个惯性思维,那就是认为法不责众。
所以当这个汉子大吵大嚷之后,很快挑起了几十个高句丽人的情绪,而这些高句丽人也跟着大吵大嚷,场面渐渐变的有些不受控制。
安妍冰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端着木碗退出了队伍。
恰好也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一丝微风拂来,吹去些许暑气,让人稍微舒爽。
然而安妍冰却丝毫感觉不到舒爽,她端着木碗蹲在地上默默的流泪。
她想去劝阻那些闹事的同族。
却又知道眼前的场面根本劝不住。
她只能默默流泪,在心里祈祷汉人能够再次大发仁慈。
此前的半年时间里,高句丽人也经常聚众闹事,每次闹事之时,汉人都是选择隐忍。甚至还会陪着笑脸,对于各种诉求尽力满足。
用那些汉人的话说,这是因为他们的顾领主发布过严令:高句丽虽然败亡,但是高句丽人不是罪名,所以,要善待。
镇守高句丽的兵卒们,一直很遵从他们领主的命令。
而高句丽人也被养出了臭毛病,认为只要聚众闹上一闹就能达成诉求……哪怕这份诉求并不合理,但是只要他们闹了就能成功。
唯有安妍冰深知一个道理,上位者的容忍是有底限的。
……
她端着碗蹲在地上,默默的流泪哭泣着。
心中,是无比的悲凉和恐惧。
是的,她在恐惧。
越是智者,越能看透一切,尤其是最近的某些蛛丝马迹,让她意识到了某些不好的开端。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高句丽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而也就在她心生恐惧的时候,她果然听到了一个汉人的笑声,那是负责保护施粥的一位将军,半年来一直以好脾气而著称。
每当高句丽人闹事的时候,他总是笑容满面的在劝解。
这一刻,那位将军仍是笑容满面。
甚至就连说出的话,也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抱歉抱歉,真是抱歉,天气这般炎热,本将军却忘了让人搭棚子,导致大家在排队之时晒了日头,汗流浃背实在是十分辛苦……这个失误必须改,本将军立马让人改。”
闹事的高句丽人仿佛早有预料,似乎很笃定汉人将军会认错。
只见那位将军一边认错,一边继续笑如春风的开口,又道:“今日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搭棚子需要时间。但是施粥又必须继续进行,否则本将军无法向上面交代……这样吧,咱们取个折中办法。既然大家不愿意在烈日炎炎下排队领粥,而本将军又必须把施粥发放出去保证没人饿着。那么就请大家去军营那边,直接在营帐里面吃饭怎么样?”
他说着,笑容越发温和,诚意满满又道:“军营的营帐可以遮挡太阳,不会让大家晒的汗流浃背。并且饭食也要好一些,乃是专门提供给兵卒吃的饭。粥里面有肉,香喷喷的。”
唯有安妍冰如坠冰窟。
甚至就连说出的话,也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抱歉抱歉,真是抱歉,天气这般炎热,本将军却忘了让人搭棚子,导致大家在排队之时晒了日头,汗流浃背实在是十分辛苦……这个失误必须改,本将军立马让人改。”
闹事的高句丽人仿佛早有预料,似乎很笃定汉人将军会认错。
只见那位将军一边认错,一边继续笑如春风的开口,又道:“今日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搭棚子需要时间。但是施粥又必须继续进行,否则本将军无法向上面交代……这样吧,咱们取个折中办法。既然大家不愿意在烈日炎炎下排队领粥,而本将军又必须把施粥发放出去保证没人饿着。那么就请大家去军营那边,直接在营帐里面吃饭怎么样?”
他说着,笑容越发温和,诚意满满又道:“军营的营帐可以遮挡太阳,不会让大家晒的汗流浃背。并且饭食也要好一些,乃是专门提供给兵卒吃的饭。粥里面有肉,香喷喷的。”
唯有安妍冰如坠冰窟。
第442章 【囚禁四个人,顾天涯深意】
粥很香,量很足,并且熬制的十分浓稠,完全达到了立筷不斜的施粥标准。
这样的两大碗粥,即使壮汉也能吃饱。
而安妍冰乃是个柔弱女子,她的饭量显然没有这么大,但是,她在拼命的吃……
那种拼命的吃相,就仿佛后世【天下无敌】电影里的女主,使劲的吃,硬塞一般,虽然浓粥不需要像饼子那般硬塞,但是人吃饱了仍旧往肚子里咽粥也很艰难。
“你这种吃法,让我看不懂……”
那个将军面带迷惑,眼睛里闪烁着探寻,好奇道:“这里每天都有施粥,并且每顿饭都能保证给两碗,连续半年以来,施粥风雨无阻,由此可见我们汉人的信誉很好,基本上不存在临时停止施粥的可能,然而为什么,你的吃相会如此?”
将军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又道:“你这种吃相,就仿佛在担心没有下一顿一般。可是,我们连续半年每天都在施粥。”
可惜他这一番询问,安妍冰像是充耳不闻,她已经硬撑着吃完了两碗粥,这时候竟然开始仔细的舔碗底。
真的是在仔细舔,不放过一丁点谷粒,直到她把木碗舔的干干净净,这才捧着木碗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吃力的屈膝,朝着将军行礼,然后,终于开始回答问题。
“这位将军,你说的对,我之所以这幅吃相,是因为我真的知道再也没有下一顿。”
她面色带着萧索,萧索之中又隐含凄凉,忽然眼中泛起晶莹,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而下……
她抱着木碗,仰头喃喃,仿佛呓语一般的道:“高句丽人太能作死了,所以真的把自己给作死了,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施粥,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仁政。足足半年时间过去,汉人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那个将军目光一闪,隐约显出一丝杀意。
这个女子太聪明,她猜到的有些多。
将军伸手摸向腰间,攥住了佩刀的刀柄。
安妍冰像是早有预料,目光看向将军的佩刀,哀哀叹息道:“您要动手了吗?”
那将军面色迟疑,手握刀柄不曾拔出,道:“你太聪明,让本将军感受到了威胁,按说,你该杀。”
”但是你又很顺从,属于我家主人所说的那种顺民。而对于顺民,主人说可以收纳……”
“这就让我很纠结,不知道该杀还是该留。”
将军说着再次迟疑,又道:“如果留你,你太聪明,那些高句丽人看不透的计策,你几乎在瞬间就洞穿了内幕,比如刚才本将军佯装无奈,答应那群高句丽人的无理要求,那些人全都洋洋得意,唯有你想也不想就离开了队伍……”
“你不但离开了队伍,而且还蹲在了地上,摆出柔顺姿态,让人心生怜悯。”
“所以本将军立马就知道,你已经猜到了我们要干什么。”
将军说着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像你这般聪明的人,尤其还是个高句丽人,留着会有大患,本将军不得不杀。”
嘴上说着不得不杀,然而迟迟并未动手。
而安妍冰似乎也没有逃跑的念头,仅是一直用目光盯着将军的佩刀,小声问道:“既然如此,您为何不抽刀?”
“因为本将军在迟疑。”
那将军直言不讳,郑重说道:“仍是刚才那句话,我家主人有命令。凡是愿意当顺民的高句丽人,以后都会是主人的子民。对于子民,应当爱护。”
安妍冰点了点头,道:“小女子明白了,留我一命的不是您。而是您口中的那位主人,他应该就是幽云领主顾天涯吧?哦对了,很快就不能再称呼他为领主啦,应该喊国主,他要建立诸侯国。”
铿锵一声!
将军终于抽出了刀。
他单手握着刀柄,猛然重重一挥,沉声道:“你立刻走,远离我的视线,否则本将军怕是会忍不住杀意,我真的不想放过你这种聪明人。”
横刀在手,冷光森森,配合上将军脸上的杀气,显然他是在努力克制,也许下一刻就会挥刀一击。
安妍冰屈膝,行礼,姿态恭敬,抱着木碗转身。
然而她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又重新转回头,面色带有凄苦,语气哀伤的问道:“刚才那些人,会用什么罪名处死?”
将军目光一闪,似乎不愿意回答,但是看到安妍冰凄苦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软,沉声答道:“一群暴民,私闯军营,意图抢夺兵械,形同叛军无异。”
安妍冰眼中又有大颗泪珠滑落,俏脸悲伤道:“果然是这个罪名。”
她再次屈膝行礼,想要转身离去。
然而这一次,将军却不准她走了。
只见将军猛然踏步上前,魁伟的身躯直接阻挡去路,语气深寒道:“你已经没有资格离开了。”
安妍冰原地驻足,苦涩道:“是因为我问了不该问的隐秘吗?”
