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女护法(二)
“其实,我今日追随先生的主要原因,还是受了赫拉特教廷主教大人的指派,护送先生的商队尽快离开我们萨珊王国的教区。”
黛米尔结下了头巾,稍微犹豫了一下并如实向我说明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语调快速热烈,长长的睫毛,如蓝宝石一样的双瞳在篝火的微光里闪烁。
“哈哈哈,主教大人何苦如此,我们只不过是路过贵国前往罗马的东方商贾,定会遵从贵国的律法教规,不敢有半点的逾越!”
黛米尔的坦白让我由衷的高兴,亲自为她端上了刚刚炖好的肉汤。
“先生可不是普通的商贾,教廷方面传来消息,从东方运抵我们波斯和罗马诸国一半以上的丝绸,都来自于先生的家族。万一先生在我萨珊境内有啥闪失,你家主人因此而中断与我们西方的丝绸贸易,赫拉特城将会因此蒙受无可估量的损失。”
黛米尔莞尔的笑道,不经意间又向我们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赫拉特火祆教廷尽然有人知道我们的全部底细。
这也进一步坐实了我们了猜测,如今的这位赫拉特城中的欧马尔.亚姆祭司大人,和当年住过我家客栈的婆罗亚神父是同一个人已经确定无疑了。
既然对方不愿让我们知道他的真面目,我们如今最安全的选择就是一直装下去。
“贵教太抬举小人了,呵呵。每年往来于西土和东方从事丝绸交易的商队何止百家,我家的商队只是其中的沧海一粟而已!”我故作惊讶的哈哈笑道。
“先生就不要过谦啦!我的消息来源千真万确!不过这还不是问题的所在,我们赫拉特教区前日刚刚出了一件大事,先生可能有所耳闻!”
古兰朵坐在旁边做着翻译,一边贼溜溜的来回盯着我和黛米尔。
她很是惊奇自己的大哥尽然如此会装,而这位黛米尔法师又是如此的口无遮拦。
而作为下属的秦冲他们和黛米尔小姐的随身护卫,都安静的坐在四周,听着我们这两个主人大摆龙门。
“这在下真是一无所知,还请小姐告知一二!”我拱手道。
“郊外的几个部落传来消息,有七位我们的当地神父昨天不辞而别,结伴去了东方,据说是要把火祆神教的福音传到东土去,教廷猜测,这件事肯定与近来人尽皆知的光明使者有关,受了他的点化!请问先生,有没有这件事?”
黛米尔那双妩媚的大眼睛,静静的盯着我,看的我有点心猿意马。
“绝对没有的事情!除了你黛米尔小姐,整个赫拉特城我们一个人也不认识,光明使者之事纯属你们教徒的以讹传讹,我们也是受害者,害得我们在该城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只能落荒而逃!”
我慷慨陈词道,古兰朵在翻译的时候都有点绷不住了。
“那利安达尔神父一行来客栈找你是怎么回事?”
黛米尔作为火祆教护法,可能亲手处理过不少教廷内的大案,审讯起来也是滴水不漏。
“这个这个,那个农夫只是过来向我打探去东方的路线,我以为他想去东方经商,就给他画了一张大概的路线图。呵呵,在你们赫拉特城,这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啊!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摊开双手,故作无辜的询问道。
“先生你搞错了,那帮人不是商者,全是我们火祆教的乡村神父。他们如今已在去东方的路上,还冒用天主马兹达神的旨意!”
黛米尔叹了口气,对我的问询也告一段落。
由此可以看出,这位美丽的波斯姑娘也是一位极其虔诚的火祆教徒。
据说波斯国政教合一,城邦总督兼任主教大人的不在少数,那么黛米尔的父亲赫拉特城总督身兼赫城火祆教主也不一定。
黛米尔的虔诚,正是受到了她父亲的影响,而她现在也正在执行她的父亲、总督大人的命令。
“姐姐,你的马车跑的太快啦!我们大宛乌青是天下少有的飞骑,怎么追都赶不上你们!姐姐是不是用了传说中的飞马神术?”
短暂的交流,我的傻小妹已经对这位总督千金出生的护法姐姐崇拜的五体投地。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卫士格兰德是我们波斯国一流的驯马师,让他告诉你吧!”
黛米尔终于显出了她原本烂漫如花的少女模样,放下馕饼对着古兰朵哈哈笑道,一边褪下了腕上刻有马兹达天神雕像的银质手环。
“多谢妹妹的款待,妹妹波斯人吧?萨珊官话说的如此流利!我的护身手环送给妹妹略表心意!”
“我家还做客栈酒肆的生意,这些波斯语都是从住店的客商那儿学来的,在姐姐面前献丑了!多谢姐姐的礼物!”
古兰朵欢天喜地的收下了黛米尔的银环,转身想拿取我们带来的一些“长安坊”明玉作为回礼。
怎奈地上的篝火慢慢暗了下来,只好暂且作罢,欠下了黛米尔的这个人情。
坐在一旁的波斯武士格兰德则遵照主人的吩咐,和我们分享起他的马经来。
原来波斯高马天下闻名,假以时日悉心调教做到人马合一,并可胜过世间任何的良驹。
当年波斯人纵横天下,除了坚甲长刀之外,便是这健跑如飞的波斯高马了。
古兰朵正忙于和黛米尔的姐妹情深,以上所有的翻译只能靠同为波斯人的兰顿大哥代劳了。
“我不相信波斯神驹能胜过我们西域的汗血宝马!明日愿和格兰德军头一决高低!”
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做声的秦冲忍不住了,这位马痴直接向格兰德驯马师发起了挑战。
兰顿大哥据实翻译,只不过把其中的“军头”换成了波斯语中的“将军”。
不知什么时候,沙米汉和刘真儿、鲁尔大哥他们已经鼾声大作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天上已升起了一弯新月,月光如水一般,已经是午夜了!
赶紧让古兰朵安置黛米尔小姐去帐篷休息,我们这些男儿们则围着篝火钻进各自的睡袋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格兰德军头的就寝之物是一张网床,挂在旁边的两棵树干上,如北地胡人的秋千一般。
波斯高原的夏夜异常的清凉,格兰德身裹一件裘皮便抬腿躺进了他的网床中,这网状的秋千也就变成了中土汉地小娃的摇篮。
有时凭直觉对于一个人的判断也是对的,我的第一直觉告诉我黛米尔是个好人,绝不会陷害我们。
所以整个晚间,我们对于这两位不速之客尽然没做任何的防范,就如自家商队的伙计一般,一夜无梦的直到天明。
第二天启程下山,秦冲还没有忘记昨晚的挑战之事,我们也不相信两轮的马车如何能胜过我们的轻骑,都想亲眼目睹一把这种传说里的飞马神术。
“光明使先生,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没有飞行神术!格兰德是世间少有的驯马师,你的人肯定赢不了他!”
经过昨夜的促膝长谈之后,黛米尔对我又亲近了几分。
见我们对格兰德的御马术如此好奇,就回头对身边的卫士低语了几句,接受了秦冲的挑战。
当年群雄争霸的年代,来自西秦的飞鹰铁骑痛击楚军的春秋战车,使中土列国以兵车多少论强弱的历史一去不复返。
从此也给了世人一个普遍的观念,以速度而论,轻骑的速度远胜于马车,更何况是大宛乌孙国的汗血宝马。
因此,波斯人格兰德的马车尽然一次次把我们的轻骑甩在了后面,仅仅以御马技艺的高低来作解是难以服人的,我们把它归因与条顿国的飞马神术。
在西去的古道上,格兰德的马车和秦冲的战马并肩而立,随着裁判人黛米尔的一声鞭响,二人同时驱马风驰电掣般的飞奔而去。
目的地是五里之外赫里河岸边的一棵无花古树,先到者即为赢家。
但见格兰德的马车改道冲向没有碎石颠簸的路畔草场,秦冲则继续沿着没有花草羁绊的马道一路狂飙,其胯下大宛乌青的马尾几乎都直了起来。
而格兰德的马车则更像坐上了一块会飞的波斯魔毯,很快就把秦冲的轻骑甩在了后面。
任凭我们如何的嘶声呐喊也无济于事,格兰德驾驭的两匹波斯高马同样也是马鬃飘飘、马尾如鞭一般的竭力飞奔。
它们身后的马车轮轴已经不是在转动,而是如同浮起的扁舟一般,飘拂与草海之上。
格兰德本人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以马鞭和缰绳控制着马车的速度和方向,完全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胜负高下已然判定,最后秦冲的轻骑以一里之遥的差距惜败于格兰德的马车,输的心服口服。
一向以骑术之精傲于天下的秦冲受了不小的打击,也把这股怨气发泄在他跨下坐骑的身上,狠命抽打着这匹陪伴我们从故乡一路走来的大宛乌青。
这匹灵性的神驹好像明白主人的怒气从何而来,尽然流着眼泪甘愿受罚。
任凭秦冲如何抽打,它除了轻踏几下铁蹄尽然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儿。
简直就是一位虽败尤勇的壮士,让人肃然起敬。
谦逊的格兰德赶紧跑了过来,给了秦冲一个热情的拥抱,更是答应途中把自己平生所学的御马神技统统传授给他,我们的秦冲将军才慢慢的缓过了劲来。
在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中,古兰朵与黛米尔法师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
她俩在马队前面用波斯古语叽叽喳喳的一路闲聊个不停,除了兰顿外谁也不知道她们交流的是啥样的话题。
而秦冲则和格兰德混在了一起,向他虚心求教驯马的技艺,如何做到人马合一、让神驹的内在潜能完全的迸发。
但是事与愿违,无论格兰德如何的倾囊相授,秦冲也只能学到点毛皮。
最后格兰德没有办法,只能用假输一次的方式,帮助秦冲跨下的神驹恢复往日的自信,算是了却了他与秦冲之间的恩怨。
看来驯马之术也是一种道,只可悟而不可学也。
第一二一章 西岚山口
几日之后,我们一行沿着赫里大河的左岸来到了连绵起伏的卡恩山地。
绿洲在慢慢的褪去,前方的景致变得雄浑而又荒凉了起来。
因山体的阻挡,大河在这里折了一个大弯向北方流去。
黛米尔告诉我们,赫里河的终点处是如今萨珊王国东北边疆区域中最富庶的一块土地,它的名字叫做呼罗珊,波斯语即为“太阳升起的地方”。
几条发源于周边大山地带的河流在那里相聚,从而形成了一块硕大的绿洲,整个波斯一半以上的的胡麦粮食都产于那儿。
所以黛米尔建议我们走这条路,沿途的人畜的补给都不会有问题。
翻越卡恩山前往西部的斯伯罕,路途虽然近了一半,但全是人烟稀少的荒芜牧区。
连萨沙王国的皇帝殿下都懒得管辖,不设官府、不造户籍民册、没有驻军不收赋税、任由当地的野民自生自灭。
从这一点上看,很像我们从梵衍那国过来后的那片无主之地。
如此王道之术真是闻所未闻,《诗经.小雅》有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王国境内的所有土地臣民理当一视同仁,可这萨珊皇帝倒好,只管富庶的绿洲和城邦,视不毛之地的众生百姓为草芥。
如此治国之法要是放在我们东土,早就引起天下群雄的纷争了。
黛米尔解释这样的邦国治理之道,是从当年罗马国的亚历山大皇帝那儿学来的。
而我倒觉得这种民治的思想,分明就是中土老庄经学中的无为而治。
在物产贫瘠、地阔人稀的地方,任由芸芸众生自生自灭,也不失为一种休养生息的好办法。
“少主先生,你为啥不走呼罗珊、赛姆南至斯伯罕的这条商道呢?途中全是绿洲,又在帝国的管辖之下,沿路都有我们火祆教的分舵分堂!我可保你们一路平安!而且来往东西方的商队历来走的都是这条商路。”
翻过河湾处的丘山之后,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两条泾渭分明的马道。
一条往西通往卡恩山脉的腹地,路面狭窄高低不平,另一条则是向北通往呼罗珊的平坦答道。
一路走来黛米尔一直在劝说我走北上的大道,眼看就要做最后的抉择了,她仍然在做最后的努力。
同吃同路的这段日子,我和美丽的黛米尔小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她也学着秦冲他们的叫法喊我少主,不过后面多了“先生”二字的敬称。
“黛米尔!我就再问你一句,从这西岚山口穿越卡恩山地后多少天可以到达斯伯罕,途中有没有猎物,有没有饲草饮水!”
眼见着争执不下,又怕辜负了黛米尔的一片好心,我于是跨下马来取出母亲了的锦图,一边问黛米尔道。
古兰朵已经拿出了白绢卷轴,坐在河畔的一块大石上勾画这河湾地带的路线地貌了。
青鸾大鸟也飞了起来,很快消失与卡恩山地上空的蓝天里。
而黛米尔的车夫兼卫士格兰德,更是把他们的车马转向了北去马道的路畔。
“骑马行走十五日即可到达,路上的遍地都是蒿草灌木,山谷中也有泉水可以饮用,只是千里没有人烟,猛兽盗匪横行!我们波斯国人都很少走这条路前往东方!少主先生,我担心你们到不了斯伯罕!”
随波斯军马走过这片腹地的格兰德替黛米尔答道,在他看来我弃正道而选危途,有点令人不可思议。
家母的锦图中对于那片未知地域的描述是:物产地气类与昆仑牧场,途中山匪零星作恶不足为惧,防虎豺之患多于**,宜夜宿高处篝火不息。
与格兰德的描述,几乎分毫不差,也更坚定了我走西岚山口这条荒途的决心。
“不瞒小姐,当初西来时,我和家中的老母妻子有过约定,务必年内返家!如今已是年中,我们的行程还没有过半,着急啊!我们这趟行程是探路为主,没有物品需要交易,所以一切以尽快赶路为上!黛米尔小姐,我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我翻身上马,对黛米尔小姐作揖笑道。
古兰朵在翻译我这段原话时,眼圈一下子红了,思乡之情溢于言表。
“哎吧!既然这样,我们也走这条路了!呵呵!格兰德!把马车卸了,随行的物品放马背上!能带多少是多少!”
见我决意抄近路,黛米尔明媚的笑道,转头对格兰德吩咐弃去马车,骑马与我们同行。
“小姐!我们的职责是在教区内护送光明使一行!中部荒漠不在大主教的管辖之内!我们还是走北路吧,在斯伯罕那儿等候易先生他们!”
格兰德大声的喊道,他的意思是黛米尔护法的主要任务是监视我们一路与火祆教信众的过多接触,。
中部既然一间教堂都没有,也没有信徒,我们已无威胁,也就没有共同涉险的必要了。
“格兰德,就按我说的做吧!这条路我也没走过,正好沿途游览一番!”
黛米尔似乎忘记了自己女护法的身份,观光猎奇的心理占了上风。
“属下遵命!”格兰德见女主执意追随我们,也就不再勉强,鞠了一躬后就开始动手拆解马背上的车辕了。
秦冲、刘真儿他们见状,赶紧下马奔了过去。
帮着他把马车车厢里所有的被褥衣物、水囊干果之类的东西分袋装好,捆绑在原来拉车的那两匹波斯神驹的马背上。
“黛米尔小姐,如此不妥啊!万一你途中有啥闪失,我们将是最大的罪人,教主大人肯定会怪罪与我!”
见黛米尔愿意跟我们同行,虽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我还是不无担心的劝诫道。
最初的时候她说护卫我们,我和秦冲他们都感到很是好笑。
她一柔弱女子外加一介武士,又如何能够保护我等的安全。
几天来沿途波斯关卡和教廷裁判所的差役和官家,曾三番五次的盘查我们。
但只要一见到黛米尔手中的关防信笺和随身权杖,都会恭敬有加的放我们通行。
有其也可以想见,如果没有黛米尔的陪伴,这些家伙肯定会蓄意枉法的栽赃陷害我们,以敲诈钱财。
这样的情况,我们商途之中早已见怪不怪了。
雁过拔毛后再和你谈国法教谕,东土和这波斯的底层官差,皆是如此。
有通关文牒和教主大人的手谕,意味着你可以通过但要被敲诈。
没有这些文牒和手谕,你不但被敲诈,还可能会有性命之危,毕竟是走在人家的地盘上。
因此,黛米尔当初所说的护送我们是事实,监督我们不再蛊惑人心维护教廷权威也是事实。
“放心吧!少主先生!你是光明使也是总督大人的贵客,我所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夏日的午后,天气愈加炎热,黛米尔已经褪去了头巾面纱,宛如惊鸿一般的绝美容颜暴露无遗。
陆机有华章言:.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形容女子之美堪称绝句。
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一睹黛米尔的真容之后,我顿觉又饥渴了几分,于是想上前去调笑她一番。
我拍马追上了黛米尔,举起手中波斯长刀的刀鞘,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少主先生,你这是何意?”这个女子尽然抬头朝我满脸妩媚的笑问。
仔细观之我也终于发现波斯佳人之美,在于其长而光滑的脖颈,如塬上的仙鹤。
还有深邃多情的蓝瞳,如埃及舞姬一般丰胰突兀的腰身,没受礼仪教化的那种主动热烈的激情,令人情不自禁欲罢而不能。
“黛米尔,我这要是真正的偷袭,你已经没命啦!如此身手路途之中自保都难,又如何保护我们!哈哈!”
