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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与佛全文阅读

作者:淮上文歌     商与佛txt下载     商与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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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我叫索南多吉,今年30岁,是四川省甘孜州巴丹县一户嘉绒藏族牧民家的长子,现在的职业是当地藏区中学里的一名国文老师。

    从阿妈生下我到现在,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拉萨。

    18岁那年的夏天,我考上了拉萨的一所大学,成为寨子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为了表达对佛祖的致敬,阿妈决定和我一起磕长头去布达拉宫礼佛,同行的还有两位本家的堂姐和几位阿姨。

    我们花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沿着川藏线一直磕到了拉萨。

    就像电影《冈仁波齐》里表现的那样,其中的辛苦不必言说。

    也许是我的虔诚打动了慈悲的萨摩菩提,让我后来的人生发生魔幻般的变化,尽然拥有了关于前世的所有记忆。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使命。

    也许万能的佛祖希望借助我这个卑微的信徒之口,把我前世那段苦难光荣的历史,昭示于天下的芸芸众生吧。

    大学毕业刚刚工作的那一年,我生了一场怪病。

    不发烧不呕吐,所有的生理机能一切正常。就是长睡不醒,不吃不喝。

    阿爸阿妈和镇上的医生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怎么也叫不醒我,最后只能去乞求佛主的保佑了。

    就这样整整昏睡了半个月的时间,家里人已经在给我准备后事了,我却自己平安无事的苏醒了过来。

    除了有点虚弱、大量的喝水之外,没有任何的不适。

    我的劫后余生让阿爸阿妈欣喜若狂,他们从附近的寺里请来了远房亲戚的活佛,给我做了一场隆重的祈福法会。

    可是好景不长,不管是睡梦中还是清醒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幻影。

    或者是烈日炎炎的沙漠深处,几位衣衫褴褛的僧人正在苦难行军。

    或者是金色胡杨林的边缘,一条向西无限延伸的古道上。

    金发碧眼、粗布麻衣、胸口挂着黑色十字架的拜占庭商人,正在赶着漫长的驼队缓缓前行。

    还有清澈见底的大湖,湖边茂盛的芦苇荡,水上飞行的白鸥.....。

    古道从大湖边经过,周围的粗大茂盛的胡杨下,停满了远道而来的商队。

    岸边有一处两层木质结构的客栈,古朴宽敞。客栈后面的院落里,几个古装的伙计正在往马槽里添加着燕麦。

    客栈二楼随风飘扬的酒旗上,“清风泽”的黑体草书,在我的睡梦中无数次的出现过。

    就连西风吹过酒旗的“哗哗”声,都似乎在我的耳边回响。

    所有这一切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那么的清晰可见。

    睡梦里,还有一个头戴毡帽、身穿红色长裙的西域丽人。

    她总是站在夕阳下的荒漠里,对着远方大声的喊着:易金城!金城君!

    每当这时,我总会有一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痛。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是满脸的泪水,那个梦中的我真的哭了,而且磅礴淋漓的恸哭。

    对于这些频繁出现的幻影和幻听,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

    为此,我还特地去了州立人民医院的精神科,请专家好好诊断了一下,结果还是一切正常。

    专家是一位美女医生,她还讥笑说我的穿越剧看多了。

    可在巴丹藏区的那片草场峡谷里,哪有什么穿越剧可以看啊!

    既然世俗的医生无法为我解惑,那就去请求活佛的帮助吧!

    活佛告诉我,睡梦脑海中的那些幻影,很可能是我关于前世的记忆。

    前段时间的那场怪病,其实就是我进入前世之门的休眠期。

    我们藏族人是相信前世和轮回的,所以活佛的点化让我豁然开朗。

    不错,记忆里的幻影就是我的前世。

    那个西域丽人肯定是我前世里的恋人或媳妇,易金城就是前世里的我。

    而那个西域古道边上的清风泽客栈,就是前世里的故土家园了!

    根据对这些幻影的理解,这个易金城的家乡肯定是在古西域沙漠地带的某片绿洲上。

    但为什么会频繁出现和尚僧人的身影呢?难道我的前世与这些僧人有关?或者这个易金城本身就是一位僧人?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开始从电脑上查阅搜寻关于这方面的一些资料。

    与西域有关的汉族僧人,历史上只有两位,大唐的玄奘和东晋的法显。

    浏览玄奘的游记《大唐西域记》时,和看《西游记》一样,没有任何的感觉,那完全是别人的故事。

    但当东晋法显大师《佛国记》熟悉的文字跃然纸上的时候,我顿时泪如雨下。

    千年之前的山川风貌、江湖故人像潮水一般的汹涌而来。

    我的于阗故国!清风泽的老家啊!

    我的妻子戎卢国的公主古兰朵!

    还有亦师亦父的法显大师!

    幻影的碎片已经连接成清晰的记忆长河,我再也无法忍受记忆深处的悲怆和思恋,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佛经里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三生三世的苦苦等待,才能换来那回眸的一笑。

    1600多年前的易金城转世为今生的我,那该是多少代的修行啊!

    我已身心俱疲,所以关于这个易金城的故事,还是让他自己来告诉诸位吧。

    好在异世轮回的时光隧道里,前世的他与今世的我是没有区别的,共有着一个永恒不灭的灵魂。

    我已经看见公元430年的深秋,于阗王城的一隅,老迈的易金城正枯坐于昏黄的羊油灯下。

    他面前褐色的莎草纸手抄本已经摊开,在它的首页上赫然写着“西域易氏”四个规整的楷书。

    四个大字的右角,是一方朱红的易门官印。

    在余下的岁月里,他耗尽全部的心血撰写了一部易氏家史。

    把晋代末年金城郡易氏一门,在于阗国这个西域腹地的创业史完整的记录了下来。

    当然也包括他那天涯过客的行商岁月里,在柔然、安息、大食、西海云国留下的风流往事。

    还有他的公主古兰朵,已经逝去的老妻。

    还有法显大师,带他走上皈依之路的恩师。

    还有他在于阗国清风泽的大湖岸边,度过的那些最美好的童年岁月.....。

第一章 金城易氏

    吾易金城,字故园,西域于阗国易姓三世之长孙。自先祖于汉地金城郡迁徙至此,而今已有百余年矣.....。

    我叫易金城,字故园,是西域于阗国易姓家族的长孙。

    自从一百年前我的爷爷从汉地金城郡迁徙至此,到我这辈已经是第三代了。

    我如今掌管的这家客栈,也是爷爷留下来的产业。

    客栈建在清风泽大湖的岸边,所以也被过往客商们称为“清风泽客栈”。

    是西域各国、以及更远的柔然、萨珊、贵霜、云海诸国的商贾们,前往汉地长安、洛阳,从事丝绸贸易的必经之地。

    离开了这里,下一个最近的给养地就只能是蒲昌海畔的楼兰国了。

    两地之间相距千里之遥,中间还横亘着一条鸟也飞不过去的黄龙沙海。

    无数往返这里的商旅、僧人、兵家过客葬身于此处,每每谈之无不变色。

    因此清风泽客栈对于这些长途跋涉的人们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途中身体虚弱的老幼可在这里养好身子,路途不熟的远客我们可提供带路的向导。

    商队给养的补充,燕麦、干肉、饮水、馕饼、池盐,我家的库房里应有尽有。

    为了东土的绸缎绫罗,这些异域外邦的客商们在路上已经行走了几个月、几年的时间。

    赌上了所有的家财,甚至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运气好的话,百十驮的丝绸顺利运抵巴比伦、拜占庭、罗马,可以换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运气不好遇到了劫匪、毒龙、天障、战乱,弄了个尸骨无存、钱财散尽的也不在少数。

    这就可怜了那些守在老家,等着他们平安归去的妻子儿女、老迈双亲了。

    从幼年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看惯了这样的熙来攘往、悲欢离合。

    所以从爷爷客栈开张的那时候算起,厚待过往的客商异乡人,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清风泽客栈的传统。

    这个店风也一传十十传百,在路过本店的过往客商中间传播了开来。

    只要经过于阗国,清风泽客栈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我们易家也和这些南来北往的商贾们接下了深厚的友谊,这种关系从祖父辈传到了父亲辈,又传到了现在我们这些孙子辈,不出意外的话还会子子孙孙的传下去。

    清风泽大湖是由昆仑山上千年冰雪融化成水汇聚而成,方圆几百公里,浩渺如烟、水鸟如织。

    岸边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交错生长在同样望不到边际的胡杨林里,每年秋季,碧蓝的大湖、漫天的芦花和金黄色的林海融为一起,形成了一道无比绚烂的风景线。

    当年一位汉地将军带领他的人马,从蒲昌海的屯区涉过沙漠初到此地时,被这样壮阔的风景深深震撼了,也想起了楚地故乡的云梦泽大湖来。

    他不禁慨叹道:瀚海连天,清风拂面!美哉!壮哉!

    随行的书记官赶紧把将军的话记录了下来,给了这处沙海腹地的大湖一个很清爽响亮的名字“清风泽”。

    从此,清风泽连同我们易氏的这间同名客栈,就在当地居民和过往的客商中间叫开了。

    一个汉人为什么会不远万里的跑到西域胡地来经营客栈,外人知之甚少。

    小时候听爷爷说起过,那是我们易氏家族的一部血泪史啊!

    我的祖辈时代居住的老家,在汉地的金城郡。

    金城郡位于黄水岸边,历来是西域诸国和汉地商贸往来的咽喉之地。

    很多来自胡地的客商来到金城郡时,面对着滔滔的黄水就会萌生退意、踟躇不前了。

    金城易氏的先人们就抓住了这样的机会,在城内开了一家专门接待西域胡地商旅的客栈。

    每年黄水的枯水季节,会派人渡河南下洛阳、建康、姑苏等地,采办大批的丝绸运回金城郡。

    然后和这些住店的客商们进行交易,换取安息国的金丝地毯、大食的珍珠珊瑚、云海西国的夜光杯、还有西域诸地的玉石奇珍。

    我们易氏最鼎盛的时期,在长安城里也开了几处商铺和一间客栈,都在长乐宫附近。

    专门销售这些来自异邦的新奇物品,前来消费购物的都是一些王公大臣们,或者是那些前来朝贡拉关系的地方诸侯大员们。

    一些远道而来不畏艰险、要求渡过黄水前往长安皇城的胡人商贾、僧侣、使者,我们易家也会帮他们组织渡船、车马、沿途的护卫,把这些人安全的送到长安去。

    作为回报,他们在长安城里下榻的地方也都会选择我们家的客栈。

    可惜好景不长,到我曾祖父的爷爷那辈的时候,就开始天下打乱了。

    留在长安城的易氏这一支在汉末董卓专权的时候,被官家强行迁到了洛阳,从此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或者倒毙于途中,或者丧命于黄巾的祸乱,谁能说的清呢!

    真是宁为盛世狗,不做乱世人啊!

    金城郡是汉末西凉军阀们的大后方,当然也成了各路诸侯来回争夺的焦点之一。

    常年的战乱招兵、苛捐杂税,原本富庶繁荣的偌大城廓十室九空。

    金城易氏一族,大汉几百年的辛勤经营积累起来的惊人财富,也是一朝散尽。

    金银财宝这些东西,盛世是幸福的源泉,乱世则是招灾的祸根。

    为了避免一个家族全部完蛋的厄运,族人们开会商议后,就四散逃命去了。

    有翻越秦岭进入巴蜀的;有渡过黄水,然后沿汉水南下、越长河进入岭南山区蛮荒之地的。

    总之身处乱世,保命为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到了西晋初年天下稍定的时候,金城郡原本人丁兴旺的易氏家族,只剩下了我曾祖父这一个男丁。

    他依靠一身的本事,藏入深山渔猎为生,才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

    后来他娶了流落山地的贵门之女为妻,就是我的太奶奶,生下了我的爷爷和他的两个哥哥。

    再后来,他回到了已是断壁残垣的金城郡,在早已变成白地的易氏老宅的一口枯井旁边,挖出了当年离开之前埋下的仅存家当,五百两黄金和几颗家传的夜明珠。

    依靠这些财富,他招募了十几个流民,在老宅的地基上重新盖起了一座砖木结构的宅院,把易氏金城客栈的酒旗重新挂了起来。

    据说这间客栈,是当年金城郡的置所里第一家战后重新开张的百年老店。

    曾祖父重拾家族祖业的初衷,一方面是向世人昭示易氏一门还没有死绝,还有延续香火的后人。

    另一方面,也是为那些流落异乡的易氏子孙们在故土建立一个容易探访识别的基地。

    将来有一天,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假如重回家园、落叶归根,还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令曾祖父遗憾的是,接下来的几十多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个易氏分支的后人寻根归来,却等来了另一场生灵涂炭的天下大乱。

    司马氏的西晋末年,朝廷贪腐混乱,北方的胡人部族乘机南下。

    当年司马昭从曹魏手里窃取的江山很快土崩瓦解,官家庶民都成了北方蛮族的鱼肉。

    所到之处,这些手握弯刀的蛮族视中土汉人为猪狗肆意杀虐,遇村屠村遇城屠城,大有把所有的汉人斩尽杀绝的架势。

    汉人妻女的命运就更惨了,不管是山野村姑还是大家闺秀,一旦落到了这些蛮族人的手里,就变成了他们所说的“两脚羊”了。

    被像畜生一样的污辱虐待之后,还会被剥光洗净投入巨大的石磨之中,做成充当军粮的“肉糜”。

    一时之间整个黄水之北,成了汉家黎民的人间地狱。

    幸存下来的更是惶恐如丧家之犬,或者举族渡河南迁,或者邻里亲戚结伴南行。

    向更遥远的江淮、闽越、荆楚岭南等南方的蛮荒之地,蜂拥而去。

第二章 乱世逃亡(一)

    匈奴、竭氐等族的联军即将破城的前夕,刚刚复兴过来的金城易氏再一次面临生离死别。

    在曾祖父的安排下,我爷爷的两个哥哥,带领全家所有的妇孺、细软和伙计佣人们渡河南下,沿着汉末家族第一次逃亡的老路,向巴蜀荆襄的方向逃命去了。

    还未婚娶没有家小的爷爷,曾祖父把他委托给了葱岭贵霜国的商队。

    这个来自异邦的商队与我们金城易家是几辈子的交情。

    听爷爷讲该商队所属的商家在贵霜国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曾经一度垄断了该国和中原地区的丝绸贸易,这中间也有我们家的功劳。

