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翠烟浮空
在富楼沙王城的集市上,我们此趟行商带来的所有玉材和五百多匹吴地越锦,仅仅一日便顺利出手。
天竺多金沙和虔诚的佛教、婆罗门信徒,而汉地的丝绸在这里却是稀罕之物。
能够买上一匹华贵的东方丝绸布施给佛门,以作高僧的袈裟之用。
或为自家请进的佛陀坐像,裁剪一件遮尘的披风,在他们看来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所以结束与萨兰家族的玉石交易,我们的马队刚刚转入城中的布市,便有大批的信徒闻讯而来。
有雍容慈悲的世家老客,也有麻衣烂衫、蓬头垢面的首陀罗们。
但所有买家,皆手提价值不菲的金沙,最少者也是论斤而计。
有如此财货,若在我们东方汉国,已可享受一世的荣华了。
而这些虔诚的信徒,却拱手便把全部的身家统统献给了佛陀或是梵天大神,以求往生的福祉。
商者信义为本,交易童叟无欺。
虽然丝绸在这里奇货可居,但也不能待价而沽。
苏叔规定一两金沙兑换一匹越锦,这还是五年前富楼沙市面上丝绸交易的官府定价。
那个时候,贵霜国最后一任皇帝在富楼沙的税官还没撤走,列国货品进入市场还要按件纳税。
这个价格,等值于十五个萨珊金币和十个罗马金币。
与当初我家商队在建康绸市的购价相比,已是十五倍的利水。
加上我从于阗国带来的两千个波斯金币和售卖玉石所获的一百两金沙,如今商队总计所携的财货已值万金。
真是十载不开张,开张吃十年也!
按照事先的商议,除了收购少量的稀世海珠外,余下的金沙全部用来采办香料。
但我家商队毕竟未做过天竺香料的买卖,各种奇香在东方汉国的行市如何、有哪些世家老客全不清楚。
所以我决定不要贸然下手收购,先去香市上踏勘几日再做决定。
苏叔也深表赞同,商队人马于是踏着夕阳满载而归。
佛国境内市面上的肉食很难买到,途中狩猎所获的岩羊鲜肉已所剩无多了。
听说这富楼沙城池周边的密林之中,多有虎豹猛兽。
我和秦冲、锅盔三人临时商议,回营后赶紧乘着太阳落山前的余光出去狩猎一番。
但虎豹之肉属于大补,加之辛酸粗劣,在这炎热似火的佛国之地,不宜猎杀食用。
我们只想从这等猛兽之口寻些偷生的山猪野味,以解大伙的口腹之欲。
佛国之地毕竟和别处不同,野外的生灵似乎早已习惯了与世人和谐共生。
当我们三位猎食者穿过密林边上的田垄进入它们领地时,这些归巢的野物尽然毫无惊恐之色,成群结伴的从前方悠闲而过。
甚至还有胆大的麋鹿走近我们,好奇的对着弓弦嗅了几嗅,终于闻出了上边的血气。
这才惊慌失措的跳过田垄,向着密林深处狂奔而去。
就如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掷下了一粒石子,瞬间激起的万朵涟漪。
麋鹿的奔逃犹如平地里一声惊雷,原本闲庭信步的群兽顿时如落潮一般,向四野呼啦啦的落荒而去。
半盏茶的功夫,野地上的猎物全跑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浓浓的雾霭在日暮的红霞之中摇曳升腾,宛如混沌初开时的模样。
秦冲、锅盔与我虽是一等一的猎手,但如此场景已令我们放下了杀戮之心。
手执佛礼立于田畔,如达丽罗川上的贵霜老民那般。
还是吃几天素食吧,在这佛国净地破不杀生戒应是天大的罪过,也会枉费我等红尘之中往日的修行。
麦田鹿早已备好了晚餐,站在长河岸边等待我们的归来了,大老远都可闻见浓郁的饭香。
这个贵霜女子如今已得全商队老少伙计的宠幸,虽然还言语不通,但在途中可为大伙歌舞助兴。
她还有一手绝活,便是烹制天竺团饭。
诸般香料糅合天竺糙米蒸煮而成,再以蕉叶包裹,粘连可口清香四溢。
令人胃口大开,不逊于世间任何美食。
而这个女子最令人称道之处便是心地纯善自然,与何人相处都是赤诚一片、笑靥如花。
如此佛陀般的心肠、巧妇般的厨艺、天仙般的容颜,走到哪儿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
铁石一般的男子,也会被她慢慢的融化了。
原本想让田鹿随朵儿一道前去迦维罗卫朝佛,怎奈她不善骑术禁不住快马颠簸之苦,因此只好作罢,留在营中作为全队的厨娘。
接下来在富楼沙的集市上做交易,需要一位懂得梵语的翻译,麦田鹿小姐也是不二人选。
晚饭之后,大伙结伴去长河边沐浴,归来夜已很深。
苏叔的帐篷依然亮着灯火,还有一股浓香从那边传来,和忘忧奇香的味道有很大不同。
“秦冲,苏叔啥时还有这般嗜好?哈哈!过去看看!”
我拽住秦冲哈哈笑问,这个老头难道也迷上了这天竺佛国的焚香禅坐不成?
“少主不知道吧,苏爷年轻时候有一位相好,就是这富楼沙王城里卖香的姑娘!”
锅盔刘真儿凑上前来,揭开了苏叔的一段往日情事。
“还有这等好事?”
“锅盔说的没错,那女子家在天竺海外的多那国。当初要不是老爷压着,苏爷早就跟随他的情人云游列国去了!”
“少不风流枉少年也!哈哈!我们看看去!”
无忧奇香的药性还没过去,没有丝毫的困意,又不忍前去骚扰田鹿,便拽上秦冲、刘真儿二人钻进了苏叔的帐篷。
富楼沙城处于北天竺和中天竺的交接地带,虽然白天烈日如火,夜晚的地气却很凉爽。
帐内一点也不闷热,只是绵长的香味令我鼻底发痒,不禁连打
了几个喷嚏。
“少主,你们怎么过来了?”
待我们三人在榻前坐定,苏叔才从盘腿禅定之中慢慢醒了过来,双掌扶膝轻声的笑问道。
“苏叔,我等是循香而来!此香的味道好重啊,深夜焚燃有何讲究?”
等双目适应了昏黄的灯火之后,但见一缕厚重的紫烟正从铜盏香炉之中冉冉升起。
“少主也觉味重?呵呵。此香安息人称之为“阿末”,在长安的药市,香客们又称其为“龙涎”。阿末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素有一剪可分烟缕的说法,少主要不要试上一试?”
苏叔轻捋银须,慈祥的看着我道。
“真有如此神奇?哈哈!我来试试!”
苏叔之说令我童心泛滥,没有剪刀,便起身拔出腰间的短剑对着烟缕拦腰挥去。
但见阿末香的烟柱瞬间一分为二,上端如消散的素绢一般慢慢化为无形,而下端的紫烟却依然如故不绝如缕。
“阿弥陀佛!真乃神香也!”
短剑入鞘,我对着香柱虔诚的合掌膜拜道。
“苏爷,深夜焚香,莫不是想起了当年的红颜?多那国的那位香女?”
秦冲一旁嬉笑调侃道,也不怕惹毛了这个老头。
“哈哈哈!红颜早已老矣!老叟如今在于阗王城子孙满堂,哪还有这等闲心!哈哈哈!”
苏叔拂须大笑道,看来江湖道上儿女情长之事老少皆宜也,并没有诸般的禁忌。
“我们这些老头毕竟不如你等少年,一日的颠簸下来身心俱疲血气窒塞,双腿如灌铅一般,呵呵。这阿末香素有活血正气、舒筋圆神的功效,夜深人静时焚香禅修效果更佳,故而才在临睡前燃上一铢。”
苏叔取刀在一块琥珀状阿末**的边缘轻轻切下了半片,投入到快要熄灭的香炉之中。
又以蒲扇轻摇,直到炉中的香火再次闪烁,老人才回过身来对我们笑道。
“侄儿明白!打扰您老的清修了,罪过罪过!我等去也!”
听了苏叔之言,我顿感惭愧万分,向他俯首谢罪道,准备带秦冲等人快快离去。
“少主慢走,我们叔侄主仆之间哪有如此礼节!锅盔,快快取酒去!今夜浮香月色,我要和诸位好好干上几盏!”
