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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淮上文歌     商与佛txt下载     商与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五章 大月氏人

    听爷爷讲,此地居民都是大月氏人的后裔。

    当年大月氏人从中土西迁之时,先在天山以西夺土著塞人之地逐水而居,牧猎为生。

    后来臣服于匈奴的乌孙国先民,在此王坤莫的统领下西破大月氏,迫使大月氏和他们当年的手下败将塞人一样,不得不举族南迁越过兴都库什山山地,来到了如今这高附国的境内,顺道还收拾了世居此地的大夏国。

    我家客栈的歌女樱兰扎布的先祖就是当年大夏国都的富商,国破家亡之后不得不四散漂泊,成为南北商道上无家可归的流民,以卖唱为生,到樱兰扎布这一辈已是五代人了。

    真希望刘真儿这小子能忘掉长安城中的兰姑娘,和樱兰扎布这个可怜的女子长相厮守下去。

    后来大月氏的贵霜部落日渐强大,统一了其余各部,建立了贵霜帝国,定都高附城。

    这已是大汉武帝期间的往事了,再后来张骞将军奉命出使西域,来到过高附,这连接东西的商道也就此贯通。

    我们陇西金城郡易氏和贵霜国撒马尔罕家族的世代缘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如此算来,自蒲犁国之后,我们如今前往的,又是一处陇地乡党故人的国度,真是造化弄人也!

    午时在一处高山草甸的河滩边上,商队扎营停歇埋锅造饭。

    我匆匆喝了一碗奶茶,半块咸肉两块馕饼下肚之后,不再和任何人??拢?杲?逝衩赏肪退??/p>

    等大汗淋漓之中一觉醒来时,发现夕阳正在西垂,秦冲、沙米汉他们已经放牧归来了。

    古兰朵小妹正牵着她的青鸾在河边漫步,这只雏鹰无意间已然长大,羽翅丰密,不停拍打着翅膀准备展翅而高飞。

    可在没有任何落差的河滩上,任它如何的使力也无法离开地面的牵引。

    无奈之下,这只大鸟只得迈开方步如黄犬一般跟在了古兰朵的身后。

    “孙女,又遛鹰啦!呵呵!”

    这是爷爷的笑声,他在苏叔的陪伴下舒心的欣赏着冰峰下面的落日风景,遇到了古兰朵就故意逗她道。

    我赶紧用干布拭去身上的汗珠,套上了锦袍裘袄来到帐篷的外边,感到了无比的畅快,连听力也似乎比瓦罕山地那儿会好上了数倍。

    “爷爷,苏叔,这青鸾马上都快被我养成家鸡啦!这么大了还不会飞,留着有啥用啊?等到了高附城把它送人得了!”

    古兰朵拉着皮绳哈哈笑道,这小女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小妹原来也是位美貌的姑娘。

    青鸾似乎听懂了古兰朵要把它送人的戏言,尽然扬起它那弯刀一般的鹰椽,向古兰朵“咕咕”示威了起来。

    “小姐,你可知道葱岭冰原上那些苍鹰是如何训练它们的子女?”

    苏叔笑问道,当初古兰朵随队西行他作为商队总管是有意见的,因为这确实有违一直以来的规矩。

    但既然爷爷放行了,他也只好作罢。

    一路走来,古兰朵的聪慧、热心、手勤嘴甜不辞辛苦,已让苏叔对这个小丫刮目相看。

    原来队中有这样一个开心果,倒也不是啥坏事,再说到了高附城后大伙就要分开走了。

    所以这段日子苏叔一改最初对于古兰朵不冷不热的态度,和她相处的情同父女一般。

    “叔,如何个训练法?该不会把这样的雏鹰叼到半空中放下来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古兰朵笑问道,满头的金发在夕阳下跳动闪烁,黑白相间的绸锦裁成的春衫出自家母之手,宽松而又飘逸。

    春衫的外边是御寒的灰色羊绒皮无袖短袄,如此搭配不伦不类。

    但在满是精灵之气的古兰朵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老爷,朵儿小姐的想象何其大胆也!哈哈!”苏叔听罢哈哈大笑道。

    “鬼女子,总能想常人所不敢想!”爷爷拂须而笑,嘉许之情溢于言表。

    “你说中了一半,小姐,呵呵。高原上的鹰巢一般都筑在远离地面的崖畔之上,一为安全二为雏鹰训飞之用。雏鹰的羽翼初成之后,鹰父鹰母就会狠心的把它们的子女推下悬崖,这些雏鹰在下坠的途中会奋力振翅而飞以图自救,翱翔九天之技也就从此练成了!”苏叔继续道。

    “若非如此磨砺,雏鹰永无高飞之日,此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朵儿,你这青鸾也该历练历练啦!”

    爷爷以剑鞘点了点青鸾,尽然引来了这只大鸟的决斗之势,让人观之不免开怀大笑。

    “前方山口之后有一百丈悬崖,小姐可在那儿让青鸾试飞!”苏叔建议道。

    “青鸾这么小,万一它飞不起来摔伤了如何是好?”

    古兰朵蹲下身来,爱抚的摩挲着青鸾硬邦邦的羽翅担心道。

    “不会的,苍鹰的天性就是如此!江湖险恶,小姐总不能带着一只笨鸟上路!呵呵!”

    “它万一会飞之后不回来了,我辛辛苦苦养了它这么长日子岂不可惜!”

    古兰朵心地纯善,从?a盘陀国一路走来,她对雏鹰青鸾已有了很深的感情。

    “世间万物惟人心最恶,苍鹰刍狗皆知养育之恩,放心吧孙女!西行途中很多人力不及之事,都可交青鸾为之,这个生灵对你们大有用途!”爷爷也如顽童般的用肩膀架起了青鸾道。

    这时夕阳中几只盘旋晚归的山鹰引起了青鸾的注意,它又振翅飞了起来,欲追随它的同类而去。

    可惜只有树头的高度就力不从心,滑翔着回到了古兰朵的脚下。

    在无名的山原河畔宿营休整了一日之后,商队继续赶路。

    秦冲告诉我离前方的山口只有几个时辰的路途了,过了山口之后,我们就走完了整个葱岭。

    这时,远处的山道上一支二十来匹驼马的商队迎面而来,老远就能听到对面传来的驼铃之声。

    已是夏历三月中旬,葱岭高原上的春天已经来临,在高附城盘亘一冬的东去商队也该上路了。

    他们翻越葱岭如果走南路到达我家清风泽客栈的时间,正好是五月中旬的夏初,也是一年中穿越黄龙沙海北上的最好季节。

    等商队走近,我和古兰朵正估摸着是萨珊还是罗马国的商者之时,爷爷、苏叔他们已经热情的迎上前去。

    “琅东!你怎么上来啦!”爷爷、苏叔张开双臂和那个叫做琅东的中年商者开心的拥抱在一起。

    “少主,此人是你家的故旧,全名撒马尔罕.琅东,原贵霜国撒马尔罕家族的第十代传人,我们这批绸货有一半是送到他家的货栈!”

    整个商队都停了下来,一旁的秦冲给我们低声介绍道。

    “难怪!这个月氏人我在清风泽从来没有见到过,原来是在高附城中等我们送货上门啊!”

    古兰朵听说我家商队千辛万苦从中土运回的这些货源有一半供给他家,有点不快的嘀咕道。

    “哎,我家的绸货都断了快一年啦!原来估摸着你们全年秋天就应该到达高附,可左等右等也不见老叔的身影!所以就决定亲自跑一趟于阗国,看看有啥变故!哈哈哈!没想到在这儿碰到老叔你们!”

    琅东喜出望外的笑道,他说的尽然也是吐火罗山地语。

    “琅东少主,你就不怕我们走北道过来啊!”苏叔笑道。

    “老叔向来信守承诺,去年未来高附肯定有不得已苦衷!今春你们从于阗国出发绕北路太远,肯定会选择葱岭山原的这条南道!果不其然!哈哈哈!”又是一阵开怀的笑声。

    “去冬确实抱歉,家中两个孙儿大婚,老夫又岂能缺席!呵呵,金城,朵儿你们过来!”爷爷向我们招手笑道。

    我和古兰朵赶紧上前给琅东商者鞠躬施礼,按照家族的辈分排列,他尽然还是我们十代以内的世家表叔。

    爷爷一直说我们的身体中传承有撒马尔罕家族的血液,近观这位琅东表叔的外貌,已完全找不到我们之间的这种亲戚关联。

    而心细如发的苏叔事后却告诉我,爷爷、家父和我们三兄弟的眼眶都有一点凹陷,而二弟武威更是有一对蓝瞳。

    这些都是贵霜老民的体貌特征,如此说来从老祖宗那儿继承过来的血统两百多年过去了,尽然还没有中断过,真是神奇也!

    “世侄仪表堂堂,不减老叔当年的风骨!哈哈!世侄女,呵呵,难道我的丰年兄与塞人有过姻亲?”

    看着金发碧眼的“戎卢公主”古兰朵,不知内里的琅东表叔毫无戒心的问道。

    “琅东少主,你们也回头吧!这途中山风萧瑟,说话多有不便!呵呵!”

    苏叔见状赶紧打断了琅东表叔的问询,招手示意停下歇息的商队继续赶路。

    两个商队就此合二为一,向前方的山口逶迤而去,欢声笑语之声不绝于耳。

    古兰朵自从琅东表叔那无心一问之后,笑意全无,满脸要找仇家拼命的肃杀之气。

    任凭我们绞尽脑汁的逗她开心,也不起半点作用。

    一直到第二天出了葱岭山口来到高附故国的地界,这丫头才恢复了往常乐天的性情,让我虚惊了一场。

第一零六章 高附故城

    山口之后,地势下行的异常突兀,如同从葱岭高原的冰峰突然塌下一般,形成千沟万壑、绿绿葱葱的低山和丘陵。

    苏叔说的没错,山道一边就是万丈悬崖,正好是放鹰的绝佳位置。

    古兰朵解去绑在青鸾利爪上的皮绳,双手高捧着举过头顶,虔诚的念叨道。

    “万能的佛祖保佑!青鸾,小心点!只能靠你自己啦!一定要回来啊!”

    在放飞青鸾的那一刻,善良的小妹尽然泪流满面。

    我只能搂着古兰朵那还很单薄的肩膀以示安慰,生怕青鸾万一不再归来,我这天真的小妹也会想不开尾随着翱翔而去。

    向悬崖下放眼望去,但见那雏鹰青鸾在下坠的瞬间展开了双翅,顺势滑翔了起来。

    在快到崖下丘山的顶部之时才开始缓慢的拉升,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小姐快看!青鸾飞起来啦!”

    秦冲指着山下绿林上空那个越来越远的黑点开心的大叫道,站在路畔围观的伙计们也发出了一片欢呼之声。

    古兰朵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低声祈祷了起来。

    这回她所担心的是那已能展翅高飞的青鸾,就此远去不再回来了。

    青鸾越飞越高,越飞越近,最后在我们的头顶上方盘旋了几圈之后,缓缓收起羽翅俯冲而下,稳稳站在了古兰朵的肩膀之上。

    就如同凯旋归来的勇士一般,高昂着鹰椽,挑战似的看着我们,发出了几声快乐的“啾啾”之音。

    青鸾试飞成功,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古兰朵给了它一个开怀的拥抱以示鼓励。

    琅东表叔借机送来了鲜肉犒劳青鸾,因无心之问造成俩人之间的尴尬也就此消解。

    “朵儿小姐,我家货栈中有个叫卡扎姆的伙计,从游方的摩羯陀国比丘那儿学会一门训鹰的神技。回到高附城后,我让他把所有的技艺全部传授与你!哈哈!”

    琅东表叔爽朗的笑道。

    “训鹰还有神技!呵呵!表叔,你说的太玄乎了吧!”

    古兰朵把青鸾放回鞍前的鹰架上,不太相信这位前辈的所言。

    商队重新上路,银质、铜质的驼铃之声响成了一片。

    两家的伙计们一起有说有笑,撒马尔罕家的伙计因为不必穿越葱岭冰原而开心,我们则是为即将到达高附城而由衷的喜悦。

    “孙女,这训鹰的学问可是大得很那!呵呵,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帮你叼回射中的猎物、追逐草地上奔跑的狡兔那般简单。一只有灵性的苍鹰,能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找到回家的路!”

    爷爷和琅东表叔、古兰朵前后并马而行,听了古兰朵的疑问后呵呵释疑道。

    “我家卡扎姆的这门神技更是了得,经他驯化的苍鹰仅凭气息,就可在方圆百里之内找到任何它说要找的活物!”琅东表叔夸张的笑道。

    “真有如此神奇?那太有用啦!我正担心接下来我们几个万一要在路途中迷路了该怎么办呢!”古兰朵惊奇的瞪大了双眸。

    “那还有假!明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哈哈!”琅东表叔又是一阵开怀的大笑。

    “表叔,那位摩羯陀国比丘不会是位下凡的神仙吧?如此通灵神术,平常僧侣怎会知道!”

    听了琅东表叔的介绍之后,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拍马上前加入他们的畅谈之列。

    “这个我还真是不太清楚,从此以后也没有再见到过那位比丘。不过听人说他出家为僧之前是葱岭山原上的牧羊人,长年累月与天上的山鹰、秃鹫打交道,练就这样的本事也不一定!呵呵!”

    琅东表叔摸着光光的脑袋,对于我的猜测表示了一半的赞同。

    “金城,朵儿!自高附向西你们就进入了化外之地,沿途土著野民谋生之术也不尽相同。在你们看来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玄幻之术,与他们而言不过是些普普通通的技艺!就如他们看我们中土的养蚕术、造纸术、炼丹术一样,呵呵。不可过度的神话,也不要妄加贬斥!”

    爷爷语重心长的教诲道,对我把葱岭山地的训鹰术视为神术不以为然。

    “是啊少主!像通灵术、占星术、魔幻术、水晶占卜术、整蛊术、移魂术,哈哈!包罗万象无奇不有,我们在中土西域一带都是闻所未闻。对于这些异邦的玄术,你们途中一定要敬而远之,不可中了人家圈套。”

    苏叔接过爷爷的话茬提醒道,看来两位老人对于我们这几位涉世不深的少年人远走他乡,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苏爷言重啦!西土野民蒙昧混沌者居多,他们那些雕虫小技怎能难倒你们这些东土大汉国过去的文明使者!”

    琅东表叔素来敬仰东土的礼仪和繁华,言辞之中不乏贬西褒汉之意。

    “据我这么多年在清风泽客栈对于来往客商的观察,西方那些波斯、罗马、安息人既不像爷爷、苏叔你们所说的那般高深,也不似表叔你所言的如此不堪!七情六欲、丑美善恶之好和我们西域、中土的民风差不多啊!哎呀!不跟你们聊了,我追青鸾去!”

    说话之间,已经初识翱翔之乐的青鸾又离开了鹰架,振翅高飞了起来,古兰朵赶紧打马向雏鹰飞翔的方向追逐而去。

    “老叔好福气啊!朵儿侄女聪慧绝伦非常人所及,将来必成你易府的佳话!”

    看着古兰朵远去的身影,琅东表叔由衷的赞叹道。

    向来最喜他人恭维自己孙儿、孙女的爷爷,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和苏叔、琅东表叔一道开怀大笑了起来。

    “少主你看!喀布尔河!高附城到啦!”

    夕阳快要偏西的时候,马背上的沙米汉忽然开心的大喊道。

    西北方向的山口地带有一条大河奔涌而出,从山下的高附故都穿城而过,向东南连绵群山的深处逶迤而去。

    两岸危崖耸立,河面波光粼粼,一派高峡平河的旖旎风光。

    古城阳坡的一座古寺佛塔林立,晚诵的钟声远远传来,让我有一种回到清风泽家园的恍惚之感。

    仿佛看到新婚的娇妻库日娜,正站在角楼的风铃边上向西北哀怨的眺望。

    刹那间心如刀绞,思念如潮涌一般涌了上来。

    这座大月氏人的故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宏伟,其规模甚至不敌中土凉州的姑臧城。

    所以对于我们这些已经见识过长安、洛阳、建康这些汉晋国都的东土人士来讲,高附城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东晋朝州郡置地的规模。

    整个城池依山而建,一座石木结构的长桥把喀布尔河两岸的官署、民居、商区连为一体。

    两条东南、西北方向的马道,沿着河岸一直向远方的山口延伸而去。

    秦冲告诉我,这东南马道的终点是贵霜王国的新都富楼沙,也是我家商队此趟行程的目的地。

    西北的马道则通往赫拉特城,我们接下来的西去就经过那儿。

    撒马尔罕.琅东表叔家的商栈,是东岸百十家客栈当中最好的一座。

    迎街是一溜排售货的商铺,商铺后面两栋石木结构的平屋有二十多间客房。

    在客房旁边面向马道的山坡下,是一个很大的牲口棚厂,来往客商的骆驼马匹都在那边补料饲食。

    主人起居的院落则建在后山的山坡上,有一条石质的台阶与下面的客栈相连,从那儿可以俯瞰整个王城的全貌。

    商栈的建筑已经年代久远,很有几分我家清风泽客栈的格局和神韵。

    我怀疑这是撒马尔罕家族的先祖参照了我们陇西金城郡易氏客栈的建造风格,在一两百年前建造而成。

    毕竟当年贵霜王国在这儿定都了两百多年,一直以来基本没有大的兵灾**,这样的老宅才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当日晚间,琅东表叔在家中盛宴款待了我们,三位夫人、十来位子女也一一介绍与我和古兰朵认识。

    席间谈起家族间世代交往的前朝旧事,爷爷不免嘘唏泣下。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当年爷爷历经劫波来到高附城与撒马尔罕家族重续前代旧谊时,还是青丝少年,转眼之间已然老去。

    人生而苦也!意义何在?