    其创始人撒马尔罕大汉武帝年间初到金城郡时,正是我们家最兴旺发达的时候。

    据说这个异邦小伙子只赶来了三匹瘦弱的骆驼,带来交易的玉石金币已经在沿途被路过的劫匪和关卡洗劫一空。

    就是在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是我们金城易氏的先人收留了他,在我家的客栈里做了五年的帮佣和翻译。

    后来另一支贵霜国的商队途径金城郡前往长安,归途的时候正好住在我们的易氏客栈。

    五年来撒马尔罕的忠诚、勤奋也感动了当时管家的易氏先祖。

    于是这位老祖宗就借给他大量的钱财,购置了十峰骆驼、几百匹的上等丝绸。

    还为他从官府那边申领了大汉朝的通关文牒,配备了几个随行的伙计。

    就这样,他跟着来自故乡的商队平安顺利的回到了贵霜,带回的丝绸也让他爆赚,一下子成了当地的豪门。

    第二年这个小伙组织了更大规模的驼队重回金城郡,用带来的西域货物抵消了欠我家的所有债务。

    贵霜国撒马尔罕家族和我们金城易氏的缘分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接下了,中间还有过好几代的联姻,由原来的商业伙伴变成了更为紧密的亲戚关系。

    这样的家族联系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时间,直到汉末乱世才有过一段时间的断裂。

    等我的曾祖父在晋初把金城易氏客栈的酒旗重新升起来之后,撒马尔罕后人经营的商队重返汉地来金城郡寻访故人,两家的关系才有重新连接了起来。

    所以在家族危难时刻,让年轻的爷爷和撒马尔罕的商队一路西去,不适为一种明智的、让人放心的选择。

    把所有的晚辈们都安顿好之后,曾祖父自己却坚持留了下来,去附近的山里继续他以前从事的渔猎生活,也代全家人照看在城里的产业。

    这个曾祖父是个很固执的老头,包括我爷爷在内的几个儿子把头都磕破了,要他一起逃亡,或者代他留下来看管祖业。

    他坚决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催几个儿子赶紧上路。

    就这样,原本幸福兴旺的一家人只能抱头痛哭、依依惜别了。

    此次一别和汉末那次一样,再也没有过天涯相见的机会。

    为家族的中兴立下汗马功劳的曾祖,从此也没有了他的任何消息。

    每年家族祭奠的时候,远在于阗国的我们易氏族人们,都只能向着东方焚香磕头,祈愿曾祖爷爷的在天之灵了。

    临行之前,曾祖父为爷爷准备了两匹河西良驹和几十斤的金沙,十来个随行的家丁,还有几马车的食物给养。

    这趟西去的逃亡之路,也是危难时刻的无奈选择,注定会是多灾多难的行程。

    贵霜商队和爷爷一行马不停蹄的晓行夜宿匆匆赶路,起初除了沿途少量流民的骚扰外,基本上没有遇到大的障碍。

    正当大家开始放松了警惕,把这趟出行当成是一次普通的商旅之时,危机突然之间来到了众人的眼前。

    一日中午,刚过了武威郡来到了张掖郡的置地,大伙纷纷下马休息、埋锅造饭。

    这时远方草原和黄土塬相接的地带忽然灰尘弥漫,无数个哭天喊地的流民蜂拥而来,背后是匈奴骑兵马队嗷嗷追杀的声音。

    大家来不及商量,慌乱之中跨上战马一路向西的狂奔而去,满载货物和给养的驼队马车全部都被丢下来了。

    这个时候逃命是第一位的,要是被裹挟到流民的队伍里,最后必然会是死路一条,成为匈奴骑士们刀下的猎物。

    爷爷和他手下的家丁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有都是弓马娴熟的练家子,平时在一起十几年的操练狩猎,有着很强的危机应付能力,和彼此之间的默契。

    仓促之间,大家还是带走了大部分的马匹和一些棉衣毛毯、水囊肉食。

    他们都知道,这次远行不同以往,是一次决定生死的流亡之路,所以大家都是高度的警惕。

    可惜贵霜商队的命运就惨了,领队的头领太在意驼背上的货物,而丧失了最佳的逃跑机会。

    结果被完全的裹挟在流民的人海里,和爷爷一行彻底失去了联系。

    他们最后的命运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或许匈奴人会对他们网开一面,因为这些胡戎现在主要是对于黄皮肤黑眼睛的汉人开刀。

    贵霜商队的伙计们都是金发蓝眼的外邦人事,和这些胡戎差不多同宗同族,应该会受到优待的。

    原本指望跟着商队去葱岭西域安身的计划,现在已经落空了。

    返回南下此时已没有退路,爷爷只能带着众家丁一路西行。

    所到之处的城池村落十室九空,断壁残垣,连个汉人的踪影都很难觅到了。

    过酒泉郡、出玉门关后,马背上留下的给养就消耗的差不多,而前方就是来往的古今客商们谈之变色的黄龙沙漠。

    按照贵霜商队提供的路线图,沿着茫茫沙海的边缘一路南下,会路过楼兰绿洲,再往南走就到达了西域诸国。

    到了那里他们就安全了,可以选择就地安身,也可翻越葱岭到达贵霜国的境地,去寻求撒马尔罕家族的庇护。

    于是爷爷带领手下四处寻找给养和水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口苦水井和几户放牧为生的山地野民。

    苦水井的水质苦涩难以下咽,但众人还是把马背上所有的皮囊都灌满了,这些水在赤地千里的戈壁沙漠里,可都是生命之源啊!

    荒野牧民人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爷爷用几块布匹和他们换取了几百斤的肉干和奶酪。

    有了这些给养后,他们就开始沿着戈壁上依稀可见的古道,向西南方向的蒲昌海绿洲进发了。

    一路上还可以看到大汉强盛时期修建了的长城和烽燧,但现在早已是人去楼空没有了生机。

    起初,大伙对于西域客商们描绘的黄龙沙海的险恶并不怎么在意,除了遍地平静的沙丘,蓝天白云之下并没有什么险境啊?

    但是一天夜间他们终于领略了黄龙的威力,原本星光灿烂的夜空很快被乌云笼罩,风越刮越大,沙丘开始移动,发出了?人的咆哮声,黄龙醒来啦!

    转眼之间,宿营的帐篷完全被移动的沙丘覆盖,来不及逃走的人马行李全被埋在了里面。

    爷爷和另一个名叫卢羽的家丁夜间结伴出来小解,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天亮的时候,黑风暴已经过去,可怕的黄龙再次平静了下来。

    但是昨夜他们露营的地方已经垒起了一条小山般的沙丘,沙丘的边缘还有几头半截身子埋在沙堆里不能动弹的马匹,在那儿无力的嘶鸣着。

    两个人赶紧跑了过去,把这几头仅存的脚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了出来。

    幸好马背上的盛水的皮囊没有破,装有肉干的袋子还在上面。

    只是可怜了这些追随他来到此地的家丁兄弟们,一班生龙活虎的小伙子转眼之间就被黄龙彻底的吞没了。

    悔恨和哀思都是没有用的,主仆二人只能踏着黄沙向南继续前行,十几天后终于来到了鄯善国的楼兰地界。

    此时正值夏季,广阔无垠的蒲昌海烟波浩渺,湖面上白鹭群飞,鸥雁如织。

    湖岸边上的芦苇荡郁郁葱葱、无边无际,一派瀚海黄沙之中塞外江南的模样。

    爷爷和卢羽二人,先是不顾一切的扑进大湖里爽爽的洗了一澡,然后又痛饮了咸涩的湖水。

    这些天饮苦水、嚼肉干一路走来,两个原本玉树临风般的小伙子,已经变成了满脸风霜、皮肤赤酱色的胡人模样。

    上岸后,他们还特意拿出了干净的衣饰,刻意修饰了一番,希望进入楼兰城之时不至于被当成要饭的叫花子,被看门的守卫给赶了出来。

    另外听说楼兰的西域美女很漂亮,过去二十年里一直锦衣玉食少爷出生的爷爷,当然也不希望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刚刚失去同伴的悲痛,已经被青春年华的好奇心所取代。

第三章 乱世逃亡(二)

    两人收拾停当,牵着仅存的三只骏马坐骑正兴冲冲的向城门口走去。

    突然卢羽爷爷指着城门上血色的匈奴追风旗,惊恐的喊道:“匈奴人!”

    爷爷也紧跟着看到了守城士兵腰间挎着的弯刀,这是匈奴骑兵特有的兵器,早已让天下人闻风丧胆。

    楼兰国看来已经被匈奴人占领了,这时候再到城里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他们慌不择路的调转马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沿着蒲昌海岸边的胡杨林,向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幸运的是匈奴人兵马都驻扎在楼兰城及其周边的地方,其他区域他俩再也没有遇见这些汉人眼里的魔鬼之师。

    既然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葱岭以南的贵霜,那就还要沿孔雀河向西南方继续前进,迎接他们的将是又一片让人生畏的黄龙沙海。

    这样看似平静的沙漠,在爷爷的眼里已经是杀人于无形的阎罗。

    变幻无常的黑风暴和移动的沙丘,真是人的力量无法预测和抵御的。

    按照羊皮路线图里的指示,下一个绿洲将是于阗河流域的于阗国了,它是西域诸国中实力最强大的一个王国。

    没有失散前,撒马尔罕商队的领队告诉过他,这个王国目前上自国王下至庶民,都信仰一种从天竺国传来的大乘佛教。

    这里的每家每户都供佛吃斋,慈悲为怀,所以也是一处理想的乱世托生之所。

    已经没有退路,两个人只能沿着蒲昌海和沙漠边缘依稀的车辙旧道继续前行。

    一路上没有再遇见可怕的黄龙,但一件更悲催的事情降临到两人头上,他们迷路了。

    夏日午后,沙漠深处忽然出现了海市蜃楼的绿洲幻境,两个人能清晰的看见胡杨林、清澈的大湖以及在湖边放牧的成群的羊驼。

    “少爷快看啊!我们到啦!于阗国!”卢羽爷爷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撒开马蹄向绿洲的方向狂奔而去。

    没有“海市蜃楼”经历的爷爷也开心的跟了过去,他认为几个月苦难行军终于过去。

    前方的绿洲看似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到不了地方。

    黄昏的时候,俩人和他们的坐骑都已经累趴下了,精疲力竭的倒在了一片沙丘的斜坡上。

    夕阳下的绿洲幻境消失的无隐无踪,只有一望无垠、千年死寂的沙海。

    追逐幻影的足迹早已被流动的沙地掩埋,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径。

    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气从脊梁骨的下部升起,爷爷不禁打了个寒颤。

    早年在金城郡老家的时候,他无数次从过往的商队那里听说过在黄龙沙海里迷路的故事。

    而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亡。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也有的胆小鬼则是会被自己的恐惧吓死。

    好在临进沙漠前,两个人已经备足了充分的饮水,又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

    所以爷爷和家丁卢羽也没有想那么多,稍作休息后,两人就搭起了帐篷准备晚餐了。

    哪怕现在就死,也要吃饱睡足了,所有烦心的事情等天明后再说吧。

    夏秋时节的西域沙漠,白天的时候都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日子。

    爷爷也曾经从一位萨珊商人那里,学到过沙漠腹地辨别方向的一般方法。

    这个季节的正午十分,人的身影倒向的地方就是北方,与之对应的就是南边。

    葱岭贵霜国既然是在南方,他们只要一直朝南走就可以了,总会有走出沙漠的那一天。

    就这样,爷爷他们主仆二人在这个西域大漠里整整行走跋涉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所有的饮水食物都已耗尽,随行的马匹也全部被宰杀,生食马肉、渴饮马血又苟延了一段日子。

    当两个人完全的山穷水尽、就要坐以待毙的时候,一天清晨,他们隐约听到了山羊的鸣叫声。

    据说一个人在快要死去的时候,也是他的感官系统最敏感发达的时候,此时能够听到天边之外的声音,能够看到天的尽头。

    两人赶紧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羊鸣的方向跑了过去。

    远远就可以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胡杨林,无数只在沙漠边缘的草场上放牧的牛羊,最后映入他俩眼帘的是一池碧波如洗的大湖。

    于阗国终于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让爷爷和卢羽这两位少年一下子来了精神,向大湖狂奔而去。

    就在他们幸福的沐浴在大湖的碧波里牛饮之时,一位在旁边放牧的牧民老人用长长的套马杆硬是把两人赶上岸来。

    这位古铜色皮肤、白须齐胸的异族老人用他们听不到的本地土话,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给二人解释着。

    他的意思后来爷爷总算明白了,也充满了感激。

    异族老人告诉他俩,长期饥渴交加的人初遇甘泉之后,一定不能喝的太急太多,否则就会有心肺爆裂之危。

    他还举了个例子,从前一位刚刚走出大漠的幸存者,见到大湖后和他们一样 ,一场毫无顾忌的豪饮。

    然后只听“碰”的一声,这个人的小命就此休矣。

    老人还送给了二人几块馕饼,这是他出门放牧的午餐。

    饮水和食物下肚之后,爷爷和卢羽终于活了过来。

    谢过这位素未平生的牧羊老者,两人在湖边洗净随身衣物,挂在胡杨的树枝上晒干。

    然后又对着如镜的湖水,用短剑的锋刃剃去满脸野人般的须发。

    出生富贵之家锦衣玉食长大的爷爷,可不想蓬头垢面乞丐般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洗浴完毕收拾停当后,两个人沿湖走了一圈,细心查勘了一番于阗王城的整个外景。

    让爷爷惊喜的是,在大湖岸边的一处空地上,两人遇见了一块刻有汉字的青石巨碑。

    他们这才知道眼前的这片大湖,有个很有诗意的名字,谓之“清风泽” 。

    “卢羽,我们不去贵霜了,就在这安家吧!”

