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上)
序。
应该是200*年的12月吧?
……
那天下午,我和李辉、王树玩到第三节课才偷偷潜回学校。
第一次逃课,难免有点小害怕,不过好在他俩是惯犯,经验丰富。比如,他们很了解什么时候适合逃课,知道哪个老师好糊弄或者说不称职,清楚从哪儿翻墙比较快,也懂得该怎么避开办公室、教室找到最佳的逃生路线……所以,从翻墙出去到翻墙回来,虽然我紧张的要死,却确实一路平安。
“都说没事的吧,你怕什么。”
“嘿嘿,胆小鬼。”
“等会怎么跟老师说?”
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候我们的几句对话。经过别的年级的教室的时候,我学着他俩猫着身子从窗户下溜过去,忍不住有点担心。现在回教室,很可能会被逮到,该怎么解释?想想就心虚。
“就说上厕所啊。”顺利穿过教学区,从厕所后面绕到安静的走廊,李辉挺直了腰杆。
“可以嘛?”
“大不了罚站,不用上课更好。”王树笑嘻嘻的,满不在乎。
……
我却很忐忑,也有点内疚。因为那节课是语文课,而记忆中的语文老师为人挺好,架子小,是校里为数不多的被多数学生喜欢的老师之一。主要是,我语文成绩不错,他对我特别亲和。
快到楼梯口的时候,李辉回头问王树:“哎,你爸在不在?”
王树一翻白眼,“他在我敢出去啊?”
“那就好。”
李辉放心了,大摇大摆地拐过去。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校长室正对着楼梯入口。其实我也看见了校长室是亮着灯的,但反而没那么害怕。因为校长一般只在早上露一下脸,到下午基本就不见人了,只有副校长偶尔会在。
不过,下两秒我就紧张了起来。李辉走在前面,很稀松地看了校长室一眼,然后我就见到他一顿,接着立刻转头直走,动作僵硬。随后的王树也偷瞄了一眼,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我当时就冒冷汗了,别说看个究竟,头都不敢抬,紧跟在他们后面,脑子空空的只重复着五字真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然而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对方并非没有发现我们,而是要一网打尽。当我们过去了好几秒,快要走上楼梯,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我至今仍觉得不大舒服的声音。
“你们三个给我进来。”
……
我们三个僵在楼梯下。我脸都吓白了,只惶恐地看着他俩。在那个年头,校长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天一样的存在。尤其之于我个人。因为对于像我家这样的无权无势的外地家庭来说,即使卑躬屈膝,即使付出了好几倍的金钱,能获得在城里上学的机会也还是一种难得的恩赐。而这种恩赐,很多时候都得由校长施与。在小时候的我眼中,校长几乎就等同于学校的皇帝。
李辉和王树是惯犯,倒是比我镇定的多。互相推搪了一会,接着还是由前者带头怏怏地往回走。
我只好跟着,惴惴地低着头,进了校长室也没敢抬起来。
以前,校长室对于年小的我来说是个高大而神秘的地方,总会忍不住好奇,想要一窥究竟。但是,每次从门口经过,都只敢匆匆一瞥。几年下来,印象最深的就只有正对着门口的那一棵发财树。
“你们去哪啦?”
……
“哑啦?”
……
我吓得抖索,脑子都是空的,哪还敢说话?过了一下,才听到李辉弱弱的声音,“上厕所……”
“上厕所三个人一起上?”
“我,我们等他……”王树补了一句。
“你呢?”
……
李辉碰了碰我,我才知道对方是在跟我说话。我记得我看了里面一眼,不过对方的样子、表情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我抖着嘴唇,说了几个字,大约是‘我也是’,或者‘我也上厕所’之类的话。
“你过来。”
“哦……”
我没有思考,也来不及思考,反正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老师说的做的都是对的,更何况是校长。我在他办公桌前面停住,垂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黑色木纹的桌面,反亮反亮的,特别干净。
他又说了一句,“过来这边。”
我犹豫了一下,绕到桌子的一侧。
他又说,“再过来一点。”
我有点迷糊地走了两步,稍稍抬首,已经能看见他的干净的皮鞋和西裤,以及他坐着的老板椅。那是很大的皮椅,那年代很稀罕的东西,普通人一般只在电视里看过,现实里并不容易见到。
“抬头,抬起来。”
……
我还在盯着皮椅下面的四个滑轮,闻声下意识地抬起脸。
啪!
我连他的样子都没看清,脸上就被扇了一下,整个人一个趔趄,原地转了半圈,差点没站稳。
……
那时,我是懵的,只记得转过来后,刚好面对着李辉和王树。而他俩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再有下次,你不要来上学了。”
我不记得后面的几十秒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校长室的,只记住了临走时的这么一句话。
……
“痛不痛……”
直至从校长室出来到走上楼梯半层,王树才打破了沉默。
“废话,打你试试……”
李辉看着我,看着我的脸,欲言又止。我能从他眼里看到不忍、愧疚、还有一点恐惧和不知所措。
“他敢打我,我爸投诉死他。”王树挺着脖子,但看到我的脸之后,又缩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半天,我们都没说话。
我是还愣着,而他俩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我愣着不是因为还没反应过来,而是听了王树的话。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打的是我。因为,王树的爸爸是副校长,李辉的大伯是区交管局的局长。
所以,挨打的是我,也只能是我。
“我回教室……”
过了会,我说了一句打破僵局的话。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脸怎么样了,但火辣辣的,觉得应该是红了,所以回教室肯定会被留意到。但他俩不敢说,因此只能由我开口,而且也不能就这么站着。
俩人嚅嗫着,最后还是默认了。
到二楼,本来是要躲过三年级教室的,但既然已经被发现,再躲就没意义了,所以我们直接从走廊穿了过去。
在教室门口,李辉和王树下意识地挡住了我。
全班都看了过来。
语文老师正在写黑板,也没停,继续写了十几秒直到写完才转过来。我偷瞄了一眼,恰好见他随意地瞥了过来,但旋即就有一个明显的停顿动作,接着又瞥了过来。这次,他看了几秒钟。
啪。
他把粉笔丢回粉笔盒里,走了出来。
“自习,谁吵的留堂。”
丢下一句,他反手推了一下李辉和王树的后脑勺,把他们不轻不重地推进教室。“你跟我来办公室。”
我只好跟着他走。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前一刻的那么惶乱了,只是有一点委屈的感觉。
“诶呦——”
因为是上课时间,教务室里只剩下一个老师。我对她的印象挺深的,教英语的年轻女老师,人长得挺漂亮,就是脸上张了些痘痘有点扣分。她看了我们一下,而后盯着我,眼睛瞪着,充满了惊诧,“——谁啊,那么重手。”
“呵。”
“你打的?”她皱眉了。
“怎么可能,我习惯左右开弓。”语文老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我垂头站在一边。很明显吗?虽然有点辣辣的涨感,但我还是不知道脸上到底怎么了。
“那是谁啊?下手这么狠?”女老师有些忿然,侧着身子拉开下层的抽屉找了起来,“要不要红药水……”
“没用。”
语文老师抽了一截纸巾递过来,示意擦一擦,“鼻血。”
我一怔,接过来一抹,才发现鼻子出了一点血。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坐下来,翘着腿,问:“谁打的?”
我动了动嘴唇,低下头。
女老师有点不平,“谁打的都不行啊,哪有这样打小孩的?就算是家长也不能这样打小孩子啊。”
“要不要我叫家长?”
“不要……”我一震,连忙摇头。
“那你说,谁打的?”
“是不是小孩打架啊?”女老师看着我的脸,又摇摇头,“小孩手没这么大,是不是哪个老师打的?”
“你自己说。”
“校……”
“啊?大声点!”
“校……”
我鼓了鼓气,声音稍稍大了一点,“校长。”
然后,教务室安静了。
我也不知道过了几秒还是十几秒,亦或者几十秒,反正等我微微抬头看的时候,那个女老师已经撇开脸没再看我了。她的右手还搭在抽出来的抽屉上,不过没有翻找,而是慢慢地推了回去。
语文老师又问了一次,“校长打的?”
我不敢看他,只是轻轻点头,‘嗯’了一下。
“刚才打的?”
“嗯……”
“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我记得你们几个,特别顽皮。”女老师插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不说话。
“呼——”
语文老师嘘了一口长气,站了起来,“把头抬高,止血。”
虽然没流血了,我还是听话地抬头。不巧,视线正好对着了墙上的一行大字标语,‘因材施教,树德育人’。
“在这等我。”
说完,语文老师就出去了。
不会是去找校长吧?
我又有点害怕了。如果他去找校长,那会怎么样?校长会不会又找自己?万一他找家长怎么办……胡思乱想着,我更怕了,但又无能为力。而语文老师出去之后,女老师也不说话了,只自顾地改着作业。我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盯着墙上的八个大字,忽然有种掉头就跑出去的冲动。
不过最后我还是没敢跑。有点沉闷无聊,我就盯着标语下面的挂钟,跟着秒针的走动数了起来。
数到200多的时候,有个老师走了进来。
我看了他一下,是体育老师。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调侃,“这是哪个班的倒霉孩子啊……”,直到他看到了我另一侧的脸庞,才睁了睁眼睛,很讶异,“哇,这谁啊,把打成这样?李老师啊?”
他说的李老师是低年级的另一个老师,学校里出了名的暴脾气,动不动就拿棍子打人手心甚至脑袋,能把扫把棍打断的那种程度,几乎全部学生都怕他恨他。
我还没说话,边上改作业的女老师就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就几个字,“谁让他调皮。”
“那也不能打这么狠啊,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体育老师喝了一口水,又出去了。临走的时候他看着我的脸,摇着头,“太狠了,真下得了手啊。”
我听了,更担忧了。不为别的,而是不知道回家该怎么解释。之前我还期望着不明显就可以蒙混过关,但听了体育老师的话,感觉还很显眼。我又看挂钟,发现还有十多分钟就要放学了。
而就在这时,语文老师回来了。
我直到他从我身边走过,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才回过神来。然后我看到了他的脸色,有点不解。对于只有10岁的我来说,还很难理解那些复杂的情绪。我只可以看到他铁青的面色,以及眼里透着的愤怒。我有点畏惧,但又从中读出了一点别样的东西。那是,有些熟悉的无力感。
坐了几秒,他用握拳的手扶额,接着拂了拂手,“你先回教室。”
“喔。”
我反而如释重负,转身就走。我还担心他追究我逃课。
因为怕被同学看到,我只好走后门,低头回到座位。其实全班都看到了,都在偷瞄,但没人说破。
半响,王树给我递了半包拌好的干脆面,“吃不吃……”
我摇头,假装整理书包,“不要……”
李辉坐在前面一桌,平时他是最调皮最多嘴的,但今天回头看了我一下,却一反常态地不说话了。
那一刻,应该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煎熬。
不过幸好,没过多久语文老师就回来了。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两样,没有提我们三个逃课,也没提我,只是一如既往地布置了作业,然后叮嘱了几句放假要注意的事项,接着放学铃就响了。
我一等他说下课,就拖着书包跑了。
从后楼梯下来直奔学校后门,我是第一个跑出学校的学生。不过没多久,李辉和王树还有另一个小伙伴就追了出来。
“阿易!”
“去不去打球啊?”
“不去了……”
“那我们去小卖部吧,我请。”
“我不去了,我回家了……”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但我其实并没有立刻回家。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尽量找人少的地方走,然后每遇到从对面而来的行人,都不由得低头、摸脸,或者撩头发……尽量遮挡着脸上的红肿。
就这样,学校5点放学,我逛到7点天黑透了才回家。
引(中)
那会,我住的地方藏在紧挨着街区的被前排的楼房遮挡着的民区里。说是民区,大抵和贫民窟差不多,房子多数还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年代可能还要更久远一些,因为都是些土砖瓦片的房子。
这里住着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群。民工、小贩、手艺人、鸡头、流莺、几乎承包了全城狗皮广告的江湖骗子……等等,五花八门。这里污水环流,这里垃圾乱弃,这里的某些角落堆着一篓篓一堆堆的针筒之类的医疗废品……这里稍有头脸的人都避之不及,这里住着的人都极欲逃离……
这里,曾是我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我不怕被看到。因为这里只在路口有一盏灯,其余路段天黑了连路都看不清更别提人了。
但是我还是很小心,在门侧往里偷窥。
谁知,刚探头就被蹲在地上洗碗的母亲逮到了。
我一慌,慌忙低头喊了一声‘妈’就溜了进去。我原以为她会出声的,可出奇的是,她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碗冲刷完、叠好,整齐地放到桌上。如果是平时,我玩得那么晚回来,她就算不骂也会唠叨几句的。屋里只吊着一个灯泡,橘黄的灯火并不明亮,我放下书包,侧着脸瞄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见到她的眼角有些闪光。
“先吃饭。”
“哦……”
我偏着身子对着她,挪到桌子边。
母亲转过身,手在身上擦了两下,“我下去看档,你姐还要上晚自习……”
“哦。”
“吃完不要出去玩了,写写作业,早点睡觉……”
“哦。”
“你,以后要听话……”
……
我记得很深,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语文老师已经通过小店的电话联系过母亲。他没有说具体的原因,只是道了歉。
为了等我,母亲把饭菜都用热水温着,但她出门之外,我却没胃口。我倒是不怎么挑食的,也没资格挑食,只是吃了两口饭,才感到嚼起来脸疼,扯着都疼。不吃又不行,母亲会知道,倒掉就更罪大恶极了。我只好和一点菜汤,再加半碗白开水,‘呼呼’几口把剩下的半碗饭囫囵吞了。
把碗洗了,我才想起来照镜子。之前一直不敢看,现在觉得应该消了很多了,但一看还是愣了一下。左脸肿的很明显,看着就像嘴里含着一个大饺子。我有点沮丧,洗湿了毛巾捂着,这才感觉好点。
往常这时候,我一般会出去玩,或到母亲的水果档帮忙,或找有电视的地方看电视,或找李辉他们出去瞎转悠……总之没有个9点10点都不会回来的,因为一个人呆在家里太没劲了。但是今天我却不想出去,于是趴在饭桌上做了一会儿作业,可一个人安静下来后,才觉得真的很痛。
忍着做了一半作业,实在难受的很,连头都有点晕乎了,我就迷迷糊糊地洗洗脸洗洗脚上床了。
我天真的以为睡着了就会好了,谁知没过多久,全身就又闷又热,身上一直冒汗。我想踢掉被子,却发现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翻身都不行,唯有一直迷迷糊糊的,感觉快要死了一样。
吱。
熬了不知多久,昏昏沉沉间听到开门声,我才稍稍醒觉。
“哎,好闷啊。”
“嘘。”
“他睡了?”
“小声点……”
“哦……”
……
半睡半醒的听到母亲和姐姐的对话,我才感觉安心了,意识又逐渐模糊。而就在睡着的前一刻,我感觉身上的被子被扯了两下,已经不怎么痛的脸被摸了摸……恍惚间,还听到了抽泣声。
“喂。”
我一惊,醒了。
谁?
我睁着惺忪的眼。房间没有开灯,不过外面的灯还开着,光通过隔板的布帘透进来,勉强能看见东西。母亲和姐姐的床铺在里边,但我只看见了姐姐睡得熟,却没有看见母亲。我迷糊了,挪头看了下床头的小闹钟。第一眼,我以为看错了,眨眨眼,才看清楚,的确显示的是4点出头。
我揉揉眼,透过隔板的缝隙朝外看,只看到光影晃动了一下,随后母亲就掀开布帘轻步走了进来。
我抬起头,她低下头,然后她愕了一下,声音很轻,“怎么了?”
“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还早呢。”她用橡皮筋将头发扎成马尾,然后拿起放在陈旧的木柜上的黄色外套。
“我不想睡了。”
“还疼吗?”
“呃,不疼了……”我见她看着我的脸,才想起来,摇摇头。
“再睡一会吧,不上学。”
“睡不着。”
“那,要不要去老街?”母亲想了想,问。
“嗯。”
我连忙点头,怕她反悔,急忙爬了起来。
“穿多点衣服,今天只有4度。”
“知道了。”
虽然没觉得多冷,但我还是听话地多套了一件衣服。母亲拎着暖水瓶给我倒好了水,等我一出去,就用热毛巾给我擦了几下脸。平常的时候,她都是使劲搓的,但今天她却只是轻轻地抹。
“喝点水吧。”
“嗯。”
我喝了一口温水,看着她打开门,把自行车推出去。房子就二、三十平米,还被隔成了里外两间,本来就逼仄,没了自行车,总算是有个活动空间了。我喝完水,没羞没臊地在洗漱池撒起了尿……说是洗漱池,其实就是水龙头下面的一小片向下水口稍稍倾斜的一两平米地。这类房子,本就不讲究,用木板间开,里面睡人,外面就是多功能空间。进门左边是厨房,摆张桌子就是饭厅,中间一点是客厅,进门右边是洗漱池,也兼顾浴室的功能……偶尔应急,还可以当洗手间……用洗脸水冲干净,正好母亲拆下了自行车后面的大篮子,我就帮她拿了进来。
“冷不冷?”
“不冷。”
“要不要手袜?”