    琅东表叔没有食言,第二天上午他就叫来了卡扎姆,一位毫不起眼、略微腼腆的中年大哥。

    卡扎姆大哥也不言语,抱起青鸾就去了后山一处无人打扰的石台上,僧侣念经一般和青鸾面对面的交流了起来。

    而我们半句也听不懂他絮叨的究竟是啥意思。

    “朵儿!这卡扎姆说的是一种山鹰禽语,当年的摩羯陀比丘所授,所有的奥秘都在这儿!卡扎姆会把这种禽语教授给你,能不能学会就看你的悟性啦!”

    琅东表叔指着卡扎姆神秘的笑道,据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人学会。

    如非有通灵悟性的有缘人,学言如此鸟语,难于上青天也!

第一零七章 通灵神术

    卡扎姆和青鸾的交流,其实就是在用摩羯陀比丘所授的通灵神术,获取青鸾的山鹰语系。

    再结合一张画在羊皮上的古老图谱,就把青鸾的每一声啼鸣、每一个动作、每一眼神所要表达的意思都搞清楚了。

    然后再把这种重新构建的特殊禽语,一句一句的交给了古兰朵。

    绝顶的聪慧加上她与青鸾之间上天赐予的这种缘分,这个小丫仅用了两日的时间,就把所有的要诀全部学了下来。

    特别是那谁也听不懂的梵文天语,能够和飞禽心意相通的绝妙所在,古兰朵更是一点就透。

    这也要得益于她的语言天赋,身毒国的古梵语,世间没有几人会说会用,古兰朵不知是从哪位过路的客商那儿学会了这样的本事。

    难怪家母一再重申这个小妹会是我们在西行罗马途中,不可或缺的耳朵和舌头,看来真是如此。

    “哥,我们来做个实验吧,看看青鸾能不能找到你!”

    在离开高附城的前一天下午,古兰朵拉上我们西行的所有成员秦冲、刘真儿、沙米汉,还有赫斯鲁尔和兰顿大哥,要在城外的荒漠山峦之中做一个神雕寻人的游戏。

    这丫头看似在无聊玩耍,其实在为我们的这趟行程做着精心的准备。

    在陌生的他乡行走,最怕失散迷路。

    青鸾如果真是学会了这样的神技,途中给我们寻找水源、草场、客栈、人家,那一路就可以无忧矣!

    “好啊!我该怎么做?”我好奇的问道。

    “我们前去五十里外的撒浪山口,你做一位迷路的商者,看看我的青鸾能不能找着你!哥,你的脑海中始终要有青鸾前来救你的画面,这样我们的脑袋就会发出一种看不见的光波,青鸾能循着光波找到你所在的地方!这就是身毒高僧所说的通灵术,你一定要记住啦!青鸾找到你之后,让它把这个丝帕带回去,我们就知道你还活着,并会过来与你会合!”

    吩咐完毕,古兰朵他们并在琅东表叔长子的带领下,架着青鸾翻身上马,沿着河边的官道向西北方向的撒浪山口狂奔而去。

    那种兴奋好奇的架势,小时候我带着一班小娃们在清风泽湖畔的胡杨林、芦苇荡中捉迷藏,就是此等模样。

    而琅东表叔领着爷爷、苏叔和我则在城南二十里外的一处河口草滩边上停了下来。

    他们几位老丈去了岸边的酒家,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盘腿坐在大石上,百里之内青鸾的寻踪实验正式开始。

    对于冥想术已达入定境界的我而言,想象青鸾向我飞来的画境没有任何的困难。

    很快青鸾大鸟在云海中振翅翱翔的画面向我扑面而来,山风飒飒、白云飘飘。

    我甚至能听到它的呼吸之声,每一片展开的羽翅也如同就在我的眼前一样,闪烁着黑亮的冷光。

    青鸾越来越近,顺着喀布尔河一路南下,马上就到高附城的上空啦!

    如此冥想之中,我慢慢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大约两个多时辰后,头顶神鹰青鸾振翅盘旋、呲啾鸣叫的声音把我从幻境中惊醒。

    但见这只大鸟正站在我身边的草地上,两只如电一般的锐瞳正死死的盯着我,不耐烦的用鹰椽啄食着两旁的青草。

    成功啦!我喜出望外的掏出丝帕拴在了青鸾的鹰爪上。

    这时,爷爷他们也赶了过来,赏给这只神雕一大块的熟牛肉。

    青鸾也不客气,三两口吞吃完毕就振翅飞向了蓝天,沿着来路很快消失于前方的山峦背后。

    晚间回到琅东表叔家的商栈,古兰朵他们也从撒浪山口快马赶了了回来,我们都被青鸾百里之外定点寻人的神技折服了。

    “卡扎姆,老夫从前对于身毒国的一些玄术还半信半疑,今日得以亲见,不由我不信啊!哈哈!要是早些年月,我们这些商者如能学得此等技艺,路途之中也会少很多的辛苦!老夫在这谢过啦!”

    爷爷对带古兰朵通灵入门的先生卡扎姆双手合十,由衷的致谢道,一边让苏叔捧上百金作为酬劳。

    “易老爷莫要客气,当年法师授我通灵技法再三叮嘱,此法只能授予有缘之人,决不能以此谋取金珠之利,只能用于自救或者救赎他人,否则就亵渎了佛祖的教化,必遭天谴!”

    卡扎姆赶紧摆手推托道。

    “雏鹰青鸾有此神技后,危难时刻可以救人于水火之中,对我们这些常年浪迹天涯的商者来说万金难买啊!先生就收下吧!”苏叔手捧金盘躬身相劝。

    “小人出师以来,教授不下百人,这山鹰禽语和身毒通灵咒语无一人学会。古兰朵小姐福源深厚一点就通,助我提升今世的修为,要说感谢应该是我向她致谢才对!老爷,小人告辞了!”

    言罢,卡扎姆向他的主人琅东表叔深施一礼,和我们告辞后就离开场院干自己的活计去了。

    居功而不自傲,身怀绝技却甘为下人。

    笃信小乘佛法,乐于苦修、慈悲为怀的贵霜老民,相信今生的一切都是佛的旨意,把节欲修行看成是天大的事情。

    所以在卡扎姆他们这样的修行者看来,收受别人的金钱是对自身信仰的一种亵渎。

    就如途中所见的那些衣衫褴褛、托钵乞食的比丘僧者,你可以施舍他们一粥一饭、御寒的旧布丝麻,但不要施与银钱。

    出世修行的僧侣和卡扎姆这样的居家修为者,在这一点上都是相通的。

    “琅东,卡扎姆既然有如此神技,你为何不让他多训练一些这样的鹰鹫,也好造福于天下苍生!我们这样的商者,因为迷路、缺水而倒毙沙海冰原之上的又何至于万千,一路走来到处都是他们的枯骨啊!”

    送走卡扎姆后,爷爷有点遗憾的拂须笑道。

    “老叔难啊!做成如此美事首先要具备两个条件,其一要有青鸾这般极具天赋的大鸟,其二要有朵儿侄女这般通晓身毒梵语又有语言天赋的主人。而且只有他们如此巧合的碰到一起时,才能驯化出视同千里、耳听万方的神鹰来,呵呵!”

    琅东表叔慨叹道,言下之意此等驯化之事如果那么容易做成,他早就不做世间的其他买卖了,专此一项就可让他自广结善缘,又可富甲于天下。

    “如此说来,还真是一件难事啊!”

    爷爷略感欣慰,不再为没有早点发现这般的神技而懊丧。

    这些年来这葱岭冰川,万里大漠已经让他和他的商队吃尽了苦头。

    “是啊!哎!这个卡扎姆虽是身毒通灵术的一代宗师,可到今天为止,尽然也没有遇到一只如青鸾这样忠心不二的神鹰,他驯化的山鹰全都飞走啦!到头来白忙活了一场!哈哈哈!”

    说到自家这位怀才不遇的伙计,琅东大叔有点幸灾乐祸般的大笑了起来。

    明天商队就要开拔了,伙计都在场院里忙着整理货物,检查驼马的辔头铁掌,与撒马尔罕.琅东货栈的伙计们做最后的交接。

    刚刚归来的秦冲、刘真儿他们,因为马上就要与这些十多年来甘苦与共的兄弟们长相分离,都很是不舍。

    所以也不顾途中的劳累,穿插于人群中间,帮这位拉紧皮绳,帮那位提袋装货,忙活的不亦乐乎。

    从此一别江湖路远,唯有呼道珍重。

    琅东表叔家的两位小女这几天也和古兰朵混熟了,刚从撒浪山口回来,她们就把古兰朵约到前山上看落日去了。

    “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对于属下而言,忠诚比才学更为重要?琅东表叔!”我跟在三位长辈的身后,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上至国王、三军统帅,下至我们这些商贾作坊,用人之道无不以忠孝为先!否则就如那喂不熟的苍鹰,翅膀稍硬并会飞走,全不顾主人的养育之情!”

    爷爷抢先回答了我的提问,这也是他几十年来的用人之道。

    所以我家商队的所有领队、伙计,个个都是忠义之士。

    不论是秦冲、刘真儿他们这些当年路边的乞儿,还是赫斯鲁尔、苏叔这些当年落魄的商者,甚或门巴特门叔这样昔日的大盗,爷爷向来不问来路,皆以忠、信取人。

    经过几十年、十多年的江湖历练,这些人如今已是我家商队的骨干和支柱。

    “呵呵,有苏爷这般忠义担当的大才常伴左右,老叔好福气!”琅东表叔担心爷爷之言伤害了一旁的苏叔,赶紧转换了话题。

    “哈哈哈!老苏啊!老夫的张良、韩信也!”

    爷爷拍拍苏叔的肩膀,这俩老伙计都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少主真是有福之人啊!第一次带队远征就招来了古兰朵这位忠贞不二的战将,还有神鸟青鸾相助,更有羽翼初成的秦冲、沙米汉、刘真儿这些虎将,呵呵!老爷,金城定能担当商队大任,我们清风泽易氏商队终于后继有人也!”

    苏叔感慨道,为商队服务已有三十多载,早已以队为家了。

    随着爷爷、外公和他自身的日渐老迈,也曾担心过我家商队的传承问题。

    通过去年东土建康途中的一路观察,他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堪当商队大任,因此也是倍感欣慰。

    “现在还言之过早,等他们从罗马归来后再说吧!”

    爷爷慈祥的看了我一眼,言语中虽是质疑又明明充满了鞭策和信任。

第一零八章 梵衍那国(一)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先前无数次梦想着独自高飞纵横天下。

    但当看着驼队前面为我们送行的爷爷、苏叔、还有那些一年多来同生共死的伙计们,我突然之间有了万般的不舍。

    “爷爷,苏叔!我们走了!你们二老路途中要多多保重!”我拉着古兰朵,给爷爷磕了三个响头。

    “孙儿,孙女!商途不比在家,要事事小心啊!今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啦!”

    爷爷忽然之间苍老了许多,把我这个他最寄予厚望的长孙和最疼爱的孙女揽在怀中,不舍的拍着我们的肩膀道。

    “爷爷放心吧!有我跟着大哥一道肯定不会有事的!”古兰朵帮爷爷的腰带整了整,一边开心的宽慰老人家。

    “哈哈!我的孙女长大了!好吧!爷爷相信你们!早去早回!”

    毕竟是老江湖了,爷爷当然知道只有完全的放飞我们,才能让他的子孙们将来能够长成为造福于家国的参天大树。

    所以他很快调整了自己不舍的情绪,哈哈大笑着和苏叔一道,与秦冲、刘真儿、沙米汉、赫斯鲁尔、兰顿每人来了个开怀的拥抱。

    “少主,朵儿小姐,你们这趟一定要把前去罗马国的陆路海路全都摸清咯!呵呵,苏叔我还想在有生之年与你们这些少年走一趟云海国呢!孩儿们!千万不要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失望啊!”

    苏叔豪情万丈道,一旁的伙计们也都跟着群情激奋了起来,道别珍重的问候声接连不断。

    我们西去的七人跨上大宛神驹,在高附城外喀布尔河的岸边与我家商队就此别过,踏上了漫漫的西征之路。

    通晓人性的青鸾还特意飞了起来,在爷爷他们的头顶上方盘旋了一圈之后,才又飞了回来稳稳落在了古兰朵马鞍侧畔的鹰架上。

    天涯一别不知何日再能重聚,连这只大鸟也有了惜别的眷恋。

    .我们此趟西行大致路径是从高附城出发向西北经梵衍那国前往赫拉特城,然后再往西沿着大漠之中的波斯古道穿越巴比伦城、大马士革,一直到达地中海东岸的迦南古城贝鲁特。

    那儿有个巨大的海港,我们可以从那乘船去君士坦丁堡找查理叔叔,寻求他的帮助。

    尽管已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但我这位东方而来的忘年故友,在他那儿肯定能够受到热情的接待,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也可以直接抵达大海对岸传说中的罗马国,亚米卡如今已是芳年19,可能早就结婚了吧。

    已有家室的我,如今对于那段发生在纯真年代里的感情已然看淡,不再有当年的那种刻骨铭心和无法相见的痛不欲生。

    这次过去就是拜访一下这位红颜,了却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兑现的承诺。

    另外一个任务当然就是探路了,做全天下的生意,将来为我家的商队进驻罗马城做好前期的准备和堪舆。

    当年迦南人赫斯鲁尔大哥和蓝氏城的兰顿大哥,曾经跟着商队到达过中土的长安和洛阳。

    也正是途中的变故使他们失去了所有的财富,成了有家难归的流民。

    因此这趟西行两位大哥完全是为了照顾我这个少主的情面,才硬着头皮前往的,他们原本想着今生再也不会踏上故乡的土地。

    而对于秦冲、古兰朵我们五人来说,接下来的行程就是我们从未走过的未知之地了。

    据说整个行程,与我家清风泽客栈至中土东晋国的建康城相当。

    而且途中全是人烟稀少的荒漠、山地、还有少量的绿洲,沿途野民全都以胡麦、放牧为生。

    少年人都热爱远方,对于无法预支的新世界有很强的好奇心。

    所以在和商队分离的短暂忧伤之后,我们七人十四骑就信心满怀的上路了。

    沿着兴都库什山脉中间的河谷和山麓地带纵马行驶近三日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梵衍那国的领地。

    和高附一样,此国臣民百姓都是虔诚的佛徒,见到我们这些陌生的东土来客,除了满心的好奇之外,都会双手合十的含笑礼让,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很难相信,如此纯善之地还会有杀人不眨眼的山贼,真是人心难测也!

    在大山的峡谷中行走了一段时间,沿途的土著和工匠开始多了起来,两边的褐色石崖上有随处可见的石窟,就如敦煌莫高窟的千佛洞那般。

    或者是当地居民的住家,或者供奉着西天佛祖菩萨的神像。

    我掏出了母亲的锦图,上面简单描述了梵衍那国的民风物产。

    居民以胡麦为主食,不论贫富贵贱皆能安心自修,倾心向佛,是一块世间少有的善缘之地。

    锦图还另外标注,山口石岗之上有身长千尺的大佛石雕,是当年从身毒国来此传扬佛法的高僧的卧像。

    石窟旁边有一禅寺,寺中主持慈悲为怀,途中可在那儿住宿过夜。

    这里土著的口音,和我家大夏歌女樱兰扎布很是相似。

    古兰朵上前询问,这些人果然都是大夏古国的遗民,而大佛石雕的位置就在十里之外一处叫做巴米扬的山谷之中。

    土著告诉我们那儿如今已是一处佛国的的胜地,有数百个过往商贾和当地豪门捐助布施的石窟正在同时开工,常驻该地的石匠画工有几百人之多。

    告别土著之后,我们重新上路。

    虽然已是仲春,兴都库什大山之中仍然冰峰林立,春寒料峭,而且层峦叠嶂,山间河谷众多。

    如果不是青鸾在空中引路,把我们带出一个又一个山口,我们这个没有向导的马队可能早已在这山中迷路了。

    还有半日的时间才到日落,我们前去巴米扬山谷的时间充足,所以马队放慢了行速。

    遇到山中风景绝胜的所在,或者一些途中标志性的寺庙、野店、桥梁、谷地、山口之类的地方,我们都会停下来欣赏一番。

    或者由古兰朵执笔,把所有地标在一张新的锦图上全部标注了下来。

    爷爷给我们此次西行罗马的唯一任务就是探路,所带丝绸全做探路的经费。

    因此作为这个马队的首领,我丝毫也不敢大意。

    也发现做首领远没有做随员的伙计来的痛快,什么事都需要预先谋划安排,对于途中可能遇到的一些变故,也要事先想出一些万全之策,这些事搞得我一时有点头大。

    好在我们就七个人,凡事基本都是统一行动,又都是愿意抢着干活的好兄弟,再加上古兰朵这个能干的小妹从旁协助。

    两天下来我终于学会了怎么做个首领头人,这也是我将来能够领着有一百多位伙计的大商队行走江湖的必需条件。

    “老汉,你泰山大人的老家到啦!要不要前去拜访拜访?”

    我和沙米汉并马走在了前面,看着山麓和河谷地带那零零星星的石屋、草寮、毡包,和他开玩笑道。

    “英兰里尔的老家早就没有人了!她父亲有两个弟弟,如今都在西域的龟兹国定居,也好多年都没来往了!”

    沙米汉快乐的答道,自从有了娇妻相伴之后,他比刘真儿和秦冲柔和了很多。

    “哦,原来是这样!我记得英兰姐刚到我家客栈时只有十一二岁,是她父亲那个西域乐队的台柱子。家母看着喜欢,就把她留了下来,没想到是为老汉你留着做媳妇的!哈哈!”我开心的晃悠着马缰,哈哈大笑了起来。

    “于阗夫人的大恩大德,小人今生是难以报答了,只要少主你不嫌弃,老汉愿意终身的追随侍奉少主!”沙米汉于马上对我拱手笑道。

    “老汉,不要再把恩德挂嘴边了,我们是兄弟!”看着沙米汉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我有点受不了,赶紧打马去了前边。

    马队来到了一个大山深处的平滩地带,差不多一个高附王城的大小,五六个山口散布于平滩的四周,巴米扬山谷是哪一个呢?