    “少爷,这里不会有匈奴人吧?”卢羽担心的问。

    在爷爷眼里,他和卢羽爷爷之间现在已经不是主仆关系了,早已成了生死与共的兄弟。

    “就算真有这些匈奴蛮胡,我也不走了!与此在沙漠里渴死饿死,还不如死在人家的刀下来的痛快!”爷爷不容置疑的决定道。

    两人进入王城之前,爷爷特地在“清风泽”石碑的后面挖了个深坑,把随身携带的几百两金沙埋在了里面。

    这笔财产在大漠里快要渴死之时,他也没舍得丢下,这可是金城易氏将来重振门庭的全部家底啊!

第四章 采玉人(一)

    于阗王国的都城就位于清风泽大湖的岸边,城墙很是低矮,狭窄的城门楼子仅能容纳两匹马并肩而过。

    进入城内后,却是另一番别样的天地。

    宽敞的大街,全部用来自于阗河里的天然卵石和玉石的毛料铺就而成。

    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了晶莹璀璨的光芒。

    走在上面宛如是在一条通往天堂的金光大道上漫步,让人不禁产生飘飘欲仙的恍惚之感。

    西域自古多奇玉,用这样珍贵的石材铺路,也真是够奢侈的。

    凡是物以稀为贵,身在昆仑美玉的故乡,随便一脚都能踢出个玉石疙瘩来。

    所以外人看来倍加珍贵的玉石毛料,在此地也就被视为稀松平常的石头了。

    自小在富贵的商贾之家长大、看惯世间奇珍的爷爷,第一次见到此等景象也是大为惊奇。

    “卢羽,咱俩这回发财啦!哈哈!”爷爷开心的对身边的卢羽大声笑道。

    “少爷!这就叫耗子掉进了米缸里,有命吃没命出啊!”卢羽苦笑着应答。

    “言之有理!”刚刚劫后余生的爷爷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石材能平安的运到中原汉地,在太平的年代确实能赚上一大笔。

    但在城外那连绵千里的黄龙沙海里,一皮囊的饮水也胜过了无数的玉石珍宝。

    道路两边的民舍、商铺、官署、寺庙规整有序的散布着。

    或石木结构、或泥砖搭建,具有明显的异域风格。

    可能常年少雨的缘故,所有的建筑全都是平顶结构,没有汉地建筑常见的屋脊。

    城中少数带有房脊、铺盖木瓦的院落,毫无疑问,肯定是侨居此地中土人家的院落了。

    高大茂密的胡杨、果木点缀其中,让整个王城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街上的行人绝大多数鼻梁高耸、金发碧眼,和爷爷在金城易氏客栈里见到的那些西域商人,在语言和服饰上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对于爷爷和卢羽这两位初来乍到的中土少年,到是充满了好奇。

    一群当地的顽童紧紧跟在两人后边,不时有路人主动和他俩打招呼。

    迎面遇到的妇人或少女,都会对他俩双手合十的含笑致意、款款而过。

    看来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大乘佛法,已经在这个王国的民风里开花结果了。

    土著居民的友善,让历经千辛万苦,逃难至此的爷爷、卢羽二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也更坚定了俩人在这个王国落脚生根下去的决心。

    但在这言语不通、与故土相隔千山万水的西域王国要想长期生存下去,首先应该找个谋生的差事。

    等熟悉了本地风俗人情,与市井街坊、官差衙役混熟之后,才能图将来的发展。

    否则一到此地就出手阔绰的用手上的金沙买房置地、经营事业,会招来本地人的嫉恨而引来无妄之灾的。

    于是俩人先找了一家沿街的旅馆住了下来,比划着让吐火罗族伙计端上了一大盆熟牛肉、整陶罐的羊奶酒、还有几大块刚刚出炉的馕饼。

    爷爷和卢羽二人大块朵颐、开怀畅饮了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享用过这么丰盛的食物了。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又美美的睡了一觉,这一睡就是整整两个昼夜。

    等他们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进入于阗王城第三日的午时了。

    窗外艳阳高照,初夏温暖的和风里,还夹杂了些许胡杨嫩叶的味道和桃李枣花的芬芳。

    从金城郡一路走来风餐露宿、火舞黄沙留下的疲惫和创伤,已经被畅快淋漓的酣梦完全的抚平了。

    伙计提来了一木桶清凉的井水,两人洗漱完毕,去前厅点了些烤肉馕饼吃下。

    回头换上从老家带来的丝绸汉服,爷爷感觉自己终于又一次活了过来。

    还是那位在黄水岸边、祁连大山里策马悬弓的易家美少年。

    中原汉地的连年战祸,也深深影响了这座因东西方商贸而兴的西域王城。

    市面上各家商铺的生意凋零,很多商家都选择了关门歇业。

    或者迁往郊外的绿洲,恢复渔猎放牧的乡野生活。

    或者选择远走他乡,去更遥远的柔然、萨珊、贵霜等地一路行商去了。

    所以爷爷卢羽二人在这个时候,来于阗王城里寻活计,谋求容身之地确实不是时候。

    午饭过后,两人来到街上,从南城走到北城,再从东门找到西门。

    不管是官家的马夫、还是店铺的学徒、伙计,尽然没有一户愿意收留他们。

    “两位小哥请留步!”

    正在两人满心失望疲惫的准备返回旅店时,忽然久违的乡音从背后传来,明显是在和他们打着招呼。

    回头望去,旁边的街角处停着一辆正在卸货的马车,一位汉人面孔的老者应该就是马车的主人。

    他正笑吟吟的向他们挥着手杖迎了过来,爷爷和卢羽顿时来了精神。

    在这遥远的胡地,还能遇到故乡的长者,听到这熟悉的陇音,让他们喜出望外,也赶紧迎上前去鞠躬施礼。

    “两位小哥器宇不凡、玉树临风,一望便知是来自中土的世家子弟,请问来到此地有何贵干呀?”

    施礼寒暄完毕,老者轻捋银须,笑着探问道。

    “哎!中土胡人作乱,老家金城郡已被烧成一片白地。我们易氏为避灭族的大难,不得不举家四散逃亡啊!”

    讲到伤心处,想起那些今生再难相见的亲人们,爷爷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金城易氏!久仰久仰!”

    “老人家也知道我们金城郡的易家?”卢羽惊喜的问。

    “何止是知道啊!老叟慕容秋,武威郡人士。想当年大汉如日中天的时候,我们两家可是几百年的世交!今日还能在这遇见易氏的后人,真是缘分不浅啊!”慕容秋老人慨叹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世叔在上,请容侄儿一拜!”

    早年间听长辈们说起过慕容家族和我们金城易氏的很多往事,自从汉末天下狼烟四起之后,不仅易氏一门几经沉浮,偌大的武威慕容氏从此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了一点消息。

    所以听到眼前这位老者自报家门之后,爷爷也是感慨万千,赶紧拉着卢羽跪地就拜,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两位世侄快起来,快起来!”慕容秋老人呵呵的扶起了二人,拉着爷爷和卢羽向一旁的商铺走去。

    爷爷这才注意到街边这处宽大的玉石店铺,一色的汉地装饰,商铺的门楣上“长安坊”三个黑体篆书格外的显目。

    几个伙计正从牛车上把一块块新采的玉石毛料卸下来,搬进了商铺后面的工房里。

    爷爷记得武威慕容氏世代经营的主业,就是西域和汉地长安、洛阳之间的美玉生意。

    没想到远在武威郡的家业全毁了,百年之后的今日,眼前这位慕容世叔还能把祖传的基业,在这里重新立起来。

    将来等汉地的烽烟散去之后,这西域长安坊里生产出来的美玉,肯定还会是中原上流社会争相把玩的奇珍。

    看着橱窗里堆砌成山、白如羊脂的昆仑美玉,爷爷对慕容秋老人感到由衷钦佩,也进一步坚定了他自己重振易氏的决心。

    “自来之则安之,过往的伤心事就不要再提啦!不知二位今后有何打算?是留在此处呢,还是前往他处另谋高就?”

    在店里落座之后,伙计为宾主端上了热腾腾的奶茶,慕容秋看着这两位萍水相逢的后辈关切的问道。

    “不瞒世叔,我们原本是计划远赴葱岭贵霜国,投奔那边的亲戚。可这一路走来,不仅随行的贵霜商队落入了匈奴人的虎口,同行的十几个弟兄也全部葬身于这城外的黄龙沙海之中,只有我们两人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小命。”

    爷爷品了口热茶接着说道,“于阗国这里民风醇厚,又远离五胡的祸乱。所以我们决定不走了,就在这里把今后的日子过下去。将来如有机会,从这里启程返回中土的路途也近一些。”

    “可这偌大的王城,连个马夫的活计也找不到!慕容老爷能不能帮帮我们?”卢羽爷爷挠了挠后脑勺恳求道。

    “于阗国孤悬于沙海边缘,国泰民安,确实是个乱世蛰伏的好去处。”慕容秋站起身来,亲自给两位后辈的茶碗里续上了奶茶。

    “从此处出南门三十里,于阗河与昆仑山余脉的连接之处,有一处慕容山庄,那是我家祖先初到此地时留下的产业。二位如不嫌弃,可去那里暂住。”

    “那太好了,我们正愁没有容身之处呢!世叔的大恩大德晚辈记下了!”爷爷喜出望外的站起来作揖道。

    慕容秋摸摸胡须,别有深意的呵呵还礼道:“哪里哪里!世道不安宁,老夫和家眷都搬到这王城里啦!山庄那边只有一位老迈的管家和十几个常年帮我采玉的伙计,你俩去那边后也正好帮我照看照看,我不会亏待二位的!”

    说话之间,门外的伙计已经把马车上的玉材籽料全部搬入了库房。

    “那就这么说妥了,我在南门外等侯二位!你俩回去收拾收拾,今晚我就带二位去我的山庄!”

    慕容秋站起身来,笑容可掬的准备送客了。

第五章 采玉人(二)

    出了于阗国的王城之后,马车沿着于阗河畔胡杨茂密的古道,一路哒哒哒小跑着向大河的上游疾驰而去。

    正是夏秋时节,昆仑山脉丰沛的融水让于阗河汹涌澎湃,很有点老家金城郡黄水大河的气势。

    马车在沿途的一处驿站土城稍作休息后,就离开了河岸,向更远处与大山相连的葱茏地带进发了。

    葱岭就是这样一眼望去绿绿葱葱的高地山野,爷爷终于明白中土汉人把这片区域称为“葱岭”的缘故了。

    慕容前辈的先人们不远万里来到这胡地,在居家选址上仍然沿用了汉地居民背山面水的风水哲学,让爷爷很是钦佩。

    “少爷,太漂亮啦这地方!”卢羽的感叹声打断了爷爷的思绪,他也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撼。

    马车此时正在一片沙柳、花草砾石遍地的荒原上奔走。一边是连绵起伏、壮阔雄浑的昆仑大山、一边是一望无际、万籁俱寂的黄龙沙海。

    在金色的夕阳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爷爷和卢羽禁不住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对着大山和沙海一整狂吼,他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的爽快过。

    “后生们,当年咱大汉鼎盛之时,出使西域的张骞大人、班超大人都从这条道上走过!哎!谁能想到那么富庶强大、万国来朝的汉人天下,会沦落到今日任由胡人宰割的境地!可悲可叹啊!”

    坐在一旁的慕容老人幽幽的叹息道。

    回想昔日的繁华,再看看今天的亡命天涯,两个人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落日之前,马车终于驶入了的慕容山庄。

    整个庄园依山建在一处花岗岩体的高台之上,远处的于阗河一览无余。

    围墙、碉楼、居所、地面、家具全部都是就地取材,用胡杨木、石砖和河里巨大卵石垒砌而成。

    建筑风格上主要选择吐火罗人民居的一般样式,平顶无脊、通风开阔。而屋内的摆设,则完全继承了陇西汉地的一般风格。

    伙计们已经从河里收工回来了,此时正都光着膀子围在场院上一个巨大的石桌周围吃晚饭呢!

    看到庄主前来,还带回两个年轻的汉人,伙计们都放下碗筷,好奇热情的围了上来。

    这些人大多是本地的吐火罗人,也有几位是商路不通、生意失败有家难回的云海西国、安息诸国的客商。

    慕容秋用本地土语,向他们介绍了爷爷和卢羽二人。然后把每个伙计的来路、特长、姓名一并告知了爷爷。

    从这一天开始,爷爷、卢羽二人就在昆仑山下的慕容山庄安顿了下来。

    这段时间里,他从老管家和慕容秋老人那里学到了鉴别宝玉、勘测玉脉的所有窍门。

    于阗河的美玉自古以来天下闻名。

    从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算起,昆仑山上融化的雪水把无数块旷世奇珍的玉石带到了这块土地上。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层一层的累积起来。

    所以这一时期,在于阗河沿岸采玉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每年的丰水期,在河边的沙地上随便挖个坑,就够十几个人干上一个夏季。

    于阗河冬春季节的枯水期,则去河床的乱石堆里直接找寻,这样就简单多了。

    玉石遍地都是,但找到那些毫无瑕疵、足够分量的美玉毛料,是要靠缘分和运气的。

    慕容秋老爷对于玉石籽料的要求极为挑剔,他家长安坊里打磨雕琢出来的每一块玉件,都是可以传世的绝品。

    王城里运料的马车,一般每个月过来一次。

    慕容秋拿了个小锤,在爷爷他们辛苦运回的玉石堆里敲敲打打了老半天。

    或者叫来几个伙计,把大的石材抬起来,对着太阳看看里面的成色。

    最后慕容老爷的马车运回王城的玉材,不及他们采上来的百分之一。

    剩下的在慕容老爷的眼里,都是没有价值的次品。

    爷爷他们还要费好大的劲,把这些石材运到旁边的玉山上去。

    真是名副其实的“玉山”啊!

    慕容山庄的旁边,由次料、废料日积月累堆积起来的石材,已经成了一个很大的山包。

    在晴日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璀璨夺目的光芒,从很远的王城那边都能看得见。

    “小哥不要心疼,玉石这行就是这样,宁缺毋滥!过去太平年景商路畅通的时候,我们长安坊一个大件的价钱,够我们这些人吃上好多年!”