得手之后我甚是开心的大笑道,也借机欣赏这位波斯美女迷人的笑脸。
“先生如有需要,我现在就可让格兰德去附近的波斯兵站调来两百甲士全程护送先生!”
黛米尔没有在意我的色胆包天,依旧嘻嘻笑道。
“不敢不敢,怎能如此劳师动众!”
黛米尔没有虚言,离此地二十里外有一土城,城中居民尽是火祆教徒,不要说两百,就是两千人马对于她这位女护法、总督女儿来说,也不在话下。
“既然少主先生不需要,我途中的身家安危可就交于先生啦!我只善于调兵,不擅长格斗!呵呵,对付毛贼野兽不是我的强项!”
“途中但凭护法大人的差遣!”我于马上拱手笑道。
古兰朵先前在绘图完成后,还乐颠颠的加入我和黛米尔的对话,为我俩做翻译。
她见我和黛米尔有点打情骂俏的味道,而这位波斯姐姐似乎还很是乐在其中,并气鼓鼓的打马去了前面。
西岚山口名曰山口,其实为本地的土著千百年来狩猎放牧在连绵起伏的山坡、山梁上留下的一条狭窄的栈道,仅够一人牵着马匹在上面行走。
我和黛米尔于是停止了言语上的交流,我们一行九人在山道上首尾相连,牵着各自的坐骑,驱赶着驮货的马匹,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野之中留下了长长的身影。
青鸾已经飞回来了,嘴里还衔了一颗刚刚泛青的无花果。
说明在卡恩山地东边的荒漠之中,还有无花果树,并不是了无生机的戈壁沙海。
第一二二章 赤地千里(一)
我们总共花了四五日的时间才走出了卡恩山地,与东边的河套绿洲相比,也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炽热的气浪迎面而来,放眼望去树木疏落、蒿草枯黄,原本赤色裸露的山体似乎在冒着淡淡的紫烟。
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耽误时间不说还会惹来黛米尔和格兰德骑士的笑话。
好在我们每人都准备了十天左右的给养,草木虽然枯黄,但马匹依然可以在蒿草从中寻找到一些可以果腹的草根和青叶。
另外此处距离多条河流汇聚的斯伯罕绿洲也就十多日的马程,更何况我们曾穿越过世间最干旱酷热的黄龙沙海,如此有草地、有树木的高原戈壁荒漠根本就难不倒我们。
而目前受到考验的应该是黛米尔主仆二人,他俩似乎也没有想到这里是如此的干热和荒凉。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位本地的向导,在西岚山口的几天里除了十几个视我们为恶魔避而远之的土著野人,一个能够和我们正常交流的猎户都没有遇到,这让我很是纳闷。
在中土要寻找真正的智者高人需到深山中踏寻,是谓隐士。
而这波斯国的山野,也许自古以来就是地广人稀的缘故,一个来自文明世界的部落久居此地不与外界接触,似乎也已经失去与山外世界所有联系。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不知寒暑四季、不懂家国伦理、自成一体的山地野民。
“黛米尔,你们火祆教不是以传播智慧和富贵的福音为己任吗?那你们的主教、护法、神父们应该到这样的蛮荒之地来,让这些混沌的土民得以开化,也能够享受到光明之火的照耀!”
看着这些被尘世遗忘的土民,君王不理睬他们,宗教启智、厚生、慈悲的福音又不能眷顾他们,任由他们如草芥一般的生长和死亡,何其可悲也!而这些土著离喧哗的现世也就不过十来天的脚力。
“少主先生,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世间还有如此过活的族群,原来以为最悲惨的苍生应该是在巴比伦和赫拉特城的人市中那些待售的奴隶!阿门,愿马兹达天神能够赐福于他们。”
善良的黛米尔法师看着这些形同兽类一样、不分男女老幼族群生活在这山间的石洞里以采集和打猎为生的同类,含泪祈祷道。
“既然遇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比如让格兰德把他们带到山外去,就算是卖给别人为奴为仆,也比在这山间好上百倍!”
古兰朵也是同样见不得可怜之人,在给我们做翻译时已是泪流满面,我真担心这样会再次让她回想起童年时候的悲惨往事。
尽管我们抱着热忱之心,这些山地人似乎对我们的到来很是戒备。
秦冲、沙米汉他们把一袋装有布匹、肉干、胡麦的皮囊放到他们跟前时,这伙山地人尽然在几位手执梭镖的壮年裸身男子的警戒之下扶老携幼的落荒而逃。
“护法大人,少主先生,你们不要费心了!他们不会领情的!这西岚山地一年当中没有几个人从此经过,就算有路过的估计也会以猎杀这些土人为乐!所以山地人对于我们这些穿着衣衫的外来人已经有了刻骨的仇恨,我们现在最大的慈悲之举就是尽快离开此地,不再去打扰他们!”
格兰德经常在这一带行走,对于山地人族的生活脾性有一些了解。
古往今来他们这些从巴比伦、波斯格里斯、罗马国过来的都是征服者,占据了沿途最富庶的土地。
而当地的土著却被放逐于山野,才变成了我们所见到的这些土人。
如此恩仇在五胡祸乱汉地的那些年代,我们的汉家先祖们都曾经历过,记忆的深处似乎都还留有这样的印记。
所以在见到这些山民时,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也就有了让格兰德带领他们走出山地的想法。
但这些土人不领我的好意,我又要忙着赶路,只能就此作罢。
如今在这赤地千里的荒原之上,连个土著的人影都见不着,更不要说找个可以领路的向导了。
好在一直往西延伸,不知何年从此路过的马队车辙还能够依稀的看见,我们已经别无选择,撒开马蹄向西纵横奔驰便是。
在这荒原上行走了大约了百十里路,马队遇到了一处刚刚干涸没有多久的河床,上面长满了鲜嫩的牧草。
我于是决定就地露营,先在这儿让我们的马匹填饱肚皮再说。
尽管途中裹了一块遮阳的纱巾,几日的行程下来黛米尔这位波斯丽人妩媚的脸蛋,也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可能长期在巴比伦通往赫拉特城这条沙海连绵的官道上行走的缘故,这个女子尽然对于马背上的长途奔驰没有太多的不适应。
商途之中每到这个时候,比的就是意志、信念和斗志了,也是马队最清静的时候,不再有刚刚启程时的欢声笑语。
大伙都憋了一口气,一门心思的赶路,也就没有了多少的闲扯和??隆?/p>
今天是秦冲、沙米汉两人搭帐篷,赫斯鲁尔、刘真儿、格兰德三人前去牧马,晚炊之前古兰朵的任务是把全程的路标在锦图中补上。
而我则陪着黛米尔小姐在营地的周边转转,看看能不能找着水源地和当地的土著,兰顿大哥随行充当我们的临时翻译。
羊皮水囊盛装过的饮水如果不是渴极了是没法下咽的,一股浓浓的羊油膻味让人闻之作呕。
路途之中尽管所有的皮囊都会装满水以作储备之用,但每天的宿营地附近如能找到新鲜的活水,我们是万万不会用皮囊中的盛水煮茶做饭的。
临离开之前,还会把所有的备水全部置换一遍。
周边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尽然看不到一个村落、甚至是一座毡包,更是找不着半滴的清水。
但幸运的是,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尽然碰到了一家从高原北方转场过来的土著牧民。
这户牧民人家有六口人,赶着一群瘦弱不堪的波斯奶牛、山羊,三四头双峰驼的背上驮着他们所有的家当。
还有几匹充当脚力的老马,如朝圣一般的奔着河床中的青青草滩而来。
这户牧民的长子尽然会波斯国官话,他向我们介绍如今是高原上的旱季。
去冬的雨雪稀少,所以今春以来周围高山冰峰上的积雪融水与往年同期相比差不多减去了一半,使得诸多以融水为水源的内陆江河从南到北、由东至西出现了一大批的断流。
原本就少的土著牧民们也因此没有了活路,开始向四方流散逃亡而去。
而他们一家则带上了所有的财产,横跨两百多里的路程来到了这片他们曾经在旱季放牧过的大河边上。
没想到原来如此澎湃的大河尽然也因干旱而断流了,谈起后面的生活,这个年轻牧人的脸上布满了愁云。
“兄弟,沿着这条河床一直往东走,在卡恩山的那一边就全是绿洲了!天主会保佑你们!”
看着这位以土色的牛皮革裹身遮羞的土著少年,黛米尔满心同情的指点迷津道。
“山外都是官家教会的土地,我们山地人是不能涉足的!一个月前我们的一个族人刚去山外谋生就被当作异教徒,让绿洲上的官家给活活烧死了!”
说到这里,少年的眼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怒。
“黛米尔护法,你们火祆教鼓吹光明天神的福音,却如此不顾这些黎民的死活,何来的慈悲厚生!”
听了兰顿大哥翻译之后,我也禁不住质问黛米尔道。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也终于明白那些乡下的神父为什么要结伴出走东方去寻找真神了!我有罪!阿门!”
黛米尔在胸前划着十字,痛心的忏悔道。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马兹达天神的旨意。既然你遇到了这些苦难,身为护法今后就想办法去改变这一切吧!回去后可以说服赫拉特总督大人,把这片荒原纳入他的管辖之下,你们火祆教也可在这儿建立一个基地,动员各方的力量来救济一下这里的土著难民,这才是真正的王治和圣教之道。”
见黛米尔如此的忏悔,对于这些天来所见山地土人们的麻木与苦难也深表同情,我乘机鼓动道。
“少主先生,谢谢你!让我认识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回到赫拉特后我一定要做成这件事,说服父亲在这片山地开设一个置所,从呼罗珊运送粮食过来,给予这些土民国人的身份!另外,不久的将来,我将会是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任教主!相对于身体的苦楚,没有开化麻木的灵魂才是最可悲的!”
黛米尔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慷慨激昂道。
“那我就代这些山地土民们谢谢你啦!尊敬的黛米尔教主大人!”
我肃然起敬的对着黛米尔深鞠一躬,而那位土著少年已经虔诚的跪在了她的脚下。
第一二三章 赤地千里(二)
这条从东部卡恩山地流过来的大河显然没有断流多久,河床还很潮湿,上面长满了青草。
在这一片枯黄、红褐色的荒原上,如同一道墨绿色的长廊一般,从东方一直向西边延伸开去。
没有找到水源,我们三人并和土著牧民一家来到了放牧的河床上,今晚的宿营地就在半里开外的一处宽大光滑的山石上。
远远望去那边的炊烟已经升起,秦冲他们见我们和这些土著们在一起,也好奇的打马向我们这边奔跑了过来。
更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可以看见几十头羚羊、野鹿正从西北方干涸的荒漠中长途跋涉而来,一头扎进了河床绿色的草海之中。
等这条河滩彻底干涸后,这些生灵和土著牧民们一样还会继续迁徙。
或者等到那时候,波斯高原上短暂的雨季终于回来了,一场透心的暴雨就可让整个大地重新恢复以往的生机。
瘦弱不堪的牛群羊群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如此鲜嫩的牧草了,因此刚到满是岩体的岸边,一个个如狼扑食一般的跳进了河床之中。
由于过分的拥挤,一时间牛倒羊翻了一大片。
牧民一家卸下可怜破烂的行李之后,就每人一把石铲,在河床上全力的挖掘了起来,不久便挖出了一个长宽约五步见方的土坑。
“兄弟,你们这是在做啥?是做捕捉野兽的陷阱吗?”黛米尔见状好奇的问道。
“挖水坑!明天早上我们就能喝道清澈的甜水啦!”土著少年放下石铲开心的笑道。
他那龟裂的嘴唇告诉我们,这家土著已经有段日子没水喝了。
“水坑?一滴水也没有啊!”我下马伸头查勘了一下这口土坑,真是半滴水也没有见到。
“明早就有了!一个水池的蓄水可以供我家所有的人畜一天饮用!”少年自信的答道,又开始和他的家人在另外一处地方又重新挖掘了起来。
看来这户牧民是准备在此常驻了,两个水坑一口当日使用,一口留作备用。
“好吧,我们也不要看了,赶紧回去照葫芦画瓢,也在河床里挖上一个大坑,明早把途中的饮水全部换一遭!”
我已经有点看出了门道,赶紧招呼大伙打马赶回了我们的营地。
没有石铲,就用波斯长刀替代,手忙脚乱的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在古兰朵喊我们回营地吃晚饭的时候,把一个规整的土坑挖了出来。
为了保证河床渗水的口感,我和秦冲等人还特地从河岸上捧了一些卵石和细沙,垫在了土坑的底部以作水源的过滤之用。
如果这个法子管用的话,接下来沿着这条河床向西行走,途中的饮水问题就有了着落,我们也可以少受很多的辛苦。
晚间的地温已经降了下来,晚饭是每人一块馕饼,半块咸肉,喝上一碗胡麦、干果和着膻味的饮水一起煮熟的热粥。
大伙奔波劳累一天,早已被白天的酷热干涸折腾的精疲力竭,匆匆吃完晚餐后就围着还未熄灭的篝火匆匆睡去了。
青鸾大鸟在古兰朵的调教下,如今已经可以代替我们人力在夜间值班,巡视黑暗中突发的风险,比如猛兽或山匪的骚扰。
一有风吹草动,这位尽责的老伙计就会使劲的狂叫起来,拍打着翅膀,用尖锐的利爪撕抓着我们的睡袋。
尽管很多次都是虚惊一场,但这只大鸟的忠诚,足以让我们所有人安心的入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河床中的那个土坑已经神奇的蓄满了半池的清水。
存了几日的饮水全部喂了马匹,我们每个人先畅饮一番后,再把空出来的水囊逐个装满。
剩下的甜水,古兰朵和鲁尔大哥小心翼翼的盛入铜釜之中,为我们煮了一大锅的胡麦汤。
赤地荒漠之中的这个发现,让我们兴奋不已,就如刚刚穿越茫茫沙海见到了久违的绿洲一样。
“黛米尔,这个土著少年是块好材料,你何不把他收了留作后用!将来你们火祆教如果真想把福音传到这片荒原上,他将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早餐的间隙,我端着陶碗来到黛米尔身边向她建议道。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黛米尔已经吃过早餐了,正在用一把海贝磨成的梳子梳理着头上凌乱的秀发。
这位女护法听了我的建议之后,沉思片刻静静的答道。
“这户土著依我看来和那些没有开化的山地人不一样,他们有想法,懂得如何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去!放心吧,只要你愿意带着人家,这个土著肯定会一辈子都追随你!”
我做了一个简单的分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黛米尔。
“好吧,格兰德!”黛米尔答应道,回头喊来的他的卫士格兰德军头。
“护法小姐,有何吩咐!”格兰德跑步过来拱手施礼道。
闲暇时间这位军士全部和他们的四匹波斯高马待在了一起,像密友一样和这些马儿长相厮守,了解它们的习性。
这也是格兰德作为一流的驯马师,在长期的职业生涯中养成的一种习惯。
“去一趟牧民那儿,问问那个懂波斯语的土著少年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我家赫拉特城总督府的仆役中间还差一位山地人!”黛米尔淡淡的命令道。
格兰德对女主深鞠一躬,然后跨鞍上马向河床前方土著人的牧群奔跑而去。
不久以后,这个家伙并转了回来,身后多了一位昨晚我们见到的那位土著少年。
“小姐,土人来了!”格兰德把土人少年拉到了黛米尔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黛米尔问。
“启禀主人,我没有正名,在赛姆南的时候人家叫我穆尼!我们所在的那个部落波斯官府的人称之为摩尼部落。”
这位叫摩尼的土著小伙真诚的叩谢道,他知道如果能追随这位小姐,他自己甚至所有的族人今生改变命运的机会已经来了。
“好吧,从今往后我就叫你摩尼,你的教名为马兹达.摩尼,愿你能得到马兹达天神的佑护!阿门!”
黛米尔用手抚摸了一下摩尼的前额,完成了这火祆教简单的入门流程。
古兰朵从皮囊中取出了半块麻布,以最快最简的速度为马兹达.摩尼做了一件套头敞口的夏袍。
秦冲和沙米汉领着这个家伙,用他家在河床中那个备用水坑中的清水,上上下下的彻底清洗了一遍。
这个少年的人形终于显露了出来,异常的清瘦精干,像换了个人一般。
摩尼用他们自己的土著语言和家人道别,又跪了下来向他的父母深深叩拜了几下后,就恋恋不舍的离开他的亲人们,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若干年后,在黛米尔护法的全力扶持下,马兹达.摩尼成了火祆教西岚山地教堂的第一任牧师,这是后话。
黛米尔小姐的贴身护卫格兰德,似乎对马兹达.摩尼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很不满意,生怕他分享了黛米尔小姐的宠幸一般。
所以这位驯马大师,时不时会刁难一下这个归他统领的小弟。
原来洗马、放牧,为黛米尔小姐收拾途中装备的杂活,他一股脑的全扔给了这位刚入门的小家伙。
他自己每到一处,网床一支并抬腿鼾声连天的大睡了起来,似乎谁的帐都不买,包括他的女主黛米尔。
“格兰德大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摩尼是黛米尔姐姐收下的,不是你的私家佣人!”
眼见格兰德一天天的如此放肆,黛米尔小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加干涉,小妹古兰朵实在忍不住了。
如此歧视这位山地少年,那还带他出来干什么?
