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戎卢公主(一)
母亲第一次有收养义女的想法,是在书院的老先生返回中土之后。
没有了先生的书院,就如同无米之炊一般,原来的学童们都陆续被住在王城的亲戚们接走了。
往日每早炊烟升起的时候,后院里朗朗的读书声随着孩子们的离去而彻底平静了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已经习惯了这种热闹人气的母亲,突然之间感到了无比的孤独和失落。
他原来经营“清风泽”客栈的所有激情,都来源这些可爱的孩子们。
现在这些娃们和自家的两个小儿一样,都离她而去了,她整个人也一下子废弛了下来。
懂事的表姐兰果尔自愿留了下来,陪伴在母亲的左右。
我也意识到这时的母亲是最需要关心照顾的时候,长期以来都是她照应我们所有人,用爱的光辉温暖着我们,现在该到我这个长子表现的时候了。
母亲喜欢客人们在她面前夸赞恭维我,于是每日去柜上的时候,我都把自己拾掇的光芒四射、玉树临风。
母亲喜欢热闹,我就告知王城周围的每一位亲戚,邀请他们隔三差五的来“清风泽”聚餐。
常驻我家客栈的几位歌舞伎姐姐,也会每日过来邀请母亲去欣赏她们刚刚创作的歌舞。
在众人的努力下,母亲终于从颓废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于阗夫人的气场又开始激励着她身边的每一位亲人。
但母亲也清楚,身边儿女绕膝的欢心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被她视为女儿的表姐兰果尔,早晚也要嫁作他人妇。
我这个长子表面看,处处在讨她的欢心。但私下里早就想着展翅高飞了。
一个习惯于照顾他人、呵护他人的人,一旦不再有人需要她的保护和照顾了,对于她来说,人生的最大痛苦莫过于此。
母亲就是这样的人,也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她老早就有了收养一位义女的打算。
于阗国的这一代国王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他不再像先辈们那样,甘心做偏居一隅弹丸小国的逍遥君主。
所以他继位之后,就大力整顿军务、广积粮草,开启了攻城略地,开疆扩土的王霸之路。
几年的时间,把周边的一些城邦小国,如皮山、渠勒、戎卢、?g弥等等,全部收入了自己的囊中。
王军所到之处,当地王侯、豪门的钱财妇孺,统统沦为了他们的战利品。
因此,王城广场上沉寂已久的奴隶市场,突然之间兴盛繁荣了起来。
每日都会有大批贵霜、萨珊、中土等地的买家,来到这个市场上挑选他们中意的家奴和女仆。
昨日还是锦衣玉食的富贵之身,转眼之间变成了任人奴役买卖的贱民。
如此天府地狱般的身份转变,更是印证了宁做太平狗、不为乱世人的那句古谚。
这段时间每日母亲都会坐着马车,带我来这个人市转上几圈,看到如此悲惨的境况,也禁不住难过的泪如雨下。
“金城,人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惜福啊,要有慈悲之心。你看这些人真是太可怜了,哎!虽然佛祖说过因果报应,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上辈子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过,才会在今生遭受如此的厄运,况且还是些妇孺和孩子!哎!罪过罪过!”
在此之前,我对于人市是没有多少意识的。
只知道我们“清风泽”客栈、还有“长安坊”里的几十个伙计和女佣,都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爷爷和母亲从这个市场里买来的。
至于他们来自何处家在哪儿,我从来没有好奇去打听过这样的事情。
今日看到广场上这些衣衫褴褛,表情麻木的人们,被像牲口一样分类关在栅栏里面标价出售的时候,才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些伙计哥哥、女仆姐姐们说不定也出生于外邦的王侯贵胄之家,因为战乱、天灾**,使得他们的人生际遇一下子全改变了。
好在我们“清风泽”不管是奶奶慕容琼琳,还是现在我母亲管家,都本着慈悲为怀、渡人渡己的菩萨心肠做人做事的。
从不把这些来我家的孩子当家奴看待,他们三餐无忧穿着体面,还有工钱。
长大之后还可以结婚生子,自由的选择离开或者留下。
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之事了。
所以我家的伙计、很少有中途逃走、或者赎身离开的。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这些在家里忙忙碌碌的哥哥、姐姐们,基本上就没有变化过。
“夫人,有没有相中的娃娃!这个小人不错,有机灵劲,将来保准是个好伙计,只要十金就是你的啦!”
“夫人,公子潘安之貌啊!要不要给他配几个随身的丫头?我这儿有现成的货,以前都是伺候国王王后的,保准你满意!”
“夫人,回去跟易老爷说一声,把我们这些货都收了吧,价钱便宜!将来转手倒卖到中土去,可是几十倍的赚头!比玉石、丝绸还要抢手!”
市场里的人贩子,似乎都认识我母亲,不停的和她打着招呼。
“阿妈,这些人我看着都恶心,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搀着母亲的胳膊建议道,把人像物品一样的兜售,世上尽然还有这样的买卖,罪过啊!
母亲不置可否的在人市里来回走动着,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在一处胡杨木的栅栏后面,一个正在堆沙子玩的小女娃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她赶紧走了过去。
这个女娃大约4、5岁的年纪,金色的头发、婴儿肥的脸蛋,两只无辜的水汪汪的蓝眼睛,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远去的亚米卡来。
也许亚米卡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女娃赤着脚丫,身上罩着一件大人穿的灰色布衣。
从外观上看,不管是当初俘虏她的王城军官,还是转手买下她的人贩子,都还算善待这个可怜的小丫头。
不像其他那些正待出售的奴隶,已经被折磨成了忘记人伦、意识麻木的牲口模样。
“孩子,你叫什么名儿?”母亲隔着栅栏心疼的问道。
小丫头茫然的抬起头来看了母亲一眼没有回应,继续自顾自的玩着手里的沙子。
但可以看到这个女娃正在默默的流着眼泪,国破家亡亲人离散的那一刻,也许已经在这个女娃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创伤。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沉默是她对抗这个罪恶世界的唯一权力。
看见女娃哭泣,母亲瞬间也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板!这个丫头我要了!”母亲站起身来抹去眼泪,心意已决的喊道。
“夫人好眼力!戎卢国王的幼女!正宗的上等货!”
人贩子看到有生意上门,赶紧小跑着过来卖弄的笑道。
“不过价钱可不便宜,至少这个数!”人贩子一边讨好的笑道,一边神神秘秘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金,我也是花大价钱从王城军官那儿买过来的!”
“百金就百金吧,孩子我现在就带走,银钱我回头让管家送过来!”
母亲厌恶的看着人贩子的嘴脸答道,我更是在这儿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夫人买下我吧!夫人带我走吧!”
那些还有意识的奴隶们牲口般的嘶喊着,简直让我崩溃,阿鼻地狱的苦难也不过如此。
接下来的几日,我肯定是要做噩梦的。
“好??夫人,成交!于阗夫人大善人啊,这个女娃总算脱离苦海啦!”人贩子最后说了句人话。
乱世之中,其实这样的生意他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有了这样的渠道,那些“战利品”好歹还有个活路。
否则,这些可怜的俘虏们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母亲从离开广场登上马车开始,就一直把这个丫头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止不住的流着眼泪。
如同是她自己失散多年、受尽苦难终于归来的亲骨肉一般。
小丫头就这么软软的搂着母亲的脖子,尽然甜甜的睡去了。
几日之后,乘着爷爷、外公他们的商队在“清风泽”休整期间,母亲宴请了于阗国里的所有亲戚,以此来庆祝自己义女的新生。
还按照王城人的习俗,给她起了一个很动听的官名,叫做:古兰朵。
从此,我就有了一个名叫古兰朵的可爱小妹。
第三十一章 戎卢公主(二)
古兰朵初到“清风泽”的几个月里,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安静的就像一个小哑巴。
母亲照顾新生的幼儿一般,走到哪儿都会寸步不离的带着她。
更多的时候是抱着古兰朵,太累了就让小丫头下来拉着她房前屋后、楼上楼下的迎来送往招呼着过往的客人。
“夫人,古兰朵小姐让我们来伺候吧!保证让你满意!”
身边的女仆姐姐们看不下去了,觉得于阗夫人太辛苦,都希望能为她分担一点。
母亲毫不为意,铁了心由她自己来照顾古兰朵,不让别人沾染一根指头。
她似乎想用这样一种方式,把古兰朵失去的母爱统统的补回来。
她每日给古兰朵穿不重样的五彩童衣,一日三餐给她准备精美的饮食。
连夜间休息,也是搂着她直到天明。
“于阗夫人,孙女都有这么大啦!”
在我家住宿的客商们,每次看到抱着古兰朵的母亲,都会好奇的打着招呼。
“我的小女古兰朵,以后还请多关照。”母亲歉笑着答道。
于阗夫人啥时又有女儿了,她的夫君不是离家很多年了吗?
客商们也不好意思多问,就打着哈哈结伴饮酒去了。
母亲如此的宠着古兰朵,让我看的心里直痒痒。
“阿妈,你太宠这个小丫头啦!我们小时你也没如此的服侍过,都是由女仆姐姐们帮着带大的!”
有一次,我从母亲手里接过可爱的小妹,对着母亲呵呵的嬉笑道。
“你呀!要是像古兰朵这么小的年纪就遭了那么大的罪,我会把你放在手心里宠的!都快弱冠成人了,还跟自己的妹妹争风吃醋,也不知道害羞!”
母亲慈爱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把古兰朵接了过去。
这女娃还挺沉的,母亲成天抱在怀里,真是难为她了。
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一段日子之后古兰朵似乎对于人世间开始有了一些感觉,由原先的沉默无语变得敏感脆弱了起来。
一点点的事情都会哭泣,一刻见不到母亲都会哭的天昏地暗,但她还是不愿意说话。
懂得情感发泄了,说明小古兰朵已经从她过去那段可怕的“梦魇”中慢慢恢复了过来,这让母亲充满了希望。
尽管成天爱哭的女娃很是讨人嫌,但母亲一点也不觉得烦,还是像先前那样用无微不至的爱来安慰自己脆弱的小女。
渐渐小古兰朵的哭声越来越少,反而变成了一个自带喜感乐天的小胖丫头,小球一样成天尾随在母亲的身后。
半年之后古兰朵尽然开口说话了,而且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母亲甜甜的喊了声“阿妈!”
没有任何人的指引,喊我“大哥”,兰果尔“表姐”,还有爷爷、外公,客栈里每一位伙计、女仆的名字,她尽然一人不落的记了下来。
母亲几个月慈悲的付出,终于结出了硕果。
古兰朵终于醒来啦!更令人惊讶的是她似乎把曾经有过的幸福、经历的苦难忘得一干二净。
似乎那些过去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自从来到人间那一天开始,她就是我母亲的女儿一般。
从此小古兰朵就如精灵变成的小球一样,在“清风泽”的每一个角落里滚来滚去,哪儿都有她的身影,哪儿都有她的欢笑声。
中餐、晚餐时间女仆姐姐们忙着给客人们端茶递菜的时候,她会开心的跟在后面,帮着把客人们用过的食盒、餐具撤下来。
柜台里母亲埋头记账,小古兰朵会如小大人一般,站在凳子上陪住店的客商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瞎侃,把客人们逗得一惊一乍的。
每早我起来去练功场操练功夫,这个小家伙尽然也一日不落的跟在我的身后,有模有样的学着比划。
而且,小丫头不知使了啥样的魔法,尽然把爷爷和外公这两位清风泽的老辈给巴结好了。
商队每次归来,爷爷总会大声的喊道:“古兰朵!古兰朵!我的孙女呢?”
以前他每次归来总是“金城!金城啊!我的大孙子呢!”
看来小古兰朵已经取代了我这个长孙,成了爷爷心中的最爱。
而古兰朵则会立马钻出来,坐在爷爷的大腿上,童声童气的叫道:“爷爷,我的礼物呢!”
爷爷会开心的把早就备好的礼物从后背的布囊里取出,长安城的泥娃,洛阳的绢帽、江南的甜食等等,从来都不会重样。
“爷爷,给我讲个故事吧!途中你看到了啥听到了啥?有过什么奇怪的经历?都可以说来听听!”
于是爷爷就笑眯眯的把行商途中的见闻,当做奇谭告诉了古兰朵。
整个“清风泽”,也就只有古兰朵,有着在爷爷面前和他扯东扯西的权力。
而不苟言笑的外公,在一日早间看到古兰朵学我练功的表情,觉得这个丫头是个可教之才。
于是后来每次归来后,都会教给古兰朵一套基本功,或者刀枪拳脚的招式。
下次回来后,再检查她的训练情况。
有外公这样的高人倾囊相授,加上古兰朵的天资和勤奋,这个小妹的功夫长进神速。
在我十七岁和爷爷他们出门经商的时候,九岁的古兰朵已经可以和我真刀真枪的对垒了。
除了气力上稍逊一筹,这丫头功夫拳脚的娴熟度,一点也不比我这个大哥差。
别以为古兰朵只是个不知疲倦的假小子模样,她也有很淑女的一面,就是在她学写汉书和女工的时候。
老先生走后,湖边的书院虽然暂时冷清了下来,但以往的藏书还都在那儿。
而且爷爷每次从中原归来,都会把洛阳、建康那儿正在流行的书籍孤本,成箱的往回带。
所以我们“清风泽”私家书院的图书藏本,可能比城里国王家的书馆还要多。
因此“清风泽”对于王城卢氏、慕容、尉迟氏这些亲戚家族的子弟,还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除了这里的美食、风景和自由之外,可能就是书院里的这些来自中土的汉书了。
有一年在中土行商的途中,爷爷收留了一位无家可归的落魄士子,并把他带回了“清风泽”。
这位士子名叫长孙元一,是我家“清风泽”书院新的主人。
他的职责和原来的老先生略有不同,不再开馆授课,主要任务是负责管理书院的藏书,给来这边读书的自家子弟们以适当的督导。
对于一个没有立锥之地、虔诚信奉儒学的年轻士子来说,世间已经没有比这更适合的职业了。
元一兄从此就在“清风泽”住了下来,书院又一次热闹了起来,成了王城内外汉家子弟的精神家园。
一些准备前往汉地行商、创业的西域人,也会来到这里接受元一兄的雅言培训。
有时夜半三更的时候,书院里的青灯都还亮着,还会传来隐隐读书的声音。
而所有这一切的景象,都是母亲希望看到的。
更主要的,古兰朵的启蒙教育再也不要犯愁了,元一先生成了她的专任导师。
每早操练之后,古兰朵都会在表姐兰果尔的陪伴下准时来到书院。
习字、修书、诵读、作文。
元一先生对于“衣食父母”家幼女的启蒙授学一丝不苟、循序渐进。
而古兰朵,别看平时乐天好动的假小子模样。
但是在先生这儿,她的认真劲简直达到了入定的境界。
先生对于她的评价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孺子可教也!