    没有可以打听的土著和路人,只能还是由青鸾去打前哨。

    马匹在流淌的溪流边补充完饮水,悠闲的啃食着河滩上没过马蹄的青草,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不远处阡陌纵横的田地里,胡麦的长势正旺,有的已经抽出了青青的麦穗。

    半个时辰后,青鸾归来,把我们领入了东西走向的一处山口。

    从路上的车辙和来往牛马的粪便看,前方就算不是巴米扬大佛,也是一处人烟密集的所在,晚间的住宿可以无忧了。

    当我们的马队来到这处佛国圣土,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万道霞光把天地间染的红彤彤一片。

    开凿石窟的匠人们已经收工,正成群结队的去河边洗漱,我们的突然到来让他们惊讶万分。

    也许是从未见过我们这样鲜衣怒马的中土少年,夕阳的余晖犹如佛光普照,更增加了神幻的色彩。

    这些大夏土民呼啦啦啦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在一位僧侣的引领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诵颂了起来,优美悦耳的梵音让人完全忘记了途中了劳累。

    “古兰朵,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些工匠对我们如此的膜拜,让我既惊恐又有点疑惑不解。

    “哥,估计这些土民把我们当成是西天下凡的佛祖菩萨了!呵呵!”古兰朵尽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快快!都下马!赶紧还礼!”

    我慌忙跳下马来对于其他六人大声的喊道,一边双膝跪下双手合十的虔诚还礼。

    让这些侍佛供佛的修者给我们行如此大礼,亵渎了神灵菩萨,岂敢收受。

    看到我们也如此的恭敬还礼,这些把我们当作神佛下凡的土民工匠都面面相觑的疑惑不解。

    其中那位领颂的大夏国僧侣站起身来,手提赤炎色的袈裟袍边,宣诵着佛号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诸位不是西天下凡的神灵佛祖?”

    “回禀大师,我们是东土汉国途中路过的商者。”古兰朵站起鞠躬作揖道。

    “阿弥陀佛!这几天大佛灵光回旋,还以为你们是菩萨派来人间的使者,罪过罪过!呵呵!”

    僧侣恍然大悟的笑道,随即转身朝前方的人群挥了挥手,人们这才纷纷起身朝我们这边围了过来。

第一零九章 梵衍那国(二)

    这些工匠多是当地的大夏老民,也有来自高附、身毒国的塞人和大月氏人。

    尽管那位僧侣反复宣讲我们是来自东土汉国的过路商队,是尘世中的凡人,但围观的人们似乎并不相信。

    如此华丽的衣袍、如此俊美的少年男女,不是来自西天极乐世界的菩萨,又是何方的神圣?

    如此看来,这些土著肯定从未见过中土的来客,更甭说去过繁华如梦的长安和洛阳了。

    夕阳缓缓落山,山前大佛旁边的古刹里传来了清脆悠扬的晚钟声。

    余音缭绕于山谷之中,让人浮躁的内心瞬间安静了下来,如同进入了一个无比美好的神境。

    这也让我想起了于阗河畔的赞摩佛寺,和那盛大庄严的礼佛法会,还有清风泽的家园和我的亲人们。

    远在天涯,去国怀乡的悲悯之情也油然而生,不由得静立于路畔,朝着古刹的方向双手合十,虔诚向佛祖谢恩。

    散布于河边、山谷、陇上、林间的僧人们,踏着落日的余晖,或提篮,或汲水、或身背枯柴、或手捧食钵,在晚钟的召唤声中,三三两两的向古刹归去。

    原本围观的土民工匠,也似乎如收到了佛祖的召唤一般,不再围观,而是口念偈语四散而去。

    山谷中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远去的众生似乎都是空无,从来都不曾来过。

    “哥,我们找个店家住下吧!”

    古兰朵打破眼前神秘莫测般的平静,小心翼翼的问道。

    青鸾不知啥时已经飞了出去,正在红黛色的低空里孤独的徘徊回旋。

    而秦冲、刘真儿他们都静静的坐立于马背上,如同入定了一般,正对着前方石窟发呆,连所有的马匹也停止了踢踏和喷鼻,场面甚是怪诞。

    都说在佛国净地,白天是众生劳作,晚间则是神佛的聚会。

    现在这山中的八方神仙可能正在前往古刹的途中,我们这些凡人的视界还无从观之,但体内的魂魄却似乎已感知到这样的存在。

    家母的锦图中标有这间古刹,如今的主持法号弥陀罗慈悲为怀,善待任何外方的商贾行者。

    我们原本可以去弥陀罗法师那儿暂住一晚,可一来晚钟已响,其后寺院一般都不会再接待尘世中奔波的俗客

    另外古兰朵是个女子,如此晚间夜宿古刹也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所以大家商量之后决定不去古刹,另行寻找下榻的野店。

    要么就如先前那般,在荒地里搭起帐篷埋锅造饭,露宿一晚。

    这巴米扬山谷之所以有如此众多的石窟和石雕佛像,也如我们中土的敦煌沙洲石窟那般,为世间的来往商贾捐资赞助所建。

    也就是说,这片山谷古往今来就是连接东西、过往商旅云集的交通要冲。

    如此地方,怎会没有酒家!

    果不其然,绕过这片山谷之后,前方并是人声鼎沸的城堡,也是这个佛国的王治所在。

    我们没费多大功夫,就在石街上找到了一处院落宽敞的客栈。

    店家也是头一回见到我们这些大汉客商,双手合十满脸的惊喜之色,盛情把我们迎进了客栈的大堂。

    就在我们一行落座品饮着店家送上的无花果茶时,一位身穿黑袍,须发金黄的萨珊人走上前来。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二位是于阗国清风泽客栈于阗夫人的公子千金吧?呵呵,这不可能,世间哪有如此的巧事!”

    萨珊人微微鞠躬问道,随即就摇头微笑着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是?”我和古兰朵都站起身来,已经可以断定这位萨珊商人去过中土汉地,而且在我家客栈住宿过。

    但每年东西方的往来客商众多,对于眼前这个没有特别之处的萨珊人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巴比伦的希伯来人商队!你是摩西大叔!”

    古兰朵忽然喜出望外的大喊了起来,紧紧抓住来者的双手,想遇见了久违的亲人一般。

    “果然是古兰朵小姐!哈哈!你好啊金城少爷!十年前第一次路过清风泽时你还是个小娃呢!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们!”

    这个叫摩西的希伯来人开怀大笑了起来,过来给了我一个忘情的拥抱。

    “哥,秦冲,摩西大叔他们前年在我家客栈住过十多天,所以我还有点印象!”古兰朵喜笑颜开的把摩西介绍给了我们每一个人。

    “兰顿大哥,你也是迦南人,你和摩西还是同乡呢!”

    “我的老家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山下,兄弟是那儿人?”听说是自己乡党,兰顿起身鞠躬急切的问道。

    “哦!我们家族很久就来到了巴比伦城,老家早已不知何处!”

    这两位迦南人全程用希伯来语在交流,如果不是古兰朵的翻译,我们真是成了一句也听不懂的聋子。

    “那太遗憾了,我还想从你那儿打听一下老家的情况呢!”兰顿哀伤的叹道。

    “我们的土地还在,但早已不是故乡!耶路撒冷啊!亚述人走了来了巴比伦人、波斯人和如今的罗马人!我们希伯来人是上帝的孤儿啊!”

    摩西展开双臂激情的咏叹道,很有中土传经授道的法家风范。

    “店家!拿酒来!我要敬我们最尊敬的客人!”

    我这才注意道,不远的木桌边上与摩西同行的几位商者也围了过来,高声叫喊着店家送来酒水,古兰朵全都认识他们。

    世界如此之大,大到没有边界。但又是如此的巧合,我们这些大海两端的浪花,尽然都能够碰到了一起。

    葡萄美酒和夜光杯在这儿已经不再稀奇,我们两个商队的所有商者们举起斟满美酒的夜光杯,用彼此都听不懂的语言,为对方送去了最衷心的祝福。

    我很是欣赏这些西方同行们干脆利落的待客之道,一杯酒喝过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各自吃喝去了,不似中土那般有繁多的礼仪和说不完的废话。

    “古兰朵小姐,你们兄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摩西和古兰朵最是相熟,所以没有离开继续和我们闲谈。

    “我们要去罗马。摩西大哥你去过罗马城吧?这一路上好不好走?”古兰朵问。

    “不好走啊!干旱瘟疫还在蔓延,每一块绿洲都有萨珊波斯和罗马人的战争!还有东西罗马内部的争斗!如今有合约在身,否则我可以带你们前去罗马,这样会少走很多的弯路!”

    摩西一边用弯刀切着牛排,一边歉意的笑道。

    “那真是太不巧了!哎!大哥你们这次是否还会经过清风泽客栈?”

    古兰朵忙着与摩西交流,已经来不及给我做现场的翻译了,兰顿大哥只能临时代劳,有一句每一句转述两人交流的内容。

    “当然经过!我们还要住在你家,还要买一批你家长安坊的玉器带回巴比伦!”摩西和我们又挨个碰了一杯道。

    “那太好了,我写一封家书,麻烦大哥带给我母亲!”古兰朵喜出望外道。

    “没问题!我们商队明早就动身前去高附了,小姐今晚务必要把家书交给我!”摩西慷慨的答道。

    听了摩西的承诺后,我也兴奋的起身给他斟酒。

    “摩西先生,也给我带一封吧,给我新婚的妻子报个平安!”沙米汉听说能往家中捎带书信,开心的满脸涨红。

    “多少封家书都没问题,呵呵,不过朋友归朋友,生意是生意!一封书信一个金,你们可以在家书中标明,信到付款!”

    没想到摩西大哥这么现实,希伯来人生意上的精明早有耳闻,今日终于得见其真容。

    如同品食美味佳肴时突然之间吞下了一只苍蝇,顿觉无趣了起来,但还是强装着笑脸和摩西干尽杯中酒。

    “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吧,亲爱的朋友们!”

    摩西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没有觉得任何的不适。

    也许在他们希伯来人的经商哲学中,本来就该如此,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时摩西才注意到古兰朵身边的大鸟青鸾,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一时玩性兴起,尽然伸出手去抚摸青鸾的脑袋。

    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摩西大哥的手心已被青鸾的鹰椽重重的啄了一口。

    幸亏古兰朵的及时制止,才没有让这个希伯来商者的手掌穿孔。

    大家也赶紧回屋,从店家那儿借来鹅羽削尖的硬笔,在随身携带的莎草纸上写下了一封封报平安的家书。

    其中古兰朵写给母亲,我向夫人库日娜倾诉了思念之情,沙米汉写给他的新婚妻子英兰里尔。

    秦冲、刘真儿没有亲人可寄,而赫斯鲁尔和兰顿二人的老家都在我们这趟行程的途中。

    他们四人也因此省下了四个金邮驿费用,我也由此联想到上官燕喜家的洛城邮驿来。

    她家邮驿的收费如果也是每封家书一个金,那么这邮驿的生意也就成了全天下最赚钱的买卖了。

    离家万里,家书也抵万金。

    摩西大哥的要价还算公道,就算他坐地起价,一封家书五个金,我们也会照寄不误。

    连夜写好书信千叮咛万嘱咐的交给摩西后,夜已经很深。

    第二日早上起床时,店家告诉我们一个时辰前希伯来人商队就已上路,现在估计已经走出巴米扬山谷了。

    这时有两位前方古刹的小沙弥来到了店中,说是奉主持的托付,邀请我们前去和那位弥陀罗法师共进早间的斋饭。

    这位梵衍那国高僧的邀请,让我们很感意外。

第一一零章 梵衍那国(三)

    古刹前石板铺就的广场上,几株无花果树冠盖如云。

    当年释迦摩尼佛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明心见性,这生长与身毒国的热带长青植物也就成了佛家寺庙的必备树种。

    佛成道之所,佛家道场也就由此而生。

    北地常年温凉,菩提佛树无法生长,只能取其他树种而代之。

    所以中土北方诸郡的禅寺古刹皆栽种白果树,我们于阗国赞摩寺前则是无花果树。

    没想到在这化外之地的古寺门前,也是以这种无花而生果的北国乔木作为自家的道场之地。

    是否也可理解为西域的佛家和这梵衍那国的古刹本是同宗?不得而知。

    我们一行随着小沙弥来到寺院时,几十位比丘、沙弥正盘腿端坐于古树下面,在一位老年法师的带领下做着当日的早课。

    木鱼声声,佛音缭绕,让人顿觉满目的空明。

    弥陀罗法师身披灰色的袈裟,灰白色的长髯卷曲如虬一般的飘拂于胸前,鹰椽鼻、目光深邃而柔和。

    与我们见面时,法师宣唱了一句“阿弥陀佛”之后,就在小沙弥的搀扶下端坐于一处向阳的蒲团上。

    他平时为香客摸顶祈福,接受信徒的膜拜和布施,可能也是在这个地方。

    身后峡谷中雾霭朦胧成了绝好的背景,霞光照耀于大师的身上,使他整个人充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佛之气。

    古兰朵和我们同行,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我让她换了一身黑色的男装,满头的秀发也用一方纶巾包裹了起来。

    加之一路走来已被晒的黑炭一般,初次相见之人已经很难辨别出他的女儿身来。

    “阿弥陀佛,近日大佛上端佛光普照,似有祥瑞降临,原来是几位施主,善哉善哉!”

    身边的沙弥接过我们布施的丝绸布匹与十个金的银锭之后,弥陀罗法师微睁慧眼,单手行礼道。

    “几位小施主来自何方?准备去往何处?”法师接着问道,尽然是吐火罗语系的北地语,不用古兰朵的翻译我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启禀法师,我们是来自东土汉国的商人,前去罗马城。”

    我双手合十恭敬的答道,原本想说来自西域的于阗国又怕法师没听说过这样的弹丸小国,故报出了自己的祖乡之地。

    “东土汉国,阿弥陀佛,神仙的国度啊!难怪几位施主锦衣华服,貌如仙人!”

    法师微微笑道,一边默数着手边的菩提佛珠。

    细观法师虽然容颜威仪,但身上的袈裟确实不敢恭维。

    粗麻和蒲草编制而成的织物,裁剪手法也甚是简单,就是一匹整布裹在了身上,半个臂膀完全露在了外面。

    放眼望去,包括主持在内的所有僧者全部都是赤足,似乎这个佛国上至国王下至臣民,压根就没有穿鞋的习俗。

    或者是以小乘佛法立国,强调现世的苦修也不一定,只追求精神上满足,视吃穿享乐的物欲为罪恶。

    “大师去过东土汉国?”古兰朵好奇的问道。

    “阿弥陀佛,老衲的师傅曾去过东土的长安,归来之后慨叹佛国的莲花世界应在东方,足见汉国的繁华。老衲也一直想去中土传道,怎奈机缘未到不得成行。阿弥陀佛!”

    弥陀罗法师双手合十,微微叹道。

    “大师如果真有此愿,等我们从罗马国归来后,一定帮助大师玉成此事,布施途中的所有费用。”我真诚的邀请道。

    虔诚信佛的奶奶、家母,还有爷爷在供佛布施上的一掷千金,已经无形中使我有了这样的信仰。

    佛即是慈悲,佛需要竭尽全力的去供奉。

    “阿弥陀佛!施主的善意老衲心领了,怎奈阳寿将近,此生再无这样的福果。只是看到各位施主让老衲想起了一段久远的往事,阿弥陀佛!”

    弥陀罗法师宣唱着佛号,原本心静如水的淡定有了一丝丝的波动。

    “这段往事和中土汉国有关吗法师?”古兰朵的好奇心真是太大了,什么都想问个究竟。

    “小姐不要再东问西问了,啥时候吃早饭啊?”秦冲用陇地雅语小声的叫道。

    幸亏这位法师听不懂中土汉语,否则肯定视此言是对佛祖的不敬。

    “阿弥陀佛!七十年前老衲刚刚出家侍佛来到这间古刹。有一天,也是一位汉国的少年,带着百十人的马队从这巴米扬的山谷中经过。阿弥陀佛,恰似佛祖面前的十八罗汉,天兵天将来到了凡间。七十年后的今天,又遇到了你们几位东土汉国过来的商者,一切皆是天意也!阿弥陀佛!”

    法师睁开眼睛看来我们几位一眼,拂须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大师,那位领队的汉家少年是啥姓名?”我惊喜的问道。

    在清风泽书院时,辛老夫子曾经说过,魏公曹操荡平西凉后,五虎将军马超退守汉中,他的孙子马抗率领宗族百十人一路向西而去,从此再无音讯。

    这弥陀罗法师所说的那位汉家少年难道就是当年伏波将军的后人?