“不要,不冷。”
“到外面就冷了。”
母亲推着自行车,又有点唠叨了。不过从巷子到街口就一会儿,她骑车载着我,就不怎么说话了。
虽然不感觉冷,我还是两只手插在她外套的兜里,左顾右盼。
老街不是指一条街,是指一片区域。跟我们住的地方大概是一个年代的,建筑的样子都是一样的老旧。不过,比起我们住的那一片,老街是由以前的集市衍生出来的市场,所以附近的地段都蛮有价值,新建的楼房就要多许多。整条街,新楼和瓦房相邻间隔,看着有点格格不入。
才4点半,天还黑森森的。街上没什么路灯,即使有星月映照着,也只勉勉强强可以看清楚十几二十米远的地方。我觉得,如果不是那些新楼房,周围的环境和之前看的僵尸片的场景很是像。特别是那每隔一段路就有的大大小小的巷子,望进去黑黝黝的,总感觉里面有什么在晃动。
还有,紧邻老街侧面的那一座小山。我抬眼望去,只能偶尔通过建筑的间隙瞧见一点点轮廓。
据说,这座山是抗战时期的一个小战场,上面死过很多人。我从不怀疑,因为那上面就有纪念碑,我们每年都要去扫墓。不止我们学校,全镇的学校都要去,除了幼儿园。这也是李辉和王树他们最喜欢的学校活动之一,因为可以看见别的学校的女生,没事还可以挑衅别的学校的男生。
突突突——
忽然,后面驶来一辆摩托车。
车灯从我身后照到前面,映着影子,也照亮了前路。我希望能照的更久一点,但摩托车很快就超过去了,然后越走越远,变成了黑暗尽头的一个小光点,消失不见。还好不是对头车。我讨厌黑夜的对头车,记得一年前,母亲就被对头车的车灯刺了眼,结果碾到了路上的石头,摔了一跤。
我想长大了,一定要买一辆摩托车。这样,母亲就不用蹬自行车了,也不必用自行车载货了。
嗯……
我忽然想到,为什么不是一辆汽车?这样就不用吹风,不怕下雨,也不会摔倒了。我微微往前倾,脸挨着母亲的后背。街上仍然森黑,只有偶尔一两点灯火在眼前掠过,但感觉却没那么怕了。
“要不要吃油条?”
“不要。”
母亲一问,我就知道快到了。偏头往前望,果然望见了前面的一间店面的灯光。这是家老字号的早餐店,最显眼的就是门口驾着的一口大油锅。老板是个大胖子,正在忙着炸油条和麻圆。
刚炸出来的油条和麻圆特别好吃,但母亲最怕上火。我忍住了,把视线转向街道的最远处。
在那里,许多光点像萤火虫一般聚着,在黑暗中形成一个光团。
我听到摩托车和货车的‘滴滴’声,还有一些人声,然后就叮叮咚咚、咋咋嗡嗡的满耳聒噪了。
“坐好了。”
到了批发市场,母亲下了车,我也想下来,但她不让。
经过第一家档口,她就朝门口的一个正在算货的粗壮的妇女打招呼,“哎,老板娘,那么早啊。”
“早屁啊,都什么时候啦。”
“车来啦?”
“还没呢,哎,把儿子带来啦?”
“是啊。”
“嘿,帅小子。”
“哪里,丑儿子一个哈。”母亲还是笑得挺开心。
“丑什么丑,多俊啊是不是,小帅哥要不要吃苹果?”
……
我连忙振动式摇头。从小到大,我吃的最多的就是卖不出去的苹果,所以对它是深恶痛绝的。这家店还是主批发苹果的,门口一箱箱的苹果堆得像几座小山一样,看着就已经是我的噩梦了。
“不要惯他,我去里面看看啊,等会再过来。”
“好咧,给你留两箱最好的。”
“你说的啊,先谢谢了啊。”
……
“老板早啊……”
……
“老板娘……”
……
不到五十米,母亲就跟一条街上大部分的批发户打了招呼。我坐在后座上,不时点头摇头回应着别人的善意,有点小嫌。再看看母亲,从头至尾挂着温善的笑容,似乎永远都不会烦厌一般。
“冷不冷?”
“不冷。”
我下来,左右看了看。街上灯火通明,路边各种水果成箱扎堆,看的人却不多,稍有些冷清。主要是天气太冷了,多数人都躲在店里,都在等待。母亲把自行车推到树下锁好,回身看我,看我的脸,眉宇间的皱褶微微松弛了一些,问,“饿不饿?要不要买点东西吃?去买个包子吃吧?”
我忙点头,“嗯。”
母亲伸手进裤兜,探了几下,有些费劲地抓住一沓零钱,给了我两块钱:“嗯,去吧,不要走远啊……”
“你不要吗?”
“我不饿,你去吧,不要走远啊。”
“喔……”我拿了钱,迟疑了半秒,然后才离开。
“不要走远啊!”
“知道了。”
我不太以为意。从记事起,我就有来市场,只是不经常。有时候是像今天一样跟着母亲来进货,有时候是跟她或者姐姐来买菜,或者跟李辉、王树他们过来玩……总之,对周围可说很熟悉了。
不过,当我从街口拐弯一看,却发现包子铺还没开门。
“不会倒闭了吧……”
我嘀咕着,却知道不太可能。这包子铺是很有名的,每天能卖好几千个包子,每天的蒸笼要叠好几栋,每栋都有两人高,生意好的不得了。特别是那个大肉包子,有张开的巴掌那么大一个,里面有大半个蛋,几块大肉,还有萝卜丝、韭菜……想想,我就流口水。可就是贵了一点,别人包子卖五毛钱,它卖2块,所以我也不是经常吃。像母亲,她就更不舍得吃了,觉得太奢侈。
我望望街口那一边的大棚,再看看母亲那一边,犹豫一下,还是逛了过去。
咔咔咔、滴滴滴、吵吵吵……
推车的小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机动车的鸣叫,人的吆喝……这是真正的菜市场,还是批发市场。
我在路边走过,瞧着里面热火朝天的情景,没进去。倒不是嫌弃,而是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而且,等会母亲进完货,也会过来的。因为5点多6点钟的时候,菜都批发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会开始抛售。那时的菜,不仅新鲜,而且便宜,跟批发价差不多,比到早上才买划算很多很多。
水果和蔬菜不一样,水果隔一两天没事,蔬菜一般要淋水加重卖,别说隔一天,早上卖不出去到晚上就变样了。我常来,耳濡目染的倒学到了许多东西。比如,水果和蔬菜的批发时间也是不同的。蔬菜一般在2点左右,而水果是5点左右。为什么?因为卖菜的、做早餐的一般得在6点7点开门,不提前3-4个小时准备就耽误了。卖水果就不同,早上8点以后开门都没问题,自然可以晚点进货。
当然,也可以偷懒,不过最好的都被挑光了,就不那么划算了。我从路边绕过去,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带。
这是一大片原野,有荒地,有菜地,稍远一点还有一个小水塘。
我只能看到这么远,再过去就太黑了,还有起了一点雾,路灯照不过去,半点东西都看不到。
不过我却不怕,因为来过,知道望不见的那一边还是荒地和菜地。而且,不远处的菜市场人声鼎沸,气氛跟鬼片不太一样,没有怎么吓人。我俯下身,看着菜地里的一些白点,很是奇怪。
冰嘢。
我新奇地走下去,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应该说是霜,薄薄的一层,捻起一点,转眼就化掉了。
嘿。
我玩心大发,左捏捏,右挑挑,没事又踩踩……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的霜还是小时候跟着母亲回老家,早上五点六点,公路的两边是望不尽的田野,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都是灰白色的。
这一点点就差远了。
我想着,却还是开心,往荒地里面找。路边是很少的,但越往里就越多,全铺在菜地、草地上。
直至快到池塘边,我才反应过来。再朝前看,前面就很黑了,雾也浓,影影绰绰,有些吓人。我吞了一下口水,正要回头,视线却无意地在池塘中心掠过,然后被一抹艳丽的红色吸引了。
竟然是一朵莲花。
我有些惊讶,不由得仔细看了看。
在水草间,浮着六、七片半径大到餐盘、小至鸡蛋的叶子,那朵莲花在其上微微凌空,仿佛一团火焰。
我见过冬天开花的莲花,因为本地就是个莲花名地,但是我从没见过冬天还开得这么好看的莲花。虽然只有一朵,但看着,好像在发光,像是把周围都点燃了,连雾都变得像蒸发的水汽一样了。
唦。
忽然刮了一阵风。
我刚想转身离开,不禁打了个冷战。哈出一口白气,我又看了它几眼,然后发现一抹白色散了开来。
我当即吓傻了。
以那朵莲花为中心,水面无声地结了冰,并以看得见的速度向外扩散,不一会儿就蔓延到了岸边。
我只感到一热,身上‘唰’地一下有什么扩开,周围就蒙上了一层冰渣。
“喂。”
我一愣,抬起头。
在冰面上,淡淡的雾气在火红的莲花上面摇曳着,剧烈地变幻着,拢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我张大了嘴。
正常人都应该害怕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出了神。与它对视了好几秒,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鬼啊——”
然后,我掉头就跑。
“妈呀,妈呀——”
我一路狂奔,差点摔到地里去了,就算到了路灯下也不敢停。扭头瞥一眼,后面没什么跟着,池塘那边也和之前一样被雾气笼罩着看不清了,但我还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街尾跑到了街头。
路边停着许多拉货的车,有一些司机、上货的工人各自在忙,这时候看我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啊!啊——”
我惊魂未定地喊了两下,捏着拳头咬着牙给自己勇气,全身却还是颤栗。
假的,假的……
我恶狠狠地念叨着,跑进了市场,直到置身人群中了才没那么害怕,但脑子里还是那个雾。
它想说什么。
可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快要哭了。我猜我是没睡醒,或者是饿了,因为人家说,没有休息好或者饿了都会出现幻觉。整好,包子铺开门了,于是我赶紧买了大包子,拎着就向母亲那边跑。
引(下)
我只想早点回家。
但想不到,进货的大车才刚到。车子才在街道中间停住,周围的商铺里就涌出了好十几个人。
我站住,见到母亲也在其中。
那么多人,就她一个女人,却跟着好几个男人往车尾挤。她只有一米五几高,竟然挤到了前面。
“喂,不要抢啊。”
“先卸货,先卸货……”
……
车主、店主根本喊不住,也制止不了,车都还没熄火,已经有人把后车门‘哐’地一下拉开了。
最高大的男人一撑就跳上了车厢。
我站在自行车旁边,望着母亲争着往上爬。可是,她只有一米五几啊,她够不着,她只好用一只脚踩着车尾的横杆,用一只手拉着车门的把手,微微弯着身体往上趴,直到另一只脚跨了上去……她好不容易翻上去,车里已经有几个男人在挑货,也有帮忙卸货的,她在里面都很难转身。
“哎你个女人上来干嘛?下去,下去……”
……
我看着别人驱赶她,但她不为所动,死死地拽着一个箱子的胶条,重复着几个字,“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你什么你的!”
那汉子一把拽着胶条,猛地一扯,把不撒手的母亲都扯得踉跄了两步,还大骂:“你给钱了吗你?”
“我的!我先拿到的!”母亲没有退让,两只手一起拖着,丝毫不惧,“——我的!”
“你这八婆……”
“喂,你个大男人欺负个女人,有意思嘛你?”
“关你什么事!”
“货是我的!不关我事关你事啊?你不卸货你就下来!”
“妈的……”
……
“谢谢老板娘啊……”
“唉——”
那店主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
我望着母亲把两个大黄纸箱拖到车尾,然后才看清楚,那是两箱榴莲。我看着她坐下伸脚,从车尾跳下来,看着她吃力地把足有大半米见方的比她人还要大的箱子搬下来…...她只有一米五几,她得抬着手抱,箱子离开车厢失去了承托,重量就全压在了她身上,她整个人都被压得往下一弯,却又吃力地使劲,尽量轻放……才搬了一箱,她已经扶着车厢撑腰喘大气,身子都挺不直。
我向前走了一步,又缩回来。
那个汉子出来,看了她一眼,去拉车上的箱子,“你说你这八婆,活该……”
“我的……”
“不抢你的。”他说完就把箱子放了下来。
“哎。”
母亲抱住,在第一个箱子上承了一下,轻松了许多。将箱子放好,她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汉子摆摆手,从旁边跳下车,转身走开了。
我远远地看着母亲把两箱榴莲拖到一边,仔细地检查一会,接着用胶带加封,再写上名字……最后,她才心满意足地靠着箱子坐了下来。她扎好的长发都松了,和汗黏在一起显得有些凌乱。
我站了一会儿,走过去。
母亲低着头,用纸巾擦着手指。她的两只手的几个手指都流血了,被寒风一吹,已经快要风干。那是榴莲刺割的。我试过,箱子两边有个洞,方便伸手搬,但手指伸进去,稍不注意就会被划破。
她眼睛不大好,眯着眼借路灯的光找伤口,然后撕点纸巾捂着,用胶布缠起来。封装的胶布很大,她就撕成一小条一小条……
“妈——”
“唉?”
她一顿,抬脸看到我,笑了:“不玩啦?”说着的时候,她放下双手,不经意地微微握成了爪。
“嗯。”
“怎么不吃?”
“给你吃。”
“我不吃,我又不饿。”
“我吃不完。”
在她身边蹲着,我把包子撕成了两瓣,自己拿了一瓣,把有鸡蛋的那一瓣连袋子一起塞给她,“我不要鸡蛋。”
母亲皱眉,数落道:“一个包子都吃不完。”
“不想吃。”
“鸡蛋有什么不想吃的,你吃了。”
“我不要。”
我转开,不理她。
母亲有些无奈,拿着小声说,“不能浪费啊。”
我咬了一口包子馅,却完全感觉不到滋味。我看看榴莲箱,没什么说的,就随便说了一句,“榴莲啊。”
“是啊,今天运气好,抢到两箱。”母亲又笑了,有点小自豪。
“那么厉害……”
我含着包子,噎不下去。
虽然榴莲过季了,现在很少,但正是因为少,价格才高,销路也好。可是,因为是进口货,又不是大城市,每天能拉来五、六箱就不错了。不过不要看着少,这样一箱榴莲里面有四、五个,能挣100多了。想想,卖一斤苹果才挣1-2块钱啊,差不多等于卖一百斤苹果的利润了,谁不抢呢?
我吸吸鼻子,回过头,却见母亲拿着一瓣包子,不仅没吃,还把袋口打好了结,装的好好的。
“你不吃…...”
“我不饿,给你吃。”
“我不要。”
“你饿了再吃。”
“随便你,我去那边玩。”
“小心点啊,不要走太远。”
“知道了。”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进没有路灯的街道。
我以为我能忍住的,但鼻尖很酸,鼻涕都流进了嘴里;我以为我能忍住的,嘴巴却用力扁着才勉强没发出声音来;我以为我能忍住的,但眼泪就是一直流,从脸上滑落,不停地不停地往下掉。
嗒嗒......
落了一路的冰粒。
……
——回忆录。
第一章 鬼影
华历201*年。
现在这个年代,杀人不用沾血。
……
“老江,你不能这么坑我啊,我现在连公司大门都不敢走,号码换了八个,天天被人追着骂……”
叮。
电梯停了。
宫华噤声,伸头看了几眼,没见到有人才走出来,向着车位走去,“你别说没用的,我就为了你一个人情,我公司里都开不下去了,现在电话一响都不敢接,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
“我都还没怕,你怕什么?你干这行的,还不清楚那班网络暴民的嘴脸?除了吠他们还会干嘛?等几天风头过了就没事啦。”
“你他么说得轻巧!”
宫华忍不住爆粗,但声音马上又降了八度。环顾一圈停车场,见没人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喷道:“你说没事就没事?刚才还有人找上门来了,你知道他们说什么?说对面家属要告我,草——”骂了一句,他打开车门钻进车,“我丑话说前头,他们要是真告我,这个锅我可不背啊……”
“别这么说嘛,我知道最近舆论压力很大,不过不是都发生了嘛?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出事和我出事有什么区别?我跟你说,现在我们是绝对不能松口的,谁松口,我俩都得完!”
“我完个屁,我大不了不干,屎盆子你自己端好,别他么扣我头上……”宫华气得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嗬,别说的这么难听。讲真的,我觉得我也很冤呐,我让你帮个忙,谁让你逼得她跳楼啊……”
“我操,你这话他么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说咱们应该冷静一下,现在事情都搞成这样了,我们内讧有意思吗?我知道你压力很大,这样吧,除了之前的那笔钱,我再给你打30万,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好不好?”
“哼,30万?你真他么大方,你知道我最近到处打点装孙子花了多少钱吗……”
“50万!”
“哼……”
“老华,我知道钱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咱们都20多年的交情了,这时候更应该互相扶持,共度难关。再说了,咱们什么风头大浪没见过?网络舆论这种东西,还不是说变就变的嘛,谋事在人……”
“你说得好听……”
“是,我知道你很难,但这事都发生了,咱们不得解决了嘛。等会,我把钱给你打到那账号上。我知道有点少了,但咱们那么多年朋友,算老伙计欠你的,等这事完了,我一定不忘你这个情。”
“哼,先听着,开车不说了。”
挂了,宫华双手架在方向盘上,捂着头。过不多久,手机‘滴笃’响了一下,信息提示转入50万元整。他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到副驾,打火挂档。抬头正要驶出,才发现挡风玻璃蒙着一层雾。
晦气。
他打开雨刮,下一秒就猛地一震。
现在是六月,南方。
咖,咖…..
雨刮扫了两下就冻住了,玻璃的表面结了一层冰。宫华保持着平视,短促地呼着白气,僵住了。
……
晚饭过后,杨元宾开车驶进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现场拉了警戒线,几个技术人员正在取证。等杨元宾停好车,现场又多了几个好事的围观群众。
肖冬正在观看现场,见到他,略微一愕,“老大,你怎么来了。”
“自己看。”
杨元宾把手机扔给他,走到车子边,绕了半圈来到驾驶座。他扶着车顶伸头往里看,却是空的。
肖冬看着手机里播放的视频,张大嘴,“我靠,才多久啊,就上新闻啦?”。视频上传的时间还不到半小时,点击率已经好几千。而地点,俨然就是这儿的现场,隔着几十米,连他都在画面里了。
肖冬转头看向远处的围观者,有些火大,“谁啊!”
杨元宾正在看技术员递过来的相机,淡淡地说:“有时间找人发脾气,还不如好好把那家伙找出来。”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他。”
“问题不在于是不是他,在于我们什么能抓到凶手。”杨元宾看到一张照片,朝下属点了点。照片里,坐在驾驶室上的男人一脸苍白,眉毛和头发上挂着一点白霜,两个鼻孔下还垂着冰凌。
“那咋整?”
“你说呢?”
“听从领导安排!”肖冬敬礼。
“我……”杨元宾举个拳头,就想一巴掌拍死他
“哎哎开玩笑,开玩笑……”
“欠揍……”
杨元宾骂了一句,又翻了几张照片,忽地低头,将图像与地面做了一下对比,“这水是哪来的?”
肖冬凑过去,却见照片上显示的是车子周围的一点水迹。因为天气热,现在早已经蒸发干净了。如果不是留了证,很容易被忽略。肖冬抬起头,指指上面的水管,“应该是消防喷淋的吧?”