古兰朵学文习字虽然入迷,但她的理想却是幼稚的可笑,仅仅为了将来能在柜台里帮阿妈记账本。
有这样文武全才的虎妹坐镇“清风泽”,陪伴在母亲左右,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从此行走江湖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三十二章 初涉商途(一)
第一次跟着爷爷的商队远赴中土,是在我十七岁这一年。
爷爷觉得我已老大不小,也该出门见见世面了,品尝一下人间的疾苦。
另外他和外公的身子骨开始江湖日下,长途奔波的行商生活对于他俩来说,已经有点力不从心,需要我们小辈们早点把“清风泽”商社的大旗接过去。
听爷爷说,二弟武威已经离开了洛邑书院,去了建康的太学做国子生去了,入仕做官指日可待。
别指望他再回到西域来,经营我们易氏的这份产业了。
三弟长安还小,目前还是以修学为主。
因此三兄弟中,唯一能够继承爷爷衣钵的,也就剩下身为长孙的我了。
当然,行商走天涯也是我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愿望,我也一直在为实现它做着充分的准备。
所以当爷爷告诉我准备带我去建康时,我开心的简直要飞到天上去了,并且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和古兰朵她们。
“金城,行商这条路不好走啊!远的不说,就咱家清风泽门前的这条商路,哪一年没有十来个异邦的商者散尽钱财抛尸荒野?你非要走这条道我也拦不住,但要切记,出门不比在家,凡事要谨言慎行,要有防人之心,不可贪财好色!一路上要多和你爷爷、外公他们学学江湖上的规矩!”
对于这个消息,母亲并没有显得太意外,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要来的,只是来早了一点。
她原本希望我过了十八岁弱冠之年后才出去,但日益老迈的爷爷、外公他们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要在自己退出江湖、回清风泽颐养天年之前,把我这个长孙扶上马再送一程。
“孩儿知道了!”我给母亲深深的鞠了一躬,有点内疚的答道。
《论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我身为长子,不能在母亲身边陪她乐享天伦,实不孝也。
好在“清风泽”还有古兰朵、兰果尔,我此次远行也有着明确的目标和家族使命,所以心里的歉疚之感也就少了很多。
“大哥,带上我吧!我来保护你!”假小子古兰朵乐呵呵的笑道。
“大人的事女娃家别瞎掺和!你以为我是去长安月泡汤泉那!老老实实呆家里帮着阿妈照看好客栈的生意!”
古兰朵这鬼女子我才了解她呢!她这么问也真是这么想的。
我真担心向来宠她的母亲耳朵根一软,答应了她这荒诞的要求,赶紧在母亲表态之前,把她的鬼心思给堵回去了。
“朵儿,陪阿妈在家吧,你要是也走了阿妈就太孤单了!”母亲拉着古兰朵的手央求般的笑道。
“阿妈,我和大哥说着玩呢!你还真当真啊!”古兰朵顺势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道,还给了我一个示威的鬼脸。
我装作没有看见,把身子转向了兰果尔。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小时候那个又黑又胖讨人嫌的黑丫头不知何年开始已出落成标准的西域美女了。
婀娜的身材、吐火罗人特有的蓝色眼睛、弯弯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再加上那满头数不清的随风悦动的发辫,让她成了人见人爱的于阗姑娘。
母亲不知何种打算,尽然自作主张和王城“长安坊”的卢氏姑妈们乱点鸳鸯谱,真的把可爱的兰果尔许配给了我家的二弟、远在中土的易武威。
老大还没有着落呢!老二从此到有美人相伴了,我在感到解脱的同时,又有些许的失落。
因为一直以来姑妈们和我开玩笑,总是说我和兰果尔是金童玉女的一对,这也是我很反感的事情。
让人奇怪的是,兰果尔尽然一口应承了这门亲事,就等着武威返回西域和她圆房了。
难道她以前对于我的崇拜和爱慕都是假的,女人的心真是猜不透啊!
“兰果尔,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武威?”
自从兰果尔成了母亲钦定的准弟媳后,我和她说话一改往日的随便戏谑,变得规规矩矩了起来。
“大哥,我给武威和三弟各绣了一只玉坠香囊,回头我取给你,你替我带给他们。”兰果尔有点害羞的答道。
“金城,你这次去中土,无论如何也要把易武威这个混账给我带回来,离家十年,看来已经把我们清风泽这个家忘得一干二净了!和他的老子一个德行!”
说到易武威,母亲伤感中带着愤怒。
“阿妈,你放心!武威肯定会跟我们一道回来的!听外公说这也不能怪他,是爷爷不答应!要他在那边成就功名后再带他衣锦还乡!”
我解释道,以缓解母亲的怨气。
“你们金城易氏,老的小的都是铁打的心肠!”母亲站起身来,抹着眼泪由兰果尔搀扶着回里屋去了。
“大哥你干的好事!让阿妈生气了!”
母亲是思念爱子的殷殷之情,古兰朵却把气撒在了我的身上,使劲的把我推出了门外。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下楼来到了寂静的场院里。
正值月中,一轮圆月挂在幽蓝的夜空里,冷冷的清辉洒满了“清风泽”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那么的近,伸手就能摘下来一般。
场院里一个人也没有,连长孙先生也不知何故早早的睡去了。
客房那边传来了萨珊商人沧桑低沉的歌声,他们也许正在思念着遥远的故乡和亲人吧。
明日就要离开这里行走天涯去了,我突然有些伤感。
亲爱的亚米卡,你还在台伯河边等着我吗?
第三十三章 初涉商途(二)
对于自小在大漠边缘长大的孩子来说,眼前的这片沙海我是不陌生的。
遍地漫漫的黄沙在初夏骄阳的炙烤下蒸腾起一股股热浪,置身其中如同在蒸笼中一般,让人难以忍受。
一座座高低起伏的沙丘就像清风泽大湖里的水波,一波一波的荡漾开来,一直延伸到远方蓝天落下的地方。
爷爷和我骑着马并肩而行,外公在前方指挥着伙计们牵着骆驼排成了一条长龙,在沙漠里缓缓的逶迤前行。
“金城啊!感觉咋样?”爷爷关切的问道。
“热!热得想把身上的衣裳全扒下来!”
我大汗淋漓的叫道,奇怪的是爷爷和身边的那些伙计就像没事人一样,尽然也不怎么冒汗。
“光着身子在这赤沙之上,不出半个时辰,你身上的皮肉就会一块一块的自个掉下来!大漠里有打家劫舍的胡匪,他们敲诈我们这些商人的钱财,就是这么干的。”爷爷幽幽的说。
“孙儿明白!”我抖了抖身上的细沙咬着牙答道,也开始意识到行商不好玩了,而“清风泽”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金城啊,这片大漠从于阗国开始到中土的敦煌郡绵延数千里,途中只有楼兰、鄯善等几个为数不多的绿洲,是世间少有的险途。要想在这条商道上生存下来,你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啊!”
爷爷有点冷酷的继续介绍道,先前在家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已经不见了。
“爷爷,我们为啥非要在这酷热的季节北上,选在春天或秋季岂不是更好?”
顶着烈日前行,是我最想不通的事情。
“相传这片大漠里藏有两条巨龙,一条黄龙一条黑龙。世人有云:黄龙发怒大石飞天,黑龙翻身移山填海!不管是这黄龙还是黑龙的威力,你爷爷我都见识过!”
爷爷搭起凉棚向前方看了一下,远处的外公似乎在向他招手,催促着后边的驼队快点跟上。
“想当年,我带了几十个家人从金城郡出发来西域避难,我们躲过了匈奴马队的追杀。可就是在这片沙海之中,一夜之间全被埋在这沙丘下面了,只有我和你卢羽爷爷侥幸活了下来。哎!都是青春少年,要是活到现在,也是儿孙满堂的年纪咯!”
说到这里,爷爷有些伤感。
这段家族的往事,我在清风泽的时候早就听说过,现在设身处地的听来格外的让人心惊。
“这和我们夏季北上有啥关系?”我不解的问。
“关系大着呢!每年春季、秋冬时节正是黄龙发怒、黑龙翻身的时候,选在这时去穿越黄龙沙海,那是自寻死路!我们商队每次去中土洛阳、建康,都在初夏启程,来年的秋天归来就是这个缘故!”
爷爷耐心的解释道,一边打马向前方奔去,外公又在驼队的前招呼他了。
烈日当空,我已经被晒得眼冒金星,早就辨不清东南西北。
而爷爷却如同在清风泽的后院散步一样,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这条穿越大漠的商道,他已经用脚板丈量了二十多年。
所以早就熟悉了这片沙海的所有习性,也练就了一双辨别方向、方位的慧眼。
身边的伙计告诉我,跟着爷爷在沙漠中行走永远不会迷路。
他能根据太阳下的影子、天上的流云、沙丘迎风坡的走向、还有空气的味道,就能判断出商队目前所在的位置、离水源地的远近,而且从来不会出错。
这套大漠中生存的本领,我后来足足学了十来年,才领悟出其中的一、二来。
外公呼喊爷爷,原来是途中的第一个宿营地到了!
在两座沙丘的下面,尽然奇迹般的存活着一片浓密的胡杨林,为苦旅中的人们留下了一大片一大片难得的树荫。
前方的伙计已经拴好了骆驼,纷纷四叉八仰的躺在冰冷的沙地上享受着片刻的清凉。
我也赶紧催马下了沙坡,朝树荫处狂奔而去。
下马之后,有懂事的伙计接过了我的缰绳。
而我自己则手忙脚乱的脱下早已被汗湿透的外袍,然后舒服的躺在树荫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午时早已过去,烈日慢慢偏西。
负责全队饮水、食物分配的伙计给我送来了一块硬馕和半壶的饮水,这就是途中的午餐加晚餐了。
大漠之中我知道,有绿洲就有水源,有水源就有人家。
而这片胡杨林置身千年死寂的瀚海之中,尽然没有一户人家,是爷爷当年偶然中发现的。
从此,这里就成了商队穿越沙海途中的第一个驿站。
“金城!一定要记住这个地方,你爷爷称此处为活命坡!错过了这里,下一片绿洲就是几百里外的孔雀河了!需要十日才能到达那儿!”
外公赤膊大笑着向我走来,而我摇了摇手中的羊皮水囊,和他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初涉沙海的第一日最难熬!当年我第一次陪你爷爷行商差点把老命都丢在这儿了!呵呵!”外公踢了踢我继续笑道 。
“振作点!慢慢就适应啦!你一个年轻人,难不成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头?”
外公一边说笑一边去检查布置露营的事情去了,这老头和爷爷一样,对我没有一点的怜悯之意。
半壶水、一块馕下肚之后,我的精气神才慢慢的就恢复了过来。
这才发现,在胡杨林和周围沙丘相交的沙涧里,尽然还有潺潺的流水。
我赶紧收拾起一旁的衣衫,赤脚向沙涧的人群中跑去。
几位伙计正忙着把所有的皮囊续满清水,还有几个伙计则赶着所有的骆驼和马匹朝沙涧下游狂奔而去。
那儿有一方与沙海相连的水潭,水潭周边长满了茂盛的苇草。
对水草之地异常敏感的骆驼们,可能早就嗅到了这个地方。
“少主,感觉怎么样?还好吧!”
“其实这走沙漠也没啥了不起,关键要扛住晒,不能迷路了!”
“金城,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就转移注意力,想想你的妹子、想想清风泽的好事!再不行的话,就牵着骆驼的尾巴,它到哪儿你到哪儿!我们的商队饮水充足,再热也热不死人!”
众人纷纷给我让出了地方,七嘴八舌的询问道,介绍着各自的经验。
这些伙计都是跟着爷爷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了,都是在清风泽看着我长大的,所以在关心我的同时也带有点戏谑的味道。
我将来是要做这群伙计的头人的,在他们面前太过软弱了可不行。
所以我打着哈哈道:“还行还行,就是汗出的没完没了,这衣服都湿透了!”一边说一边开始搓洗自己的衣服。
马上有伙计把我的脏衣抢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就全部洗干净了。
“少主,这样的活计哪要你亲自动手啊!以后你只要招呼一声就行啦!”
我连声道谢之后则趴在清凉的溪水里,冲洗着全身的汗渍,真是舒坦极了。
“少主,实话跟你说吧,活命坡之后至孔雀河的这段大漠,不会再有这么舒服的地方了!”伙计单普尔善意的提醒道。
我没有言语,他说的情况我都知道。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不会再有水源补给地了,是一段真正的人间炼狱。
“当然了,从第三日开始,你也不会再出汗,呵呵。”
他见我没有回应,就又提醒了一句,这也是我一路走来所听到的最可怕的警告。
难怪在“清风泽”客栈里那些刚刚走出大漠的商人们,个个都如同干尸一般。
原来他们身上的水液,早已被大漠的热风完全的蒸干了。
大漠晚间的气温下降的厉害,我们说话间功夫,天已骤然冷了下来,刚刚洗过的衣服似乎都结上了一层薄冰。
临时的宿营处,爷爷已经让人把我过夜的被褥和帐篷都准备好了。
他和外公等人则在不远处支起了篝火,煮茶聊天了起来。
恢复元气的我哪还有什么睡意,赶紧裹着被褥就围了过去。
“金城,从明日开始才是真正考验你的时候,一定要挺住啊!”爷爷慈祥的看着我呵呵笑道。
看来他对我进入大漠第一日的表现,还算满意。
“再热也不会把人热死,再累也不会把人累死!只要你们老人家能熬得住,我没问题!”我接过旁边伙计倒给的热茶,慨然答道。
“少主有志气,够担当!”一旁的管家苏德尔苏叔笑着竖起了大拇哥。
他十几岁就来到了我家,在爷爷的鞍前马后已经跟了半辈子,是爷爷最信任的伙计之一。
“在这大漠里,说漂亮话是没啥用的!凡事都要自己咬牙扛着,谁也帮不了你,包括我、你外公、苏叔他们!”
爷爷不屑的品了口茶,他似乎想把我潜在的斗志完全的激发出来。
“少主放心,跟着你爷爷不会有啥事的。就算有事,也有你苏叔我给你担着!”苏叔温暖的笑道,他满是沧桑的脸上挂满了信任和忠诚。
相对于爷爷和外公对我的冷淡,苏叔和众伙计这几日对我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面面俱到。
有这样一班老伙计陪伴着走天涯,再难的事也能扛下来。
不过伙计们的忠诚是有条件的,它取决于主人家的英明和厚道。
就像在这大漠里,他们知道只要跟着爷爷,每晚都可以安心的睡觉,不用担心会迷路,会被黑风暴吞没。
他们知道只要跟着爷爷走下去,就会有金银赚,就会有好日子等着他们。
而我,虽然被众人尊为“少主”,但真要接爷爷的班、成为整个商队的灵魂还早着呢!