    “阿弥陀佛!那位小施主自称马抗,随行的部将全部叫他少主人。”

    往事如此久远,法师尽然能够记忆的丝毫不爽,令我由衷的敬佩,也为我的猜测成真而感到无比的惊喜。

    “后来呢?”我已经不顾身后刘真儿他们的低声催促,继续追问道。

    “后来他们在我这寺院休整的十来日,就又一路西去了。阿弥陀佛!”弥陀罗法师闭目养神了片刻接着道。

    “二十年前有一支亚美尼亚公国马米科尼杨家族的商队来到了我们梵衍那国,自称是当年马抗施主的后人,特来报答我家寺院的收留之恩。阿弥陀佛,如今我这寺中所有菩萨、罗汉的金身,全是这位施主的布施所成。”

    这时白果树下菩提道场的早课已经结束,火头僧为弥陀罗法师和我们五人端来了石碗盛装的早间斋饭。

    没有碾磨成粉的胡麦粥,上面放了几颗煮熟的无花果脯作为配料。

    如此简单的早餐料理,这梵衍那国僧人的日常餐饮也太过清淡无味了。

    服饰如此,饮食如此,世间最简的生活,却能在摩崖之上雕琢出如此顶天立地、庄严慈悲的巴米扬大佛。

    “赫斯鲁尔、兰顿算是刁钻了一回,这怎么吃得下去啊!”秦冲端着石碗无奈的笑道。

    “必须全部吃下去,一颗麦粒都不许剩下!”我无可争辩的低声命令道。

    能和高僧弥陀罗法师共进斋饭,在梵衍那国国人看来可是无上的荣光。

    因为在这些虔诚的佛教徒眼中,弥陀罗法师就是这个红尘世界中的佛,而巴米扬大佛正是他早已圆寂去世的师傅,则是往世中的佛陀。

    秦冲这小子不知惜福,尽然抱怨斋饭的难吃,何其愚蠢也!我恨不能起身踹他两脚。

    作为示范,我端着石碗如法师那般细细咀嚼,吃光了这梵衍那国最高级的“国宴”。

    古兰朵、沙米汉、刘真儿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埋头专心的品食。

    而我在呵斥秦冲的同时,却也反了佛家的“食不语”戒律,愿佛祖能宽恕我的罪过。

    “阿弥陀佛!小施主们请回去沐浴更衣,晚间老衲来为你们做一场消灾祈福的法事。此番西去过我梵衍那国后,就是佛祖的慈悲还未抵达的无常之地,魔障如林、罪孽丛生。今日我们能够相遇也是前世的因缘所致,愿佛祖能够保佑你们!阿弥陀佛!”

    早间斋饭过后,弥陀罗法师在小沙弥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双手合十的嘱咐道,一点也看不出是位已经年过百岁的老者。

    “多谢大师的慈悲!我们告退了!”

    我带领古兰朵、秦冲、沙米汉、刘真儿四人,深深叩拜法师之后,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古刹。

    “马米科尼杨,大汉伏波将军马援、三国西凉王五虎将军马超之后,希望能够在罗马城能遇到我们汉家的这位英雄!”

    回客栈的路上,我开心的叫道,完全没有了领队的威严。

    “罗马城肯定碰不到,要去就去亚美尼亚公国!”古兰朵辩解道,她也被这个久远的汉家轶事所吸引。

    “一南一北相距遥远,少主,算了吧!我们还是去罗马国办正事要紧!”

    沙米汉不想在途中耽搁一丝一毫的时间,尤其是为了和他一点关系的马米科尼杨家族。

    “少主,我们还是赶路吧,这儿一点意思也没有!”

    “除了比丘和尚就是比丘尼,一个异族的佳人都没有碰到!”

    刘真儿和秦冲嘟嘟噜噜的叫道,这两位光棍汉,欣赏流连美女佳人是他们行商途中的最大乐趣。

    晚间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一行七人已经按照弥陀罗法师的要求,早早沐浴更衣、置办好香火油烛,来到了古刹的院内。

    法会的道场已经备好,弥陀罗法师端坐于道场之上,为我们拂顶降福后,祈福法会从《地藏经》开经偈开始: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意.....。

第一一一章 无主之地(一)

    从梵衍那国出发,经昂不拉山口到达赫拉特城的这段行程,在家母锦图中的标注是:无主之地。

    民风彪蛮地旷人稀,未获中土教化不知礼义廉耻,无人皈依佛门无畏因果报应,世间之危途。

    短短一行细小的释义,让人看后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原来贵霜帝国四分五裂后,已无心管辖此地。萨珊波斯的刀锋未至,刚刚分国而立的东罗马还无暇东顾。

    再加上连接东西方的丝路商道贯通之后,从中土西域而来的南北商路在此合二为一,携金带银的来往客商众多,这里从此也就成了山匪贼寇的天堂。

    店家告诉我们,那些杀人越货的匪盗中间,来自东罗马的退役兵士和失意的摩尼教徒居多,善投标枪惯于偷袭。

    所以凡是从巴米扬前往昂不拉山口的过路客商,他都建议为人和牲口驼马置办一些防身的铠甲,以防途中的意外。

    店家的建议很是中肯,我决定为随行的每人每骑各置办一套软甲。

    我们这趟罗马之行不为赚钱,但作为领队我要确保每一位伙计和古兰朵小妹的人身安全,将来把他们平安的带回清风泽。

    因此有备则无患,店家一席话彻底使我开悟。

    铠甲店就在客栈的对面,是一家波斯人所开的铁匠铺。

    这梵衍那国臣民虽然衣不遮体、食物粗糙,但冶金锻铁的工艺却甚是精湛。

    铁匠铺中有十来位匠人正在汗流浃背的忙碌着,乒乒乓乓的打铁锻造之声不绝于耳。

    头盔、护颈、护胸、护肘、护腿的精铁细甲应有尽有,马匹的护身更是无数个细小铁链连接而成的“铁网”。

    铁网一张,坐骑的颈脖、腹背、腿部全能护住,精巧绝伦让人叹为观止。

    如此铁衣都能做得精细而又得体,为啥遮羞取暖之用的人衣却做得那么粗糙随意,令人难以理解。

    也许是材物多寡的缘故吧,此地盛产铁矿而没有养蚕制丝的民风,所以百姓善制铁衣铠甲而不会裁缝锦绣帛衣。

    挑选的细甲穿到身上后,在外罩宽体的长衣,尽然看不出丝毫的臃肿,也没有太多的负重之感。

    “店家!我们没带多少本地的通货,想用中土的绸布换你这些细甲,不知大哥愿不愿意?”

    交易完毕,古兰朵捧上两匹绸布,想以此作为我们所购盔甲的资费。

    “愿意!当然愿意!多谢姑娘!”铁铺老板两眼放光的惊喜若狂道。

    大汉国的丝绸,在这些外邦的乡野土民眼中,也许是只有国王和神佛才配穿戴的霓裳。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这位波斯匠人还特地送了我们人手一把精铁锻造的长刀。

    其实我知道,这一单买卖我们赚的太多了!

    在中土的长安或是建康、洛阳,如此精巧、刀枪不入的护身细甲,价值至少百金,军中都尉以上的战将,都不一定有如此的装备。

    而一匹丝绸的市价不足一金,如此交易百倍的利水啊!

    我突然间有了这样的想法,将来从罗马回来后,何不在中土和这梵衍那国之间,单做丝绸兑换精铁细甲的买卖?这也是天大的生意啊!

    不过真若是如此,这小小的波斯铁铺肯定无法组织起我所需要的货源。

    物以稀有而贵重,到那时细甲百倍于丝绸的价钱也不一定。

    “兄弟们!无主之地就是无法无天!哈哈,那我们从今日开始就做一把肆意妄为的逍遥游侠!”

    看着身边这几位长刀横马,整装待发的兄弟和小妹,我不禁豪情满怀的大笑道。

    青鸾仍如每次出发前那样,在马队前方的低空中盘旋探路。

    临行前接受了赫斯鲁尔和兰顿大哥的建议,我们所有人都换上了波斯人的黑袍,头裹黑色包巾,完全一副萨珊波斯国商队的模样。

    因为在那些波斯、罗马、贵霜山贼的眼中,我们东土汉国就是一个满是金山银山的神仙国度,打劫从此国而来的客商,一次成功即可享有累世的富贵。

    所以以东方的面孔示人,有太多的风险。

    历代西方商贾朝圣般的翻越天山、葱岭东赴长安,而少有东方的客商西去行商,这可能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好啊!魔挡屠魔,贼挡杀贼!但凭少主吩咐!”秦冲快活的来了个立马长啸!

    大宛乌青双蹄腾空的那一刻,一手挽缰一手长刀的秦冲,大有当年冠军侯横刀立马直取匈奴的架势。

    一路不见美女佳人、少有惊险刺激的佛国之行,让这个老伙计日渐萎靡,提不起半点精神。

    如今听说我们将要进入一片无法无天的国度,秦冲顿时如大梦初醒一般,全身上下无不透满了杀气。

    “大哥,你这是要去征伐列国啊!爷爷再三叮嘱,我们商者凡事要内敛持重,不可骄纵狂放!你倒好!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有多大的能耐!”

    古兰朵的一通训斥,惹来刘真儿、沙米汉等人的一阵爆笑,秦冲也懊丧的把喷薄而出的杀气收了回去。

    “小妹啊!我要是有原来商队那百十号人马,又有外公、门巴特他们那样绝顶高手的伙计同行,我也可以内敛低调!可我们总计不过七人,如不以强势示人,在那片无主之地只会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弱而示之以强,就是这个道理!”

    临行之前打击军心士气,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让我有点头痛。

    “小姐,少主说的没错,那些贼寇都是草原上的豺狼,没有人性可言,你越弱它会越欺凌你!但我们如果表现强悍,那些贼人反而会有所忌惮敬而远之!”

    兰顿看我们兄妹争执,赶紧缓和气氛道。

    队中数他的年龄最长又是波斯人,十五年前随巴比伦的商队北上走过这段险途,因此比任何人更熟悉这段商途。

    “既然兰顿大哥都这么说了,哥你就好自为之吧!”

    古兰朵也觉得我和兰顿说的都有道理,但又不愿认错,自顾自的打马向前方追赶她的青鸾去了。

    “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大路朝天各走各道!出发!”

    担心小妹受到委屈,认为我和兰顿大哥合伙欺负她,赶紧把波斯长刀的刀鞘挂于马鞍之上,发出了出征的指令。

    我们马队穿过兴都库什山脉最后一个向西的山口,就完全走出了梵衍那佛国的地界。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丘山原野之上,尽是苍茫葱绿的草原牧场。

    一条从东方柔然国华氏城方向延伸过来的古道和我们走过的这条商道合二为一,向西延伸而去一直消失于茫茫草海的深处。

    而它尽头,就应该是下一个目的地赫拉特城了。

    虽然已是午后,丘山草场上的雾霭还没有散去,在阳光的照射显得飘逸而又宁静。

    如此和平的所在,让人无法想象这蓝天碧草、五彩流云的背后,尽然还暗藏着那么多的杀戮和罪恶。

    我们出发前达成的统一意见是,途中不在野店过夜,所需给养除我们自带的馕饼干肉之外,可以就地向土著牧民们购买或者狩猎获取。

    所以当经过第一处由几座毡包组成的车马野店的时候,我们毫不犹豫的飞驰而过。

    在涉过一道向北流淌的沙河之后,我被远处草场上一堆拥挤啄食的秃鹫所吸引。

    “少主,有落单的商贾被劫杀啦!”赫斯鲁尔指着鹫群悲哀的叹道。

    “走,看看去!”

    我把驮货的马匹交给古兰朵,和秦冲、刘真儿、沙米汉三人打马离开了正道,向事发地点奔了过去。

    一半是好奇心作祟,另一半则是看看需不需要自己做点什么。

    秃鹫群看见有活物到来,纷纷飞到了不远的山丘上直勾勾的盯着我们。

    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杀戮显然没有多久,一具躯体的创口处还在咕咕的对外冒着血沫。

    一共三位逝者,已被抢劫了一空,什么都没留下,连他们身上的衣服也被剥了个精光。

    “阿弥陀佛!”我强忍着作呕之感双手合十,对着苍天祈祷道。

    难怪爷爷曾说过,在江湖上行走,那些执行天葬的秃鹫才是唯一的仁者,我现在信了。

    沙米汉他们更是打马退出了一箭之外,刘真儿已经跳下马背,杵着刀鞘恶心的狂殴了起来。

    等再次上路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先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大伙心情沉重的半天都每人吱声。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路过了一处土著牧人的部落,百十个毡包散布于一处流淌的河边。

    男女老幼一共五百多人,一起放牧一起食宿,在部落酋长的有序安排下,过着与世无争、不知邦国的日子。

    也许正是依靠这种部落氏族的集体力量,加之他们除了牛羊之外也没有啥值钱的物品,这些土著才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生存了下来。

    古兰朵拿出了两块石盐,从土著牧人那儿换来了一只肥羊。

    在一处没有人烟、四周开阔、远离商道的丘山后面,我们支起了帐篷,卸下马背上的皮囊,任由这些大宛马在绿草如酥的山坡上自由的啃食。

    兰顿大哥开始宰羊,我们四下里找来一些灌木的枯枝,用火种点起了一堆篝火。

    等架在篝火上的肥羊发出了诱人的浓香,天上已经是繁星点点了。

    无主之地人人自危,对于第一次领队的我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一一二章 无主之地(二)

    一夜平安无事,清晨从帐篷中爬起,古兰朵已经为我们在篝火上备好了热腾腾的奶茶和馕饼。

    这也是带着女子上路的好处,她总会想尽办法让我们途中的饮食变得精细一些。

    中土建康之行,要想在早上吃到热腾腾的食物,除非是夜宿客栈,或者是途中的休整期间。

    否则,全是自备的干粮。

    干肉、凉饼再加半皮囊冷水的途中早餐,每每想起都是浑身的鸡皮疙瘩,也是我行商途中最难以适应的地方。

    早饭之后收拾起帐篷行囊,继续赶路。

    在古道上策马奔驰了一个多时辰,我们遇到了第一支东去的拜占庭商队。

    四五位短袖粗衣的壮汉,腰挎罗马长剑,马鞍旁侧的箭囊之中插着几只锋利的标枪。

    其中两人如我们一样,各牵着一匹驮着皮囊的波斯高马。

    罗马国前往东方商队的装束历来如此,我印象中查理的商队、亚米卡父亲老亚历山大的商队都是这样。

    不出意外的话,商队头人的腰间会系有一个装满金币的小袋,马背的皮囊中,除了行囊之外,可能都是夜光杯、玻璃球之类的小玩意。

    简短的交流之后,这伙东罗马人此趟东去的终点是龟兹国的国都延城,无一例外的是为了丝绸而去。

    延城好多家布商卖的都是我家商队从建康带回的绸货,而从罗马、萨珊诸国东去的客商,很多走到西域的龟兹、鄯善已是强弩之末。

    只要看到丝绸闭着眼买下就是,尽管其价钱至少是我家商队卖价的三倍以上。

    这就是生意,一个金的货物经过无数次相隔万里的物流周转之后,可以卖到百金之巨,而世人还趋之若鹜。

    询问他们来路的情况,为首的罗马人没有言语,只是拍拍手中的长剑摇了摇头,此意也是再明显不过。

    接下来的行程,需要用刀剑开路了。

    越过一道山岗之后已是午时,放眼朝山下望去但见前方草场边上有一处灰褐色的城堡,城堡的上方有一硕大的“十”字标识。

    铅铁打造而成,在中午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铮黑色的冷光。

    城堡的对面是一家客栈,客栈后面的围场上有很多的马匹,前方的厅堂和住宿区里也是人头攒动。

    “少主,这家客栈的人气不错啊!应该不会是个黑店!”秦冲开心的大叫道。

    “管他黑店白店,先下去看看再说!中午请兄弟们喝酒吃肉!”

    有几日没遇见这样的店家了,我打马率先奔下了山梁,而比我最先到达的却是古兰朵的青鸾。

    我们来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它已经稳稳站在对面的“十”字架上了。

    如此从天而降的大鸟,着实让场地上的人们吃了一惊,已经有位罗马人举起了标枪,准备给予致命的一击。

    古兰朵赶紧打了个唿哨,把青鸾召回到自己的身边。

    现场的人们这才注意到我们这群风格迥异的波斯来客,波斯人的装束,掩藏不住东方人的面孔。

    幸亏有赫斯鲁尔、兰顿、古兰朵这几位迦南、吐火罗、波斯人同行,我们才没有招来太多的围观。

    长期客栈人家练就的一双火眼,向场院里扫视了一圈,我对该店的住客已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一共应该有两家商队,一家是来自巴比伦的波斯人,他们的马匹比高卢马强悍高大。

    另一方面,巴比伦商人前来东方,十之**所带的物品都是珍珠、珊瑚之类的海产。

    途中不怕雨淋、但怕摔打,所以装有货物的皮囊多粗糙而又厚实。

    而罗马商者似乎更热衷于用金银币支付货款,途中除了必须的行囊之外,很少带有本国的特产。

    所以这纵贯东西各国的商路上,唯有我们东土的客商途中所带的货物最多,波斯、西域人次之,最少者即为罗马的商队。

    除了两家商队的几十位伙计外,店家护院、招呼客商的伙计也在十多人左右。

    不像东土西域一带的客栈,还有伙计上前招呼客人、饲喂驼马,所有的一切全部自家打理。

    我们一行在场院的拴马桩上拴好马匹之后,兰顿大哥自愿留下来照看马匹货物,等我们吃喝完毕再来换他。

    “少主,要小心这些罗马人。”兰顿在我耳边低语道。

    这时有两位棕发浓须手握长剑的家伙,看似无意的从我们的货堆边走过,伸手摸了摸地上的皮囊。

    如果是这条道上的江湖老手,应该已经知道我们这二十多条皮囊里面,装的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东方丝绸了。

    “兄弟们!这里有贼人!秦冲咱俩去店中看看情况!沙米汉、古兰朵、鲁尔大哥,你们赶快喂好马匹!此地不可久留,大伙刀剑不要离手!千万不可走散了!”