还不如让他留在原来的那个游牧的族群中,无忧无虑的放羊为生。
“古兰朵小姐,我是在历练摩尼!这也是小姐的意思!路上不把这个小家伙历练好,将来回到总督府有他的罪受!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们这些东方的客人就继续做旁观者吧!呵呵!”
格兰德也觉得装不下去了,就把其中的缘由透露给了古兰朵。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种手法和爷爷当年招收新伙计时手法如出一辙,秦冲、刘真儿他们都是十多岁就进入我家商队了。
学徒期间的辛苦,至今提起秦冲都要挠头皮,埋怨当年苏叔、爷爷他们磨练伙计的铁石心肠。
那真是脱胎换骨,涅??重生般的操练,也把他们这几位路边的乞儿塑造成了今日八面玲珑、堪当大任的栋梁之才。
马兹达.摩尼真是个好小伙,对于格兰德压给的所有活计来者不拒,都乐呵呵的干得井井有条。
好像在他看来做这些琐事也是一种快乐,他恨不能把整个马队途中的大小事务全部包了下来。
这样一位谦卑勤快,心眼灵活的小伙计很快就博得了全队人的好感。
等我们一行到达中部的伯斯罕,要和亲爱的黛米尔小姐挥手道别时,我感到已经快离不开这位山地土著出生的波斯少年了。
第一二四章 赤地千里(三)
今天是我们沿着河床向西行走的第三日,地面的青草也由密变稀、由青葱变为枯黄,直到最后完全的消失。
砾石、河沙、兽类的枯骨、干涸缺水而死的游鱼到处都是,与两岸赤焦灰色的景致已经无二。
盛夏时节的酷热和干旱对于靠天吃饭的天下苍生来讲是致命的,去年阳关外的楼兰故城、曾经烟波浩渺的蒲昌海也因此而消失于沙海之中。
我的妻子库日娜全家才因此来到于阗国,和我结为终身的伴侣。
如深渊一般的大河河床在一座光秃的丘山前改道,向南方延伸而去。
我们只得上岸,在了无生机的荒原上踏着遍地的枯草继续打马前行。
跨下的坐骑似乎也被眼前景象所惊吓,无需驱赶就纵蹄飞奔了起来,似乎想尽快逃离这块火热的炼狱。
青鸾大鸟不停起飞去前方探路,但每次衔回来的不是枯枝便是败叶,说明前方的路途中干旱还在延续。
荒原上一户人家也看不见,连传说中的猛兽和贼寇也不见了踪影。
山贼趋财而活,这片如今一滴水都榨不出来的、被旱魔诅咒的赤地当然不会再引起他们的兴致。
而那些荒野走兽可能早已随着绿带的退却向东方、北方迁徙去了。
牧民从来都是逐水而居,居无定所,就像马兹达.摩尼一家。
如此说来,这偌大的天地之间,如今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从东方过来的活物了。
还有密不透风的苍蝇、牛蝇、大如蝴蝶的飞蚊,一路追随而来,让所有的人员和马匹都苦不堪言。
大伙不再有任何的交流,浑身上下用麻布、绸布裹得密不透风,外加一块黛米尔小姐那般的面纱,以逃脱蚊蝇的叮咬。
前方是一片从高原上凸起的石山,同样光秃秃的看不到一颗绿树。
格兰德告诉我们翻过这片山地就是中部斯伯罕省的地界了,离那座波斯国大军营所在的重镇只剩下五天的路程。
“斯伯罕”在波斯语中,就是军营的意思。
另外这片区域以前还有生机的时候,是个山狮横行的地方。
形如家猫、速如闪电,嗜血如豺,在这片山原、草场上所向披靡,过往的商队军士和当地的牧民都深受其害。
如今这一场大旱,那些猎杀者可能已经前往南方或北地草木葱茏的山区了。
听爷爷说过,在遥远的中土每次大旱之后必有瘟疫,而瘟疫过后就是天下大乱的**,王朝的更迭也由其而产生。
如今我们正在行走的这片波斯高原,不会也发生瘟疫了吧?
想到这里,不由的一阵胆寒。
天灾可避,因为我们只是过客。而瘟疫则是无处可藏,被这些蚊蝇咬上一口可能就会落下致命的病根。
想到这里,我临时终止原本午休的计划,安排给所有马匹补充一点饮水和胡麦饲料就匆匆上路了。
中餐在马背上自行解决,一口胡麦炒粉,半块咸干肉,一陶碗的皮囊存水,高效而又便捷。
秦冲、沙米汉、兰顿他们这帮商队老人当然明白我匆匆赶路的意思,如此毫无趣味、鸟不生蛋的地方,稍作停顿都是一种折磨,更不要说在此扎营住宿了。
高原上虽然荒芜,但地貌平坦,如果不是考虑到坐骑的过多劳累难以承受,就算我决定日夜不停的赶路,我手下的这几位也不会有啥怨言。
但没有吃过行商之苦的黛米尔小姐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尽管她途中啥也不用做,全由马兹达.摩尼和格兰德军头代劳。
“少主先生,我们歇歇吧!明日翻过前方的山口就到斯伯罕了,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
黛米尔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山间找一处有荫凉的地方扎营歇息,然后日落黄昏的时候再去登高望远一番,欣赏一遍萨珊帝国的大好山河。
“黛米尔,你听说过瘟疫吗?”我和黛米尔并马同行,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请求。
“瘟疫”一词把翻译古兰朵难住了,还是拍马前来的兰顿大哥解决了这个难题。
“瘟疫,我知道啊!去年冬天在呼罗珊教区我们还处理过一起罗里流民的鼠疫事件!”黛米尔淡然的答道。
“怎么回事?说来我们听听!”听说波斯人有能力处置瘟疫,我一下来了兴致。
瘟疫无论在中土还是西域,官府民间向来都是束手无策。
东土汉地的州郡近年来对付瘟疫除了族群的隔离之外,已经开始鼓动国人土民喝煮沸的熟水。
据说这是那些炼丹求仙的道家想出来的点子,对于相互传染的瘟疫很有奇效。
如果黛米尔能把波斯国对付瘟疫的高招教授于我,将来再把它传到东方去,岂不是一剂造福天下苍生的济世良方!
“听那边回赫拉特教廷复命的牧师讲,有几位罗里人高烧不退,当地人猜测这些肮脏的流民可能从罗马国把鼠疫带过来了!于是就由我们呼罗珊教堂出面,用火刑把这些罗里人给处置了!”
黛米尔给出的这副良药,让我们所有的听众目瞪口呆,没想到对于那些可怜麻木的山地土著如此慈悲的黛米尔天使,尽然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把那些无家可归的罗里流民,不分青红皂白一把火全部烧死了,这是多大的恶啊!
“不管基督圣经还是我们火祆教义,都把罗里人视为往世的罪人,被马兹达天神罚为流民在现世赎罪。所以罗里人从来不务农商,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并和整个族群四处流浪,与世间的恶魔为伴。对于罗里族群,我们向来敬而远之。但如果他们不自重把恶魔释放出来祸害世人,那我们就要借助天神之手将其清除!少主先生,我还忘了告诉你,在我们火祆教议中,身受火刑是对于作恶之人的最大慈悲,浴火重生之后,下一辈子就可以享受富贵和光明了!呵呵!”
黛米尔看着我惊愕的表情,尽然轻松的呵呵笑道。
“黛米尔小姐,我们这些东方人在你们火祆教议中是什么样的角色?”
我开始承认,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真正了解这位神秘美丽的波斯佳人,火祆教廷位高权重的女护法。
“光明使者!光明神啊!几十年前有圣教长老临终前预测我们火祆教在波斯国境内终将衰微,而一千年后却会在遥远的东土汉国再次崛起,不过那时的称谓不再是火祆,而是明教!”
黛米尔小姐的一番言语在我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现世的高人能预测千年后的事情,除非是神仙,非凡人所能及也。
也终于明白赫拉特火祆教廷对于我们这几位东土客人礼遇有加、对于本教神父前去东方传道如此忌惮的真正原因。
“多谢黛米尔小姐手下留情,没有把我等当作恶魔!”我立于马上对着黛米尔小姐拱手长揖道。
“金城兄言重啦!先生如果有意,黛米尔愿意终身追随先生、侍奉先生!”
黛米尔甜甜的笑道,隔着面纱我都可以感知她满脸的春色。
整个下午我们一直在这片山地中行走,翻越一道道光秃的山梁,穿过一条条没有生机的沟堑。
待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道山梁没有跨越了。
或者想给大伙和自己一点念想,希望能够在明早朝阳升起的那一刻,在丘山之上看到一个满目葱茏、生机勃勃的世界。
另外,人和马匹都已经累得不行了,尤其是黛米尔更是叫苦连天,如此爬山过壑的连续行走她平生还是第一次。
丘山虽说不高却甚是陡峭,骑马上山是不可能的,只能牵着马匹沿着长期风化形成的波纹状的坡面奋力的攀爬而行。
因此根据大伙的一致要求,我们就地露营。
没有野物可以猎取,没有果蔬可以采集,也没有山泉可以汲取。
所有人只能以胡麦炒粉就着腥膻发臭的存水勉强充饥,然后借着晚来清凉的山风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当所有人抱着满腔的激情和憧憬爬过最后一道丘山眺望广袤无垠的斯伯罕荒原时,看到的却是一副末日般的景象。
几百个近乎**的饥民从枯黄的原野上缓缓走来,简直就是一队没有灵魂的骷髅。
他们的四周有十几头大猫一样的野兽,也就是格兰德所说的波斯山狮,正在对这些濒死之人虎视眈眈。
毫不戒备的从人群中间抓取它们相中的猎物,然后拖到一旁的荒草丛中随意的杀戮啮噬。
而这些早已麻木的饥民似乎见怪不怪,更没有任何的防护和反抗。
死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解脱。
“万能的天主啊!求你救救他们!”
见此情景,黛米尔小姐悲哀的跪在了地上,对着太阳的方向泪流满面的祈祷道。
“伙计们快准备弓箭,干掉那些畜生!”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抓紧救人,赶走那群山狮。
我发出了简短的命令之后,就取下鞍套上的长弓,打马向山下狂奔而去。
我的身后,秦冲、刘真儿他们射出的羽箭已经从我的耳畔啸啸而过。
这群可恶的畜生看来把活人当作美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见到我这个油水丰厚的人马奔跑而来,尽然不知死活的张开了血盆大口迎面向我发起了挑战。
正如格兰德所言,波斯山狮的速度极快,转瞬之间一只大猫已经离我的不足十丈的距离,跨下的坐骑也吓得频频后退直打哆嗦。
生死存亡的瞬间我的箭已离弦,直接从波斯大猫的嘴中穿过,那头山狮一个趔趄的同时,尽然用尽最后的气力向我猛扑了过来,重重的摔在了我的马下。
兽血四溢而出,我似乎闻到了一股人肉的腥味。
第一二五章 救苦救难
所有下山的骑士都已有了斩获,尤其是我们的秦冲大侠更是一人射翻了三只山狮,刚才尾随扑食难民的那个狮群差不多被一网打尽。
就在大伙拍手庆贺之时,发现马兹达.摩尼的坐骑却越跑越远。
待放眼细观时,都不禁吓出了一声冷汗,一只彪悍的波斯大猫正紧紧尾随于他的马?取?/p>
摩尼没有羽箭,随身只带了一把屠宰扯皮使用的波斯短刀,没想到他也跟着跑下山了。
“马兹达!摩尼!小心啊!”站在山梁上观战的黛米尔嘶声力竭的大声呼喊道。
原本留在黛米尔身边负责保护她的格兰德军头已经打马冲下山来,和我们一起前去拯救摩尼。
可惜马兹达.摩尼和那只追逐他的山狮已经远在我们羽箭的射程之外,就算是够得着射杀也无法开弓了。
人马和山狮已经完全搅合在一起,羽箭没长眼睛,稍有不慎射伤摩尼也不一定。
如此情境中,这个波斯少年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们七人无奈的立于马上,看着前方的人兽大战心惊胆寒而又无能为力,只能为可怜的马兹达.摩尼默默祈祷了。
希望万能的天主能出手相助,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沐浴到神的光辉。
格兰德在马背上急的只拍刀背,他告诉我们波斯山狮在捕杀猎物时只会紧紧盯着一个目标穷追不舍,奋起反抗还有一线生机。
如摩尼这般打马奔逃的结果只会是死路一条,波斯高马虽然健跑但远不是这些山狮的对手。
远远望去那头山狮已经奔至摩尼的马下,一次次想把摩尼从马上拖下来,但一次次又被对方的猛踹给反击了回去。
如此看来同样的猎物,人与马匹相比,这些嗜血的山狮似乎更倾向与食人。
“摩尼!掉转马头朝我们这边来!快啊!”兰顿大哥大声的喊道。
“用前方的那棵大树避开那个畜生,然后快速转头往回跑!”
我也顾不得摩尼听不懂我们语言,跟着呼嚎了起来,兰顿紧接着就把我的这个建议用波斯语传了出去。
善射的秦冲、刘真儿、沙米汉三人已经明白我的意思,打马向旁边的高地穿插了过去。
只要摩尼的坐骑与那头山狮能够稍稍分开一点,以这三人百步穿杨的技艺,射杀那头可恶的应该不在话下。
古兰朵的青鸾又一次派上了用途,这只大鸟已经从山梁上俯冲了下来,盘旋于摩尼和那头山狮的顶上,寻找攻击的机会。
就在那只大猫奋力一跃跨上了马兹达摩尼的马背、波斯少年的命悬一线之时,这个畜生的头上挨了青鸾利爪的重击,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乘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摩尼掉转了马头绕过老树向我们这边飞奔而来。
等大猫稍稍镇定准备再行追赶时,秦冲三人已经不再给它这个机会。
三只羽箭带着啸音从不同方位射向了山狮,中箭后的那只大猫忍痛向东方的丘山奔逃而去,但不到百步并重重摔在了枯草从中再也起不来了。
山狮围剿战就此结束,捡回一条性命的马兹达.摩尼惊魂未定的跳下马来在坐骑的前面给我们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那些饥渴濒死的波斯流民已经视我们为马兹达天神派下的救苦救难的菩萨,他们不再前行,全部无力的坐在荒原之中看着我们与山狮之间的搏杀,等待我们的施舍。
不时有妇幼微弱的哭啼声传来,才让人明白他们不是从地狱中出来的死神,而是一群还有生命和气息的活人。
黛米尔和古兰朵来到了山下,刚才这一场大战让她对于我们这些东方的商者有了更多的敬仰之心。
看着身边这些饥渴交加没有人形的波斯同袍,黛米尔义无反顾的指使格兰德和摩尼二人,把他们马背上所有干粮和饮水全部取下来,用以救急。
虽然她也希望我们也这么做,但似乎张不开嘴。
我们只是过路的商者,不是波斯人,没有这样的义务。
况且前方还有三四日行程,途中能不能补充给养还不一定。
“哥,我们怎么办?怎不能见死不救吧!”看不得可怜人的古兰朵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大伙过来,这事我不能一人做主!”
我拍手喊道,把秦冲、刘真儿、沙米汉、兰顿、赫斯鲁尔大哥全部聚集道一起。
“这些波斯人都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再得不到饮水食物我估计很多人活不过今夜!爷爷苏叔他们一直跟我讲,商者要有慈悲之心,兄弟们看我们该怎么办?”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分一些我们的给养给他们!”
“就我们这点饮水食物,也度不了这些人的命啊!还得想其他的法子才行!”
“实在不行的话带领这帮人一起西行吧,把他们带到斯伯罕交给他们的官府处置!”
大伙七嘴八舌道,但看法都一样,先救人度命要紧。
“那好吧!我们只留下一日的饮水和马料,余下的全部给他们分了!”
我最后拍板道,带领诸位兄弟和古兰朵取出几乎所有的给养来到了难民们中间,分水分食物。
有些难民虚弱的水都喝不下了,我们还要忍受着死亡腐烂的味道,帮着这些可怜人喝下陶碗中的饮水炒粉混合而成的面糊。
“沙米汉!你带领摩尼、兰顿大哥他们去把刚才猎杀的那些狮子全部拉回来!中午让这些流民们开开荤!山狮烤肉!”
食物和饮水分发完毕,我对沙米汉吩咐道。
“少主!这狮子肉我可不吃啊!”沙米汉从皮囊中取出套绳哈哈苦笑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群大猫食人肉喝人血长大,吃了这样的烤肉会做噩梦。
不但他不吃,我们全队七人,包括黛米尔小姐他们我都建议不要去沾这样的荤腥。
但对于眼前的这些波斯难民而言,应该不会有如此的忌讳,吃饱肚皮保命要紧。
不多大的功夫,沙米汉他们并骑在马上用套绳把散布于四周十五头山狮的尸体拖了回来。
难民人群中几位已经恢复点力气的青年也走了出来,帮着拾柴搭架,围了四五堆的篝火。
然后把这些剖腹清肠的山狮,如平日烧烤牛羊一样挂在架子上,一阵毛发燃烧的焦香之后,并是油脂在烈火中燃烧发出的奇特的腥味。
毛皮也不扒了,一块烤焦的山狮皮囊可以度几条人命。
时间不长,烤肉的大餐就开始了。
几位年长的难民还特地割去烤肉中最精华的部分,托过来献给我们,吓得我双手合十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金城少主,慈悲的光明使者!愿马兹达天神赐福于你!阿门!”