将军点了点头,面上有些惋惜,道:“猜到归猜到,问却不一样。倘若你猜到而不问,那么本将军还可以心软一回。但是,你刚才忍不住问了。”
这就是智者的可悲之处。
有些事明明早已猜到,仍旧忍不住想要问一问,只因她心里放不下族群,所以才会幻想着自己乃是猜错了。于是就不顾危险的询问,渴望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可惜的是,将军的回答和她猜想的一般无二。
她也因为听到了答案丧失了离开的资格。
……
将军并没有杀掉安妍冰,但却把她囚禁在了一个小院。
而在这座僻静小院中,囚禁的竟然不止她一人。
比如有一个耄耋老者,身边放着一把巨型马刀,光是刀柄的长度,就得有三尺多长,这种兵器明显是战阵厮杀所用,而且还得是超级猛将才敢使用。由此可以推测,或许这位耄耋老者曾是一位沙场猛将。
明明老者是被囚禁,奇怪的是汉人并未收走他的兵器,甚至每当有兵卒前来送饭之时,举止之间隐隐对这个老者有所敬意。
又比如另一位被囚者,乃是一个中年书生,他的房间里全是书,并且汉人兵卒经常还会送些新的书本来。
每当兵卒们送书的时候,中年书生总是庄重的行礼,而那些汉人兵卒则会调侃几句,问他有没有从汉人的书中找出挽救高句丽的办法。
中年书生的回答很奇怪,有时候说找到了,有时候又说没找到,这种回答像是在糊弄人,偏偏那些汉人兵卒不生气,反而继续给他送书来,屋子里的书本越堆越多。
除了这两个人,院子里还囚禁着一个妇人,虽然布衣木钗,但是举止不凡,隐隐约约之间,竟然给人一种皇族的贵气。
安妍冰是第四个被囚禁的人。
……
虽然这个院子不大,但是囚禁四个人倒也不算苛待,并且名义上说是囚禁,实际上并没有兵卒在监管。
唯有到了饭点之时,才会有战士过来送饭,有时候那个将军也会亲自过来,而他来送饭的时候基本都会带上一壶酒。
那壶酒,是给那个耄耋老人喝的。
安妍冰能够看出来,将军对那个耄耋很尊重,那种尊敬超越了民族隔阂,乃是武将针对武将的纯粹敬重。
每次将军来送饭的时候,都会不无调侃的说一句:门口没有士兵把守,这个小院不限制离开,如果诸位感觉囚禁屈辱,那么大可以推开院门离去。
结果院子里的四个人从未离开。
安妍冰隐隐约约有所明悟,她们四个人都有被囚禁的特殊原因。也正是因为各有特殊,所以才会明知可以离开而不离开。
比如她自己,乃是因为智慧。
她深知煌煌大势不可逆,高句丽注定会成为汉人的疆土,既然大势不可逆,那就要想办法救同族,哪怕是能劝解一个高句丽人认清现实,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坚持着活下去。
她甘心被囚禁,留在这个小院,是因为她心中生出一种猜测,她越来越笃定自己会见到某一个人。
……
那个拥有巨型马刀的耄耋老者,他被囚禁的原因应该是因为声望,安妍冰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汉人将军的某一次感慨。
那一次,将军前来给耄耋老者送酒,姿态恭敬之时,曾经发出感叹,道:“您以耄耋之身,仍愿为族一战。我家主人曾经说,您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可惜是高句丽人的大英雄,于我汉家来说乃是仇寇……”
……
那个满屋子书的中年书生,他被囚禁的原因应该是学识,安妍冰曾经隐隐听到他在夜里叹息,似乎是苦苦求索而不可得。
他万分苦闷之下,夙夜辗转难眠,经常会在大半夜里嘶喊,声音带着癫狂的吼叫道:“为什么我比不上顾天涯?为什么高句丽人不能出现一个顾天涯?”
显然他在自责,痛恨自己比不上汉人顾天涯的学识,如果他有通天彻地的学识,他就能引领高句丽族群走向辉煌。
安妍冰每次听到他嘶喊都会伤感,想要去告诉这个人一个道理:学识固然很重要,然而汉人顾天涯的崛起并非全都靠学识。如果曾经那些高句丽的大人物也会爱民如子,那么高句丽国未必就会沦落到今天的可悲。
……
那位被囚禁的妇人,每天总是一言不发,她除了吃饭的时候走出屋子,其余时间都是躲在屋里做针线,安妍冰曾经悄悄过去偷看,发现她在缝制的是一件锦袍。
古风很重!
像是春秋时代诸侯的服饰。
安妍冰隐隐有所明悟,她似乎猜到了这位夫人缝制锦袍的意图。
可惜,用心虽然良苦,然而却救不了不断作死的高句丽人。
安妍冰心里生出悲伤,终于忍不住去劝阻妇人,道:“那位汉人顾天涯的心智坚毅,他不会因为一件锦袍而改变理念。夫人,打消念头吧。哪怕您缝制衣衫再怎么虔诚,但也软化不了那位汉人的狠心……因为,他的狠心乃是高句丽人激起的。上位者迟迟看不到归顺,没有人会一直保持仁慈。”
那位夫人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继续在缝制锦袍,甚至后来又开始制作冕冠,她制作的冕冠同样古风很重,也是春秋时期汉人诸侯的样式。
安妍冰越发感觉悲伤。
终于有一天,夫人开口和她搭话,语气幽幽的道:“老妇也知道,这些东西不一定有用。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老妇仍旧要努力一次。我只盼着那位汉人领主胸怀大度,能够效仿汉家春秋之时的诸侯们,虽灭敌国,不伤敌子。”
何谓敌子?
就是敌国子民的意思。
安妍冰又是敬重又是凄苦,她很想告诉这位夫人,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
第443章 【这是圣贤一样的存在】
“我倒不是故意被抓捕,而是连续多次触犯律法,结果被汉人士卒堵在门口,扔过来一根绳子让我自缚……”
第二个开口的是中年书生。
他的脸上,有浓浓伤感,忽然仰头望天,泪水汹涌而下。
这倒真像个文人秉性,动不动就因为伤感而痛哭。
但是下一刻,在场几人肃然起敬。
只因中年书生泪水汹涌之际,突然满是悲愤的嚎啕大哭,道:“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我一腔热血,教导孩子们学识,结果却被人告密,说我触犯了汉人的律法……”
安妍冰心中一动,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教导的那些孩子莫非全是高句丽人?”
中年书生继续大哭。
安妍冰忍不住又问道:“你教给那些孩子的学识,莫非全是我们高句丽的学识?”
中年书生满脸悲怜。
安妍冰叹了口气,再次问道:“而向汉人士卒告密的人,就是你教导的那些孩子父母,对不对?”