    看着爷爷满脸惋惜的神情,老管家宽慰道,在他们这些老伙计眼里,这早已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了。

    当年武威郡慕容家族兴盛了几十代的美玉生意,看来不是浪得虚名。

    慕容秋老爷之所以在这遥远的西域王城能够立足,靠得就是这鉴别美玉的祖传本事。

    能够进入他法眼的玉石毛料,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这样的绝活整个于阗国无人能出其左右。

    初到慕容山庄的时候,原来的老伙计们有些欺生,这些人高马大的西域壮汉根本不把爷爷和卢羽放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这两位中土少年就是慕容老爷发善心收下的小叫花子,只配做些倒洗脚水的活计。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随意的使唤他俩,没事就拿他们寻开心。

    有几次做的太过分了,卢羽忍不住要爆发,硬是被爷爷摁了下来。

    强龙不压地主,初来乍到的只可示弱不能逞强。

    这些人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家伙,没有真本事是无法让他们信服的。

    如果强行出手,虽然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了,但也失去了人心,今后在一起更不好相处。

    这样的话,不要说做工头了,两人在这个山庄立足下去都难,而且还辜负了慕容秋老爷的一片苦心。

    因此,爷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陪笑脸忍耐,虚心向众人学习,一边在等待出手表现的时机。

    终于有一次在采玉的于阗河滩上,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

    伙计中间,有一位来自柔然国的小伙阿米尔,碧眼棕发、力大无穷。

    他指着身旁一块两百来斤的椭圆形巨石毛料,向爷爷和卢羽示意着。

    阿米尔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抬起巨石,再由他一人抱到岸边的车上去。

    这既是在炫耀自己的气力,又是想让爷爷他们难堪。

    爷爷微笑着走过去,稍作运气,很轻松的把巨石抱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回岸上,把石料稳稳的放到了牛车里。

    整个过程爷爷脸不红心不跳,引来了众伙计一片叫好之声。

    他们不知道,金城郡易氏几百年来一直都有习武修身的传统,家族里常年聘有教授子弟刀枪拳脚功夫的武师高人。

    爷爷从十来岁开始,每天就在老师的指点下举石锁、蹲马步了。

    所以这样抱巨石的力气活,对于爷爷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

    晚上回到山庄后,阿米尔还想挑战爷爷比试力气,好挽回白天的面子。

    爷爷对同是汉人的老管家说道:“阿爷,跟阿米尔说说,大家在一起都是兄弟,谁伤了谁都不好。要不这样吧,我来表演一套汉地的棍法,给大伙助助兴怎么样?”

    老管家把爷爷的建议翻译给了众人,众伙计都表示赞同,或蹲或坐在场院石桌的四周,等待着爷爷的表演。

    爷爷找来了一根胡杨木,稍作处理后就如风般的舞动了起来。

    熟悉爷爷棍法的卢羽特地端来了一碗清水,向着爷爷洒了过去。

    等挥舞的棍棒停下之后,人们惊讶的发现,爷爷的身上尽然一滴水也没沾上。

    棍棒的飞舞,尽然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网,把所有的清水都挡在了棍影之外。

    原本善射的卢羽爷爷也乘兴给大伙表演了马上百步穿杨的箭术,又赢来了一片叫好声。

    年纪轻轻有着如此身手的俩位爷爷,彻底把大伙震慑住了,从此众人对他俩刮目相看、心服口服。

    老管家更是把他们吹嘘为落难的大汉将门之后,现在只是虎落平川,将来终有发达之日。

    从此,爷爷他们成了老管家的左膀右臂。

    除了带领众人给慕容秋老爷采玉之外,爷爷还多了一个差事。

    空闲的时间里,作为教头向众人传授汉地的功夫。

    在慕容山庄两年多的时间里,爷爷收获了他这辈子最可骄傲的几件财宝。

    第一件是在于阗王国生存发展下去的人脉。

    众伙计先后离开了慕容山庄,有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园,重操东西商贸的旧业,成为我们于阗易氏清风泽客栈最忠诚的一批常客。

    也有人选择在于阗王国及其周边发展,若干年后都成了当地的头面人物,但他们始终视我爷爷为他们的头人安达。

    另外,聪明绝伦的爷爷在这段时间,从众伙计那儿学会了西域诸国、甚至包括云海西国、萨珊、安息的土语。

    这为他以后的事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当然,所有这些财宝中,最最宝贝的应该是迎娶了他一生的伴侣,我的奶奶慕容琼琳公主。

第六章 慕容二娇

    慕容秋老爷是陇西慕容家族迁至西域于阗的第三代传人,他还有个弟弟为该国渠勒治所的税官。

    当年凭着雄厚的财力和堂堂的仪表,他获取了当地一位王爷女儿的青睐。

    婚后,这位已是慕容氏的吐火罗族大妈,又为慕容秋老爷接连诞下了两位闺女。

    长女芳名慕容琼琳,小女雅称慕容瑶碧。

    毫不夸张的说,至慕容秋老爷这辈,慕容家族已经完全跻身于于阗王国的上流社会。

    陇西武威郡因战祸衰败消亡的玉石世家,百年之后就这样奇迹般的在这个西域的绿洲王城里,重新兴盛了起来。

    琼、琳、瑶、碧皆有美玉之意。

    “长安坊”主人慕容秋老爷给两个女儿取名时,也没有忘记自己传承人的身份,把中土士人们对于美玉最美好的称谓,全都用了上去。

    幸亏慕容氏没有为他生下几个儿子,否则给男孩们取名时肯定少不了瑾、琮、琛、璋之类了。

    当然这也成了慕容秋老爷快意人生中的唯一遗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好在他还有弟弟,弟弟家还有几个生龙活虎的侄儿。

    慕容家族在于阗王城这支,总算没有绝后,血脉还可以传递下去。

    转眼之间,两个女儿都长到了年方二八如花般的年纪。

    正如她俩的芳名一样,如美玉雕琢般的靓丽。

    因为母亲吐火罗人的基因,个性里又洋溢着异族女子的别样风情。

    三国曹子建如果能活到此时遇见这对姐妹,也肯定会发出“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华容婀娜,令我忘餐。”的慨叹来。

    按照当地人早婚的习俗,两个女儿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可这两闺女对当地的少年一点也没有兴趣,发誓非中土的男儿不嫁。

    这虽然符合慕容秋老爷的心意和他一直以来的家教,但也把他给难住了。

    于阗国距离最近的中土汉地,也有千里之遥,平时连个汉人的面孔都难看见,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为秦晋之好谈何容易。

    他原本打算这两年组织个商队,带着女儿去一趟长安。

    汉晋和平的年代,长安城里万国来朝,汇聚了全天下的才子豪客,官家巨贾。

    找个和两位女儿般配的汉家少年郎,应该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有启程,司马氏大晋的江山就完蛋了。

    北方汉地匈奴、鲜卑、竭氐羌族五胡祸乱、狼烟四起,天下再一次民不聊生。

    这一时期经过于阗王城前去中土行商的商队,能够平安归来的十不存一。

    所以慕容秋老爷前往长安的计划就此搁浅,女儿们的婚事也被彻底的耽误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在王城的大街上,他无意中遇见了玉树临风的爷爷和卢羽二人。

    当时他俩正沿街挨家逐户的谋求差事,慕容秋老人也好奇的一直尾随其后。

    这才有了前面三人萍水相逢的那一幕,爷爷、卢羽二人来到慕容山庄采玉谋生的活计,也是他有意安排的。

    古人云试玉需烧三月满,辩才还待十年期。

    自从得知爷爷是金城郡易氏家族的后人之后,慕容秋老爷收爷爷和卢羽二人作为乘龙快婿的愿望就更进了一步。

    但在这乱世之中,尤其是在这远离中土的西域王国,家族衰败、又不会任何营生的汉家流民,要想在此地立足生存下去谈何容易。

    所以作为商人的慕容秋老爷虽然想玉成这桩美事,但首先还要看看爷爷和卢羽二人是否是可造之才。

    毕竟家族过去的荣光不能当饭吃,他见过了太多前朝王侯将相、大商巨贾的后人们,在家族衰败之后,从此一蹶不振,像烂泥一样苟活于这个人世间。

    这俩后生如果也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收留他们赏他们一碗饭吃就不错了,做自己的女婿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慕容秋老爷是鉴玉的奇才,更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从在于阗王城的大街上第一次见到这二位后生开始,他就觉得爷爷他们是稀世的瑰宝,绝非等闲之徒。

    刚刚历经国破家亡、九死一生的悲惨人生,但在爷爷他们身上尽然看不出丝毫的颓废之气。

    几个月前还是锦衣玉食的豪门少爷,现在成了采玉的苦工之后也没有一丝的怨言。

    这样的少年只要有机会,东山再起、光耀门楣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金城易氏从前朝大汉初年开始,几百年间历经祸乱而不倒,靠得就是其家族基因里世代遗传下来的这种精气神。

    后来,慕容山庄的老管家又把爷爷、卢羽二人如何功夫了得、如何收服那帮胡人莽汉伙计的消息,告诉了他。

    慕容秋老爷的心里彻底踏实了,并开始寻找机会,让夫人和女儿们与这两位中土老家过来的后生打个照面。

    另外,他还要帮助这俩后生尽快建立自己的事业,把他们介绍给于阗王城的上流社会。

    这样他们才能够做到三媒九聘,自己也才能风风光光的把两个宝贝闺女放心的嫁过去。

    否则,现在就谈婚论嫁,让女儿们和自己的穷伙计结婚。

    那整个慕容家族都会成为于阗王城里的笑柄,这样的丑事他慕容秋老爷也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

    当然,自己相中这俩少年只是第一步,还要女儿们看得上才行,毕竟事关她们一辈子的幸福。

    也许这样的奇遇,原本就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姻缘。

    爷爷、卢羽和慕容家两位千金相遇的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而且根本就无需慕容秋老爷的牵线,四目相视的瞬间,就如同遇见了隔世的亲人一般,再也分不开了。

第七章 春郊礼佛

    不知从何年开始,于阗王城的居民们有了去郊外礼佛的传统。

    时间是在每年的初春,城郊的胡杨林纷纷披上了一层鹅黄色的春装,昆仑大山的冰雪融水也由潺潺溪流又一次变成了奔腾的大河。

    绿洲上辛勤的农人和牧民们走出了他们的毡包或草庐,开始了新一轮的耕耘和劳作。

    在这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整个王城上至国王王后、下至贩夫走卒,都会扶老携幼、倾巢而出。

    王城出南门有一条通往西南贵霜王国、葱岭以南西域诸国的崎岖古道。

    当年佛祖的使者正是沿着这条虎狼出没、瘴疫横行、盗匪遍地的危途,把小乘、大乘佛法传到了于阗,并在这里生根发芽的。

    礼佛的当日,人们会站在古道的两边,形成了两条前后望不到边的长龙。

    他们虔诚的面向着西方乐土,双手合十,或者低头鞠躬、或者长久的跪地叩拜。

    然后,赞摩寺的方丈大师乘着一尊披红挂绿的大象,缓缓的出了南门,沿着古道向西方走去。

    他一路默念着经文,为逝者超度,为生者祈福,祈求着天下大同、国泰民安。

    这个时候他是至高无上的,连国王、权臣们在他的面前都要低下高贵的头,虔诚的施礼。

    大师身后,赞摩寺的众僧们抬着菩萨的佛像,奏着庄严的佛乐,唱诵着诸佛的慈悲,从古道上缓缓而过。

    众生也会追随着僧人的队伍,从南门一直走到几十里外赞摩寺塔林的草场上。

    讲经布道的净坛已经摆好,赞摩寺主持或者外方云游而来的得道高僧会在那里轮流不停的为众生宣讲三天三夜的佛法。

    信徒们则围着净坛虔诚的盘腿席地而坐,从净坛的高台一直延伸到几里开外的于阗河边。

    能够听到高僧声音的信徒少之又少,人们更多的是利用这个仪式进行自我的修行,洗涤一下被世俗的**所蒙蔽的双眼。

    于阗王城的礼佛法会天下闻名。

    除了本国臣民外,还有无数龟兹、乌孙、疏勒、甚至更远的柔然、贵霜等国的信徒和客商们慕名而来。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也是于阗国最热闹的时候。

    官府放假、商家休市,百姓们沐浴更衣、清扫庭院、洒水除尘,开心的迎接着八方的来客。

    庄严的礼佛仪式结束后,接下来的几天里就是与民同乐的狂欢节了。

    王城内外的街巷、草场,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到处都是欢乐的人流。

    中土大地的人间地狱,葱岭以西的铁骑狼烟,和这里似乎没有任何的关系。

    此时,这个昆仑大山和黄龙沙海护佑下的弹丸之国,成了佛经所说的真正的极乐世界。

    狂欢节期间的节目之多,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摩羯陀国的柔术、萨珊艺人的舞蛇、云海西国的魔法、贵霜国商贾带来的昆仑奴、本土吐火罗人的喷火术、乌孙的赛马、当然还有中土汉人的蹴鞠、赛龙舟等等。

    慕容秋老爷全家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每年礼佛法会他家不仅是布施的大施主,还会全程的参与进去。

    和其他商家一样,慕容秋老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给长安坊和慕容山庄的伙计们放上几天假,给他们预支一个月的工钱,让这些伙计们自己去找乐子。

    当然,今年也不会例外。

    法会之前的一天,慕容秋老爷早早来到了慕容山庄,还顺道带来了两匹骏马。

    黑锦缎一般的毛皮、碗口大小的铁骑、时而喷着鼻气的仰天长啸,一看便知是稀世少有的良驹。

    爷爷历来是个爱马之人,瞅着眼前的神驹忍不住凑上前去,接过伙计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在一阵不服驾驭的嘶鸣挣扎声中一路狂奔的扬长而去,很快就消失众人的视线里。

    “卢羽,故园不会有事吧?”

    慕容秋老爷第一次看见我爷爷骑马,很是不安的问道。

    “放心吧老爷,我家少爷天生就有驯马的本事!当年我们在秦王川上狩猎,他曾徒手逮住过一匹野生的头马,半天时间就把这匹野马驯化了,后来还成了他的坐骑。我们还给它起了个诨名,叫它轰天烈!呵呵,可惜啊!这样的神驹,在前面的那片沙海里硬是活活给渴死了!”

    说道此处,卢羽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一枝香的功夫,门外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爷爷回来了。

    爷爷和胯下的乌孙神驹都是大汗淋漓,下马后他开心的拍了拍神驹的脊背以示鼓励,而神驹则是温顺的挨着爷爷打了几个响鼻作为回应。

    毫无疑问,它已经被爷爷彻底的驯服了。

    “好马!好马!慕容老爷,这样的良驹你不会是用来拉车的吧?那就真是暴殄天物啦!”