见我们起身要走,苏叔赶紧抬起双手示意大伙继续坐下,一边对着刘真儿乐呵呵的吆喝道。
“嗨!”
队中存酒已经不多,富楼沙的市面上有无老酒可贾,可苦了秦冲、刘真儿这般酒鬼。
听说要敞开了喝酒,锅盔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儿,挺身领命而去。
“少主,明日就要去香市采办了,关于这香道,你了解多少?”
“侄儿知之甚少,万事还需请苏叔定夺。”
苏叔一问,令我倍感惶恐,以我现有的香料所学,怎能承担天竺与东方之间这天大的生意。
第一九六章 循香问道
说话间功夫,锅盔已从掌管队中酒食的老伙计那儿领回了一袋清酒和几口粗陶大碗。
秦冲赶紧起身,乐颠颠的接过皮囊为我和苏叔筛酒。
一股浓烈的胡麦酒香扑面而来,与阿末香厚重的味道交相辉映,令人顿觉畅快淋漓,行走江湖的乐趣尽在于此也!
“少主无需担心,我家商队几十年来虽然从未做过香料生意,但受列国熟客所托,为他们从这键陀罗香市带货回去却是不计其数。香料交易无非就是一种买卖,这一买一卖之间,许多的学问便可无师自通了。”
苏叔举碗与我们三人共端了一下,笑颜宽慰我道。
“少主只管喝酒!苏爷在商道之上早有柔然香痴的诨名,有他替你坐镇万事皆可无忧!来来来!苏爷,秦冲先干为敬!”
秦冲豪气冲天道,他早已不是当年楼兰国五色海酒庄里那个半盏葡萄酒便会醉倒的毛头少年了。
这些年来攻城拔寨练就起来的血性和杀气,令他的酒性倍增。
如今这个家伙与千杯不醉的沙米汉斗酒,尽然也能难分输赢只在仲伯之间。
“这密波那山口的贵霜老酒果真名不虚传!少主,苏爷,此番回头经过那儿定要多贾一些带着上路!”
锅盔自言道,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等他找寻酒囊准备再行筛酒时,早已被苏叔接了过去。
“我们的存酒已所剩无多,你俩这般牛饮多少才能管够?只此一碗不能再多啦,我和少主还有正事要谈!”
苏叔亲自起身给三人续酒,然后坐回了原处看着我道。
“苏叔,香料交易的学问侄儿知之甚少。世间奇香的种类、各家的习性用途,东方汉国经营香料买卖的世家老客,各味香料运抵东方的利水等等,诸如此类,侄儿全然不知,还望苏叔教我。”
见苏叔收敛笑意准备说教,我便赶紧起身向他躬身行拜师之礼。
秦冲和锅盔刘真儿也早已过了顽劣之年,更是把行商的营生看成了今生的主业。
见我向苏叔求教香道之事,全都不再恬噪放下酒碗洗耳恭听了起来。
世间的交易各有窍门,也是每位商者行走天下安身立命的本钱,轻易绝不外传也!
苏叔愿意教我,已是莫大的情分,他们二人又岂肯错过。
“少主但问无妨,老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叔品了一口清酒提神,放下陶碗轻捋银须道。
“这个这个,这个阿末香在汉地长安为啥又叫”龙涎”?”
香料的学问千头万绪,正准备向苏叔问道,忽觉脑袋空空竟不知从何问起了。
便惶恐的指着身边正在焚燃的阿末香,向苏叔讪笑道。
“呵呵,阿末香在你们东方汉地古已有之,历来都是沿海郡县上交朝廷的贡品。据说西南大海上有一种龙鱼,它们的涎液遇水则凝,捞起风干之后就变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
苏叔从香篓之中取出了几块阿末香,供我们三人仔细把玩。
树脂蜜蜡一般,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青灰色的柔光。
“海鱼的口水也能成香,当真不可思议啊!苏爷,此香的价钱如何?”
秦冲把阿末香块放于鼻下深深嗅了几口,连声叹道。
“世间香料的出处不外乎三类,一为树脂,苏合、合欢、沉香、没药、拙贝罗香皆属此类;二为树上的花果皮叶,以胡椒、肉桂、豆蔻、丁香之类最是有名;第三类虽然听起来腌不堪,却是万千奇香中的绝品。例如这龙涎香,便是海龙的口水所成。还有麝香,呵呵。”
苏叔端起酒碗又轻抿了一口,大伙都是生长于北地,都曾有过从雄鹿身上取麝的经历,也就无需他多加陈述了。
“至于这阿末香的价钱,在东方汉国由于是贡品,市面上很难见到,所以也就没有现成的行市,交易全凭机缘。天竺国南面环海龙鱼广布,阿末香在键陀香市已是寻常的香料,一匹丝绸便可换取这一篓的香块。”
苏叔指着身边的檀木香篓,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道。
我赶紧起身提起香篓,试教它的重量。
毫无疑问,如果整篓装满至少也有二十来斤。
“苏叔,这一篓阿末香如能运抵长安,怎么也值一两黄金了吧?”
我放下香篓,试探的问苏叔道。
“以老夫多年来的的经验,若论圆神正气的功效,波斯海上的阿末香应是天下涎香中的绝品。在长安、建康的药市上如能遇到识货的买家,这一篓香块可值百两黄金!”
我对苏叔的这番拆解半信半疑,照他所说从富楼沙归去,啥样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仅仅把键陀罗香市的阿末香运抵长安这一单买卖如能做成,便已是百倍的利水。
“苏爷,龙涎香的行市真有这般赚钱?”
不等我询问,秦冲已抢先质疑道。
“关键要有识货的行家,波斯海上的阿末香与汉地南海之中的龙涎香仅从外观来看,很难辨别出优劣,二者只在气和味上有所区别。另外此香遇水则溶与热则化,途中保管不善更会如紫气一般消失于无形。所以有商者从天竺运香去汉地,等到达长安的东市时已经十不存二也!何来百倍的利水,能有五成的薄利已是万幸。如果找不着买家全砸自家手里,那就更是本利无归了!”
“苏叔所言甚是,香料这东西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寻常百姓人家用不着也消受不起。我家商队与东晋朝的皇宫造办处不是有过交易嘛!还有像江东刘府、建康城的王谢这些门阀士族,历来都是天竺香料的老客和金主。我们今后从事香料贸易,这些朝廷官府、名山古刹、还有士族豪门统统不可错过!”
天下列国的王城集市、小城商街这些年来,我也见识了不少。
当然知道香料交易仅靠机缘偶遇才能达成,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便顺势给苏叔开出了一条售卖的长策。
“少主果然英明,呵呵。不错,如今在东方汉国流行的四味奇香,最大的买主正是南北各朝的皇宫后院和这些江左江右的世家豪门。”
苏叔拂须笑道,言语之中满含褒奖之意。
“苏爷,是哪四味奇香?各有何种用途?”
锅盔一直圆
睁双目倾听我们畅谈香道,冷不丁问了一句。
“所谓四大奇香,沉檀龙麝是也!”苏叔有问必答。
“何谓沉檀龙麝?”
听说东方汉国的祖乡之地也有奇香和香市,我顿时来了兴致继续问道。
“沉即沉香,俗称女儿香,是汉地女子闺房之中的必备之物。产地主要在东晋朝南方的交趾、占城列国和南海之中的蒲罗中诸岛;檀为檀,汉朝张骞大人出使西域后由北天竺引入,如今早已在东土各地开花结果了。”
“呵呵,我在江南建康时,也听过檀郎谢女才子佳人的说辞。”
听了苏叔的解释后,我忽然想起在建康城外的陇西庄园时,刘家七姐刘南儿曾夸我有檀郎之貌。
当时不知檀郎为何意,后来三弟长安告诉我洛阳城中有位名叫潘安的少年,小字檀奴。
檀奴姿容华美,女子趋之若鹜。
从此以后,“檀郎”一词也就成了窈窕淑女对于自家夫君和心仪男子的美称。
刘南儿以“檀郎”呼我,是在**裸的向我示爱啊!
可惜后来檀郎有意谢女无情,这位南国佳人和白轩画工做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而我辛辛苦苦忙活一场,终究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想来徒增惆怅也!