“少主,从明日开始你把那件白色的外袍穿上。大漠里的日头厉害啊,它能割你的皮喝你的血!脸、脖子、手全部遮起来!只留出气的鼻孔、看路的眼睛在外边就行啦!”爷爷指定照看我沿途起居的伙计秦冲建议道。
这个小伙计是多年前爷爷去洛阳的途中收留的一个孤儿,为人忠厚机敏,办事果断牢靠。
爷爷一直在有意栽培他,从此也成了我行商路上的左膀右臂,就像苏叔之于爷爷一样。
第三十四章 初涉商途(三)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启程了。
大漠里夜行昼宿是行不通的,一旦迷失了方向你在这个沙海里只会是死路一条。
所以多赶点路途的唯一办法就是早起,此时的烈日还没有当空,一夜休息之后人畜的精力都还很旺盛。
等到白花花的太阳晃得人难以睁眼,热浪开始蒸腾,人和驼马的脚力都已达到了极限,处于半恍惚的状态。
这个时候再想加速已是不可为之、不能为之。
曾经初涉大漠的异邦驼队,就有过这样血的教训。
主人家急于赶路,在大中午高温的炙烤下仍鞭打脚踢催促着骆驼们快步向前。
结果两日下来,所有的骆驼牲畜口吐白沫,彻底的垮掉了。
这个商队的所有财货和伙计最后全部葬身沙海,包括那位心急的主人。
爷爷跟我讲过,在水草丰茂的山川平原地带,牲口可以按人的节奏来。
但是在“死亡之海”的大漠里,商者们务必要遵从骆驼的节奏,它愿意快就快、愿意慢就慢。
骆驼们不想走了就地卧倒,商队也必须停下来。
因为这个时候它们也许太累需要片刻的歇息,也许是因为这种异常敏感的生灵,可能意识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正在到来。
而这种危险通常都是大漠里的黑风暴、或者是天旋地转的“亢龙吸沙”。
商队要是进入到这样的漩涡之中,人和驼马都会死的很惨。
所以爷爷每晚在大漠里选择扎营的地方,都会看风向、观流云、听沙丘里发出的声音,另外还要观察骆驼、马匹们的表情。
如果所有的牲口都平心静气,则一般是整夜无忧。
如果它们心烦气躁、坐卧不安,那就是灾难快要来了,爷爷他们必须提前想出万全之策。
清晨的大漠里凉爽而又寂静,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商队一字排开,鱼贯前行。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人与牲口连绵起伏的喘息声、脚踩入沙子里发出的擦擦之声,还有或远或近驼铃的声音。
就这样,商队一口气行走了近三个多时辰。
等到我汗流浃背,再一次感到酷热难耐的时候,抬头望去,骄阳正在头顶,已经是午时了。
我们刚刚翻越了一座沙丘,四下里没有任何遮挡,全部是白花花的一切。
“秦冲,中午不扎营吗?”
我拭了下满脸的汗珠,转头问身边拉着骆驼的小伙计。
现在我有什么疑问,已经不敢去问爷爷、外公他们了,尤其是在这样每个人的处境都很艰难的时候。
“不会扎营的,这毒日头晒着停下来会更热,走动的时候多少还有点风。”
秦冲看着我憨憨的笑道,“少主你累了吧!再忍一忍,下一个坡口午饭的时辰就到了!”
说话的功夫,后边的骆驼和伙计都呼哧呼哧从我们的跟前走了过去。
“秦冲,不要逗少主说话!快点赶路!”
苏德尔苏叔看到我在和秦冲闲聊,赶紧回头制止道。
“少主!这时候要少说话,节约体力!”
“好??!”我赶忙应道,牵着马一脚深一脚浅的跟上前去。
这一趟商途,我没有硬性任务,只要管理好自己和身边的这匹坐骑就可以了。
不要让身边的伙计为难,给他们添麻烦,是爷爷对我的基本要求。
刚才随意和秦冲拉话,看来已经令他为难了,以后一定要注意点,我暗暗的告诫自己。
在一处高大的沙丘后面有几块难得的荫凉之地,前面传来了就地休息的指令。
整个驼队瞬间在不同的阴凉地分散开来,好像事先约定好的一般。
爷爷真是神了,他不会连中午时分哪座沙丘的后面有荫凉都事先算好了吧!
秦冲从驼背上取下羊皮水袋,我赶忙拿出盛水的陶碗凑上前去。
他小心翼翼的给我斟满饮水,又无比小心的把陶碗递给了我。
沙漠里水就是命啊!比黄金还要金贵,一滴都不能浪费的。
然后他又给我取来了一块馕饼和一块咸牛肉。
伺候完我之后,秦冲又忙着给我的坐骑补水、喂了点燕麦饲料,最后才轮到他自己享用这简单的饭食。
不知啥时,荫凉已经不见了,烈日在坡面上的反光让人看一眼都觉得两眼刺痛。
“秦冲,以后每顿饮食我自个弄就行了,你忙你的吧!”
看着秦冲狼吞虎咽急匆匆的模样,我有点歉疚的笑道。
“少主,没关系!临走前夫人交代过,这一路上我的任务就是伺候你!”
秦冲抹了抹嘴,转眼功夫所有的食物尽然都已下肚了。
然后如我一般,满陶碗的饮水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整个商队每顿饭每个人的饮食都是定量的,严格按照大体的行程时间来进行分配,领队的主人也不能例外。
“我有手有脚的,要你伺候个啥!以后路途中有什么不懂之处,还望小哥教我!”
我拱手笑道,一边帮着他整理好驼背上的水囊和食物袋子。
我们这一行近百头的骆驼和马匹,每头牲口负重好几百斤的货物,绝大部分都是我们这些人员和牲口的日常补给,长安坊的玉石只占了其中很少的比重。
没有这些补给,想穿越这片飞鸟都飞不过去的大漠是根本不可能的。
孙子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行商也是一样。
前边的骆驼、马匹已经陆续起身准备出发了。
“少主,我是伙计,有啥事你就尽管吩咐吧!这条道我跟老爷走过不下五六趟了,多多少少还懂一点。接下来我们要走四个时辰才能到达今晚过夜的地方。少主途中要是感觉熬不过去了就叫我一声,我有这个!”
秦冲拉紧驼背上的皮带栓牢之后,指了指缰绳边上的皮囊向我笑道。
我明白,这个水袋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同时也明白,一旦我动用了这个水袋,就等于动摇了军心。
限时限量的饮水供应,爷爷、外公都不能违反,我又岂敢破坏了这样的规矩。
于是我苦笑着对秦冲拱了拱手,就牵上坐骑上路去了。
外公还是打头阵走在前面,爷爷则杵着象征权力的胡杨木棍,不怒而威的站在一边,巡视着每一匹从他面前走过的骆驼和马匹。
这是驼队每次出发时的老传统,遇到皮带没有扎紧、或者驼马遮阳的麻布没有盖好的伙计,他会毫不客气的呵斥几句。
在这样的险途之中,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丢失了一个水袋,有时就等于丢掉了一条性命。
“照顾好自个!别给人添乱!”
当我走过爷爷身边的时候,他严肃的对我重复了这句已经说了多遍的话。
“孙儿明白!”
我对着爷爷深鞠一躬,就追赶秦冲去了。
以前在“清风泽”老家,每次都那么期盼着爷爷的归来。
现在在商队里,我却最怕和他老人家碰面了。
与其说害怕他的训斥,不如说担心自个的表现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们正行走在大漠深处,下午的酷热是我平时第一次有了一种快要窒息而死的感觉。。
体内的汗液似乎已经流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
眼前的事物也开始模糊了起来,两边的沙丘似在晃动,前方的驼队如同一条在沙丘背上缓缓蠕动的巨蛇。
仅有的一点意识就是紧紧抓住身旁坐骑的缰绳,靠在它的身上由它拖拽着前行。
这时骑在马背上是没有用的,不出两个时辰,毒热的日头就会把你蒸发成一具干尸。
恍惚之中,有人扶住了我的后背,紧接着一股热热的液体缓缓流入了我的嘴里。
水!水!我要喝水!
散发着羊皮膻味,被晒得滚热的饮水,现在对我来说胜过了人间任何的玉露琼浆。
就在我疯狂抓住皮囊准备一饮而尽之际,水囊却被人无情的拿走了。
“少主,忍耐一下,再过一个时辰热浪就过去了!”
是秦冲的声音,是他把我从死神那儿拉了回来。
也许是补充了饮水的缘故,尽管还难受的要命,但脑袋已经清醒过来了。
远远的沙海深处,出现了一些断壁残垣村落一样的景物。
“少主你看!前方就是我们今晚宿营的地方!”
并行的秦冲指着远处,用嘶哑的声音向我狂喜的叫道。
我像遇见了救星一般,学着奶奶平时念佛的样子,虔诚的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万能的佛主保佑!终于到地方了!”
事后我才明白,秦冲欺骗了我,是善意的欺骗。
我们在热浪中又整整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落日之前到达了那儿,一座废弃已久的汉代古城。
第三十五章 荒城奇遇
土城里的建筑早就坍塌了,当年绕城而建的城墙还很顽强的立在那儿。
岁月风沙的侵蚀,城墙里用来加固的胡杨枝条和沙地芦苇成片成片的裸露了出来,也为过往的商队和牧人们提供了现成的柴草。
土城的一角,还有几株存活下来的千年胡杨,在夕阳里无力的摇曳着稀疏的枝叶。
胡杨树的下面有一口古老的苦水井,先行到达的伙计已经开始拉着麻绳下到井底,为牲口们淘出饮用的苦水了。
青石水槽是现成的,古城的原住民当年遗弃这座古城时,什么东西都带走了,只留下这十几口青石长槽,杂乱的散落在城墙的每个角落里。
看来我家的商队在此驻扎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所有骆驼和马匹身上的货物被卸下之后,这些牲畜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去驱赶,就直奔这些石槽而去。
干冷的黄昏如约而至,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幸亏这十多年来每日耍枪弄棒练就了一副铁打的身板,否则这几日的炼狱之行,我可能早就熬不住了。
身边的伙计们都忙活了起来,拾柴的、埋锅烧水造饭的、喂牲口搭帐篷的,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我如局外人一般插不上手,很是无聊。
于是就喊上了正在忙碌的秦冲,让他陪着我去领略一下这座荒漠土城的晚间风光。
城墙外不远的沙坡上有一座夯土堆砌的高大的?望塔,我俩沿着塔边的土坡顺利的爬到了塔顶之上,四周的景物一下子尽收眼底。
落日的晚霞染红了西天,一望无垠的大漠万籁俱寂、风平浪静,真是太美了!
刚才还是魔窟,现在竟然一下子变成了迷人的仙境,真是造化弄人啊!
“秦冲,我们出来有十日了吧?我有点想家了。”
我在平台上盘腿坐下,望着夕阳落下的地方,想起了清风泽,顿时伤感了起来。
“少主别灰心,等过了这片大漠到了我们的中土汉地,你保证就不会再想家了!那一个繁华!用老爷的话讲,就是山川如画佳人如织!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于阗、鄯善这些西域小国根本就没法比!”
秦冲俯身捡了个土疙瘩,使劲的向远方扔去。
“乐不思蜀?真有那么神奇?”
尽管无数次从爷爷、外公那儿听说过中土的繁华、江南的绝美。
但对于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我来说,这些都是传说。
我的眼里,世间最美的风景在昆仑大山、最好吃的佳肴在我们的“清风泽”客栈,最迷人的美女来自云海西国的罗马。
“何止是神奇!像长安、洛阳这样的都城,被大火烧过好多遍了,还那么繁华!官署衙门比我们于阗国的王宫大上好多倍!那大街好宽啊!容得下三四辆马车并排行走!商铺的招牌一眼望不到头,卖啥的都有!”
秦冲陶醉的向我描述着中土的盛况,连我一下子向往了起来。
“建康城,我们这趟行程就是去那儿!城里的丝绸商铺一家挨着一家,一直摆到了大江边上!海船你见过吧?江边的码头停满了外邦过来的海船,有几层楼那么高那么大!原来到中土建康还可以从海路过去!”
海船我真是没有见过,不过听亚米卡说过,他们就是先乘坐海船穿越浩瀚的大海,从迦南国的海港上岸的。
和我差不多同年的秦冲,小小年纪已经见过了这么多的世面。
而我这个易门的少主,还呆在清风泽的安乐窝里睡大觉呢!
看着秦冲我深感惭愧,也觉得这趟跟着商队前去建康,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在大漠的残酷面前,无人可以例外。
眼前的秦冲头发焦黄、肤色赤酱、嘴唇干裂发白,十**岁的少年已经是一副颓废老翁的模样。
我简直不敢想象,此时的我变成啥样了,只会比这些老伙计们变的更惨。
“少主,这里晚上闹鬼,你要小心点,半夜出恭一定要叫上我!”
看到我沉默不语,秦冲在我耳边神秘的说道。
“闹鬼?”我的毛发一下子倒竖了起来。
“是的,听说一百年前这里还是大汉屯军的一处要隘,有很多老兵一辈子驻守在这里,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乡,城墙周边的土包就是这些老兵的坟冢。”
我放眼望去,果然有数不清的或大或小的坟冢,散布在城外的沙地里。
“半夜里你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这些孤魂野鬼的哭叫声。听老伙计们讲,这些孤魂知道商队去汉地,希望我们把他们带回老家。所以半夜一个人出去,这些魂魄就会附在你的身上,那你就完啦!”
“你听过这样的哭声了吧?”我恐惧的抓住秦冲,惊诧的问道。
这人世间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鬼神之事。
“听到过,少主不要担心,我们这些人阳气旺,鬼怪之物进不了身的。”
秦冲笑着回头安慰道,而我如同遇见了魂魄一般,那干尸模样的笑脸太恐怖了。
“我们下去吧!”
说完,我匆匆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下下坡去。
帐篷那边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有两个伙计正在四处找寻呼喊着我们。
今晚的餐食有点丰盛,苦水煮的燕麦糊、外加一块馕饼、半块咸肉。
“好啊!还能四处闲逛,看来还能熬得住,呵呵!”
爷爷站在土楼边的废墟上,看到我们下来之后,开心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又恢复了慈祥疼爱的态度。
“爷爷,听秦冲说这一带晚上闹鬼,我们要小心点!”
我跟在爷爷身后,有点心虚的说道。
“秦冲这个小鬼头!哈哈!”爷爷回头看了我俩一眼,哈哈笑道。
“孤魂野鬼有啥好怕的!佛家有云,一个厉鬼千年做下的坏事,还抵不上一个恶人一日犯下的罪过,这天下最坏的是人心啊!不过你们说的也对,下次回于阗国,我要从赞摩寺的高僧那儿求些招魂的神贴带身上。将来再路过此地,我会让人在周围的坟冢边贴上一些。都是汉家的先人啊,如果真能把这些孤魂带回故土,那也是一件无量的功德!”
说到这儿,爷爷有点伤感的摸了下已经灰白的长须,手搭凉棚、杵着木棍朝四周荒野仔细的瞅看了一圈。
夕阳下,这位经历过家国兴旺、乱世求生,又能够白手起家、纵横天下的老者,在我的眼里爷爷就是个圣人。
晚间睡觉的时候,我特地让秦冲睡在了我的旁边给我壮胆。
真是太累了,没聊上几句我就紧紧的裹着羊毛睡袋,沉沉的睡了过去。
“少主、少主!你听!来啦!”
睡梦之中,秦冲贴着我的耳边小声的喊道,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周围是劳累的伙计们排山倒海一般高低起伏的鼾声,墙外的旷野上夜风卷夹着浮沙,发出了?人的嚓嚓、呜呜之声。
在所有这些声音的背后,一个奇怪的人类私语之音由远而近、隐隐的传来。
像哭泣,如悲鸣,或仰天长叹、或登高呐喊。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就如同一个无影之人在你的耳边倾诉一般。
这时连不远处的马匹都受到了惊吓,开始躁动的长啸了起来。
我吓得所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把头一下子埋进了睡袋里。
“少主别害怕,声音走远了!”