    我故作若无其事的大声的喊道,这些罗马、波斯人中间应该不会有人明白我在说什么。

    简单的吩咐之后,我和秦冲就手提波斯长刀走入了店内。

    一大块刚刚烤好的牛肉吊在旁边的木架上,柜台的木板上胡乱的放了些黑硬的长条面包。

    屠夫一般的伙计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我俩,如同见到了迷途中的羔羊一样。

    黑店,我的脑海中蹦出了两个字来,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黑店。

    我指着烤肉示意伙计割下一半,台上的黑面包也全部给我包扎起来。

    伙计看出了我比划的意思,把我所要的牛肉、黑面包全部放入我随身带来的皮囊中,还拿起了台上的钥匙露出?人的笑意,用我们听不懂的波斯语大声的叫道。

    很明显,他是在询问我们住不住店,客栈中还有空置的房间。

    我微笑着摇摇头,用金币付账之后,发现院外沙米汉已经与一个罗马人打斗在了一起,周围围观的人们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呐喊声。

    “怎么回事?”我急切的问古兰朵,秦冲、刘真儿他们正在用最快的速度把皮囊重新捆上了马背。

    店家伙计、过往客商可能早已见惯了这样杀人打斗的场面,没有任何人上前劝架促和。

    “哥,这个罗马佬想要调戏我!”

    古兰朵狠狠的吼道,手握弯刀怒视着旁边向我们狞笑的罗马人。

    场院的出口已经被堵死,在这些野蛮人看来,我们这些东方的商者已经是他们碗中的鱼肉了。

    如今他们正在观赏一场角斗士和猛兽搏杀的游戏,我曾听亚米卡说过,罗马城到处都是这样的角斗场。

    “秦冲,你负责保护古兰朵!刘真儿、赫斯鲁尔,一会突围的时候,你俩想办法把大门打开!兰顿,问问你的波斯老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兰朵可能已经被这些人看出是女儿身了,“调戏”二字如同两把利刃插在我的胸口。

    如果外公他们在此,哪还轮到这些贼人如此的猖狂!

    “老汉退下!让我来!”

    眼看着沙米汉被罗马人的长剑逼得没有了退路,我大吼一声跳入了圈内。

    外公独创的尉氏刀法,如今终于派上的用途。

    那个罗马佬见我这个比他矮出一个头的小人,胆敢前来挑战,就放下了沙米汉,挺剑向我攻来,恨不能一个回合就把我刺死在他的脚下。

    我也早已怒火攻心,哪里还给这个猪猡半点机会,在刀剑相碰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对方的身边。

    刀身一挺,横冲而来罗马人的腹部,已经被穿出了一个窟窿。

    伴随着一声嚎叫,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有人死于刀下,看热闹的人群轰然散去,我也搞不明白这个罗马人怎么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十几个罗马人看到自己血流如柱的同伴,不是想着救助,而是纷纷拔出长剑向我围攻了过来。

    店家怕事情闹得太大今后没法做道上的生意,于是主动打开了院门。

    “少主快上马!”

    刘真儿、沙米汉左右掩护、秦冲策马来到身边大声的喊道,而古兰朵、赫斯鲁尔、兰顿三人已经赶着余下的马群来到了院外的草场上。

    罗马人岂肯罢休,早已手握盾牌长标,在商道上摆开了一字长龙的马队,人数比院内的又多出了一倍,足足有三十来人。

    看来做这种内外夹击的生意,他们已经不是一两回了。

    院内搞不定,就在这无边的草场上肆意的截杀。

    原先因为误杀的愧疚已被愤怒和胆寒所取代,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无可选择的绝境。

    不击败这伙贼寇,我们七人断无生还的可能,而且会死的很惨。

    “少主,快点分散后退!这些罗马人投标很厉害,我们窝在一块就成了人家的活靶子啦!”

    与罗马军队打过交道的赫斯鲁尔大声的喊道,声音里满是对于投标的恐惧。

    “现在一退我们就完了!都把眼睛瞪大一点,啥都不要顾!只要人不死怎么都行!”

    我已经做出了牺牲所有坐骑的准备,以坐骑的躯体和货物皮囊做掩护,以求近战的机会。

    只要靠近以刀剑格斗,我们还有三分获胜的机会。

    说话间功夫,罗马人的战队已经咆哮而来,紧接着并是如蝗虫一般飞来的投标。

第一一三章 无主之地(三)

    幸亏事先有所防范,从梵衍那国的波斯人那儿为人和马匹购置了护身的铁甲。

    但手忙脚乱的左推右挡之际,已经有三匹快马被击中了要害倒在了草地上。

    我的右腿也挨了重重一击,一支长标突破我的防护,穿过护腿的铁甲,直接刺入到坐骑的马背上。

    但听一声凄凉的长啸,跨下的坐骑轰然倒地,差点把我压在了下面。

    “大哥小心!”是小妹古兰朵的声音,她随手把我马背上的箭囊提了下来扔在我的身边,就策马奔袭去了。

    都是身经百战的江湖老人了,危机时刻没有听我死板的指挥,各自为战在草场上狂奔了起来,一边开始以弓箭进行了还击。

    我们的大鸟青鸾更是飞到了那些罗马人的头顶上,一通凶狠的抓啄,完全搅乱了他们坚不可摧的盾牌马阵。

    我也彻底镇定了下来,拉起长弓射出了一支支复仇的羽箭。

    毕竟有过十多年刀马骑射的历练,再加上秦冲、古兰朵他们各自为战的还击已有效果。

    在罗马人第二轮攻击还没开始之前,仅我一人就射下了对方四五个骑士,把敌人的马队阻挡在距离我十步之外的地方。

    正好有一匹失去主人驾驭的高卢战马冲到了我的跟前,我顺势抓住了缰绳翻身上马,勒转马头挥刀向敌阵冲杀了过去,不再给对方投标的机会。

    原本还在外围游击骑射的其他伙计,看到我已杀入了敌阵,也都一通喊杀的冲了过来。

    而古兰朵这个机灵的丫头不知啥时爬到了客栈的屋顶之上,开始了有条不紊的点射。

    罗马人重甲盾牌的长标适合于远战,一旦近身肉搏则显得笨重无比。

    所以我冲入他们的马阵一通砍杀,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沙米汉等援军的加入更是使态势发生了颠覆性的逆转。

    由原来的被剿杀,变成了现在的杀戮者。

    罗马人和我们这群东方人的争战,总共也就半个多时辰就停歇了下来。

    原本三十多人的马队,只有三四位生还者落荒而逃,而我方尽然是零伤亡。

    这真是一个奇迹,我把它归功于佛祖的保佑。

    我的瞎指挥、原地不动等着对方靠近肉搏的战法,差点置我们七人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罗马人长标的穿透力,岂是薄薄的网状铁甲所能阻挡。

    秦冲、沙米汉、还有赫斯鲁尔他们这帮老江湖,在爷爷商队中这样的路中搏杀,至少也经历了百十余次。

    任何险境都可足以自保,而后再寻机还击,这才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关键所在。

    当然若论首功,大鸟青鸾当仁不让,没有它扰乱敌阵,我们如今可能已经死在对手的长标之下了。

    古兰朵和兰顿大哥取巧登高点射,也帮了我们大忙。

    这些罗马骑士绝非无能之辈,但挡不住头顶和暗箭的偷袭。

    原本一刀就可以让我等致命,但在举刀的瞬间却不明不白的栽下马来。

    由此看来,我们这场搏杀的完胜,有点胜之不武,非君子之道。

    远处的剑伤和近距离的刀伤,并没有给这帮身披铠甲的罗马人带来致命的伤害,真正完全毙命的也就两三人。

    所以搏杀结束之后,草地上这些受伤的罗马人哀嚎哭叫之声不绝于耳。

    缺胳膊断腿、面部中箭、腹部流血的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我们这些商者行走于途中,从来未想过要害人性命,今日一战确属无奈。

    如果我等不奋力还击,肯定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看热闹的店家伙计和住店的波斯商人们都奔了出来,尽管很多也绝非善类,但平时也受尽了这帮匪徒的祸害敢怒而不敢言。

    今日见之被完全的剿灭,无不拍手称快。

    更有几人拔出刀剑想取这些伤者的性命,我赶紧策马上前加以制止。

    早就听说波斯人和罗马人是宿敌,由此观之果然传言非虚,对于毫无还手之力的伤俘没有半点怜悯之心,非世敌而不为也。

    罗马人之所以挑我们这些东方人下手,并非对我们有更多恶意。

    而是我们所带的财货之丰,而又看似势单力薄。

    因此,财货丰而无力自保者,财货即为灾祸也!

    必会遭到世间所有贪财无义者的嫉恨和暗算,远不如衣食无忧、稍有薄财的小康之家来的快活。

    我很是为眼前这些刚才还是仇敌的伤者揪心,如果我们商队就此撒手而去,眼前的这些波斯人是不会让他们活过明天的。

    如果留下来看管照顾,不免有点假仁假义的嫌疑,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个人手。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前方古堡中走出了十来位身穿黑袍,胸挂“十”字胸章的修士。

    为首的一位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哥!他们都是摩尼教徒,愿意收留这些伤者,为死去的的罗马人安葬祷告,请求我们宽恕这些人的罪恶,上帝愿意拯救他们的灵魂!”

    古兰朵拍马来到我的身边大声的翻译道。

    秦冲、沙米汉、刘真儿、赫斯鲁尔、兰顿五人都受了一些皮肉轻伤,他们已经收回了所有的羽箭、装有物品的皮囊、还有马匹坐骑。

    随我们商队西来的大宛马损失了五匹,只能用这些罗马人的高卢马作为补充了。

    “那太好啦!告诉这些菩萨,只要对方愿意收留这些罗马伤员,我愿意出百金作为酬谢!”

    听了古兰朵的翻译之后,我开心道,良心上有了一点点的安慰。

    “百金?少主!我们全部的盘缠就这么多了,你都给了这些贼人?”

    听了我的馈赠之数,秦冲不满的大叫道。

    “我们还有这么多的丝绸怕个啥!我发现西行路上这丝绸比黄金贵重多了!放心吧!”

    我安慰道,心里明白如果爷爷、苏叔、外公他们在现场,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古兰朵把我的原话翻译给这些摩尼教徒时,但见他们在胸前划着十字“阿门、阿门”的祈祷个不停,似乎是在向我表达谢意。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万一逃跑的罗马人再招援手回来,或者这些波斯人对我们心生歹念,以我们目前的疲惫之身已是无力招架了。

    所以将布施的钱物交给摩尼教徒后,我们就匆匆离开了这家波斯人客栈,避开主路,向野花遍野、彩蝶纷飞的草场深处奔驰而去。

    远方有一处连绵的山峦,我准备把那儿作为今夜的宿营地。

    “少主你刚才做得很对,听客栈的波斯店家讲这些罗马人其实也是可怜之人!”

    兰顿拍马上前与我并行道,把他刚才从波斯老乡那儿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全都告诉了我们。

    “这帮如狼似虎的家伙会是可怜人!那这全天下就都是可怜人了!”古兰朵仍然对于这些仗势作恶的罗马贼人,有着满腔的愤恨。

    “小姐!事情是这样的,几年前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两国。这帮当年戍守边疆的罗马人,老家都在西罗马的高卢,不愿意效忠东罗马的君士坦丁堡朝廷,从此就在这块无主之地上做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

    策马前行耳边的风声飒飒,兰顿大声喊叫道,好让我们能听见他的声音。

    “国破就非得为贼吗?做农人、做商者岂不更好?以他们的势力,完全可以组织一支商队去纵横天下!去我们东土的建康、长安采办丝绸,去身毒国采办香料,任何一桩买卖做成了,他们每个人都能成为巨富豪族!”

    秦冲对于这帮罗马剑士的做法深表不解。

    “说的轻松!如果不是老爷提携你秦冲在商道上走了这么些年,让你一介莽夫带着一帮人前去罗马,你也没有这样的胆气!”

    对于秦冲的质疑,刘真儿讥笑道。

    “其实每个人在这世间陷入危难之际,都会有很多选择!选做好人或者恶人,但往往又都身不由己!当年我们波斯商队在阳关外蒙难覆灭的时候,如果不是遇到了老爷,我很可能从此就成了那阳关道上的一介恶人!”

    兰顿大哥想起了自家的往事,也不禁慨叹道。

    “哎,又是一个符乾,可惜我的道行太浅啦!没有本事像爷爷那般度恶人向善,造福于乡土世人,还伤害了这么多条人命!罪过罪过!”

    看着自己满袍满手的血迹,我深深的忏悔道,如同这些血液不是恶人之血,而是我所枉害的生灵。

    “哥,不要难过啦!四十多条壮汉欺负我们七人,他们死有余辜!我们这是在为天行道!”

    看着我忏悔懊丧的样子,古兰朵大声的安慰道。

    《道德经》有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我们商者行走天涯,利己利天下,也算是一种替天行道。

    今有恶人以众欺寡欲害我性命夺我钱物,奋起而杀之有何悔哉?

    古兰朵的安慰之词让我醍醐灌顶,顿觉轻松酣畅了起来,所有的后悔之情也一扫而光。

    这时,在我们前方盘旋的青鸾忽然向草地上俯冲了下去,一个猎物已收入了囊中。

    为我们接下来的露天晚宴,增加了一道新鲜的肉食。

    我们赶紧跟着古兰朵,拍马冲向前方的高坡,向青鸾落下的地方狂奔而去。

    来到高坡上遥看远方的山峦,但见一条长河绕山而过,在太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向远方的草海深处延伸而去。

    长河的尽头,有一座朦朦胧胧的灰色城池,应该就是传说中赫拉特城了吧。

第一一四章 火祆教徒(一)

    跨过这条向东南流淌的无名大河之后,我们就来到了这个叫做萨珊波斯的国度。

    而赫拉特城,则是我们在该国经过的第一座城池。

    该城是安息、波斯、罗马诸国的客商前往东方的必经之地,所以古往今来这里人烟稠密、商贾云集、百业兴盛,为兵家必争之地。

    在清风泽家中,所有来到我家客栈的西方商队,言谈最多的一个地名,就是这座赫拉特城。

    安息贵族经营的昆仑奴人市,来自西南诸国的美貌佳人,共同住宿过的波斯人客栈,当然还少不了那些宣扬灵肉分离、倡导厚生济世的火祆教徒。

    据说最早在赫拉特城传道的是来自耶路撒冷的摩尼教徒,宣扬禁欲和素食的苦修。

    后来萨珊波斯取代了安息古国,把火祆教定为国教,摩尼教在赫拉特城的美好时光也就此结束。

    摩尼教堂、教产被没收,教徒被杀戮驱逐,兴盛一时的教派也从此衰微。

    虔诚的教士和信徒们从此四散漂流而去,一部分去了云海西国的罗马,一部分向东向北进入了亚美尼亚公国和贵霜国的境内。

    我们在“无主之地”那片草原上见到的那座石头古堡,并是摩尼教堂,而那些接受我布施的并是摩尼教徒。

    火祆教徒这些年我也遇见过不少,个个肥头大耳荤腥不忌,与那些神情肃穆、衣衫褴褛、节欲抑食的摩尼教清教徒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的信仰似乎糅合了百家之长,创世说同于耶稣基督教义,厚生说又有点类似于我们东土的儒教,灵魂论从与佛家,光与暗、善与恶之二元论更是与被它所驱离的摩尼教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路走来我发现这西土各国的城郭乡野但有人处,不修百工、农地荒芜。

    国民衣食至俭,士大夫的生活远不及我中土各地的野民。

    但个个却能安贫乐道,热衷于信仰之事,以追求往生的福祉,这与宗教的流传功不可没。

    犹太教、耶稣教、火祆教、摩尼教、佛教等等,来自各方的教派学说你方唱罢我登场,颇有东土春秋战国世代诸子百家坐而论道、百家争鸣的架势。

    如此东西文明的差异,细细比较揣摩,却是十分的有趣。

    “哥,娑罗亚神父就住在赫拉特城,母亲说他在当地的拜火教派中很有势力,我们在这边遇到任何难事都可去他那儿寻求帮助!”

    望着城外四通八达的马道,熙来攘往的商队人流,和各种肤色的男女,古兰朵一边绘图一边开心的笑道。

    长这么大了,赫拉特城是她所见过的最大的一座城池。

    婆罗亚神父我也知道,当年随波斯人商队在我家客栈住过一段日子。

    我们于阗国的国教是大乘佛法,因此他所宣扬的火祆教义为世人说不容,最后这个婆罗亚神父也被于阗王礼送出境。

    没想到如今尽然来到了他的领地,但愿这位神父不要把我们看成是异教徒,用对待摩尼教徒的那套手法来处置我们这些东方路过的使者。

    “算了吧小妹!据说火祆教视火为神灵,最神圣的仪式并是拜火!而且每次拜火时都会把他们视为异类的摩尼教士,作为供品架在火堆上烧烤!这位婆罗亚神父如果是位小气之人,还记恨当年驱逐之耻,用对付摩尼教的手法对付我等,那我们可就完啦!”

    马队正在城外的商道边上作短暂的休整,旁边有一家馕饼店,刚出炉的胡麦馕饼浓香四溢。

    我赶紧打发秦冲过去,给我们每人买来了一块暂时果腹。

    “阿妈啥时看错人啊!她让我们找婆罗亚神父肯定有她的道理!至少这位神父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人!”

    古兰朵见我质疑母亲的判人眼光,马上不满的辩解道。

    “古兰朵,我不是质疑家母的判断力,但人心难测啊!身在他乡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我耐心的答道,无主之地的遭遇让我现在每到一地都有如履薄冰之感。

    “少主你多虑啦,呵呵!赫拉特城据我所知对于过往的客商没有门户之见,不管是我们这些佛教徒还是耶稣教徒、犹太教徒,都可以在城内自由的经商交易,饮酒取乐!城中官家和普通百姓,都是靠过往的商贾发财持家,我们是人家的衣食父母,是赫拉特城最尊贵的客人!”

    赫斯鲁尔见我变得小心甚微,赶紧向我介绍了赫拉特城的世道民风以宽我心。

    “鲁尔说的没错,如今火祆教派之所以把摩尼教视为异类,是因为这个教区原来是摩尼教派的地盘。如今换了新主人,当然会视原先的主家为最大的敌人!”