    “哪里哪里,这两匹乌青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汉人称此种良驹为汗血宝马,想当年大汉武帝年间,西域诸国的贡品中,最最宝贵的就是这样的乌孙骏马!”

    慕容秋老爷哈哈笑道,用手杖轻轻敲了敲神驹的辔头。

    “贤侄啊,是这么回事!再过两天就到礼佛节了,往年我们中土汉地的商家和官府,每次都会组团或派遣使节过来参加这样的盛会,展示我们天朝上国的风采。可自从五胡祸乱以来,每年的礼佛法会期间,再难见到汉家人的身影了,哎!”

    慕容秋叹了口气,继而拂须笑道:“听说你和卢羽的马上功夫不错,身手不凡。因此老夫有了一个想法,法会结束后国王会下诏组织一些赛马骑射之类的比赛,我想让你俩报名参加。呵呵,一来给我们长安坊做个宣传。另外也给我们这些中土来的汉民们撑撑面子,不要让这些外邦蛮夷们觉得,汉晋之后,咱中土从此就一蹶不振了!”

    “老爷,放心吧!保证给你拿个头彩回来!当年在金城郡老家,小人诨名冠军侯!现在又有了这头神驹,在这小小的王城,拿下头彩根本不在话下!”

    说到赛马,进入于阗王国以来一向低调行事的爷爷,也禁不住豪气冲天,露出了他原有的真性情。

    “好!好!我要的就是你这个冠军侯!哈哈!回去后我就叫小女们绣一杆长安坊的锦旗,到时候你们打着这杆旗,让世人们好好瞅瞅,我们汉家自古以来多俊才!哈哈!”慕容秋老爷开心的抚掌大笑道。

    “老爷,帮这两匹马起个名号吧!”不知啥时,卢羽已经跨上了另一匹骏马,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好!贤侄,你这匹乌孙宝马还叫轰天烈!卢羽,你胯下的坐骑叫滚天雷!二位以为如何?”

    “轰天烈!滚天雷!彩!”卢羽拱手赞道。

    “二位贤侄也不可掉以轻心,西域不比中土,以农桑为主业。这边的百姓从来都是游牧为生,其中不乏一流的良驹骑士,你们也要多加训练才是!”

    在山庄稍作休息后,随行的伙计已经把挑好的玉材搬上了马车,慕容秋老爷就匆匆上路了,一边对送行的爷爷、卢羽二人耐心的嘱咐道。

    “小人明白!这几天我和卢羽一定勤加苦练,绝对不会给您老丢脸的!”

    爷爷把慕容秋老爷扶上了马车,一边充满信心的答道。

    “回吧!都回去吧!”慕容秋老爷在马车上挥手作别,赶车的伙计轻挥马鞭,吆喝了一声。

    马车离开了山庄的围场,向远处的官道疾驰而去。

    “两位后生,我家老爷看上你俩咯!你们的苦日子快到头啦!呵呵!”

    回庄的路上,老管家弓着半驮的脊背走在后面,对着爷爷和卢羽嘿嘿笑道。

    “老爷看上我们了?明叔,你老这话啥意思?”爷爷有点迷惑不解。

    管家明叔十多岁的时候就来到长安坊了,据说他当年是一家东去长安的柔然国商队途中收留的乞儿。

    柔然商队从长安归来路过于阗的时候,商队头人嫌带个汉人的小娃回去麻烦,就把他送给了慕容秋老爷的父亲。

    转眼之间,明叔已经在长安坊生活了六十多个春秋。

    从最初提水扫地的小伙计,变成了今日掌管慕容山庄的垂暮老人。

    几十年来,他伺候了慕容家族的两代掌门,对于这个家族忠心耿耿,也深得其全家老少的爱戴。

    所以慕容秋老爷心里打什么算盘,明叔一般都能猜出个**不离十来。

    “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泄露也!呵呵,反正对你俩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情,呵呵!”

    明叔打着哈哈,始终不肯说出实情来,搞得爷爷和卢羽二人一头雾水。

第八章 围猎扬名

    中土汉地的历代帝王们,向来都有秋冬围猎的传统。

    一方面为达到君臣同乐的效果,另一方面也借此提升一下皇子皇孙的尚武精神。

    这种习俗如今也传到了这个地处西域的于阗王国,王家猎场就在赞摩寺外这片灌木丛生、砂砾遍地的荒漠地带。

    猎场向南向西与昆仑大山、葱岭高地相连,向北以于阗大河、清风泽为界与黄龙瀚海相望。

    所以视野足够开阔,站在高处十里开外一只奔跑的野兔都逃不过猎手的眼睛。

    猎场的空间也足够的阔大,几百只骏马在上面纵横驰骋都不会觉得拥挤。

    爷爷有时候很羡慕西域诸国的地广人稀,不像老家的陇西关中,或者中原荆楚。

    那边有土地就能种五谷桑麻,能收五谷桑麻的地方就会有流水人家。

    不过这种富庶繁华有时也是祸乱的根源,尤其在与一个或数个恶邻为伴的时候。

    北方的胡族动辄就会策马南下,看中的就是汉地的钱粮人力。

    还是于阗这样的王城好,弹丸之地,黄沙环伺。

    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唯一盛产的美玉在乱世之中也是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天下已是狼烟四起、战乱连绵,此处却能偏安一隅,也是这个原因吧。

    为了这次春郊的围猎赛事,于阗王别出心裁的让王城兽苑的驯兽师们把十来只驯养的葱岭雪豹抬了出来,放置于离赛场起点一箭开外的地方。

    同时,王城百十家大的商号还赞助了三十匹峰驼,作为比赛前三甲的奖励。

    由于是整个礼佛法会期间官方承办的唯一赛事,所以比其他民间活动的规格要高出了很多。

    开赛当天,所有的交易娱乐都暂时停了下来。

    赛场外围的沙丘、高地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各色观战的人群,或站或坐,有的干脆骑在了马背之上。

    人们都想亲眼目睹一下,各个部落骑士的飒爽风姿,为自己所在部落、王国的英雄呐喊助威。

    国王、大臣、他们的后宫家眷、王国各个庙宇的高僧、还有周边各个王国的使节贵宾们,都已经在观礼台就坐。

    观礼台全部是用粗大的胡杨木和巨石垒砌而成的,看上去甚是高大宏伟。

    王室观礼台的两旁,有很多本地的商家大户各自建造的看台,以方便各家的家属女眷们在比赛开始后登高眺望。

    慕容秋老爷家的看台,就是其中的一座。

    今年不比往日,慕容山庄一下派出了两名伙计参赛。

    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积极,早早的带着自己的夫人、两个女儿、还有长安坊里的其他女眷登上了看台,摆好了酒水点心。

    听说赛手里有自家的伙计,从来对于这类博弈不感兴趣的慕容琼琳和慕容瑶碧两位千金也来了兴致。

    她们很好奇自家的这两位赛手长得啥样,是来自何方的神圣。

    而丝毫没有意识到,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她们的阿爸慕容秋老爷已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随着一整尖啸的长号声,赛手们入场的时间终于到了。

    按照惯例,赛手们要在观礼台前聚齐,向国王和贵宾们施礼致敬后,才能前去各自的赛位,等待利箭出弦的那一刻。

    来自乌孙、贵霜、疏勒、戎卢诸国的骑士,在士兵的牵引下鱼贯而入,一个个英姿勃发、胜券在握的架势。

    “阿爸,哪位是我们家的骑手?指给女儿看一下嘛!”小女瑶碧挽着父亲的胳膊撒娇道。

    “别急别急,他们就快出场了!快看,他们来了!”

    慕容秋老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惊喜的指着台下向夫人和女儿们喊道。

    今天爷爷和卢羽的次序排在所有选手中的最后两位,所以出场亮相的时间也最晚。

    只见两人黑色的束身短袍,头系红绫,身背桑弓箭壶,显得异常的神勇矫健,大有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直取匈奴的架势。

    “阿爸,他们是中土汉人啊!”慕容琼琳手搭凉棚,开心的叫道。

    “是啊!这两小哥的籍贯都是陇东金城郡,和我们老家武威郡一山之隔!其中一位的先人,与我慕容家族还是世交呢!呵呵!”

    “老爷,这两后生好俊啊!他俩啥时候来我家做事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近来一直为两闺女婚事操心的慕容氏,看到眼前的这两位汉家郎,又是自家的伙计,也甚是喜悦,不停的对身旁的丈夫嗔怪道。

    “他们啊,是我去年捡到的两块琛玉。既然是稀世的珍宝,怎么能轻易示人呢?哈哈哈!”

    慕容秋老爷大笑着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又示意周边的人道:“都坐下吧!赛事就要开始了,看看他俩的身手如何!”

    众人都坐了了下来,而慕容琼琳和瑶碧俩姐妹的眼睛则始终凝聚在了爷爷和卢羽的身上。

    怎奈相见而不相识,慕容琼琳有点怪阿爸为何不早点介绍这两位汉家的哥哥与她们见面。

    千步之外的草地上,驯兽师们已经打开了关着雪豹的栅栏。

    笼中的困兽顿时像出鞘的利剑一般,在一头成年雪豹的带领下,向着它们熟悉的昆仑大山的方向飞奔而去。

    葱岭雪豹向来以神速著称,赛手们如果不在这些雪豹越过前方的山梁之前射杀它们,这些雪山的精灵们一旦越过山脊,赛场上的良驹骏马就是长出翅膀,也难以追上它们了。

    随着场边传令兵的大旗一挥,早已狂躁难耐的赛手们瞬间奔涌而出,马队的背后卷起了漫天的灰尘。

    正如慕容秋老爷预料的那样,这些西域骑士们的马术一点也不比爷爷、卢羽二人逊色。

    眼看着被裹挟在马队中间,一点也施展不开,爷爷一下子急的冷汗直冒。

    他向四周看了看,不远处有一座高大的沙丘,前方的骑士们都绕着沙丘向前狂奔,飞箭的啸音四面传来,赛手们都开始动手了。

    “卢羽!快!咱俩到那个沙台上去!”爷爷吼道,一边缰绳一绷调转马头,直奔左前方的沙台而去,转眼之间轰天烈已来到了沙丘的顶部。

    卢羽虽然不明白爷爷是何用意,但也毫不犹豫的紧随其后“哒哒哒”的奔了上来。

    从沙台上望去,前方的态势一目了然。

    飞奔的雪豹已经分作三路来到了山梁的脚下,而离这些猎物最近的几名射手,已经有收获了。

    几只没有被射中要害的猎物,躺在沿途的灌木从中发出了一阵阵绝望的嚎叫声。

    事不宜迟,爷爷和卢羽赶紧弯弓搭箭,一支支羽箭伴随着弓弦的“嘣嘣声”呼啸而去。

    沙台的位置果然不错,居高临下不但增加了射杀的精确度,也延长了羽箭的射程。

    所以两人最初的几箭,差不多箭箭都命中了目标。

    但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转眼之间豹群已经到了山梁的半山腰,刚才的俯射现在已经变成仰射了,也超出了羽箭的射程之外。

    两人赶紧催马下坡,向山梁处靠近,力图进一步扩大战果。

    等他们赶到山梁的脚下时,侥幸逃脱的豹群已经越过了山脊,消失在茫茫的大山深处再也追不上了。

    前方追赶的赛手们陆续下山,开始凭借各自的羽箭标识,收拾自己的战果了。

    卢羽不愧为“神射手”的称号,再加上爷爷的合理指挥,他们这组最后的战果尽然一共射杀了五只雪豹。

    大家把各队的猎物交到了裁判官那儿,比赛成绩的最后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一位身着白色长袍,头戴酱色羔羊皮尖顶风帽的王室内务官,挺着肥硕的肚皮,从看台上故作庄严的走了下来。

    他先向着观礼台国王宝座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从裁判官的手里接过羊皮纸,用沙哑的吐火罗官话宣读着比赛的排名,和奖品的分配办法。

    第一名“长安坊”选手,奖励峰驼十五头。

    第二名为来自乌孙国的贵族库尔肉孜兄弟,奖励峰驼十头。

    第三名是疏勒国的勇士阿克曼和他的仆从,奖励五头峰驼。

    来到于阗国已有快一年的时间了,本地的土语爷爷和卢羽已经能够听懂了一些。

    当听到“长安坊”排名第一拔得头筹时,爷爷和卢羽开心的拥抱在了一起。

    看台上慕容秋老爷的家眷们,以及长安坊、慕容山庄的伙计们,也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接下来所有获奖的赛手,全部跪地叩拜向国王谢恩。

    这时,接国王回宫的马队已经在观礼台后边的出口处列队待命。

    国王、王后、后妃、还有众多的王子公主们,在卫兵的护送下,有序的离开了观礼席,坐上马车浩浩荡荡的回宫去了。

    随后各国使节贵宾、王公大臣、各寺院高僧的车马,也陆续到位。

    等这些代表官方的各路神仙们全部离开之后,盛大的春郊围猎赛事,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九章 初次邂逅

    接下来又是庶民百姓们,继续自由狂欢的时间了。

    这时长安坊慕容秋老爷家的看台上,已经挤满前来道贺的街坊亲朋。

    台下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赛手们,此时都围在了爷爷和卢羽二人的身边热烈的交流着技艺,谈论着对于刚才比赛的看法。

    很有英雄豪杰不打不成交、惺惺相惜的意思。

    这些赛手们,后来也成了爷爷在西域各国最最要好的生死弟兄。

    就在各路英雄起哄要求爷爷、卢羽二人请客,大家找个地方歃血为盟、结义金兰的时候,管家明叔和慕容山庄的几个兄弟赶了过来。

    “两位公子,老爷喊你俩过去一趟!呵呵,潜龙终于要出渊啦!彩!呵呵,彩!”

    明叔拉着爷爷、卢羽的手开心的大笑道。

    “明叔,今晚我要在山庄里请我的这些兄弟好好的喝一杯,麻烦您老帮我安排一下,回头所有的帐我来结!”