是秦冲的声音,他还用肘部拐了我一下,我的灵魂才又回归了躯体,汗流满面的从睡袋里爬了出来。
刺骨的清冷、露天的营帐,还能出一身的冷汗,我真是被吓着了。
四下里除了充满人气的鼾声,一片寂静。
一轮圆月正在当空,银辉洒满了土城废墟的每一个角落。
刚才的经历就如同梦魇一般,可它确实发生过,身边的秦冲可以作证。
“少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秦冲说完翻过身去,瞬间就鼾声大作了起来。
恐惧最终没抵挡过疲劳,一番挣扎之后我又昏昏的睡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人间炼狱
拂晓时分,商队就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
我是在睡梦之中被秦冲叫醒的,迷迷糊糊的穿好衣服、吃完早晚之后,整个人才清醒了过来。
昨夜的奇遇如在眼前,很想找个人分享一下。
苏德尔苏叔正牵着骆驼走在前边,与我只隔两三个驼身,我赶紧三步并两步的追了上去。
“苏叔,我昨夜听到野鬼的哭声了!”我热切的说。
“少主,受到惊吓了吧?”苏叔慈祥沧桑的笑脸,就如同父亲一般。
“挨吓得够呛,半夜都没睡着觉!”我摸着头嘿嘿笑道。
“真人彻夜的悲泣之音,那才真是让人恐惧到毛发里,荒郊野鬼何足道哉!”苏叔有点忧伤的看着前方,长长的叹道。
“少主啊,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
“不会又是妖魔鬼怪吧?”我有点头皮发麻的问道。
“真人真事,你爷爷、外公都在场。”苏叔幽幽的说。
“那年也是这个时节,我们北上前去洛阳,有一晚在敦煌郡玉门关外的一座山梁边上扎营夜宿。半夜时分路边突然传来了几个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啼之声,最初还是小声的悲泣,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哭,我们全商队被闹得整晚上没有一个人睡着觉。”苏叔清了清喉咙继续缓缓的说道。
“天明之后,你爷爷让我带上几个人出去看看啥个情况。我们在露营地不远的商道边上,看见了衣不遮体的母女三人,哭声就是她们发出来的。”
“后来呢?”我好奇的问。
“后来我们就把这三个女子带到了你爷爷那儿。询问后得知,她们本是敦煌郡一户行商人家的女眷,家业富足、衣食无忧。后来这户人家的家主前去西域行商,就再也没有归来,像你的父亲丰年兄那样。再后来啊,这户人家的家业全部被附近的豪强霸占了,母女三人只能流落荒野、乞讨为生。她们在这条商道上已经流浪了好多年,希望有朝一日她们的夫君和父亲能够从西域归来,一家人重获团圆。白天看到我们这汉人的商队而睹物思人,不禁悲从中来,因而哭泣。”
“可怜啊!”我有点愤懑的叹道,世间还有这等悲惨不平之事,也不禁想到了可怜的亚米卡、可怜的古兰朵来。
“少主,我们这些商者都是可怜人啊!昨日还鼓乐笙歌,明天可能就是路边的孤魂啦!”苏叔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所以,正如你爷爷所说,我们行商之人也算是一种今世的修行!只要大德不亏、小节不拘就行啦!吃遍这人间之苦,也要享遍这世间的洪福!哈哈!”说道这里苏叔一扫阴霾,开怀的笑道。
“苏叔,何为大德不亏、小节不拘?”
“大德不亏就是不做无德之事、不赚无德之钱!小节不拘嘛,少主你在清风泽时也见得多了,那些路过的商者狂放不羁、纵情酒乐,就是小节不拘,哈哈哈!”苏叔哈哈大笑着加快了脚步跟上前去。
我微微一愣,禁不住摇头坏笑了起来。
“清风泽”客栈那些住店的客商们,我太熟悉啦!
沙漠的地温又一次进入到炙烤的环节,与前几日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原因有两方面,其一 我们离周边的绿洲越来越远,湿润的冷风根本吹不到这儿。
另外按照中土汉地的夏历节气,北方已经进入到一年当中最热的季节。
商队忽然间没有了刚才的窃窃私语、谈笑风声,再次进入到与死神和热魔竞赛的时刻,只能听到人畜的脚步与沙地摩擦发出的整齐划一的沙沙之声。
我们这些在沙漠边缘长大,早就适应了这种酷热环境的人们尚且如此。
我简直无法想象那些来自中土、罗马温柔湿润之乡的商队,是如何度过眼前这片“死亡之海”的。
随着地温的升高,我的不适感越来越强,从鼻孔吸入心肺的热风像在体内燃烧一般,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我的鼻孔开始流血,准确的讲是渗血,血液已经开始干涸了。
“秦冲,快给我点水!”我弱弱的叫道,努力坚持着没让自己倒下来,一边把手上的棉巾递了过去。
秦冲一句话也没说,抓起水囊就准备向我的嘴里灌水,这也是拯救我的最有效的办法。
我制止了他,示意他把棉巾打湿,他这才看到我正流着鼻血。
这是热邪外泄之像,就如煮沸的开水向外汹涌一般,如不及时处理的话会很危险。
秦冲用最快的速度在棉巾上倒了点水,然后把它敷在了我的鼻子上!
真舒服啊!经过了一层水布的过滤之后,吸入体内的热风都是甜的。
就这样,我硬是熬到了午间分配饮水的时间。
已经没有可以庇荫的沙丘了,四野全是白花花平坦的沙海。
马不停蹄人不落步,中午的饮食全部是在行进中匆匆解决的。
“金城,还能熬得住吗?”
乘着午间吃饭的空挡,外公特地从前边过来看我,他可能知道我已经快熬不住了 。
“外公,我快要死了,快支撑不下去了。”说着,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但只有哭的感觉却没有一滴泪珠落下 ,泪液也早就蒸干了。
“傻孩子,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去的,多喝点水什么事都扛过去了!”外公慈爱的拍怕我,然后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身边的秦冲喝道。
“秦冲,从今日开始要保证少主的补水,他出了啥事我拿你是问!”
“尉爷,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可老爷不容许!少主第一回行商哪能和我们比啊!”秦冲嘶哑的笑道。
“这事我做主了!自家的孙子都快渴死了,他做爷爷的还能见死不救啊!就这么定了!”外公生气发怒的样子有点吓人。
“好嘞!”
我现在也不再强调什么规则了,保命要紧。
秦冲给我多少水我都是来者不拒、 牛饮而尽 。
三陶碗的饮水下肚之后,整个人又一次完全的活了过来。
但看着身边那些牵着骆驼走过,热得面无人色的伙计们,我感到深深的内疚和不安,再次发誓下不为例。
途中外公忽然又想起了啥事,于是就站在一旁等着我过去。
“金城啊!你不是跟黄师傅学过冥想术嘛,在这里不妨可以试试。俗话说心静则凉,冥想术首要的功效就是让人静下来!你赶紧试一试,肯定管用!”
交代完毕,他又快步向前方赶去。
年近六旬的老者,丝毫没有颓废之态,我真是佩服外公的生存能力。
对啊!冥想术是脱离现世进入极乐境界的不二法门,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于是我告诉秦冲,我要用一种法术来避热,在我喊他之前千万不要打扰我,否则我就会有性命之忧。
这一下,轮到这傻小子惊讶的目瞪口呆了,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不能坐下来,要在行走中冥想,可能无法入定,但也只能将就了。
于是我半闭着双眼,想象着眼前的沙海就是“清风泽”大湖,头顶的阳光就是湖畔密密麻麻的胡杨林、芦苇滩,身边的坐骑和骆驼就是大湖上随风漂浮的扁舟。
我、古兰朵、兰果尔还有亚米卡正坐在扁舟之上,在大湖里欢乐的嬉戏着。
酷热慢慢的退去,我似乎能感到湖面的清风正徐徐吹来,真是舒服极了。
就这样划啊划啊,忽然一股无比清冷的寒意向我袭来,把我拉回到现实之中。
我惊奇的发现夕阳已经西下,苦难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前方一条干涸的河道,就是我们今晚宿营的地方。
“少主你醒啦!你太神了少主!这是啥样的法术?教教我吧!”秦冲看到我醒来,开心的大叫道。
“此乃静心之术,你醒着就已经达到了这样的修为,根本无需学我的旁门左道了,不过师傅当年教的口诀我可以传授给你。”我笑道,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多谢师傅!”
秦冲向我躬身深施一礼,我们俩人都开怀大笑了起来。
苏叔说的对,我们这些商者正在人间的炼狱里行走。
每次劫后余生的清凉、欢悦和相聚,又何尝不是人间最大的福分呢!
第三十七章 楼兰绿洲
自从用了冥想术后,我终于在精神上克服了对于大漠酷热的恐惧。
但持续的热浪、缺水和炙烤对于身体的影响还是无法避免的。
我能明显感觉到体重的快速下降,皮肤在一天天的收缩。
原本圆润修长的双手,已经变成了酱色的的骷髅状,简直无法让人直视。
就这样在看似没有尽头的大漠里又走了七八日,一些多年行走此路的老伙计都开始出现了恍惚和绝望之态。
“伙计们!快要到孔雀河谷啦!大伙再忍一忍,多想想绿洲上的甜水、美食!呵呵,把脚下的步子都给我加快咯!”
在路边一处被黄沙埋没的废墟边上,爷爷开始不断的给他的伙计们打气鼓劲了。
全队人畜的饮水只剩一日的储备,如果不能尽快到达水源地,稍有差池众人就会活活渴死、热死在这无情的黄龙沙海里。
所以这个时候信心很重要,也只有爷爷能给大伙这样的信心。
他说孔雀河谷快到了,那就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带队20多年来,老伙计们已经形成了对爷爷的绝对信任。
“爷爷,你是凭什么判断的?孔雀河谷,楼兰绿洲?”走过爷爷身边时,我不禁停下来好奇的问道。
“孩子啊,绿洲上的云彩和大漠上空的流云是不一样的!你看前方的天空,白云浑厚而凝重,不似大漠里的那般飘逸,这都是因为所含水汽不同的缘故。还有这地貌,现在所站的这块废墟,当年初次行商的时候向导就带我经过这里,以后每年都没有间断过。我亲眼见他从有烟火的村落,变成了今日的这般模样。”
爷爷扶着我的肩膀,耐心的解释道。
“流云和地貌是我们在大漠里鉴别方位的两把钥匙,金城你要慢慢学会这样的本领。向导有时也会出错,葬身大漠的商队十有**都是向导带错了方向。所以要想活命,就要自己多用脑子想办法。在我们刚刚走过的这段沙海里,我至少记下了300个地标!如今不管从何处进入大漠,我都能把商队平安的带出去。”
看着爷爷无比自信的样子,我原本紧张的心里又慢慢平复了下来。
也明白,经过岁月沉淀积累下来的智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闯荡天涯、四海行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太多的生存密码需要去学会解读。
好在有爷爷、外公这样的高人常伴左右,真是幸甚至哉!
爷爷关于快到孔雀河谷的判断,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沿途沙堆中的废墟越来越多,这些废墟见证了千百年来的沙进人退。
也说明曾几何时,这里也是河水潺潺、胡杨遍地的绿洲。
嗅觉灵敏的骆驼们明显的加快了脚步,徒步的伙计们都有点跟不上了。
怎奈看山跑死马啊,当日晚间宿营的时候,我们连河谷绿洲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但整个下午,人畜的速度比前几日差不多快上了一倍,这使我不由的想起了汉书里记载的魏公曹操“望梅止渴”的典故来。
看来行商和领军一样,也应懂得如何鼓舞人心才是制胜之道。
直到第二日的下午,空气里传来了一股股甜甜的味道,前方沙漠的边缘出现了一望无际的绿海,就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少主!孔雀河谷到啦!楼兰故国到啦!”
身边的秦冲眼睛放光的欢呼了起来,所有人都癫狂般的脱去了遮阳的外袍,跟在驼马的后面向绿海的方向狂奔而去。
清凉的河水,茵茵的绿草、婆娑起伏的苇荡,还有胡杨林、胡杨林边放牧的羊群。
这些在清风泽大湖岸边早已看惯的风景,而今在我的眼里简直就是凡尘中的天堂,真是太美了!
行商之人都懂得适可而止,刚才还是如痴如狂、死里逃生的模样。
但真到河边的时候,大家反而都平静了下来。
只是简单清洗了一下过去十几日中未曾沾水的手脸,美美的饮了几口甘甜的河水,仅此而已。
当我正准备不顾一切扑进河里的时候,被秦冲一把拉了回来。
“少主,不能这样!染上风寒可是要命的事情!”
“秦冲说的对,甜水也不能多喝,我们这些长期缺水之人第一次补水不能太多,否则心肺会被激破,先前大漠里的煎熬可就白受啦,呵呵!”
爷爷和苏德尔苏叔也走上前对我哈哈的笑道。
爷爷亲自弓下身去,给我盛了一陶碗的河水,严肃慈祥的叮嘱道:“金城,记住了!三陶碗的清水足矣!这是初到孔雀河谷的极限!”
孔雀河也是冰山融水汇聚而成,河水冰冷而甘甜,我一口气把三碗的定量全部喝了下去。
“面对大河之水,渴不可豪饮、热不可沐浴,真是愁煞人也!”我把陶碗递给了苏叔,擦嘴苦笑道。
“少主,凡事适可而止,这是行商江湖中的生存之道,你慢慢就会明白的!”苏叔一边说,一边盛起一碗清水,品酒般的饮了起来。
“老爷,库木齐老东家过来了!”
顺着秦冲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外公正领着三位身着短袍、头戴尖顶高帽的楼兰人向这边快步走来,领头的那位长者应该就是库木齐东家了。
“易老爷!苏管家!你们好啊!我琢磨着这几日你们也该到了,果不其然!哈哈!”
库木齐老人远远的张开双臂,快跑着奔向爷爷,两位江湖老友来了个深情的拥抱。
“苏管家,鄯善国的美酒蜜瓜、肥羊燕麦全已备好!就等着你们的到来啦!”
库木齐老人开心的拉着爷爷和苏叔,向不远处的河边客栈走去。
看来我们商队是这家客栈一年中最重要的客人,客栈老板尽然如此隆重的前来迎接我们。
胡杨林中,孔雀河客栈红白相间的酒旗迎风招展,发出了悦耳的哗哗声。
石木结构的楼兰式建筑,平顶低矮少窗,同样有门厅、大堂、场院、客舍,但无论规模和排场,与我家的清风泽客栈都不可同日而语。
但还算清爽干净,比商道边上蚊蝇遮天的大路店要好多了。
秦冲告诉我,这间客栈最诱人的地方是它有一处与大河直接相连的洗浴池,很像我家长安月的汤池。
我们相约饭后即去那边戏耍,已经十几日没有洗浴了,浑身奇痒难受。
如同一层空皮囊贴在骨架的外边一般,轻轻一碰就可以褪去。
水!水!想到了洗浴,我又一下子饥渴难耐了起来。
“少主,这家客栈有一种汤水最为解渴、甘爽无比。据说是用来自中土的荼树之叶泡制而成,放于荫凉之处冷却之后才能饮用。每年我们商队到来时,库老爷都会事先准备几大桶放在门厅里供我们享用,等会我取来给你!”
秦冲已经看出了我的心事,嘻嘻的对我笑道。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走啊!”