“龙便是这龙涎奇香,麝为你们汉地的独有香种。当年长安城中有一家商铺,世代经营香料百草的生意。他家的独门秘方便是把麝香、龙涎、苏合诸香与百草混合捣成末状,再分装于锦袋之中沿街销售,世人谓之香囊。素有祛邪避障、正气清热的功效。一般的市井人家都会买上几袋带回去,系在小娃们的腰带上,以作护身祛邪之用。如今这种香囊早已传遍天下,可始作俑者,长安东市的那间香铺早已在乱世之中烟消云散了。”
说到这里,苏叔与我一样突然有了些许的伤感。
世事无常人生苦短,东西商道之上,如他这般年纪的老客故友大多已不在人世了。
“苏爷,你们东拉西扯了半宿,这香料到底有何用处?”
锅盔的脑瓜肯定是被驴踢了,听了半天对于香道尽然还是一脑袋浆糊。
“香料的用途何止万千,呵呵。但大体只有这么几类:敬神、药用、防腐、烹饪、修道、净气,还有闺房之用。等明日到了香市,老夫再一一为你等拆解。”
夜已过半,苏叔起身合起香炉的铜盖,吹灭架上的油灯,准备送客了。
“在下愚钝还是不明,一会香料一会又是药草!哈哈哈!”
锅盔哈哈大笑道,三人起身钻出了苏叔的帐篷,老头也随后跟了了出来。
月色如水般透明,四野蛙声一片,夜真得很深了。
“香即是药,药即为香也!”
苏叔难得好心情,去远处小解之后,并哼着柔然国山间小调回帐歇息去了。
香料之道也为道,道者,只可悟而不可言也!
第一九七章 键陀香市
富楼沙是一座因佛而兴的天竺城邦。
城内如迦腻色伽大寺这般的神殿,足足有十几座。
还有刚刚复兴的婆罗门教、耆那教等古老小众的原生教派,也在城中留下了大大小小几十座教堂和神庙。
如果有兴致登临高处向城内眺望,但见佛塔林立,神殿嵯峨,紫烟缭绕。
定会以为来到了神的国度,或是西天的极乐世界。
而闻名天下的键陀罗香市,便是围绕着这些庙宇神殿,层层叠叠的向外铺展开去。
或为独家的古堡花圃,如闪米特人的那家“巴比伦”无忧香社。
或为露天的集市,本土的寻常香料皆是这般的交易。
有怀抱稀世奇珍一般在各个市场中孤独行走的卖香人,也有席地而坐以灵蛇、杂耍等魔法玄技吸引买家的列国游侠。
罗马商者大多结伴而来,当年老亚历山大和查理叔叔的商队便是如此。
他们或者是刚从东方汉国的长安、洛阳归来,顺道路过键陀罗佛国。
也或直接从君士坦丁堡远道而来,除了满皮囊叮当作响的罗马金币之外,这些云海西国的冒险家们,还会把生长于迦南、埃及、雅典诸国的没药、苏合、郁金香油,带到了富楼沙的香市上。
耶婆提、交趾、蒲罗中等西南海国前来朝圣的僧贾,带来了鸡舌香和r豆蔻。
古老的希伯来客商驾着云帆从海外而来,顺着天竺长河逆流北上,在富楼沙的城外落下了铁锚。
身穿亚麻布圆领白袍的主家正指挥着几十位异族的伙计,从海船上搬下一筐筐来自努比亚高原的合欢树胶、或是波斯海上的珍珠珊瑚。
如果再有东晋朝的客商,带来我们东方汉国的紫苏和麝香,那全天下的奇香在这里就全部汇齐了。
键陀罗香市天下香料的集散之地,果真名不虚传也!
来自北地的粟特商人,正在与天竺土民们做着以货易货的交易。
用北方诸国廉价的铜器、刀具或是亚麻棉布,从这些土著信徒的手里换取价值不菲的金沙、檀、拙贝罗香的树脂和种子。
而那些西南海岛或沙漠地带的香客,似乎才刚刚走出蛮荒时代,更是不懂何为交易。
衣不遮体、肌肤赤黑如昆仑奴一般。
他们每人抱着几块阿末香或是合欢树脂,木讷庄重的站在集市边缘和佛陀神庙的台阶之上。
没有标价也没有招牌,在键陀香市的众多客商中间自成一派。
所有的交易随性而发,只要愿意,买家的衣饰、挂件、刀剑器物皆可交换,唯独不要世人皆爱的金沙。
幸亏这里是佛法兴盛的仁爱之地,商者皆怀慈悲之心,香料交易童叟无欺。
如是换做罗马、波斯的一些城邦,货品贱卖事小,被豪强捉去卖身为奴可就惨也!
早已谙熟经营之道的萨珊客商和一些贵霜老族,则在城中的马道两侧建起了一排排门店。
如农人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购买售卖列国香料、赚取中间的差价为业。
久而久之,也就在这王城之中形成了一条条独具特色的香街社坊。
与那些露天集市、各色游商、和自产自销的古堡香社点线相连,成为这键陀香市中的血脉和经纬。
富楼沙王城香市的布局,虽然没有长安东市西市那般的泾渭分明,也不像贝罗埃亚集市那样的一览无余,但也有规律可循。
贵霜王宫所在的周边集市,以俗世用香为主。
百草药科、防腐膳用、女子粉黛之
类的香料交易,主要集中在这片区域。
从云海西国过来的罗马客商,进入富楼沙后,一般都是奔着这些香料而来。
大秦国人日常三餐皆以肉类为主,据说东方的香料进入他们的餐桌之前,世人食用的肉糜之中,仅以海盐为调料。
王公贵族、公侯伯爵之类的豪门世家或是大商巨贾,还会在馕饼烤肉上加点蜂蜜、橄榄油脂或玫瑰香草之类的佐料来改善主食的味道。
主食长期如此,味道千篇一律,吃起来也是如同嚼蜡一般,仅仅果腹而已,毫无趣味可言。
后来波斯人把各色奇香用战车和商船带到了雅典国、安条克和罗马城,令这个西方帝国的朝野震惊、天下为之癫狂。
盐的牛羊烤肉上,撒入胡椒、茴香、肉桂、迷迭香等诸味香料混合碾磨的粉末,散发出来的是天堂般的气息。
从此以后东方的汉国和天竺,在罗马人的心中就成了神仙一般的国度。
能够把天边的云霞裁剪下来做成霓裳,这便是我们的东方汉国。
可以化腐朽的糜肉为人间美味,正是盛产香料和黄金的天竺。
所以不管是开国之君凯撒大帝,还是后来的奥古斯都大帝和安东尼,再到两百年前的亚历山大。
罗马人历次举全国之力挥师东征,无不是为了东方的丝绸、黄金和香料而来。
然而上天不遂人愿,当年亚历山大大帝的十万罗马铁骑已经沿着赫拉特城邦、撒浪山口、高附王城、喀布尔河、开博尔山口,一直打到了天竺长河的东岸。
键陀罗香国近在咫尺,这位千古一帝却突然暴病而亡英年早逝。
如此浩荡的东征之路嘎然而止,罗马国和东方王国之间丝绸和香料贸易的重任,从此也就落到了我等东西商者的肩上。
在轮王之塔的周边,则是富楼沙城邦佛香交易的所在。
拙贝罗香、合欢、檀、苏合之类树脂**的世家老店和制香作坊尽汇于此。
我们于阗、乌孙、龟兹、柔然等北方诸国的客商前来天竺,一般都是奔着这佛香而来。
香料的采办无需太多人手,所以天明之后我和苏叔只带了秦冲、锅盔等人前去香市踏勘。
其他伙计继续留守营地放马休整,等待着归期的到来。
苏叔精通波斯和粟特语,北地吐火罗语我也能应付,香市交易还缺天竺梵语和安息闪语的翻译。
朵儿不在队中,闪米特人萨冰和北天竺贵霜老民的麦田鹿也就当仁不让了。
上午辰时,紫日已然高悬。
我们一行六人随着熙来攘往的车马人流,从东门步行进入了城内。
为了避开前方的无忧香社,以免触犯我的忘忧毒盅,大伙特地选了一条沿着城墙向北延伸的偏僻马道。
道路两旁全是一些低矮破败的草寮,居住者也多为一些兜无分文的清教徒和虔诚苦修的佛家僧侣。
事先没有料到这边是如此景象,也没有准备沿途布施的斋饭,留下点金币钱物又怕冒犯了这些修行之人。
我们只好一路合掌行礼,惶恐不安的匆匆而过。
草寮之后,沿途又经过了一座佛庙和几处耆那教的神殿,终于来到了王城的东北角,昔日贵霜王朝的皇宫广场便是在这个位置。
皇家宫殿依山而建,玄石平铺的广场正对着浩浩汤汤的长河之水。
背山面水四面大阳,真乃风水宝地也!