“周围没有?只有这一块?”
“对啊……”肖冬一听,也沉吟了。
“车主呢?情况怎么样?”把剩下的几张照片看完,没什么收获,杨元宾就随手把相机塞给了他。
“在医院接受治疗,刚传来消息,没什么大碍。”
“网上的那些证据是他自己传的?”
“用是用他手机传的,不过肯定不是他自己传的,手机存起来了,要不要看?”
“不看。”
“按我说,这种王八蛋,活该……”
“咳……”
杨元宾打断了他,站在车头前观察着现场,“他活不活该还轮不到你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
“是……”肖冬不以为然地翻个白眼。
“还有其它的吗?监控呢?周围的监控看了吗?”
“看了,停车场的监控都看了,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发现。”肖冬一整脸色,严肃了起来。
“把周围的监控也调出来,停车场各个出入口,整栋大厦的监控,还有附近的路口,全调出来……”
“哦……”
“还有……”杨元宾指着他,想了一下又说,“不止是今天的,还有前两天,还有明后两天的,全部找回来。”
“哇……”肖冬面色发苦:“杨局,这工程太大了吧?”
“你领工资的时候怎么不嫌多?”
“是……”
“另外,可以多走访一下。”
杨元宾指了指外面的围观者,“只要是个人,我就不相信他还能隐形……”陡然一顿,他看着不远处的消防门。
肖冬看他的样子,也顺势望了过去,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出于职业感,他还是保持了安静。杨元宾扬手,他立马会意,转身朝电梯去了。杨元宾停了几秒钟,随即没有征兆地迅速冲过去。
两扇厚重的大门没有完全关上,左右扣着,留有一条小缝。杨元宾一推,然后侧着身往里一看。
空空如也。
他走进去,在楼梯口往上望。二十几层的大厦,楼梯笔直向上伸延,中间的空隙望着就像一个几何图。
怦。
下一秒,肖冬从上一层的消防门里冲了出来。
俩人一下一上对视了一眼,不用说话就已经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结果。杨元宾问:“电梯呢?”
“没有。”
“喔。”
杨元宾点头。除非会飞会隐身,否则要从停车场跑到一楼以上离开,短短10秒还要不带半点动静,绝对不可能。如此判断,他就没放在心上了,转身走回停车场,“差不多就收队吧。”
“是。”肖冬撑着扶手跳下来。
“还有,回去先发个通告,免得网上那些闲人瞎传。”
“好……怎么写啊?”
“自己搜。”
……
哐。
门关了。
最高的一层,清癯的人影像是鬼魂一样站在楼梯边,微微低着头,透过楼梯边的间隙盯着俯瞰。
“干嘛呢?”
“没有。”
半响,人影转身离开。从楼内走出,他顺手带上门,形影单只地来到了天台。晚上的风不是很大,不过在高处还是有点清劲,差点把他的兜帽吹开了。转个身背着风,他走到天台的边缘,轻松地一跃跳上了女儿墙。视线猛地一下转向了前面,瞬间放空,像是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居高临下,能将小半个市区纳入眼底。霓虹灯火,车流光影,蚂蚁一样的行人,在‘呼呼’的风声里显得有些安静。翘首往远眺,高楼林立间,五彩斑斓铺开去,比更远方的天际的星空更华丽。
“小心被人看见。”
“不会。”
说完,他转过身,然后直挺挺地往后倾倒,坠了下去。
……
域府有个说法,是关于夜晚出现的幽灵的传闻。
据说,大约从两年前开始,区里就偶尔会出现一些超现实打击犯罪的现象。被打击的目标没有限定,从小偷小摸的蟊贼,到抢劫杀人的恶徒,再到败絮其中的渣滓……但过程却都有共同之处。这些被打击的罪犯,全都被人以诡异的方式冻结制服,然后无一例外地被接警而来的警方抓获。
如果是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但两年来陆陆续续地发生了类似的事件十几次就不寻常了。
这两年,各种流言传扬,难辨真假。
有的人说它是最近几年才曝光于公众的新的类人;也有的人说,它是某个富豪或者权贵吃饱了撑着之后的cosplay;还有的认为,它根本就是警方秘密研发的新武器……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然而时至今日,它的真面目依然是个谜团。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总戴着一个灰黑相间的面具。
据目击者称,这个面具有些类似于某个宠物游戏的某个叫做冰鬼的精灵。
第二章 真香
“推车不用教,全靠屁股摇;两腿拉得宽,屁股摇得欢……”
“哈哈哈……”
……
陈昜哭笑不得。前几天查资料,找到一则关于芒种的谚语,觉得很有意思,谁知道没两天就被玩坏了。
进宿舍后,李辉又吼了一遍,跟王树两个在阳台上笑得像个傻笔。
“水开啦。”
“我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一个屁股的时候。”
“哦。”
“别废话,抓鱼,抓鱼。”
“我来,我来。”
……
陈昜看着他俩一个进来揭锅,另一个跑进厕所真的抓了一条鱼进来,不禁哑然。
“让开让开。”
“等会,等会,一,二……”
王树拿着盖子,李辉双手把鱼放在‘嘟嘟’地冒着水泡的热水上头,都往后仰着上身尽量与锅拉开距离,然后一起数数。
陈昜站在阳台门口,有点无语,“不杀啊?”
“懂什么,鲫鱼就要这样煮才鲜。”
“就是,哎,放啊,放,放……”
“等下等下,一,二……”
鲫鱼?
陈昜多瞄了一眼,虽然看起来黑不溜丢的确实像鲫鱼,但鲫鱼的尾巴有一点白的?但还没说什么,俩人已经异口同声地喊了一个‘三’,然后李辉就把鱼丢进锅里,由王树迅速盖上盖子并摁住。
啪,啪。
锅里翻腾了几下,然后就没动静了。
“欸完美,givefive!”
全程不到5秒,合作的天衣无缝,俩人没被溅到一点水,非常满意地击了一下掌。
王树想一下,说:“把那条也煲了吧?”
“你要不要?”
“不要。”陈昜摇头。
“那算了,亮哥买的,给他留一条。”
“喔。”
“面呢?”
“在这,两包还是三包?”
“五包。”
……
陈昜走进洗手间,看见了剩下的一条鲫鱼。洗澡的时候,盯着看了一会,觉得他俩都是智障。刚才那条是不是鲫鱼不知道,但这一条,深土色,大约两分米长,长着短须,分明就是一条鲤鱼。
不过吃起来也没差就是了。
洗完澡,他俩个已经吃上了。煮了一大电饭锅,碗也不用,直接下筷子,围着吃得‘呼呼’香。
陈昜觉得怪了,“你们不是出去吃饭了嘛?”
“吃个毛,被人放飞机了。”
“哦。”
“这汤真的很鲜,你不来一点啊?”李辉用勺子喝了一口汤,又递给王树,但被嫌弃地拒绝了。
“不要。”
陈昜上床,拿了一本‘菜根谭’正要看,忽地想到一茬,说:“你俩记得洗锅,上次谁没有洗就塞床底的?我和亮哥还以为死老鼠,找了半天。”
“肯定不是我!”
只字不差,俩人都坚定地摇头。
陈昜竖了个中指。
“鱼头给我……”
王树还没说完,李辉已经夹起鱼头塞进嘴里再吐出来,用勺子兜着递给他并非常贴心地说:“凉了。”看着鱼头上均匀流淌的口水,王树伸着筷子想了好几秒钟,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婊脸!”
“谢谢。”
李辉表示感激,然后就啃了起来。
“这肉有点老……”
“还多刺。”
“废话,鲫鱼就多刺。”
怦。
正当俩人吃得欢乐,门一下被甩开了。陈昜被震得撇脸眯了眯眼,苦笑着摇头,捂了捂耳朵。
王树第一时间挥筷子,“诶亮哥,吃面吃面……”
刚打完球,罗永亮一身汗,谁都不看,只管风风火火地几大步穿过去,“等下,我先把鱼拿下去。”
李辉在吸着鱼脑,闻言一顿。
“拿给谁……”
“我老婆啊,她回家,带给她爸……”
兹。
王树嘴边的面条断了掉回锅里。李辉含着半个鱼头,跟他面面相觑。
“欸——”
突然,罗永亮破锣一样的声音震得整栋宿舍楼都抖了三抖,“——我的鲤鱼咧?!”
李辉瞪眼,把半个鱼头含进了嘴里。王树看看他,又低头看看锅里。还没回神,罗永亮又转了回来。他一米八出头,人高马大,把阳台的灯光都给遮了大半,“我的鲤鱼呢!有没有看到我的鲤鱼?”
李辉的腮帮鼓着,蠕动嘴唇,“神,神么鲤鱼……”
“我买的鲤鱼,羽白,纯正的四羽白啊,黑色的,翅膀嗳不是操……”
说得太急,罗同学手足舞蹈,两只手像小鸡一样扇了几下,有点口吃,“就是鱼翅有点白色的,背上白色的,尾巴也是白色的……”
“好,像没有……”李辉抿紧嘴露出个鼓鼓的笑脸,“嫩吃的吗……”
“吃个屁啊,是锦鲤啊!极品锦鲤!我在鱼展上买的,八百多块啊……”
“咳……”
李辉差点喷了,连忙捂住嘴。
“没有……”
王树没等他说完就直摇头,抬着眼平视他,手里的筷子在锅里拨着,把面条都撩到了最上面。
罗永亮瞪着牛眼看了他俩几秒,接着目光一转。
“没看到。”
陈昜耸耸肩,翻了一页书,“看看是不是跳出来钻哪去了。”
啪。
猛一拍脑门,罗永亮又‘哐’地一撑门板跑了出去。
“卧槽……”
王树立马低头把面条都撩起来把锅里露出来的一点鱼肉埋住,李辉抓狂了,伸手一把推开他,把锅盖一盖,就往床底下一塞。王树恍然,但一看还有漏洞,连忙又把垃圾篓的袋子收了扎紧了。
陈昜看了一眼,指指刚松了一口气的李辉的嘴。
“卧槽……”
“没有啊!”
罗永亮又回来把门挡住了,“全找遍了……”话到一半打住,盯着了打开垃圾袋正要往里面吐什么的李辉。
王树定定地看着他俩。
李辉安静了一刻,接着努嘴,挤出一点口水‘噗’地吐袋子里,再慢条斯理地把袋口给重新扎好。
罗永亮一颌首,皱眉一脸嫌弃。
“没找到?”
“没有,找不到啊!”罗永亮这才又想起正事,急躁的抓头,“我下午买回来的,明明就放桶里……”
“说不顶在啦,再罩罩……”
“听不见你说什么,你嘴里什么?”
“喔……”
李辉的表情就像掉了一个蛋。不过在罗永亮的注视下,他只好蠕动着整张脸,含着笑慢慢咀嚼了起来。咯咯,喀喀……虽然声音是不大,但偶尔传来的骨头和牙齿的绞磨声,听着就嘎嘣脆。
陈昜和王树看着,脸色都变了。陈昜是像在看表演,而王树则表情悲壮,就像在看一个烈士。
咕。
喉咙鼓动了一下,吞的时候,李辉的额头都冒青筋。完了,他龇着牙笑,满嘴血,“嘿,嘿嘿……”
“你在流血……”
“啊?”
李辉摸摸嘴,愣一下,然后又舔了,“哦,没事,有点上火。”
“你确定装在桶里?”陈昜看不下去了,摸摸鼻子:“会不会跳厕所里跑了?”
“欸!”
王树立即点头,非常严肃地赞同:“有可能!”
“不会吧——”
罗永亮一听就有点崩溃了,整张脸都写着生无可恋的纠结,“有没有那么倒霉啊,玩我呢……”
“不是还有一条吗?”
“那是银茶,人家卖剩下送我的。”罗永亮靠着门板,就差瘫痪了。
李辉弱弱地说:“再找一条呗?”
罗永亮欲哭无泪,“找毛啊,鱼展上就看到一条黑羽白,我求了那个老板半天才肯卖给我的……”
“送点别的呗……”
“送屁啊,你们不知道,我老丈人没什么嗜好,就这两年看网上说转锦鲤好运才开始养锦鲤的……”
滴滴。
罗永亮连忙打住,摸裤兜掏出手机,然后画风一转,表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小声又细气:“喂老婆你在哪啊……好好好,对不起啊,出了点事,小事,我下来说,现在就下来,不要生气哈……”
“你不带鱼下去啊?”
“带毛啊,十几块钱的东西,送人还不如煮了吃啊。”罗永亮说着丧气话,一脸晦气地出门去了。
……
静了几秒。确认人已经走了,陈昜又抬起头,朝着李辉和王树伸出两根手指。虽然不太情愿,但俩人也无话可说,各自打了个‘ok’的手势。随后,李辉又把电饭锅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王树一愣,“还吃啊?”
“废话……”
李辉打开盖子,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咕喃着念叨:“八百多块的泡面啊,这一口就几十块钱……”
王树看了一会儿。
“给我留两口……”
“哎……”
“嗯?”
“把那条也煲了吧?”
第三章 好人
最终,还是煲了。
彼此都是十几年的死党了,坦白了,往死里揍一顿也就过了。最后,罗永亮自己还分了半条鱼。
当然,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不追究,不代表作为兄弟就可以真的当作若无其事。隔了几天,王树就从家里带了两饼陈年普洱过来还礼了。别的不说,单比价钱,可不比那两条鲤鱼便宜。
罗永亮也不客气,立马拿去送了。反正几人都知道王树家境好,家里从不缺别人送的茶烟酒。正好,又是每月的例行饭局时间,王树还多拿了两瓶红酒,于是一起约了几个女孩去吃全鱼宴。
严格来说也不算全鱼宴,应该是一鱼多食。挑一条十多斤的大鲩鱼,按鱼身上的不同部位分别料理,可以做出十几道菜。比如鱼头可以做剁椒,鱼椎、肋排可以油炸,鱼腩煎炸焖炖都可以,也可以煲上一锅鱼汤涮鱼片,喜欢辣的还可以水煮,容易腻口的鱼肉做鱼丸、鱼饼、鱼柳……做法五花八门,任君选择,保证让你回味无穷,吃完之后的十天半月基本都不会想吃鱼了。
陈昜到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了。连他在内,总共八个人,四男四女,正好是两两配对的组合。
“阿易。”
“老板,全世界等你啊。”王树用筷子‘叮叮’地敲着杯子。
“你不等可以先走,我帮你吃。”
“对啊哈哈……”
“哇靠,又围攻我……”
……
众人嬉笑调侃,气氛挺融洽。
李辉‘啪啪’地拍拍身边的椅子,“这里这里……”
陈昜笑了一下,把凳子拉出来,顺势斜瞥了一眼。几个好朋友聚会,没什么外人,只有坐在王树身边的女孩有些眼生。应该不是学生,化了比较显眼的妆,面白唇红,穿着低胸的衬衫,看起来颇为成熟。陈昜想了一秒,没印象。不过不奇怪,王树的女性朋友多的连他自己都记不住,何况别人。
除了这女的,其他人就都是熟人了。几个男生自不必说,剩下的三个女生之中,有一个还是高中同班,苗俪。她坐在李辉身边,第一个打招呼。陈昜笑一下,微微点头回应。在座的女生中,就数她与几个男生最熟络。因为除了同学的关系,她还是李辉的初恋,俩人很早就在一起了。较真的说,陈昜可以喊她一声嫂子。而事实上,平时就是这么开玩笑的,也包括对罗永亮身边的女生——她叫张妮,罗永亮正牌的女友。俩人认识一年多半,确立关系也有一年了。
陈昜对她不是很了解,只是听罗永亮说,她出生沿海的渔村,家境一般,比较内向。刚认识的那几个月,她确实不怎么说话,而就算是旁人主动跟她聊,她也只会微笑着礼貌性地小心地回答,惜字如金。后来关系好了,倒是改观了许多,虽然还是很少主动开口,但至少是有说有笑了。
“洗好了。”
“啊,谢谢。”
还没坐好,身边的女孩就把洗漱好的碗筷递了过来。陈昜朝她笑笑,眼里有些局促。
瞿敏含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陈昜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想了一下才放下杯子,“你们的那个舞蹈编排,我们看了,很漂亮。”
“谁漂亮啊?”苗俪嘴快,挤眉弄眼,“说清楚嘛。”
嗬。
陈昜尴尬一笑。
瞿敏轻轻地‘嗤’一声笑了,白了苗俪一眼,又点点头,“谢谢。”
“啧,陈昜,你是木头吗?”
“不是,他是……”李辉刻意一顿。
“石!头!”
王树和罗永亮本来各自聊着,闻声立马默契地接话,而且是异口同声,把几个女孩都给逗乐了。
苗俪板着脸:“嘁,你们还好意思说他,你们几个,就陈昜最老实,不抽烟不喝酒,哪像你们,哼。”
罗永亮第一个不同意,“我也不抽烟。”
“你最能喝!”
“我……”想要辩解,但一看身边张妮,罗永亮语气一软,乖乖地赔笑,“我现在很少喝了,真的……”
“嗛……”李辉一脸鄙夷。
“我的羽白啊……”
“其实男人抽烟喝酒也是为了应酬嘛!”李辉面不改色,“交际是一种能力,抽烟喝酒也是迫不得已……”
“对呀,我抽烟,我喝酒,但我是好人,不信摸摸良心……”王树说着就伸手去摸身边女孩的胸。
“哎!”
……
陈昜习惯了他们三个的插科打诨,只是啼笑皆非,但在几个女孩看来,虽然明知道他们是在鬼扯,但气氛热闹,然后偶尔被撩拨一下,其实还挺开心的,连内向的张妮都没办法再冷着脸了。
“来,来,来,都喝一点吧。”
“你也喝点吧?”
“嗯。”
等酒醒好了,李辉又服务员上身,斟酒一圈。陈昜问瞿敏,她也没有拒绝,大方地点了下头。当然,陈昜自己也免不了。烟可以不碰,但说完全不沾酒是不大可能的,毕竟现下的社会就盛行酒桌文化。
主要是,这酒八百多一瓶,试试也无妨。虽然陈昜一点都喝不出哪里值八百多,觉得还不如再买两条锦鲤……但对许多还没有经济能力的的学生来说,确实比较难得了。除了尝个鲜之外,还可以将之当成偶尔炫耀的资本。当然,有时候也会有人就是纯粹的喜欢喝酒,不管什么理由。
“干了!”