我一刻也熬不住了,拉起秦冲就向孔雀河客栈的门厅狂奔而去。
正如秦冲所言,这墨绿色的汤液清凉爽口、略带苦涩,一陶碗入肚之后顿觉神清气爽,比清风泽老家母亲调制的冰镇蜜水还要好喝。
我又一口气喝下了三碗,才心满意足的在门厅外面老杏树下的草地上躺了下来。
感到原本干瘪的肌肤正在一点点的膨胀开来,就如原本干枯的胡杨遇水而荣一样,我感到自己完全的活过来了。
陆续到来的伙计们,无一例外的来到荼桶之前,争相豪饮了一番。
这时,我才注意到店里有两位碧眼丹唇的年轻女子,正在来回不断的往荼桶里续水。
楼兰美女我在清风泽见过几次,她们与吐火罗、贵霜、罗马女子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肤发。
燕麦色的肌肤、黑缎色的发辫,再配以高挺的鼻梁、天蓝色的杏目、婀娜的身段,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妖娆之美。
但奇怪的是,这两位美女尽然对我这位于阗国的帅哥视而不见,很是让人纳闷。
在于阗王城的大街上,就算是王公大臣家的千金遇见我也会暗送秋波,窃窃私语道:于阗夫人的长子,清风泽客栈的少主。
看来这趟大漠之行,本少主的容颜算是完全的毁了。
身边秦冲小子邋遢如乞丐般的模样,想都不用想,我只会比他更惨。
这种境况还想着人家女子的秋波,真是自讨没趣,我感到很是郁闷。
“少主,这两位美人是库木齐老爷的两千金,库日娜和库利亚。”秦冲在我耳边嘻嘻的嘀咕道。
“如此不堪也算美人?本少爷见的美女多了去了!”
我撇着嘴表示不屑,报了她俩对我无视的一箭之仇。
“反正我喜欢!”秦冲愣愣的自言道。
看着秦冲的滑稽模样,我差点笑出声来。
夫子有云:食色性也,正值青春年少的我们看来谁都逃不过这样的劫数啊!
库日娜姐妹可能是秦冲穿越沙海的最大动力,而我也正为这两位楼兰美女的视而不见而暗自伤神,二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第三十八章 楼兰姑娘(一)
走出大漠的第一顿晚餐甚是丰富,清炖肥羊、蒲昌海的咸鱼、新麦烤制的馕饼,美酒甜瓜应有尽有。
爷爷、外公他们身边有苏叔苏管家、库老东家、一班老伙计们团团围着,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恣情耍乐呢!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于是我和秦冲,还有几个年少的伙计,让店小二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另起了一桌。
羊汤泡饼,手撕羊肉,再来一碗楼兰的葡萄美酒,真是平生的快事也!
顾不得平时的斯文,和众兄弟狼吞虎咽的打扫完桌面上的美食,啃光了鄯善国的蜜瓜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捧着快要撑破的肚皮在那儿犯起晕来。
我感觉自己已经醉了,也感到了从所未有的舒爽和自由。
苏叔说行商之人要能承受人间所有的苦难,也要享遍世间所有的洪福,说的就是这样的境界吧。
过去十几日,是黄沙、酷热、干渴的阿鼻地狱,如今已是美酒佳肴的极乐人境了。
“易少主,热水已经备好,随我过去沐浴更衣吧。”
模糊之间,有甜润清澈的女子之音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叫道。
睁开眼来,店家千金库日娜正提着青灯,笑靥如花般的站在我的跟前。
“几位请随我来。”说完库日娜就径直到前面引路去了。
我们跟在她的身后,穿过大堂来到了后边的场院里。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幸亏了库日娜的灯笼,否则我们会走到旁边的大河里都不自知。
“库日娜,我们少主说了,想让你陪他洗浴,姑娘怎么样?”
已经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了,秦冲肆无忌惮的和店主家的千金开起了玩笑,还拉我做替罪的羔羊。
“你这小子皮痒了吧!本少主啥时说过这样的话?”
我踹了秦冲一脚,又在黑暗中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能有佳人侍浴,岂不是天大的快事!
前方的佳人没有回应,只发出了让人骨头都会发酥的嬉笑声。
“浴室到了,各位自便吧!”
浴室里热气蒸腾、灯火朦胧,已经有吃过晚饭的伙计在这边享用了。
灯光下的库日娜瞪大了杏眼,仔细好奇的打量了我一番,就像欣赏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一般,然后就从我身边哧哧嬉笑着走开了。
“本少主有如此不堪吗?”我很是恼火的问身边的秦冲。
“少主发如鸟窝、衣如乞丐、肤似饥民,何止是不堪啊!哈哈哈!”秦冲哈哈的大笑道,引来了周边的一阵爆笑声。
“洗澡!”我三下五除二脱去满是汗渍的脏衣,抬腿跳进了宽大的浴桶里,不再去理会这般混小子的奚落了。
真舒服啊!温热的汤水和干渴的肌肤接触之后,尽然发出爆裂的噼啪之声,让人无比的受用,使我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慢慢的困倦向我袭来,排山倒海一般,眼皮完全不听使唤了。
浴室连通着后面的客房,秦冲为我取来了睡袍,在客栈伙计的协助下,我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个的房间,一头扎到床上完全的昏睡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梦境、水洗一般的透明,平生以来我从未如此畅快的酣睡过。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外面的院子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伙计们正在打点着行囊,驼马牲口在食槽边悠闲的补食饮水,还有伙计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交流着什么。
他们或**着上身,或光着脚丫,一派放松无忧的快活模样。
我揉了揉眼睛,感到身上湿漉漉的、无比的清爽,干涸的肌肤在水液的滋润下终于又恢复了排汗的功能。
这时,秦冲打门跑了进来,手里抱着我昨日换过的衣衫,已经全部洗净晾干了。
“少主你醒啦!”他放下衣服,快活的冲我笑道。
白布短袍、赤脚束发、眼神顾盼流风,完全一个神清俊朗美少年的模样,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少主昨夜睡的太沉啦!怎么喊都喊不醒你!”秦冲麻利的叠好衣服,放进一旁的包裹里。
“秦冲,洗澡去!”
我披上外衣,不由分说的拉起秦冲,朝院外的河边跑去。
“还洗啊!少主!”
秦冲有点为难的叫道,看来他已经收拾妥当,不想浪费了这身打扮。
“睡了一身的臭汗,到大河里凫水那才叫畅快!”
外边晴空万里,太阳依旧白花花的照着四野。
但比起大漠里能让黄沙融化的酷热,这边的夏日已经是暖春了。
孔雀河是由上游大湖的溢水汇聚而成,所以没有于阗河丰水期时那般的汹涌澎湃,河水清澈见底,游到河中间,水深也只达到了我的颈脖。
“秦冲!下来吧!这么浅的水有什么好怕的!”
我在水里扎了一个猛子,朝着岸边的秦冲大声的喊道。
这家伙是个旱鸭子,不敢下水,正在岸边为我看护着衣服。
“少主!不行啊!一到水里我就发晕!你自个玩吧!”秦冲在岸边把双脚放在了河水里,舒心的回应道。
也难怪,西域诸国很少有像清风泽这般广袤的淡水大湖,有些人一辈子连流淌的小溪都没见过,更别说戏水了。
于是我不再勉强,神仙般的浸泡在这温凉的河水里,似乎忘却了天地间的一切。
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对岸传来,我抹了一把满脸的水珠放眼望去,原来是库老东家的两千金,她们从附近集镇采购归来,正好打河边经过。
“秦冲!怎么不下河陪你家少主洗浴啊!”
“你这伙计是怎么当的!小心你家少主那天不高兴,把你给卖了去!”
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把远处蒲昌海里的鸥鸟都惊动了起来。
“伙计陪浴有啥意思!要不两位姐姐下河来!我也舍命陪君子一把,咱们来个鸳鸯戏水怎么样?”
秦冲顽劣不恭的哈哈笑道,和这库家两千金打情骂俏,让他很是兴奋。
正是青春无忌的芳菲年华,又没有长者和外人在场,少男少女之间的情窦之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就怕本姑娘下河来,把你家少主给吓跑咯!”
两位美女嘿嘿笑着,尽然真的牵着坐骑来到了河边,她们是要明目张胆的欣赏本少主的裸泳啊!
我对着秦冲招了招手,这小子真是机敏,立马把浴巾包上石块掷给了我。
我把浴巾往腰间一系,潜入水底瞬间游到了她俩的脚下。
“小丫头!三番五次的戏弄我,今日就让你尝尝本少主的厉害!”我嘿嘿的坏笑道。
小妹库利亚反应快,跳着脚、嬉笑着跑开了。
老大库日娜的玉足已被我抓住,轻轻一拽伴随着一声尖叫,整个人都掉入了河里。
她在水里挣扎了一番,呛了几口水才浮出了河面。
我则幸灾乐祸的站在一边,欣赏着这幅可人的美人戏水图。
库日娜杏目圆睁,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水珠。
她抬起手来,把凌乱野性的发辫捋到了脑后。
“易少主,很好玩是吧!”库日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慢慢向我靠近。
突然,她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水里酥软的玉体和我缠绵的黏在了一起。
刹那间我整个身子都膨胀了起来,有一种天旋地转的快感侵袭着我的每一个毛孔。
库日娜微闭着迷离的双眼、吐气如兰,红润丰厚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双手搂住了她的纤腰,恨不能把她的全部都挤进我的躯体里。
我干渴欲裂,埋头咬住了她的红唇,在库日娜**的尖叫声中,我尝到了一种来自天堂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慢慢放开了乌日娜,匆匆趟过流淌的河水来到了岸边。
“少主,你玩真的啊!”秦冲失魂落魄的叫道,一边把睡袍递给了我。
“玩真的有怎样?谁让她勾引我的!”我不屑的笑道,披上睡袍,解下了水漉漉的布巾。
“这件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我就玩啦!调戏良家女子,老爷会把我丢在大漠里的!”秦冲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事跟你没关系,要处罚就处罚我好了!”我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商队里的这一条家规我是知道的。
不过库日娜勾引我在先,苍天可以作证。
这个楼兰女子确是世间的尤物啊!我快有点迷上她了。
“易少主!我已经是你的人啦!你跑不掉的!”
对岸的姐妹已经骑在马上了,库日娜远远的对着我威胁似的喊道。
而妹妹库利亚吃吃的笑声,则减轻了我和秦冲的顾虑。
其实我啥事也没做,就是在水里搂着她亲了一下,有啥大不了的!也没有其他的外人看见。
我不相信库日娜姐妹会把这样的男女之事告诉她们的父亲,会以此事来勒索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和调戏良家有个毛关系。
“秦冲,胆子要大一点!就你这样怎能娶到库家姐妹如此奔放的女子!库小妹归你啦,你就看着办吧!”我理好发髻,拍了拍秦冲的肩膀哈哈笑道。
“少主!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秦冲这才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羡慕的笑道。
“这个这个,呵呵,胆大包天就够啦!孤魂野鬼、热海地狱你都不惧,这区区楼兰女子何足道哉!”我哈哈笑道。
“少主英明!”
秦冲见风使舵拍马屁的功力也是一流的,他见我在敷衍,也就不再纠缠了。
第三十九章 楼兰姑娘(二)
晚间去大堂就餐的时候,我特地穿上了蝉羽薄丝缝制的中土汉服,脚蹬胡杨木屐,颈部挂着由50颗顶级玉石打磨而成的长命佛珠。
这串佛珠是奶奶慕容琼琳送给我的,由赞摩寺的主持亲手开光,据说有着辟邪驱魔之效。
于我而言,主要是为了好看,显得高大贵气。
我生怕库家姐妹把我的调戏之事告诉了爷爷或外公,依他俩的脾气,一顿皮肉之苦是跑不掉的。
我天生不怕挨揍,但在这些伙计们和库家姐妹面前接受家法训斥,那就太丢人了。
所以我不仅刻意打扮一番以增加底气,还把奶奶的这件护身符给请了出来。
秦冲跟在我的身后,一副战战兢兢、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知道我若受罚,第一个受连累的就是他这个随身的仆役了。
大堂里灯火通明,晚饭已经开始了。
爷爷看到我俩,特地站起身来,招手吆喝我们去他和外公所在的那一桌。
“金城,今日有何好事?如此盛装打扮,难道有心仪的女子不成?”
爷爷悠闲的品着美酒,看着我呵呵笑道,也引来了苏叔、外公等人的一片哈哈之声。
长途行商之人,向来短装长剑,很少有华服盛装的机会。
“晚间孙儿无事,随便穿着玩玩!呵呵!”
我干笑了两声,长辈开晚辈的玩笑,搞不清爷爷是在夸赞我还是责难我。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昆萤尚有爱美之心,何况豆蔻少年!金城,难为你啦!”
爷爷感叹道,他似乎对我有一种歉疚之意,一路走来让我这个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孙儿吃了太多的苦头。
“金城,你爷爷早就想着抱重孙子了!沿途邦国众多,不乏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姑娘!有相中的尽管告诉苏叔,我给你做主!哈哈!”
苏德尔苏叔大笑着站起身来,替我挪了一个位子,给爷爷、外公等人的陶碗里续满了葡萄酒液。
“哎!于阗易氏一门三代风流!悲哉!悲哉啊!”
外公面露不悦之色,可能想起了他的爱女,被家父的风流贻误终生的母亲。
他端起酒碗愤愤的离席而去,抱了坛美酒坐在门厅外的台阶上自斟自饮了起来。
“哈哈哈!尉迟老弟不去做僧人修道成佛,真是可惜啦!他怎知风流的乐趣,少不风流枉少年也!”
爷爷哈哈笑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搭伴行商与他最合脾气的是长安坊的卢羽爷爷,怎奈近年来这个老伙计疾病缠身已经不出远门了。
另外世道艰辛,途中山匪野寇众多,还要仰仗着外公和他的几位弟子给商队保驾护航。
所以两位老人尽管三句话说不到一块,但丝毫不影响两人在商道上的无间的配合。
大家伙对于他俩之间的分歧和嘴仗,早就见怪不怪了。
恰在此时,库木齐老东家笑容可掬的走了过来,向爷爷敬酒致意。
“这位小哥未曾见过,一表人才啊!”
喝完杯中酒后,库老东家才注意到站在爷爷身边的我,惊讶的夸赞道。
家有女儿待嫁的老丈,见到赏心悦目的少年之时,可能都是这个表情。
“老夫的长孙,名号易金城。再过几年我这生意就交给他啦!到时还需库老的多多关照啊!”
爷爷骄傲的拍了拍我,向库老东家介绍道。
作为晚辈,我赶忙出席给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少主玉树临风、英气逼人!易老哥,颇有你年轻时的风范啊!”库老东家伸手扶起了我,不停的恭维道。
“哈哈!那是当然!我的三个孙儿中,就这小子和老夫最像!”