世人常说贵霜皇族大月氏人的祖先是我陇西老族,今日我终于信了。
如今这个北天竺一带
最大的皇家广场已然废弃,成了富楼沙城邦里最大的露天香市。
面向天竺长河的阳坡岸堤,当年建城之时全由长条青石垒砌而成,如今已是各国商船的天然船坞。
“苏叔,早知富楼沙就在天竺长河的岸边,我们当初在达丽罗川造一艘大船便是!沿着长河顺流而下,最多只需三日即可抵达前方的船坞!”
站在高处俯览远方,但见长河的两岸帆影幢幢碧水横波,一艘满载香料的波斯国海船正在拔锚,我不禁连声叹道。
“少主,商队如果此番从海路前往建康,你的主意甚好,呵呵,可惜我们走的是陆路!”
苏叔呵呵笑道,不知是褒奖我还是在笑我异想天开。
“哎!建造一艘航海的货船何其难哉!当年在安条克海滨,船家给出的是半年期限。有这个功夫,我们都到达长安城了!”
听了苏叔之言,我也不禁摇头叹道。
“少主!当年我们好像还预付了三十个罗马金币,订下了一艘前去罗马城的三桅海船!”
“如果不是骑士堡之行,老赫斯鲁尔从中作梗,我们可能早就漂洋过海到达罗马城了!少主说不定还能遇见美丽的亚米卡小姐!哈哈哈!”
听我诉说安条克城邦的过往前事,秦冲和刘真儿也开心的追忆起来,似乎早已把那一段地狱之旅忘得干干净净。
“少主,下回再去罗马城别忘了带上我!萨冰愿为你们带路!”
同来的萨冰憨憨的笑道,半生不熟的汉地雅言里带有浓重的迦南口音。
“好啊老萨兄弟!差点忘了你还是半个罗马人!哈哈哈!”
亚米卡的丽影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已经有些模糊了,还有些许的心痛。
“少主,叙利亚行省也是东罗马帝国的土地,我是整个罗马国人!”
萨冰着急的反驳道,满头的金发和褐红色的髯须迎风飞舞。
我第一次感到这位迦南兄弟,也是一位气宇轩昂顶天立地的好汉。
“老萨!贝罗埃亚至安条克驰道两边的行刑架都还在呢!东罗马皇帝老儿的生死策里说不定还有你的大名!哈哈哈!”
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秦冲也在一旁毫无顾忌的调侃道。
“是故国!哈哈!故国!”
萨冰豪爽的笑道,前半段是汉话,后一段是于阗国吐火罗雅语。
长期与我和秦冲、刘真儿三位汉人朝夕相处耳濡目染,这个迦南老萨尽然明白了故国的意义。
“萨将军,将来前往东方路过天之山时,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你故国的乡人!”
我不再言笑,很郑重的对萨冰道。
“故国乡人?”
萨冰半信半疑的看着我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如今东方汉地有个吐谷浑的邦国,在这个王国的属地里还有一个罗马人部落。”
我静静的答道,脑海中已有了这样的远景构想。
将来在遥远东方的湟水河畔,为萨冰他们盖上几栋宅院,买下一座牧场,再娶一位罗马后裔的女子为妻,定能了却他们的思乡之苦。
“少主!苏合!大秦的苏合香!”
不知什么时候,苏叔和田鹿姑娘已远远走到了前面。
他俩在一处卖香铺位前停了下来,田鹿拿起一片奶黄色的香块向我开心的呼喊道。
白色的衣袂飘飘,明媚纯净的天竺梵音似从仙界飘来。
第一九八章 大秦的苏合
我们几人不再寒暄,快步走上前去。
但见一棵参天的菩提树下,四五位身着亚麻夏袍、胸披精铁细甲、腰挎短剑的罗马商者,正或立或坐于古树的四周。
个个须发凌乱,肌肤早已晒成了赤酱的颜色,一望便知是从西方的地中大海岸边跋山涉水辗转而来。
不远处有一排拴马的石桩,十来匹身形高大的高卢神驹正在不停的喷着鼻气。
而每个马鞍的前侧,都悬挂有一张褐色的盾牌和一个装满投标的长筒箭壶。
所有这些,都是一个罗马国剑士的标准配置。
在当年的迦南战场,从骑士堡到贝罗埃亚,这些彪悍的罗马剑客也算是是我们的老冤家了。
如今还能在这天竺佛国的香市上遇见他们,顿时倍感亲切,如多年未见的故人一般
四五个个牛皮口袋直愣愣的立在那儿,装满了各色的树脂香块。
还未靠近,已有一股恬淡的清香远远飘来,令人心胸舒畅,体内长久窒塞的戾瘴之气似乎转瞬之间随风而去。
“佳人赠我苏合香,何以要之翠鸳鸯。佳人怡我羽葆缨,何以要之影与形!哈哈!好香!好香啊!”
我不禁诗兴大发,西晋鸿儒傅玄的七言绝句脱口而出,近身接过了田鹿手中的香块。
真不知道是受贵霜佳人麦田鹿所惑,还是这苏合的香味吸引了我。
田鹿毕竟才学了几句汉地雅言,不知我在所言何物。
只是满面春风的看着我,又弯腰从香袋之中取出了几块分别递给了同来的秦冲他们。
要是长安城中的才女燕喜小姐在身边就好了,她定会和我唱和一番。
傅玄夫子的这首名篇还有另外两句,谓之:佳人赠我明月珠,何以要之比目鱼。佳人怡我兰蕙草,何以要之同心鸟。
从这首汉诗之中,也可得知早在数百年以前,来自大秦海西国的苏合奇香,就已经进入东方长安的寻常人家。
“少主好雅兴,呵呵。这苏合香在东方汉地,历来以草药之身列于王市。此香开窍辟秽、行气止痛的功效非寻常百草所能相比。”
苏合拂须笑道,开始兑现昨夜的承诺,为我们讲解相关香道的诸般学问了。
而今天的第一讲,便是这来自西方罗马国的苏合香料。
“我说呢!刚才迎风闻香,感觉全身的经络气息全都打开了!”
秦冲又从罗马人的皮囊之中调换了一块最大的香脂,迎着耀眼的日光照了几下,如同在鉴别美玉一般。
早就知道有苏合香,但从未见过这成锭的香块。
紫赤通透,坚硬如石,分明就是一块未经打磨的昆仑红玉。
原来坐卧在树下歇息的其他几位商者,见摊前多了客人,便纷纷起身前来招呼我们。
这几个家伙哪是什么行商之人,分明就是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嗜血剑士。
站如青松般挺立,肃杀的眼神能把诚心交易、不知底细的老客给吓跑了。
“苏叔,这苏合香在长安、建康的市价如何?”
我认真的问道,已经有心和这几位罗马国的商者做交易了。
“建康的行市老夫还真没注意过,只在十年前受下邳刘爷所托给他从这儿捎回了几斤,他和
你爷爷是生死兄弟,如今又是孙辈亲家。呵呵,所以全为人情,不能算是交易。在长安城,这苏合香的市价应是丝绸的十倍。如果换算成三年前的行市,差不多是一两黄金可贾一斤苏合的原香。”
苏叔抬手掂量着香块的斤重,一边耐心的和我言道。
萨冰离家万里之外遇见故土来客当然分外亲热,赶紧上前与他们用家乡的罗马官话攀谈了起来。
而秦冲和锅盔二人则是一左一右伴在萨冰身旁,手按剑鞘挑衅一般迎着罗马人肃杀的目光。
大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惜近身肉搏以决高下的即视感。
一边是罗马土语,我和苏叔又是东土官话,田鹿小姐谁也听不懂,也就不再掺和,独自上前去看天竺艺人的杂耍去了。
“这么贵重!”
我不禁叹道,小心的把沉甸甸的香块重新放入罗马商者的皮囊之中。
“物以稀为贵也,呵呵。当年班固大人受权臣窦宪所托,七百匹五色丝绸才能换取月氏人的十斤苏合。如此比较近两百年来,来自天竺列国的各色奇香与大汉鼎盛之年相比,市价的下落已有十倍之多。”
苏叔叹道,开始托手拂须谨慎审视眼前这五袋苏合原香的分量和售价了,以一位商者的眼光。
“东方汉国当年鼎盛时期,长安城中参差百万人家。官府丰盈市井繁华,乡野土民也着绫罗。如今能够买得起苏合香草的富庶人家,估计已经十不存二了。”
我寻思道,伸手接过了罗马商者递上的另一块香脂,其中的氤氲之气扑面而来,比前者尤甚。
毫无疑问,眼前所有的苏合香料当中,这一块应该是其中的极品了。
“好香!苏叔,我们全都买下吧!”