边吃边聊了一会儿,那个成熟的女孩就忽然一口气干了整半杯红酒,把苗俪几女都给看呆了。
“好酒量!”
“牛笔!”
李辉和罗永亮是酒坛子,从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马就起哄。
“再来!”
“谁怕谁,来……”
……
陈昜看着女孩仰头又一口闷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现在的女生都这么猛的吗?
不过,之后就没什么特别了。说说笑笑,吃好喝好,等到酒足饭饱之后,打个招呼,大家就散了。
无须客套,这就是默契。
主要是,陈昜可不想当灯泡。作为从小学到大学一路玩过来的铁友,还能不知道他们的下一步?
比如,李辉的去向取决于苗俪,如果后者不急着回家,那俩人一般会在外面过一晚。否则,他通常会和王树一起出去继续嗨。又比如王树,今晚肯定不回家了,不过不会这么早开房,八成还得去酒吧。他俩再加上罗永亮,三人是酒吧的熟客,但今天张妮在,罗永亮就只能回宿舍了。
正好,瞿敏也回校,于是四人就同路。
“你等会坐车啊?”
“嗯。”
“现在有地铁,回去很方便了吧?”
“嗯,半小时。”
“哦……”
保持着半米距离,陈昜和瞿敏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前面一点,罗永亮和张妮牵着手,羡煞旁人。
陈昜看她一眼,然后撇开视线。今晚上喝了几杯,她的脸色微红,看起来蛮漂亮。
“干嘛?”
“没,你今天很漂亮。”
“嗤。”
瞿敏忍俊不禁,捂捂嘴,眼里还是透着开心。
“你明天要排练吗?”
“嗯,下午要。”
“噢。”
“怎么了?”
“没什么……”
……
“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喔。”
在校门口,瞿敏忽然一转,朝微暗的林荫小道走去。陈昜一怔,抬眼一看,罗永亮和张妮已经走老远了,好像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兴许也是有意为之,毕竟朋友之间为彼此制造机会是时有的事……就好比如放假的时间,陈昜和李辉、王树一般会自觉地将宿舍留给罗永亮和张妮。
陈昜迟疑一下,但见瞿敏已经走了好几米,只好跟了过去。
晚上8点多,绿化区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路灯淡淡,静谧昏隐,时有成双成对的男女学生出没。
“陈昜……”
“嗯?”
陈昜一惊,看她。
瞿敏背着手,“你有没想过毕业了以后做什么?”
神色僵了一下,陈昜转过头。沉默一会儿,他淡淡地笑一下,“嗬,还两年呢,现在想有点早。”
“也是……我想开一间舞蹈室。”瞿敏眼里有些微光,“不用很大,有学校这样的一般大就可以,学生也不用太多,有十几个就够了……我呢,就当个普通的老师,有课就教教学生,没课就练练舞,有机会了,或许还可以去参加比赛……”
当讲到憧憬处,她轻灵地转了一个圈。
陈昜在一旁看着,仿佛感受到了她在梦想中起舞的欢快,嘴角不自觉地微翘,轻轻地笑了笑。
“陈昜……”
忽地,瞿敏停了下来。
嗯?
陈昜歪头。
前面就是女生宿舍了。瞿敏低着头,轻声说:“对不起……”
“啊?”
“你是一个好人……”她慢慢转过来,抬首看他,眼里有一点愧疚,“我不是现在才这么说的,你性格好,成绩好,又努力,也挺高挺帅的,嘿……”她笑了一下,面对陈昜不解的清静目光,微微避开,“你真的很好,真的,我,说实话,我对你有好感,但是,好感也是分很多种的……”
“啊?”
“我觉得……”瞿敏稍稍垂首,“我们不太适合。”
……
陈昜张着嘴。无言片刻,他才低下头,点了点:“喔。”
“我……”
瞿敏看他一眼,嘴唇颤动一下。原本以为,应该是可以很平静的,但她说出口后才猝然发现,心里酸涩隐痛,竟然有些后悔。她抿抿嘴唇,狠狠心转过身去,“对不起,我,是我不够好,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不知怎地,她眼角有了些水汽。慢走几步,随后就加快了步速。
“瞿敏。”
瞿敏一顿站住。
“我……谢谢……唔……加油。”
“呼,嗯——”
瞿敏捂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有些小狼狈地跑出了小树林,逃回宿舍。这一刻,她的心竟像是被捏着了一样难受。这有些超乎了她的设想,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然而,透过窗户望着他伫立的影子,她的心揪着,有点痛。他确实是优等生,他的性格真的很好,真的很努力……有时候真的有心动。但是,她也真的厌倦了。他性格是好,但太老实了,太柔善了,很少主动。俩人从认识到尝试交往都快半年了。加起来180天,连牵手的次数都寥寥无几,更别提更进一步;他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勤工俭学,还一早就找到了实习生的兼职工作……可为此,他很少有多余的时间。虽然每次约见都从不爽约,但总感觉他有些心不在焉……久而久之,瞿敏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魅力不够,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而直到刚才,她才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丝痛苦,她才确信,他心里是有她的,她才感觉到,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叮噔——
突然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喂……啊,不好意思,今晚有些事,不太方便,改天吧……嗯,呵呵,没什么事,谢谢你……”
放下手机,瞿敏靠墙,慢慢滑坐下来。
第四章 蚁
“这么说,你被甩啦?”
“你很开心啊?”
“还行,唉,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追女孩子一定要主动嘛,像你这样追女生,能追到才怪咧。”
“继续扯吧你就。”
独自坐在楼顶的护栏上吹着风,他哼道:“不是你,哪那么多事。什么谈恋爱可以掩饰身份,夏季扒车。”
“哎,我说的是事实好吧。”
耳麦里传来冤屈的辩解,“你说你,正常一个大学生,平时没什么娱乐消遣,时不时玩消失,古古怪怪的,你朋友给你介绍那么多对象你还不理不睬,那不是很容易被怀疑?难道你还敢出柜呀?”
“承认吃醋就那么难嘛?”
“难,我,什么,什么?吃醋?我吃醋?我吃,嘿,你……”
“你紧张什么。”
“我呸,谁紧张了?我,我是为你好,你真是,狼心狗肺,好心没好报……”
“别激动,小心被人听见了。”举起手,有只蚂蚁在巴掌上绕。他看了一会儿,把手放在护栏上让它爬走了。
“我激动?我激动什么……”说是这么说着,但麦里的声音还是转小了,“我是生气,好心没好报……”
“好心本来就没……”
滴滴——
远处,两辆警车鸣笛而来。
他就觉得怪了,忍不住转口问:“哎,我早就想问了,警车抓贼响喇叭是几个意思?吓唬人啊?”
“吓你个头,有点常识好不好。”对方无语了,但还是解释道:“分情况的啦,有时候就是开路,有时候可以震慑……”
“不就是吓唬人嘛?”
“什么吓唬人……哎,也差不多吧,中止犯罪懂不懂?要是秘密抓捕的行动,鬼才会响喇叭,嗯,有些人是没那么严格遵守啦,不过大部分都是知道的,你别老是把人家想的那么阴暗行不行?”
“尽量吧。”
看着警车停在对面的楼下,几个警察下来后一窝蜂地涌入楼里,他掩藏在面具下的表情纹丝不动。
“满意了吧?走啦。”
“再等等。”
“等什么,别像上次那样,很危险的。”
“知道了。”
他望见十二楼的那一间屋的灯光亮了。里面人影耸动,却没有太大动静,他不由得有点失望。
“早跟你说了,他那种人,比谁都怕死。”
“呵。”
有人说,尝过活着的甜头的人,比谁都怕死。要不是活得太辛苦,谁会想不开啊?好真实。从护栏上跳下来,他走了两步,脚一顿。再往前一步,有几只蚂蚁在爬,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你说,人像不像蚂蚁?”
“啊?”
“没什么。”
他迈过去,然后从慢走逐渐加速。慢跑,快步,冲刺……在栏杆前,‘噌’地一蹬跃了出去。
第二天,关于某大学于姓博导性侵的案件再次上了头条。
在那个女生跳楼一个礼拜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有更多的受害女生选择了报案。短短的两个礼拜里,受害者的数量就上升到了近10人。
之后,通过整合这些受害女生的供述,警方可以大概推测出,这名于姓博导应该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犯案。这近十名女生,只是敢于站出来揭露真相的人数,如果按照于某的亲口供述,受害的女生应该超过了二十人。但是,确切的数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是时间太久,人数太多,记不住了。
网上沸腾了,围观、嘲讽、咒骂、人肉……正如当初他们对那个女孩一样。区别是,于某没跳楼。
更讽刺的是,于某还很可能不会受到实质性的制裁。由于时间跨度太长,缺乏证据,案件的性质又比较复杂,其中涉及到交易、诱骗、强迫……等等情节,对于某强*的起诉,很有可能不成立;而他委托宫某散播不实谣言,对那名女孩去世之前对她进行诋毁、抹黑、诽谤,也并非导致她轻生的主因。他最多就是操控舆论,真正令女孩精神崩溃的,却是数以百万计的网络暴民……
最后,她死了,谁都没沾一点血。
“为什么说像蚂蚁?”
“不像吗?给一点点信息素,叫它们去东,它们就去东,叫它们去西,它们就去西,多听话。”
“听话个屁,这叫无脑。”
“差不多啦......”
所以,每一次遇到了坏事,过得不如意,他都不会急着怨天尤人。他会先想,或许,也许是活该?
第五章 骂架
周四,陈昜下午去做了家政。
这是一年多前接的工作了,内容是房屋清洁。听起来简单,但其实也挺麻烦。因为房子是一百八十多平方的复式,就一个人负责,要是不偷工,即使随便打扫一遍都要花上两、三个小时。
酬劳也不算高,每周两次,每次80块,按月结算。即是说,平均起来每个月能挣600多块钱。
除非偷懒,否则相对于工作量来说,这报酬算低的了,不过陈昜不是很在意,主要是为了方便。首先是近。这房子所在的学城小区离学校不远,走路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往返非常便利;其次是工作时间很开放。雇主对工时没有硬性的规定,只要求每隔3~4天清扫一次,以保证房子处于随时可以入住的整洁状态。因而,具体的日期都是由陈昜自定的,不过因为周六、日有时要回家,所以通常是安排在周一、周四或者周二、周五,偶尔实在没空了,再按情况调整。具体时间也不定,白天没课就来,有课走不开就安排到晚上,总之就是由他自主安排,相当闲松。
哗。
打开落地窗门通风,陈昜先给阳台上的盆栽浇了水,然后拿了扫把、拖把、抹布开始大扫除。
近一年半,对于房子的每个角落,他早已了如指掌,清理起来轻驾就熟。不过,虽说不算什么重活,但就一个人忙活,确实很耗时间。其实可以偷懒的,毕竟拖少一次地,家具擦少一遍,不是吹毛求疵的要求一尘不染,问题也不大,但陈昜不习惯敷衍,所以该完成的工序每次都不会少。
虽然,陈昜根本不知道屋主到底有没有检查。事实上,这一年多以来,他就只见过屋主一次,就在这屋里,顺带拿了钥匙。之后,他就没见过她了,联系都是通过短信,报酬也是转账结算。
这屋子就这么空着一年多了,或许还更久。起码陈昜是没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虽然家电、家具一应俱全。你要说新房子装修过后要搁置一段时间,可以理解,讲究一些的,三、五个月也属正常,但搁一年多的,还真不多见。而且,看这房子的装潢,虽说是简约的现代风格,但感觉就相当高级,再按这屋的面积算,耗资绝对不菲。还有这些昂贵的品牌家电、家电……有钱没地放的即视感。
但话说回来,没人居住对于打扫来说倒是个福利,至少不会太脏。当然,也会出现额外的工作。比如家电,个别的例如空调、电视、热水器…...等等,要是长时间不使用就容易损坏,因此每次来都要开一会儿。而像冰箱这样的就可以搁着,但每隔一月半月也需要定时检查,以确保能正常工作。这也是工作内容之一,出现问题是需要随时上报给雇主的,她会另外让人来处理。
不过还好,这一年多来都没出现过什么大状况。至少些小问题,陈昜自己就解决了,也懒得邀功。
从中午两点到下午四点多,几乎没停。结束后,还要检查一遍电器、门窗,确保不留下任何安全隐患。到离开小区,已经是傍晚了。陈昜回到学校,正打算去饭堂填填肚子,却被喊去了球场。
然后,陈昜一瞧,就觉得有戏看了。
两边都是五、六个人,这边以李辉、罗永亮、王树为首,另一边的头头则是一个梳着莫西干头的青年。
陈昜看气氛,有点剑拔弩张的感觉。然后找场边的苗俪和张妮一问,才知道又是为了争场子。学校三个球场,最好的是靠路边的一个,因为最能够吸引路人关注,所以平时大家都喜欢争一争。
争球场嘛,常有的事,就看谁够硬。礼貌一点的谁先来就谁用,强势一点的加一个不太会……不加?可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大家都别想好好打。闹得脾气上来了,大不了就打一架嘛……牛是这么吹的,但其实绝大多数时候,作为文明人大家还是讲道理的,不会真的大动干戈。
除非摆明了挑事。
陈昜听两女的愤愤描述,大致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就是李辉、罗永亮正在和一班朋友在打5v5全场,然后那个莫西干头带着七、八个人过来,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占场,在一边玩起了投篮。这谁能忍?罗永亮的暴脾气,抢到对面的球大脚一抡就给踢到夕阳的尽头去了。
而后,双方就怼上了。
到这会儿,怂的都退场了,场上剩下十来个人,两边差不多数,在那喷口水,看着像随时就要开干……陈昜却心知肚明,打不起来。毕竟这是学校,智障都知道打群架会有什么后果。没个天爹谁敢扛?
再说了,看阵仗,双方实力也不对等。
莫西干头那边有六、七个人,叫的比谁都凶,可都是些普通型号,看着就没有哪一个是能打的。而李辉这边就不一样了,过半是体育生,牛高马大的,看着就不好惹。尤其是罗永亮,他是校队中锋,有一米八出头,足一百六、七十斤,怒气冲冲地往那一站,看起来就挺吓人的。再看其他人,要么身形健壮,要么像王树一样个子高……最活跃的李辉反而是其中最小个的,只有一米七出头,但他从小就混,神色姿态够狠,站在那就有一种愤怒的小鸡立鹤群的视效。
陈昜一加入,对面一看,就更没底气了。但大家都要面子,谁都不愿意先怂,于是又僵持了。
“不是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啊?怎么,你瞎了啊!”
“草,有种出去啊!”
“走啊,老子等你!”
“你敢出去看老子不打死你……”
“哎呦吓死你爹啦,叫,叫,叫你妈个春呢,老子就站在这,有种打啊!有没有卵蛋啊你……”
“卧槽nm,你有种给我出来……”
“走啊,怕的是儿子!”
……
结果谁都没走。
陈昜想笑,但觉得场合不太对,忍住了。其实,闹到现在双方都有点骑虎难下,不知道该怎么下台。不过,主要对方有底气,不然一看阵仗,按照李辉、王树几人的性格,早就真出去干了。
这年头,有些东西比拳头更有震慑力。
陈昜知道,大家都比较忌惮这个莫西干头的后台。眼下别看李辉不依不饶,可即使搁在八、九年前,在他的大伯还没退休的那会儿,他也不敢真的动手。因为对方的背景,实在是有点大。
尤其是最近两年,那个‘正唐’集团强势回归,李家就更加不能招惹了……不错,这莫西干头也姓李,但和李辉一毛钱关系没有……也不能说没有。严格来说,俩人在互不认识的时候就已经结下了梁子。
个中缘由比较复杂,不过简而言之,就是这个叫李光明的莫西干头除了自身有着很强悍的家境外,还有个远方表哥叫李成蹊,以及一个堂哥叫李高远。
李成蹊是何许人也?正是大名鼎鼎的号称资产百亿的‘正唐’集团的董事长;那李高远又是哪个呢?同样是**人。虽然父母只是小官,但是他的亲叔叔却是现任的域宣传部的副部长。而他本人则是‘正唐’集团的网络顾问,以及‘正唐’集团旗下的‘李唐’网络有限公司的主要负责人……
那李辉怎么就得罪他们了呢?没有,谁都没得罪。但是,他也有一个表哥,叫李寿。那这李寿又是哪个大人物?就一打工的......当然不可能,如果只是一个打工的,早就轮回超生好几回了。
真实的情况是,据说这李寿早年就出来混社会,认识了很多黑白两道的大咖,又会做人,因此很多承过他人情的大佬都会给他几分面子……这又跟李辉得罪李光明有什么关系呢?很简单,因为李寿早年虽然认识了很多大佬,但出来混同样免不了要得罪一些人,而李成蹊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据传闻,在十几年前,时任区长的李成蹊的父亲因为作风问题被纪检调查,最终迫于压力提前退休,继而牵累李成蹊不得不远走他乡,这事就有李寿的一份功劳。另外,早几年,李寿又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叫‘云上’网络,成了‘李唐’网络的同城的唯一竞争对手……所以,作为表弟,李辉跟李寿的感情又还算不错,自然是同仇敌忾地与他站在一块……
鉴于此,李辉和李光明打一开始就看对方不顺眼,不巧又是同一学校同一届,且李光明的黑历史丰富,而李辉虽说不是什么三好青年但也是个颇为看不惯人装逼的主,因而这两年就没少互怼。
陈昜觉得还挺有意思。不过,按道理说,自个不应该掺合进来。毕竟李辉、王树有后台撑着,而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根本就玩不起……可是,要是事不关己,那还是兄弟吗?而且,要是较真的说,其实他和李寿还有一点点关系。不是因为小时就见过面,而是真有些许渊源。
“呐,你们的球。”
突然,远处有人扔过来一个篮球。
两边的嘴炮打住,然后一看,却是刚才被罗永亮一脚踢飞了的那个球。再一看,原来是之前与罗永亮一起打球的其中的俩人去捡了回来。显然是不想掺合惹事,他们把球捡回来之后就走了。
陈昜趁机开口,“走了,导员来了……”
这样,就都有台阶下了。
虽然不爽,但双方大眼瞪着小眼,又碎碎念地搁下了‘你给老子记住’、‘别让老子看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给爹等着’……之类的狠话之后,还是默契地见好就收,散场了。
这时,场边等着的苗俪和张妮才松了一口气。女孩子嘛,想法都比较天真,害怕真的打起来。
“走吧,出去吃饭。”
“你们男生去吧,我和妮妮去饭堂……”苗俪拉着张妮的手,却瞄了陈昜几下,欲言又止。
“好吧,我晚点给你电话。”
“嗯,哎……”
苗俪向李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头。陈昜本来没有在意,然后她临走时又看了自己一眼,古古怪怪的……张妮也古古怪怪的,倒是几个男生还沉浸于刚才共同抗敌的豪情义气中,没什么特别表现。
陈昜有点摸不着头脑。
第六章 on
直到晚上在酒吧,剩下哥四个的时候,几个人旁敲侧击,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人啊……”
王树扶着陈昜的肩,拿着酒瓶子在桌上敲了敲,半醉半醺地以过来人的口吻意味深长地感叹,“永远是下一个好……”
李辉和罗永亮态度含糊地表示认同。
王树立马指着他俩,“嗫,嗫,这就有两个最好的反面教材!”