中年书生陡然大声嘶吼,满脸热泪的道:“为什么啊?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汉人士卒在抓捕我的时候,尚且能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敬重,他们虽然围堵我,但却并不苛待我,甚至没有动手将我捆绑,而是扔根绳子让我自缚……”
“我能感觉出来,汉人是真心尊敬我的行为。为什么我付出一腔热血的族群,反而暗地里偷偷的去告密。”
中年书生越说越悲愤,大声嘶吼又道:“汉人顾天涯,他下令所有高句丽人学习汉字,不准再研读我们的诗书和历史,这是要从根子上灭掉我们的族群。老夫一眼就能洞穿,所以我要反抗……”
他嘴上这般嘶吼着,然而眼中的热泪更汹涌,神情悲伤道:“老夫不断奔走,不在乎饥饿,每当夜间来临之时,我偷偷去教导孩子们。这是触犯了顾天涯的律法,老夫从一开始就知道下场不会妙。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竟是被自己的族人给出卖了。”
安妍冰眼中也溢出泪水。
这个中年文士,他胸中藏着大义,就仿佛中原战国时代的屈原,最终的结局很可能是郁郁而死。
安妍冰想到这里时,心中忍不住一跳,急急道:“先生,您千万不要……”
她话还没有说完,猛听中年书生一声大叫,语带坚决的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去死。自从我被抓捕之后,进入这座小院之中。名义上说是被囚禁,然而汉人并不限制我们离开……他们不限制,但我不自离,老夫要在这里等着,等着那位汉人顾天涯出现。我有许多许多的不甘心,必须向他问出一个答案。”
安妍冰转过头去,努力不让自己流泪,默默在心中暗道:“恐怕您想问的那些问题,顾天涯不愿意给出答案。因为,答案在我们高句丽人自己身上。”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揭穿出来,人活着要有梦想,她不愿意去破灭这位中年书生的梦想。
……
这时候,那位很少说话的妇人开口了。
她语气有些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缓缓道:“也许你们早有猜测,老妇乃是一位皇族,实不相瞒,确实如此。老妇我曾是高句丽的王后,是那位亡国之君高元的正妻。”
安妍冰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行礼。
哪知妇人却摇了摇头,伸手阻拦她的礼仪,道:“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是个普通人。姑娘,我认识你。你是名满高句丽的才女,曾被邀请在皇族宴会上出席。只不过那时候你被高元大献殷勤,应该没有心思注意我这个老妇……”
安妍冰又是吃了一惊,连忙解释道:“王后莫要误会,小女子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我虽然是个歌姬,但我从未以身侍人。至于高国主他,他,总之小女子从没有攀附的心思。”
妇人温和一笑,道:“你说的这些,老妇都相信。自古才华之女,骨子里崇慕英豪,而高元他虽然是一国之主,可他实实在在算不上英豪。”
说到这里之时,妇人的语气变为凄苦,又道:“可怜我高句丽大好山河,祖祖辈辈几百年的基业,结果摊上高元这个继承人,两千里疆域尽入汉人之手。他有大罪啊,他是所有高句丽人的罪人。”
安妍冰踟蹰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劝慰,道:“汉人同时崛起好几个大英雄,引领族群不断走向强盛,而我高句丽人被天抛弃,这个时代并没有出现大英雄,所以,输赢早已注定之事……国家虽然是在高国主手中亡的,但是并不能把所有的罪名加给他。”
“为什么不能加给他?”妇人猛然神情激动,大声道:“他是一国之主,灭国就是大罪。你刚才说汉人崛起了大英雄,难道我高句丽就没有英雄吗?安姑娘啊,咱们高句丽并不是被天抛弃啊。是我们自己败亡了自己,是高元这位国君害死了国家。”
妇人说着越发激动,猛然竟是站起身来,伸手指着那位耄耋老者道:“眼前这位鱼老将军,他就是高句丽的一位大英雄,倘若高元能让他担任高句丽的护国大将,我们未尝不能和汉人拼死一战……”
妇人说着又是伸手一指,指着刚才那位中年书生,再次道:“还有这位先生,经天纬地之才,这位先生即便是在中原之地,也能被人恭敬的尊称一句大儒。倘若高元能够请他担任相国,必然能把高句丽治理的蒸蒸日上。”
安妍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夫人,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高句丽在没有灭亡之前,病症已经深入到骨头里。举国贪腐,兵制颓废,百姓活的苦不堪言,豪门贵族夜夜笙歌,这种病,没得治。”
她说着幽幽叹息,轻声又道:“小女子曾经听过一个传闻,说是高句丽灭国之前顾天涯就已经来过,那次他并没有带着兵马,而是孤身一人进入了渊盖家族的府邸……其实在他刚到城门的时候,就被守城的士卒们猜到身份,可是那些城门守卒竟然为了一点点铜钱,装作毫不知情的把一头猛虎放进了城。”
妇人颓然坐回去,喃喃道:“老妇也听过这个传闻。”
她眼中尽是哀伤,渐渐有泪水溢出。
忽然她却猛然擦泪,眼中显出坚毅神采,大声道:“老妇要去做刺绣,多多的缝制几件诸侯袍,等到那位顾天涯前来之时,我会虔诚的跪在地上求他收下……高句丽已经灭亡,族群却不能灭亡,我只盼着他能胸怀大度,把高句丽百姓当成他的子民。世人都知道他爱民如子,这是我高句丽族人的唯一出路。”
安妍冰心中无限悲伤,她很想告诉这位曾经的王后,就在不久之前,有一群高句丽人因为施粥而闹事,结果被骗进军营,全部以暴民之罪斩杀。
眼前这位高句丽王后,不管她缝制多少件诸侯袍,哪怕她再怎么跪在地上虔诚,请求那位顾天涯胸怀大度。
都没有用。
因为,高句丽人自己在作死。
他们桀骜执拗,不肯认清现实,骨子里全是抵触,幻想着杀光汉人。
但是在同一时间里,他们又自己背叛自己,这些人为了一丁点利益,就能出卖胸怀大义的族人……比如刚才那位中年书生,他的一腔热血换来了背离。
这样的族群,已经病入膏肓。
……
小院之中四个被囚之人,有三个已经说出了自己甘心被囚的原因。
现在,轮到安妍冰了。
她像是有些迟疑,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这四人之中她的身份最低,仅仅只是一个歌姬出身的情况。
虽然她号称名满辽东,但是歌姬毕竟只是歌姬。
而其他三位,都是大人物。
比如耄耋老者,乃是护国军神一般的存在。
那位中年书生,即使去了中原也能被尊称大儒。
还有高丽王后,曾是整个高句丽人的国母。
在这三位面前,安妍冰的身份不够看。
所以她踟蹰良久之后,最终仅是语带萧索的说了一句,道:“小女子出身歌姬,所有的能力只是以歌娱人。我选择留在这里,是想等着见到那位顾天涯。若能求得他点一点头,让我以歌者身份相侍,哪怕是成为一个歌奴,小女子也要试上一试……”
她说着自嘲一笑,又道:“歌舞是小道,但是能让人心胸愉悦。若是我能成为歌奴,那便有了机会帮助高句丽人。每当那位顾天涯心生杀机之时,我希望能用歌舞化解他的戾气……也许,能让他少杀几个人。”
这番话说的柔柔弱弱,言语之间把自己摆在一个极低的位置,然而在场三人却肃然起敬,郑重道:“安姑娘之胸襟,当令无数高句丽男儿愧疚。”
安妍冰抿了抿嘴,仰头呆呆看着天空,喃喃道:“可惜我自己却知道,这种办法是没有太大作用的。那位汉人顾天涯,他不会被声色所阻挠。”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我只是一个小小歌姬,所会的东西仅有歌舞,只盼着,那位汉人偶尔能喜欢一次歌舞……
那样的话,她就能趁机哀求他少杀几个人。
他能少杀几个。
她便多救几个。
虽然高句丽人自己作死实在不该救,但是那些人毕竟都是她的同族啊。
智者的苦,正在于此。
明知不可为,却为之……
第444章 【顾天涯终于来了,这是一场高端嘴炮战】
四个被囚之人,各自说完原因。
都很伟大。
而也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响,只见一位将军踏步而来,手里拎着一个汉式食盒。
食盒之中,隐约有热气透出,小小院子之中,很快弥漫着肉香。
然而不知为何,在场四人全都没去关注食盒,反而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门口,那里有一个青年缓步而来。
顿的一声轻响。
食盒被放在了小院中的石桌上。
随即,将军垂手而立,宛如一尊雕塑,又似云游出神。
紧跟着,那个青年微笑而至。
他笑容宛如春风,语气有着浓浓诚意,道:“闻听辽东有贤人,胸怀大义,一腔热血,出身虽有尊卑,但却风光霁月,顾某听晓诸贤之事,心中实在向往不已。奈何诸事繁杂,辗转不能动身,直至今日,方得一见……”
他说着一笑,悠然又道:“此际傍晚迷离,夜色将至未至,诸君胸襟宽广,性情雅达至善,当可原谅顾某,不请自来之过。”
说完这话之后,方才双手拱礼,郑重介绍自己道:“诸君,我乃顾天涯。”
四个苦苦等待的囚徒,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
耄耋老者目光炯炯,似乎想要看穿顾天涯内心,陡然老人暴吼一声,厉色道:“阁下孤身而来,小院并无护卫,你就不怕老朽暴起袭击,将你这位汉人大英雄格毙当场吗?杀了你,我高句丽复国大业至少成功一半……”
顾天涯哈哈大笑,摇头道:“不会的,老人家你不会的。传闻中的开隋九老,曾为中原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您是高句丽血脉,但您身上也流着汉人的血。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刺杀我,唯有您老人家不会这么干。”
耄耋老者目光锐利,森然问道:“为何?”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语带敬重的道:“因为您若是想杀我,只会在战场上找机会。家父曾言,鱼俱罗有傲骨,赤胆忠心,昂扬不灭,您生来就属于战场,杀人也只会在战场上杀,这是独属于大英雄的骄傲,非是凡夫俗子可以理解也。”
“这话是你父亲说的?”耄耋老者仿佛很在意。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是家父所言,不过晚辈也是这么想的。如您这样的大英雄,骨子里都有自己的骄傲。所以就算您占尽优势,也不会做出袭杀小辈之事。”
耄耋老者浑身杀气一收,忽然语带苍凉的叹息,道:“高句丽灭在你这娃娃手里,然而老朽却对你提不起杀意,莫非天意注定如此,注定再也没有高句丽?”