    爷爷指着身边这群兴致高涨的西域大汉,向管家明叔央求道。

    “放心吧,包在老汉身上,保管你满意!呵呵!”明叔抚着稀疏的山羊胡子亲昵的笑道。

    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子嗣的明叔,已经把同为汉人的爷爷和卢羽视为了自己的后辈亲人。

    也为二人在这次春郊围猎的赛事中出彩,感到由衷的高兴。

    交代完毕,爷爷二人赶紧翻身上马,向“长安坊”看台的方向奔驰而去。

    “各位英雄,我们上路吧!今晚在慕容山庄,我要用于阗国的顶级大菜烤全驼招待各位,羊奶酒敞开了喝!呵呵!”

    明叔拱手邀请道,然后颤巍巍的跨上马车,到前面带路去了

    和中原汉地江湖侠士的风格一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今生最大的快事。

    听了管家明叔的热情鼓动后,这些西域猛士们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蹬鞍上马随着明叔,向慕容山庄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

    留下的几位伙计,则赶着爷爷他们的战利品十五匹峰驼,远远的跟在了马队的后面。

    “哈哈,我们的壮士凯旋归来啦!”

    看见爷爷和卢羽二人策马到了跟前,慕容秋老爷抚掌开怀的笑道。

    “去年在王城的大街上第一次看见二位贤侄,老夫就觉得你们绝非寻常之辈!今日一战成名,果然露出了英雄本色!哎,接下来老夫再想把二位留在身边差遣,可就难咯!呵呵!”

    “我们能有今日,还要感谢老爷的收留栽培!”

    “只要我俩还在于阗国一日,就但凭老爷的差遣!”

    爷爷和卢羽急忙鞠躬谢恩。

    “呵呵,都是自家人就不要客套了!”慕容秋老爷双手扶住二人。

    “我来引见一下,呵呵!这位是你们婶婶,老夫的内人。”

    “见过婶婶!”

    作为晚辈第一次见面,二人赶紧给慕容氏行礼。

    “好侄儿!好侄儿!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仪表堂堂一身的本事!好!好!”

    正在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两位世侄的慕容氏,操着一口吐火罗口音的汉话,她的脸上早已乐开了花,真是越看越喜欢,就差改口叫贤婿了。

    “这两位是我的小女,姐姐慕容琼琳,妹妹慕容瑶碧!闺女们!来见过你们的两位哥哥!”

    慕容秋老爷一脸郑重的把两个女儿,引见给了爷爷、卢羽二人。

    “这位是易临风易公子,这位卢羽卢公子。呵呵,今后你们四人就兄妹相称吧!”

    两位西域美女没有按她们父亲的要求给两位公子施礼,而是个个掩着嘴,花枝乱颤般的嬉笑。

    “见过两位妹妹!”

    爷爷和卢羽二人也很尴尬的站在那儿,点头笑道。

    结果这两个千金笑得更欢了,一点大家闺秀的做派都没有。

    爷爷当年在金城郡老家的时候,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易门三公子,“冠军侯”易临风是也。

    他平时最大愿望,就是像真正的骠骑大将军霍去病那样,统兵百万踏平漠北。

    所以他对于那些棋琴书画无所不精、藏在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们,一点兴趣都没有。

    成天操练拳脚马上功夫,呼朋引伴、笑傲江湖。

    每当父母逼他成婚时,爷爷总是以“大丈夫首当建功立业”、“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之类的托词,把婚事挡在了外面。

    谁承想功业还没开始,就已经国破家亡了。

    不要说率兵迎敌,连和匈奴骑兵刚打个照面,就如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对于这件事,爷爷一直耿耿于怀。

    后来中土虽然安定了下来,但爷爷至死也没有再回过黄水岸边的老家金城郡。

    这其中可能有当年西楚霸王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情节,在爷爷的内心作怪吧。

    爷爷说过,他见到奶奶慕容琼琳的第一眼时,就被这个满面桃花的西域丽人给迷住了。

    紫红的丝绸薄袍,脖子上挂着一串极品羊脂玉石项链。

    满头的黑发和其他吐火罗少女一样,被梳成了无数个小辫,显得俏皮而多情。

    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此勇敢而热烈的盯着爷爷,把他一下子给融化了。

    慕容琼琳,我亲爱的奶奶在世的时候,也多次说过她见到爷爷时的第一印象。

    身长八尺、玉树临风、英气逼人。

    力拔山兮气盖世,却不像身边的西域壮汉们那样,臃肿而又粗鲁。

    虽然爷爷当时还只是一个穷伙计,在于阗国没有立锥之地。

    但如果能跟这样的少年结为伉俪,即使一无所有浪迹天涯,她也愿意。

    爷爷确实是太优秀了,以至于他过世之后,奶奶经常唠叨,对所有儿孙的表现都不满意。

    “这些个儿孙,没有一个像老爷!都是些经不起风雨的家雀,只会过平安享福的日子,这样下去怎么行哦!”

    就像上天是安排好的姻缘,爷爷和慕容琼琳一见钟情,而卢羽和慕容瑶碧也瞬间对上了眼。

    “哎呀!正事给耽误了!琼琳,速去把锦旗拿来!”慕容秋老爷如梦初醒般的拍拍脑袋吩咐道。

    “我们汉人有句俗语云,功成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今日我们长安坊得了头彩,当然也要在世人面前风光风光!”

    他从女儿手里接过绣有“长安坊”红底金字的锦旗,交给了爷爷。

    “贤侄,趁着于阗国百姓、西域诸国的客商都在这儿,赶紧把这杆锦旗给老夫扯起来,到所有人多的地方转一转!呵呵,好好热闹热闹!”

    “好啊!要是在陇西老家,让家人们准备锣鼓唢呐鸣金开道,那才叫一个扬眉吐气!”

    爷爷也开怀的笑道,他和慕容秋老爷一样,都是喜欢大场面炫耀之人,当前的低调确实情非得已。

    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在于阗王城的官商市井面前扬名立万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所以慕容秋老爷的建议,正中爷爷的下怀。

第十章 少年有约

    “阿爸,阿妈!我也想和哥哥他们一起去!”童心未泯的小妹慕容瑶碧天真的央求道。

    “好!好!琼琳,你也跟上!你们姐妹帮着他们可劲的吆喝吆喝!让整个西域都知道临风、卢羽贤侄的威名!”

    慕容秋老爷对于小女的建议很是赞许,连大女儿也一起叫上了。

    说话间,慕容氏已经吩咐家人给两位女儿备好了鞍马。

    四位少年就英姿勃发的上路了,爷爷扛着彩旗一马当先,卢羽作为护旗副手紧随其后。

    慕容琼琳、慕容瑶碧两位美女,一左一右的追随相伴。

    每遇人群聚集的所在,她们就用甜蜜的吐火罗土语,大声的吆喝上了。

    其中大致的意思是这样的:慕容山庄汉家兄弟易临风、卢羽二人,在春郊围猎大赛中喜获冠军!

    国王殿下恩典,奖励上等峰驼十五匹!

    西域诸国自古以来民风淳朴,很少有妒贤嫉能之徒。

    每每这时,人群中都会响起一整热烈的喝彩声,人们纷纷脱帽鞠躬以示致敬,好像这两位异族的少年就是他们的自家子弟一般。

    于阗国的疆域原本就不大,加之正是节日期间,所有臣民们都聚集在一起郊游庆贺。

    所以大半天的时间跑下来,差不多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了“长安坊”和它两名拔得头筹的汉家伙计。

    这为爷爷接下来在清风泽畔的破土创业,攒下了极大的人气。

    小姐俩最初的讲演声情并茂,慢慢她们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了。

    等到此次路演的最后一站,于阗王城内“长安坊”所在的那条商业大街时,姐姐慕容琼琳、妹妹慕容瑶碧连一句话也喊不上来了。

    全天的活动就此结束,爷爷和卢羽二人也累的够呛。

    “两位大哥,我和姐姐平生第一次这么用力的卖吆喝。两位哥哥怎么说也得表示一下是吧!”

    在慕容家宅的门外,四人准备告别的时候,妹妹慕容瑶碧笑嘻嘻的建议道。

    “今天确实让两位小姐受累了,多有怠慢无以回报。要不我和卢羽二人的奖品就送给两位妹妹吧,全当略表心意如何?”

    爷爷拱手笑道,突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那是略表心意啊,分明是在下聘礼啊!

    慕容姐妹虽然生在胡地没有汉家深闺的那么多礼节,但也知其中的意思。

    更何况在爹爹的默许暗示里,原本冰雪聪明的这姐俩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接下来将会向何方发展。

    眼前这两位汉家少年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就是她们的夫婿郎君。

    但才相识第一天,就收下十五匹峰驼的聘礼,这也太快了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骑在马上的卢羽也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整肆无忌惮的嘻嘻哈哈的爆笑。

    “这样吧,此去百里之外昆仑大山的脚下,遍地都是圣水汤池、全年繁花似锦,宛如瑶池仙境一般。改日两位如果闲暇无事,我们可以结伴前去郊游,不知道哥哥们愿不愿意?”

    姐姐慕容琼琳提出了一个很令人向往的建议,也把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愿意!当然愿意!这两天忙完之后,我们和明叔告个假,过来任凭两位小姐的差遣!”卢羽在马上忙不迭的答应道。

    “丑话先说前面,我和姐姐只负责做向导,全程所有的费用两位阿哥可要全包呀!”妹妹瑶碧比姐姐可要任性顽皮的多。

    “包!当然全包!”

    爷爷慷慨大气的应答道,他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隐形富豪。

    现在要是把埋在清风泽畔的几十斤金沙挖出启用,他立马就会变成于阗王城数一数二的大户。

    “别听她的,尽是瞎捣乱!到时你们二人过来就行了。”

    慕容琼琳嗔怪的看了眼妹妹,对着爷爷亲昵的笑道。

    在她的眼里,爷爷和卢羽二人还是囊中羞涩的穷伙计,慕容琼琳生怕妹妹的这番话伤了二位的自尊心。

    “好,我是瞎捣乱!那本小姐就啥都不说了,告辞!”慕容瑶碧嬉笑着做了个鬼脸,转身先行回屋去了。

    “好吧,但凭小姐安排!就此别过!”

    爷爷也笑着拱了拱手,然后翻身上马,二人匆匆打马向南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二十里外的慕容山庄,一场由爷爷做东的盛宴正在等着他呢!

    还没到山庄大门,大老远烤全驼诱人的浓香就扑面而来,大院内猜拳行令的吼声此起彼伏。

    看来盛宴已经开始了,他这个主人在不在无所谓,只要愿意买单就行。

    进入大门拴好马匹后,爷爷、卢羽二人也不??拢?苯蛹尤氲绞11岬敝小?/p>

    抓起餐刀,割下一大块焦香的驼肉,撒了点盐巴。

    然后从旁边的酒桶里,舀起一陶碗的羊奶酒。

    这时,萍水相逢、不打不成交的众西域兄弟已经围上前来,一句废话都没有,一切尽在酒水中。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爷爷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一个通关走下来,二十多碗马奶酒下肚,爷爷就如身在云中、恍恍惚惚。

    最后只听扑通一声,不胜酒力的爷爷完全的醉倒了。

    第二日中午时分,爷爷才苏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感到头痛欲裂,羊奶酒的酒劲还没有完全散去。

    而隔壁床上的卢羽,正在鼾声震天的大睡之中。

    屋子里的酒气,浓的一个火星都可以炸裂。

    这时,明叔笑着推门进来,把一张莎草纸递给了爷爷。

    “那帮家伙呢?”

    “都走啦!今早饭后就四散离开啦!他们叫我不要打扰你俩,呵呵。”明叔答道,少许寒暄后就出门安排当天的事务去了。

    莎草纸信笺是乌孙柔然的库尔肉孜兄弟留下的,上面尽然是几行歪歪扭扭的汉书,这让爷爷有点意外。

    “临风、卢羽兄弟,我们走啦!多谢昨夜的盛情款待!金秋时节天山脚下的乌孙马会,诸位兄弟务必赏光参加。到时我等再一决雌雄,把酒言欢!”

    “这些西域人个个都是酒桶,本少爷干不过他们!呵呵。”爷爷捶着胀痛的脑袋,无奈的感慨自言道。

第十一章 圣泉春浴

    昆仑大山的山谷地带除了遍地的玉石瑰宝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沸泉。

    春夏之交天气温暖的季节,山顶积雪冰川的融水潺潺而下,汇聚成了一条条涓涓溪流。

    与山下沸腾的泉涌相遇后,在一些地势低洼的乱石从中,形成了一处处包治百病的温泉汤池。

    汤池周边常年树木葱茏、绿草如烟,是结伴春游的好去处。

    所以世居此地的吐火罗人,就给这个地方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谓之“圣泉”。

    一些精明的商贾,也陆续在这里山坡的绿荫从中、热泉之畔,建起了一座座供客人们沐浴、食宿之用的民俗客栈。

    久而久之,原先荒野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慢慢的人声鼎沸了起来。

    这里从此成了于阗王国、葱岭、西域周边王室部落、高僧大贾们度假疗养的后花园。

    沿着圣泉镇周边的山坡上、偏僻的小溪边,无数个毡包、木屋、草庐点缀其中。

    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由何人所建,是何用途。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芬芳的春日,爷爷、卢羽和慕容琼琳、瑶碧四人同乘一辆马车,从于阗王城欢哥笑语的出发了。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离王城百里之遥的圣泉镇。

    一路上卢羽赶车,慕容瑶碧则像飞出鸟笼的云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沿途所遇的每一处古堡、每一条河流、每一个驿站、甚至每一位当地的名人轶事,她都能如数家珍般的说出个所以然来。

    卢羽会不失时机、打诨插科的恭维插上两句,引得慕容瑶碧哈哈大笑。

    他俩看上去真是天生的一对,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那种。

    慕容琼琳似乎对这样的旅途早已司空见惯,她漫不经心的翻阅着一卷《建安三十篇》的纸抄本。

    爷爷嫌长时间的坐在马车上太过憋屈,所以他是骑着自己的“轰天烈”一路尾随而来的。

    在无边的旷野上有时会遇到一些雉鸡、狡兔之类的野味,他就会弯弓搭箭猎上几只。

    这样到达圣泉镇之后,月下篝火晚宴的食材就全都有了。

    无意中他瞅见慕容琼琳正在品读的这本文册,甚是惊奇。当年金城郡自家的书院里,他也曾翻阅过这样的曹魏文集。

    在汉地的有钱人家这本不算什么,但没想到远在西域的于阗王城,汉话都说不流利的慕容小姐尽然也读这样的汉书,就让人刮目相看了。

    “大慕容,你这本册子哪儿弄到的,我也读过!”爷爷用桑弓敲了敲车辙喜出望外的问道,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与慕容姐妹早已混熟了,也就没有了太多的客套。

    于是就给了这对姐妹新的昵称,姐姐慕容琼琳谓之“大慕容”,妹妹慕容瑶碧谓之“小慕容”。

    这样叫起来也就顺口多了,让人感觉也亲近了很多。

    “哦,你问这本文集啊!前几年太平年景,我家商队曾经去过长安,我让明叔帮带回来的。整整一樟木箱子好几十卷!你想看的话回头我借给你!”