忙活完毕后,黛米尔来到我的身边深深鞠躬致谢道。
刚才手忙脚乱的一通忙活,我们美丽的黛米尔法师已是满脸的灰痕。
“商者仁心救人救己,这是我家商队的祖训!呵呵,小姐的慈悲与善良今日也让我刮目相看啊!”
我和黛米尔交流正欢,却发现古兰朵和兰顿大哥不在身边。
没了翻译,虽然明白黛米尔小姐在致谢我在谦让,但谁也不明白对方真正的意思,聊天也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可爱的黛米尔尽然哈哈嬉笑着给了我一个深情的拥抱,让我一时受宠若惊。
“哥!快过来!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远方的草地上,古兰朵和秦冲、赫斯鲁尔、兰顿大哥他们正在寻找着什么。
小妹的手里拿着一个树根桩的东西,正欢天喜地的向我们这边大声喊叫着,不停的招着手示意我们过去看看。
“哥,快尝尝!什么味道!”
走近之后,古兰朵快活的把手中那个萝卜状的东西塞到我的嘴中。
“肉苁蓉!我们清风泽客栈周围的沙地里长的到处都是,阿妈说这是大补之药!可以食用!还有这根,是不是有点像沙地木薯?”
肉苁蓉我也认识,而这木薯状的根茎物味道涩甜水分很多,有点萝卜的味道。
旁边的沙地上,兰顿、摩尼、秦冲他们已经在挥汗如雨般的甩开膀子,以长刀为铲掘地三尺的挖掘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明明滋补水润的美食就在我们脚下的沙地里,还要忍受这饥渴之苦。
看来马兹达天神,大慈大悲西天佛祖们真是显灵啦!
黛米尔品食过肉苁蓉和茎块之后,不禁划着十字对着太阳用最虔诚的颂词祷告着,赞美天主马兹达的恩德,降甘霖与这片赤土。
使眼前的的这些难民从此有了活路。
“光明使者,给这种作物起个名字吧!我好告诉这些苦难的兄弟姐妹们,以天主的名义!”
黛米尔接过秦冲刚刚挖出来的一大串根茎,高高举了起头顶,如同在向她所信仰的马兹达天主供奉圣物一般。
“赤地千里、连绵酷暑,此物又同于我们东土汉国的薯类农物,就干脆称它为赤薯吧!”
我哈哈大笑道,有点不好意思。
为天下万物命名本是古圣先贤的职责所在,我又有何德何能在此私造物籍,忤逆于诸神。
赤薯与红薯同意也,既同于当前此地之天时,又不违背物种本意,最为关键的还可在黛米尔小姐面前?n瑟一把,何乐而不为也!
第一二六章 斯伯罕
几日之后,我们一行终于来到了斯伯罕,萨珊国中部最大的一座城池。
来自北部和西南山地的多条大河在此汇聚,所以尽管周边的国境已是赤地千里的人间炼狱,这里的丘山田野依然是郁郁葱葱满目的生机,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黛米尔告诉我们,在千年之前波斯人的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斯伯罕城就已存在。
如此算来,这座城池和我们大汉的东都洛邑一样的古老。
但从我们所在的丘山上望去,其规模和洛阳城相比可是相差太远,充其量也就是如长沙、襄阳、金城这般大小的郡置。
几座玄石垒砌的古堡应该是辖区主官的衙门了,沿着古堡向四面延伸的广场街区全是百工的作坊和货品交易的市场,市场民区的外围则是一圈高大的褐石墙体。
城墙的上方是两排黑洞洞的垛口,有身披重甲的哨兵正依着墙垛朝我们这边警惕的张望着。
所以整个斯伯罕城于此说是一座城池,不如说是一座功能齐全的防御堡垒,一个门阀士族的私家庄园。
建于丘山之上,依山面水,易守难攻。
如此筑城的范式也许与波斯人的习性有关,类似于东土北地的胡戎诸族,向来游牧为生,天为穹庐地为卧榻,不喜建城逐群而居。
赫拉特城如此,眼前的斯伯罕城也是如此。
而黛米尔却说这主要受到了罗马人的影响,大海西岸的罗马城池都是这样。
不过他们不叫城池或城郭,而是称之为堡,条顿堡、台伯堡等等,一个大臣、诸侯、将军、总督的驻地并是一座城堡。
作为萨珊境内最大的军事重镇,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色灰色的军营大帐。
无数匹军马如流动的云霞一般,散布于河畔、大小丘山的草场上。
从灰色的古城堡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而出的马道,不时有波斯人的马队从上面奔腾而过。
或者是从外地运送军马粮草归来的辎重大军,或者是外派的轻重骑师。
饿殍遍野的外边世界可能已经有灾民揭竿而起了,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大营军士正在拔营起寨列队出征。
轻骑兵在前面开路,重甲方阵紧随其后,黑色追风旗密集的所在应该就是中军主帅的位置了,紧随其后的是几百匹驼马的辎重队伍。
整个战队足足有几千人马,大队两边的草场上还有很多负责两翼警戒任务的巡逻哨兵。
正在我们看的入神之时,已经有十几骑军士杀气腾腾的拍马前来,检查了黛米尔的关防印鉴后,才客气的挥手让我们抓紧通过。
“黛米尔,贵国境内有战事了?”
下山的路上,看着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的骑士马队,我好奇的问道。
这些波斯军士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这些东方的面孔,都会扭头友好的给我们行注目礼。
但没有一人停下马来,大战在即容不得军士半点的懈怠。
“这我也不太清楚!兄弟,你们这是往何处开拔?”黛米尔摇摇头道,又用波斯语问正在路过的一位轻骑兵。
“探马回报说北边有流民作乱,蛊惑教民投奔东罗马,将军派我们前去平叛!”兵士匆匆答道,转眼就消失于潮水般滚滚向前的人流之中。
斯伯罕只有东西两个狭窄的城门与外界吊桥相连,我们跟着黛米尔一路畅通的进入了城内。
火祆教堂位于城堡的西南角,我们这些异域的过客打马走过大街上时,同样又引来了不小的骚动。
细观两旁的街铺,所售物品全部与驻军的军需品有关,马鞍铁掌、粮食草料、军刀盔甲、标枪弓箭无所不有。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做军士生意的烟花柳巷,这些肤色各异、风情万种的营姬操着从未听过的各种言语,向我们招揽着生意。
兵家重地不可久留,原本在城外就准备和黛米尔分手的,耐不住这位佳人的深情挽留,我们才随她进了城堡。
准备在当地的教堂中休息一晚后,明天再行赶路。
令人惊讶的是,在离中土如此遥远的城堡之中,尽然有一家专售东土丝绸、竹器、漆器的店家。
店主是一位须发俱白的波斯老者,见到我们这些东方人后如同遇见了天外来客一般,真诚的邀请我们去他的店中做客。
老者告诉我们他是波斯波利斯人,老家住在大海边上,世代以航海为业。
如今他已老迈无法再去出海,于是就来到了中部的斯伯罕,开设了这家商栈,原来的航海生意也交给了他的儿子们。
“年轻人,你们东方的海船气派啊!比这城堡的墙堑还高!呵呵!在距离我们波斯海不远的东方,有个叫做僧伽罗的岛国,每年你们大汉国的海船都会在那儿靠岸!我家的生意就是从僧伽罗把东方的丝绸运回我们波斯国,整个斯伯罕就我普拉里尔家族和你们东方人打过交道!哈哈!孩子,带领你的人来店里歇歇吧!”
这位叫普拉里尔的波斯老丈故人一般拉着我的手,开怀的笑道。
“多谢老丈!等我们去前边的教堂安置好后一定过来拜见前辈!我还想和前辈做一笔生意,筹集点途中的盘缠!”
我拱手长揖道,刚刚长途奔波而来人马疲惫不堪,大伙都想尽快赶到落脚的地方。
“好吧,我这店中的丝绸货品正断货呢!年轻人带来多少货源都可在老夫这儿脱手,一匹锦缎一百个萨珊银币!呵呵!”
普拉里尔老丈拍拍我们马背上的皮囊,开心的笑道。
一百萨珊银币并是十个罗马金币,价格还算公道。
我们带来的丝绸如果在这儿销售,已经是十倍以上的毛利。
去年在东晋建康布市,一个金并可买到两匹上好的粗绸。
如此算来,我们只要出手三匹绸布,在整个萨珊波斯国境内所有的路中盘缠就已足够了。
离开波斯老者的店铺,在一处依山而建的古堡前面我们停了下来,火祆教斯伯罕教堂到了。
一位看门的神职人员接过黛米尔的护法印信后,划着十字虔诚的对着我们深鞠一躬,并转身回去禀告主教大人。
半杯茶的功夫,身穿黑色教服的斯伯罕主教和他手下的十来位神父,并倾巢而出来到了教堂门前的小广场上,盛情迎接黛米尔护法大人的到来。
能让堂堂重镇的教主大人对其俯首帖耳,黛米尔小姐在这萨珊国火祆教中的地位着实不低。
如果按照我们东土汉国的世俗爵位来看,黛米尔至少位列三公,神教的教阶可能仅次于教主和祭司大人。
“黛米尔,和主教大人说一声,给我们安排住宿的地方、准备一些马匹的饲料就行了,今日白天和明早的饭食我们自己解决!”
听了我的建议之后,充当翻译的古兰朵差点笑出了声来,她知道我是嫌弃教堂中的清汤寡水难以下咽。
“好吧!既然这样就主随客便了!我也正想着去街面上转转,少主先生是个大财主,可否愿意带我一道?”
也不知古兰朵这个鬼女子怎么翻译的,黛米尔坏笑的看着我。
“求之不得!哈哈!还有摩尼、格兰德!这几天一路走路辛苦各位了,我要在城中找一处上好的酒家好好的犒劳大家!”
我开心的大笑道,在东来的那片赤地荒原上,我们一行与黛米尔主仆三人甘苦与共,已经结下了兄弟姐妹般的情谊。
“那就谢过金城少主了!”
黛米尔对我款款笑道,然后由斯伯罕主教大人亲自引路,拉着古兰朵并去了教堂中为贵宾准备的上等客房。
“兄弟们!赶紧喂马,好好睡上一觉!下午我们出门去吃!喝!玩!乐!”
“少主,这城堡一路走过来,也没见到有啥像样的酒肆啊!”刘真儿扛着一大皮囊的绸布,一边嚷嚷道。
干肉和胡麦炒粉全部救济了那帮波斯流民,这几日一直以赤薯和肉苁蓉为主食,不见半点荤腥, 吃得个个腿脚发软。
加之干旱暴热,饮水不足,我们每个人瘦去了一大圈,都盼望着进城之后能够大吃大喝一顿,补补膘肉,恢复点元气。
“没有酒肆我们就自己买上几头肥羊,在城外的草场上做烧烤!再买上几坛老酒!带上几位波斯的姑娘!哈哈哈!”
秦冲依旧是使不完的精力,想起刚才街面上那些卖春的异国酒女,不禁心花怒放了起来。
“秦冲!我看这斯伯罕可不比赫拉特城,城内城外足足有几万驻军!街头每位姑娘的常客不是将军并是都统,我们惹不起啊!”
沙米汉自从有了媳妇之后,对于这等花酒之事再也不如以前那般的积极热情了。
“管他娘的!只要人家姑娘愿意!”秦冲对于沙米汉的拍冷水很是不快。
“我倒是听说如今罗马国流行着一种疾病,因男女之事而发!一旦染上终身难以根治,还会让人断子绝孙!现在我们离罗马国越来越近了了,这城郭乡村的烟花女子,你们几位小兄弟还是少碰为妙!”
赫斯鲁尔大哥一边把胡麦倒入马槽,一边语重心长的劝诫道。
途中遇到的任何一家酒肆客栈,他与兰顿大哥从来都不会和我们这几个少年人一起出去胡闹。
“老爷向来最讨厌伙计在商途之中沾花惹草!其中的风险莫测,祸福难料!秦冲、锅盔啊!忍忍吧,真要是想女人了,这趟罗马之行结束后就让少主出资给你俩成个家!娶一房夫人,一房不行就娶两房,一正妻一侧室!怎么样?”
兰顿大哥也凑热闹打趣,想到其中的妙处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两位大哥都有过家事,向来都是本分之人。
他们又岂知无聊商途之中**、露水夫妻的无尽妙处。
我们这些少年行商走江湖十之**,一为忠义、二为钱财、三位美色,概莫能外。
不过忠言逆耳,身为少主人,这个西行马队的头领,也确实该修正一下自己的行事作风了。
第一二七章 扎格罗斯
在斯伯罕的火祆教堂住宿了一夜之后,我们就上路了。
身在军事重镇,为防止异邦密探奸细的渗入,对于外来人员的盘查异常的严密。
前天下午我们一行在城堡的广场街市上交易游览之时,已经被城内巡视的军士拦住了三四回。
幸亏有黛米尔赫拉特省的总督手谕和护法印鉴作为护身符,我们才没有被太多的纠缠。
但也表明目前非常时期,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所以当晚的娱乐活动全部取消,为所有的马匹更换了铁掌、与普拉里尔老丈做完交易,购买了一些途中给养之后,我们并和黛米尔回教堂去了。
晚饭之后,大伙正在小广场上整理行装筹划下一阶段的行程安排时,斯伯罕主教大人给黛米尔送来了一张快马加急传来的羊皮文书。
赫拉特教廷要求她火速在斯伯罕组织一批神职人员随军北上,安抚那些因参与骚乱而被帝**队俘获的火祆教徒。
事关千万教民的身家性命,黛米尔小姐原本打算陪我们远赴巴比伦的计划也就此落空。
第二日离开斯伯罕城堡,我们和黛米尔、马兹达.摩尼、格兰德三人依依惜别。
我们面前的大河岸边,是两条伸向远方的波斯古道,一条通往北方的呼罗珊大区,另一条向西通往扎格罗斯山地。
“光明使先生,从罗马城归来一定要去赫拉特城看我!”
黛米尔泪眼婆娑的看着我笑道,一边把刚刚申领的斯伯罕将军手谕和七块祆教佩饰交给了我。
有了这些东西,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可以为我们带来很多的方便。
在半个月的时光里,刚刚与这位美丽的波斯姑娘朝夕相处中暗生情愫,却又到了天涯离别的时刻,这让我情何以堪矣!
真想大声对她说:“心爱的黛米尔!不要再去做什么护法了,我们一起去走遍天涯吧!”
如果我有如此的勇气去挽留她,向她大声的表白,我相信这位波斯佳人会义无反顾随我而去的。
离别时黛米尔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告诉我,让我留下她。
可惜如今家中已有苦苦盼我归去的娇妻,再也没有了一年前那种为情随心所欲的底气。
况且黛米尔身为祆教护法现在关系到万家波斯教众的安危,还有中部来时路上、赤地苦海之中的那些等待她去救赎的苍生。
爷爷一直教导我们商者要行大道,我决不可因一己之私念而坏了我们易氏家族一直以来传承下来的家风,此所谓随心所欲不逾矩也!
“放心吧黛米尔!年底我们就会回来,到时候小姐如有兴致,可随我们去东方游历!利安达尔神父他们如今可能已在东方扎下根了,你正好可以乘这个机会把贵教的圣火令传到我们的大汉国去!”
古兰朵递来一块薄羽蝉丝的锦帛,我亲手给黛米尔披在了头上。
又送给了马兹达.摩尼和格兰德这两位波斯兄弟每人十块萨珊银币,以表我们的谢意。
“金城兄,此话当真?我可把先生的许诺当作马兹达天神的旨意啦!”
黛米尔两眼放光道,五彩的薄锦在艳阳下随风飞舞,映衬的这位丽人宛如天使一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黛米尔小姐,我们就此别过!”
不远的前方,斯伯罕教堂临时组织的一百多人马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我哈哈大笑着给了黛米尔小姐一个深情的拥抱,然后把她扶上了坐骑。
摩尼和格兰德也上前与我们每人亲密拥抱了一下,大伙纷纷上马挥手惜别,踏上了各自的征途。
迦南人赫斯鲁尔大哥没有去东土之前,一直随商队在地中海沿岸、两河流域的巴比伦、伯斯罕、拜占庭这些区域常年的奔走。
所以对于伯斯罕以西这些区域传统的商道,他十分熟悉,我们也就不需要再去另寻向导了。
他给我规划的最优行程是沿着从西边扎格罗斯山地而来的大河逆流而上,向西北行走。然后在一处叫做冈比西山口的地方向西穿越整个扎格罗斯山地,到达萨珊帝国和拜占庭帝国的界河底格里斯河的上游,从那儿越过大河进入东罗马境内。再一路西行直到地中海岸,从那儿可以乘船去君士坦丁堡找查理大哥寻求他的帮助,也可以直接跨海去罗马城。
“鲁尔大哥,这回我们走到你家乡来了,不想回老家看一看?”