“不要乱指!”
“你这叫生活作风败坏!要除籍的!”罗永亮不服地还击。
“所以要趁没除之前坏个够啊。”
“啊呸,婊脸。”
“要脸,要脸的都饿死啦。”
“喂喂喂,主角在这里好不好?”
“我没事。”陈昜耸眉。
“当然没事,我们知道你没事。”
“失恋嘛,很正常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别废话,给点实际行动。”
“唉,好!作为兄弟,今天我就出一次血……”王树拿出手机,打开图片集,满脸的不舍,“这里面的,随便挑,挑好了,我帮你叫出来。不过事前声明啊,能不能搞到靠你自己的啊。”
李辉瞄了一下,眼睛霎时亮了,“哇靠,那么多!”
“喂,没说给你……”
“这个这个,挖槽,有容!乃,大!可以啊!”
“一般……”罗永亮正儿八经地偏头,然后慢慢地凑了过去,“般,嘛……哇……欸……喔…….”
“你不是不看嘛,唉,唉,给跟你们说,这个,这个不错,哎哎,不要动,这个不要想啦,人家是塔莎的头牌,随随便便上万一晚,想都不用想,这个,这个,漂亮吧?就是有点狐臭……”
陈昜看着围在一起的哥叁,不禁眨眼。说好的开解呢?
百无聊赖,他看了看周围。现在才9点多,酒吧刚开门不久,别说客人没多少,连工作人员都还没就位。他见三人一时半刻也研究不完,于是上了一趟洗手间。走出吧厅,从过道经过的时候,他见到长长的吧台的靠近门口的最边边的位置,有个蓬乱长发的人趴着,像是在睡觉。
这家伙难道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趴在这的?
陈昜不禁疑惑。这人叫阿市,在酒吧里是个比老板娘还出名的男人,几乎没几个来过的人是不知道他的。据说,他以前是步云桥的首席保镖,打架巨牛皮。陈昜是很好奇的,可惜这两年来过这酒吧十几次,虽然每次都见到他趴在那睡觉,却从没机会见识。嗯,那谁是步云桥?在这区街知巷闻的大人物,可惜前两年被抓了,因为涉黑被判了好几年。听说隔壁街的中曜大厦的原老板韩曜就是他当街干掉的,前两年闹的很大,不过没有证据,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陈昜以前跟着李辉几个人经常来这一片玩,因而知道了一些逸闻,然后将其当成故事来听就觉得蛮有意思。
从洗手间出来,正要回去,挨着吧台的通道那头却传出了一个声音。
“诶!小孩。”
陈昜扭头一看,见一个极高挑的女生站在通往厨房的微微显暗的走廊过道里,正朝着自己招手,“帮我抬一下好吗?”。陈昜低眼一看,却见她脚前放着一箱东西,应该是酒水。没多想,他转个身走过去。经过叫阿市的男人身后的时候,还看了一下,却发现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不知什么状况。
“谢谢。”
“呃……”
陈昜看她一眼,视线却被她后面的灯火照了一下,没看清她的样子,只看到她大波浪的长发和嘴角的媚媚的浅笑。不过仅是轮廓,感觉就很美幻了,声音也很好听。热天,她穿着无袖的大码连衣裙,陈昜俯身搬箱子的时候,被她露出来的一双笔直的大长腿晃到了,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放在吧台下面就可以了,谢谢。”
“呃。”
“哎呦呦,纱姐,对不起,对不起,上了个厕所……啊,不好意思,让我来,我来可以了,谢谢你兄弟……”
“没事……”
等到调酒师从里面跑出来,陈昜已经把箱子放下了,被一番感谢,都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下次不要把东西放在过道。”
“是,是,不好意思纱姐,没有下次了。”
“去做事吧。”
“好好,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兄弟,谢了哈……”
……
陈昜摇摇头,走开了。看这调酒师的表现,感觉有点害怕‘纱姐’的意思。可惜,陈昜没见她出来,应该是进里面去了。又看了叫阿市的一眼,他往回走了半路,猛然一惊,才想起来,这‘纱姐’难道就是那个‘纱姐’?
很有可能。
默默回到座位,陈昜觉得没跑了。不然,哪有那么巧。再说了,除了她之外,谁敢在这酒吧里自称‘纱姐’?
“喂——”
“啊?”
“别这样啦,让你挑啦。”
……
陈昜的心不在焉看在李辉三人眼里,就成了情伤,讨论了半天的图集暂停了,纷纷地表达着多年共同革命建立的血浓于水的友谊,表示同情和愤慨,以及还有一点点看完图集后的蠢蠢欲动。
王树率先以老司机的身份推荐道:“这个可以,清淡一点,适合你啊。”
“毛啊,要就要这个,一看就胸怀大志啊。”
“屁,说你没经验,这一看就假货啊,这个,这个好,硕大无朋啊……”
“什么,什么鬼。”
“大到没朋友啊。”
“喔喔——”
王树、罗永亮恍然,大点其头。
……
这会儿,陈昜都不知道他叁到底是真的来安慰自己的呢,还是纯粹就找个借口好名正言顺地出来浪。不过,有一点陈昜还是有点奇怪,然后问了一下,才确定了消息源是从苗俪那边传过来的。想想,倒也不怪了,因为当初陈昜之所以能和瞿敏联系上,本来就是苗俪牵的线。俩人是朋友,但听李辉的意思,知道瞿敏甩了自己之后,苗俪很不理解很生气,目前跟她快要断绝关系了。
陈昜的心情挺复杂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分了也好,我觉得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突然,王树来了一句,然后几个人就齐齐盯着他。他愣了几秒,接着又惊又怒,战术后仰,大声喊冤:“不要这样看我!大爷的目标是万人斩没错,不过兄弟妻不可欺的道理还是懂的ok?!”
“那你什么意思?”
“没有……”
“肯定有东西,说!”罗永亮拿着酒瓶子怼着他。
“我……”
王树瞄陈昜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如实交代说,“真没什么,哎我说我说……去年,苗苗介绍你俩认识的时候,我们不都在场嘛?就是,后来有件事我没跟你们说……”他又看了陈昜一下,吞吞吐吐:“隔几天,她有拉我好友,哎,我重新声明啊,不是我加她啊,我连她的号码都没有的,不信你翻我手机,欸卧槽你还真翻……没有吧,说了没有啊,我就随便回了她几句话,就删了,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好吧,以我的下半身幸福来发誓的……”
够毒了,陈昜三人就信了。
李辉问,“那她说什么了?”
罗永亮捅他一下,“说!”
“忘了……”
架不住俩人凶神恶煞的样子,王树吞吞吐吐:“就,她主动找我聊了几下嘛,我不就没理她了嘛……”
于是,都沉默了。
陈昜挠挠后颈,想了一会才说,“正常啊……”
“对呀,很正常啊……”
都正常,只不过,陈昜是觉得,女生优先选择物质条件更好的对象,无可厚非;而王树的意思是,那时俩人还没开始交往,自己绝对没有撬兄弟的墙角。李辉和罗永亮旁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就有点冷场。不过还好,几人间的感情最早的都得从幼儿园算起了,所以也不至于尴尬。而且,快到10点,随着音乐声的放大,酒吧里的人渐多,气氛逐渐热了。最关键的是,公主们陆续登场。
“嘿,那么早——”
“欸,kiki,过来过来——”
……
陈昜一看,却也是上次在饭局上有个一面之缘的那个女生。她今天也是画着浓妆,又穿着比较轻薄的纱裙,里面的内衣若隐若现,把女人成熟身段的朦胧美凸显的淋漓尽致,非常的撩人。
难怪非得来这。
陈昜还奇怪,为什么非得来‘on’,那么舍得砸钱。现在一看,丫的一石多鸟,自己就是陪衬的。
不过,好歹是兄弟,他叁还是有点良心的。与kiki互相撩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凑过来,踮着脚在陈昜耳边大声说话,“心情不好呀?我给你介绍两个姐妹?”
酒气和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陈昜不由歪头,看看她,微笑摇头,“不用,谢谢。”,然后她又踮着脚,但距离稍远了一点,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可惜音乐声大了,陈昜听不清,于是又笑笑摇头。
再之后,她回到王树身边,亲昵地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什么。后者听完,转过来翻了个白眼,表达了自己的没好气。陈昜就笑了笑不说话,甩甩手,日常示意他们自己玩,不用理会自己。
开始,几人还有点顾及,时不时过来喝一下,聊几句,后来人多了,嗨了起来,就彻底玩开了。尤其是偶尔有公主过来的时候,更是忘乎所以,喝啤酒就像喝水一样,不到半小时就把一箱干完了……陈昜看着都有点心痛。这里可不是后面的夜场,酒贵的要死,这么一喝就没了几百块……然而话说回来,到这来就有心理准备了。再且,这应该还算是最低的消费水平了,要是再低,那些公主们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别看她们笑容满面、热情洋溢,实际比谁都精明。
陈昜看着他们玩,独善其身地坐着吧凳慢悠悠地转着圈,观察这酒吧里的不同的人,也不觉无聊。
全场的焦点,自然是像kiki这样的游走在全场的公主们。这些女生,大多是20岁出头的样子,才是青春靓丽的年纪,游走在男人之间却已经游刃有余。她们在娇嗔啐笑之间,就让卡座上的贵宾挥金如土;她们利用零碎的时间到**丝面前小酌几杯,让他们神魂颠倒,想入非非;她们也会充分照顾像王树这样的虽然消费并不太高但却常来的熟客的感受,神情举止亲密,以此维持彼此的关系;她们会甄对不同的客人制定不同的接触距离,时而热情,时而冷淡,情绪在娇羞、幽怨、嗔怪、羞恼……之间随意切换;她们对气氛的把控堪称炉火纯青,让客人心甘情愿地就喝下更多的酒水……在这个由迷幻的灯光、躁动的音乐交织而成的世界里,她们犹如身披彩衣的猎人,只需要一个眼神接触就能分辨出谁是潜在的目标,仅凭一颦一笑就能让猎物乖乖沦陷……
陈昜喜欢观察、琢磨不同的人,而这些出没在夜场中的女生,无疑是其中最有意思的群体之一。
“您好,这是您的‘幻彩’。”
“谁点的?”
名字好听,但其实就是自调鸡尾酒。陈昜有些奇怪,他们一般只喝啤酒。要知道,这玩意不仅像汽水一样不经喝,也不便宜,就这服务员送上来的小半打,起码得三、四百,在这都够买一箱啤酒了。
难道掉坑里了?
公主趁客人喝多了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哄其买单是常事,但陈昜望望他叁,好像也还没喝到傻叉的份上。正当他想要问个清楚,送酒过来的服务员已经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纱姐’送的,请慢用。”
谁?
因为音乐声太大,陈昜不确定是自己没听清还是听错了,下意识地看了看吧台那边,却没什么发现。回过头时,服务员已经走了,想问也问不了。他想了一下,不管了。没送错就行,反正不用钱。
等到李辉三人回来,陈昜就说是不知道哪个谁喝不完要走了送的,他们一看都是没开封的,就信了。倒是过来逛场的kiki有点疑惑,但见陈昜一脸无害,也不好问什么,喝了几杯又回去卡座那边了。
陈昜等他们把所有鸡尾酒喝完,又观察了一会儿,暗暗点头。
没毒。
第七章 找茬
到了12点,李辉还建议转场,想要到后面的夜场再嗨一下,但陈昜看他们已经喝得路都走不直了,就好言相劝制止了。不过余兴未尽,他们不想就此散场,于是退而求其次,跑到临街吃宵夜了。
陈昜是饿了,边吃边听他叁吹牛逼,说着刚才在酒吧里的事情。见到了哪个熟人,谁谁谁怎么样怎么样,哪个女生漂亮,又揩了哪个她的油……说到兴起处,时不时还会发出会心的贱贱的笑声。
“我不去!我要回家……”
忽然,不远的街边传来一声含糊的呼声。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上车,先上车,我送你回家。”
……
陈昜看过去。三、四个青年和两个女孩从酒吧里出来,在门外的路边纠缠着。两个女孩都神智不太清醒了,其中一个被抱着走,另一个则还有点意识的样子,被两、三个青年架着推着,还在反抗,喊着要回家。但她一个女孩,哪架得住几个男生的力气,很快就被硬赛进了一辆小车里,听不到声响了。剩下的一男一女在花槽边呆了大约一两分钟,然后就朝着对面的小宾馆去了。
李辉三人看了一会儿,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了。
陈昜目送那辆小车消失在街道口,喝了一口粥压惊。这种事在夜场里不要太普遍,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说起来,最初的时候,他也会替这样的女孩担忧,只是现在看的多了,已经习惯了。
“阿易,等会去我家睡吧?”
“不去了,我去单位。”
“你上班啊?”
“嗯。”
“我服了你……”
……
说着的时候,‘轰轰’的,有辆黄色的跑车从地下停车场里开了出来,瞬间吸引了一条街的注意。
几人的对话随即一顿打住,李辉就‘噗’地把嘴里的骨渣吐了出来,骂道:“大晚上的撞鬼。”
话音刚落,‘轰’地加速正要离开的跑车徒然‘吱吱’地刹车,而后生生地在宵夜摊外停住了。
“不吃啦,走啦。”
“我还没吃完,走去哪。”
李辉这么说的时候,跑车的敞篷打开,露出里面俩个人。坐在驾驶室的,俨然就是李光明。而不等俩人下来,后面又驶来了一辆黑色的越野,慢慢停在了跑车后面。在李光明和同伴下车的时候,越野上也下来了两人。司机是个穿着黑色短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一米九开外的大块头,另一个则是个胖中年,留着平头,裸着挺个大肚腩的上半身,纹身遍布,让人不敢多看一眼。李光明带着头在隔了一桌的位置坐下,从下车到落座一直盯着李辉,眼里写着赤果果的挑衅。
王树没看他们,招手正要喊老板,“饱了,走了。”
“我还没吃饱!”
李辉掷地有声,让王树一时不知该不该买单,直皱眉。罗永亮看着他俩,自顾自喝粥不做声了。
陈昜倒是不太在意,只多看了一下。这四个人里面,却有三个都是知道的。李光明不用说了,从越野车上下来的两人都很面善。不是认识,而是见过几次。首先是大块头,作为李光明的保镖,平日经常出没在学校门口,在校的很多人都知道。而这胖中年,却是一个道上混的‘大哥’。据说以前是隔壁域的一个老大,步云桥被捕后才过来这一带混的,陈昜见过几次。不过也不是因为巧,纯粹就是因为这货差不多一年365天都会在夜场里出没,所以虽然陈昜不是常来,但是几乎每次来都能见到他。叫什么来着?貌似很好记,但是陈昜想了好一下下,却没想起来。
“中哥!”
“噢。”
直到王树打了个招呼,陈昜才记起来。不过对方的反应很冷淡,只是点了下头,接着就和李光明身边的那个男人说笑起来了。王树和李辉、罗永亮经常过来,大家面熟认识没什么奇怪的,倒是那个男人,陈昜没什么印象。而且,这人的形象有点特别,在那四人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材颇高,应该有一米八几,穿着体裁得当的灰白色西装,打着黑白相间的领带,挺强壮,腰板笔直,但戴着副银边的眼镜,中规中矩的短偏分头,斯斯文文的,更像是一个高级白领。
距离不远,偶尔能听到他们说话。这人应该姓赵,那个‘中哥’叫他赵总,李光明则叫他赵哥。
“看你妈看啊!”
突地,李光明瞪了过来。
陈昜笑笑,认怂地乖乖回过头吃东西。他们这些人,平时自诩身份,基本不会来这种街边宵夜档,此时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想要找事。这年头,形势比人强,陈昜可不想逞英雄自找麻烦。
反正只要不答他,他也不敢怎么样。
陈昜对他的黑历史可是一清二楚——有个身家几十个亿的爹,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主。从小缺乏教养,高中时候就因为伙同一班纨绔子弟下药把一个女孩祸害了而被抓了,还闹得上了新闻。虽然最后靠着-你懂的-把年龄改到了未成年而逃脱了制裁,但在舆论的巨大压力下,他家人只好把他送出了国。然而,从小横行霸道惯了,他哪能闲得住?不到半年时间,又因为欺辱同学被告上了法庭。人那里可不吃你有钱有权就是爸这一套,差点就判他坐了几十年牢,吓得他家里人又把他捞了回来……所以,别看他现在过的很滋润的样子,开跑车泡美女带保镖,前呼后拥,实际上没这么自由。比如那保镖,除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之外,其实还负责监视他。
所以说,李辉几人才敢在学校里怼他。不然,换了正常情况,谁没事会去惹这样的大少爷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学校归在学校,现在是在外头,虽然李辉、王树算是认识这个‘中哥’,但双方的地位差距还是有点悬殊,惹上了事,人家可不一定给你面子。所以,该怂还是要怂一点。
不出所料,虽然李光明不时用眼神、喋喋不休的恰好能传过来的嘲讽挑衅,但这边没回应他,他也只能自嗨,没敢有进一步的举动。而同桌三人,明显知道他在找事的,但好像都有默契似的装傻,自顾自聊。那赵姓男子不知道是不了解个中缘由还是纯粹好奇,还颇有兴趣的看了这边几眼。不过和李光明不同,他表现的很温文,微笑着,偶有眼神接触,还友善地点头示意。
陈昜看着吃的差不多了,李辉也算要回了一点面子,本以为事情就这么无惊无险了,谁知他还是太低估了对方挑事的决心。等上菜后,对方开始起筷。李光明像是没事了一样捻了块酱鸡爪,咬一口。静了两秒,他突然‘噗’地一声抬头就是一吐,“草,这他妈是人吃的吗——”。小小的一块鸡爪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了好几米,‘啪’地精准地掉落在陈昜这桌的正中心的粥锅里。
虽然一锅粥已经喝得见了底,但也正因为见底,那块只有指甲大小的骨头看起来就更加刺眼。
李辉正在剔牙,定了几秒,随后把牙签朝桌上一摔,站了起来。
啪。
李光明一拍桌子,阴阳怪气地冲着他扯着嗓门嚎:“——给我家狗!都不吃啊!”