    波斯人兰顿大哥过去曾多次经过赫拉特城,所以他的观点也最有说服力。

    “你们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这就叫做鸠占鹊巢,又怕喜鹊卷土重来所以斩尽杀绝不留后患!哈哈,是这个道理吧鲁尔大哥,兰顿兄!”

    我哈哈大笑道,心中的疑虑也消除了大半。

    “少主言之有理!”“少主所言甚是!”

    两位大哥一边啃着大饼,一边齐声的附和道。

    “少主,进城之后所有酒家客栈售卖的烤肉,我是不会再吃了!秦冲,锅盔!你俩一句不吭瞅着啥呢?”

    坐在高处的沙米汉朝这两小子的背上各踹了一脚,大声的嬉笑道。

    我这才发现路上来往的波斯女子,个个仪态万方、顾盼留情、丰胰绝美,早把这两位的魂魄给勾走了。

    我们东方人的面孔也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好奇,路过土著或者商贾全都停了下来驻足观望。

    就像围观吉普赛人、犹太人的马戏、魔法一般,很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我们围了起来。

    尽管没有任何的恶意,但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我站起身来,把没有吃完的半块馕饼塞入了怀中,然后翻身上马,带着我们的商队向赫拉特的内城奔跑而去。

    围观的人群却不愿就此离开,而是紧紧跟着我们的身后。

    尾随的人流越来越多,就如迎接波斯苏丹入城式那般的隆重。

    古兰朵和兰顿不得不嘶声竭力向身边的看客们解释我们是东土汉国过来的商队,不是天上的仙人,不是耶稣或马兹达神。

    如此一番解释却带来了更多的不便,等我们的马队在城中一家客栈里住下,全城的官家百姓都已经知道了有一支大汉国的商队来到了赫拉特。

    很快该城的最高主官、火祆教的主教、各家大商、各路豪门纷纷派人过来,邀请我们前去做客,或者商谈交易事项。

    赫拉特城因处在东西商路的要冲而兴盛,城中居民也多是西南各国过来的商贾及其后裔,所以对于外来的商队和异邦人士向来都是宠辱不惊和见惯不怪。

    但唯独这一次,我们中土的商队却引起如此大的骚动。

    其中最大的原因可能是从该城开埠以来,我们汉家的商队第一次光临此地,而我们又是赫拉特城的市民们今生第一次所见的东方汉人。

    原本想进城观摩一番这座波斯古城的繁华气象,却没想到招惹来了如此多的麻烦。

    面对连绵而来的热情访客,我不得不向店主请求,从今日开始辟谷斋戒,不再接受任何的拜访和邀请。

    在这赫拉特城,有太多因为去了一趟东土汉国而从此大富大贵的传说。

    所以在那些土著商人或者卑微的失意者眼中,我们这些大汉国过来的商者,是来自天堂般的国度。

    火祆教的核心图腾并是燃烧不息的圣火,对于皈依该教众信徒的承诺是,现世可以给他们带来光明和富足,死后可以让他们的魂魄回归天堂。

    而如今遥远的大汉国在这些火祆教徒眼中就是人间的天堂,让卑微者变身富贵,教主大人没有做到,但某个破落的贫民随路过的商队去一趟东方之后,回来却做到了。

    如此的示范,已经赋予我和秦冲、刘真儿三位汉家子弟神圣的光环,变成了火祆教教义中“光明使者”的化身。

    毫无疑问,现在我如果登高一呼,肯定会响应者云集,但也肯定会给我们这个商队带来无妄之灾。

    秦冲和刘真儿这两天已经快活成神仙了,只要一出门,身后并是一大批倾国倾城的波斯美女如影随形,对他俩顶礼膜拜。

    如此待遇在这俩家伙二十年的人生中,肯定从来没有发生过。

    “少主,我要皈依火祆教,做这些波斯人的光明使者!”

    一次出门归来后,秦冲两眼放光的提出了这样一个怪异的要求,尽然得到了刘真儿的附和。

    “二位不准备和我去罗马国了?那好吧!就此别过,从此你俩就和我家商队再无任何瓜葛!”

    对于二人的提议,我满脸的不屑道。

    “少主,玩笑话!玩笑话!呵呵!光明使者只有少主你有资格担当,我们只想做你圣坛下面的八德弟子!”

    见我生气了,刘真儿赶紧满脸谄笑的恭维我道。

    “秦冲,光明使者可是有使命的!小心你去了之后那些火祆教徒把你当成黑暗使者,然后再让你变成一堆烤肉!哈哈哈!”

    古兰朵肆无忌惮的奚落秦冲道,惹得我们大伙都爆笑了起来。

    “其实我只对那些波斯女子有点兴致,哈哈!少主晚间带我们出去会会那些外邦的美女,一杯浊酒一曲欢歌,兄弟们就心满意足啦!”

    秦冲挠了下发髻憨憨的笑道,终于道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行走江湖已很久没有美酒佳人的陪伴了,秦冲之言甚合我心。

第一一五章 火祆教徒(二)

    虽然闭门谢客,但有两个邀请是必须要去赴约的。

    一位是萨珊波斯驻守赫拉特城的总督大人,另一位则是火祆教的大祭司欧马尔.亚姆。

    在向西横贯波斯帝国的行程中,这两位都是我们不可得罪的大人物。

    赫拉特城的四月已是初夏,为了满足总督大人对于东方汉国的好奇心,临行前我特地改穿了宽衣广袖的汉服。

    由家母亲手缝制,白绢面料、美玉佩饰,再配之以锦带束发,手中黑色护鞘的波斯长刀,我又恢复了在清风泽时翩翩美公子的模样。

    而且与当年相比,更显得庄重而有威仪。

    “哥!我那貌如潘安的大哥又回来啦!”

    看着我的这身行装,小妹古兰朵惊讶的睁大了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夸张的笑道。

    “既然人家把我们当成东方过来的使者,那你大哥我现在就是堂堂大汉国的颜面,怎么样?还行吧!哈哈哈!”

    我满意的大笑道,行商途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盛装打扮了。

    “富贵!威严!气派!少主啊,你就算自称是来自大汉国的王子,也绝不会有半点的破绽!”赫斯鲁尔由衷的恭维道。

    “少主,我担心你这样的装扮出门之后还能不能回来!呵呵,波斯女子如狼似虎啊!要不要我和锅盔、老汉随身护驾?”

    秦冲手提铁杵斜靠在一棵无花果树下,看着我满脸羡慕的坏笑道。

    “放心吧,我如今有了库大姐,任何外邦的女子都已入不了我的法眼!哈哈!不过今日少主我高兴,拜访如果顺利的话晚间就带诸位弟兄出去乐呵乐呵!”

    说话间,我已接过古兰朵递上的缰绳翻身上马。

    “太好啦少主,兄弟们就等着你这句话啦!”得到我的承诺后,刘真儿,秦冲这几个家伙开心的娃娃一样。

    “好吧,从现在开始干正事了!秦冲、刘真儿,你俩留守客栈看好货物!古兰朵,你和沙米汉、鲁尔大哥在总督府外做外围接应!兰顿大哥,你和我去拜见那位总督大人!出发!”

    身在异国他乡,凡事都要有备无患,我把事先大伙商量好的安排又重新下达了一遍。

    然后,我们一行五人打马出了客栈的场院,沿着一条方砖铺就的马道,向赫城中心一处灰砖圆顶的古堡奔驰而去。

    这个古堡并是总督官邸所在,也是萨珊王朝北部边疆区域最大的一处行政中心,类似于东土汉国的郡置。

    分头行动之前,古兰朵放飞了青鸾,这只大鸟转瞬间就飞入了官邸后院的密林之中。

    万一我和兰顿在总督府中遇到啥突发的变故,只需一声口哨,青鸾就会飞过来把里面的情况传递给外边的古兰朵他们。

    接下来的拜会,让我们先前所有的防范安排变得可笑而多余。

    总督大人是一位非常慈善的波斯老者,我们到达赫拉特城时他也刚刚就任不足一月。

    当我和兰顿大哥骑马来到总督官邸,献上五匹丝绸的见面礼后,总督大人在他的内府以最隆重的礼仪接见了我这位来自东方汉国的贵客。

    她的三位夫人,十几个儿女排成了长长的一列,从府邸游廊一直排到了大厅内拜火祭祀的圣坛前面。

    身着灰色、白色的亚麻布盛装,满怀虔诚的接受着我的祝福问候,我的拜会已成为他们家族莫大的荣幸。

    特别是总督大人的几位公主,年龄与我相仿,个个风姿卓越、顾盼多情。

    波斯丽人的千娇百媚、热情如火虽然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方知天下之大,世间女子的仪态万方。

    当总督大人介绍他的次女黛米尔给我认识时,这位佳人尽然给了我一个大方热烈的拥抱,在我的耳边低语呢喃了几句。

    可惜不懂波斯语,当时不知这位美女所言的意思。

    虽然有点难以自持,但我知道此时的身份,故未敢有半点的不轨之心。

    而是以汉家的君子之风后退了一步,向黛米尔小姐行鞠躬礼,引来了几位异国佳人莺歌燕语般的嬉笑之声。

    事后我把黛米尔所言,照葫芦画瓢的学给古兰朵听,让她给我做翻译。

    这个小妹尽然满脸羞红的嗤笑道:“万分崇敬的光明使者,请接受我的献身吧!哥啊,你把这位黛米尔小姐的春心给勾走啦!回到清风泽我就告诉大嫂,让她来收拾你!”

    “小妹高抬贵手!你哥我啥也没做啊,人家姑娘喜欢我有啥办法!”

    听了古兰朵的翻译后,我有点心猿意马的辩解道。

    “公子多情空留余恨,哥,看来你已经忘了上官燕喜,还有那个罗马国的亚米卡!”

    刁钻的小妹知道我心中的伤疤在哪儿,一句话就击中了我记忆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宾主双方叙礼完毕,总督大人轻车熟路的让仆人取出自己的火油印泥,在我们带来的通关文牒上留下了赫拉特总督的朱红印戳。

    有了这个印戳之后,我们接下来的萨珊王国之旅将会是一路畅通,再无来自官家的阻碍。

    大事完成后,我和兰顿大哥委婉谢绝了总督大人的家宴邀请,匆匆离开了古堡。

    火祆教教坛总部在城外一处广袤的山林之中,依山势而建,只有一条崎岖的盘山马道和外界相连。

    据说此地原来是摩尼教神学院的校址,后来摩尼教退出赫拉特城后,这里并成了火祆教的北方总部。

    这处阔大的城堡除了有和摩尼教、基督教相同的十字标志外,最显眼的就是位于城堡中央白银铸造的拜火圣坛。

    说明来意后,一位修士把我和兰顿领进了大祭司欧马尔.亚姆静思祷告的暗室。

    室内没有灯火,从微小的木格窗外射入的一丝丝阳光,才使我有了朦朦胧胧的视觉,并且看到了阴暗的角落里一个鬼魅般的黑衣身影。

    火祆教大祭司不是光明神的代言人吗?为啥不在敞亮的大屋中接见我们,却躲在了如此阴暗的黑屋里,像个闭关修行的佛家?

    “易金城先生,兰顿先生,欢迎来到光明神的国度,愿天主保佑你们!”

    我正和兰顿大哥惶恐之时,一个很和蔼可亲的声音从角落中忽然响起。

    紧接着一个手拿圣火权杖的黑衣男子站起身来,用权杖在我和兰顿大哥的头上各轻轻拍了一下,以示赐福与我们。

    “请问易先生的商队何时离开赫拉特城?”大祭司又坐了下来,依旧和蔼的问。

    “回禀祭司大人,我们准备在贵城休整几日之后并会继续西去!”

    我如实报告道,不知对方所说的“先生”是何意思,也许是兰顿大哥的翻译失误,相当于我们中土西域一带的公子或者是老爷。

    “哦,不知两位先生是否愿意皈依我教,和我们结为兄弟姐妹,把光明神的恩泽传到东土去,造福于那里的黎民。”

    亚姆祭司平静的问道,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

    在他看来所有的信徒都是主动自愿加入火祆教的,以求现世的富足和获取灵魂的救赎。

    如今他身为教主祭司,对于我们这些东方人现身说法,救助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我和兰顿肯定会受宠若惊、断无拒绝的道理。

    “多谢祭司大人的厚爱,我等东方商者都是佛门的信徒,理应守一而终,还望大人能够体谅!”

    言罢我对着黑暗中的身影,深深鞠了一躬。

    “好吧!世道混乱罪恶横行,唯有天主可以给众生以光明,愿慈悲的主能保佑你们!”

    听完兰顿的翻译之后,亚姆祭司也不再强求,在胸前划着十字虔诚的祷告道。

    “途径贵地,特献上五匹东方汉国的丝绸敬奉天主,略表虔诚之心,还望祭司大人能够收下!”

    兰顿大哥捧上丝绸,跪拜与亚姆祭司的脚下。

    他没来东方之前在老家兰氏城,就已经是一位火祆教徒,如今得见素来敬仰的祭司大人,忐忑激动的心情也是溢于言表。

    “天下万物皆归于我主!”

    一个神级较低的仆役从祭司的身后走出,接过了兰顿手上的丝绸。

    “赫拉特城的信徒如今已把先生当成光明使者了!我本人也真心希望两位先生能够皈依本教,和我们共创大业!可惜令人崇敬的释迦摩尼佛在你们东方捷足先登啦!”

    接受了我的布施之后,亚姆祭司的态度愈发的亲切了起来。

    “既然如此,先生请听本教一句劝告,如果没有事务要处理,请诸位速速离开本城吧!这样既不影响诸位的前程,也可让本教门下的信众消除虚妄罪恶之念,专心于农工商事。”

    在本次会面的最后,亚姆祭司终于说出了招我前来的真正目的。

    他担心我会以火祆教光明使者的名义登高一呼,号召他的信徒前去光明富足的东方汉国。

    就如当年《希伯来圣经》中的先知摩西那样,率领受苦受难的希伯来人走出埃及,来到了迦南。

    来到了他们祖先世代生活的那片土地,耶路撒冷的圣殿山下。

第一一六章 火祆教徒(三)

    “祭司大人放心,三日之内我们肯定离开赫拉特城!这几天给贵教带来的纷扰,还望大人见谅!”

    我躬身答道,一直悬着的心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原来一直担心欧马尔.亚姆祭司把我们当作异教徒,向对待摩尼教那样,用刀与火招待我们。

    “施主请回吧,愿天主保佑你们!”

    黑暗之中,带我们前来的那位修士向祭司大人行礼之后,就领着我和兰顿大哥从原路走出了古堡。

    “两位施主,这是祭司主教大人的亲笔手谕,在我们帝国境内,施主途中遇到任何难处,都可以去当地的祆教分舵寻求帮助!”

    修士把一张加盖朱红火漆印戳的羊皮纸递给我后,就转身回了古堡。

    羊皮纸上面还有几段密密麻麻的波斯文字,应该就是亚姆祭司的手谕了。

    如此一来代表凡间权威的总督文牒和代表神界的教主手谕都已到手,我们的波斯之行接下来定会是一路坦途。

    我怀着愉悦的心情和兰顿打马下山,在相约的地点和古兰朵她们会合。

    而青鸾大鸟又是先我们一步从古堡的圆顶上俯冲了下来,在我们头顶炫耀似得盘旋一番后,徐徐降落于小妹、沙米汉、赫斯鲁尔三人牧马等候的草滩上。

    “哥,这位欧马尔.亚姆大祭司会不会就是当年的婆罗亚神父?”

    下山途中,古兰朵忽然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婆罗亚神父当年来我们清风泽客栈时已年近半百,如能活到今日应该是个古稀老人了。这位亚姆祭司也是个老头,但自始至终我和兰顿都没见到他的真面目。”

    说到婆罗亚神父,我和古兰朵也有相同的感觉,不知这位祭司大人神神秘秘卖的是什么药。

    “少主,只有自律、苦修的摩尼教主才喜欢在暗室中会见他的门徒和施主。我们拜火教向来宽容开放、厚生慈悲,今天这位祭司大人的所为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身后的兰顿大哥在波斯国长大,对于火祆教和摩尼教派的区别很是熟悉。

    “如此说来这个祭司大人十有**是婆罗亚神父了,他还记得我们这些东方的故人,但又怕我们把他当年被于阗国王驱逐出境的丑事,传扬给他的门徒们,所以才在暗室里召见你们,肯定是这样。”

    古兰朵大胆的猜测道,扯去了头上包裹的麻布头巾,任由满头的金发在阳光下飞舞。

    赫拉特城地处干旱少雨的荒漠,初夏午后的地温异常炎热,我们这些从梵衍那国集市购买的波斯黑袍如今已经穿不住了。

    “言之有理,大祭司、主教之类的人物在一个教派中都是至高无上的王者,无所不能呼风唤雨,信徒把他们像天神一样的供奉膜拜,哪能有如此不堪的过去!哈哈!”

    我开怀的笑道,谜底若果真如此,肯定暗藏着无形的危机。

    幸亏没有看到祭司大人的真面目,否则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无妄之灾也不一定。

    “古兰朵!回去后让秦冲他们到集市里买些当地的亚麻布回来,你给我们每人做两套宽松的长袍!过了赫拉特之后一路往西多半都是大漠,天气也会越来越热!”

    我擦拭着满脸的汗水,揭开腰间捆绑的锦带,一边大声吩咐古兰朵道。

    “这么短时间我怎能做出来啊!买成衣吧!从总督府出来的那条大街上我就看见有一家成衣店,亚麻布的长袍短袍都有!”

    听说在两日之内要为我们六个男子赶制出十几套夏衣,吓得古兰朵连连摆手。

    “那好吧!买成衣!回到客栈我们就结伴过去!”

    我慷慨道,没有了安全方面的后顾之忧后,赫拉特城在我的眼里已成为苦旅途中的天堂。

    “少主,你说过完事之后带兄弟们出去耍耍,还算数吧?”