西行的路上,我和赫斯鲁尔并马而行,看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地好奇的问道。
“怎么不想啊少主!呵呵,你们中土不是有一句俗话叫做近乡情怯嘛!我当年随迦南商队离开圣殿山去东方时刚刚新婚没多久。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我跟罗马商人借了二十个金币作为股份!谁曾想从长安归来的路上,我们的商队在玉门关外碰到了匈奴人的骑师,结果所有的驼马财货全部被劫!我们这些人都是把所有的家当和妻儿老小的性命都压这批丝绸里了,又岂甘束手就擒只能以死相拼!结局你也知道,我们总计不过二十来人,根本不是这群虎狼之师的对手,除我之外所有人最后全部死于匈奴人的弯刀之下!哎!后来生无可恋的我遇到了你爷爷的商队,老爷好心收留了我直到今天。”
虽然已过去了二十多年,鲁尔大哥在说起这段往事时仍然悲伤不已老泪纵横。
“现在好了!你也算是锦衣归来,正好可以全家团圆,当年欠下的所有债务我来给你还!”
看着鲁尔大哥难过的样子,我于心不忍好言劝慰道。
“多谢少主的好意!哎,家早就没了!按当年罗马国的律法,我们迦南土著人欠债不还,妻儿就会变成债主的私人财产,如今都不知卖到何方去了,哎!不说了!”
无意间揭起的这段往事,引来了鲁尔大哥的无尽悲伤,这个老伙计不再理会我埋头打马去了前方,半天都没有回过劲来。
我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爷爷曾一再嘱咐过我,商队中的所有老伙计都有难言的往事,如果他们自己不说,我千万不能有那么多无聊的好奇心,去揭人家的伤疤。
今日赫斯鲁尔大哥这件事,算是给了我一个莫大的教训。
“少主,赫老头怎么了?”
看鲁尔大哥一副生气的模样,刘真儿、秦冲他们赶上来低声问道。
“少主肯定提他老家的伤心事了,鲁尔的心里苦啊!”
通病相连的兰顿最了解鲁尔的心事,挥鞭追上前去。
“哥,你们看!这塬上的景致太美啦!”
青鸾大鸟不知啥时已翱翔于蓝天之中,古兰朵看着两旁的风景大声的欢呼道。
我们正身处在扎格罗斯山地东麓的这片丘山原野之中,虽然同样的炎热干旱,但受周边大河滋润的缘故,完全不同于中部那种赤地千里的地狱景象。
却是人烟稠密,满目生机的人间乐土。
时值夏历七月,正是波斯高原上胡麦成熟的季节,漫山遍野全是一片金黄丰收的颜色。
与不时从河畔马道旁边冒出的一座座光秃的灰褐色丘山、银带一般的长河流水融为一体,很有我们于阗国老家夏季的味道。
如此良辰美景、一路麦香的大好时光,不快点赶路更待何时?
于是我不再和古兰朵、秦冲他们闲聊,在这往西北无限延伸的波斯古道上纵马奔驰了起来。
如此的畅途,距离冈比西山口五百多里的路程,我们的马队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
前方往西往北全都是高耸入云的千年冰峰和一望无际的群山了,有点神似我们初春走过的葱岭雪原。
“少主,当年波斯第一帝国的冈比西斯大帝就是从这儿率兵南下占领了巴比伦国,一直把波斯帝国的兵锋推到了我们迦南和法老置下的埃及!那是波斯帝国最兵强马壮、疆域辽阔的时候!如今这个山口是萨珊国和西方的东罗马帝国、西北的亚美尼亚公国三国交接的地方!因此当年此地鱼龙混杂、山匪众多,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
用马鞭指着这条二十年前走过的故道,赫斯鲁尔感慨的介绍道。
“亚美尼亚公国?不知道马米科里扬家族住在什么地方?我真想去拜访一下这些蜀汉威侯的后人!”
自从在梵衍那国听高僧说有三国马超将军之后,早年来到这神秘的西土小国定居繁衍并成为该国第一豪门,我一直对于这个陇地乡党的家族恋恋不忘,大有英雄相惜的味道。
第一二八章 波罗之战
“哥,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阿妈、大嫂和我们约定是一年的期限,如今都过去大半年了罗马城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再这么磨蹭三年五载我们也回不了家!”
古兰朵端着白绢画轴坐在山口路边的一块大石上反诘道,一边仔细描摹着冈比西山口附近的每一个地标,山峰或者河流。
“是啊少主,赶路要紧!就按照我们现在的行程至少没有两年时间也别想回到于阗国!稍一耽搁就是三五载的光阴,人一辈子有几个三五年啊!”
沙米汉一边绑紧马背上的皮绳一边附和道。
“看来行走江湖还是不能结婚!老汉,我真是为你担心啊!三年后我们的英兰姐姐独守空房耐不住寂寞跟人家跑了,你该怎么办!”
赤条条来去一人的秦冲无所挂念,肆意的开着沙米汉的玩笑。
“谁敢搞我的婆姨,老子将来回去灭了他全家!”
一向憨厚大气的沙米汉被秦冲撩的怒发冲冠,美丽的英兰里尔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和牵挂。
如果真有哪位登徒子但敢窥视他的夫人,老汉手中的三尺长刀可不是吃素的。
看到力拔山兮的老汉真的被激怒了,秦冲吓得不再言语,埋头打自己的绑腿去了。
秦冲、沙米汉、刘真儿这三位兄弟,论单兵搏杀的能力,无人能是沙米汉的对手。
“老汉息怒,秦冲这小子就是欠揍!放心吧!英兰里尔在我家清风泽,有我阿妈和库日娜在绝对不会有事的!哈哈哈!”
手下人翻脸,只能我这个少主出面调和了。
“小人刚才口出诳语!还请少主见谅!”沙米汉恭敬的对我鞠躬自责道。
“多大点事啊!呵呵,我听大伙的!出发!”
说话间功夫,大伙都已换上了紧身厚实的山地秋衣,在赫斯鲁尔的引领下向西边连绵起伏的大山深处逶迤而去。
也许当年的冈比西斯大帝和我们东土汉国的秦始皇帝一样,好大喜功乐于征发。
脚下这条穿群山而过的古道尽然甚为宽敞,运送辎重的车马可以在上面安然而过。
所以我们两匹马并驾齐驱通过这里,更是如履平川一般。
这样连接波斯帝国东西方的马道,当年肯定征用了百万人力费时经年才修建而成。
很像河西东土由长安通往各郡的秦汉驰道,又如天之山中那些连接陇地、西川的山中栈道。
战时运送军马粮草,太平的年代则是货通天下、连接国中士农工商的血脉枢纽。
举一朝之力以利千载,功过留于后人评说。
扎格罗斯山地由西北向东南延伸,有很多条褶皱般的山体和数不清的峡谷沟壑共同组成。
褶皱凸起的地方或为褐色光秃、如赤龙一般的山峦,或为千年冰雪堆积的云峰。
凹下的部分为山中人烟密集的绿洲,或者是不知何年何月在此繁衍生长的橡木古林。
高耸入云、无边无际,东土关中高塬上的橡林坡与此处相比那简直就是泰山至于鸿毛了。
驰道穿行与其中,就如同进入了盘古开天辟地世代那种蛮荒鸿蒙的幻境。
一路上除了间或从远方而来与我们擦身而过的波斯驿马,有时全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遇到穿过驰道向另一边密林山谷迁徙的鹿群、野羊,我们并会猎下几只来补充当日的给养。
赫斯鲁尔告诉我们,这片山地最早属于两河流域的米底人所有,后来波斯帝国崛起占领了整个扎格罗斯高原。
再后来罗马帝国东出与波斯争霸天下,英雄盖世的亚历山大大帝率领十万罗马铁骑从这里东征,占领了整个波斯帝国的北部。
又从呼罗珊大区绕过卡恩山地占领了大夏帝国的西方重镇赫拉特,最后沿着葱岭冰原的各个山口一路所向披靡,一直打到今天贵霜国新都富楼沙东南的身毒国境内才停下了征发的脚步。
一百年前波斯帝国的余脉萨珊国崛起,逐步收复失地,把罗马人又赶出了扎格罗斯山地。
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冈比西山口古往今来并是波斯和罗马这两大劲敌东征西伐、逐鹿天下的必经之地。
而细细研究我们东土汉国的那段历史,也正是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大秦铁骑一统天下、楚汉相争、三国鼎立的纷争年代。
如此说来不论东西,那时候的天下都是乱成了一锅粥。
所以从这条古道一路走来,各个帝国王朝留下的印记也是随处可见。
米底人神庙、罗马人的要塞古堡、波斯人在褐色裸露的山崖上留下的摩崖石刻、诸多玄石垒砌的高大陵墓。
里面埋葬的也许是一些治国的能臣、乱世的枭雄。
由于经年累月的动荡纷争,也造就了此地彪悍的民风。
即使是路边偶遇的牧羊土民,他们的眼里也似乎迸发着?人的杀气,让途中的过客不寒而栗。
因此,即使在山间一些平坦谷地,有土著居民的村落或土城,我们的马队也不会做片刻的停留。
除非需要采购给养,穿行于扎格罗斯山地的十来天里,我们的马队宁愿在野外过夜,也不愿驻扎在有人烟的地方。
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古道之上,除了我们这些商者之外,还有那些虔诚传道的僧人和圣徒。
葱岭冰原上我们遇到的是去东方传教的身毒比丘,而昨天在一处叫做蓝谷的山原上,我们碰见了十来位从君士坦丁堡徒步而来,赴东方传道的基督教神甫。
黑色的衣袍,胸前挂着铅色的十字架佩饰,手中杵着十字星的木杖。
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憔,唯有眼里闪烁着神圣庄严的光华,虔诚而又执着,虽千难万苦而不回头。
从神甫那儿我们得知如今的罗马国以基督教为国教,视天下所有的信徒为兄弟姐妹,没有贵贱、种族的区分,都是上帝的子民。
如想在罗马国境内顺利通行,必须得到耶稣基督的呵护才行,需要向它布施,最好是皈依此教。
信仰需要始终如一,不能以功利之心待之。
我们原来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不能火祆教对我们有利就临时皈依火祆教,更不能因为基督教徒在罗马国境内受上帝和国王的呵护又去改信基督。
所以我就选择布施二十个萨珊银币,从领队的神甫那里换取了十块玄铁铸造的黑十字佩饰,作为我们在穿越途中的护身符。
前方是一处高耸入云的孤峰,绕过这座孤峰之后,我们就暂时进入了罗马国的境内。
“尊贵的东方使者,山外波斯和罗马的军队正在交战!各位如不急着赶路可以沿着这条山谷往南行走,在东南五十里外的地方另寻出山的通道!愿我主耶稣能够赐福于诸位!阿门!”
浓须鹰鼻的神甫领队手划十字,向我们介绍前方的路况道。
如此密不透风的古橡茂林,驮着皮囊的马匹根本无法从中间穿过。
除非丢下所有的货物行囊,还有我们的坐骑徒步行走,才有可能从这样的山谷中纵穿过去。
舍弃丝绸财货就意味着今后我们只能靠乞讨或打家劫舍过活了,这样的话也就再无前去罗马的必要了。
和拜占庭神甫们告别之后,马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最后还是沿着当前古道西去的主张站了上风,我们就此安营扎寨在山下住了下来,准备在此过夜,等第二天人马精力旺盛的时候再去翻山。
整个深夜山谷中静寂的如同古墓一般,飒飒的山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应该是那些搏杀疆场双方将士的鲜血吧!
第二日中午我们来到了对面的山梁处朝山下眺望,一座古堡前面的旷野上已经尸横遍野,没有死去的伤兵的哀嚎声让人毛骨悚然。
横七竖八的军旗、折断的梭镖、血迹斑斑的波斯长刀立于山石之中、撕裂的战车、脱缰呜咽的战马。
双方仅存的几百名重甲军士还在奋力的厮杀,不时有投标划过长空的尖啸之声在山谷中回响,他们的目标是夺取这座要塞古堡的控制权。
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古兰朵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躲藏在我的身后。
我们跨下的马匹却都有了莫名的冲动,不安的仰天嘶鸣,焦躁的原地踢踏着铁蹄。
下山坡道的出口并是古堡的大门,如此看来正如神甫所说,从这里出山已经没有希望了。
“沙米汉、秦冲前面开路!沿着山脊向南方行走!刘真儿我俩断后!古兰朵、鲁尔,兰顿大哥你们三人居中!快!”
如此险地不可久留,我下达简短的命令后,整个队伍并调转了马头,沿着光秃陡峭的山脊排成一条长龙向南边的主峰方向疾行而去。
山顶最窄处只有两三尺见方,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稍不留神摔下山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一段总长不到一里的山脊,可能是我的一生中所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险途,整个走下来全身早已被冷汗淋得透湿。
为自己的安危担心,又怕小妹有啥闪失,更怕山下双方就此休战把我们当成了共同的敌人。
如若如此,我等今日在这山巅危崖之上就断无生还的可能了。
幸亏波斯、罗马双方的军士早已杀红了眼,根本无暇顾忌我们这般过路的商者。
终于遇到了一处没有多少树木的缓坡,一直延伸到山下的草场上。
我们所有人小心翼翼的牵着马匹,横着身子连滚带爬的走下山来。
不顾刚才的劳累纷纷跨鞍上马,一口气向西奔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在一条向南流淌的大河边上停了下来。
前方有一座玄石垒砌的尖顶教堂,尖顶的上方耸立着一个硕大的“十”字,东罗马到了。
第一二九章 两河之源(一)
前方的大战正酣,这座罗马人的教堂也就成了临时的救护所。
从高处望去,不时有满载伤兵的马车从东北冈比西山口的方向飞奔而来,跨过河面上原木捆绑的浮桥,在教堂外的广场上停了下来。
浮桥是渡过这条长河的唯一通道,远观桥的对岸有一处大石垒砌的哨卡,四五名轻甲护卫正站在上面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河面。
“少主,这条河叫做底格里斯河,是罗马国和萨珊波斯的界河!20年前我来过这儿!河对岸卫兵把守的地方是税卡,罗马国的税制按人头纳税!凡是有渡口、山口、桥头的地方就有税卡!呵呵,我们也过去吧!”
赫斯鲁尔指着河面向我们介绍道,而青鸾已经飞过了大河,立在教堂的尖顶上等着我们了。
“走吧!大伙把火祆教的佩饰都摘下来,挂上十字架!罗马!我们来啦!哈哈哈!”
我摘下黛米尔送给的火祆教鹰形胸徽,把拜占庭神甫赠予的十字佩饰挂在了脖子上。
终于进入了罗马国的境内,我忽然有了莫名的感动,八年前和亚米卡相处、分别的场景如潮水一般涌上了我的眼前。
虽然早已时过境迁,此次西行除了拜访亚米卡这位故友,还有寻父和探路的重任。
但打开我情窦之门的罗马女子亚米卡,却是我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深深的牵挂。
当年在于阗王城外的古道边上,我们挥手分别时,她也就是十二三岁的芳华之年,如我身边的小妹古兰朵一样。
金色卷曲的秀发,蓝色灵动的双眸,还有婀娜的身姿,给我带来无尽快乐、两小无猜的那个夏秋美好的时光。
想到这儿,我禁不住看了眼马背上的古兰朵。
波斯高原上火辣的太阳,已经把这个美丽的假小子晒成了胡麦的颜色。
“哥,你怎么这么看我!”古兰朵惊讶的笑道,脸上尽然泛起了一层害羞的红晕。
“大哥瞅你怎么啦?你这个丫头!别??铝耍?斓愀?希 蔽夜首魍?系拇叽偬氯?馈?/p>
鲁尔大哥已经牵着马匹在前面引路,来到了渡口边上。
我们也纷纷下马,一手牵着坐骑一手牵着驮货的大宛乌青,紧紧跟在了他的后面。
“不对,哥肯定是想大嫂了,或者是思念那位罗马国的姑娘亚米卡小姐!”古兰朵回头嘿嘿笑道,淘气而又烂漫。
半年的时间,这位可爱的小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个头尽然达到我的肩膀,亚麻粗布的外袍也掩盖不住她完美的身材。
腰间的短柄匈奴弯刀,是爷爷前年从东土归来时带给她的礼物,使她妩媚中透露着英气。
这位昔日戎卢国落难的小公主,来到了我们清风泽的易府,转眼之间十年的时光已经过去,如今又陪我走在这西行的路上,天意也!
能有这样忠诚能干的小妹陪伴左右,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天大的幸事。
浮桥用原木和无数条皮绳、藤蔓捆绑而成,走在上面除了略微摇晃之外,与平地一般无二。
如今这底格里斯大河正是一年中水量最丰沛的季节,水流澎湃湍急,我真担心浮桥固定不牢会忽然之间随着大河奔流而去。
于是赶紧催促前方的鲁尔大哥、秦冲他们加快速度,招呼后面的刘真儿、沙米汉、兰顿三人快点跟上。
河口的哨卡似乎对于浮桥的坚固结实很有信心,一根原木栅栏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裸露着半个臂膀、腰间围着牛皮轻甲、手持盾牌长戈的罗马守卫,似乎对于我们来自何方、是不是波斯国的奸细并不感兴趣。
他们只管收税,按人头收税!
赫斯鲁尔和守卫的军士简短交流之后,回头对我笑道:“少主,十四个银币的赋税!这个家伙论马匹收买路钱了!”
“告诉他们,我出二十个银币!余下的六个给这些军头买酒喝,问问他们在罗马境内行走要不要通关文牒!”
赫斯鲁尔把我的回复用罗马语转述给他们后,这几位军士立马脸色大变,喜笑颜开的给我们抬开了路障,放我们通行。
“哥,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罗马军士把我们当成埃及人了!”