对面商者好不容易以笑脸相迎,比不笑时更为难看。
我也心意已定,与这些罗马人做一回交易。
“好啊,难得能遇见这么上乘的苏合原香,呵呵。天下奇香就如稀世的昆仑乳玉,能否遇见全凭机缘,少主真乃有福之人也!”
苏叔看来对眼前的货源很是满意,轻轻放下香块向我拱手贺道。
“萨冰,问问你的乡党这批苏合我们如果全部收购,他们的要价是多少!”
“苏爷,少主!这几位同乡来自罗马帝国东北山区的麦特罗波尔,那儿也是天下苏合香的原产地!他们说出手这批苏合是为了筹措前往东方的盘缠。”
萨冰结巴道,迦南闪语、罗马官话、汉地雅言、吐火罗语交叉使用,只有我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少主,他们只是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底层香农,就是想去东方汉国采办些丝绸运回君士坦丁堡发点小财。又没有本钱,全靠着这些从家乡带来的香料了,还请少主成全!”
萨冰知道我懂得闪米特语,就躬身向我以闪语恳求道。
“苏叔不是说了嘛,这批苏合我们全部买下,问问你的乡人多少金沙才能成交!”
我开心道,怕萨冰听不明白,特地用闪语和他又说了一遍。
罗马国的底层自由民我是很清楚的,没啥权势钱财,但皆有一颗走遍天下的自由之心,这也是最令我钦佩的地方。
这几位老兄身无分文,想以家乡的苏合特产来这键陀香市换取资费,再去东方的长安
贩运丝绸回罗马。
如此行商但凡成功一次,便可换回几代人的富贵。
正如太史公的《陈涉世家》中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个世间既愿以身搏命,又能行走正道者,不论成败如何,皆为真英豪也!
“少主,我的乡人说了,总共五百块苏合原香,他们愿意以一百两金沙出售,你们全部买下,价钱还可以再商量!”
萨冰听我之言后满面的狂喜之色,又与他的罗马乡党叽里咕噜的言说了半天,便回头向我报出了对方的价码。
世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有时真的很难说清。
几位罗马商者虽然自称大秦香农,但在我等看来更像是久经沙场的罗马剑士。
当年在贝罗埃亚和安条克的疆场之中,身为罗马贱民族群的闪人萨冰,甚至跟他们有过面对面的生死格杀。
但在这异乡的土地上,仅凭几句难改的乡音,便已结成了刎颈之交。
也把对方的生意,看成是自家的买卖。
就如当年我在贝罗埃亚的集市上,碰见东晋朝的汉家商者林晋乡世兄那般。
“苏叔,他们要价一百两金沙,你看如何?”
我和萨冰的闪语交流已令苏叔有些不快,便赶紧转头向他笑问道。
“百两金沙只有市价的八成,呵呵,少主,我们成交!”
苏叔听了报价之后很是欣慰道,原先的不快也转瞬而逝。
“八成?这几位老兄不容易,我们给它个全价吧,一百二十两金沙!”
听说对方的报价比这里的市价低了两成,我很是过意不去道!
“少主你要记住,身为商者市场之中凡事必须在商言商,切不可将布施慈悲之心加入进去!卖方报价我们买方不杀价码已够公道,还主动让人家两成的利水,如此交易非商之道也!”
苏叔制止我道,幸亏这几位罗马人听不懂半句汉地雅言,否则这笔买卖可能就坐不下去了。
“萨冰,告诉人家我们成交!不过货款没有带够,可随我出城去取,也顺便把我们的这批香货运将回去!”
这个老头不等我有半句辩解又转头吩咐萨冰,一边进行最后的验货。
拔出腰间的短刀俯身在苏合香块上削下半片,然后合掌搓揉闻嗅了一番。
几位罗马人听说我们愿意成交,个个欣喜异常。
秋风扫落叶一般收拾起地上的摊位,装满香锭的皮囊也已架到了马背之上,就等着跟随我们一起出城了。
田鹿见刚刚来到市场就要返回,很是不解也好生失望,跑上前来牵着我的胳膊想问究竟。
我只能苦笑着摊开双手,对天长叹了一声。
交易业已达成,好像和我这位金主没有半点关系,全凭苏叔一人定夺。
“少主不要生气,这个老苏头啥都好就是不能见着生意!在交易面前他是六亲不认,老爷在世的时候也拿他没办法,哈哈!”
出城的路上,秦冲见我满面的不悦,赶紧上前解惑道。
“不过但凡老苏头看中的交易、定下的规矩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少主你就由着他吧!”
锅盔也有同感,在他俩眼里行商交易苏叔确是神一般的存在。
第一九九章 拙贝罗香
我和秦冲他俩没有言语,便快步追上了在前方引路的苏叔。
想和这个老头好好的争辩一番,何为商道之道。
自从朵儿走后,田鹿似乎把我看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见我面有不快之色,她也跟着忧虑了起来,牵着我的腰带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后面。
这时,道旁青褐色的耆那教神庙里,午间祷告的钟声徐徐传来。
不知不觉之中,我们一行已在王城的香市上转悠了半日。
“苏叔,侄儿有一事不明还要向您老请教!”
萨冰正在和他的几位罗马乡人,一路叙说着那个王国里的陈年旧事。
苏叔独自杵着剑鞘昂头行走,灰白色的须发随风飘拂,令我顿生满心的内疚,刚才的愤懑也一扫而空。
苏叔如此老迈还在伴我行走江湖,交易上分毫不让也全是为了商队的生计。
如此赤胆忠心的老叔前辈,我又岂能责怪于他。
“少主,有何不明之事,我俩叔侄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呵呵。”
苏叔慈祥的回头望我,拂须笑道。
“苏叔,这几位罗马人真是愚也!他们本可带着苏合香料直接前去长安,省下小半的路途不说,还可多赚九倍的鸿利!”
原本想为几位罗马人争利,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嘲弄之词,我不禁讪笑了几声。
少时通读四书五经,《荀子》荣辱篇有言: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
罗马商者在这富楼沙香市贾香筹措盘缠东去长安,而我家商队却是收购香料返回东方。
今后商道途中的同路之人,如此交易占了对方天大的便宜却不告知,实为不义,非君子之道。
“少主,天下奇香和美玉一样,得遇识货多金之人方可交易。放眼长安以西的列国城邦,只有这富楼沙的香市才能把香料换成大把的金沙。东西商道万里之遥,途中野民店家只认金银,没有几人能识苏合香料为何物。所以古往今来,这商道之上怀揣稀世奇珍,却最终饥寒交迫暴毙途中的商者不计其数。这几个罗马人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既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苏叔淡然道,已经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
“要不要告知一下,我们买下香料后也是前去东方,与他们是同路?”
我有点不安的问道,总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
“少主太过仁慈啊!商者之道利己度人,但利己为先。你的一番好意,他们能否接受尚且难说。如此极品的苏合原香,在这富楼沙的香市上一年都碰不到几回。我们不买也会有波斯、粟特商者与他们交易,一旦错过追悔莫及也!”
苏叔摇头叹道,对我似乎有点失望。
“侄儿圣贤之书读得多了,太过迂腐,让苏叔见笑!”
听了苏叔之言,我对商者之道似乎有些明白,赶紧于路畔向他拱手致歉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少主商者仁心何过之有?哈哈哈!老叟重利才是罪过!”
苏叔赶紧还礼笑道,我们叔侄二人关于此番交易的所有争议也就此化解于无形之中。
“少主,我的乡人从未去过东方,听说我家商队前去长安,他们也想和我们结伴同行,还望苏
爷、少主能够恩准!”
说笑之间,萨冰赶上前来为他的故土乡人们求情道。
“老萨,我也正有此意,两家商队结伴上路,途中也相互有个照应!苏叔您说呢?”
我哈哈笑道,暗想这几位罗马客商算是找对人了。
从这天竺佛国前去东方长安,冰川大漠雄关漫道千难万险。
仅凭他们几人之力,能够平安抵达长安几无可能。
如此说来我家商队并没有占人家多少便宜,想到这儿我的心境一下舒坦了许多。
“既然少主点头了还有啥可说的!老萨!告诉你的乡人,与少主的商队同行便是自家兄弟,途中万事有我,让他们无需担心!”