顾天涯见他一脸萧索,心中忍不住一怜,温声劝解道:“老将军,莫要悲伤。到了您这个岁数的人,悲伤乃是神药无救的大杀器。”
他说着微微一停,忽然伸手一指垂手而立的将军,佯装调侃的道:“其实晚辈并不是没有护卫,我可不敢真的孤身而来。您瞅瞅,这位就是我的护卫。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能保着我不被刺杀。”
耄耋老者看向那位将军,点点头道:“老朽囚禁此处多日,对他颇有几分熟悉,这位将军气血如狼,双目饱含坚毅之色。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的机警。老朽曾经暗中试探几次,每次都能被他察觉危机,像他这种情况,世人或者会误以为乃是沙场猛将,然而老朽却斗胆猜测,他该是顶级护卫的出身。”
顾天涯欣然点头,笑着对那将军道:“鲍封兄弟,老人家夸赞你呢!别站在那里杵着啊,向老人家介绍介绍你自己……”
那将军双手抱拳,正色朝着老人一礼,沉声道:“鱼老将军猜的没错,晚辈确实是护卫出身,曾是大唐东宫卫率,毕生以此为荣。此前之时,我乃监管者,故而不方便介绍自身,还请老将军莫怪。”
言语恭敬,礼仪不缺,看起来不像个将军武人,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出身。
耄耋老者目光一亮,溢彩涟涟道:“原来竟是李建成的麾下,果然不愧是永远无法超过的大唐东宫。”
鲍封这次赫然弯腰一礼,语带敬意的道:“得您一句赞,晚辈替殿下感到开心。不过有一句话您说错了,晚辈已经不再是殿下的卫率。半年之前辽东大战,我家殿下命我加入幽州,从那一日你,我是幽云顾氏的兵。”
耄耋老者甚是赞同,陡然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在谁阵营,向谁效忠,鲍将军你很不错,老朽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汉人了。”
鲍封再次双手抱拳,只不过这次却没再开口,他默默退回原地,静静站在顾天涯身后。
反倒是顾天涯微笑拂面,语带深意的道:“鱼老先生所言,果然武人之风。在谁阵营,向谁效忠,就比如您曾是中原的开隋九老,如今却是高句丽人复国的大将。彼一时,此一时,阵营有所不同,做事谈不上对错。”
耄耋老者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欣慰无比,喃喃道:“老朽原本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懂我。”
他缓缓坐到石桌旁边,脸上流淌着两行英雄泪。
世人崇拜英雄,却又对英雄难以理解。比如他以苍苍耄耋之身,仍旧为了高句丽的复国大业而努力,然而只因为他曾在中原大隋当过将军,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让高句丽人释怀。
连释怀都做不到,又谈何能够信任呢?
他很老了,心也很累了。
如果不是因为身上流淌着一半的高句丽血液,他真想再也不管这个注定沦落的民族。
奈何,他有英雄之心,见不得同族沦落,临死也要拼搏。
……
老人家坐在桌边流泪,顾天涯却把目光看向第二个人。
然而不等他开口,对面的中年书生已经拱手行礼,肃然问道:“汉人传承久远,向来礼仪之邦。纵观汉人古史,春秋战国两汉,从来只是抵抗入侵,从无侵扰他人家园……鉴于此,遂想问,为何传至今日,汉人竟变凶残?”
这中年书生语气平静,眼中却饱含着悲愤,陡然大吼道:“百万大军征伐辽东,高句丽人处处横死,吾想问,顾天涯你是天生冷血吗?你见不到,我高句丽人的尸体堆积如山?你听不到,我高句丽慈母抱着孩儿痛哭?”
顾天涯回答他的语气也很平静,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情义可言。你口中的高句丽国,不是我顾天涯的高句丽国。”
中年书生再次大吼,道:“所以,你就要灭了我们的民族?”
顾天涯回答他的语气也很平静,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情义可言。你口中的高句丽国,不是我顾天涯的高句丽国。”
中年书生再次大吼,道:“所以,你就要灭了我们的民族?”
第445章 【汉人能和高句丽人一样吗?】
知史可以让人明智,但知史也会让人痛苦。
而顾天涯的意思恰是如此,他用一个史实在回答中年书生:“曾经的匈奴,就是如今的高句丽。历史车轮滚滚,谈不上谁去灭谁。自从高句丽被汉人打败以后,两个民族之间注定要进行融合。”
那个中年书生面色悲伤,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顾天涯,足足好半天后,方才苦涩开口道:“就算如此,为什么是我们?就算两个民族注定要融合,为什么不是高句丽人去融合汉人?”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原因很简单,人口和力量。我中原汉家占据广袤之地,疆域横跨五千里之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汉人的祖先们筚路蓝缕开拓华夏,为我们后人留下了庞大无比的疆土。疆土大,子民多,再加上我们传承久远的知识,以及骨子里相帮扶持的善良,这一切的一切,会聚成强大的力量,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汉人才有资格去融合别人。”
“由此反推,咱们说说你刚才的质疑:为什么高句丽人不能融合汉人?只因你们无论人口还是力量都不够。故而在这一场名族融合的进程中,我们汉人为主你们高句丽为次……”
“说句比较粗鄙的话,就是我们汉人可以多多去睡你们的女人。而你们高句丽的男人,却很少能有资格娶到汉家的姐妹。”
“我这话虽然说的有些难听,但它却是合情合理的现实,阁下身为一代智者,想来应该能够明白。”
一番话,说的那个中年书生面色悲凉。
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涩声开口,道:“自古血脉传承,男子乃是父系,汉人可以多睡我们的女人,我们却娶不到汉人女子,长此以往下去,高句丽不灭也算灭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仰天呆呆出神,喃喃又道:“然而明知如此,高句丽男人却无法改变,只因为,这涉及到人的天性。女子面临生活抉择的时候,族群的归属感比不上一口吃喝。”
这中年书生语气悲苦,声音里隐隐带着哽咽,道:“倘若老夫是个普通的高句丽女子,我恐怕也会在选择夫婿的时候选个汉人。这不是高句丽女人的错,而是人的天性使然……嫁给汉人男子,她们能好好活着,而嫁给高句丽男子,她们,她们……”
中年书生明显是说不下去了,只因即将说出的话会让他更痛苦
顾天涯结果话茬,替他补充道:“女人寻夫觅嫁,无非两个选择,能不能生活,和好好的生活。”
他说着看了一眼中年书生,又道:“正如你刚才所说,这不是高句丽女人的错。当今这个时代,号称男耕女织,然而谁都能明白,衣食的来源主要是靠男耕。高句丽女人嫁给汉人之后,至少可以保证吃得饱穿的暖,生了娃娃以后,也不用担心孩子冻着饿着……但若是嫁给高句丽男人呢?她们每一天都要为生活发愁。别说是生育下一代了,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中年书生陡然大怒,咆哮道:“为什么会如此?明明不该这样啊!以前我们高句丽人,同样可以男耕女织。”
大吼咆哮之间,猛然看向顾天涯,悲愤道:“都是你的原因,是你害的我们如此。”
顾天涯首次沉下脸来,寒声道:“阁下乃是一代智者,应当知道历史的必然。就算没有我顾天涯,也会有李天涯,孙天涯……”
中年书生突然变的满脸颓废。
他眼圈泛红,饱含泪水,喃喃道:“是啊,这是历史的必然。每个民族都会向外扩张,无非是谁强谁弱的问题,高句丽和汉家接壤,彼此之间注定要有一方败落。如果真的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是弱势一方。”
顾天涯缓缓出声,道:“倘若你们高句丽是强大一方,那么被吞并的就是我们汉人,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要反过来。比如民族融合一事,将会以高句丽为主。那时候肯定会有无数汉女嫁给你们,而我们汉人男子只能满腹憋屈苦苦挣扎。”
他说着顿了一顿,语带叹息的道:“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顾天涯也会像你一样大吼咆哮,但我即便再怎么悲愤,也只能默默接受现实。原因很简单,我不能拦着汉家姐妹去活下去吧……”
“而等到无数汉家姐妹生下娃娃,一代一代血脉变的越来越稀薄,千百年之后,再也没有汉家。但我又能如何?以一人之力螳臂挡车吗?真要那样的话,我就是阻止姐妹活下去的罪人啊。何谓民族大义,这难道就不是民族大义吗?”
这是一场高端嘴炮,用的言辞却极为粗鄙,开口是睡女人,闭口是生娃娃。然而在场众人都明白,越是族群大事越是如此粗鄙。
汉人强势,那么就多睡高句丽的女人,睡了以后生娃,不断传承血脉。
而高句丽弱势,男人养活不了家室,吃喝都无法保证,如何去谈传宗接代?
其实说了这么多,终归就是一个道理。
你不服,我就打!
打败了你,我说了算。
你们的女人,我们汉人睡。
我们的女人,还是我们汉人睡。
但是这个道理不适合直说,必须要用花团锦簇来修饰,明明占了大便宜,我还得让你们感觉理所应当。
这才是顾天涯和中年书生打嘴炮的原因。
……
而中年书生之所以悲愤,也正是因为他明晓所有的道理。
可惜虽然明晓,奈何形势比人弱。
彼此都是为了自己的族群,谈不上谁是好人谁是恶棍,顾天涯在为汉人争辩,中年书生在为高句丽抗争,只不过两人都知道,嘴炮的输赢改变不了事实。
嘴炮真正能改变的,无非是对方的抗争之心。
虽然我已经是胜利一方,但是你们心里还有不服,所以,我来和你辩一辩。
如果辩赢了,从此以后你乖乖听我话。
但如果辩输了呢?