古兰朵回头对我们嘻嘻笑道,虽然是口音很重的罗马语,她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来。
“少主,军头说埃及人同是罗马帝国的子民,不需要路条,只要沿途纳税就行!”赫斯鲁尔回头答道。
“好吧,先过去再说!”
感觉脚下咆哮的河水随时都有可能把浮桥冲走,我用手中的刀鞘拍着前方的马背焦急的催促道。
罗马军士毕恭毕敬的立于路过,给我们垂手致礼。
“鲁尔!我们是于阗国人大汉后裔,这些罗马佬怎么把我们当作啥埃及人啦?”
过河之后大家重新上马,秦冲追上了赫斯鲁尔好奇的问道。
“是啊!以前我没有在意过,如今细观你和少主、刘真儿三人的五官模样,与我老家迦南平原上的埃及土民还真是相像!哈哈!不过他们没有发髻,所穿的衣饰也比你们汉人简单!”
赫斯鲁尔如发现天大的机密一般,惊讶的叫道。
“长的像埃及人?呵呵,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过。难道汉家的炎黄后裔几千年前漂洋过海不远万里去了埃及,在那里建立了比我们三皇五帝还要古老的帝国?连埃及法老也与我们汉人同宗?呵呵,天下哪有这样的怪事!除非我们汉民真是天神的后裔!”
听了赫斯鲁尔的介绍之后,我也觉得甚是怪诞。
葱岭先民、大夏先民有我们汉家的血脉还能说得过去,毕竟史书上有记载。
但如今说万里之外的埃及还有与汉人同宗的族群,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我们的先民似乎在千年之前还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埃及人如今也是罗马国的子民吧?我们何不就此冒充下去,在接下来的路途之中也可省去很多的麻烦!”古兰朵心眼活泛,在一旁提醒道。
“是的,当年埃及人、腓尼基人、我们迦南人同属波斯帝国的第六总督区!六百年前波斯衰落,把我们的土地拱手送给了罗马人直到今天!”
赫斯鲁尔感叹道。
我对这片土地的王朝更迭不感兴趣,但真如古兰朵所言我们冒充埃及人在罗马国境内可以免去很多的麻烦,这倒是我愿意接受的。
“秦冲!锅盔!接下来的行程,遇到关卡土城我们三人并把头巾包起来,少说话!由懂罗马语的鲁尔、古兰朵他俩在前面开路!”
刘真儿途中除了酒肆美女、盔饼大肉能引起他的兴致之外,基本变成了闷葫芦。
埋头做自个的事情,远没了前去东土建康路上的那种活泛劲儿。
以前我们就四人结党,每时每刻都混在一起。
可如今变成了七人,我又成了事事都要操心的领队。
和这位老伙计的交流再也没有以前那般的频繁,有时几天都可能说不到一句话。
好在大伙都是过命的兄弟,人在那儿就行了。
“少主!这天热得火炉一般,再裹个头巾还不成蒸笼啦!鲁尔,埃及人啥发式?”刘真儿问道。
“埃及男子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是光头,如同佛家的比丘!也有人像祁山马场的老伙计木塔尼尔他们那样长发齐肩!如今埃及民间的发式又多从与罗马人的短发!”
赫斯鲁尔介绍道,他自己虽然在西域汉地呆了了这么多年,生活习性和衣饰须发,与一般的罗马男子已无二样。
“光头肯定不行,短发也怪里怪气!少主!真要是装扮成埃及人,我们也就无须裹头巾啦,干脆把束发放下来不就得了!”
秦冲接茬道。
“这个主意甚好,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如此一来,既不亵渎祖宗又可乔装自保,就这么定了!古兰朵你来操刀!”
说话间我并跨鞍下马,在驰道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拔出了头上的发簪,满头的长发瞬间如流水一般的倾泻而下。
古兰朵也不客气,拔出锋利无比的腰间弯刀,给我的头发来了个一刀两断,颈脖以下的部分被生生割了去,头顶顿觉轻松了许多。
少主带头,秦冲和刘真儿想退缩也已来不及,只能乖乖的伸着脖子,等候古兰朵干脆利落的一刀。
虽然看不见自己如今是啥模样,但细观秦冲、刘真儿二人,如今短发浓须、目光如电,身披波斯麻衣、脚蹬夹趾夏鞋、手握波斯长刀,一副虎虎生威的架势,再也找不着两年前玉树临风汉家郎的半点风韵了。
“鲁尔大哥,我哥他们像不像埃及人了?”
古兰朵双手拍着弯刀的刀柄,兴致盎然的瞅着我们三人嬉笑着问道。
“前方遇到土城,少主你们每人再买件我们迦南人的夏季棉袍穿身上,效果会更好!呵呵!”赫斯鲁尔拂须而笑道。
兰顿大哥和沙米汉幸灾乐祸的瞅着我们,为我们这三个汉人与他们这些胡人后裔完全的融为一体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棉为何物?”我惊讶的问道。
“棉就如你们东土的蚕茧,在这两河流域和尼罗河的两岸广泛种植,用来纺纱织布!我们迦南人、巴比伦人还有埃及人盛夏时节都是一块棉布简单裁缝后套在身上!通风吸汗,比你们东土的薄羽蝉丝便宜百倍,比波斯的麻衣舒适,罗马人的毛毡布衣饰和棉衣相比简直就如东土的葛衣之于绫罗了,天上人间之别!”赫斯鲁尔取出皮囊喝了几口清水道。
“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作物,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听说这世上还有与中土的丝绸相媲美的布匹,裁衣高手的古兰朵甚为惊奇。
“是啊!当年罗马帝国累次东征,就是为了东方的丝绸香料、巴比伦的棉布、波斯国的铁器,还有埃及人的莎草纸和黄金!”
迦南人赫斯鲁尔大哥说起这片土地上古往今来的家国轶事,如数家珍一般。
但对于我们这些东方商者而言,却是云里雾里。
第一三零章 两河之源(二)
赫斯鲁尔告诉我们,当前马队所在的这个位置是古苏美尔王国和巴比伦王国的发祥地。
来自扎格罗斯山地的底格里斯河和内托罗斯山脉的幼发拉底河在这里并肩而行,一直流向东南的大海。
两条大河的沿岸土地肥沃、水草丰茂,盛产胡麦、棉花、椰枣、火油,是世间少有的丰饶之所。
家父易丰年如今生活的巴比伦城邦,距此地只有五百多里的路程。
“哥,先去巴比伦吧!找到我们的父亲,也不知道他如今过的怎么样?”古兰朵央求道,眼里尽然闪烁着泪花。
可怜的女子,和我们兄弟一样,父亲的影子在我们的脑海中早已模糊。
前去探访这位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家父,我的内心一下子忐忑了起来。
幼年时候的往事还隐隐约约的记得,家父容颜很像长大后的二弟易武威,如今中土东晋国的下邳县丞。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在巴比伦城邦的街头,我们父子擦肩而过或许都相互认不出了。
“少主不要担心,我和鲁尔追随丰年兄走南闯北有两三年的时间!当年富楼沙你家父的那次出走我们也在现场!”
兰顿大哥看出了我的疑虑,赶紧宽慰道。
“那好吧!先去巴比伦!我倒想看看我们的父亲是在那边尽享荣华富贵乐不思蜀了,还是因为贫困潦倒街头乞食无脸再见家人!”
说到这儿,一股从未有过的怨愤之情涌上心头。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家父置双亲、爱子与不顾,这么多年有家不归。
仅仅因为和家母夫妻不睦用情于初恋的外邦女子,这样的理由说不过去。
“少主,以前的恩怨都放下吧。你们父子此番见面后也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就跟他说清风泽老家的大门永远对他和这边的夫人子嗣敞开着!老爷老夫人只想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独子!”
想起前事,鲁尔大哥也不禁黯然伤神了起来,他知道十五年前家父出走这件事情对于我们整个家族的打击有多大。
“哥,阿妈都不怪罪父亲了,你也原谅他吧!”古兰朵安慰道。
“是啊少主,这次去巴比伦见到丰年老爷我们好话说尽,只有一个目的,让他跟我们回一趟于阗国!”
沙米汉的马匹行礼已经绑好,翻身上马道。
“丰年老爷在这边过得舒坦并罢,如果妻子儿女都如路边的土民这般,那就啥也别说了,全家老幼跟我们一起回于阗!”
“如果这样的话,罗马我们也就不要去了,从大河的入海口直接乘船去僧伽罗,再转乘前去中土建康的海船!”
南去巴比伦城邦的路上,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对于接下来的行程交流着自己的看法。
碧空如洗一般的蔚蓝,古道两旁金黄色的田野上农人们正在收割着成熟的胡麦,一座破败的苏美尔人神庙耸立在路边的椰枣林中。
路人只能凭借其长条玄石垒砌的墙体,来想象其千年之前的辉煌。
“刘真儿,去建康干甚?要回也是回于阗国的清风泽啊!”
听锅盔刘嚷嚷着走海路前去东晋汉国的建康,沙米汉不耐烦的质疑道。
“武威、长安少主不都在那儿嘛!陇西庄园那么大,丰年老爷全家正好可以去那儿安置!”
刘真儿笑道,悠哉悠哉的甩着软鞭,绝口不提自己想早日重回长安与兰姑娘相约之事。
“这样吧!我原路返回于阗国给老爷老夫人和于阗夫人他们报信,你们走海路!”
说到回家,沙米汉已经有点归心似箭了。
而同样的新婚燕尔就远离家园,我却没有老汉那般的急迫之心。
对于新婚妻子库日娜的眷恋淡的如水一般,只有在口渴难耐的时候才能想到。
也许没有楼兰国的灭顶天灾,在她和洛城邮驿之女上官燕喜、罗马城姑娘亚米卡三者之间,我更愿意娶燕喜小姐为妻。
可惜天不遂人愿也,姻缘之事往往皆是天意。
“已经到东罗马了,罗马城我们肯定是要去的!顺道看看途中的物产,将来我们再来这边也好做交易!”
见沙米汉他们在就怎么回去争论不休,我一锤定音道,打消了他们半途而回的念想。
“少主,这两河流域的胡麦天下闻名,产量是你们东土关中一带粟米高粱的几倍!我们回头时少主可买点胡麦的种子带回去,将来在东土推广种植!”
赫斯鲁尔翻身下马,从路边的胡麦田中拔了几棵沉甸甸的麦穗递给了我。
闻着麦香似乎闻到了馕饼的味道,但西域于阗国及其周边的绿洲上胡麦的亩产与这边相比,仅从麦穗的大小即可辨别出高下来。
民以食为天,若果此地的麦种能被成功的引进到东土汉国去,岂不是泽被万家黎民的天大善事!
“朵儿记住,将来我们从罗马城回头,一定要多买点胡麦的种子带回去!”我叮嘱小妹道。
“何止是麦种,棉花的种子也要带一些!这种作物对于那些买不起丝绸的穷苦人家太有用啦!”
古兰朵瞅着原野上胡麦田畔一块块青翠的绿色作物感叹道。
鲁尔大哥告诉我们那些都是棉田,每年秋冬季节就可以长出雪白的棉花来。
不过我担心,这些波斯、罗马国的作物带到东方之后能否生长繁殖。
《晏子使楚》中有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但无论如何,这些上天赐予的衣食神物,我既然见着了无论如何也要带点回去。
万一在东土汉国也可以栽种呢!就如当初西域的葡萄、萝卜、蚕豆传至汉地一样,那将会使万家黎民从此摆脱饥寒之苦。
商者行事利人利己才能立于天下,这巴比伦胡麦和棉花种子是我此趟西行以来所遇到的第二单天大的生意,第一单是梵衍那国的波斯精铁细甲与中土的丝绸交易。
这两单生意在我的有生之年如能做成,富甲天下指日可待也!
不过棉布的品质到底如何,怎么纺出纱线织成布匹,目前还只是听了赫斯鲁尔的一面之词。
究竟如何还需等我们到达巴比伦城后眼见为实,才能做最后的定论。
我们沿着底格里斯河岸宽敞平坦的古道一路向西南纵马而下,沿途的村落人烟逐渐多了起来。
古道上不时有北上的车马从我们的身边匆匆而过,或为商贾、或为官家,各色人种不一而足。
如果不是天边地平线之外赤黄色的沙海丘陵,还有随处可见明显具有异域风格的王朝遗迹,我真有点行走在中土黄土塬上的恍惚之感。
也许是我们的发型服饰已经趋于埃及人和本地苏美尔人原住民,或者这里本来就是一处八方汇集之所。
过去千年以来,苏美尔人、阿卡德人、巴比伦人、亚述人、波斯人、罗马人轮番做这块土地上的王者。
如今的居民可能连祖先来自何处,自己是何民族都搞不清了。
如此多种族的长期融合,不同文明的彼此渗透,使这里与别处相比对于外来人种早已见怪不怪。
所以一路走来,我们就是普通的过客,不管是在路边的客栈中吃饭或者住宿,所受的关注度远不及途中经过的赫拉特城和斯伯罕城。
如此甚好,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土著如观赏杂耍艺人一般的围观我们,也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盛夏的午后似火一般的炎热,我们会在大河岸边古村落的椰枣林中做短暂的歇息,去河中清洗沐浴一番。
也会偶遇一些在河边洗衣、戏水的本地女子。
身处富庶之乡、面临大河之水、居百族杂居之所,所以这些巴比伦故国的女子在我们东方人眼中,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姑都是倾国倾城之美。
丰胰婀娜、激情洋溢,又传承如今罗马国的遗风衣饰暴露而魅惑。
难怪当年家父会为一巴比伦佳人,不惜抛却世间的一切而远走他乡,今日观之确有他的道理。
秦冲和刘真儿这些天又重新活跃了起来,有事没事就喜欢打马对河边跑,希望能够一睹谁家女子的芳容,了却一下心中的多情之苦。
午时避暑,必定要选河畔野村的椰枣林中。
如此一来就有了和那些偶遇的心仪女子**偷欢的机会,少不风流枉少年也!
我和沙米汉如今已身为人夫,又有小妹古兰朵在一旁监督,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和秦冲他们一起肆意妄为的胡闹了。
所以每每这时,我们就会学着鲁尔和兰顿大哥他们那样,把波斯格兰德军头赠予的网床往树上一系,并抬腿躺到上面呼呼大睡了起来。
古兰朵这段日子除了绘制路线图外,又有了新的喜好,就是和每个野村的一些村妇们学习抽纺棉纱的技艺。
学了几日之后,古兰朵就不再做弟子了,而是成了教授这些土著妇人纺纱织布的先生。
东土汉国养蚕缫丝织布的工艺与这棉花纺纱织布的技巧异曲同工,但效率和速度却是天地之别。
第一三一章 巴比伦
《耶利米书》:我们想医治巴比伦,她却没有治好。离开她吧!我们各人归回本国,因为她受的审判通于上天,达到穹苍。你们要磨尖了箭头,抓住盾牌。耶和华定意攻击巴比伦,将她毁灭,所以激动了玛代君王的心,因这是耶和华报仇,就是为自己的殿报仇。
在去巴比伦的路上,赫斯鲁尔给我们讲述了这座城邦的许多古老往事。
包括巴比伦人和上帝的子民希伯来人之间的恩怨,还有神如何借助玛代波斯的一代圣君居鲁士大帝之手,彻底摧毁了这座曾经富庶无比的城邦。
当然还有那神秘的通天塔,在清风泽时,我曾经无数次从西来的客商那儿听说过关于它的种种传说。
走出了冈比西山口十日之后,在两条大河中间的绿野上,一座灰黄色的城堡展现于我们的眼前,青褐色的通天古塔高耸入云,巴比伦到了。
入城十里之外一圈圈无数次被摧毁又无数次被重建的城墙废墟,向世人诉说着它昔日的繁华。
我登临过东土长安城建章宫的遗址,也曾在洛阳城外的龙门山上眺望伊水、洛水两岸的井田阡陌而追思怀古。
但巴比伦城外的这些遗物残墟在我们这些异域商者的眼中,这座可以追溯千年、万年的城池应该不是世间的凡人所造,而是天上的诸神所建。
可惜无数代前朝的故都,如今只是东罗马帝国美索不达米亚行省的置地。
入城找了间客栈住下之后,我们一行并迫不及待来到了大街上打听家父易丰年和他的随从白芒叔叔的下落。
离家之前奶奶和爷爷他们给我的所有信息,就是这位名叫丹妮的希伯来女子住在通天塔附近的河岸边上。
因为丹妮曾经对奶奶说起过,她家的商队还有两艘远洋航行的海船,可以直接从巴比伦城出发驶向东方的大海。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的线索。
如此资财雄厚的商家,在整个巴比伦王城应该妇孺皆知了。
可我们在大街上向本地的土著居民打听这个商家和丹妮本人时,尽然无一人知晓。
失望之余,我已无心欣赏大街两旁的世风人情、异域景致,带着所有人直奔通天塔。
巴比伦通天塔在希伯来人语言中又称为巴别塔,据说是世间凡人的通天之路,也是天上诸神巡视人间的驻足之地。
自从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千年之前重修以来,历经战祸纷争而不倒,堪称世间奇迹。
如此浩大的工程以我观之,只有我们东土汉国秦皇世代的万里长堑可以与之相媲美。
通天塔所在的那片街区,我们来来回回转了四五圈,也没有找到丹妮当年所说可以停靠海船的那条大河。
难道丹妮对于奶奶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在编故事?一种不祥之感涌上了我的心头,如果真如此我们的家父易丰年可能早就没了。
听说西方诸国中有一个专事盅蛊妖术的族群,以行商之名到处招摇撞骗。
但凡受此蛊惑的世人无不追随而去,直到散尽钱财再无用处,会以奴隶之身贱卖于列国的人市。
如果这位丹妮小姐也是妖族之女,用媚术迷失了家父的心窍,让他心甘情愿的投奔巴比伦供其奴役使唤。
就如途中遇见的那些昆仑奴一般,被主人当作牲口奴隶,尽然还能自得其乐,何其悲哉!