    一直没有出声的沙米汉嬉笑着问道,这家伙已剥去了全部的外袍,只穿了一件短袖戎衣和宽大的束腰胡裤,横刀坐在马上,显得伟岸而又精悍。

    “当然算数!先去买衣,再去罗马人浴场泡泡澡!晚间找一间有波斯舞姬的酒家,让弟兄们好好的开心开心!”

    “哥,那我怎么办啊?”古兰朵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满脸的期盼之色。

    “你啊!澡堂、酒家都是男人们去的地方,你能去吗?老老实实的客栈里呆着!”我命令般的挥挥手。

    “不行!凭什么啊!我就是要和你们一起去!”

    正是青春洋溢的爱玩年纪,听说我让她一人守店,古兰朵愤然向空中挥了一鞭。

    把青鸾吓得展翅逃跑而去,在低空中盘旋了好半天,才又回到了自己的鹰架上。

    “少主,你带老汉他们几个年轻人出去戏耍吧。我和鲁尔留在客栈,陪小姐去附近的夜市里逛逛,呵呵。”

    兰顿大哥很有长者之风,见我们兄妹又打起了嘴仗,赶紧从中调和道。

    “你们几个途中的风流帐我都一笔一笔的记下,回到清风泽就告诉大嫂和英兰姐姐她们!哼!”

    古兰朵也自知没法和我们一道去那些地方,于是耍小孩脾气警告了我们一番,就打马狂奔而去。

    当年罗马亚历山大大帝率军东征,也把浴场文化带进了这座波斯古城。

    在赫拉特城中有一座完全用藏青玄石垒砌的巨大浴场,据说当年由一位罗马将军征发数千奴隶,花费半年的时间才修建完成。

    仅仅是为了在波斯人的土地上,重现罗马城中的奢华生活。

    尽管这里没有火山、没有热泉,所需的用水也为山上的泉水汇聚而成,再用石槽输送到这儿。

    冬季里无法使用,但在炎热的夏天,这里却是赫拉特人避暑消遣的好去处。

    我第一眼看到浴场的全貌时,就被它的盛大奢华所折服。

    这才想起亚米卡当年所述罗马城台伯河边帝国浴场的繁华气象,如今看来确实真有其事。

    从浴场出来后,穿着短袖宽体的波斯麻布夏袍,迎着来自东北兴都库什山地吹来的徐徐晚风,在赫尔特城的大街上打马慢跑,别提有多惬意了。

    虽然所到之处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人们已经不再围观我们,而是远远的驻足观望,虔诚的鞠躬行礼。

    经过古兰朵的死缠烂打之后,我终于答应带她一起去城中的酒肆,条件是她不要干涉我们的饮酒作乐。

    另外由于兰顿和赫斯鲁尔不愿出来,我们也需要古兰朵这个丫头作为我们随行的翻译。

    而古兰朵本身金发碧眼,亚麻布夏季女袍穿在身上,已经和路过本城的罗马国女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自从宽容的火祆教入主本城之后,原来摩尼教统治下的那些清规戒律被纷纷摒弃。

    再加上东来西去的各国商贾云集,使得该城曾一度凋谢没落的歌舞酒肆文化又重新繁盛了起来。

    夜晚来临时,每条街巷都飘荡着葡萄酒、黑麦啤酒的浓香,和各种风格迥异的歌舞节拍之声。

    客栈的店主告诉我们,总督府的南街上有一处迦南商人新开的酒肆。

    那里所有歌舞姬都来自于地中海岸的亚历山大,表演的是一种古法老世代的宫廷祭司舞蹈,据说热烈奔放、香艳无比。

    按照店主的介绍,我们一行五人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家酒肆。

    每年夏初都是赫拉特城住店客商最少的时候,这些客商都赴东方淘金发财去了,年底前才能归来。

    所以此时酒肆中的异邦商者稀少,多是本地教堂、官宦人家的老客。

    当我们这几位东方人来到了店内时,所有的火祆教徒都站起欢呼了起来,迎接他们的“光明使者”。

    从未见过东土汉商的埃及歌舞姬们,更是以最热情的群舞来欢迎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

    舞女们头戴金冠,肩披珍珠宝石镶嵌的流苏,亚麻布束胸,腰间系着铜铃、珍珠、彩贝串连而成的裙铃,下穿五彩的麻布裙衣。

    但腰部以上和胸部以下的这段肚皮全部露在了外面,比长安城中胡姬园的那些歌舞姬更加的暴露和美艳。

    “哥,我们回去吧,这些姑娘穿得都是啥衣衫啊。”

    刚刚落座后,古兰朵看到此等情景也不禁面红耳赤了起来,在我耳边小声嘀咕道。

    “再看一会吧,反正都是女子,店中的女客也不止你一个,不要怕!”我拍着小妹的肩膀安慰道。

    放眼望去,火油灯光的下面确实有不少波斯女子,和家人们一起在低声的说笑着,等待着热舞的开场。

    酒肆伙计给我们端来了阔口夜光杯盛装的大麦美酒,上面是一层白白的泡沫。

    听一旁的波斯人介绍,这种饮品叫做啤酒,从古法老世代一直传到了今天,在迦南国已有近千年的历史。

    我很后悔没有把赫斯鲁尔带来,这些来自他故乡的美酒、美女和艳舞,他多少应该了解一些。

    但也不一定,他一个牧民人家的放羊娃肯定没有接触过这些奢华的东西。

    等后来稍稍长大后,又跟着部落的商队来到了东方,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第一一七章 火祆教徒(四)

    这时演出的鼓点声咚咚响起,所有的男客们都激动的站起身来,端着啤酒挤到了舞台的边上。

    几位肌肤赤黑的昆仑奴,手舞足蹈的敲着几尊类似与中土战鼓的打击乐器。

    密集的鼓点声犹如万马狂飙,又如澎湃的巨浪,让听者平静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

    迦南舞姬们出场了,肚皮、腰肢、臀部的抖动,宛如大漠中流动的浮沙,还能摆出长蛇舒展一般的造型来。

    真是风情万种,无与伦比的妖娆之美。

    有几位舞姬看到我们这些站在台边的东方人,尽然迈着柔曼的舞步来到了我们的眼前。

    丰胰飘拂的美腹一览无余,悦耳的腰铃声,淡淡的香草味,让人如醉如痴。

    我由此可以判定,敦煌沙洲莫高窟中,那些手弹琵琶飞天仙女的原型,很可能就是这些来自法老故乡的舞者。

    秦冲已经按捺不出,身手就想去抚摸人家姑娘的美腹,台上的舞姬尽然咯咯嬉笑着躲开了。

    而此时台下的看客们各种暧昧癫狂的笑声,**、碰杯的声音早已响成了一片。

    看来罗马人当年留给这座城市的除了玄石浴场外,还有这种奢靡的娱乐之风。

    而火祆教的教义当中,虽然主张信徒节欲,但又容许信徒们拥有情人、酣歌醉舞,既享乐于现世,有寄福于往生。

    如此修行之法,很是符合红尘之中芸芸众生的口味

    难怪能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把在此扎根了数百年、主张苦修的摩尼教彻底挤出了赫拉特城。

    狂歌曼舞之后,酒肆的主人开始领着每一位舞姬走到了台前,喊价一般的大声比划着什么,台下喝酒的客人们也跟着举手呼应。

    最后总有一位赢着,欢天喜地的奔上前去,把美貌的舞姬抱下台来,其中不乏须发俱白的垂垂老者。

    “朵儿,他们这是在干嘛?”

    我们几个家伙都是半句波斯语也听不懂的“哑巴”,只能腆着脸向古兰朵请教。

    “哥我们走吧,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古兰朵不由分说的喝干杯中啤酒,拿起亚麻头巾就奔出了酒肆的前厅。

    我赶紧把已经沉醉其中的秦冲、沙米汉、刘真儿三人从春梦中拉了出来,不顾迎宾美姬的缠绵挽留匆匆来到了大街上。

    这趟西行,古兰朵是我的第一保护对象,要是把这个小妹弄丢,清风泽的老家此生可就没脸回去了。

    “古兰朵,玩的好好的,你怎么又耍小娃脾气!叫你不要来你还非要跟着!”

    正喝酒戏耍在兴头上,一下全被古兰朵搅黄了,我满肚的懊恼简直无法发泄。

    “不跟着一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们男人进酒肆是为了啥,哈哈!以为全天下的酒家都和我们清风泽一样呢!几位哥哥,这家酒肆正在做的交易,你们应该能猜出是什么了吧?”

    古兰朵一点也不生气,尽然哈哈的疯笑了起来。

    “啥样的买卖?难道是买媳妇?”秦冲大嘴巴,我**不离十的猜测,他却不假思索的崩了出来。

    “正在拍卖每位舞姬今晚的过夜权,出高价者得之!再不出来的话,我真担心店家把我也拉上台去拍卖了!”

    古兰朵的话才说完,刚刚还开心嬉笑的沙米汉忽然脸色一沉,自顾自从拴马桩上解下自己的坐骑,然后独自狂奔而去。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古兰朵忘了老汉的夫人英兰里尔姐姐也是我家客栈的舞姬。

    等老汉走后大伙才反应了过来,古兰朵自知理亏的做了个鬼脸,接过我递上的缰绳就翻身上马追沙米汉去了。

    夜晚的赫拉特城笼罩在一片雾霭之中,城外绿洲上传来的各种花香、还有青草味道让人陶醉。

    我忽然想起了远在清风泽家园的妻子库日娜,如此夏夜她肯定也在思念着我吧!

    此地不能久留,不然我们全会堕落,慈悲的佛祖也救不了我们。

    第二日,我们并开始做再度启程的准备工作,去波斯集市里买了许多可以长期存放的馕饼和干果,还有蓄水的皮囊。

    按照我们穿越黄龙沙海前往东土的经验,大漠之行人畜饮水、干粮、饲料的准备至少要够十日只需。

    另外我还准备聘一位经验丰富的波斯向导与我们同行。

    尽管已经有了青鸾这个“顺风耳”和“千里眼”,波斯国的大漠也不像西域黄龙沙海那般的浩瀚和荒芜、全途都有断断续续的绿洲。

    但毕竟是一条我们谁也没有走过的险途,容不得半点的疏忽。

    午后归来,我们正在客栈的院中忙碌着,把所买的物品分门别类的装入皮囊和透气的亚麻袋中。

    刘真儿和沙米汉扯着一块已经硝化的牛皮,割成一段段长条,再裹夹几缕亚麻,搓成结实耐用的皮绳,以备途中使用。

    古兰朵把我们积攒下来的脏衣又全部清洗了一遍,晾晒的满院落都是。

    兰顿和赫斯鲁尔大哥检查完所有马匹的铁掌之后,忙着和秦冲一起整理加固每一支羽箭。

    波斯不比东土和西域,售卖羽箭弓弩的店家到处都是。

    我们带来的几百只羽箭一旦用完就没有补给了,所以每一支羽箭都要加倍的珍惜。

    而我则代替了古兰朵,在锦图卷帙上把整个赫拉特城内外的全貌、店家、城门、隘口位置等等全部勾画标注了下来。

    这样的卷帙目前已经用完了一匹白绢,我真担心整个罗马之行走下来,所带的绢布都不够我们的画图之用。

    这时店家慌张的跑来,说有几位城外的火祆教神父非要见我,怎么劝说都没有用。

    正说之间,但见几位胸挂圣火佩饰,麻布粗衣、须发茂密的波斯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见我之后倒头就拜,还叽里咕噜如吟诵般说了一大通。

    “古兰朵,他们这是干嘛?”我一声没回过神来,赶紧喊古兰朵道。

    “他们认你为马兹达太阳神派来的光明使者,请求能获得你的救赎!”

    古兰朵见这几位波斯大汉直奔我而来,也赶紧放下手中活计,喊停其他人,小跑着来到我的身边充当临时翻译。

    “快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啥使者神仙,就是来自东方前往罗马国的过路商贾!”

    听完古兰朵的翻译之后,我连忙起身想扶起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头人,可这位波斯大哥却满眼虔诚的望着我,语调急促,怎么也不愿起来。

    “这个波斯人名叫利安达尔,他们几位都是赫拉特城外几个部落的火祆教神父。他说马兹达神的光明使者从来都不是教主的指派,而是天神的旨意!我们来自富足公平的东方,那就是光明使者!他请求你带他们去东方汉国,去布道,去寻找光明的火种!”

    翻译转述到这儿,古兰朵看着我不禁莞尔一笑。

    “哥你麻烦啦!这帮波斯信徒可都是直脑筋!”

    她幸灾乐祸的补充了一句,秦冲、沙米汉他们完全是迫于礼貌才忍住了满肚子的笑意。

    “请不要嘲弄我的同胞,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苦才会这样!”

    身为波斯人的兰顿大哥对于我们的怠慢很是不快,一边苦苦相劝才把几位神父拉了起来。

    “我真不是什么使者,问问他们为啥愿意抛家舍业前去东土,告诉他们在东土汉国也有饥荒、战乱、瘟疫,也有不公和欺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我真是有点为难了,怎么才能向这些火祆教徒解释清楚呢?

    听完古兰朵的波斯语翻译后,利安达尔又是看着我慷慨陈词。

    “哥,他说如今赫拉特城的主教祭司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接受他们底层教徒的布施,还向他们这些农人教徒征收重税!和一班上层牧师在城中过着富庶奢华的日子却不顾他们这些信众的死活,不配做马兹达神的使者,他们要去寻找真神!而所有农人们都相信,真神就在东方,因为前去东方后的归来者都获得了幸福和富足,就像马兹达神许诺的那样!”

    古兰朵的翻译让我想起了东晋江南的那些门阀士族和依附于他们的庄客,和眼前这波斯国的火祆教主与下层信众之间的关系十分的相像。

    我也知道,他们这样的教派信徒,一旦下定决心并是铁石心肠,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就如我们在瓦罕雪原上遇到的那位身毒国比丘。

    “你这样跟他说,他们如果愿意去东方布道,我可以为他们布施百金的路费,等我从罗马国归来后,再去东土与他们会合,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

    听了我的这番话,古兰朵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但还是一字不落的翻译了过去。

    利安达尔等人听完古兰朵的转述,个个表情庄严、整理好粗衣须发后向我虔诚行礼,正式把我当成他们的帮主大哥了。

    “少主,你再这么施舍下去,将来我们就要讨饭回于阗国啦!”

    秦冲最烦我途中的布施,上午在集市刚刚卖丝绸所得两百个波斯金币,一下子又被我布施了一半。

    “你说我用啥法子才能让他们离开?渡人渡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我摊开手无奈的笑道。

    这回兰顿大哥倒是很积极,听了我的承诺后起身就去了屋内,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个装满金币的小袋。

    “哥,利安达尔问你将来在何处和你会合,另外你还有啥吩咐?”古兰朵转头问道。

    “在龟兹国的延城吧,那边的臣民百姓对于各样的教派都很包容,他们能够获得生活所需的布施。另外今日的布施之事绝对不能告诉其他的火祆教徒,否则我就完了,要他们以马兹达真神的名义发誓!”我思考片刻后答道。

    利安达尔听罢,果然带领同来的五人对着太阳的方向,举手对天立下了生死承诺。

    然后我如兄弟般的与他们每人来了个热情的拥抱,把这几位穷人的神父送出了客栈。

    “少主,有了这些金子后你真以为他们会去龟兹国啊!”

    利安达尔一行走后,刘真儿表示质疑。

    “真心布施,不问他过!他们能去东土传教,那就是我的兄弟,我将来一定会去找他们。如果见钱眼开,违背自己的誓言,那也是他们的罪过,从此与我无关!”

    我很是释然道,金钱与我如浮云也,这一点上我很像爷爷。

    “少主放心吧!利安达尔他们只要有一人活着,就肯定会在龟兹的延城!”

    兰顿对于他的波斯同胞,倒是充满了信任。

第一一八章 黛米尔

    在离开赫拉特城的前一晚,禁不住秦冲他们的软磨硬蹭,我和刘真儿、沙米汉还有秦冲偷偷的瞒着古兰朵,来到了前晚去过的那个迦南人酒肆。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满怀的激情无法发泄的时候,对于异邦美女佳人的诱惑是无法抗拒的。

    秦冲、刘真儿他们死心塌地的陪我走江湖,为的就是这样的自由。

    如果不能投其所好,这几个家伙真有可能会造反,骂我这个少主饱汉不知饿汉饥。

    我们再次光临让酒家大喜过望,招待的也倍加殷勤。

    宫廷艳舞之后,就是迦南风尘美女过夜权的拍卖了。

    虽然一句埃及、波斯语都听不懂,但只要我们举手,其他的来宾尽如礼让一般,再无一人参与争抢。

    当我上台抱起今宵的尤物,丰腰美艳、风情万种,也忘记了世间的一切。

    愿佛祖能宽恕我的罪孽,远在清风泽家园的妻子库日娜能饶恕我的不忠。

    商道之上,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其实也是江湖的一部分。

    先前我们在城外见到的那条向西流淌的大河当地人称之为赫里河,两岸全是连绵不绝的绿洲,也是萨珊波斯东北边界最为富庶的区域。

    当年罗马国亚历山大大帝正是绕过西部山地,顺着赫里河逆流而上来到赫拉特城的。

    而我们接下来的行程是和这位罗马大帝的行程正好相反,沿着绿洲顺流而下。

    在卡恩山地的河谷地带,母亲的锦图中标注有一处叫做西岚山口的地方。

    从那儿翻越卡恩山地比沿着赫里大河北上绕山而行,大约要省去一个月的脚力。

    然后再沿着高原荒漠中的波斯古道,到达我们在萨珊王国境内将要经过的第二座古城斯帕罕。

    这几天带路向导的事情一直没有落实下来,好不容易遇到一支从身毒国采办香料归来的拜占庭商队,但人家全是骆驼行走,与我们日行百里的马队无法搭伴而行。

    左右为难之际,我决定先上路再说,在绿洲中沿河西去人畜既不会挨饿,也不会迷路。

    到达卡恩山地后,再找当地的土人带我们翻越大山。

    自从有了认路的青鸾之后,向导的需求其实已经不再那么迫切了。

    在我们准备启程的那个早晨,客栈中来了一位尊贵的访客,赫拉特城总督的仲千金黛米尔。

    就是那位把我当作祆教的“光明使者”,愿意献身与我的那位波斯女子。

    与首次见面时短袖短袍的妩媚装扮已经完全的不同,白色宽大的长袍,头裹浅色丝绸的包巾,整个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她的身后是一位身披轻甲的波斯骑士和一架两马牵引的轻质马车,上面装满了路途之中的所用之物。

    不知这位总督千金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只好让古兰朵把她引入了客栈的前院。

    在那儿我们所有的行装已经就位,店家住宿的费用也已结清。

    秦冲、沙米汉他们一个个挺身坐与马上,鞍前横着波斯长刀、侧畔悬挂着弯弓箭壶,威严洒脱之势引来了黛米尔小姐连连的惊呼。

    “总督小姐,我们就要上路了,不知小姐有何贵干?”我躬身施礼故作平静的问候道。

    早知这位美丽的总督小姐上门,我就推迟一日再启程了。

    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听说光明使者先生一直在找向导?”这波斯女子明媚的笑问道,古兰朵从中翻译。

    “是啊,可惜没碰到合适的!呵呵,我们准备向西翻过卡恩山地后再从当地的土著中寻找!另外我不是什么光明使者,大名易金城便是在下!”