以你的聪慧肯定也会装作是我赢。
因为你很清楚的知道,我辩不赢之后会恼羞成怒,那时候我就不和你辩了,我直接把事情做给你看看……
此所谓,弱国无外交,无论古今中外,都是这个道理。
……
辩赢了中年书生之后,顾天涯伸手示意一下,他这是邀请中年书生,彼此可以坐下慢慢的聊。
而中年书生则是迟疑一下,拱拱手顺势坐在了一旁。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没必要再继续辩论下去。
小院总共被囚了四人,耄耋老者和中年书生皆已认输,对于顾天涯来说,他现在还剩下两个对手。
一个是曾经的高句丽王后。
一个是名满辽东的才女歌姬。
于是顾天涯缓缓转动目光,看向安妍冰和高丽王后,温笑道:“两位也坐下吧,咱们边吃边谈。也许曾经是生死敌人,但是以后也许会亲如一家……”
这话隐有深意,安妍冰心中一动。
少女忍不住开口,语带迫切的道:“您会爱民如子吗?对待高句丽人像对待汉人那般?”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她一眼,反问道:“高句丽人会像汉人那般对我吗?”
安妍冰微微一滞。
顾天涯温声道:“先坐下吧,这件事咱们慢慢的谈。”
安妍冰屈膝行了一礼,举止恭敬的坐在一侧。
顾天涯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高丽王后,笑道:“夫人也坐下,可饮一杯否?”
高丽王后叹了口气,同样也屈膝一礼,庄重道:“国主有命,敢不遵从?”
其实顾天涯现在还不是国主,但她却直接以国主名号相称,顾天涯迟疑一下,随即又点了点头,道:“也罢,太谦逊会让人感觉虚伪。既然我注定要开国立基,这个国主的称号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妨……”
说着停了一停,大有深意看向高丽王后,笑道:“倒是要感谢夫人,你是第一个称呼我为国主的人。”
高丽王后摇了摇头,道:“王上已然崛起,开国乃是必然,所以这一声国主称号,即便老妇不喊也会有别人喊。”
顾天涯笑了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鲍封抬脚上前,打开食盒把菜肴拿出,顺势又摆好几个酒杯,拎起酒壶给众人倒酒。
“岂敢让将军伺候,还是我来倒酒吧!”
安妍冰急忙起身,道:“小女子出身歌姬,擅长这些伺候人的事。”
哪知顾天涯摆手阻止,郑重道:“你虽歌姬,心有大义。今晚咱们不以身份而论,彼此乃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鲍封是我的家臣,你们是我的客人,让他负责倒酒,乃是家臣责任。”
安妍冰明显一怔,俏脸一片不敢置信,呆呆道:“我…我们是客人?让鲍将军伺候?”
她在惊讶之间,鲍封已经将几个酒杯倒满。
只见鲍封微微后撤,垂手立在石桌旁边,语气平静的道:“某乃顾氏家臣,诸位乃家主之宾。所以今晚这一场夜饮,确实应该由我来伺候。”
安妍冰仍是怔然,下意识道:“可您是镇守高句丽的十二位都护将军之一,麾下执掌着超过二十个上等折冲府。手握重兵,权势赫赫……”
鲍封语气依旧平静,再次表明态度道:“今晚这一场夜饮,你们是家主的客人。”
安妍冰怔怔立在那里,目光忍不住看向顾天涯。
忽然也不知为何,她语气全是凄苦,哀哀悲伤的道:“难怪您刚才会问,高句丽人能像汉人一般对您吗?小女子现在方才明白,原来那一刻您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你问我对待高句丽人之时,能不能像对待汉人子民一样。这个问题有些太犯忌讳,按说你这么聪明不该问出来。但你既然问了出来,那么我必须予以答复……偏偏这个答复会令人伤感,所以我选择让鲍封倒酒来代替。”
“他身为镇守高句丽的十二将军,如你所说一般手握重兵赫赫。然而你看到了,当我需要人伺候的时候他毫不迟疑。”
“这就是汉人对待我的姿态,他们把我当成父兄一般尊敬着。”
第446章 【是死是活,看你们怎么选】
安妍冰怔怔立在那里,目光忍不住看向顾天涯。
忽然也不知为何,她语气全是凄苦,哀哀悲伤的道:“难怪您刚才会问,高句丽人能像汉人一般对您吗?小女子现在方才明白,原来那一刻您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你问我对待高句丽人之时,能不能像对待汉人子民一样。这个问题有些太犯忌讳,按说你这么聪明不该问出来。但你既然问了出来,那么我必须予以答复……偏偏这个答复会令人伤感,所以我选择让鲍封倒酒来代替。”
“他身为镇守高句丽的十二将军,如你所说一般手握重兵赫赫。然而你看到了,当我需要人伺候的时候他毫不迟疑。”
“这就是汉人对待我的姿态,他们把我当成父兄一般尊敬着。”
顾天涯缓缓说完,举手端起酒杯,示意道:“安姑娘,我知你是一位智者。虽然出身卑下,但是心怀族群。像你这样的女子,当有一份尊敬送上。今我顾天涯举酒一杯,不知安姑娘愿意共饮否?”
安妍冰像是满腹踟蹰,久久未曾举起酒杯。
反而她一双眸子盯着顾天涯,忽然再次开口道:“小女子听说,您纳了一个高句丽外室,半个月之前,她开始霍乱高句丽。”
说着生怕顾天涯恼怒,先是小心翼翼停顿一下,发现顾天涯脸色并未变化,这才轻声开口又道:“您的这位外室明明出身高句丽,可她对待族人之时简直恶如厉鬼。不开心的时候,她杀高句丽人取乐。开心的时候,她杀高句丽人庆贺……”
“是吗?金小仙这么狠吗?”
顾天涯像是首次听说,转头好整以暇的看向鲍封,问道:“你听没听过这事?”
鲍封毫不掩饰,直接点头道:“回禀家主,确实如此,金夫人自从回归高句丽之后,做的那些事情确实挺狠的。”
顾天涯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安妍冰,道:“你继续。”
安妍冰心里一喜,连忙又道:“新丸城的高句丽百姓们,每天有无数人被金夫人鞭笞。有人仅仅是因为受不了疼痛喊出来,结果就被她认为是心中不服气。于是她大怒之下,直接把一千个百姓打成农奴,从此之后不但种田的产出全归她,就连农闲之时也要去山中打猎采药赚财富。”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那些被金夫人认为是叛军的人。其实那些人根本不是叛军,仅仅是体格稍微壮硕的男子。偏偏就因为体格壮硕,金夫人很适合挖矿修路。于是就被认为是叛军,全都发配去做了苦力。”
“每一天,都有很多人累死。”
“每一天,又有更多人被金夫人用这种借口继续抓。”
“顾国主,这些事难道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您马上就要开国立基,高句丽注定是您的疆土。既然如此,高句丽人就是您的子民。”
安妍冰满脸凄苦,声音不由自主高昂起来,哭泣道:“每天都有几百人死,高句丽人已经知道害怕了,求求您,抬抬手。让那位金夫人少杀一些吧,我们真的已经愿意归顺了。”
噗通一声!
这女子赫然跪拜下去。
顾天涯面色一冷,陡然看向鲍封,仿佛很是生气的呵斥道:“本家住的客人跪地大哭,你这位侍者为什么在看着?”
鲍封立马上前,大声道:“是麾下的错!”
说话之间,弯腰下去,伸出一只大手,声音无比温和,道:“安小姐,莫要让我受到惩罚。”
这是连哭求都不愿意给机会的意思。
安妍冰俏脸一片绝望。
鲍封不管她心里悲痛,强行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时候,顾天涯才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诸位都是智者,所以顾某不藏着掖着,倘若是面对普通高句丽人之时,我肯定不会承认金小仙的做法是我指使,甚至我还会表演一番雷霆暴怒,让高句丽人感觉我很生气金小仙的行为。”
“但是诸位不同,我若如此就是拿你们当傻子哄。而拿你们这些智者当傻子哄,几乎就等同于我把自己也当成傻子哄。”
“这不但是对我自己的不尊重,对你们也是很大的不尊重。”
“你我皆为智者,当有一份尊严。”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显出无比诚恳之色,郑重道:“所以,我承认自己是金小仙作恶的主谋。”
安妍冰一脸怔然,她想不到顾天涯竟然承认了。
承认了,反而更让人无助。
倘若顾天涯虚伪掩饰,那么安妍冰还能趁机哭求,然而一旦承认,那就再也没有可能。
坏事就是我让干的?
你找我哭求有什么用!