想到这里我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家父如果落得了如此命运,我们这些身在福中的后人于心何忍啊!
幸运的是,在通天塔山门入口的地方,我们终于遇见了一位世居此地的希伯来老丈。
与赫斯鲁尔大哥一番交流后,他们尽然还是迦南老乡,彼此的祖居之地相距不过百里。
希伯来老丈告诉我们,原来这里确有一条河流,是当年居鲁士大帝引底格里斯河水淹城挖掘的运河。
十年前天下大旱,大河之水出现了罕见的断流,这条运河也就失去了补水成为一条干涸的沟堑。
时任东罗马巴比伦总督命人率千名奴工,耗时三月才把这蚊蝇遍地的运河填平,也就此埋葬了巴比伦古城那段不堪的往事。
至于丹妮家族和我父亲、白芒主仆二人老人尽然也有印象。
旁边的椰枣林中就有一处露天经营的酒家,我赶紧让古兰朵前去置办一桌酒席,请希伯来老丈过去一起饮酒叙谈前事。
“丹妮的家族和我家是世交,我们信奉相同的上帝,在一座教堂中做礼拜,我看着这位莫拉家族的小姐从受洗一直到长大结婚生子!她的丈夫摩拉德.易并是你们所说的那位东方人,他随身带来的仆人我们叫他白王,这个人有千斤之力,十个波斯武士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位希伯来老丈举杯向我们致敬,他说起家父时轻描淡写,但聊起白芒叔叔钦佩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有如此顶天立地的壮士陪伴家父左右,我们稍微心安了一些。
“老先生,莫拉德.易在丹妮小姐家过的怎么样?”负责筛酒的小妹古兰朵热切的问道。
“莫拉家族的人都很尊重易先生,并把唯一的女儿丹妮小姐嫁给了这位绅士,家族通往东方的所有生意也有这个人来统管。”
希伯来老丈须发俱白,戴了顶黑色小帽,身披灰白色棉布夏袍,显得历经沧桑而又学识渊博。
“后来呢?莫拉家族如今还在巴比伦吧?”我急于想知道家父的下落,举杯敬酒道。
“哎!五年前迦南地区希伯来人起义反抗当地罗马总督的压榨,有人在总督那儿造谣宣称巴比伦城内的所有希伯来商家都是这次起义的捐助人!结果那个愚蠢的总督尽然听信了这些谗言,没收了城中希伯来商人的所有财产,并把他们驱逐出境!从那以后,莫拉家族就从我们的巴比伦城消失了,包括那两个东方人。”
希伯来老丈伤感的叙述道,似乎在埋怨上帝的不公,他们举族膜拜的天神弥赛亚为什么不能早点来到人间。
听说家父和白芒叔叔如今已不在巴比伦城,我们白跑了一趟,古兰朵不禁掩面恸哭了起来。
我的心情也一下子坏到了极点,虽然从来没有感受过家父的关爱,但他在我的心里依然是一座高山,是我一直供奉的神。
圣贤皋鱼有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见者,亲也。
如今我不远万里来到巴比伦寻找家父以尽人子之孝,却连父亲的面都不能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锥心之痛向我袭来,这也许就是父子血脉相通的缘故吧。
天,你何其弄人也!让我们空手而归!
父,你何其无情也!落叶归根倦鸟归巢,而你蒙受大难宁愿在外漂泊也不愿回归故里!
如此作为,非我等常人所能理解。
“莫拉家族的产业遍布天下,巴比伦城中的物业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他们家族不会有事的!呵呵,那俩个东方人目前活得肯定比我们所有人都还要滋润!”
看见我们兄妹的悲戚之态,希伯来老丈也猜出了其中的缘故,赶紧好言安慰道。
“老先生!据你猜测,莫拉德.易和白王二人如今会在什么地方?莫拉德易这个东方人是我的家父,我们这次前来巴比伦就是为了能找到他,迎他回归故土,还请老先生不吝赐教!”
我站起身来,郑重的给老丈磕头施礼道。
“这个恕老夫难以相告,天下之大我也不知道莫拉家族如今去往何方,所在何处!富楼沙?僧伽罗?拜占庭?条顿堡?或者你们东方的国度,都有可能。”
听了赫斯鲁尔的翻译之后,老丈赶紧起身,把我扶了起来。
听说是故人的儿子,这位希伯来老人对于我们的态度愈加的亲热友好了起来。
“不过孩子,你父亲肯定没事的,万能的主可以作证!”他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
“老先生,城中的希伯来人都被驱逐了,你为啥还在这儿?”古兰朵停止了悲伤,不解的问。
“被驱逐的都是莫拉家族这样的希伯来大商家,我是一般的匠人,所以还能在这座城里苟活下去!”
老丈心酸的微笑道,满脸显现着人生的无奈和世道的艰辛。
临别之前,我特地给他留下了十来个罗马金币以表达由衷的谢意。
没有见到家父是西行以来最大的憾事,听说他所在的是一个非常有势力希伯来家族,如今已是儿女满堂,正和他的丹妮夫人躲在世间的某个角落里享受齐人之福,我和朵儿才有了些许的安慰。
世间的一切结为缘分,君臣、夫妻、父子莫不如此。
或许我们兄弟与家父易丰年的缘分,从十年前他离开清风泽家园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断开。
回到客栈后,我已提不起去城中戏耍的半点精神,连攀爬通天塔俯览两河胜景的心情都没有了。
秦冲他们见我如此萎靡,也不敢再提巴比伦美女佳人、酒肆良宵之类的妄语。
陪着我们兄妹在这客栈之中,度过了西行以来最憋屈抑郁的一个夜晚。
第二日在巴比伦城的布市,每人裁剪了两套罗马国的棉布夏袍之后,我们并匆匆离开了这块伤心之地。
第一三二章 贝罗埃亚(一)
巴比伦古国所在的这片区域,终年赤旱,雨水极为稀少。
如果不是来自东北或西北山地大河之水的滋润,这里应是如西域黄龙沙海那般的不毛之地。
因此所有的绿洲和人烟都是沿着大河两岸而生,绿洲之外便是黄沙漫漫的蛮荒所在。
不管是最早的苏美尔人,还是后来的入侵者波斯人、罗马人,东征西进挥师南下,所看重的也就是绿洲上的沃土和物产。
除此之外的沙漠、戈壁及其腹地中小块孤立的绿洲,基本还入不了这些征服者的法眼。
至今还是游牧部落的无为而治,正如我们东土商周春秋时期的“国人”与“野民”之分,所谓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国也。
绿洲境内置所完备,彼此以驰道相连,十里一驿百里一堡,苛捐杂税无以复加。
所以途中过往的商贾,要想节省税费之资,就会聘请当地的土著向导不辞辛苦穿越大漠,前去某一处城邦或是海港。
我们此行的经费充足,加之原计划回归的时间已经不多,因此选择沿着东罗马的驰道一路西去。
赫斯鲁尔大哥对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做了如下安排:沿着幼发拉底河岸边的驰道逆流而上,到达西北方向的贝罗埃亚城。然后一路西去,前往地中海岸边的安条克城邦。
整个行程大约千里之遥,途中没有意外的话十日左右并可抵达。
“少主,朵儿小姐!贝诺埃亚城繁华啊!呵呵,如今这东罗马帝国境内,除了君士坦丁堡的国都外,万家汇聚、商贾云集的富庶之地,就数这贝诺埃亚了!”
盛夏时节的幼发拉底河波光粼粼,灰白色的驰道蜿蜒于岸边的绿野之间向远方的山地延伸而去。
赫斯鲁尔与我并马而行,呵呵的笑道。
“鲁尔大哥,快说给大伙听听!”离开巴比伦已有一日,原本因没有寻着家父而郁闷的心情也慢慢舒展了开来。
马队驰骋之时,古兰朵会和盘旋于云端的青鸾竞技。
接下来是一条路到底的行程,不似前面山地荒漠之中的那般复杂,她绘制锦图的差事也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现在古兰朵有事没事都会跟在鲁尔大哥的身后,没完没了的问个不停。
这遥远的西方国度,对于我们这些东方人来说,确实一草一木都透着稀奇。
秦冲、刘真儿还是一路寻芳为乐,百无聊赖的沙米汉也加入了进去。
兰顿大哥也还如以前那样,打马走在了最前面或是最后面,很少参与我们途中的散扯,沉默是他一贯的作风。
“这么说吧!巴比伦就好比东土今日的洛阳城,而贝诺埃亚便是如今的长安和建康!”
赫斯鲁尔打了个形象的比方,我们听者也是恍然大悟。
洛阳故都已然衰微,而建康和长安却是百业兴旺、百万人家的锦绣之都。
“如此说来,这贝诺埃亚确是个有趣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在那儿多玩上几日!哈哈!”
我开心的大笑道,前年冬日西都长安那段美好的时光如在眼前。
“不过这西方诸国毕竟还是物力贫瘠百工不兴的蛮荒之地,城邦的规模财力,不可与你们大汉国相提并论!”
觉得自己把这座东罗马的置地夸得太过,鲁尔大哥赶紧改口道。
“老兄过谦啦,呵呵!一路走来以我观之,东西方的民风国风各有所长!我们东方人攻于巧计因此百工兴盛,遇到贤君明主则天下太平、财货富足通于四海!这西土诸国过于敬畏天神,动辄举百万之力建造神殿神庙,全民供养佛祖、马兹达天神、基督上帝,而不去兴农桑之事!东土先贤曰: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呵呵,你们看看这废弃的神庙,当初建造它时,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啊!”
我指着大河岸边一座坍塌荒废的亚述人神庙感叹道。
四周没有山峦,如此长条玄石都是从遥远的山地开凿后水路运来,耗费的人工财货自不必说。
而同时期我们东土的先民们,却是分封建制、开拓八荒、造田治水、驯化六畜,荒郊野民皆知农桑之事。
如此经年累月,东西方财货之丰寡,也就天壤之别了。
“少主所言甚是!不过我们这西土还有一个好处少主可能不知!”鲁尔大哥卖了个关子。
“我愿洗耳恭听!”
“在贝诺埃亚,将军、总督大人可以和我们这些平民商者在一个大池中沐浴洗澡,不算是僭越!但凡相中的姑娘,你可以与国王的皇子公平格斗以决归属!没有你们东土那么多的门户之见等级秩序!”
鲁尔大哥骄傲的笑道,这也是对于自己的故国唯一感到满意的地方。
“老鲁尔,你不是在瞎说吧!真是啥样的女子只要喜欢都可以抢过来?”
刚才对于我和鲁尔大哥的交流毫无兴趣的秦冲、刘真儿他们,听说在这罗马的土地上可以凭实力抢夺心仪的女子,而不在意家族背景财力大小,都如好斗的雄鸡一般打马冲上前,兴冲冲的问道。
“是这么回事!但前提你必须是罗马国的自由民,你们这些东方人肯定不行!另外,人家女子还要钟情与你,否则就是强抢民女,罗马人的长剑可不是吃素的!两位小兄弟,你们可得当心啦!”
赫斯鲁尔说完,并嘿嘿嘿的打马追兰顿去了。
“这个老家伙,不是等于没说嘛!”刘真儿泄气的愤慨道。
“锅盔!你还真指望抢一个罗马国的媳妇带回东方去啊!你养得起人家吗?”
看着秦冲和刘真儿二人大失所望的样子,古兰朵幸灾乐祸的大笑了起来。
“我今日在这里保证,诸位兄弟谁能从贝诺埃亚城邦带一位正宗的罗马姑娘回于阗,本少主出资给他在王城里置办一套宅院,决不食言!”
为了振奋军心,我给几位兄弟画了一块天大的“炊饼”。
“少主,我老汉也有分吧?”沙米汉也来凑这个热闹。
“有!全都有!鲁尔、兰顿全都有份!就看你们的本事啦!”
两位大哥不理睬我们几个后生瞎胡闹,在前面纵马狂奔了起来。
“我哥的话你们也能信啊!在于阗国清风泽家园每支出一个铜子,都是我阿妈说了算的!都别做黄粱美梦啦,快点赶路吧!”
古兰朵向来以拆我的台为乐,伴随着青鸾大鸟一声直上云霄的尖啸,她也打马把我们远远的扔在了后面。
“少主,当初为啥要带朵儿小姐同行啊!途中少了多少乐子!”刘真儿委屈的埋怨道。
“我什么时候要带她西行啦!这丫头硬跟着我有啥办法!”我争辩道。
“都怪秦冲,菜鸟一只!单兵搏杀尽然能败给一个小丫头!”
刘真儿是一个在女子面前不怎么放得开的家伙,古兰朵这次同行让他在途中受尽了憋屈,所以他又把怨气撒到了秦冲头上。
“我无话可说!呵呵!”秦冲自知理亏的干笑道。
“我说句公道话,兄弟们真认为朵儿小姐和我们一路走来是个累赘?少主,没有朵儿小姐,仅仅这路线锦图一项就够你受的!我们都是不通文墨的粗人,没人能帮得了你!还有这青鸾神鸟,没有朵儿小姐,青鸾就不会和我们有这样的缘分!路中哪一次露营埋锅造饭,朵儿小姐不是抢着干活?兄弟们都知足吧!”
沙米汉比我这个亲兄长还要心疼古兰朵,见我们几位还在后悔带小妹同行,很是不快的理论道。
为了途中不顾礼义廉耻的肆意妄为,尽然埋怨自家的小妹,老汉的一席话简直让我无地自容。
有钱能使鬼推磨,逢关过卡缴纳足够的税金之后,贝诺埃亚之行如流水一般的顺畅。
十日之后,我们并跨过了幼发拉底河源头所在的内托罗斯山地。
再经过一处如世外桃源般的大湖之后,前方广阔大漠的边缘,从北方山地延伸而出的绿洲上,传说中的贝罗埃亚城邦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尽管看惯了东土长安、洛阳、建康等地巍峨的城墙,贝诺埃亚城还是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震撼。
高大古老的亚述神殿、万头攒动的露天市场、依山而建的椭圆形剧场、引雪山之水进入城内的人造石渠。
还有尖顶的教堂、官宦贵胄人家的城堡、城堡四周的街市民居。
全部都是罗马风格的玄石建筑,苍黄雄浑如万神的宫殿一般。
站在山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以露天市场为起点,东南西北不同方向各有一条条宽阔的马道与之相连。
赫斯鲁尔告诉我们,这些马道分别通往东方的波斯、南方的巴比伦行省、西北的国都和西方海滨的安条克城邦。
如此看来,鲁尔大哥此前的所言非虚。
以商者的眼光观之,这贝罗埃亚城确实处于罗马国交通枢纽的位置,天下商贾货源云集于此,再从这儿流通分散至周边的列国。
清风泽客栈地处东西商路的要冲,来自东方汉国的货源四中有一都要从我家的门前经过。
不出意外的话,在这偌大市场之中,肯定能够碰到往昔在我家客栈住宿过的西方商贾。
行商途中皆为兄弟,如能有幸在这异乡遇见以前的房客,定能获得他们的鼎力相助,我们的罗马城之行也会顺畅许多。
还没有入城,古兰朵已经如数家珍一般报出了一大堆她所知道的波斯、罗马商贾的名号。
做珍珠珊瑚交易的迦南商者亚伯拉罕.大卫、夜光杯商者拜占庭城邦的米尼波尔、波斯国地毯商人拉巴德兰等等。
这些从事东西方贸易的列国商贾,从我们东方运回的丝绸、香料肯定要运抵这儿进行销售。
运往汉地、身毒诸国的货品,也需在这儿采购。
而我最希望的,是能够遇见亚米卡的父亲老亚历山大的商队。
那样的话,我们也就无需再穿洋过海千里迢迢的前去罗马城了。
第一三三章 贝罗埃亚(二)
我们到达贝诺罗亚城的时候刚过午时,匆匆找了家客栈住下存放好货物,便结伴来到了这座东罗马帝国最大的集市上。
有赶着驼队、马队前来的长途行商,也有搭建宽大的帐篷常年在此倒买倒卖的做市商。
支付手段五花八门,可以以货换货,也可用列国的金币银币进行支付。
市场里还有专门从事货币兑换的商家,域外商者可以用自身携带的金锭银锭,从他们那儿按一定的比价兑换成印有东罗马皇帝头像的金币。
世间还有这样的生意,而且还能如此的兴隆,我平生第一次遇见甚觉惊奇。
赫斯鲁尔告诉我们,不管是在贝罗埃亚、安条克、拜占庭、还是罗马城,做这种买卖的十有**都是希伯来人。
这个族群另外一个天大的生意,并是高利贷业务,其中的利水也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所以在整个罗马帝国的境内,各个行省城邦的土著居民都对这个流浪的民族格外的排斥。
因为任何一个希伯来人家族只要在一座城邦居住十年以上,这个城市最好的产业,一半以上的金币都会流入该家族之手。
世人也弄不清其中的缘故,尽管每个希伯来人从来都不偷不抢、是一等一的守法良民。
但事实就是这么神奇,就如罗尼人的魔法一般。
这让我想起了在楼兰故城第一次遇到上官燕喜小姐的情景,还有她所经营的洛城邮驿。
当时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世间还有如此奇怪的买卖。
看来经商之道法无定式,凡有需者皆是生意,凡有供者皆可交易。
我们这些长途的商者,所做的生意并是把全天下的需者和供者串连起来,做天下百工的衣食父母,同时也为自家牟利。
利己利人,双赢或多赢,与佛家度己度人的慈悲之心是一样的道理。
市场上交易的货品也是让人眼花缭乱,海珠珊瑚、象牙水晶、棉麻织物、兵甲铁器无所不有。
如此浩繁的市场,足以和我们西都长安的东市与西市相媲美。
行走于市场中间的也不是一般市民小户,全是来自天下列国的商家大贾。
我们一行在市场中转悠了半天,来自东土的竹器、漆器见了不少,唯独不见我家商队的主业丝绸交易,这让我很是纳闷。
“请问店家,这整个市场怎么没有丝绸的交易啊?”在一个棉布摊位跟前,古兰朵向其主人打听道。
“小姐在说笑话吧!哈哈哈!东方的丝绸?”