库老东家的恭维让爷爷很是受用,他让苏叔又给库老斟满酒,两位老人一饮而尽。
“各位请稍后,容老叟叫来两位小女和少主相见,以后就是你们少年人的天下了,彼此间要相互照应才是,呵呵。”
库老东家回头对一旁的伙计低语了几声,伙计赶紧向不远处的柜台跑去。
我的心脏急促的跳动了起来,能感到脸在发烧。
雅间外边就餐的秦冲,也一直在紧张的朝这边张望,特别是我和老东家谈心的时候。
我明白,库家姐妹没有把下午的事告诉他们的父亲。
以楼兰人恩仇必报的脾性,如果这位老丈知道我刚刚亵渎了他的闺女,他非宰了我不可。
说话功夫,库家姐妹已来到了我的眼前。
“女儿们,快来见过易少主,易金城公子!你们易叔的长孙!”库老东家抚着短须呵呵笑道。
“我的两位小女,老大库日娜,次女库利亚。”
尽管窘迫的要命,我还是不失风度的给库家姐妹鞠躬施礼。
顽皮的库利亚已经嘿嘿的笑出声来,而库日娜却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深深的鞠躬还礼道:“见过易少主。”
然后抬起那双蓝宝石一样的杏眼微笑着瞅着我,那多情的秋波能把我淹死。
“易老哥,尉迟兄!尉迟兄呢?呵呵。”库老东家四周扫视了一番继续笑道。
“我们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二位长辈如不嫌弃,就在我这两女子中选上一位做你们的孙媳妇如何?果真如此,我们楼兰库家可就高攀咯!”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啊!将来我的清风泽客栈就需要一位如你家女子这般的孙媳管家理事!不过这事我和尉老头都做不了住,得我的儿媳于阗夫人同意了才行,孙子辈的婚姻大事,我们已做不了主咯!”
爷爷抚掌大笑道,看来他对库老东家的建议很是满意。
“阿大,你说啥呀!”库家姐妹面露羞喜之色,不好意思的跑开了。
而我也没有想到情节会有如此颠覆性的变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心里此生愿意娶回为妻的,只有早已远去的亚米卡,其他的女子全是逢场作戏。
库老东家的当面指婚,尽然得到了爷爷了首肯,让我很是为难。
我暗下决心,这趟商途之后,一定要去西海云国的罗马,找回我的亚米卡,娶她做我的妻子。
晚餐之后,秦冲陪我回屋,途中他嘿嘿的坏笑道:“恭喜少主,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我肯定不会娶库家姐妹为妻!你不要瞎想了!”我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恭维。
“难道少主另有新欢?是兰果尔吗?”秦冲赖着不走,好奇的打听道。
我站起身来,狠狠踹了他一脚,秦冲这才老实了下来不再问东问西了。
“秦冲,我明年准备走一趟云海西国,到罗马去,你愿不愿意陪我一道?”
我取下护身佛珠,小心的放进随身的包裹中。
“云海西国?那是在天边啊少主!老爷都没有走过!据说要翻越无数的高山大漠,漂洋过海才能到达这个国度,你去那儿干嘛?”
“就说你愿不愿意吧!”我不耐烦的叫道,秦冲作为贴身的跟班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
“愿意!当然愿意!只要少主需要,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秦冲犹豫了一下,似有心事。
“放心吧!从罗马归来后,我向你保证,一定把那个库家小妹给你娶回来怎么样?”
这小子的鬼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也就许了个空头承诺,做了个顺水人情。
“多谢少主!少主晚安!”秦冲开心的鞠躬作揖道,满心喜悦的回屋去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轩窗照进了屋里,更增加了一丝冷意。
客栈的家眷区那边隐隐传来了女子的歌声,一首楼兰绿洲上的古老情歌。
是多情迷人的库日娜在为我而歌吗?
第四十章 楼兰姑娘(三)
在孔雀河客栈停歇的第三日上午,由鄯善国都?g泥城南下的客商带来了一条亦好亦坏的消息。
北方大漠这段日子妖风肆虐、黄沙漫天,此时通过凶险难测。
“往年春季才有的天气,怎会这时候才来?”听到此消息后,爷爷很是不解。
这条商途上行走已有二十多载,从未出现此等乱了节气的事情。
“那凉州的主人都换姓张家了!这节气焉能不变?大哥不要再多虑啦!”,外公很是不以为然道。
“尉迟兄说的甚是,我等可以多歇息几日,等兵强马壮了再上路岂不是更好,呵呵。”苏德尔苏叔笑着附和道。
爷爷爽快的接受了二人的意见,就此安歇了下来。
每日在库木齐老东家、还有外公、苏叔等一班老伙计的陪伴,喝酒耍乐摆龙门,很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
楼兰故城及周边的风物人情,这些年来他们早已看腻了,还不如窝在客栈里舒服。
但我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来到这个神秘的楼兰,心里还有很多的好奇。
所以关于这边的美酒、女子、还有市井饮食,我都想看遍尝遍,这样才算不枉此行。
“秦冲,去问一下库家姐妹有没空闲,陪我俩去王城开开眼界!”
午餐过后,我和秦冲坐在河边发呆,库日娜姐妹正在客栈外边的场院里晾晒着床单衣裳。
远远欣赏着这两位楼兰女子婀娜忙碌的身影,我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很荒诞无耻的想法。
如此无聊闲散的夏日,有两位美女作陪畅游楼兰故城,岂不快哉!
“少主,还是你去问吧。这不是去找骂嘛!”秦冲苦着脸道。
“胆小鼠辈,就你这气魄,库家小妹这辈子你就甭想了!”
见命令不行,我就拿出了库家小妹来刺激他,请将不行就激将。
秦冲果然中招,呼哧站起身来,满脸忿怒的脱去短衫,光着半个身子朝库家姐妹晾衣的场院径直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这小子回来了,已经由怒转喜,满面春光的嘻嘻道:“少主,她们答应了!但还要去禀报库木齐老东家,一会就来给我们回话!”
我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这两楼兰女子真是爽快。
“易少主,我阿大同意啦!咱们何时动身?”
秦冲的话音刚落,库家小妹库利亚就满心欢喜的从场院那边跑了过来,开心的如同飞出鸟笼的金丝雀一般。
看来平时客栈生意忙碌,库家姐妹很少有外出游逛的闲暇。
这次库老东家可能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了女儿们几日的假期。
正值青春年少贪图玩乐的年纪,有了与我等这般少年郎结伴同游的机会,她俩当然高兴啦!
“那还等啥,马上就出发!秦冲,你去备马,我过去和爷爷他们说一声!库利亚,我们一会在客栈旁的道口边上会合!”
吩咐完毕,我们三人就分头准备去了。
客栈门前的河边有一座凉亭,远远就能看见爷爷、外公、还有库木齐老东家等人,正围坐在一起对弈饮酒,一派悠然休闲的模样。
这帮老江湖们,我真是服了他们。
“爷爷,外公!我和秦冲想去楼兰的老城看一看,不知可否!”
站在凉亭的下面,我对着爷爷他们深鞠一躬道。
“金城,库家姐妹和你们一同前往?”爷爷敲着棋子回头笑问。
“正是!”我有点不安了起来。
“老苏,取点银钱给他!金城,到了老城不可吝啬,她们女子喜爱的物件尽管买来送与人家,你可明白?”
爷爷对身边的苏叔吩咐了一句,又回头向我问道。
“孙儿明白!”
我暗暗窃喜,听说奶奶慕容琼琳当年是于阗王城数得着的美人、长安坊慕容家的长千金。
爷爷可能也是采取如此手法,把她娶回“清风泽”的。
库家姐妹于我而言,途中的玩伴和向导而已,爷爷可能会错意了,或者他很看好库家女子将来做自己的孙媳妇。
“我家女子贪玩好动,途中贤侄切莫见怪,更无需破费!呵呵!”库老东家摆手哈哈笑道。
他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或者也如爷爷那般在有意的促成我们。
“金城!途中不需欺负人家女子!如有越轨之举,回来小心你的脑袋!”
外公不愧是王城的武将出身,教训起自家的子弟也带着杀气。
“孙儿明白!孙儿明白!”
接过苏叔递来的纹银之后,我赶紧鞠躬退了出来,长长舒了口气。
回房之后,梳洗换衣完毕,我手持佩剑来到了场院里。
秦冲早已备好了鞍绳,鲜衣怒马的立在那儿等候着我了。
我俩翻身上马,就如参加于阗王城的春郊围猎一般,嘘着长哨离开了孔雀河客栈的场院,来到了事先约定商道路口。
库家姐妹也随后打马奔了过来,这俩女子已换上了紫色的彩裙盛装,无数个发辫在风中如蝴蝶般的飞舞,别有一番让人心动的妖娆之态。
“库日娜,我们出发吧!”
我和秦冲很绅士的拔马让出道来,让库家姐妹在前边引路先行。
“易少主,现在去楼兰老城肯定来不及了,我们没法在落日之前赶到那儿!要不带你们去另外一处好玩的地方,明早再前去老城,二位看看如何?”
库日娜微笑着征求我和秦冲的意见。
“你们楼兰除了这孔雀河、蒲昌海、老城商街,还有另外的好玩之地?”
秦冲表示质疑,他随商队路过楼兰不下十余回,也算是半个本地通了。
“有啊!就在前方昆仑大山与大漠相连的地方,有一处我们鄯善国最大的葡萄酒坊!你们在我家喝得美酒,都是那儿酿造的!”
库小妹库利亚用马鞭指着东北山峦起伏的地带天真的笑道。
“好吧!就去美酒庄园!今晚我和秦冲还要试试二位姐姐的酒量,美酒佳人不亦乐乎!哈哈!”
库日娜的提议正合我的心意,想到其中的妙处我不由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库家大姐似乎看出了我的伎俩,坏坏的媚笑着看了我一眼。
“那两位就随我们来吧!”
说完,库日娜轻挥鞭儿驱马上前带路去了。
四人在荒漠里纵马驰骋了近半个时辰,前方的山峦越来越高,最后完全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我们终于到达了库家姐妹所言的楼兰美酒的原产地---五色海酒坊。
没想到在大漠沙海之中,会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一望无垠的葡萄种植园从远处的昆仑大山余脉的缓坡上蜿蜒而下,一直延伸到西边黄龙沙海的边缘。
绿绿葱葱,果香四溢。
近处一座纯胡杨木打造而成的平台状建筑,应该就是这家酒坊酿造藏酒的库房了。
库房外的场院里,一只远地而来的胡人商队,正在把一坛坛美酒佳酿小心的装进驼背的皮囊里。
按照每峰骆驼二十坛计算,这支商队本次起运的美酒有一千坛之多,足可看出五色海酒坊生意兴隆的盛况。
库房不远的高台有一处很别致的小型客栈,是酒坊为方便前来买酒的远客食宿而临时设置的。
俗话云:酒香不怕巷子深,五色海的酒香引来的不止是买酒之人,也有我们这样的食客。
还没有到晚间营业的时间,大堂里很是清静。
酒坊伙计与库家姐妹似乎很熟,我们四人刚刚落座之后,他们就叫来了酒坊的女主人,一位精明而丰胰的楼兰妇人。
“库日娜库利亚!你们来啦!”
人未至声先到,一看就知是个爽快的店主。
“姨妈!姨妈!”
库家姐妹亲热的起身迎上前去,原来她们是亲戚,难怪带我们来这边。
有点为自家亲戚招揽生意的嫌疑,这让我有点不快。
“姨妈,今日我们不是过来取酒的,是来当一回食客!”库日娜挽着胖妇人的胳膊开心的笑道。
“这两位小哥是?”
五色海夫人没有理会库日娜,径直来到桌前看着我和秦冲好奇的笑道。
“见过夫人!”
“见过夫人!”
我和秦冲赶紧离桌鞠躬施礼,这也是对于前辈长者应该的尊重。
“姨妈,这位是于阗国清风泽客栈的少主易金城,这位是他的门客秦冲!他俩都是我们的客人,你今日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库小妹向她的姨妈撒娇着介绍道。
“于阗夫人!久仰大名啊!今日得见她的长公子,真是三生有幸啊!呵呵!”
听完库小妹的介绍后,五色海夫人两眼放光的笑道。
她尽然知道我母亲的江湖雅号,这让我很是惊奇。
“叨扰夫人!请给我们这桌先上五坛美酒,半只肥羊外加二斤熟牛肉!”
我不愿和这位长辈再??孪氯ィ?苯邮├竦憔频悴恕?/p>
“少年豪杰啊!”五色海夫人大声笑道,再看看身边的两位外甥女,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柯吉尔,去把库房里那几坛二十年的酒酿搬过来,还有那套酒器!”她转身对一旁的伙计吩咐道。
很快美酒和酒器都送过来了,令我惊讶的是酒器不是一般的陶碗,而是四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
我家也有一套这样的酒器,据说是当年奶奶的父亲、长安坊的原主人慕容秋曾外祖父送给她的嫁妆。
用顶级美玉手工磨制而成,价值连城。
五色海夫人尽然用这样的酒器招待我们,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夫人,请给我们一般的酒器吧,这些夜光杯太过珍贵,我等受用不起!”
“远方的贵客前来,怎能用那些粗糙的器物!呵呵,这夜光杯可比不上你家长安坊的美玉酒盏,是从前路过的一位拜占庭商人送给我的,说是什么玻璃器物,在他们的君士坦丁堡值不了多少银子!”
五色海夫人慈爱的笑道,一边亲自给我们每人斟满了第一杯酒,她看来真是把外孙女的客人当成自己的贵客了。
“肉食一会就上来,良辰美酒、青春少年!我这个老奶奶就不在这碍眼咯!呵呵!”
和我与秦冲各碰了一杯后,五色海夫人就知趣的离开了。
第四十一章 楼兰姑娘(四)
“易少主,你方才不是说过要试试本姑娘的酒量吗?现在好了,夜光杯、美酒还有肥羊,我们每人何不先来上十杯?”
五色海夫人离开之后,库日娜挽起了衣袖对着我嘻嘻笑道。
“少主!两位姐姐!在下从不饮酒,一杯都能醉倒!”
还没有开始,秦冲这小子就举手认怂了。
要不是看在前几日酷热的沙海之中照顾我的份上,我真想上前去狠狠的揍他一顿。
“秦冲,少主的门客不喝酒怎么能行?还不快点斟酒!”
库小妹库利亚也对秦冲的扫兴很是不满,大声的叫道!
“不喝也好,等会我们三人都躺倒了,由你负责善后!”库日娜嘿嘿笑道,顺便也给了秦冲一个下坡的台阶。
“好??姐姐!斟酒我在行!第一杯!”
秦冲是何等机敏之人,顺势就抓住“绳子”抱起酒坛,给每人面前的夜光杯里斟满了葡萄美酒。
刚才还没有在意,现在可以闻到浓浓的酒香扑面而来。
紫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夜光杯里,蒸腾起一层薄薄的雾岚。
没想到临行前的一句戏言,库日娜尽然当真了。
不过对于喝酒,本人虽然还谈不上善饮,但从来都还没醉倒过。
我家客栈里什么酒都有,乌孙马奶酒、疏勒驼奶酒、本地羊奶酒、还有中土的清酒、包括楼兰的葡萄酒。
那些常驻我家的歌舞伎姐姐们,个个都是酒鬼,身长八尺、力壮如牛的客商,都能被她们灌的烂醉如泥。
我经常和她们在一起玩行酒令的游戏,最惨的一次喝下十陶碗的驼奶酒,也没有醉倒,只是头疼欲裂。
这是我迄今为止饮酒的最高记录,一陶碗至少是三夜光杯的分量,况且驼奶酒的烈度远胜于葡萄酒。
先来十杯何足惧哉,库大姐!你就等着躺倒吧!
“喝像太难看,在你姨妈这儿不太好吧?”我故作推托的笑道。
“在这就如在自家一般,来!我的第一杯已经干了!”
这个不怕死的女子尽然向我亮了下杯底,果真是一饮而尽。
再不接受挑战,我于阗国清风泽客栈的江湖颜面何存?