安妍冰满脸绝望,渐渐心如死灰,她嘴唇几度抖动,然而最终也没有再鼓起勇气开口。
反而这时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金小仙这位外室的身份,将会一直保持很久很久,她作恶的城池也不会仅限于新丸城,而是在高句丽所有的城池挨个做一遍。如果发现一遍的力度还不够,那么她会来来回回继续做。恶如厉鬼,止小儿哭……”
安妍冰下意识打个哆嗦。
就连耄耋老者和中年书生也身体颤动。
而那位曾经的高句丽王后,更是透体感觉冰寒无比,仿佛如坠冰窟,语气惊恐的道:“这得是死多少人?何时才能有个尽头?”
“尽头?没有!”
顾天涯摇了摇头,语气肃重的道:“世上当有恶人,才能令人恐惧。高句丽更当有恶人,才能让你们渴盼光明。哦,抱歉,我说的你们并非是指诸位智者,而是你们的族人,那些人必须渴盼光明。”
“可是光明在何处?”
安妍冰颤声开口,她隐约听出了顾天涯的暗示。
耄耋老者等人也是目光激动,众人何尝不是听出了顾天涯的暗示。
光明!
这个词非常适合现在的高句丽。
国已灭,族尚留,然而高句丽人心存恨意,看不清楚煌煌大势不可违。终于让汉人失去耐性,选择动用阴暗手段。
自从金小仙回归以来,每天都有人被打死,被累死,被害死,灭门破家,哭声遍地。
倘若这位金夫人一直作恶下去,整个高句丽必然变成一片恶土,看不到未来,在黑暗中沉沦。
然而眼前这位顾国主却说了两个字,光明。
这两个字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肯定给高句丽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果然只听顾天涯缓缓开口,大有深意的道:“金小仙作恶,将会一直恶下去。她会是高句丽的黑夜,让无数高句丽人学会畏惧。但是同一时间里,顾某的子辈要游学辽东。小孩子们啊,心性善良纯洁。当他们看到有些人很可怜时,肯定是要发一发善良之心的。”
一边作恶。
一边行善。
至于怎么选择,就看高句丽人想不想活下去了。
砰的一声!
陡然安妍冰再次跪拜下去,大哭声中带着欢喜的笑意,泪流满面道:“小女子感谢顾国主,我愿以身为奴伺候终生。您留给高句丽的这一线生机,将会挽救千百万高句丽人的命。”
顾天涯轻轻叹息一声,语带深意的道:“那得看他们愿不愿意选。”
第447章 【我顾天涯非让你们心服不可】
一壶酒,几个菜。
顾天涯重新端起酒杯,看了一眼地上的安妍冰,叹口气道:“安小姐,起来吧,趁着饭菜尚未凉透,咱们大家共同喝上一杯。”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喝完这杯酒之后,小院就不留你们了。此去山高水长,他年再会佳期……”
众人都是一怔,安妍冰从地上爬起,又惊又急的道:“您让我们走?”
顾天涯点了点头,语带感慨道:“诸位都是心怀族群之人,顾某肩膀同样扛着一大家子。像我们这种人,哪有时间悠闲?所以喝完这杯酒以后,各自都要重新踏上征程。你们去为族为民,我也要去忙我的事。”
安妍冰抿了抿嘴唇,忽然道:“您刚才说,他年再会佳期?敢问顾国主,佳期是何夕?”
顾天涯沉吟一下,随即答道:“这个佳期之聚,我也无法确定。也许是一月两月就能相见,也许是十年二十年不再相逢。”
这话说的看似含糊,实则隐含着某种隐喻。
安妍冰何等冰雪聪慧,瞬间便听懂顾天涯意思,俏脸变色道:“顾国主这是告诫我们,未来的路途由我们自己选,对吗?倘若我们选的好,几个月就能被您接纳。如果我们选的不好,十年二十年仍然是敌人,对吗?”
顾天涯没有回答她,而是把目光看向众人,诚恳道:“人这一辈子,需要几个朋友。而我顾天涯,把你们当朋友。”
安妍冰怔了一怔,愕然道:“您把我们当朋友?”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这世界上的聪明之辈有很多,可惜心怀族群的智者却很少。虽然咱们彼此阵营不同,但是不妨碍顾某人敬重你们……只因我亦如你们一样,骨子里深深眷恋族群,奈何同心不能同路,此生怕是难以共行。”
“同心不能同路?”
安妍冰喃喃一声,轻轻重复一遍。
忽见中年书生仰头看天,语带悲凉的道:“顾国主这一句同心不能同路,道尽了吾等内心之中的苦闷和凄凉。只不过,国主您却不在此列。”
顾天涯看向他,郑重问道:“为何?”
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目光继续仰望天空,道:“曾经你们汉人之中有位先贤,吟诵出一句昂扬向上的千古绝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胸襟何等宽广,抱负何等远大……然而即便如此圣贤之人,最终竟也悲愤忧郁的投江自尽。”
他说着收回目光,眼中饱含着热泪,望着顾天涯道:“吾等虽然比不上那位屈原大夫,但是吾等今日境地一般无二,故国沉沦,民众凄苦,惜自身无有天翻地覆之力,唯有痛苦二字萦绕在心间。”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继续看着顾天涯,又道:“而顾国主你却不一样,你像是恢弘大日笼罩天空。高句丽三千故土,尽皆掌控你的手中,数百万高句丽子民,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当我们忤逆你之时,你派出一个金小仙就能让我们生不如死。当我们苦苦哀求之时,你让几个孩子游学辽东散播仁义……”
“恶是你,善也是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那高卧云端的苍龙,俯瞰高句丽大地的一切。而几百万高句丽人的死活,于你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你在这个游戏里玩的欢畅,我们却在沉沦之中挣扎。”
“顾国主,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同心不同路吗?”
“老夫看不到所谓的同心不同路,老夫只看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国主你笼罩高句丽的天空,我们在泥泞里艰难而行。”
这番话说到此处,明显已经开始了抨击,然而顾天涯却没有打岔,反而继续静静的听着。
只听中年书生又道:“人的处境不同,心境自然不会一样。国主你如今占尽强势,所做之事顺水顺风。故而会彰显大度,左一句朋友右一句敬重。也许,你是发自诚心的善意,但是,这份善意我们接不住。”
“因为,这是施舍!”
中年书生终于说完,脸上显出坚毅的神色,似乎并不畏惧自己嘲讽了顾天涯,他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释然。
他这幅架势,让安妍冰很揪心。
那位耄耋老者,眼中也显出忧虑。
至于高句丽王后,则是一脸又急又慌,她想要伸手拉一把,劝劝中年书生低头,但又害怕激起顾天涯的反应,暴怒之下直接杀了这个中年人。
……
足足好半天后,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
顾天涯仅仅说了一个字。
他既没有下令让鲍封杀人,也没有反驳中年书生的话,反而目光扫向在场四个高句丽人,他将四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又是半晌过去,顾天涯终于开口,道:“阁下这一番话,让顾某感慨良多,我忽然意识到,人是不会被语言说服的。哪怕是胸襟宽广的智者,也会犯心胸狭隘的过错。只因无论别人如何诚恳,在你听来都是虚伪的狡辩。既然如此,咱们就眼见为实吧。”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原本我想着,放你们离开这个小院。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那中年书生脸色一变,急急道:“老夫嘲讽于你,随意让你斩杀。但是他们三个并未如此,顾国主你……”
可惜顾天涯猛然摆手,似乎不愿意继续听下去。
他目光先是看向耄耋老者,肃然问道:“鱼老将军,顾某问你一事,倘若我今晚放你离开,你是否会再次去山中和叛军一起。”
老人像是迟疑一下,随即毫不隐瞒,郑重道:“虽然老朽明知叛乱会输,但是我仍旧会回归叛军。这样的话,老朽就能化作他们的盾,当他们被绞杀之时,老朽可以挡在最前头。哪怕我救不了几个人,但可以护着他们晚一刻再死。”
顾天涯满脸敬重,点头道:“不愧是大英雄。”
他不再询问老人,而是把目光看向中年书生,问道:“如果我放阁下离开,恐怕阁下仍会不断奔走,暗中教导高句丽孩童,学习你们高句丽的文字,对不对?”