“我——”
李辉抄起手边的啤酒瓶,但被陈昜一把按住了。王树连忙起身拉住他手,罗永亮也凑了过来,与他俩站一起。周围的食客都噤声了,服务员站在店门口不敢出来,老板更是躲到里面去了。虽说经常在这一带混的大多不会特别怕事,但今晚上阵容不同啊,就算认不出人也总认得跑车吧?普通人平时装装逼还可以,但要是真碰到了远超自己能力层次的冲突,谁掺和谁煞逼。
李光明张开双臂招手,摆出一脸欠揍的嚣张架势疯狂暗示。同时,他身边的保镖的目光横了过来,有点小凶。倒是坐在他对面的‘中哥’,夹着一块卤猪蹄在啃,浑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坐下——”
正当陈昜以为会很难收场的时候,非常意外的,那个赵姓男子却率先开口了,而且相当管用。
“赵哥……”
“明少,给个面子。”
男子和气地笑笑,李光明竟嚅喏了一下,随后虽然肉眼可见的不爽,但瞪着李辉,却真的重重地一屁股坐下了。男子这才又转过头,友善地冲这边笑一声,“嗬,同学?不好意思啊,今晚明少喝的有点多了,不要见怪,有得罪的地方,希望几位不要放在心上。这样,这宵夜算我的好吧……”不等别人说话,他又伸手向店内示意,“老板,这几位朋友的单跟我们这桌一起算。”
李辉还没消气,但陈昜又拦了一下。
男子见此,又笑着说,“大家都是同学嘛,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对吧?明天还要上学——”
陈昜皱皱眉。
“可以啦,差不多就可以啦。”这时,‘中哥’也出声了,挥着筷子示意见好就收、赶紧走。
陈昜朝李辉微微摇了摇头。
李辉憋了几秒,随后‘呼’地嘘出一大气。从口袋翻出一小沓钱,他抽了三张红的往桌上一甩,掉头就走,“吃好喝好,回家睡觉!”
王树、罗永亮松了一口气,跟着离开。
“煞比儿子……”
“明少。”
“嘁——”
李光明还在喋喋不休,但被赵姓男子一声就停住了。陈昜又看他一眼,有点好奇他的身份了。难道是新来的大佬?以前好像没见过也没听过这号人物,不然以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分量,不太应该籍籍无名。这样想着,陈昜走了几步,忽然又退了回来,在四周各异的目光的注视下,落落大方地把桌子上的三百块一张张地捡了起来,然后一边离开一边对着他憨憨地笑笑,“你请啊?谢谢——”
全场直直地看着。
片刻,才不知有谁吐了一声。
“卧(第四声)槽(第四声)。”
第八章 夜班
到写字楼的时候,都快1点了。
“你不回去啊?”
“小火鸡,有炮不打被雷劈,拜拜——”
王树扬一扬手,猛一脚油门就‘轰’地向着马路的尽头飞驰而去,转眼消失在了黑夜的街灯里。
陈昜不置可否地笑一下,摇摇头。看车子去的方向,八成是回去接那个kiki了。俩人从小学就认识,陈昜对他十分了解。别看平时花钱挺爽快,但他实际上是个小算盘打的啪啪响的主。比如花出去的钱,尤其是花在女人身上的钱,他绝逼会连本带利地找回来,在她们身上找回来……不过,话说起来,他在泡妞方面确实是个人才。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以最低的成本,打最高质量的炮……而且别说,还真挺奏效。区门别类,将不同的女人划分不同的等级。哪些是一两顿麻辣烫就能搞定的,哪些要累点多逛逛街看看电影送送小礼物,哪些需要额外消费……他全部分得一清二楚。而且,他很懂得充分利用资源。比如,前期投入必不可少的他就绝不会抠,但当关系稳定之后却可以捎。什么叫捎?比如某天,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喝酒,他就经常叫上其中一个女生。女生嘛,大多酒量不高......端的是集交际,讨好,省钱等多鸟于一石……
初时,陈昜对此保留意见,但后来看着看着,也就不以为意了。周瑜打黄盖,姜太公也管不着。主要是,王树这人虽然立志当万人斩,但其实看女人挺准,对于那些比较自爱自律的女生,他一般敬而远之。而且,王树会用小伎俩巧取没错,但却从不会用下三滥手段,都是你情我愿。按他的话说是成本、风险太高的,不划算……但至少,即便谈不上好,陈昜是觉得他骨子里也还不算坏。
“还没睡?”
深更半夜,整栋写字楼除了一楼前厅,几乎都已黑了灯。仰望一眼,十几层只有某几个间隔的办公室还亮着光。陈昜刷卡进门,走进电梯时随手戴上了花生米般大小的耳麦,“又值夜班?”
“对呀,哪有你那么好,夜生活丰富。”
电梯缓缓上升,耳麦的另一端传来懒洋洋的声音,稍稍透着点儿怪声怪气。
“你个偷窥狂。”
“偷你妹,我这是工作好伐!”
“现在呢?”陈昜举起剑指朝着右上角的摄像头打了个招呼。
“你有毛病啊,我改记录很麻烦的!”
“反正你一晚上也闲着。”
“你去死——”
“问你个事。”
“不造。”
“今晚上那个姓赵的,知道他是谁吗?”
“哪个?”
“我们吃宵夜的时候和李光明一起的那个。”
“我没看。”
“你不是工作吗?”
“我工作还一直盯着你看哦?神经病……”
“看看嘛。”陈昜想笑,都能够想象到她翻白眼的样子了。
“不看!你不是有本事嘛?自己去查!”
“你来那个了吧?”
“你滚!!!”
唿。
陈昜忍不住笑出声。从电梯出来,走廊的声控灯就自动亮了。从办公室门口经过,他看了一眼里面,然后没有停顿,直接走向消防门。半夜,楼梯静幽幽的,有些吓人。他往下看了看,最下面的八、九层都是黑的,像极了拍恐怖片的场景。莫名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他回头看看,然后加快脚步往上走,“喂,生气啦?”
“你后面有东西……”
“滚!”
陈昜还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哈哈哈——”
“你这贱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方笑得更凶了,笑声里还夹着好几声拍桌子声,显然已经笑疯了。
陈昜被气得笑了。
“我记住你了!”
“哈哈,好啊哈,我等着哈,哈哈哈——”
“哼哼。”
“哈,哼什么哼,我还没哼呢,哼!就你那点本事,姐还不知道?尽管来,姐24小时接着!”
“呵,好啊,床上见……”陈昜一顿,脸就红了。
耳麦那边,前一秒还放肆的叫嚣也没了声音,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
“咳——”
在天台门前,陈昜捂捂鼻子。
锵。
下一刻,电子门就打开了。
陈昜推门出去,然后在门口站住了。没有了摄像头,他才感觉全身有点儿僵直,又尴又尬。
“呃,好像要下雨……”
“查到啦。”
“啊?”
“那人是正唐集团的董事长李成蹊的秘书,叫赵仟。”
“喔,噢噢——”
虽然她不说,自个都已经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但陈昜还是很配合地演出,装作转入了正题,“难怪。”
“你问他干嘛?”
“没,就是觉得面生……”顿了一秒,陈昜怕再度冷场,强行找了个话题,“他来这边干嘛?偶然事件?”
“嗯……不好说。”
“何解?”
“我听说,最近两年,正唐集团的财务有点问题,上面好像注意到了。”
“什么问题?”想不到无意的一说却引出了真正的话题,陈昜的好奇心不由得也提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在那块,再说了,就算真的有问题也不归我们管呀,直接找纪检去了。”
“有用吗?”
“没用我们也管不着,你还有兴趣玩经侦啊?”
“没有。”
“那不就是了。”
“好吧……”陈昜抬头望着稍有些黯淡的夜空,问,“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一个挺在意的。”
“哦,怎么样的?”
“嘛,有点难解释,我发个录音给你吧。”
“行。”
捂住耳麦,陈昜等了一会儿,然后等来了一个略有些古怪的对话。
——
嘟嘟。
您好,欢迎登录域政心理咨询平台。为了更好的为您提供服务,您接下来的对话将会被录音。
“喂,你好……”
“啊,呀啊,啊,咿呀……”
“喂?”
“啊!咿呀呀啊……”
“……”
“呀啊!呀!啊呀!啊啊……”
“好吧,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们这里是心理咨询平台不是深夜电台,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选择拨打110,或者,我们也可以帮你拨!”
“啊!呀!呀……唔,呜呜……”
“你,你在哭吗?你身边有其他人吗……”
嘟嘟……
——
陈昜的眉头紧皱了起来。这接线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临时工,别说专业了,就这堪忧的智商……虽然对方没有说话,但从她的声音里就听不出来吗?对方的情绪明显正处于惶恐、无助之中。
“初步断定是个语言障碍者,前几天查了一下,号码的注册人是一个老人,但是经过声音辨析,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没定位?”
“没有,我是整理记录的时候发现的。”
“注册人呢?”
“上个礼拜去世了,唉,总之有点复杂,要不,我发一份资料给你吧?”
“不看,没你专业。”
“嘁。”
第九章 臧雪
域政心理咨询平台,前两年才由域府组建的一个免费为民众提供线上心理咨询的试行部门。
陈昜算了算,加入这部门已经有一年了。
严格来说,这平台不算部门,因为虽然由区府拨款创立,但它并不由区府直接管理,双方更像是合作关系。事实上,平台的前身还是一家私人的心理咨询服务中心,属于半公益性质的民间机构。
新建部门,硬件落后,经费有限……问题一箩筐。不过,别的都还好,最大的问题还是人手不足。其它不说,乍然升级为官方认证的机构,基于权威性,对于人员素质的要求就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尤其是心理咨询方面的人才,更是稀缺……或者说养不起。但是平台想要正常运行就需要有足够的人力保障,于是乎部门在这两年里就还一直沿用着以前服务中心的那一套运作模式。那就是以义工的名义邀请社会上的热心人士参与协助,以此缓解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陈昜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被平台录用的。虽然补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辅修应用心理学,等于提前获得了实习的机会,也不亏。不过,最关键的还是义工没有工时的概念,平台又是24小时在线制,等于你喜欢什么时候去都行。总之只要你在线,平台就有记录,就有贡献,以后需要开实习、义工证明的时候就方便。而且,不管怎么说也是官方部门,以后说不定就是个不错的就业机会。
“啊——”
终于等到下课,陈昜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终于熬到了周五,但小区的家政工作还没完成,要搭晚上的列车回家,时间就有点赶了。他推了李辉几人的邀约,在饭堂买了个包子就出发了。
貌似营养液用完了。
突然想起这一遭,陈昜在进小区前又掉头到街上的花店买了一瓶,然后一来一回又浪费了小半小时。
南方夏初,几盆吊兰长势好,叶子都快垂到了地上。
陈昜看看还有点时间,就拿了剪子稍微修剪了一下。完了浇够水,他把满地的藤条叶子扫扫干净,开始按部就班地清扫整个屋子。虽然开着空调,屋子也通风,但天气热,为了赶时间又比以往的动作更快,没一会儿他的上衣就被汗打湿了。不过问题倒是不大,热天不出汗才叫怪。
嗒。
正拖第二遍地,陈昜一顿,转头盯向大门。原以为听错了,谁知紧接着又‘嗒嗒’地响了两声,让他的心脏微微跳了一跳。拄着拖把站好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门口,紧张的有点儿发僵。
嗒嗒,嗒……
门锁又转了几圈,锁死了。然后‘嗒嗒’地又转来转去,左半圈右半圈,死活没有拧对方向。
陈昜站了半分钟,紧张变成了无语。想了想,他吸口气,刻意地‘咳’了一声。果然立竿见影,外面的人即刻停手了。他歪歪头,蹑脚走到门口,把拖把靠在墙边,顺手拿起柜子上的手机。翻出一个只拨打过寥寥几次的号码,他凑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瞄。语音提示正在通话中,同时他看到了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白衬套裙的正在讲手机的女孩的背影。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对方突地转过身来。陈昜吓一跳,条件反射地仰起头。谁?然后,他才发现连她的样子都没来得及看清。
“呼——”
稍稍想了几秒,他呼出一口气,主动把门打开了。之后,他就看见了对方。大概是想不到突然门就开了,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按向门铃的姿势定格了一下。俩人对视着,短暂地停滞了几秒。
“你好,你是……”
“找你。”
“啊?”
陈昜一愣。虽然只有匆匆几秒,但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所以当她用带着些许命令式的语气一脸冷淡地把手机递过来时,他不禁一怔。迟疑了一下,他还是乖乖地接过手机,“喂,你好……”
“陈同学吗?”手机对面传来一个女声,开口就直入主题,“情况我大致知道了,你就听臧小姐的安排就好……”
“哦……”
大约半分钟后,陈昜把手机小心翼翼地还给了门口的女孩,不太好意思,“对不起,我没想到……”
“没关系。”女孩淡然打断,“钥匙呢?”
“在这。”
“放那里可以了,你还有东西在里面吗?”
“嗯?”
“你还有什么私人物品在里面吗?”
“呃,都在这里了……”陈昜有些招架不住她的冷冽,也有点预感,于是把柜子上的钥匙、学生卡拿了。
女孩点点头,让开一边,“你可以走了。”
“喔,呃,地已经拖过了……”
“知道了。”
“那,厨房的抽油烟机还有房间的空调都开着……”
“我会处理的,你可以走了!”
“哦,好……”陈昜施施然地走出门。
“啊对了,我会让安希给你结工资……”俩人擦肩而过,女孩语气清冷,“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陈昜有点尴尬,“喔……”
女生没太在意他的反应,自顾拖起门边的行李箱。陈昜眼角注意到了,但还来不及好心提醒,她已经一拉。于是,应该是她放在上面的一沓文件就‘哗’地一下滑下来,全部撒开了。
“啧——”
她懊恼地蹙眉,摇了摇螓首,转过来俯身捡。
陈昜顿了一下,还是蹲下来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可以了。”
“没关系。”
“谢谢。”
虽然语气生硬,但女孩也没太过不近人情。无意中,她看了陈昜的学生卡一眼,“你在这上学?”
“嗯。”
“哦。”
“给。”几十张文件,一人一边很快就捡齐了。陈昜稍稍摞齐,递给她。
“哦谢谢。”
“没事。”
陈昜笑笑摇头,起身离开。
女生走进屋,回头关门时看了一下他等电梯的身影,然后‘怦’地把门关上。转身走了几步,她忽地停住,又转身回来‘咔’地把门反锁了。看看边柜上的钥匙,她揪揪眉,拿起手机往阳台走。
“喂安希,你找时间把这人的工资算一下,给他双倍,叫他以后不用来了。还有啊,明天叫人过来把大门的锁换了……”
扶住阳台推拉门的边框,她看到了上面的卡锁。略一顿,改口道:“算了,要换就全部换吧,把屋里面的锁全换了……没事,他没什么,就是换了安心点……”她抬起眼眸,随后一愣。稍倾,她回过神来,“啊不说了,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没事,知道了,你也早点下班吧,拜拜……”
放下手机,她站在门前,面对满阳台的生意盎然的绿意,感觉到一阵阵清凉的细风拂面而来。
唦唦。
空中的吊兰随风轻轻摇曳,藤叶微晃。那是绿萝和金心。绿萝已经长得过于繁盛,垂下来的藤条缠在防护钢丝上,从左到右、从中间到两侧蔓延纠缠着,织成一张绿色的网墙;两盆金心被精心呵护的异常茂盛,叶子的末端都已经开出了许多仿佛星星一样的小植株,看起来就像绽开的烟花。
她伸手摞了一下还沾着一点点湿润的翠绿的长藤,漫步来到阳台边缘的一个花架前,螓首微低。这是一盆蓝石莲。已经有一个碗大小,叶瓣丰硕,透着灰的蓝色,就像一株完美对称的莲花。
端起盆子,她侧头看看,不自觉地抿嘴。原本以为已经扔了,或者是死了,想不到是放在了在这里。记得两三年前,它还只有鸡蛋直径这么小,就像含苞的花蕾。要不是盆子上的刻字,她都认不出来了。
将石莲放回花架,她又看了看身边环绕的绿荫,这些天来绷着的心情不知不觉地轻松了几分。
嗯?
透过绿隙,她不经意地望见了楼下的正渐渐走向远处的男生。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屋。
在屋里兜了一圈熟悉环境,顺便把空调、抽油烟机什么的关了,她又回到大厅。她看看门口伫着的拖把,又看看地板,然后走向行李箱,同时嫩白的手指在沙发的靠背上不轻不重地抹拭而过。
停下时再搓搓手指,竟没半点尘埃。
她不置可否地噘噘嘴唇,拖着行李箱走到沙发边坐下,将文件放在一边,摘下了碍事的大框的眼镜,开始收拾东西。
“呼——”
然而,刚打开行李箱,她又停住了,呼了一口大气。想了好几秒后,她终于还是拿起了手机。
“安希,还没下班?”
“嗯,快了,有事吗经理?”
“没什么,想问个事……”
她的指尖在行李箱边轻轻地敲着,犹豫了一刹,问,“刚才那个是学生吧?这屋子只有他打理的?”
“对啊,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哎,还是我过去看看……”
“不用!没事,我就问问……嗯,你觉得他怎么样?”