    慕容琼琳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愉悦的答道。

    “哦,当年这本册子刚传到金城郡时,那叫一个洛阳纸贵啊,一般人家搞不到的!啥叫洛阳纸贵你知道吧!”

    从小看到书册就头痛的爷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想在慕容琼琳这儿卖弄一下他本不擅长的文采来。

    “当然知道啦!话说晋太康年间,有一位叫左思的才子,他的名作《三都赋》曾经在京都洛阳广为流传,人们争相传抄,市面的纸啊一下子比以前贵了好多倍。《三都赋》我也有,你想看吗?”

    慕容琼琳笑嘻嘻的问道,她对爷爷越来越感兴趣了。

    “厉害了大慕容!这你也知道?我原本以为西域女子只会打馕、挤奶、生孩子呢!”

    爷爷手搭凉棚搜寻着远处的猎物,一边打哈哈道。

    “本小姐知道的可不止这些!你刚才说也读过这本文册,那我可就要考考你啦!”

    慕容琼琳嘿嘿的坏笑道,从车厢里挺直身子坐了起来,开始翻阅文册中的名篇作为考题。

    “曹子建的《洛神赋》流传的最广,易公子怎么样?给小妹来上几句吧!”

    爷爷怎么也想不到在这西域的旷野上,还能遇到他平时最怕的考试,他开始为刚才的卖弄后悔了。

    “这个这个,让我来想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爷爷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才想起其中的两句。

    当年堂姐从书院回来后,最喜欢在他面前吟诵这首曹子建的名作,他也只记住了其中描绘洛神之美的几句。

    正在爷爷局促难下之际,远处沙丘上一只肥硕的沙獾正匆匆越过。

    爷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策马前去,伴随着一声羽箭的尖啸声,可怜的沙獾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我家少爷啊,平生最怕的就是学文写作!为这事小时候在家可没少挨揍!你就饶了他吧!”

    想象着爷爷的窘样,赶车的卢羽禁不住哈哈爆笑了起来。

    “谁叫他卖弄的,我最恨卖弄之人了。”慕容合上文册,伸了个懒腰。

    一路颠簸和暖阳的暴晒,让她点昏昏欲睡。

    “易哥哥不是卖弄,他是在取悦你呢阿姐!”慕容瑶碧兴致依然不减,她看着姐姐开心的挪揄道。

    “为博美人一笑,愿作箭下冤魂!晚上有口福咯!”

    不知啥时爷爷已折返了回来,摇晃着手上的战利品开心的大叫道。

    顺手把血淋淋的肥獾扔进了车厢,吓得两位美女花容失色的大叫了起来。

    这些正值韶华的少年,就这么一路嬉戏笑闹着来到了圣泉镇的地界。

    “小慕容!山上这些房子做什么用的?不会有人家住在里面吧?”

    望着沿途这些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毡包、棚窝,卢羽好奇的问。

    “想知道自个下车进去看看不就行啦!说不定正有个西域丽人在等着你呢!”想到其中的妙处,慕容瑶碧忍不住嘻嘻的笑了起来。

    “跟你说啊,一旦屋里有未婚的少女在那,按照我们于阗国的婚俗,可就出不来啦!除非娶了这位姑娘做夫人!”

    “我的妈哎!还是不去了吧!万一里面有个满身狐臭、又老又丑的胡人女子,那我这辈子可就完啦!”

    卢羽干笑着调侃道,说的连他自己都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你乱说个啥呀!”慕容瑶碧狠狠的踹了卢羽一脚,差点把他踹下了马车。

    “西域和中土的民风有很大不同。在我们汉家,儿女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年男女在结婚之前彼此都不相识,就像瞎人摸象一样,姻缘是否美满只有靠天神的保佑了。”慕容琼琳静静的给这两位汉家的阿哥解释道。

    “可西域胡地这儿地处蛮荒、居民四处游牧为生、居无定所,所以也就没有了我们汉家的那么多规矩。家里有儿女到了婚嫁的年纪,父母族人们就在这片山野上为他们筑上一间棚屋,他们呆在这些小屋里等着未来夫君或妻子的选择。当然也可以主动出击,去其他人家的小屋。

    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话,在圣水汤池里沐浴之后,共同在这小屋里过上一夜就算是结为秦晋之好了。”

    “哦,原来这么回事!”爷爷恍然大悟。

    “大慕容、小慕容!老爷也给你俩筑了这样的爱巢了吧?在哪儿?我想先认个路!”

    卢羽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油腔滑调,爷爷忍不住爆笑着驱马到前边去了,任由卢羽和小慕容半真半假的打情骂俏。

    转过一个山脚之后,在一片松竹胡杨掩映的溪边平地上,一栋石木结构的两层宅院映入了众人的眼帘,大老远就能看到“长安月”遒劲有力的黑体牌匾。

    慕容家族在圣泉镇的山间别院终于到了。

    一位碧眼鹰鼻、须发灰白的吐火罗族家老兴冲冲的跑上前来,从卢羽他们手中接过马匹的缰绳,把他们恭敬的领入了院内。

    一班肤色各异的年轻仆役们,已经为他们四人的到来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第十二章 清风泽畔

    在圣泉镇结伴郊游的那段时间里,爷爷似乎又回到了往日在金城郡老家那种优哉游哉的少爷生活。

    和卢羽在昆仑大山里纵马射猎,与慕容姐妹在散布山间的温泉汤池里沐浴嬉戏,还有“长安月”别院里那班吐火罗佣人的殷勤伺候。

    所以几天下来,爷爷有了一种乐不思蜀的错觉。

    西行以来,尤其是在慕容山庄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慢慢忘却了昔日的繁华、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

    但这突然之间到来的幸福,还是让他感到有点恍如隔世。

    慕容秋老爷放手让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和他们结伴同行,这位“长安坊”主人的心思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看上自己和卢羽了,有心收他们俩来自故土的后生做自己的女婿。

    慕容老前辈这么抬举自己,他和卢羽也就不能再装下去了。

    天下人都知道慕容家族早已是于阗国的豪门。

    几代人的努力,通过财富、姻亲、鉴玉技艺,才打通了通往吐火罗上层和当地望族的交际之路。

    这也是一个外来户能够在这个遥远的王国得以立身的根本。

    现在,慕容姐妹这样的世家千金嫁给一无所有的佣工流民,即使在不怎么讲究门当户对的西域蛮荒之地,也是会让人耻笑的,更是会让整个家族的荣誉蒙羞。

    卫风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更何况慕容琼琳、瑶碧姐妹正值芬芳年华,既有汉地女子的婀娜多姿,又有异域少女的顾盼多情,知书达理、两情相悦。

    此生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有何憾哉。

    虽然今日已经不比当年金城易氏的嫁娶之风,几十驼的金珠美玉、绫罗漆器作为嫁妆或聘礼,但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以白丁之身去迎娶人家的千金闺秀,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也辜负了慕容秋老爷的一片好心。

    尽管这个老东家不在意汉地民风中的这些繁文缛节,完全看中的是他们的一身本事、一表人才。

    所以现在到了和慕容山庄说再见、自立门户的时候了。

    易临风、卢羽爷爷、慕容琼琳、瑶碧奶奶们当年在圣泉镇“长安月”的那段缠绵轶事,作为孙子辈,在这里就不辍多言。

    先辈们早已仙逝,只留下我这个已近古稀的长孙,还在时常面对着璀璨的夜空暗自叹息。

    单说爷爷他们从温泉镇归来后不久,二人就结伴去了于阗王城里的长安坊。

    听完两个人辞工的委婉陈述后,慕容秋老爷抚着短须呵呵笑道:“两位贤侄过虑了,呵呵。好好干,先把玉石这个行当的所有本事学到家,其他的事情,老夫都可给你们做主,包括成家立业!呵呵,你俩可不能辜负了老夫的一片苦心啊!”

    慕容秋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做出了端茶送客的架势,领着两个后辈穿过忙碌的工房来到了后院。

    已经吃饱喝足的轰天烈、滚天雷看到主人们到来,立马轻踏铁蹄、喷着鼻气,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慕容老爷尽管还笑容可掬,但内心却是老大的不痛快。

    自己一片真心的待他们,把他俩当成自家子弟,可这俩混蛋小子尽然敢过来辞号!

    真是良心挨狗吃了,慕老爷有一种被利用和背叛的感觉,很是失望和寒心。

    爷爷已经看出了慕容老爷子的情绪变化,赶紧作揖道:“世叔一直以来的厚待,侄儿时刻谨记在心。”

    “既然还记得老夫的恩义,为何还要离开慕容山庄,你俩难道想返回中土?”

    慕容秋老爷笑意散去了,满脸的怒气中夹杂着些许的疑惑。

    “我想在这于阗国开一家客栈,把我们金城易氏的祖业传下去。世叔您也知道,以我和卢羽目前的白丁之身,根本高攀不起你们慕容家。”

    爷爷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老爷是这么回事,前几天我和少爷外出打猎碰到了一个从长安归来的贵霜国商队。听他们讲,司马氏的大晋又在建康建都了,北方现在已经是胡人的天下。连年的战祸纷争已经平息,中土汉地和西域诸国的商贸往来肯定要恢复。于阗王城的位置不错,是个经营客栈的好地方,还望老爷成全!”卢羽在一旁忙不迭的补充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呵,老夫错怪你们啦!”慕容秋老爷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开心的捋了捋颌下的短须。

    “于阗王城自古繁华,听老辈人讲大汉年间最多的时候,每天有几十个驼队打城外清风泽岸边的那条古道上经过。驼背的羊皮口袋里,汉地的丝绸、西方诸国的水晶玛瑙、珠宝玉器应有尽有!老夫也有几十年没见过如此繁盛的气象啦!”

    “世叔您老同意啦,呵呵!多谢多谢!筹建客栈事务繁多、千头万绪,有很多事情还需要您老的支持才行啊!”爷爷真诚的向慕容秋前辈作了一个长揖。

    “那是自然!呵呵,要钱出钱要力出力!你俩先回去准备,老夫这边也给你们好好的谋划谋划!银钱方面两位贤侄不要担心,尽管从老夫这儿支取,呵呵。”慕容老爷开心的拍了拍一旁的“轰天烈”对爷爷嘱咐道。

    “多谢世叔关心,前年我们过来时随身携带了一点细软,建一家客栈的支出应该够了。目前在客栈的选址上晚辈还拿不定主意,需要世叔给我定夺。”

    爷爷历来很有主见,客栈选址之事也可以自己搞定。

    但他觉得完全拒绝慕容秋老爷的好意,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就把这件事留了下来,让慕容老爷代为决策。

    “呵呵,老夫糊涂了!金城郡易氏的后人怎会身无分文的流落天涯?客栈选址之事好办!老夫在清风泽大湖的汉碑那儿早年间置有一块土地,和你家金城郡老店的用地面积差不多。这块地就在商道边上,是通过于阗王城的必经之路!将来易氏客栈的招牌一挂,何愁没有客人!一旁就是无边无际的胡杨林,建造客栈的木材、柴火、用水都很方便,这块地老夫就送给你们了!”

    慕容秋老爷慷慨的抚掌笑道,爷爷筹建客栈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让他很是欣慰。

    “这块地建客栈太好了,您老就出个价吧!”爷爷没想到慕容秋前辈向他推荐的尽然是这样的一块风水宝地,这是他之前看好而又不敢想的,顿时喜出望外。

    “一家人还谈什么价钱,贤侄你这样就太见外啦!呵呵。”

    “老爷您还是出个价吧!少爷的脾气我了解,你白送给我们这份厚礼,他是不会收的!这就叫无功不受禄!”卢羽适时的插入进来,给爷爷解了围。

    “你俩个犟驴脾气的后生!好吧,十两金的市价!明日你们就把钱带过来,我们去官署签字画押更改地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慕容秋老爷爽朗的笑答道,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离开了“长安坊”之后,爷爷、卢羽二人策马疾驰来到了清风泽大湖的岸边。

    此时正值盛夏时光,大湖周边一派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气息。

    当初死里逃生初到此地时,那个救他们于性命之危的吐火罗牧羊老人和他的羊群已经不知去往何方了。

    刻有“清风泽”汉书的青石大碑,依旧昂然的屹立在古道的路畔,遥望着远方的黄龙沙海。

    远远望见青石大碑下面那块被绿草覆盖的沙地,爷爷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起来。

    转眼间两人的坐骑来到了石碑的边上,翻身下马谁也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抄起铁锹就在隐约记起的地方胡乱的挖掘了起来。

    感谢万能的佛祖,羊皮包裹尽管已经有些腐烂,但还大体保留着当初的样子。

    包裹被一层层的掀开,一个簇新鼓涨的锦袋出现在两人面前。

    爷爷这才如释重负的放下铁锹,擦去满头满脸的汗珠。

    五百两金沙,爷爷和卢羽二人目前的全部身家,该到它们发挥用途的时候了!