言商之后,苏叔豪爽侠义的风骨终于重现。
“那我就代他们先行谢过了!”
萨冰手按剑柄以标准的罗马军礼向我和苏叔致谢道,回身转述了我们的意思。
五位罗马壮士纷纷下马,奔上前来俯首叩拜在我和苏叔面前。
他们知道,东去路上有我家商队的鼎力相助,这一趟探险淘金之旅已经成功了大半。
回到河滨营地,与罗马人香料和黄金的交割两清之后,他们一行也就此住了下来,等待着我家商队的归期。
接下来的香料采办,我和苏叔等人经过了两日查勘交流之后,也大体有了点眉目。
所购香料以药用为主,兼有养心定气、圆神祛邪的修行之功,而且在东方汉地早有盛名。
依据以上三条,除了已经采办完毕的苏合香料,苏叔拍板余下的采购以阿末香和拙贝罗香为主。
另外还要分出三分之一的金沙,用来收购希伯来商人运来的顶级海珠。
我家商队以前每次来到天竺,行商的主业便是丝绸兑换海珠珊瑚的交易。
也就是用从东方运来丝绸和美玉,换回波斯海上的极品珍珠。
香料交易毕竟是头一回买卖,原来的主业可不能偏废。
在长安和建康的市坊之中,还有一大批的老客正在等着我家的供货呢!
波斯海上的阿末香已有领教,但对于富楼沙香市最富盛名的拙贝罗香却是知之甚少。
这味奇香给我的最初印象,还留在麦田鹿那悠长的佛歌里。
来到富楼沙王城的第五日,苏叔领着我们布施膜拜了雀离浮屠和佛陀圣物石钵之后,大伙便来到了迦腻色伽大寺旁边的佛香市场。
在于阗国家园时,我早已知道“香为佛使”的说法。
据传当年佛陀住在祗园时,有长者富奇那建造了一座旃檀堂,准备礼请佛陀。
他手持香炉,遥望祗园,梵香礼敬。
香烟袅袅,飘往祗园,徐徐降落在佛陀头顶上,形成了一顶五彩的"香云盖"。
佛陀知悉,即赴富奇那的旃檀堂。
从此天下的佛徒们,也就有了以香敬佛的传统。
“少主,拙贝罗香在你们汉地被称为安息香。天下的佛香用料以檀为最,此次便是这拙贝罗香了。”
佛香市占据了迦腻色伽大寺的整个殿前广场,卖者多为波斯商人,买家皆是天竺本土的列国香客。
苏叔在一处开阔的香铺案前,拾起一块麻石状的香块向大伙拂须笑道。
“拙贝罗香原来就是安息香!难怪味道如此熟悉!”
听苏叔所言,我瞬间明白了过来。
在我们于阗国的各家寺庙,敬佛用香多为安息香。
而东方汉地,关于安息香的记载,也早已有之,以辟邪还魂的神药流传于世间。
大汉名士东方朔所著《海内十洲记》中有载:西胡月氏王遣使献香四两,大如雀卵,黑如桑葚。燃香三月不绝,能使伤者复原、亡者还魂。
这是东方汉地关于安息香的最早传说,而那个西胡月氏王便是这富楼沙王城的前朝先帝了。
《晋书》记载,西晋怀帝永嘉四年,有西域高僧佛图澄来到洛阳。
晋亡后,这位胡僧又投奔了后赵皇帝石勒。
曾于襄国城外的堑水源上燃安息香发愿请水,如此三日清泉泫然而出。
佛图澄高僧也因“敕龙取水”的无边法力,而从此名动天下。
安息香也因通神之功,而被世人尊为辟邪之香。
既有还魂之功,又用通神辟邪的奇效,这原本普通的拙贝罗香从此在东方汉国,便成了包治百病、斩妖驱魔的灵丹妙药。
非王宫贵胄无法享用,一两可值千金。
没想到如此奇香今日在这富楼沙的香市,尽然如山野草民收获的木薯地瓜一般,陈列于石台之上任人挑选。
物以稀者为贵,多者为贱,所言非虚也!
一道前来的伙计,已被香市之中各家卖香制香的作坊所吸引,三五成群的寻欢而去。
这家拙贝罗香的卖家案前,只剩我和苏叔、秦冲、田鹿四人在那儿畅谈香道、追古思今了。
“苏爷,这拙贝罗香为啥又叫安息香,其中有啥典故?”
秦冲一路随行,对于各色的香料已产生的兴致比我尤甚,加之没有我这般博览古今奇书,所以疑问也就更多了几分。
“当年大月氏人的贵霜国还没有成势之前,键陀罗还是波斯高原上帕提亚帝国的领地。这个西域王国你们大汉称之为安息,产于此国的香料也被国人称为安息香,拙贝罗香是它的梵语名称。”
苏叔耐心的解释道,以尽他的师者之责。
“如此说来,安息香进入天竺佛国和我们东方汉国的年代差不多啊!”我有点无趣的叹道。
离与朵儿他们约定在陀历河谷会合的时日已经不多,我急切希望早点结束香料采办踏上归途。
另外田鹿和我忘忧毒盅的发病似乎越发频繁了起来,毒性发作的时间也由先前是两三天,变成了如今的早晚各一次。
我日渐消瘦但精神尚好,而田鹿每天入城之前如果不行祭祀之礼焚燃些忘忧花果,就会如酣醉的酒徒一般,连半点心气都抬不起来了。
我们三人正在畅谈之际,这个贵霜女子已经瘫坐在迎街的台阶上哈气连天了起来。
如此下去终究不是治愈之道,只会越陷越深。
早点北上返回达丽罗川,从阿南都祭司那儿获取忘忧毒盅的解药,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所以我和苏叔决定商队两日后返程,今日是入城采办香料的最后一天。
明晨等希伯来人的海珠到货之后,我家商队在富楼沙的交易就全部结束了。
第二百章 田鹿仙去
黄昏时分,我们离开了富楼沙的香市满载而归。
二十驮的阿末香和拙贝罗香,差不多把整个王城的存货都买了下来。
出城的路上,田鹿小姐特地去了一趟巴比伦无忧香社的花圃。
等到归来时,她的头上已经多了一顶忘忧花编织的五彩花环,美不胜收也!
简直就是从九天的梵境坠入人间的无忧仙子,明明孤苦无依,却能活得如花儿一般。
回到营地后,田鹿一改往日躲在帐篷里焚香。
怀抱她的粗陶香炉,提着装满忘忧花果的藤篮,便拉着我来到了营地旁边的石山上面。
这个筒形陶缶,也是她从故乡达丽罗川带走的唯一礼物。
山顶的石台正对着长河之水,把酒临风尚可,焚香祭祀所有的香云都会随风而去了。
田鹿今日使用的香引,是我们刚刚买回的拙贝罗香。
这个贵霜女子虔诚的以火绒点燃香引,然后把所有的忘忧花果都倒入了香炉之中。
幸亏河风正劲,无需蒲扇的摇曳这些魔果就很快自燃了起来。
青灰色的香云四处飘散而去,我们所有的身心都被沐浴在无边的幻境之中。
我和田鹿促膝迎面而坐,恍惚之中还可看到她已换上了素绢的夏裙,脚踩一双刚刚从王城中贾回的草履。
豆蔻抹面、檀纹唇,忘忧花的彩冠在昏黄的夕阳里已经有了些许的蔫萎。
“大哥,你相信来生吗?”
我的魂魄正要随着忘忧神香的指引遨游山海九州之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从地底传来。
和朵儿的音色很是相似,定睛看时分明又是田鹿在和我说话。
“信啊,为兄信佛陀,信因果,当然也信来生。”
我赶忙合掌凝神笑道,很是惊诧田鹿姑娘啥时学会如此纯正的汉地雅语了。
“大哥,刚刚看到我的来生了。”田鹿鬼魅的笑道。
“你的来生是何模样?”
直到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田鹿就要奔她的来生去了,忘忧花的魔香已完全迷失了我的心窍。
“我啊!变成了一条无牵无挂的灵蛇,沿着长河之水向南方游啊游啊!”
田鹿轻轻的叹道,双眸已然迷蒙。
“后来呢?你去了那儿?”