    再看黛米尔小姐,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位总督千金不会是来给我们做向导吧?

    “好的,金城先生。我也正好要回一趟巴比伦的老家,我们不如结伴而行途中也好有个照应!从赫拉特至巴比伦这条官道,我也随家父的卫队走过多次,可以做你们的向导!”

    果不其然,当翻译黛米尔小姐的这段原话时,古兰朵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马背上的秦冲他们更是紧张的给我使着眼色。

    我们七人自家人马路途之中纵横驰骋何等的快活,要是与这位不知路途之苦的总督千金同行,处处需要小心伺候,就等于背上了一个甩不掉的包裹,何日才能到达罗马!

    “万万使不得总督小姐!我只是一介过路的商贾,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驱使总督千金!请黛米尔小姐收回成命!”

    我赶紧作揖长躬道,恨不能赶紧上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哈哈哈!看来金城先生还是不相信我啊!罗马人和东方人就是不一样,那些罗马商者愿意献出千金邀我同行,可先生明明喜欢我却又避而远之!真是好玩!好吧,大道通天各走各路!既然先生是尊敬的马兹达天神派来的光明使者,身为祆教护法,黛米尔随时听候使者先生的差遣!告辞了!”

    看到我如此为难,黛米尔小姐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更是抛出了祆教护法的神秘身份,让我不禁愕然。

    “黛米尔小姐!再说一遍,我不是贵教的光明使者!”

    “是不是光明使者不是先生和我能够说了算的,是天意!是民心!”

    黛米尔朝我魅惑的一笑,给了古兰朵一个热情的拥抱后,就提着软鞭上马扬长而去。

    “哥,我们怎么办?”翻译完黛米尔的最后一句话,古兰朵懊丧的坐在台阶上。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出发!”

    关键时刻从爷爷、外公身上继承过来的彪劲就上来了,我跨上大宛乌青发出了启程的指令。

    带着商队沿着通往赫拉特城西门的砖石马道,七人十四骑排成了一行,从大街上缓缓而过。

    没有人尾随,也没人送行欢呼,街道两旁的行人,不管是商贩、乞丐,还是修士、农夫,不论男女,竟如事先商量好的一般,静静站在原地给我们行注目礼。

    人们默默的做着祈祷,时光在这一刻宛如停了下来,只能听见马蹄踏过砖地的声音和我们的心跳喘息之声。

    离开了赫拉特城,有一条与赫里河平行、向西延伸的马道,两边是绿绿葱葱的原野和点缀其中的一座座褐红色、光秃的丘山。

    放目远望天地相连的地方,全是连绵不绝的高峰和山峦,还有在原野上忙碌的农人和牧民。

    如此景致,很像中土河西的凉州,和我的陇西祖乡。

    “少主,看来波斯国民真是把你当成我们马兹达天神的使者了!”

    伴随着滚滚西去的赫里河,我们在高低起伏的石子古道上纵马疾行了近两个多时辰。

    赫拉特城已在百里之外了,人烟也渐渐稀少了起来,临近中午路边连个打尖的酒家野店都看不到。

    前方是一低洼的平滩地带,河水漫过了长堤向右岸的草场浅浅的流淌开去。

    我们的马队踏过激起了薄薄的水雾,也打破了这块荒原上的千年死寂。

    马速渐渐慢了下来,兰顿大哥策马上前和我并行,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何以见得?”我明知故问道,一边四处寻视着可供露营的高地。

    “今早我们出发时赫拉特城的气氛不同于往常,少主你知道吧,这座城邦的男女老幼都是火祆教徒!”兰顿道。

    “我也觉得街面的气氛怪诞,可既然认定我是光明使,那他们本该如我们初到赫拉特城那样,结伴欢送我们才对啊!”

    “应该是受了主教祭司大人的神谕所致,不容许这些底层信徒和我们有过多的亲近。但这些教徒已经认定了少主就是能带他们脱离苦海的光明使,所以才会出现今早的那种场景!”兰顿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看来那个亚姆祭司还是不信任我啊!呵呵!”我拍马笑道。

    “利安达尔他们七部落神父集体出走的事件,看来赫拉特教廷已经知道了!不出意外的话,波斯国内的祆教圣火令应该已经发往各地!而那个自称祆教护法的黛米尔小姐也肯定是为此事而来!”兰顿忧心忡忡道。

    “利安达尔他们出走事件赫拉特教廷不会算在我的头上吧?”

    听了兰顿的分析之后,我的心也一下沉了下来。

    “利安达尔神父来找你的时候肯定有人看见,紧接着第二天这些神父就凭空消失了,再傻的人也能猜出此事是受了大哥的指使!”

    一直在后面旁听的古兰朵插嘴道。

    “小姐说的有道理!我们火祆教义有规定,蛊惑信众叛教或者叛乱是要受火刑的重罪!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应该走不出赫拉特城。利安达尔去东方前肯定留下了什么,证明他们不是叛教,而是受光明使者的点化去东方传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便是火祆教的贵人,尽管可能会引起祭司大人的不快,认为少主不受抬举、不守信用!但我们一路基本可以无忧!”

    如此一番拆解之后,谙熟火祆教内幕的兰顿大哥的眉头才舒展了开来。

    “那圣火令又是怎么回事?兰顿大哥?”古兰朵追问道。

    “圣火令是在我们火祆教教区内由主教或大祭司签发,在所有的道场、分舵快速传递的手谕!只有当教内发生危急情况时,主教大人才会签发此令,由护法负责组织传送和执行家法。不过这次的内容应该是要求各地的教坛注意我们的行踪,防止神父集体出走事件再次发生!而且黛米尔护法肯定也是接受了教廷的指派,随行监督我们!”兰顿长长吁了口气。

    “少主,你在客栈时应该答应黛米尔和我们同行!有她一道就等于有了一个护法的卫队,波斯官府和祆教教堂都不能奈何我们!”兰顿惋惜的笑道。

    “天涯有缘自会相聚!她们不是来了嘛!”

    我指着前方的山梁开心的大笑道,黛米尔和她的马车正站在一棵参天的古松下,朝山下的我们挥手眺望呢!

第一一九章 女护法(一)

    总督千金、祆教女护法,迷人的黛米尔小姐就如同她这些令人心生敬畏的头衔一样,突然之间变得飘忽不定了起来。

    刚才还明明在山梁之上,等我们的马队兴冲冲跨过流水冲刷的浅滩,顺着微微泛白的马道来到山梁上时,她和她的马车却完全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条古道,蜿蜒曲折于丘山、绿洲、疏落的丛林与赤土之间一路西去。

    午后的骄阳似火,路上见不到半个人影,只有鸣蝉的恬噪声如影随形般的陪伴着我们,仿佛是来自故乡的声音。

    可每当我们心灰意冷不再追赶的的时候,这位护法鬼魅一般的身影又会出现在前方的草场或商道上。

    若即若离、若远若近,如同在和我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

    “少主,这位女巫在搞什么鬼啊!”沙米汉火爆脾气,禁不住几次挑逗就爆发了起来。

    “哥,要不要我让青鸾飞过去打探一番?如此欲擒故纵的游戏真是急死人了!”小妹古兰朵对于黛米尔的如此作为,也是十分的反感。

    “青鸾是我们的杀手锏,现在我们是敌是友还搞不清,如此利器怎能示人?算了,就地扎营!秦冲、沙米汉我们去打点野物回来!锅盔,你和鲁尔、兰顿三人扎好帐篷,朵儿,你埋锅烧点开水,今晚我们就在这边过夜了!”

    “少主,据说当年罗马国的一位将军率军攻打北地的条顿堡,从被俘的条顿军士那儿了学会了一种能够日行千里的飞马神术!后来这位将军在随亚历山大大帝攻伐东方的时候,把这种飞行术带到了波斯。再后来这位将军战死疆场,飞马神术也从此散失于民间。这位总督千金难道得到了这种飞行术的真传?”

    马队原地停歇,赫斯鲁尔大哥忙着卸下马匹身上的货物,一边给我们聊起了这个流传于迦南一带的久远传说。

    “肯定是这样,少主!不然的话她的四轮马车怎能跑得过我们这日行八百里的大宛良驹!”

    刘真儿脱下了外袍,从马背上取下帐篷的龙骨大汗淋漓道。

    “要是果真如此,我还真要好好会一会这位总督千金了!学会如此神术,一个夜晚就可在于阗国和这萨珊波斯之间打个来回,岂不美哉!哈哈!老汉!想你的英兰娇妻了吧!和我联手把这位女护法拿下了!以后每晚本少主许你回家就寝!哈哈!”

    我手握桑弓对着远方来了一个空射,和众兄弟开起了玩笑。

    “少主啊,天下岂会有这般的美事!哈哈!好!少主说说,怎么才能拿下这位波斯妖姬!”

    沙米汉豪情万丈的大笑道,他和秦冲已经立于马背之上。

    “少主!赶快啊!再不走野物就归巢啦!”秦冲迫不及待的喊道,行商途中这小子最喜狩猎。

    而早已和我们打成一片的青鸾大鸟,更是抢先一步直冲云霄,然后又向山下的绿野上俯冲而去。

    我们也跟着青鸾打马奔下了山坡,但凡这只大鸟俯冲的方向,都会有或大或小的猎物,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围猎了。

    时间不长,并猎取了一只肥兔和五只雉鸡,我们七人晚间烧烤所需的活物就已备足。

    夏日的商途之中,狩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仅取当日所需。

    所以一个时辰后,我们三人都不太尽兴的打马而归,并约好下次狩猎不能再带青鸾一道了。

    这只大鸟让我们的狩猎变成了围捕院中的家禽,毫无难度和趣味可言。

    而且它所盯着的都是狡兔、野鸡之类的小物,对于肥美多肉的野猪、麋鹿之类的走兽却视而不见。

    因此每次回到营地都会遭到主厨古兰朵的埋怨:“哥,你们能不能换点花样啊!老是满身土味的兔肉鸡肉、鸡肉兔肉!”

    “小姐,这怨不得我们!你的青鸾指哪我们打哪,结果就是这些猎物!哈哈!”

    沙米汉满心欢喜的叫屈道,他的人生理想就是顿顿能有鲜肉馕饼,至于是鹿肉还是兔肉,他从来都不会在意。

    而对于在清风泽客栈的家中,吃遍山珍野物、十天半月没有重样的我和古兰朵来说,老是同样的馕饼加肉食,却是途中难以忍受的苦恼之事。

    “朵儿,下次打猎的时候,你把青鸾拴起来,不要让它再和我们一道了!”

    我翻身下马把猎物扔给了沙米汉,一边和小妹笑道。

    老汉牧民人家长大,对于给猎物剖腹剥皮之类的活计,他向来做的干净利落。

    帐篷已经搭好,兰顿和鲁尔两位大哥已经赶着剩余马匹去丘山下的河边放牧去了。

    太阳快要落山,缓缓西去的赫里河波光粼粼,大河两边的绿洲山峦雾霭蒙蒙,在夕阳的余晖里形成了一幅长河落日的绝美风景。

    “太美啦!朵儿过来,你看像不像咱家的清风泽大湖!”

    面对如此壮美的晚景,我赶忙叫住正在忙碌着腌肉架柴的古兰朵。

    “哎!想家了,想咱阿妈了!”

    古兰朵擦拭一把双手快活的跑了过来,看了一眼后尽然怀乡之情油然而生,一下子泪雨滂沱了起来。

    如今已是离家万里,乡关只能在梦里了。

    我赶紧揽住小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以示鼓励,一股从未有过的浓浓亲情涌上了我的心头。

    “哥,别看啦!快过来帮我把这些腌肉挂到烤架上!我还要赶制馕饼骨汤呢!”

    朵儿稍稍悲怆了片刻就缓过劲来,朝我灿烂的笑道,转身就忙活晚餐去了。

    而我的内心此刻却五味翻滚了起来,有点后悔当初西行的决定,让亲爱的小妹也一起和我承受这途中之苦

    “好啊!朵儿小姐的鸡骨高汤可是得到家母的真传啊!今晚有口福咯!哈哈哈!”

    我哈哈笑道,行走江湖,最忌作无用的悲泣。

    一边按照朵儿的指点,把用香料和石盐混合腌制的兔肉、鸡肉挂在了熊熊燃烧的烤架上。

    “少主!下河洗澡去!这河水太凉啦!”

    太阳落山了,刘真儿、鲁尔、兰顿大哥他们赶着吃饱喝足的马匹回到了营地,一边大声的吆喝道。

    他们三人已在河边清洗干净,秦冲和沙米汉也先行下山去了河边。

    有古兰朵这个女娃随行,我们这些兄长大哥平时的洗浴言行都有了诸多的忌讳。

    沙米汉主动替下了古兰朵烤饼、翻肉的活计,催促我们兄妹赶紧乘着落日的余光去河边洗漱一番。

    回来后好尽情享受这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还有这波斯高原上清凉宁静的夏夜。

    远处的河堤边上,古兰朵褪去衣衫的处子之身,就如晚霞中的天使,而我这个兄长则是她的守护神。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黑夜,山下四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山间凉风飒飒把白天烈日炙烤留下的地温,扫荡的一干二净。

    如此气象和我们老家于阗国倒是十分的相似,早穿裘袄午披纱,围着炉火吃甜瓜。

    可惜身在异国他乡的旷野之中,没有甜瓜可啃,只能裹着睡袋围坐在篝火四周,用漫无目的的笑语之声遣怀各自内心的思乡之情。

    “少主!山下有个火影在移动!它朝山上来啦!”

    这时,去远处出恭的刘真儿忽然大声的叫喊道。

    他的喊声让我全身的毛发都倒竖了起来,抓起枕边的长刀就朝山梁的道口狂奔而去。

    其他人也手持家伙,紧随我的身后。

    “哥,不会是火祆教的那帮家伙弄得啥玄术妖术吧?”素来恐惧黑暗的古兰朵,挽着我的胳膊战战兢兢的问道。

    这萨珊波斯的国度,三教九流者太多,各种玄术也是五花八门。

    我素来不怕真刀真枪的厮杀,就怕这些摸不着边际的玄幻之术。

    “不要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兄弟们快快上马!万一走散了,五日后赫拉特城西门会合!”

    说话间功夫,我们七人已经人手一支燃烧的火把,横刀坐立于各自的战马之上。

    所有这些夜宿野外的应急预案,包括火把、失散后的盘缠、将来会合的地点,都会在露营之前事先定好。

    这也是我家商队行走江湖几十年来的老规矩,秦冲、兰顿他们五人早已轻车熟路,而我和古兰朵却是明显的匆忙。

    那个移动的火影越来越近,最后在我们的篝火边上停了下来。

    来者尽然是可怜兮兮的总督千金黛米尔,和她的随行护卫,还有那架轻便马车。

    我们原本剑拔弩张,准备奋起一击的备战架势瞬间松弛了下来。

    “尊敬的光明使者!易先生!我能在你们这儿暂住一宿可以吗?长这么大从未在野外过过夜,我快被吓死了!”

    听完黛米尔护法的哭诉和古兰朵的翻译之后,我们几位简直乐呵的前仰后合。

    站在一旁的那位波斯护卫也只能尴尬的赔笑,他把这一切归为自己的失职。

    “只要黛米尔小姐不嫌帐篷简陋,我们拱手欢迎!哈哈哈!今日一天护法小姐让我们追的好苦啊!”

    我后退一步向黛米尔小姐长躬礼让道。

    “光明使先生不是有言在先,不愿与我结伴同行吗?所以我才敬而远之,生怕冒犯了先生!”

    黛米尔把手中的软鞭交给他的护卫,和我并行来到了篝火边上,兰顿大哥和古兰朵已在为两位来客准备晚间的食物了。

    “护法小姐怕冒犯了我才故意躲着我们?呵呵,真是误会了!”

    我恍然大悟的笑道,所有与这位黛米尔小姐有关的心结也全部打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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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与佛介绍:
昔时西域于阗古国,汉家少年仗剑行商走遍天涯。与商贾为朋,僧侣为伴。贵霜萨珊迦南、云海西国城邦,所到之处留下无数传奇。十载春秋,七情付于岁月,恩仇相忘于江湖。阅尽世间风物之后,终于悟得慈悲、舍得、放下的六字真言,成就了一段丝绸故道上的佛系乐途。商与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商与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商与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