第十三章 大兴土木

    与慕容秋老爷办完土地的交易后,爷爷就马不停蹄的从王城请来了工匠。

    在选址一旁的胡杨林边,支起了一顶硕大的羊皮帐篷,垒砌了几口灶台大锅。

    卢羽赶着长安坊的牛车,从城里购置来了施工期间所需的桌椅板凳、吊床铺盖、锅碗瓢盆等生活物件。

    而百十里外昆仑山下慕容山庄的众伙计们,已经接到慕容老爷的指示,暂停了采玉作业。

    他们在明叔的带领下,沿着于阗河上游的岸边,砍下了几百棵粗大的柳木、胡杨。

    然后涉水把这些圆木聚集到一起,编成了几支长长的木排。

    最后动用了山庄里所有的牛车、马车,把玉冢堆里、于阗河沿岸一些优质的石材,一车车的搬运到了河边的木排上。

    这些作业都是费力气的活计,几天下来伙计们都累趴下了。

    木排装满之后,明叔指挥众人拔出锚杆。

    盛夏时节正是于阗河的丰水期,众木排陆续驶离了河岸,顺着奔涌的河水向下游清风泽大湖的方向疾驰而去。

    两个时辰的功夫,木排连成的长龙已顺利通过了湖口,来到了湖心地带,众人也顿时被眼前的景色给迷住了。

    但见湖面上清波涟涟、鸥鹭成行,被排声惊起的肥鱼不时跃出水面,在木排的周边激起一朵朵浪花。

    这样的胜景,完全是一幅中土江南的旖旎画面。

    当岸边工棚里第一批酥软香甜的馕饼,被打馕师傅从新砌的馕灶中取出,烤全羊的浓香已经随着热风传遍大湖两岸的时候,明叔和他满载石材的排队,终于稳稳的停在湖边临时搭建的船坞边上。

    “亚克西!brozher、兄弟们!”

    爷爷和卢羽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每一位上岸来的胡人兄弟都来了个激情的熊抱。

    而这帮已经饥肠辘辘的异族伙计们,少许寒暄之后,都毫不客气的掏出自备的刀具,割下一块焦香肥腻的烤肉、拿上几块刚出炉的馕饼,三三两两的躲到胡杨林的树荫下,大快朵颐去了。

    就像他们每日采玉收工后,回到慕容山庄享受晚餐时的那样。

    现在施工现场负责后厨伙食的,则是慕容琼琳、慕容瑶碧姐妹,还有几位从王城里雇来的几位师傅、帮佣。

    从父亲那里听说爷爷他们辞号筹建客栈的消息之后,这两姐妹开心的像中土飞来的百灵一般。

    两位心上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后,登门向父亲提亲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另一方面,对于这家曾经享誉天下的金城郡易氏客栈,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光景,她俩也充满了好奇。

    所以在客栈开工筹建的第一天,二人就瞒着父母毛遂自荐的来到现场,帮着后厨打打下手

    当然这两位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棋琴书画、织锦刺绣可能是行家。

    但这后厨、工地的活计,她俩现场不碍事已经是万幸了。

    好在都是长安坊、慕容山庄里自己家的伙计和帮佣,平时难得一见慕容东家的两位千金,这回能不辞辛苦的帮着大伙端茶送水,对于鼓舞众人的士气,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一些年轻的伙计有事没事就跑到两位外行的小姐面前汇报工作,乘机饱览两位丽人的芳容。

    爷爷和卢羽几天来绞尽脑汁,终于在一张楼兰产的莎草纸上,大体绘出了当年黄水岸边易氏百年老店的平面草图。

    此时,他正跟在负责施工的工匠头人、一位吐火罗族老者的后面,耐心的向他介绍着哪里是客房、哪里是水井、何处安置牲口的食槽。

    哪里是客房区、哪边是家眷活动区域,伙房、饭厅、浴室、书房、练功场应有尽有。

    爷爷恨不能把老家的房舍原封不动的照搬过来,这里边有着对于离散亲人们的思念和浓浓的乡愁。

    而卢羽则在一旁不时的补充着一些爷爷没有想到的物件,两人一唱一和,搞得这位吐火罗老者有些恼火。

    两人所说的汉地建筑风格与场地格局,在于阗国这一带很少见到。

    所以这个老头对爷爷摊牌道,自然请他来主持修建,那就要按他的规则来。

    否则,他会马上带走所有的工匠,让爷爷他们另请高人。

    最后爷爷只好做了折中,格局按他说的办,清一色的石木结构。

    至于怎么建,怎么安排人手,全权交由这个老匠头来组织筹划。

    有了主家这样的承诺后,这位吐火罗匠头才捋着灰白色的胡须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拍着胸脯向爷爷保证,他们团队的建造技艺,在整个葱岭以北、于阗疏勒一带,无人能出其左右。

    这一点爷爷毫不怀疑,慕容秋老爷通过王城工部的熟人帮忙介绍的匠人,其施工的水平肯定是一流的。

    饭后稍作休息,明叔和众伙计就搭乘长安坊派来的马车,回慕容山庄去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用这种相同法子给施工现场送来了充足的木料和石材。

    于阗国全年少雨,夏日昼长夜短,非常有利于建造作业。

    所以客栈施工的进展神速,两个月后的金秋时节,整个建筑就大功告成了。

    此时,客栈两边的千里胡杨林落叶纷飞,像无数只彩蝶在蓝天下飞舞。

    背后清风泽大湖岸边的芦苇荡更是像漫山遍野没有成熟的荻梁一样,成了灰白色的芦花海子。

    第一批南下越冬的鸿雁,正排着人字形的长队越过浩瀚的黄龙沙海,从北方的胡地飞来,在大湖周边的滩涂上做短暂的停留。

    落叶归根、百鸟归巢。

    从中土金城郡逃难到这个西域小国,已有两年之久。

    客栈竣工礼这日,沐浴焚香之后,望着眼前这幢与故土老店神似、占地面积大上一倍的豪宅,想起那些已经流落天涯、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的亲人们、还有和他一路西来、不幸葬身沙海的那班生死兄弟,年轻的爷爷不禁悲从中来,跪着面向东北金城老家的方向,嚎啕大哭了起来。

    卢羽看到少爷的悲戚,也像受了感染一样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

    前来道贺的各路豪杰看到这两位向来虎虎生风的汉家后生,突然之间像个娘们一样的恸哭,都是莫名的惊诧。

    人群中一阵骚动,大伙面面相觑,搞不清其中的状况。

    慕容秋老爷和几位慕容山庄的兄弟赶紧上前去,把二人扶了起来。

    “二位贤侄,今日是你们新居落成的大喜之日,切莫如此悲戚,这样会让人笑话!要开开心心!喜气洋洋!”

    慕容秋老爷拉着两人的手,以长辈的口气嗔怪的大笑道。

    “过往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啦!客人们还等着开席呢!快把脸面收拾干净!”

    两年来共同的生活劳作,慕容山庄的总管明叔已经把爷爷和卢羽二人看成是自家的子侄。

    他在旁边一边劝慰着,一边给二人递上了擦脸的布巾。

    “易临风、卢羽东家的全驼宴备好啦!开饭咯!”

    恰在此时,慕容瑶碧从后厨赶到了门厅场院,对着围观的人们扯开嗓门,欢快的喊叫道。

    爷爷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爽朗的对着四周,拱手笑道:“想起了一些往事,失礼了!失礼了!呵呵!小店刚刚购进一批鄯善国的蒲萄美酒,今日请各位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人群这才恢复了欢乐的景象,说说笑笑的跟着慕容瑶碧的身后,向后院的场地涌去。

第十四章 落成庆典

    五匹烤好的全驼已经备好,一溜排的挂在后场院临时搭建的木架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盛满楼兰葡萄美酒、疏勒马奶酒、汉地清酒的皮囊和陶罐,堆满了场院中间将来喂牲口的食槽。

    清风泽岸边的磨坊边上,巨大的青石磨盘成了食材的案板,刚刚出炉的香馕,也堆的像小山一般。

    看来爷爷为了庆祝客栈的建成,犒劳所有的工匠、客人、和慕容山庄的众兄弟,也是不惜投入了血本。

    西域彪悍的民风少了汉地宴会中一些虚伪的客套,所有的人们拿起盛酒的木碗,掏出自备的刀叉直奔吃喝的主题去了。

    而这场宴请最珍贵的客人,当属慕容秋老爷全家和于阗国慕容家族的其他亲戚们。

    他们还保留了汉民原来坐在案几边上就食的习惯,所以整个宴席的筹划主持者慕容姐妹,特地在宽敞的营业前厅里摆下了几席,用来招待自家的客人。

    爷爷和卢羽二人从场院那儿一路敬酒来到前厅的时候,已经喝得有些吐舌头了。

    “世叔,来!咱俩喝一杯!没有您老的相助,就没有我易临风的今天!”

    “喝酒来日方长,呵呵!临风卢羽啊,客栈今日已经落成,这客栈的名字你俩想好没有?是否还沿用金城郡老店的店名?”

    慕容秋老爷已经把二人看成是自己的准女婿了,所以啥事都在为他们操心。

    如果没有他在背后的运筹帷幄,客栈的建设根本就不会这么顺利。

    “这个晚辈不好做主,还要请您老定夺。”

    爷爷的酒虽然过量,但脑袋还算清醒,他知道慕容秋老爷这个泰山大人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所以像给客栈取名这样的事情,让这样的长辈去拍板吧,也算是一种最好的尊重。

    “这个,老夫早就为你们想好啦!拿纸笔来!”

    慕容秋老爷站起身笑吟吟的撸了撸衣袖,大有泼墨挥毫的架势。

    周围的客人们都好奇的围上前来,想目睹一下这位鉴玉大师的纸上功夫。

    “卢羽,快去把我们的匾额扛过来!世叔,选日不如撞日!直接在招牌上写吧,今日本店就挂牌揭幕!由您老来主持!”

    爷爷回头开心的对卢羽吩咐道,一边恭敬的和慕容老爷喝了一杯。

    说话间,卢羽已经带着两个伙计,把一扇修长大气的胡杨木朱漆牌匾抬了过来。

    “临风,我斟酌了一下,金城郡易家老店虽然声名远扬,但时过境迁,况且是在这西域腹地。继续沿用这老店的招牌,老夫总觉得于天时地利不合。”

    慕容秋老爷在备好的墨砚上若有所思的轻蘸着狼毫,对爷爷平静的说道。

    “那世叔准备赐给小店啥样的招牌?”爷爷很是好奇的问道。

    “贵店现在背靠大湖福泽,面临千古商道。我先前找赞摩寺的堪舆师傅查勘过,都说此地大开大合,是开店行商、侍奉天下商贾僧侣的风水宝地。”

    “世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自然是风水宝地,我们就要用尽这地利之便,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爷爷和卢羽二人小心的扶着匾额,就等着慕容秋老爷落笔了。

    “老夫正是此意,天下商旅不辞万里经过于阗国,多半是奔着清风泽这一湖的活水而来。因此,客栈就取名叫清风泽吧!水生财,水即财也!呵呵!”

    慕容秋老爷笑呵呵的答道,一边端起砚台,站在匾额的前面,一气呵成挥笔留下了“清风泽”三个遒劲的隶书。然后又在其下方用小篆写下了吐火罗语的店名。

    “好!好!”

    现场一片叫好之声,“清风泽”的店名甚是敞亮。

    清风徐来迎天下客,财源广进结世上缘。

    曾外祖父慕容秋老爷的大笔一挥,奠定了我们金城郡易氏在西域于阗国的百年基业和顺风顺水的运道。

    说话间,爷爷已经指挥卢羽和众伙计在客栈的主厅门外架上了云梯,把招牌高高的挂了起来。

    在这大漠边缘的商道上,一里之外就能看到这醒目的招牌,然后才是麦馕和烤肉的浓香。

    “两位妹妹,本店还差几杆迎客的酒旗,就拜托二位了。”

    慕容琼琳、瑶碧二姐妹此时正和其他客人一样,拥着慕容秋老爷和慕容老夫人,昂头好奇的欣赏着这座汉家客栈的挂牌礼。

    爷爷对着两位姑娘,微微的躬身致礼笑道。

    “这个好办,你画个酒旗的大体摹本给我,我们带回去赶点工,明日就能给你送过来。”慕容琼琳看着爷爷莞尔一笑,她的注意力似乎还在那块朱红色的胡杨木匾额上。

    “易公子,我姐姐的刺绣可是从不示人的,你这新晋的财主要支付酬劳才行。”

    慕容瑶碧则看着未来的姐夫,开心的戏谑道。

    “应该应该,十金一杆如何?”爷爷明知对方是玩笑话,还故意对套子里钻,他想看看慕容琼琳的反应。

    “易东家,你如果真愿意出这个价钱,本小姐还真就笑纳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杆酒旗七十金,你男子汉大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日交货时一个子都不许少!”

    慕容琼琳这才转过脸对着爷爷坏笑道,西域女子的彪劲一下子上来了。

    “别跟你哥耍笑了,临风,别听她们瞎说!”慕容老妇人嗔怪的用羽扇拍着两位闺女笑道。

    而慕容秋老爷似乎还沉陷在自己的作品之中,没有注意到旁边闺女们的说笑。

    爷爷赶紧乘势拖着卢羽,对着慕容老妇人深施一礼,去招呼客人们继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去了。

    七十金买七杆酒旗,还没开业就接了份亏得没边的买卖,兆头不好。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慕容姐妹没有食言,第二日黄昏,绣有“清风泽”字样的各色酒旗,已经在客栈四角的高台上迎着大湖吹来的晚风飒飒飘扬了。

    时值初秋时节,湖畔的芦花也已经开始吐絮纷飞了,四周的胡杨林成了金色的海洋。

    在这样的背景下,高处这些锦缎做成的酒旗显得分外的夺目,成了客栈区别与他处最明显的标识之一。

    当然还有湖畔磨坊里咕咕不息的风车的声音、还有那几乎终日不散、长空之下孤独缭绕的炊烟。

    所有这些,都使得身处黄龙沙海边缘的这家客栈,充满了人间的烟火味。

    后来那些在漫漫商道苦旅上,已经精疲力竭的各国商贾和僧侣们,都把“清风泽”客栈当成了他们人生中转途中温煦而又难忘的家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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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与佛介绍:
昔时西域于阗古国,汉家少年仗剑行商走遍天涯。与商贾为朋,僧侣为伴。贵霜萨珊迦南、云海西国城邦,所到之处留下无数传奇。十载春秋,七情付于岁月,恩仇相忘于江湖。阅尽世间风物之后,终于悟得慈悲、舍得、放下的六字真言,成就了一段丝绸故道上的佛系乐途。商与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商与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商与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