以为田鹿在向我描述忘忧幻境中的场景,我迷醉一般的接着问道。
身边的香气越发的浓郁,和日暮前升腾的水雾融为一体,令人不知归处。
“后来,我来到了南方的沧海,又用尽了千年的光阴,才到达彼岸的来生。”
声音缥缈如梦,还未唤醒我这个梦中人。
“来生的彼岸?在哪里?”
我已慢慢的睡去了,但见水天一色四海茫茫,无根的魂魄飘飘
荡荡不知所往。
“青城山下,浣花溪边。蜀锦花开东风暮,谁家女子初长成。公子,十世之后我俩还会重逢。”
恍惚之间一个桃李年华的汉家女子踏着云霞,正向我款款而来。
“朵儿!”
我用尽所有的心力才聚拢住正在飘散的意念,冲天大呼了一声,从慢慢下沉的欢乐之海中完全苏醒了过来。
田鹿小姐正盘膝坐在我的对面,春光满面、双眸流波,忘忧的迷香令他美艳动人。
“田鹿,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境很是怪诞!我梦见你变成了一支灵蛇,你的来生是我们汉家的浣纱女,家住蜀地的青城山下!”
我满是歉意的对着田鹿笑道,忘忧奇香就是厉害啊!
刚才还痛不欲生,血液都快被抽干了。
一阵香云过后,我俩尽然都已活了过来,心气顺畅快活的如神仙一般。
“少主!哈哈哈!”
田鹿并没有如幻境中那般听得懂我的雅语,只是天真明媚的傻笑了起来。
然后抬腿起身,双手牵着素纱的裙摆,跳着北天竺的鹤舞,欢天喜地的向山下的河边奔跑而去。
“田鹿!田鹿!你要去哪里?”
忘忧香已经迷失了我的心志,尽然没有起身追她,只是坐在原地大声的呼喊她道。
“前往我的来生去啦!”
分明又是汉地女子的雅言,我全身的毛发瞬间倒竖了起来。
“你说啥?”
我手按剑鞘拔地而起,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田鹿姑娘已跑到了长河的岸边。
“公子!让你看看我变成灵蛇的样子!哈哈哈!”
还是东方雅言,我听的清清楚楚。
说完之后这个贵霜女子向我回眸一笑,便扑通一声跳入了河水之中。
“快来人啊!田鹿跳河啦!”
我撕心裂肺的嚎叫着,一边如利箭一般冲向河边。
夜幕已经降临,河面上漆黑一片,只见翻腾的洪波如长蛇身上的鳞片一般向南方滚滚而去。
隐约之间,可见一个灰色的东西在水上飘拂。
我赶紧下河,向着漂浮物的方向奋力游去,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然而佳人已去也,抓到手中的仅是田鹿头上的那顶忘忧花环。
苏叔、秦冲和所有的老少伙计们听到我的呼声之后,全都倾巢而出奔向了河边。
没有任何指挥,便纷纷沿着河岸向下游追去。
不断有伙计扑通扑通的跳下长河,前去追赶河面上漂浮而过的任何异物。
结果和我一样,全都空手而回。
我们就这样一路追寻了三十多里,田鹿姑娘的影子也没有见着。
天竺长河之中慈悲的水神,已经把这位可怜的贵霜女子接回天堂去
了。
“田鹿!田鹿啊!我们不曾亏待过你,为何自寻短见啊!”
“都是我的罪过!不该带你吸食忘忧魔香,中下忘忧毒盅!慈悲的佛祖,你要责怪就收下我吧!与这位可怜的贵霜女子何干那!”
半夜之后,再沿河追赶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精疲力竭的人们一个个呆呆的立在长河岸边,对着流水兴叹。
我平生第一次如哀怨的婆姨一般,跪在水边嘶声力竭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时营地留守的苏叔,已经领着伙计和马群前来增援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和隐隐绰绰的火把人声,也打破了这河畔长夜里万古的静寂。
“少主不要难过了,我们回头吧。田鹿姑娘是人中仙,我们终究留不住她。哎!”
苏叔拉起我,亲自把我扶上了马背,悲怆的长叹了一声。
秦冲和锅盔分别紧随我的左右,生怕我一时想不开也随田鹿姑娘而去了。
“苏叔,田鹿姑娘因我而死,痛哉!听说拙贝罗香能够招魂,全都烧给她吧。”
回到营地后,我万念俱灰的跨下马背,对苏叔吩咐道。
“好吧,就照少主的吩咐去办。秦冲,你赶紧带人去河边支起祭台!刘真儿,你负责带领几位伙计日夜为田鹿姑娘守灵焚香!等天明之后我去城中请来迦腻色伽大寺的高僧,为田鹿做一场超度的法事。余下的全都歇息去吧。”
苏叔疲惫不堪的挥了挥手,便转身去了自个的帐篷。
等他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两个盛酒的皮囊。
“少主今夜肯定是无法安睡了,呵呵。走,咱爷俩到河边去,这贵霜的老酒可解千愁!”
苏叔这般江湖老人早已看淡了生死,不由分说的拉我在长河的岸堤边上坐了了下来。
每人一皮囊胡麦老酒,听着流水的涛声,彼此无言直到天明。
“少主你看,田鹿姑娘回来啦。”
晨曦中的初阳缓缓升起,四野水雾弥漫,苏叔忽然指着我的脚下呵呵笑道。
我低头望去,但见右手岸边的大石之上缠卷着一条碗口粗细的灵蛇,正对我昂头嘶嘶的吐着长信。
“妈呀!”
我瞬间惊出了一声冷汗,跳出了一丈多远。
灵蛇见我受到了惊吓,也扭动着银灰色的身躯离开青石,向长河的深处缓缓游弋而去。
我忽然想起了昨日的幻境,不由合掌向着灵蛇消失的方向虔诚的唱起了佛偈。
幻境之中那位浣纱汉女清泉一般的歌赋,犹在耳畔回响。
青城山下,
浣花溪边。
蜀锦花开东风暮,
谁家女子初长成。
第二百零一章 波斯海珠
“少主,我们都错了。忘忧花不是通天的神梯,乃是世间少有的毒草啊!”
苏叔如我一般合掌立于河畔,轻轻叹息道。
“侄儿明白,忘忧花令我心窍迷失混淆了三界,也误了麦田鹿姑娘的戚戚性命。”
想起前事,我感到锥心一般的痛楚,真想再长歌当哭一番。
“少主该当如何?”苏叔扭头问我。
“痛改前非斩断毒魔,千刀万剐在所不辞!”
我捧起脚下的河水洗漱了一番,紧咬钢牙愤愤的立志道。
“斩断忘忧毒盅虽然痛楚万分或有反复,但不会丢掉性命。佛家有云人生向苦而行方能终得圆满,呵呵,少主有此心志,老夫深感宽慰。”
佳人已然仙去,无用的悲泣只会令今日的人事愈加颓废。
我终于振作了起来,拉着苏叔的衣袖,叔侄二人就此离开了长河岸边。
这时从王城广场的方向,一支白帆的商船顺流而下,已在营地旁边的石滩上放下了铁锚。
几位闪米特族船工,正在忙碌着铺垫上下所用的踏板。
前几日约好的希伯来商人约瑟先生,已经早早前来与我们做波斯海珠的交易了。
同为江湖商者,定也惺惺相惜。
我和苏叔赶紧迎上前去,一边吩咐秦冲他们收拾仪容备办酒茶,盛情接待这些远来的客商。
正是盛夏时节,但见约瑟先生一身圆领短袖的亚麻袍衣,腰挎罗马长剑脚踩牛皮绳鞋,笑容满面的张开双臂和苏叔开心的拥抱在一起。
“苏先生,我们有三年没有相见啦!这天竺佛国的王市如果没了你们东方汉国的商队,所有的营生都不好做啦!哈哈哈!”
约瑟先生短发髯须鹰鼻蓝瞳,和萨冰他们这些迦南人的容貌很是相似。
“那里那里!呵呵!约瑟先生,老夫给你引见一下,我家商队的新主人易金城易公子。”
苏叔开怀笑道,抬手给我们二人做了介绍。
“我家主人在你们迦南可是声名远扬啊!三年前的塞尚波斯你可听说过?”
苏叔一时兴起,尽然向这位从东罗马帝国过来的希伯来人打探起我们的前事来。
“塞尚波斯?把那个叙利亚行省搅得天翻地覆的迦南起义?少主先生就是那位东方王了!”