于是我毫不犹豫的端起杯来,干尽杯中酒。
“好酒!好酒!”我开心的叫道。
清爽、醇厚、苦涩中还带有淡淡的甘甜之味,二十年佳酿果然不同于一般的酒水。
下酒菜已经上桌,肥羊炖还冒着热气,熟牛肉泛着油光,还有一盘时新的果脯、一碟盐腌野葱。
一下子把人的食欲完全的勾了上来,我忍不住拿起小刀,准备割下一块肥羊炖来。
“不许吃菜,违规者即为输家!”库日娜杏眼圆睁,似笑非笑的制止道。
而秦冲已经倍加殷勤的斟满了第二杯酒水,随手拿起刀叉,大块的朵颐了起来。
库家小妹则抱着胳膊,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和她的老姐,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盖世的英雄怎么能挨一个弱女子吓住,我从秦冲手里接过酒坛自斟自饮了起来。
十杯酒水的量转瞬之间全部喝完,我还稳稳的坐在那儿。
“哎呀!姐姐我认输啦!再这样喝下去,不但辜负了这美味佳肴,也辜负了窗外的良辰美景。”
库日娜迟我一步,喝得满面桃花,放下酒杯后她似乎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双目朦胧、含情脉脉对我笑道。
她随即亲自起身割取一大块的肥羊炖,放到我的碗中,又撒入了半碟的咸盐野葱。
“野葱肥羊配上葡萄美酒,是我们楼兰人款待贵客的珍品菜肴,还请少主品尝。”
她热情的推荐道,一改最初剑拔弩张的拼酒架势。
既然主人已经举戈而降了,我这个客人当然也是客随主便放了她一马。
楼兰的国菜果然名不虚传,肥羊炖入口即化,野葱特有的香味很能刺激人的食欲。
葡萄美酒更是与奶酒、清酒不同,需要慢慢的品饮才能喝出其中的味道来。
“秦冲,别光顾着吃肉,如此美酒一杯不饮岂不可惜!来!仅此一杯!呵呵!”
我给秦冲斟满了一杯,也想试试他的酒品,这家伙在两位美女面前太不给我面子了。
“少主既然有令,就算是鸩药,我也会喝下去!”
秦冲慨然赴死一般站起身端起酒杯,对着我们一饮而尽。
如此庄严之态有点滑稽,我们三人都忍不住爆笑了起来,也陪着他干尽杯中酒。
美酒的功能很快显现,先是脸和脖子,然后是双手,最后连秦冲的双眼,都如同充血一般的通红。
天下尽然真有对酒水如此过敏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秦冲这小子虽然有点滑头,但还算实诚可靠,没有诳我。
“老伙计,你如此身板怎能闯荡江湖啊!”我真诚的拍拍秦冲的肩膀,为刚才的刁难向他表示了歉意。
“秦小哥,你的命有点苦啊!来来来,多吃点肉食补偿一下!”
库小妹哈哈笑道,站起身把半盘的熟牛肉都倒入了秦冲的碗中。
而库日娜已经端来了清水蜜瓜,给秦冲解酒。
“没事没事!你们敞开了喝不要管我!”
秦冲有点尴尬的笑道,把我们的空杯再次续满酒水。
说话之间窗外的夕阳已快西下,我们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伙计!结账!”我对一旁的店里伙计挥手叫道。
“夫人临走时吩咐过了,库家小姐的客人也是她的贵客,这一餐算是夫人请客!”伙计跑了过来,对我等笑道。
“这样不好吧?怎能让你家夫人如此破费?”我有点为难的看着库家姐妹。
“易兄,你就不要客气啦!在我姨妈这儿怎么可能收你的饭钱,明日去王城的开销由你来全包就是!走!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库日娜不由分说的拉起我,出了五色海客栈的大堂,来到了洒满夕阳余晖的山坡上。
眼前的风景真是太壮阔了!
背靠巍峨苍茫的昆仑大山,脚下是连绵起伏的葡萄绿园,更远处则是无边无际的黄龙沙海。
夕阳的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而银盘一般的圆月早已高高的挂在了深蓝的穹庐之中。
库日娜在一处平坦的石台上盘腿坐了下来,长长的嘘着酒气。
库利亚和秦冲这两顽皮的少年,已经冲进了园里摘葡萄去了。
“易兄,你知道吗?我和库利亚是在我姨妈这儿长大的!”库日娜看着远方幽幽的叹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你姨妈对我们这么好,今日把压库的陈酿都搬出来了!”我在库日娜的身边坐了下来。
“是的,我阿妈去世的早。我们在五色海这边长到了十岁,才回到孔雀河阿大那儿的!姨妈待我俩就像亲闺女一样。”库日娜有点忧伤。
看来每个人的人生都差不多,看似美满,实则都有诸多的不幸。
库家姐妹人之初时就没了阿妈,而我如今连家父的音容模样都忘记了。
我没有言语,靠近库日娜拉拉她的纤纤细手,也算是一种安慰。
“易兄,你有点讨厌我是吧!”库日娜幽怨的回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会讨厌她呢!库日娜是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子。
之所以作出讨厌之态,是因为我的心里有亚米卡,就不能再用情于其他的姑娘了。
“库日娜,你很我的阿妈!”我迂回道。
“于阗夫人!易兄,说说看我那点像你的阿妈了!”库日娜欣喜的抓住我的胳膊,妩媚的笑道。
“美丽端庄!持家有道!古道热肠!”
“还有呢?”库日娜急切的问。
“还很强悍,家父当年就是受不了我母亲的欺压才离家出走的,至今也没有回来过!”我淡然笑道。
母亲平日里温暖如春,仁慈大度。
但发怒咆哮的样子我也见识过,和外公尉迟彪如出一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也!
这下轮到库日娜沉默不语了。
秦冲和库利亚很快就回来了,欢天喜地的带回了好多串紫珍珠一般的新鲜葡萄。
我们四位少年,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坐在石台之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吃着甜透心的浆果,天南海北的闲扯着,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
“库日娜,前晚我听到有女子唱歌,你家客栈里也有歌舞伎?”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感到夜色中已有了深深的寒意。
“那是我阿姐唱的!库日娜的歌喉比王城里的乐师还要美!”库利亚笑嘻嘻的嚷道。
“库姐快给我们来一首!”秦冲跟着起哄。
“库日娜来一首吧,不要辜负了这良宵美景!”
我也真诚的相邀道,很是想念那月夜里如水般悠远的歌声。
库日娜沉吟了片刻,并静静的唱了起来。
“禽兮咕咕,夕下云端。昌海之羽,赠伊为冠。朝去王市,贾帛裁衣。送之与君,天涯永念。”
母鸡还在咕咕叫寻窝下蛋,
夕阳已然西垂落下了云端。
少年送来蒲昌海里雁鸥的彩羽,
做我花冠上的佩饰。
清早去王城的集市,
买来布帛裁剪成衣。
送给远行的情郎啊,
千万不要把伊人忘记。
第四十二章 王城邮驿
因孔雀河的历次改道,蒲昌海日渐萎缩,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楼兰,这个大漠边缘因水而兴的绿洲小国,在大汉年间就已被如今的鄯善国所取代。
但世代在此逐水而居的原住民,还习惯的称自己为楼兰人。
幸运的是,楼兰故国的王城还在。
只要蒲昌海之水一日不死,这座昔日繁华如烟的王城,肯定还会如千年不死的胡杨那般,在这个世间永远的繁衍下去。
楼兰王城和于阗国都在建筑风格上十分的相似。
泥砖平顶的官署、民居,鳞次栉比的散布于胡杨的绿荫之中。
喧哗热闹的商街,从王城的北门开始,沿着蒲昌海左岸的砂石马道,一直延伸北门的税卡之外。
商街市场里销售的物品,和于阗王城略有不同。
这边的店家大多为中土过来的汉民,所以丝绸交易的铺位差不多占了大半个街面。
莎草纸是当地的特产,西域一带官家庶民所用纸张,十之**都来自于楼兰。
沿着商街一路走来,有很多家卖纸造书的商社散布于街头巷尾。
这边的驼马市场我也早有耳闻,今日终于得见,很是欣喜。
市场里大宛马、乌孙马、匈奴青马、北地的双峰驼应有尽有。
来自中土的商人贩卖丝绸所得的银钱,大多在这边换成了马匹骆驼,带回汉地后可以得到翻倍的利润。
而在于阗王城,最多的商家则是如“长安坊”这般的玉石作坊。
陈年佳酿的葡萄美酒后劲十足,昨日晚间听完库日娜美妙的情歌之后,我们就回屋休息了。
酒性的发作也就是从那一会开始的,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日间所食的肥羊牛肉、蜜瓜浆果,当然还有美酒,全部奉献给了客房后边那条沿坡而下的山溪。
半夜的折腾之后,我才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间,库日娜过来敲门,我才慵懒的从铺上爬起,浑身难受的如同散架了一般。
“易兄昨夜睡的可好?”
库日娜看着我坏坏的笑道,把一碗刚沏的蜜水放在了窗前的木案上。
这个鬼女子肯定已经看出了我的颓废之态,或许她早就知晓会有这样的结果。
“还好,总算还活着!都是拜你所赐!”我苦笑道。
捧取门外的山泉洗漱完毕,喝下温热的蜜水之后,体内的五脏六腑才慢慢的归位,人也一下子清爽了起来。
“易兄,你这可是冤枉好人了!是你自己吹嘘驼奶酒能喝下十碗,这二十杯的葡萄酒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库日娜瞪大了杏眼,受屈似的撒娇道。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有点疑惑,昨晚石台之上的豪言壮语,现在我一句都记不起了,只记得库日娜的歌声。
“你说过!秦冲,库利亚可以作证!”库日娜嬉笑道,一边给我整理着凌乱的床铺。
说话间有伙计过来,请我们去大堂里享用早餐。
秦冲和库利亚已经先到了那边,正谈笑甚欢的给我们四人分派着刀叉碗箸。
早餐有馕饼、胡麦粥,咸牛肉、羊羹汤。
我只要了半块馕饼和一碗胡麦粥,一夜的宿醉,羊羹汤这般的油腻只物,我暂时是吃不下了。
“少主,你昨日吃坏肚子了吧?夜间去了那么多趟茅厕!”
秦冲全身的红斑已完全的褪去,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气,正羊羹汤泡馕饼吃的不亦乐乎。
“知道我夜间出去,你为啥不起来陪我?”我有点不快的诘问道。
这小子真是大煞风景,饭食间竟谈论如此污秽之事。
“你们还让不让人吃饭啦!”一旁的库利亚更是满脸厌恶的嚷道,狠狠踹了他一脚。
“我、我怕惊扰了少主的美事!”
说完秦冲迅速瞟了我和库日娜一眼,就埋下头狼吞虎咽去了。
整个席间,他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库日娜听罢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尽然没有责难秦冲,却向我嗔怪的瞪了一眼。
只有库利亚满嘴食物爆笑的喷了一地,场面甚是尴尬。
而我,却很是受用,秦冲无意中为我报了宿醉的一箭之仇。
早餐之后别过五色海夫人,我们就马不停蹄的向楼兰王城赶去。
到达那儿已是午时了,牵着马走在王城的大街上,我仿佛来到了祖先居住的故土一般。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汉人。
长衣宽袖、峨冠博带的老丈,肤如凝脂、发似青丝、笑靥如花的女子。
束发美髯、身背长剑的壮士,还有总角的孩童、摇着蒲扇的老妪。
和印象中如爷爷、外公、秦冲这般的汉人,有太多的不同了。
或许是久居西域胡人之地的缘故,我们这些正宗的汉家子弟,已经快被当地的原住民同化了。
不仅在饮食、口音、衣饰上趋向于胡地,人的整体气质也似乎在胡化。
难怪爷爷当年不顾母亲的反对,那么义无反顾的把年幼的武威、长安弟弟送到洛阳去读书呢!
他原来是怕自己百年之后再过上几代,我们这些易家子弟,会忘记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是汉家的血液。
“易兄,你是汉人吗?”库日娜观察着路边过往的行人,再回头看看我好奇的笑道。
“如假包换,我爷爷、外公、家母全是汉人,只有奶奶、家父这边,有一半的吐火罗血统。”我有点无奈的笑道。
“易少主,你一点也不像汉民,更像吐火罗人!”
库日娜有点童言无忌,要是被我爷爷听到了,非扇她大耳光不可。
“胡说!我们少主分明黑头发黑眼睛!哪一点像你们胡人了!”
秦冲据理力争的和库利亚抬起杠来,看来在原则大义上,他还是一位是非分明的好汉。
“呵呵,我也觉得自己更像吐火罗人!”我打断了他们二人在大街上的吵闹。
“你们看,我的吐火罗官话比中土雅语顺畅百倍,更喜欢胡地的馕饼而厌食汉地的粟米!看来这趟中土之行我真是跟对了!”
我不顾三人惊诧的眼光哈哈笑道,牵马快步朝前边走去。
在这之前,对于远赴中土汉地行商,我只有江湖的豪情而无爷爷一直强调的家国情怀。
但从此刻开始,这种寻根的情愫已慢慢的植入到我的血液之中。
在商街一处客栈的边上,有一块不太显眼的汉书招牌引起了我的注意。
“洛城邮驿”!还有这样的买卖?
我赶紧招呼四人在街边的胡杨树下拴好马匹,回身进到店里看个究竟。
看店的是一位年方二八的汉家女子,素缟长裙、五彩的发带挽起黑玉般的云鬓、面如桃花目如秋水,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婉约之美。
“几位客官,要寄家书还是物件?寄往何地?”店家女子笑意盈盈的迎上前来。
“家书家书!寄往于阗国的清风泽客栈!”
正在欣赏汉家女子的美貌,被她冷不丁一问,我不禁愣了片刻,但很快回过神来。
离家这么长时间了,何不在此给母亲和古兰朵她们修一封家书呢?也省得她们在家挂念。
“对不起客官,本店只做通往汉地的生意,西域诸国的本地单子我们暂不代理。公子可以前往官家的驿站,他们也办理这样的业务。”
甜甜的陇地雅音,让我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请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我忍不住如市井里的浪荡公子一般,打听起人家姑娘的家事出生来。
“小女上官燕喜,客官请慢走!”店家女收敛起笑容,很礼貌的抬手送客接待另一位客官去了。
平生第一次在女子面前碰壁,我悻悻的回到了大街上。
不知啥时,秦冲和库利亚已经牵马走到前边去了,只有库日娜陪在我的身边。
“看来易兄也是一位多情的公子啊!大街上的美丽姑娘见一个爱一个!”库日娜幸灾乐祸的嘲笑道。
“你想多啦!呵呵,第一次见到如此清纯的汉家妹子,所以有点失态!”
“公子莫要狡辩!不过我也要奉劝易兄一句,如公子这般的多情,在你行走的那条商路上是没有办法生存的!”