这位身着棉布白袍、须发金黄的中年迦南人站起身来,好奇的打量着我们,不屑的大笑道。
“诸位先生小姐,你们是埃及人?还是东方人?”
“我们是东方人,第一次来到贝罗埃亚,想了解一下这个市场的行市!”
古兰朵用半生不熟的罗马语微笑着应答道,赫斯鲁尔做了临时的翻译。
“不像!呵呵,这位先生分明就是我的迦南同乡!”
尽管半信半疑,这位布商还是热情的拉来了一块布毡,席地摊在了铺位前的沙地上,准备邀我们坐下相谈了。
“尊贵的先生从东方来,有没有带来丝绸?有多少货?全部交给我吧!包先生满意!十五金一匹!”
布商已看出我是这群人的领头,殷勤的给我递上一杯葡萄美酒,生怕别人听见一般,压低声音神秘的笑道。
“我们本次所带的绸货不多,只能让十匹布料给先生,不能再多了,回头我让送人过来,还望先生见谅!”
这个罗马佬看来把我们当成商道上的嫩瓜了,想乘机宰我们一刀。
但就算如此,他的报价比在波斯国的斯伯罕时,还是高出了五个金币。
如此说来,我们东土汉国的丝绸在这西方的罗马,真是寸布寸金啦,这让我很是欣喜,此趟西行总算有所斩获。
于是我学着布商的样子,右手按住左胸,故意摆出了为难的架势。
“十匹东方的丝绸!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哈哈!除了刚才所说的价钱外,我还愿意赠送先生十匹罗马棉布,以表达我的谢意!”
罗马布商喜出望外的跳了起来,满面红光的向我鞠躬致谢道。
看来这笔买卖他赚大了,难道在大海那边的罗马城,丝绸卖到了每匹五十金、一百金不成?
“还请先生告诉我们,这么大的市场为啥一块东方的丝绸都看不见?”古兰朵依旧不解的问道。
“各位有所不知,每年从你们东方过来的丝绸货量太少啦!国王陛下、各地的总督、将军、领主大人们一般都是自己组织商队前去东方采购,这些货源到不了我们贝罗埃亚的市场。间或有东方商者带来的丝绸,还没到市场就被瓜分的差不多了!”
罗马布商又给我们的夜光杯中斟满葡萄美酒,看来今日我是他最大的金主了。
“尊贵的先生,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你所带绸货千万不要在这个市场出现,一匹布一块罗马金币的税费!全都交给我吧,我们场外交易,价格好商量!”
一块金币的税费!在东晋的江南够买两块上等的丝绸啦!
布商老兄的这个信息对我来说确是莫大的收获,我们站起身来,古兰朵把我们下榻客栈的名号告诉了他,大家就此别过。
市场上除了见不到绸货,连古兰朵先前所说的那些在我家客栈住宿的罗马、波斯客商,一个也没有见着,更不要说老亚历山大的商队了。
此时正值夏历八月中旬,这些商家可能正在前去东土的路上。
如果去年启程的话,如今他们应该西行到了玉门关外龟兹国的境内,途中没有任何的耽搁至少也得明年的仲春才能抵达这贝罗埃亚。
看来我们到的不是时候,与这些西方诸国的故友商家们南辕北辙。
市场里驼马众多,牛蝇胡乱的飞舞,下午干热的空气里弥漫着难以忍受的腥膻之味。
就在大伙准备撤离市场返回客栈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汉人模样的商者。
为首的大哥身材健硕、宽衣博带、头裹纶巾,手摇团扇神采奕奕,不时和两旁熟悉的商家打着招呼,一望便知是中土东晋江南的大商豪客。
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位短衣打扮,身背长剑的护身伙计。
没想到在这离家万里的罗马城邦,还能遇见我们汉家的商者,我欣喜若狂的招呼大伙迎上前去。
“请问兄台何方人士?”
我们一行鲁尔、兰顿大哥、小妹古兰朵和沙米汉这四位都是金发碧眼的西域人,我和秦冲、刘真儿如今也是埃及人的装扮。
因此即便是相向而行,这位汉家兄台也没有意识到我们这几位乡党的存在。
我立于一旁冷不丁和他打招呼时,吓得这位老兄一个哆嗦。
“小兄弟你们是汉人?”对方瞬间反应了过来,惊喜的抱住我的双臂大声叫道。
“陇西金城郡人士,小弟易金城拜见大哥!”
在这异国他乡遇见了这位汉家兄台,就如见到了爷爷、外公,二弟三弟武威、长安他们那般的亲切。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赶紧领着众人给这位萍水相逢的老兄鞠躬行礼。
“中土闽地南安郡林晋乡!好兄弟,哈哈哈!此地不宜久待,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林兄台哈哈大笑领着众手下还礼道,不由分说的挽着我的胳膊走出了露天市场。
“好多年啦!你是我在这贝罗埃亚遇见的第一位大汉商贾,小兄弟胆魄过人,愚兄佩服!”
露天集市的背后是一条酒肆客栈云集的长街,我们进入了一家穹顶开阔、玄石台阶的拜占庭客栈。
林兄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了,美艳的罗马侍女微笑着把我们领入了二楼的平台。
一张宽大的波斯地毯,我和林兄席地迎面而坐,其他人都列坐与我们的身后。
太阳快要落山,夕阳下的贝罗埃尔集市尽收眼底,蔚为壮观而又恍如隔世。
“兄台过誉了!兄台比我们走得更远,当属我们中土汉商的楷模!”
罗马没有青茶,我们只能以酒代水。
“都不容易啊,呵呵!这条海路我随家父已经走了二十余载!兄弟是第一次来这东罗马?”林兄慨叹着问道。
“是啊,我们走的是陆路,年初出发,如今才到这儿!兄台做的是何生意?”
刚刚还是血脉兄弟一般的亲热,等现在面对面坐下来时,才稍微有了一点生分之感。
“当然是丝绸的买卖,二十倍的鸿利!哈哈!贤弟难道还有更赚钱的生意?你的货出了吧?要不要愚兄帮你引见引见?”
这位林兄的江湖阅历远胜于我,和他交流如沐春风一般。
“我们这趟带的绸货不多,准备到罗马城去再出手!”我如实答道。
“兄弟,听愚兄一句劝,都在这儿出了吧!我们中土行商之人有句俗话叫做能赚十分只取七分,留下三成的薄利给这些本地的商者,也不失为君子之道!”林兄给我的夜光杯中斟满美酒,一边以长者的姿态劝告道。
同为商者,我瞬间明白林兄这席话的意思,对他也肃然起敬了起来。
“好吧!听兄台的!剩下那五百匹绸缎全部在这出手!哈哈!还请兄台给我联系个下家!”
“贤弟放心!每匹丝绸二十个罗马金币,明日就可交货!易老弟,你这一单买卖可是赚足了身家!一万个罗马金币就是三百两黄金,有了如此财势给个郡守也不换啊!”林兄举杯庆贺道。
二十个金币,又比刚才集市中的那位罗马布商多出了五个金币,看来林兄没有坑我这个故国的老乡。
“如此说来,这贝罗埃亚并是我们东方丝路的尽头啦!兄台何日归去?”
“是啊!呵呵!波斯海上的西信风正劲,为兄就要回去啦!这几日来市场中转转,看有没有上好的海珠收购一些,未曾想能够遇见你们几位故国的兄弟!”
林兄感慨举杯,我们萍水相逢却胜似久别重逢的知己。
第一三四章 贝罗埃亚(三)
“林兄台,何谓西信风?”
生于西域腹地之国从未见过浩淼汪洋,对于这位林兄的信风之说也是甚为好奇。
“贤弟有所不知啊!我们远洋航海经商之人向来以海风为信,啥时启程啥时归去都是有讲究的,这里面的学问大得很那!”林兄打着哈哈道。
“小弟愿闻其详!”我拱手相问道,并给林兄斟满杯中的美酒。
“这大海之上,不同的季节风向与海流也各不相同。我们中土每年的盛夏时节,这波斯海上的洋流都是随着西信风沿着海岸由西向东流淌,遇到前方的海岸阻挡之后再转为东南。如今我们从波斯海岸乘船东去一路顺风顺水直达僧伽罗,再从那儿顺流南下至柔佛国的蒲罗中诸岛。等到来年春天西南信风刮起再扬帆北上。途中如无飓风、海盗之类的变故,在明年的端午之前,为兄便可以到达我的南安郡老家啦!”
如此算来林兄走海路一个来回也是两三载春秋,飓风、暗礁、海盗之类林兄虽然轻描淡写,但在四面汪洋无处逃生的大海之上,其中的凶险丝毫不亚于陆路上的山贼巨盗、冰山戈壁。
这世间的商道不管陆路海路,都是世间的危途啊!
世人只知我们豪门巨贾的千金美眷,但福祸甘苦只有我们走过来的商者心中自知也!
“林兄的意思是,汪洋中航行如果错过了时节便如在大河之中的逆水行舟寸步难行!”
“贤弟聪慧过人一点就透!呵呵!”林兄挥手让罗马侍女给我们斟酒,一边举杯邀我。
“不过大河上逆水而行尚且可以借助人力,汪洋之中如不幸遇到惊涛骇浪的逆风之日,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啦!呵呵,十年前在蒲罗中以北的南海上,为兄的商船在一次风暴之后偏离了原有的航线,我们在大海上正正漂流了三个多月,才在一处从未到过的大陆靠岸。”
“林大哥,这个大陆上有人烟吧?是个啥样的国度?”古兰朵被这位林兄如此惊悚的经历深深吸引,不禁好奇道。
“野人国也!男女老幼肌肤棕赤、不着衣衫、刀耕火种、围猎为生,我们平常人等在那边一天也呆不下去!那个大陆上有一种诸位从未见过的生物,似鼠却比鼠大上百倍,如驴却又是两蹄直立跳跃如飞,速度之快虽你们西域汗血宝马也不能及也!腹部有一天生的皮囊,新生幼崽无需哺乳直接呆在里面!呵呵!贤弟,朵儿小姐!为兄我也算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国度,如今想想都是后怕啊!”
林兄拂须笑道,品了一口水酒。
“那后来你们怎么出来的?找到回家的海路?”古兰朵初涉江湖,对什么都好奇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们全船连同伙计二十多人,在那个大陆的海岸边待了小半年的时间,修好受损的海船,终于在第二年遇到了一股东南至西北方向的海流,把我们送回了东土。”
林兄说起这段往事捋须而笑风轻云淡,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我们听者却是惊心动魄。
“兄台真是福大命大之人啊!小弟佩服!”我拱手向这位中土商道的前辈表示由衷的敬意。
“是啊!我们的商船在东土的吴兴郡靠岸,再从那儿南下回到晋江边上的故土家园,距离我们离家远航已经过去了五年!哎!家中的父母妻儿以为我们早已死在了外乡,连衣冠冢、祭奠的牌位都有啦!”
说到这里,这位林兄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丝的酸楚。
同样远在异国,我们也是同病相怜。
途中任何的困苦险境都无所谓,就怕故土亲人们的惦念。
说话之间夕阳已经落山,林兄在客栈外场院上让酒家备上了三头肥羊的烧烤盛情款待了我们。
“这罗马诸国的餐饮料理不堪入肚,唯有这烤肉美酒还算凑合!诸位汉家兄弟、江湖同道!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夜不醉不归!”
几碗酒水下肚,林晋乡兄台东土侠士之风毕现,举碗相邀道。
更是挥手招来罗马侍女,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不长功夫,侍女并带回了十来位丰胰婀娜、身披布袍的陪酒佳人。
云海西国女子美艳**,每位佳人身上弥散着迦南薰衣草的香味,还有这良宵美酒,让人意乱情迷乐而忘归。
“朵儿小妹,我们商道中人今夕不知明日祸福,给本家兄弟们找点乐子。万望小姐见谅,不要笑为兄粗薄!”
有点微醺的林兄台生怕怠慢了古兰朵,端着酒碗来到我们的身边哈哈笑道,言语中充满了抱歉之意。
“林大哥过虑了,你们尽情的戏耍吧,不要管我。呵呵,有我哥陪着就行了。”
烤架旁边的石台上,古兰朵亲密的偎坐在我的身边嘻嘻笑道。
我对着林兄台无奈的苦笑着摊了摊手,自从有了这个跟班,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的放浪形骸无所顾忌了。
“那好吧!你们兄妹自便,酒食浆果尽管让侍女送来!”
林兄会意,招手让罗马侍女过来给我筛酒。
倒酒的瞬间佳人**的秋波差点没把我淹死,这个地方我再也坐不下去了。
“林兄!偌大的贝罗埃亚有没有适合女眷消遣的地方?”
“当然有啊!半山剧场近来每晚都有雅典卫城过来的剧团在那儿演出,今晚的剧目听说是啥《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不过这罗马国的戏剧与我们东土的歌舞不太一样,没啥子看头!”
林兄指着半山处巨石垒砌的圆形剧场摇头笑道。
“戏剧!好久没看樱兰姐姐她们的演出了,我们快过去看看吧!”听说此地还有罗马人的歌舞伎表演,古兰朵喜出望外的央求道。
生长于客栈之家,西域歌舞早已融入到我们骨头里,我们兄妹在这方面的喜好是相通的。
秦冲、刘真儿、沙米汉他们与林兄手下的几位伙计早就称兄道弟的打成一片了,又有美艳佳人在侧,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也。
鲁尔、兰顿大哥也许是我和古兰朵在场的缘故,不好意思放下脸面像年轻人一样的嬉戏玩乐,很庄重的坐在一边喝着闷酒。
也许我们离开之后,这老哥俩才能无所顾忌的放松一把。
和林兄台临时告辞后,我们兄妹并兴冲冲的直奔半山剧场而去。
夏夜的山间凉风习习,半圆的月儿如水一般的沐浴着整个古城。
白日喧嚣之声早已消散,四周只有夏虫的鸣叫,还有从剧场方向传出的隐隐约约的人声。
待客周到的林晋乡林兄自己虽然没有过来作陪,却派了两名罗马侍女与我们同行。
一人提着装满葡萄酒浆的橡木小桶,另一位女子提着装满食材浆果的藤篮。
看着两位异国佳人上山吃力的样子,我干脆把她俩手上的东西全部接了下来,任由这三个丫头欢声笑语的走在了前面。
圆形剧场由一个玄石铺就的中央舞台及其四周拾级而上的一圈圈半圆形玄石台阶构造而成。
舞台的四角,燃烧的火油铜灯把整个剧场照耀的白昼一般,连银色的月光都被淹没了。
台阶上疏疏落落的坐着百十位看客,舞台中间的石堆上立着一根铜柱,那个称作“普罗米修斯”的演者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了铜柱上。
下面十几位载歌载舞、叽叽喳喳,一律灰白色布袍的歌舞姬们,古兰朵称之为河神的女儿们。
她们正在想办法拯救这位盗取天火拯救人类的侠者,这位西方上古时代的天神,还真有点像我们东土古圣中射日的后羿。
但如此的表演,确实与西域、东土长安的歌舞演出不太一样。
一段段没完没了的台词简直就是在演说,就如我们春秋战国时期周游列国坐而论道的诸子百家一般。
古兰朵完全沉入到剧情之中,不再做我的翻译。
我很是无聊的坐在石台之上,抬头仰望穹庐之中的疏星朗月,不禁想起前年冬日长安桂之坊酒肆中的《江有汜》和《凤求凰》来。
还有痴迷“周礼之乐、南国之风”的燕喜小姐,佳人如斯兮!不可求也!
第二日,受林晋乡兄台的垂爱,我们以青天为证,对着东土故国的方向焚香叩拜,结为金兰异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相约他年东土再见。
贝罗埃亚城外的古道路畔,我们两支汉家的商队洒泪惜别。
林兄台沿着我们的来路前去巴比伦,再往东到达波斯海岸的港口,从那儿踏上归途。
而我们的下个目的地,则是距此地五百里、地中海岸边的安条克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