中年书生想都不想,大声道:“就算高句丽终有灭绝一日,但是老夫不放弃任何努力的机会。文字是一个族群的瑰宝,不应该消亡在强权中。千百年后,世人若是能够看见高句丽文字,那时他们就会知道,历史上曾经有一个高句丽。虽然族群灭绝了,但是我们的文字依旧在。”
顾天涯肃然点头,一脸敬意的道:“好,不愧大儒之心。”
他问完两人之后,并没有去问安妍冰和高句丽王后,而是轻轻吐出一口气,自己替两人说道:“安姑娘性情温婉,骨子里却有坚毅,想必你若是被我放走,也会继续做你先前的事。而高王后眷恋子民,如同慈母一般怜惜,想必,也是不会放弃曾经的努力。”
安妍冰和高句丽王后踟蹰一下,各自点了点头。
顾天涯脸上泛起微笑,道:“收拾行囊吧,咱们一起走一段路。”
第448章 【从今天开始,我用汉文化冲击你们】
这个村子非常的小,全村总共也就十来户,放眼一望而去,家家都是柴门,并且屋子又低又矮,看起来很像是窝棚。
倘若在中原那边,这种屋子很少住人,因为汉人不喜欢弯着腰生活,建房之时总是尽量建的高一点。
所谓的高,是指屋顶的高度。
比如哪怕是一个赤贫之家,穷困潦倒只能住在草屋中,但是在建造草屋的时候,房屋的高度一定要足。
而高句丽这边则不一样,房屋的屋顶几乎可以用手碰到。
很矮,很压抑。
……
安妍冰见到顾天涯打量村中房屋,顿时她微微有些脸红,连忙小声解释道:“百姓穷困,缺少钱财,所以建房之时能省则省,只需要满足居住就行了。”
“是吗?”
顾天涯微微一笑。
忽然他摇了摇头,语带深意的道:“但是我却认为,房屋是最不能节省的地方。也许在你们高句丽人看来,房子只是用来居住的地方。然而在我们汉人心中,每一座房子都是一个家。”
“我们汉人的百姓也很穷,常年过着糠菜半粮的日子,可是不管我们多穷多苦,我们的房屋绝不会这么低矮。”
他说着看了一眼安妍冰,又道:“人的生活习性,会浸入骨子里变为秉性。当一个民族连住处都很矮小,每天进进出出需要弯腰低头。那么长此以往之后,不由自主就会养成卑微的心态……这种卑微又会转化为执拗,而你们高句丽的执拗正源于此。”
安妍冰怔了一怔,显然是首次听到这种说法,少女似乎想要反驳,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说辞,所以足足好半晌过去,她仍是怔怔的说不出话。
顾天涯继续又道:“我们汉人则不一样,再穷也要把屋顶建高点。所以哪怕我们的生活很苦,但是你很少见到我们弯着腰。千百年来,这种不弯腰的习性变成了秉性,融入我们的血液,化为民族的传承。由此才会让无数异族惊叹,汉人乃是世上最为坚韧的族群……”
安妍冰一脸若有所思,随即像是倔强般不服,争辩道:“您这是谬论,明显以偏概全。就算我们高句丽人的房屋矮小,难道汉人的房屋全都高大吗?比如某一家汉人百姓,穷的连饭都吃不饱,那么他家在建房之时,难道也能把屋子建的很高吗?钱从哪里来?物料从哪里弄?去偷吗?去抢吗?”
“哈哈哈哈!”
顾天涯猛然发出一声大笑,摇头道:“不用偷,也不用抢。汉人之家哪怕再穷,建房之时却不是一家之力。而这也正是你们高句丽人比不上我们的地方,你们永远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乡邻间的互助。”
安妍冰显然也具有高句丽人的执拗,大声道:“愿闻其详。”
顾天涯看她一眼,并未显出不悦,反而他自己脸色感慨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他喃喃道:“曾经我生活的地方,就是一个很穷很苦的村子。那一年,我家的房屋被雪压塌了。房子塌了需要重建,可是我家里压根没有钱。而那时候的我还很小,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干不了重活,扛不起家业。母亲则是一个妇人,靠她自己也盖不起屋……”
“但我们是汉人,汉人在天灾人祸的时候从不低头。所以当第二日雪晴之时,母亲立刻开始清扫积雪。”
“我虽然年纪还小,但也能跟着帮忙,搬走一点石块,扒开一些苫草,我们娘俩尽量收集房屋倒塌之后的物资,准备着重新盖起属于自己的家。”
“房屋被雪压塌,母亲应该在暗地里哭过。但是哭过之后并不怨天尤人,而是迸发出一个汉人母亲的坚韧……盖房,哪怕再难也要盖房。有了房,才有家。”
这时安妍冰忍不住开口,语带好奇的问了一句,道:“就凭您母亲和您两个人吗?小女子想不通你们如何成功。”
顾天涯仿佛没有听到,继续道:“当天色还未完全放凉,我和母亲在努力收集物资,忽然不远处传来踏雪之声,我看到许多人顶着寒风向我家走来。”
“那是全村的妇孺,一户不落全都来了。”
“四嫂,那是一个性格抠门的女人,曾经因为争抢挖野菜的地方,她和我母亲连续骂了好几天的仗。可是当我家的房子倒塌之后,她拿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跑过来……原因很简单,盖房是力气活,干活的人必须吃饱,所以四嫂贡献出仅有的粮食。”
“三大娘,那是一个喜欢沾小便宜的主,她经常到我家里偷柴火,每次被我母亲骂的捂脸跑。然而过不了几天,她又会偷偷摸摸的来,哪怕是偷走一根柴火,她也感觉占了便宜……可就是这样一个爱占便宜的大娘,她那一天扛着一大捆柴火来我家,见面二话不说,重重把柴火一放,大声指挥小辈们道:你们年轻的负责出力,我们年老的烧火做饭。谁要是敢偷懒,别怪三大娘啐她脸。”
顾天涯说到这里时,满脸都是回忆的幸福。
他喃喃又道:“那一天,全村人都在。六嫂来了,背着她还在吃奶的闺女。十三姐来了,赤着脚站在雪地里,她是出嫁的女人,夫家的村子糟了兵灾,全村被抢个干净,她逃出来的时候连鞋子都没有。可就算如此,她赤着脚也要来帮忙。”
“还有瞎爷,还有二叔,那时候他俩还没有老,是全村仅剩的两个汉子……我记得那天寒风很大啊,二叔呼出的热气瞬间变白,明明天气很冷,他的额头上却滚滚是汗,他脑门上鼓起青筋,大吼着扛起一根房梁。”
“那一年,我家重新又盖了一间房。”
“用料是全村拼凑的,无论门板还是窗户全都透着寒酸,然而即便如此寒酸,但是我家的屋顶够高,不需要弯腰低头,可以在屋里直着腰。”
……
一番话,描述了汉人生活的一副场景。
安妍冰像是醉在了这幅场景中,久久不愿意从中转醒过来,足足好会儿过去之后,这位高句丽女子才发出一声叹息。
她看向顾天涯,轻声道:“难怪您刚才会说,汉人再穷也能建起房子。”
顾天涯看她一眼,问道:“你们高句丽人能吗?”
安妍冰苦涩低头,语气十分落寞,幽幽道:“或许偶然会有,但却不是全部,否则的话,眼前这个村子就不会家家矮小。”
顾天涯温声道:“这就是彼此之间的性格差距,乃是两个族群最不一样的地方。”
安妍冰的语气更加落寞,喃喃道:“而这份性格差距,会变成两国国力的差距。汉人们喜欢相帮扶持,所以即便落难也能崛起,并且只要时间充足,你们会因为相帮扶持而越来越强盛。但是反观我高句丽一族,人与人之间并无这种帮扶,所以哪怕我们国家传承了几百载,最终却还是逃不了落败的结局。”
她说着停了一停,俏脸凄楚又道:“仅这建房一事,就能以偏概全,我们落败是注定的,可惜汉人的成功很难学习。”
“为什么不能学习?”
顾天涯突然开口,语气不知为何有些森寒,道:“曾经的高句丽人,也许不愿意如此。但是从今往后的高句丽人,他们还有资格自私吗?自我顾天涯打下这一片土地那刻开始,所有的高句丽人注定只有一个结局。愿意改变自身者,生,不愿意改变习性者,死。”
安妍冰下意识打个哆嗦,凄凄道:“您所说的改变,怕是连血脉也要改了。”
“这样不好吗?”顾天涯冷冷一笑。
他负手背后,语带坚决,道:“一个民族满身陋习,另一个民族光辉伟岸,那么融合与效仿就是历史的必然,也是落后民族唯一的一条出路。否则就算没有我顾天涯来征服,今后也会有李天涯孙天涯来灭国。而那时候的征服者,可未必有我这般的好心肠。我愿意给高句丽人一线生机,其他的征服者很可能尽皆屠戮。”
安妍冰默然,半晌过后屈膝行礼,郑重道:“国主说的是。”
顾天涯看了一眼天色,语气变回温和,道:“夜色将至,腹中有饥,咱们且先去找一户民家借宿,顺带着再看一些应该看的事,走吧,希望能有人愿意让我们借宿。”
安妍冰却怔了一怔,愕然道:“还要再看一些事?难道您带我们来此并不是看这些低矮房屋吗?”