说完之后,库日娜有点气恼的不再理我,快步上前追赶秦冲他们去了。
第四十三章 楼兰如梦
拉着库家姐妹来楼兰王城,原先有两个目的。
一则追忆一下这座故城昔日的繁华。
在清风泽客栈里,我曾经听到过太多关于这座城邦的美好传说。
某位贵霜商者爷爷的爷爷,在这个王城里爱上了一位美丽的楼兰女子,二人约好了长相厮守、永不变心。
可等这位老爷爷回到贵霜国处理好家事,再行北上楼兰王城的时候,他心爱的女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位贵霜前辈从此万念俱灰、削发为僧,成为在楼兰国里最早弘扬佛法的外邦比丘中的一位。
还有一位萨珊商人的先祖,也与他的楼兰恋人荡舟蒲昌海渔猎为生,从此再也不愿归去。
等等,等等!葱岭以南诸国而来的所有商队,他们的先祖前辈,几乎都有与楼兰国有关的野史轶事。
或者被爱,或者被骗。
亦或涅??成佛,亦或堕落成盗。
关于富贵,也关于贫困,不一而足。
这样的故事听多了,楼兰对于我而言就成了一处神秘的所在,尽管它早已成了鄯善国的属地。
如今从此路过而不去朝圣一番,将会是终身的憾事。
另一个目的肯定是和楼兰的美女有关了,正值青春年少、风流倜傥之年,虽然心中早有所属,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哪一位少年闯荡江湖、纵横天下的人生抱负,不是为了阅遍世间的春色?至少是其中之一。
可不曾想到,在这王国的古城里转悠了半日,打动我心的尽是一位芳名上官燕喜的汉人邮商之女。
而今楼兰故国神秘的面纱已然褪去,美貌如库家姐妹这般的楼兰姑娘正伴随我的左右。
一路过来的好奇心一下子减去了大半,连接着逛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要么找家馆子好好的吃上一顿,还掉库日娜的人情。
但我最想做的还是退回到那家邮驿,找那位汉家少女聊上半天。
库家姐妹这时逛街的兴致已经上来了,她们把马匹都交给了秦冲,拉上我这位付账的施主,一家店一家店闲逛了起来。
这对姐妹似乎对所有的物件都感兴趣,但又都是看得多买得少,好像在为我省钱一般。
几十家店铺逛下来,姐俩仅就各买了一顶羔羊皮彩羽尖顶小帽, 戴在头上甚是好看。
如此一来,我也没有了中途退场的理由,只能陪这两位美女硬着头皮一家家的瞎逛游下去。
牵着四匹坐骑跟在后边的秦冲 ,似乎有点受不了了。
“少主,午饭的时辰到了。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吧,马匹也有个补充食料的地方!”
秦冲的建议正中我的下怀,前方正好有一家提供饭食的店家,征求了库家姐妹的意见后,我们就进入了客栈。
有伙计接过秦冲的马匹, 拉到后院补食去了。
我们四人找了处清爽干净的雅间坐了下来,小二马上送来了解渴的果茶。
“库日娜,饭后我们是继续逛下去,还是去其他的地方?”我品了口茶,故作关心的问道。
“易兄,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在这边住一晚吧!明早再回去!”库利亚央求道,她正在逛街的兴头上。
“少主,你好像有啥心事啊?住一晚吧!楼兰乐坊的歌舞伎表演很好看,几年前我陪老爷他们去过那儿!”秦冲也来了兴致。
只有库日娜没有做声,她杏眼圆睁的瞪着我,嘴角挂着几分不屑的坏笑。
她也许早就看出来从离开洛城邮驿那一刻开始,我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好吧!就住上一日,晚上我们出去好好的找点乐子!”
我大度的笑道,心中暗念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此去中土建康一路可能都是如上官燕喜这样的汉家女子,再如此的多情下去还不把我给愁死!
可能受城内汉地民风的影响,这家客栈的菜肴中多了些煎炒油炸之类的食物,第一次吃来甚是美味。
我们还点了几盏汉地的清酒,但库家姐妹这回已不似昨晚那般的豪放。
在我的再三劝慰下,库日娜才和我共饮了一盏酒水。
然后无论怎么劝,也劝不下去了,只好作罢。
“库日娜,昨晚在五色海你姨妈家你那么善饮,今日怎么了?怕本少主酒钱带的不够吗?”
看到库家姐妹的一味推托,我很是不快的笑道。
秦冲点酒不沾,这姐俩再不喝,只我一人独饮真是啥意思都没有了。
“昨晚的酒局胜负已定,这里不比在家,饮多了会让人笑话,易兄你也少喝点吧!”
库日娜端起茶碗,以茶代酒陪我喝下了一盏。
“易兄,你三番五次想把我姐姐灌醉,难道是要趁人之危做下什么好事?”
库小妹库利亚嘴含葡萄,向我嘻嘻笑道。
“少主,如果真有这般的想法,就算是不喝醉也可以做下好事,库姐我说的对吧?”
秦冲这小子最善打诨插科,他一边啃着煎肉排,还不忘调戏库家姐妹。
“这就要问你家少主了!易兄,你敢吗?”
库日娜直白的表露道,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
她的意思好像是说,只要我愿意,在这楼兰王城的客栈里,我们都可以做成夫妻。
但也许又是另外一个意思,如果我胆敢放肆她回去就告知我的爷爷、外公,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这库家的女子真是太厉害了,我简直无从招架,唯有饮酒。
午后再来到街上时,我已经喝得有点微醺了。
再看艳阳之下的库家姐妹,彩衣飘摇、婀娜多姿,真乃世间之佳人也。
有如此女子作伴,心中却想着其他的姑娘,真是暴殄天物啊!
途中巧遇一个店家,出售中土吴地的纸伞。
我赶紧买来了两把送给了库家姐妹,让她们遮挡这盛夏的烈日。
秦冲献媚的帮库家小妹打开纸伞,这两个鬼精灵嬉笑共享着一片荫凉跑到前边去了。
库日娜撑开伞给了我黯然**的回眸一笑,但我没有秦冲那样的厚脸皮,借机凑上前去占人家姑娘的便宜。
就这样我持剑在前、库家美女执伞随后,我们二人在这蒲昌海边的胡杨树荫里徐徐而行。
感受着这市面的繁华,以及青葱男女之间若即若离的懵懂,所激起的心跳之音。
王城半个商街都是贩卖丝麻裘皮的店家,中土、柔然、匈奴胡地、楼兰本土的做市商人,正操着南来北往的口音与客人们讨价还价。
而客人多是牵着骆驼批量采办的远地商队,他们把购进的丝绸布匹直接放在了驼背上。
然后在一片整齐划一的驼铃声中,商队缓缓的走过北门的税卡,踏上了各自的归途。
楼兰王城的衰败之路已经快过去一个甲子了,尽然还如此的兴盛,我简直无法想象它鼎盛时期的奢华和繁荣。
来时路上孔雀河沿岸的沙海之中那成片成片的废墟,曾经应该都是这座王城的领地。
可惜天地无常,沧海桑田,繁华如梦兮!
第四十四章 裁衣女
我家是西域南麓这片数一数二的丝绸商贸大贾。
从小至今,每年都能看到爷爷的商队从中土驮回堆积如山的丝绸布匹,也耳闻目睹与丝绸有关的一些阅历知识。
所以途中库日娜选取的每一块布料,我都能如数家珍般的说出布料的产地,材质、适合裁剪的衣饰。
不仅库日娜为我的见识所倾倒,就连一些汉人店家也甚为惊奇我一个西域的少年,怎能知晓如此多汉地的民风物产。
当我向他们解释我是汉人,老家在陇西的金城郡时,尽然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让我很是无奈。
胡麦色的肌肤,吐火罗人的口音,再怎么掩饰西域原住民的味道也会远远的扑面而来。
尽管我身体里流淌的是汉家的血液,自小接受的是正统的儒道教育,但所有这些内在的东西都是无法示人的。
所以这些来楼兰经商的土著汉民,认准了我是个西域豪门的阔少,与他们汉人半个铜子的关系都没有。
“赶紧遮遮太阳吧易兄!再这么晒下去面如黑炭一般,你老家的祖宗们都不认你这个子孙啦!”
从店里出来后,库日娜把纸伞让给了我花枝乱颤的笑道。
“言之有理,难怪那个上官女子,还有那些汉商都看不上本少主作为他们的同类,哈哈!”
我恍然大悟,接过库日娜的纸伞自我解嘲的哈哈笑道。
但堂堂七尺男儿,头顶如此花哨的遮阳纸伞太过矫情,没走几步我就把纸伞还给了库日娜。
专职跟在她的身后,做起了拎包付钱的家佣伙计。
除了一些女儿家裁剪衣衫的彩色绫罗之外,库日娜还买了几块男子衣饰的布料,让我很是郁闷。
她是给自己的情郎贾布制衣吗?我不由的生出了满心的醋意。
但这几天从没听说过库日娜有准备婚嫁的少年郎君,她这是在为谁准备衣饰呢?或许是她家的伙计、她们的父亲。
不管为谁贾衣,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本少主只是个过客而已。
想到这里,我又释然了下来。
路过一家裁衣店,库日娜喊我进去,让一位汉人裁缝老伯为我丈量身体。
“公子好身材,好福气啊!”
老伯一边把尺,一边不停的赞叹道,他把我们看成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了。
身高、肩宽、腰围丈量完毕,谢过老伯之后,我一言不发的把库日娜拉到了大街上。
“库日娜,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是羞辱本少主吗?”
我很是不快的叫道,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母亲为我丈量准备所有的衣饰。
刚才让人如布偶一般的量来丈去,让我十分的不爽。
“易兄息怒,我有一故人身材与你相似。想送他一套秋衣,故借你的身材一用,请易兄勿怪!”
库日娜尽然以少有的温柔之态,向我可怜兮兮的抱歉道,让我一下子没有了脾气。
但接下来的时间,我对她冷淡了许多,就如同路人一般。
晚间回到客栈,我们之间也没有说过一句废话。
而库利亚和秦冲则如两只快乐的小蜜蜂一般,街边的每一处小吃美食,都会买来和我们分享。
我最喜品食的是一种冰水蜜羹,由新鲜牛奶和鄯善蜜瓜加上冰水调和而成。
如此烈日炎炎的午后,站在街边千年胡杨浓荫之下的摊点旁边,每人一陶碗的蜜羹喝下去,倍加的清爽,原本有点郁闷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但我和库日娜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亲热劲儿,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故人”已彻底打断了我畅游楼兰的雅兴。
饭后,不知观人脸色的秦冲还一个劲的嚷着去看胡姬的表演。
“楼兰乐坊两年前就搬到国都?g泥城去了。客官如有需要,我可以找来几位本地的胡姬给各位表演,价钱也很公道。”
店家看我们需要夜宴的娱乐,就赶紧毛遂自荐道。
“好吧,有歌舞好、长相好的年轻姐姐只管叫来!”我拍板道,随后就去后院沐浴更衣去了。
半日的闲逛身上汗淋淋的甚是难受,真是难以想象前段时间沙海之中那十几日是如何度过来的。
歌舞伎这行我再清楚不过了,咱家清风泽客栈里靠此等技艺谋生的姐妹有十好几位。
今日原本一片真心,却先后被那位上官女邮和库日娜如此礼貌的羞辱了一通。
想发火撒野都找不着地方,正好借这样的舞乐发泄一通。
不久,小二就领着5位浓妆艳抹、衣饰鲜艳的胡姬进入了我们的客房。
两把琵琶、一把胡笳、三位女乐师,另两位就是专职的歌舞伎了。
昏黄的羊油灯下,胡姬们席地而坐,调整好乐音之后表演也随之展开。。
有于阗、鄯善诸国普遍流行的歌舞,也有古楼兰的民歌,还有汉地长安等地流传过来的汉风雅乐。
表演到热闹酣畅之处,我会拿着手鼓离开坐席,随着胡乐的旋律,拉着歌舞伎一通狂歌乱舞。
而秦冲、库利亚、库日娜三人则以箸为锤、以案为鼓,为我可劲的和声。
我们四位少年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快活的简直忘记了家在那里,身处何方。
一直到午夜时分,其他房间的旅客忍受不了如此的噪音进屋抗议,我们的歌会才算结束。
第二日早餐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楼兰故城,赶回孔雀河客栈了。
本想在去周边的一些地方多玩几日,或许可以和这两位迷人的姑娘发生一些故事。
但爷爷给的假期只有两日,另外对于有了故人的女子,我已经没有多少兴致了,还是回避为好。
这也是坦荡君子的处世之道,莫贪黑路之财,莫惹良家之女是也。
也许前期大漠之行的困顿还没有消去,这两日的游乐又新增了我的疲惫。
回到孔雀河后,我就没日没夜的酣睡了起来,每一餐几乎都是秦冲送到床前来的。
就这般吃了睡睡了吃,一直到商队再次动身启程之时,我才完全的清醒恢复了过来。
掐指算一算,我们在孔雀河客栈休整盘亘了已近十日,闲散的时光过得真快啊!
“少主少主!库日娜叫你去河边一趟!”
清晨起床,我正在收拾行装的时候,秦冲打门进来神秘的对我笑道。
这小子如今和库家小妹的关系进展神速,看来已无需我这位大媒了。
“有啥事?”我不耐烦的问道,近来最怕见到这位快成为他人妇的女子。
“她没说,你去了便知!”说完之后,秦冲顺手提起我的行囊到场院里备马去了。
库日娜正静静的站在河边,手里抱了个包裹。
想到了那日河中与她无意间的拥吻,我的内心充满了莫名的不舍。
“易兄!”大老远库日娜就看着我甜甜的喊道。
“你们今天就要走啦!”虽然还在微笑,但声音里充满了酸楚。
“是啊,爷爷说鄯善与凉州这段大漠的朔风还有半个多月就要来了,我们要抓紧赶路!”说话之间我已经来到了库日娜的身边。
这个女子分明哭过,脸上还有隐隐的泪痕。
“易兄,这几日我给你做了一件秋衣。北地的天气寒冷、八月飞雪,途中你要多多保重!”
说完,一向乐天的库日娜尽然悲哀的抽泣了起来,似乎有无数的言语需要向我诉说。
“你原来说的故人就是我啊!”我接过包裹感慨万千的笑道。
这些天来,我一直错怪库日娜了!
“除了你我还有啥其他的故人啊!你这个傻子!”库日娜轻捶我的胸口,破涕为笑道。
“身边也没带啥好东西,这个送给你吧!”
我心头一热,随手取下脖子上的美玉佛珠递给了库日娜。
“你的护身佛珠,我能收下吗?”库日娜娇羞的笑道。
“收下吧,这物件带身边长途之中多有不便,你就当是代我保管好了。等我从中土归来的时候,再用其他的礼物换回来。呵呵,你喜欢什么告诉我!”
我一边说,一边亲昵的把佛珠挂到了库日娜白鹤一般的长脖上,真是美极了。
如此留下了相思情爱的种子,我不知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一切都随缘吧!
“好吧,我会每日在佛祖面前焚香祈祷,保佑你平安归来。”库日娜情不自禁的紧紧抱住了我,怎么也舍不得松手。
“不过美玉佛珠既然已送给小女了,还好意思要回啊!千金不换! 呵呵,除非公子归来娶我为妻,它将是我最贵重的嫁妆!”
库日娜抬起头来,双手摩挲着脖间璀璨夺目的佛珠耍无赖一般的撒娇道。
110颗极品和田美玉,由长安坊顶级师傅打磨而成,经过赞摩寺主持圣僧的亲手开光, 象征无量的功德。
如此珍贵的传家珍宝,我的长命佛珠,尽如此轻率的赠给了萍水相逢的心仪女子。
奶奶慕容琼琳如果知道,怎会饶我!将来如果不娶此女为妻,那真是亏大了!
场院那边传来了秦冲的呼喊声,商队就要出发了。
我捧起库日娜的脸,在她的前额上深情的吻了一下。
再见了,亲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