“啊?”
“我看了一下,觉得他做事挺仔细的,感觉还不错……我意思是,反正我要请一个家政的,虽然他是男的,有点不方便,不过我也不是经常在这住,如果他信的过,让他继续做也可以……”
“哦,这样啊……嗯……我觉得他还不错。厅里不是装了监控嘛,我有的时候会抽查看看,他做事确实很认真很负责,不然我也不会放心让他打理。对了,其实算起来,他还是经理你的学弟呢。”
“我知道,唔,就是你觉得他人还可以是吧?”女孩的指尖停止了敲动。
“这,我也不大好说,他是韩总亲自挑的,背景我也调查过,人挺老实,各种记录也很好……不过,毕竟是个男人……要不,还是再请一个吧?找个有担保的家政公司,我再选几个合适的让你看看……”
“大哥挑的?这样啊,那不着急,我再想想……啊对了,把家里的监控发给我吧,我看看。你也不要加班了,早点回家吧。”
“好,那我现在发给你,拜拜。”
“拜拜……”
将手机放下,她又转首望望阳台那边。傍晚已经快尾声了,还差一丝天黑,蒙蒙的有些微光,看着挺美。晃晃头,她继续收拾东西。
片刻后,安希把监控程序发了过来,不过她没有立刻理会,而是自顾地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又泡了一个泡面,这才一边吃着一边翻看着监控录像。很无聊。说实话,看了一会她就有点腻味了。但是,她确实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将心比心,她感觉如果换作是自己,也很难做得比他更好。
如果是个女的就好了。
她有点纠结,但转念一想,如果给外人一种只有自己一个女人或者是两个女人住在这里的错觉,也并不见得有多安全吧?她咬着叉子想了想,觉得怎么都不完美。难道真要进进出出都带个保镖?
“唉——”
叹了一口气,她觉得怎样都不好。家里没个男人,有时的确不方便。她又看看视频,嘀咕着关了。
如果是个gay就好了。
第十章 旧事
“嘁——”
陈昜打了个喷嚏,捂捂鼻子。笔在指尖旋转着,他看着书,却因为有点儿奇怪而心不在焉。
那天明明说了不用去了,但隔了一天,那个女秘书还是助手又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希望可以继续雇用自己。陈昜回忆起那女孩的表现,觉得她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不过,对方开的条件倒是确实有诚意,而且也很客气,不仅双倍支付了此前的薪酬,还做出了即使不愿意也会尊重的表态。
“以后每周来一次就好,我们会给你提工资,每次150块……不过,清洁必须在晚上六点之前完成,而且你每次来的时候都要事先通知我,通过我允许,你才可以来……另外,里面的主人房你不可以进去,放在外面的私人物品你也不能动,垃圾也不行……还有就是阳台的那些盆栽……”
……
洋洋洒洒,大概就是那些个意思。陈昜有点纠结,还要不要继续干?总感觉那屋主很难相处。
不过,按照对方的说法,以后应该是不会直接面对她的。而且,每周一次,工作内容倒是比以前轻松了……前提是那女生不是个邋遢的主,否则……陈昜一额黑线,直觉不会有这么好的事。
“阿易!吃饭了!”
“好,知道了。”
……
下了楼,陈昜见到母亲还在厨房炒菜,于是收拾了两副碗筷,顺便盛了汤。
“姐昨天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打了。”
“噢。”
“我都说她不用每个礼拜打电话,国际长途,很贵的……”
“她公司有补贴。”
“有补贴也不能这么浪费啊,存起来多好……”
“她想你嘛。”
“唉……”
……
吃着饭,陈昜听着母亲喋喋不休,只是笑着应和。她嘴上说不好,神色却明显比前两天没接到电话的时候要轻松许多。聊着聊着,她又说起了别的,问问学习的情况,讲讲街坊的趣事——
“里面街的那个阿姨,我昨天看见她,年轻了好多,差点认不出来了。”
“哪个?”
“她老公撞车死的那个啊,儿子姓纪的那个,就是,哦,就是娶了个很漂亮的媳妇那个啊,记得嘛?”
“哦!”
“你见过她的,应该记得。她媳妇不是刚生了个女儿嘛,她回来还神,我看了一下,哎呦,特别特别漂亮,跟她妈长得特像。尤其是那对眼睛啊,啧啧,老人家说的勾魂眼,长大以后不得了……”
“呵。”
“哎你还记得她有个女儿嘛?叫小雨的,现在念高中,好像快上大学了,长得特标致,人又乖,还会弹琴……”
“那是古筝……”
“不就是琴嘛?我看她性格特别好,又有礼貌……”
“吃饱了,我上去复习!”
……
原本,虽然有点啰嗦,但陈昜边吃边听着,偶尔应答一下,看她心满意足的样子,也不会觉得不耐烦。但听到后面,听着听着,他就知道事情要开始不简单,于是当机立断,赶紧溜人。
当然,复习是不可能复习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陈昜上天台透了一会儿气,顺便浇浇菜……母亲是农妇出身,闲下来了,就喜欢种种东西养养鸡。不过城里不像乡下,没有那么多土地,所以之前她都是捡些别人不要的盆罐桶缸什么的回来,装点泥巴,这才能种上一些作物。多数是些易种易收的蔬果类的玩意,比如番茄辣椒,比如白菜番薯,比如姜蒜……等等,也有些火龙果、百香果、苦茶之类的,她都能种上一点,而且还都种的不错。每到有收成的时候,她就会沾沾自喜,说自家种的什么什么味道好,没农药,绿色健康,还能省钱......看她开心,陈昜就随她了。不过,这里毕竟不是乡下,破盆破罐不雅观又不耐用,时间一长,问题就来。比如到处泥巴,比如惹来不少虫鼠蚊蚁……让姐姐很不乐意,跟她闹了好几次矛盾。陈昜看着不是办法,上大学前又想到她独自一人在家无所事事,于是就抽了几天时间把天台仔细清理了一遍,把那些不顶用的盆罐都扔了,建了几个花槽。
严格来说是菜槽……
陈昜苦笑。然而不管怎样,起码看起来整洁的多,而且都是绿色植物,总比水泥板看着舒服的多。
噔——
不远处响起一声筝鸣,陈昜淋水的动作不禁一顿,望过去。筝音悠扬,奏起了一曲‘寒鸦戏水’。
该有两、三年没听过了。
陈昜放下水壶,坐在护栏上休憩静听。早些年有一段时间,那女孩在家养病,倒是经常能听到。可惜,没多久又变少了,到最近这几年就几乎没听过。据母亲讲,好像是那家人的儿子毕业之后自主创业,赚了大钱,全家又搬到城里去了……陈昜倒是知道一些,因为真要算起来,他跟那人多少还有点缘系,只不过他不太喜欢交际,和对方没有什么互动,因而彼此几乎没有关联。
唦唦。
起风了,微凉。
陈昜眯眼,望见远处的一座山。说是山,其实并不高,眺望过去,不仔细找就很容易被房屋楼宇遮挡住。但是,上面有一座铁塔,不知是避雷针还是信号塔还是什么,高高的尖尖的,非常醒目。
不多久,‘寒鸦戏水’停了,又响起了另一首曲。依然好听,但陈昜听了一会,听不出是什么。事实上,他对音律一窍不通,知道‘寒鸦戏水’也只是那时候觉得好听去搜了一下才记住的。
看天气,今天适合外出。
陈昜把水壶里的水浇完了,下楼拿了背包,“妈,我出去一下。”
“去哪啊?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
“哎,烧一下香。”
“哦。”
……
想起来,快有半年了。
陈昜沿着小时候上学的路线走了一圈,朝那时候的那片民区走去。初中时,母亲咬着牙东拼西凑买了现在住的那一栋民楼,不久之后搬过去,就很少再回来了。尤其这两年,上了大学,生活就是家里、学校两边转,就更少了。最近过来的一次,好像还是临近过年的寒假的时候的某一天。
以前的小学,现在已经成了一家保健院;以前的荒地,现在成了民区;以前的中学,现在成了私立的小学;以前的臭水河,现在变成了没那么臭的臭水河……十年时间,记忆中的场景早已面目全非。
“嘘,嘘——”
经过巷口,穿着暴露的浓妆妇女吹着口哨,搔首弄眼。
陈昜瞟了她一眼,走了过去。
即便是这片曾经出了名的贫民区,现在也有了很大变化。虽然房屋还是又破又旧,但至少不再那么肮脏污秽;虽然依然是社会低层人群的集中地,但十室半空,至少不再像以前那么人满为患。
陈昜走走停停,看着那些翻新了一遍又一遍的土瓦房,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仿佛回到了乡下。
按理来说,现在城市的土地值钱,像这样处于镇中心边缘的地方,价值不说寸土寸金也绝对不菲,加上脏、乱、旧影响市容市貌,老早就应该被拆了。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它还好好的……实在没人敢动它。
这片地方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伴着小山,想收也收不回去——普通的山可以推平,然而这座山却曾是一个小战场,上面还有个不大的陵园。所以,就算有人愿意花钱出力,区府也不敢批。每年清明,他们还要组织纪念活动呢。据说,不仅不会征,以后还很可能会规划保护起来。
陈昜在以前居住的巷子的路口站了一下,望望以前的住处。那也被简单翻修过了,多了道铁闸。大概是很久没人住,门锁锈迹斑斑的,屋檐下的八卦镜挂着蛛丝,门神、对联都褪了色,破烂不堪。
小时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所以看着看着,就有些梦幻。如果不是来到这里,如果一直呆在外面的世界,那偶尔想起来,或许会将之当成一场梦也说不定。往事不堪回首,大概就是这感觉。
陈昜自嘲一笑,沿着下坡来到后面的小街。
虽然是小路,但因为总算是乡村小道之类的关系,所以景象又不同。路两边的建筑大多都是小楼,有几间小店,偶尔还夹有一两栋小洋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很难想象仅一巷之隔的差异会这么巨大。
在路边看了看,陈昜朝街尾那边走。仔细看去,在路的尽头的地方,有间搭着布蓬的瓦房。它实在不大,应该就三、四米宽的样子,缩进去,与前面的一间旧屋并排着,更像是个猪圈之类的地方。
几个小孩子在那边玩,围在那里指指点点,不知说什么。过了一下,他们突然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哇’地一哄而散,还一边跑一边尖叫着尖笑着,大声喊着‘鬼’、‘老巫婆来了快跑’之类的话。
陈昜皱皱眉,走了过去。
这是一间垮了小一半的瓦房,用一根木柱顶着门梁,上面披了一块篷布;门口没有铺水泥,还是泥沙;两边堆了许多东西,几乎全是破烂,拿去废品收购站都不要的东西,味道刺鼻难闻。在垃圾堆旁边,长着一棵老的大半棵树都已经没有了叶子的老龙眼树。树下,有个老妪坐在上世纪出产的竹椅上。
她太瘦小了,头发稀而灰白,弓着身,体型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这么大。这时已接近傍晚,阳光洒在她穿的灰黄色的衣服上,反射着淡淡的温暖的光。她太瘦小了,以至于旁边的废品都比她显眼。
陈昜走近她,她一点没察觉,只是看着那些嘲笑她的孩子,皱巴巴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像照在她脸上的阳光一样温和。陈昜抿抿嘴。与半年前相比,她更苍老了,看起来的样子该有八、九十岁。
“鹃阿姨,鹃阿姨!”
“唔?”
她回过头,神情茫然了一下,然后‘哦哦’地点头想要站起来,但被陈昜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然而,她才六十多岁。
陈昜摇摇头,用点力摁着她让她坐,“您坐,坐。”
“哎,我没洗澡,我没洗澡……”
“没事没事。”
陈昜抿着嘴笑,示意她没关系。因为经常有人嫌弃她不洗澡不换衣服脏,嫌她身上味道重,所以久而久之的,她见到人就会有点应激反应。陈昜蹲下来,却比她坐着差不多一样高……她是个驼子。
先天的脊柱畸形,后背向一侧凸起,像侧背着个小锅。在十几年前还好,现在的她,年纪大了,缺乏营养、运动,肌肉萎缩,站着怕是连一米二都没了。陈昜看她目光闪烁,就微微笑问,“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她嚅喃了一下,眼神浑浊。
“算了。”
陈昜笑笑摇头,把背包拉到身前打开。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伸手在衣兜里摸摸,掏出了几颗黄白色的东西,“来,吃糖。”
陈昜一看,然后心里一阵苦笑。
那是几颗白兔奶糖。正确来说是几颗不知放了多久的,也不知道她掖在兜里多久的,已经因为天气闷热而融化了的,连包装纸都被融化的糖液渗染了的,有些发黄了的看起来有点黏糊糊的白兔奶糖。
陈昜心里是十万个拒绝的,但看到她友善而期待的眼神,还是拿了一颗。随后,他从包里拿出了两排酸奶和一袋面包、营养麦片。翻了翻,他又拿出一包六条装的毛巾以及一瓶活络油。
她看到这,已经连连摇头:“哎呦,我不要,不要……”
“不是我的,社区送的。”
“社区啊,哦,社区的啊。”
“嗯。”
陈昜点头,开了一喝酸奶递给她。这回她没有拒绝,双手捧着盒子,低着头,慢慢地喝起来。不知是渴了还是不足气,她吸的有点用力,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显得更加凹陷,瘦骨嶙峋,就像只剩皮贴着颌。
“鹃阿姨,你要多出来走走,不要整天憋在里面……”
“唔,唔……”她喝着酸奶,只点头。
“别急,还有呢。”
陈昜在旁边找到一张断了一个脚的小胶凳坐下,看着她抓着盒子、身子微微蜷着、眼神混滞,不禁心头悲恻。
可怜人。
陈昜又开了一盒酸奶,她憨憨地咧嘴笑,露出仅剩的几颗黄黑的牙齿和残留的乳白的酸奶,看着磕碜。陈昜闷笑摇头,拿了一块面包,细撕成手指粗小的一条条,然后逐一地递给她吃。
第一次见她,应该是八、九岁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年纪还小,看到她就有点好奇和害怕。记得还说了一点什么不好的话,然后就被母亲斥责了。再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去的菜市场多了,见到她的次数多了,买她的菜买多了,混的脸熟了,就不再怎么怕了,更多的就只剩下好奇和怜悯。
那个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样。那个时候,她应该还不到五十岁,虽然身患残疾,却坚韧顽强,独自一人在市场上立足,起黑贪早(菜贩子多数是这样,晚上12点要拉货,凌晨三、四点就有生意,运气不好要一直卖到下午的六、七点),二十几年风雨不改,在菜市场里小有名气。
时至今日,母亲每每说起她,依然说她厉害,说她不容易,说她命苦,然后又会说她蠢笨。
以前,陈昜也觉得是的,但现在想想,她又有什么错呢?谁都说她可怜,但像她这样的人,真的靠别人的怜悯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她单身了四十多岁,不知道从世界的哪个角落里爬出来,几岁开始乞讨,十几岁就开始搏命,自己解决温饱,自己解决生活,不麻烦别人,不麻烦社会,够可以了吧?然而又怎样?即使是条件再差的但只要是想着过日子的男人就对她敬而远之。在市场上求生的男人们,在社会上的地位算不上高吧?他们跟她做生意,帮助她,尊重她,跟她有说有笑,但却几乎没一个会把她当成正常的女人看待。而她不过是想建立一个家庭而已,只要是一个像个人的男人,她都愿意接受。然而就算是这样,上天也不愿意给她一个好的结果。
陈昜看着她不经咀嚼硬吞的吃相,想不太通。
如果不是想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拼搏几十年,她的积蓄本够她安享晚年。
“姓李的,好像是本地人,整天赌钱,在外面带女人,听说还吸毒,她真是蠢啊,钱都被骗光了……那个白份仔,跟他爸一样,好吃懒做,十岁八岁就学人偷东西,什么都偷,十几岁抢劫,被抓去劳改了两年……她蠢啊,累死累活,钱都给那两子爷了,两个畜生,迟早被雷劈死……”
那时候,市场上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些。
陈昜听过几次,印象深刻。有那么一会儿,他还真的想见见这对公认的垃圾父子,看看俩人长得什么模样。可惜,在陈昜知道这些事没过多久,据传那个老的就被电死了。倒不是真的被雷劈,只是因为偷电线。不过,他倒是有幸见过那小的‘白份仔’一次。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对方应该只有十几二十岁,在市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抢她的包,抓了一把钱就走了。陈昜还记得她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笑着的场景。当时他就在想,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就算是在路边捡的野狗,养它十年八年也该养熟了吧?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养不熟的狗。
现在,她连捡垃圾都捡不动了。前几年,陈昜看见她时,她还能捡些废品维持生活,最近几年,听说那个继子被抓去坐了牢之后,她就彻底跨了。虽然当地社区偶尔会派人来帮助她,可她名义上终归是有继子的,哪怕对方不管不问,但在条文上她确实不属于孤寡老人的范畴,就算是区府也只能做没用的调解和有限的救济。而自她继子出事后的几年,她的精神也越来越差,连出来走动都困难,就更固执的不愿意离开了。她说要等儿子回来,她只记得初初他八、九岁的时候的样子了。那时候,虽然短暂,虽然态度也很恶劣,但他到底还小,哄一哄还会听一点人话。而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生中最难忘的美好回忆了。她怕离开了这个窝棚,就再也找不回了。
陈昜把东西给她留下,叮嘱她要多出来活动,记得吃东西,多换换毛巾多抹抹身子多洗洗脚,关节痛了擦擦活络油……虽然她卑微地笑呵呵地点头,但陈昜知道,她大概什么也没有记住。
傍晚时,陈昜将她扶到门口,她却不愿意再走了,执拗地抓住门框。陈昜只好放弃,在她注视下离开,然后在龙眼树背面停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屋里暗沉沉,她颤颤悠悠,仿佛走进幽冥。
第十一章 他会功夫
陈昜想过要帮她,但又不知从何下手。说到底,自己不过一介平民,自家的生活也就刚够过得体面而已。而且,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毕竟俩人的关系连熟人都不算,充其量只是认识。
然而,见她过得如此凄凉,心里还是会像揪着一样难受,不忍。
这算伪善吗?