顾天涯微微一笑,大有深意的道:“房屋,民之所居也,看万千座房屋,不如看一个屋中的人。”
他负手背后,语带坚决,道:“一个民族满身陋习,另一个民族光辉伟岸,那么融合与效仿就是历史的必然,也是落后民族唯一的一条出路。否则就算没有我顾天涯来征服,今后也会有李天涯孙天涯来灭国。而那时候的征服者,可未必有我这般的好心肠。我愿意给高句丽人一线生机,其他的征服者很可能尽皆屠戮。”
安妍冰默然,半晌过后屈膝行礼,郑重道:“国主说的是。”
顾天涯看了一眼天色,语气变回温和,道:“夜色将至,腹中有饥,咱们且先去找一户民家借宿,顺带着再看一些应该看的事,走吧,希望能有人愿意让我们借宿。”
安妍冰却怔了一怔,愕然道:“还要再看一些事?难道您带我们来此的目的并不是看这些低矮房屋吗?”
顾天涯微微一笑,大有深意的道:“”
第449章 【求你买下我啊】
咚咚咚!
敲门声。
虽然这个声音很轻,但是在寂静村子里仍很突兀,顾天涯敏锐的察觉到,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偷偷掀开了窗。
只不过,仅仅是掀开窗户一角,隐约,窗户后面有人在偷看。
顾天涯心里一动,佯装没有察觉。
“高句丽人性格执拗,骨子里却存在着怯懦,遇事能躲则躲,不像汉人好奇。然而刚才那户人家却掀窗偷窥,这种情况大异于高句丽人的常理……”
他暗暗将这事记下,静静看着高丽王后继续敲门。
终于,眼前这户人家的屋门开了一角。
只见门缝之内躲着个女人,脸上带着饥饿导致的菜色,她眼睛里全是警惕,仿佛一头怯弱的小鹿。
直到她看清敲门之人的面容,似乎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惊惶。
但是她眼中的警惕仍在,语气也带着特有的谨慎,小声问道:“喔妈,您敲我家的门?”
喔妈,是高丽人对于女性长辈的尊称,类似于中原人的婶子大娘,多用于打招呼之前的称谓。
负责敲门的高沟王后满脸温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无比柔和,同样小声道:“我们是赶路的旅人,途径村子的时候天要黑了,因为担心夜间不太平,所以想在你家借个宿。”
借宿?
门内的女人明显一怔。
随即她脸色变化,似乎极其的僵冷,砰的一声,竟然关上了门。
高丽王后呆立当场。
耄耋老者等人同样目瞪口呆。
这不应该啊,高句丽人不应该是这样啊。
在他们的印象之中,高丽女子温柔如水,不但勤俭持家,而且乐善助人,就算不愿意让人借宿,至少也该说一下原因吧?哪能砰的一声直接关门,举止透着令人心寒的冷漠。
他们想不通,满脸是迷惑。
反倒是安妍冰出身卑微,这时像是若有所思,轻声道:“借宿,首先要给人提供住处。其次,可能要提供热水和食物。再次,还要担心借宿之人在夜间会不会作恶。”
她这番话即是说给三个同族听,同时也是想解释给顾天涯听,显然她担心顾天涯生气,进而对这户人家施行惩罚。
高丽王后叹了口气,颇为落寞的道:“是老妇的失误,我忘记了贫富之差。贫家若是给人借宿,对于家庭乃是负担。”
顾天涯陡然上前,微笑道:“我来敲门试试看。”
众人都是一怔,安妍冰压低声音暗示道:“您的容貌和气质……”
顾天涯哈哈大笑,爽朗道:“这有何妨?高句丽人也有大帅哥嘛。”
说着直接抬手,咚咚敲响屋门,同时他眼角余光留意远处,隐约发现另一户人家又掀开了窗。
顾天涯心里更加笃定某件事,继续装作没有任何的察觉。
由于他敲门动作较大,颇有不开门我就不罢休的架势,眼前这户人家里的女人明显惊恐起来,躲在门后慌里慌张的叫道:“没钱交,我已经没钱交了。求你们走,我就当没见过你们。”
咦?
高丽王后等人皆是面色一奇。
那个耄耋老者却仿佛想到什么。
反倒是顾天涯毫无惊疑,继续大力敲动着屋门,笑着道:“开门吧,有钱拿,我们是借宿的旅人,不是来收钱的那种。既然是借宿,肯定要给钱。”
“给钱?给我钱?”
“真的吗?”
屋里的女人声音颤抖,显然还是处于惊慌之中,只不过,她再次打开了屋门一角。
顾天涯直接探手入怀,快速掏出了一个钱袋子,然后他拎着钱袋子轻轻一抖,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碰撞声。
门缝里的女人明显眼睛发亮。
顾天涯面色温和,继续笑道:“你看,我们真的要给钱。今晚在你家借宿,吃的喝的全都给钱……”
“全都给?”
女人眼睛更亮,死死盯着钱袋。
叮当一阵脆响。
顾天涯趁热打铁又抖动一下钱袋子。
女人明显吞咽一口口水。
哪知也就在这时,顾天涯猛然脸色一正,仿佛很是为难的道:“只不过,有个问题要说清,我并不是高句丽人,而是中原来的商贾。此前我在别处借宿的时候,经常会因为汉人身份惹出麻烦。”
“汉人?”
那女人明显一怔。
同一时间里,顾天涯身后的安妍冰等人面色大变。四人的心里都泛起惊慌,压根没有意料到顾天涯竟然泄露身份。
耄耋老者反应最迅速,瞬间护在顾天涯身侧,这位鱼老将军目光锐利,整个人迸发出强大的煞气。
他这是下意识紧张,生怕顾天涯会遇到危险。
其实这个小村哪有危险,全村总共不超过二十户,就算家家都有男丁,加起来顶多也就十来个,并且都是村夫,不是军中士卒,所以这个小村简直毫无威胁,就算全村一起冲上来也不够鱼老将军打的。
但他不能不紧张,只因顾天涯出了事会有很多人死。
他紧张,高丽王后和安妍冰等人同样紧张,甚至就连那个性格最执拗的中年书生,此时也下意识护在了顾天涯身侧。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见眼前屋门打开,只见那个高句丽女子满脸惊喜,语带雀跃的道:“汉人哥哥思密达,惊人是汉人哥哥思密达,快点进来,同意借宿。”
安妍冰等人同时呆住。
他们怔怔看着眼前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刚才高丽王后负责敲门之时,这女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后来顾天涯说要给钱,她也只是表现出渴盼,虽然表现渴盼,但是并不开门。
为什么等她听到顾天涯的汉人身份时,转变竟是如此的巨大,不但直接打开了屋门,而且还亲切的喊着哥哥。
要知道哥哥这个称呼很独特,在高句丽女人嘴里可不是随便能喊啊。
……
五人旅行小队对热切的迎进了屋。
进屋之后才发现,这女人家里果然穷的很,几乎是家徒四壁,墙边连个粮筐都没有,至于睡觉用的床,纯粹就是一木板,直接搁在地上,已经磨的铮亮。
由那铮亮程度可以推测,这张木板已经睡了很久很久,绝非半年一年时光,最少也得五年开外。
顾天涯看了一眼众人,语带深意的道:“五年之前,她已穷苦。”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是在告诉安妍冰等人一个道理。眼前这个女人的穷苦,并不是他攻占高句丽造成的,他打高句丽是在半年之前,而这个女人至少穷了五年甚至更久。
安妍冰等人面色难堪,各自发出一声叹息。
反倒是那个女人不见苦涩,进门之后一直眼巴巴看着顾天涯,忽然她像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凑到顾天涯跟前,道:“汉人哥哥,买下我啊。我愿意跟你走,不再做高句丽人。我今年才十九岁,家里已经没有人。所以我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去征求别人的同意。哥哥,你买下我啊,我自己能做主卖的……”
安妍冰等人面色越发难堪,中年书生甚至想要大声怒吼。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听房屋内间一声啼哭,明显是个幼儿,只不过哭声很是微弱。
众人皆是一怔,下意识看向那边。
顾天涯则是佯装皱眉,看着眼前女人道:“你刚才还说家里没人,为什么却有小孩子哭。”
那女人见他皱眉,以为他生了怒气,顿时十分惊慌,满脸焦灼的道:“只有一岁,孩子只有一岁。她不懂事的,她不记事的。哥哥你买下我,我能帮你生孩子。这个娃娃也给你,让她做你们汉人崽。她才只有一岁,不会记住事的。”
她越说越焦急,几乎快要哭出来,猛然她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顿时变的振奋,道:“我的妞妞是女孩,女孩不用担心血脉。哥哥你买下我,妞妞就跟着你姓。以后再也不做高句丽人,我们母女都做汉人,好不好?”
这种迫切,让人揪心。
顾天涯轻轻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安妍冰等人,语带深意问道:“想不想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