陈昜不知道,也不愿多想。但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一件盖过一件,感觉就会慢慢淡化了。
这是人性。
晚上,暂别母亲,陈昜踏上了回校的路。途中,他看着列车外的光怪陆离的城市,有个疑问。这城市,这域,这国度,这世界,会有多少像她一样的或者还不如她的人?十万?百万?千万?更多?
谁知道呢,谁在乎呢。
陈昜单肩背着包,走在街上。才是晚上9点,公交车还有,不过这个点数正是市区热闹的时候,交通繁忙,中途要是运气不好堵一堵或者多等上几个红灯,也不见得比抄近路步行快多少。
哔哔哔——
路上的车堵了半条街,喇叭声此起彼伏,宣泄着司机的烦躁。
陈昜看了一眼,原来是几个人抢了红灯,令前面的车子走不了,于是后面的车子一看绿灯还不动,立马集体摁喇叭骂娘了……那喇叭声听起来就像有节奏,比如‘哔(\)哔(5)哔(—)’这样。
绿灯20秒转眼就没了,然后就又是漫长的90秒红灯。陈昜都能感受到司机们的‘哔哔哔’了。
嗯?
忽然,他看向前面的一辆黑色小轿。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是有一丝感应,但是朝着直觉看过去的时候,车子已经缓缓驶前去了。他又看了两眼,可惜后面的车窗偏暗,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不过还是红灯,车子驶了十几米又停了。
陈昜有些在意,走过去正要看上一眼,突地又一顿,转而朝马路对面望去。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对面跑出来一个人,冲过半边马路,飞似地做了个跨栏的动作,直接翻过了路中间的隔栏。
“抢劫啊——”
这个时候,对面才传来一声有点变了形的尖锐的尖叫,“抢劫啊!抢东西啊,抢劫,抢东西啊——”
整天街仿佛瞬间一静。
陈昜定睛一看。却是个戴着口罩的青年,应该是青年吧,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应该就是刚抢来的橙红色的看起来挺高档的包,右手拿着一把半尺长的尖刀,穿过停滞的车流,一边狂奔一边挥舞刀,歇斯底里地吼,“滚开,不想死的滚开,滚开——”。
行人惶恐地一哄而散。
陈昜有点懵逼。行人道上的人本来挺多,但被这劫匪一喝,前后几十米的人一眨眼就逃的干净,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不要过来啊……刚这么想着,对方就拐了一个小弯,直直地冲了过来。
卧槽。
陈昜心里万马奔腾,侧身让开。这时,他才见到路侧的一个小巷口。原来自个好死不死的恰巧堵住了对方的逃生路线。他哭笑不得,但这时劫匪已经跑到了几米外,比划着尖刀凶残地叫喊着‘不想死滚开’的狠话,他也没办法,只好认怂地举起双手放在脑后。还好,今天穿的是帽衫。他嘀咕着,在劫匪擦肩而过前的一瞬把兜帽戴上,然后手顺势往下一摆,在高速的‘会车’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对方在冲刺,他的身体一下被带的跟着一扬。眼看要被带倒了,他却轻轻地一跳,借力顺着跃了半米,同时配合小碎步扭腰、翻身,在惯性下朝着侧前面扑倒——但同时,他已经把对方的手背在肩上,借助前倾的惯性,猛地一下将对方向前摔了出去。
蓬——
翻身过肩摔。
整个人狠狠地砸在地上,劫匪没有任何抵抗就已经背部着地,翻了死鱼一样的白眼,晕了过去。
陈昜站直腰,看一眼,然后拉拉兜帽,转身离开。
全程不到3秒。
半条街静了,全部人瞠目结舌,目送他走进远处的还不明真相的人群里消失不见,哔都没有哔一声。
“我的天,我的天……”
黑色的小轿车里,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女生碎碎喃喃,小嘴根本停不下来了,“我的个老天……”
哔哔——
直到后面响起催促的喇叭声,她才回过神来。开着车,她控制不住小激动,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第一时间给助理打电话,“安希,安希,你,你给找的那个家政,什么什么,你听我说,我没事,听我说!就是那个家政,你请了几年的那个家政,给我家搞清洁的那个家政啊……他会功!夫!”
“哈嘁。”
陈昜摸摸鼻子,又是谁在诅咒我?他咕咕着,穿过公园,走了一段人少的小路,从事端中全身而退。刚才那情况,除非一早就有留意,否则应该是没人能认出来的。当然,通过监控找出来不难,但如果是警方,那就不用太担心。陈昜想了想,反倒是有点在意另一茬。刚刚一下没收住。
应该,死不了吧?
第十二章 酒架
不过话说回来,好久没见过胆子这么肥的傻贼了。怕不是本地人?要知道,自从全区成为‘蛛网’计划的试行地之后,这几年本地警方的破案率可是逐年上升,到现在已经超过了95%的。
所谓‘蛛网’,就是最新型的治安监控系统。从名字不难理解,这套监控系统的监控范围就像一张蜘蛛的网,将全区完全笼罩在内。什么概念呢?组成‘蜘蛛网’的‘线’是监控的摄像视线,每一条紧密连接毫无间隙,将整个城市的监控盲区分割成一块块独立的监控点……简单来说,只要你触动了某条‘线’,哪怕之后躲着不动,这套系统也可以通过锁定盲区找到你的大致位置。
不过,‘蛛网’的强大还远不止此。如果只是用来监视,那旧式的监控系统也能做到,清晰度的问题完全可以靠更多的摄像头来弥补。真正的区别,还在于‘蛛网’的超强的功能多样性。防干扰,人脸识别,特征筛查,热感应……等,超前科技的强大系统,在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协助警方执行现场任务。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走进这座城市,除非你能上天入地,不然就会像陷入了蜘蛛网的虫子,无处可逃!
在闹市区抢劫,逃脱几率几近为零……
陈昜估摸着,那人要么是没了活路被逼急了,要么是外地来的流犯,否则不可能这么煞皮。他运气也不好。要是平时遇到这种情况,陈昜一般不管,只是今天心情不大好,顺手就拿他出气了。
怕就怕摔得重了。万一真的摔出事来了,说不定就会有人找上门来,搞不好还会被索赔……
念及这,陈昜又有点后悔了。
希望人没事吧。
如此祈祷着,怀着忧虑的心情等了一天,谁知一直都第二天的晚上也没什么消息,风平浪静。
这让陈昜松了一口气。
之后两天,一切如常。直到第三天的下午,他收到了一条短信后,然后就把这事给暂时忘了。
“如果辉仔有你性格一半好就好了。”
“?”
突然发过来这么一条信息,打个问号,苗俪却没回复。
陈昜想了一下,没再追问。因为性格问题,从初中来往到现在七、八年,除了初初的那几年,她和李辉俩人闹别扭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期间也分分合合了三两回,可结果呢?到现在依然好好的。这是第四次了?其实,每一次陈昜都很纠结,那边是兄弟,这边是好友,要怎么调和?
不说要避嫌,李辉的性格就那样的呀。作为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陈昜很了解他,虽然要面子,脾气燥,没耐心,抽烟喝酒打架…….但他本质不错。孝顺,讲义气,有原则,然后其实还很专一。比如,不管别人信不信,但就陈昜知道的,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撩女人,却从没跟除苗俪外的女人上过床。
在这年头,如果这不算好男人,那也绝对谈不上坏吧?陈昜估摸着,过几天,只要给个台阶,李辉八成就会认怂了。到时候,俩人肯定又会四处撒狗粮。如此想着,陈昜就没太将信息当一回事。
而现实似乎也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晚上,几个人又约出去嗨了。陈昜本来不打算出去,但转念一想,虽然估计着没什么大事,但找个机会趁机点拨一下李辉也好。于是他临时改了主意,跟着去了。
这次,李辉请客去了‘新天地’。
名气挺响亮,其实就是‘on’后面的一家夜场,都属于步云桥的产业。不过,严格来说也已经不知道是不是步云桥的了,因为现在这边都归‘纱姐’管。这是两年前的事了,陈昜不少听说。据传虽然在步云桥还在时,整个市中心的商业区都是他的地盘,但自打他被捕入狱后,其中的大半灰色地带就被别人刮分了。东南西北四条街,现在还归步云桥的只剩下东街。这条街有一半也就是夜场这一边的地方本来就是他的合法产业,市区有过半的娱乐场所都集中在里头,酒吧、最大的夜场、游戏厅、各种洗浴按摩城、网吧……毫不夸张的说,这片区域就是整个市区最旺的娱乐区。传言,在步云桥出事后被捕前,已经把所有合法的产业过继到了‘纱姐’的名下,所以在他被捕后,东街才没有被域府清算。而以前跟在步云桥身边的人,被抓的被抓,没被抓的因为不服‘纱姐’的走的走、叛的叛,剩下的人已经不是很多,再没有能力维持对整个市区的控制,于是只能龟缩到东街,安分度日。不过,东街毕竟是一块肥肉,最肥的肉。听说这两年不仅别的地方因为争地盘而闹得凶,不少人也在打‘纱姐’的主意,其中不乏厉害的狠角色。
尤其是前一年,那叫一个乱。步云桥被判刑后,别的地方的地下势力都争先恐后地地涌了进来。整个市区,几乎每晚都会发生因为争夺地盘而引发的街头火拼,场面之混乱、疯狂,连最上面都惊动了。最严重时,从周边四五个域调来的警力就有千人之多,甚至在某个时候还动用了部队。陈昜记得那年刚入学,有段时间,学校就曾明令学生不得夜晚外出,可想而知当时事态的严重性。
说起来,陈昜其实挺佩服那个传说中的‘纱姐’。换了别人,就算是男人,在步云桥垮了之后也未必能镇得住。而她一介女流,不仅守住了,而且很快恢复了整条街的繁华,到最近的一年,不管外面怎么‘兵荒马乱’,东街俨然自成一地,无人敢惹,又成了市区最安稳最热闹的地方。
轰轰轰——
镭射的彩光交叉晃动,几千平方的舞池里,数百人在巨大的音响的轰鸣声中摇摆,群魔乱舞。
“举起你的双手,让我们一起嗨!左右,左右,左右左——”
“嗷嗷嗷嗷嗷——”
……
在dj的嘶吼、爆炸的音乐的轰击下,在酒精的麻痹下,脑子已经无法维系对身体的控制权,寻欢的人们跟随着节奏律动着身体,呐喊着,蹦跳着,脱去了白天的桎梏,在荷尔蒙的刺激下尽情宣泄。
这已经玩了两个多小时,第三箱酒。陈昜塞着一个耳朵,本来想找李辉聊几句,结果他喝了一半就到处跑,偶尔回来一下也是带着人过来喝,喝完又跑……看了一晚,整个迪厅都是他的影子,从舞池到酒台,从酒台到卡座,从卡座到舞台,连跳钢管舞的台子他都蹦上去转了两下……
陈昜捂眼,辣到了。
不过,你还别说,在夜场这种地方,像他这么会玩的还真的就吃香。全场一百多张酒桌几十个卡座,起码有五分一都有他认识的人在里面……不管是谁,只要是认识的,他上去套个热乎就能喝,甭管你一个还是一圈,拿起酒瓶照怼不怂……他一个人,愣是把好几桌人都喝投降了……
陈昜暗暗咋舌。随便一算,两三个小时工夫,他自己一个人就喝了有小一箱了。再加上战斗力相当的王树、罗永亮,叁酒桶,简直无敌。难怪越来越混得开,妈滴这么能喝还怕混不了社会?
“呃——”
过了一会,罗永亮回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陈昜扯着喉咙吼:“不喝啦?”迪厅说话就是他妈的累,聊天靠喊,说话靠吼。
“休息一下。”
“……”
看着他一副‘待老夫休憩片刻再杀他个八百回合’的气定神闲的模样,陈昜忍不住微微后仰。
罗永亮剥了几个花生米,朝舞池颌首,“你不去跳舞啊?”
“不去。”
陈昜摇头。刚才王树撩了两个女的下去舞池了,在人群里蹦恰恰。两个女生看起来像是第一次下舞池,被王树围着转,有点扭捏,不过也玩得挺开心。罗永亮的意思,陈昜哪会不懂,装傻了。
“辉哥呢?”
“喏。”
罗永亮冲着右远处的卡座抬抬下巴。
陈昜的视线穿过晃眼的射灯,看见李辉又在卡座里和人喝上了。还是个熟面孔,那个‘中哥’。这会儿,他倒不像上次那么冷淡,挺热情地搭着李辉的肩膀在说什么,很有些大佬指点小弟的味道。
这货还真是一年到头都在呀。
陈昜感慨,然后又有点好奇。像他这种人,昼夜颠倒,靠什么谋生?要知道,虽然消费水平远低于‘on’,但像他这样包着一个卡座,每晚上随便也得花个三五千,这一个月下来保底就是十多万,普通人根本吃不消的吧?再看他和李光明那些人混得不错,估计着,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业务’呀?
啪。
王树把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陈昜一愣,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看他一脸闷气地又干了一杯,陈昜知道有事了。再瞧那边,刚才的两个女生回到了卡座那边,正跟一班小伙伴在说什么,朝着舞池和这边窃窃私语。
罗永亮站起来,“干嘛?”
王树看了陈昜一眼,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后者睁大眼,低声问了两句,王树就指指舞池。陈昜望过去,然而一大堆人,根本不知道他指什么。不过很快俩人就达成了共识,转身要走。
陈昜喊了一句,“去哪?”
“没事,下去玩玩!”
王树摆摆手。
陈昜看他俩的表情不简单,但想想,也没追问,只是坐着看,打算先看看他们想要干嘛。
果不其然,俩人下去就不是跳舞。到了舞池,他俩在人群里穿插,看这个看那个,明显在找什么人。
陈昜不急了,抿了半口酒润嘴。
不一会儿,王树就找到了要找的人。那是个杀马特,看着只有十几二十岁,瘦的跟个猴似的,正对着一个女孩的背影抖肩抖腿自嗨。只见王树先侧头看了他一下,确认无误后,抓住了他肩膀。后者转头一看,见是王树,手一拍就狠狠地甩开,面露凶相地一指,然后被早有准备的王树拉弓就是一巴掌盖在脸上。隔着老远陈昜都仿佛听到了‘啪’的一声,打得他愣是原地转了半圈。
周围跳舞的几个人一哄散开。
杀马特懵了几秒,接着发狂了,瞪圆眼,嘴型操着国骂,冲着王树就是一拳,然后被罗永亮一脚踹在胸膛上,生生被踹得摔了出去,滑了两三米远。在这过程中,他还碰了好几个人,于是一下就引起了小骚动,旁人纷纷避让。本来人满为患的舞池,‘唰’地就多了一小块空间。
好玩。
陈昜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剧情继续。王树带着罗永亮,两个人都人高马大,而那杀马特目测一米七都不到,根本不是对手。本以为他要怂了,谁知道刚摔下不久,旁边就又挤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人的年纪看着比他大一点,二十上下,虽然还是不如王树、罗永亮高和壮,但好歹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模样,而且一副痞气,显然不是善茬。俩人一看同伴挨打,顿时露出恶相,然后杀马特也是个狠人,二话不说爬起来就是干!于是乎,瞬间就是3vs2的局面,瞬息双方就缠打在了一起。首先来看罗永亮,先是一脚又把杀马特踹飞了,然后脑门被赶上来的一个捶了一下,但他丝毫不为所动,扬起手就像打儿子一样一巴掌盖在对方脸门上,把对方直接给盖得摔了半个跟斗;而后这边厢,王树伸直手抓住最后一个人的鸡窝头,对方的手都挠不到他……倒是被踢了两脚,但他也不甘示弱,抓住对方头发就是不放,拖着来回晃了两下,然后一脚踹翻。完了,手里还抄着一把黄毛。
操,弱鸡啊,连半分钟都没撑住。
陈昜揪眉摇头,大失所望。看起来也是小流氓小地痞的样子,怎么战斗力就如此如此的不堪呢?
“喂!停手!”
这时,见势而来的保安喊着从旁跑过去。夜场闹事,家常便饭一样,迪吧方面的经验可谓十分丰富,不用一分钟就反应了过来,周围好几个保安纷纷围拢。偌大的迪厅,几个人打打架还不如一个女人上去跳个舞来得热闹,上面的dj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音乐不停,压根就当没事发生。
over。
陈昜深表遗憾。对方还是太年轻。
正规一点的夜场,酒吧的保安的反应速度一般都快,要打架通常只有1分钟左右的时间可以动手。短短1分钟,基本上就是一回合的事,也就是说,谁先被打,后面想要还手就很可能没机会了,至少在酒吧里是没了。王树显然深谙此道,所以第一次被挑衅时并没有急于和对方硬怼。
按照写好的剧本,接下来就是保安控制双方,然后赶出去。到了外面,大家要打要跑就各凭本事了。
陈昜原也以为会是这样发展,直到看见又有三、四个人冲进舞池。
千算万算,没料到对方是真狠人。那三人被干倒后竟然无所畏惧,爬起来就是干。王树和罗永亮还是有点意外,但也不手软,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但这次还没将对方撂倒,俩人就被突然加入的三、四个人偷袭了个触手不及,前者被一个飞踢给踢得跌到了酒桌区,后者则被两人抱摔了。
霎时间,本来四五个人的小打小闹,上升到了近10人的群架。音乐不停,全场的人却都停了,强势围观。
没品啊。
陈昜有点看不下去了,正要下去帮个忙,眼角一扫,却见舞池的另一边一个人影飞似的跑来。
那是百米冲刺的速度,猎豹一样跳起,直接越过中间的走台,人还没到,手里就扔出了个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啪’地一声,正中那正围着罗永亮一顿踢的杀马特的脑袋,将之打得一个侧仰,飙着血直直地倒了。
杯子?
陈昜定睛一看,整个杯子已经碎成了渣,再一看,这才看清是李辉。这时候,周围聚拢过来的保安已经有十几个,但他可不吃这套,冲过去飞起一脚,把还围打着罗永亮的另外两人全踢翻了。
全场都被帅到了。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拍电影一样。
这回该收工了吧?
等陈昜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双方已经被隔开。虽然还在不甘示弱地对喷,但面对十几个虎背熊腰的保安,谁也不敢再动手,也动不了。陈昜低头看看,那个杀马特趴在地上,脸贴地,脑袋下面都是血。
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