约瑟先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双眼上上下下的打量我道。
“东方王正是我家少主!当年少主如果继续留在大秦,萨珊波斯西边的那片江山早已是我等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
萨冰为我和苏叔、约瑟三人端上胡麦清酒,一边用迦南官话向约瑟先生吹捧我道。
“久仰东方先生的大名!请受约瑟一拜!”
老约瑟先生尽然不顾年长之尊,单膝下跪向我郑重的敬酒道。
看来这些希伯来人也是久受罗马帝国的欺凌,必欲除之而后快。
我们塞尚波斯虽然功败垂成,但在这些迦南土著的心中早已是冲天的壮举。
“约瑟先生快快请起,往事何须挂齿!今日我们只谈交易!哈哈哈!”
我赶紧俯身搀起了约瑟先生,迈开大步领着众人一起来到了他的商船上面。
宽大的橡木甲板已被事先洗扫的干干净净,有两位**着上身的闪米特族船员正在烧烤着一只肥硕的山猪。
不时在冒着红油的烤猪身上,撒入天竺的胡椒、池盐和迦南的葡萄美酒。
一时之间,甲板之上紫气升腾浓香四溢,令人不觉胃口大开。
十几桶从罗马国带来的埃及啤酒和葡萄酒浆,已经打
开了橡木桶盖,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船舷边上。
“约瑟先生,这是为何?你们的货呢?”
明明是上船验收海珠,结果变成了眼前的露天盛宴,我有点纳闷的用迦南语问约瑟道。
约瑟也不言语,亲自拔出腰间的短刀割下一块肥美的肉糜,递到了我的手里。
然后又转身取来几盏夜光酒杯,斟满褐红色的酒酿。
自个先取下一杯,再邀请我等自便。
如此饮酒之道与西域汉地截然不同,也令我不禁想起了在贝罗埃亚和安条克城邦那段逍遥的日子。
“少主,约瑟先生是我家商队的熟客了,以前每次来富楼沙都是老爷置办酒席宴请他们。今日这个希伯来人预先早作准备,是还我们的人情来了。”
苏叔举杯对我笑道,秦冲和锅盔等人早已按捺不住,咕咚咕咚半盏埃及麦酒已然下肚。
但见约瑟先生大步走上甲板的高台,把酒盏交给一旁的仆人,然后高抬双臂示意大伙安静下来。
“东方先生!苏德尔先生!今日略备酒水招待我们希伯来族最珍贵的客人,约瑟倍感荣幸!下面请诸位放开了吃喝!哈哈!美酒不够,我的仓下还有二十多桶!今日诸位不醉不归!”
言毕,约瑟先生高举夜光酒盏宣布早宴开始。
在场众人尽管只有我和萨冰明白约瑟所言何事,但都与这位海珠商人有过多次交往,也都知道西方大秦商者举杯便是开吃的意思。
所以几个人也不客气,美酒烤肉风卷残云一般。
两盏茶的功夫,烤猪只剩骨架,这露天的宴席也走到了尾声。
“约瑟!今年波斯海珠的成色如何?”
约瑟与我和苏叔分别对饮的几盏,已经有些微醺。
可这个老伙计却只言酒事不谈交易,再者甲板上一颗海珠的影子也没见着。
苏叔也有些着急了,与约瑟把盏委婉的问道。
“东方少主,苏先生还是信不过我约瑟!哈哈哈!”
约瑟转身把酒杯交给一旁侍奉的船员,尽然搭着我的肩膀哈哈狂笑了起来,但分明又是十分的悲戚。
“东方先生,我们约瑟家族与罗马国的皇帝永远势不两立!当年罗马军队把我的祖先从圣殿山流放到了巴比伦,后来又没收我们的所有财产,把所有希伯来人贬为帝国的三等贱民,哎!”
约瑟说话之间已经收敛了笑容,划着十字对着西天喃喃祷告了起来。
“少主,你问问老约瑟究竟搞啥名堂,还做不做交易了!”
苏叔重重放下了酒盏,愤愤的向我吩咐道。
“约瑟先生,我家商队今日就要启程了。你的海珠到底还有没有货源?如若没有我们还需寻找下家。”
我也把酒盏放回了原处,对着约瑟躬身行礼道,再一次把话题引入到海珠的交易上。
“东方先生,实话相告普通的海珠已经断货。去年这个时候我与一位北地的粟特商者有过约定,所以本次带来的海珠已经全部卖给他了。”
约瑟也放下了矫情,挥手招来了十多位船上伙计,撤走了酒桶、烤架和还在燃烧的炭炉。
又有船员抬来了一尊檀木供台,上面放置着一个黑色皮囊,不知其中包裹的是何样的神物。
“约瑟先生,既然你已没有货源,何必搞得如此隆重,耽误了你我半日的时间!我等告退,他年有缘我们再做交易!”
对方刚刚烤肉美酒招待我们,生意不在而人情如故。
我很是遗憾的向约瑟先生拱手告辞,准备率苏叔等人下船去了。
“东方少主,苏先生请留步!
普通海珠是没有了,但我这里还有几颗夜明珠,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
约瑟没有阻拦,只是站在檀台旁边向我们静静的笑问道。
“波斯海上的夜明珠?快快拿来让我等瞅瞅!”
安息国的夜明海珠天下闻名,据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之中,只要放置一颗马上便会如同白昼。
苏叔从商几十余载,经手的夜明海珠却是寥寥无几。
所以听说约瑟手上还有夜明珠在待价而沽,这个老头赶紧讪笑着转头奔上前去,不顾尊严气度如失态的醉汉一般。
我和秦冲等人也折返了回来,想一览这般的稀世珍宝是何模样。
“老伙计!你们东方商者也曾说过,怀揣稀世奇珍不可轻易示人!想看可以,但要先付下定金才成!”
这个希伯来商者没有了刚才的热情,冷冷的拍着皮囊看着我们。
“老约瑟!不要卖关子啦!我家少主不出手在整个富楼沙你不会找到第二个买家!”
苏叔立于案前,对着约瑟哈哈大笑道,萨冰也赶紧把苏叔这番言语翻译了过去。
对方的态度果然大变,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层层包裹的皮囊,如同揭开新嫁娘的面纱一般。
两颗鸡卵大小的青白色海珠终于展现于我们眼前,外观稀松平常看不出有何异样。
“阿弥陀佛!少主真是有福之人也!如此海珠在建康的王市价值连城,可换丝绸万匹!”
苏叔当然是识货之人,对着海珠尽然合掌唱起了佛偈。
“约瑟先生,多少金子能够交易,这两颗海珠我们全部买下了!”
见苏叔首肯,我迫不及待的向约瑟先生问起了价钱,实则也犯了行商的大忌。
“东方先生,一百五十两金沙,一个子也不能再少了。”
约瑟愣了一下,终于报出了他的底价。
一则他敬仰我这个塞尚波斯的东方领主,另外和苏叔他们相熟已有数十载。
约瑟的报价还算公道,没有多少的水分。
“成交!秦冲,快去取金沙过来!”
苏叔摩挲着双掌,向秦冲吩咐道。
少顷功夫,金沙取来,我和苏叔、约瑟三人共同举盏庆祝交易的成功。
“少主,这两颗珠子你可要收好啦!普通人家几世的财富都抵不过它!”
苏叔慈祥的解下我腰间的锦囊,把两颗夜明海珠小心翼翼的装了进去。
“苏叔,还是您老帮我代收着吧!侄儿平时马上马下的,万一碰碎了岂不可惜!”
我陡然压力倍增,连忙向苏叔谦让道。
“如此一说老夫更不敢担责了,呵呵。放在少主身边有啥闪失可以不伤皮毛,万一老叟途中弄丢全部的身家也赔不起啊!还请少主放过老叟!”
苏叔真的害怕了,连连向我鞠躬谢罪道。
“好吧,海珠由我收着,中途如有变故苏叔你可不能怪我!”
既然是商队的主家,如此担责的大事当然由我顶着,再推卸下去也是对苏叔的不敬了。
“少主放心,夜明海珠坚如磐石,磕磕碰碰伤不了它,只需注意不要弄丢了就行。”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下了约瑟先生的商船。
河面上夏风遒劲,这个希伯来商者已经赚的碟满钵满,正高悬着白帆向着南方的沧海逍遥而去。
营地上所有的帐篷已然收起,一百匹大宛神驹经过半月的休养早已膘肥体壮。
天竺佛国虽好,但不如归去也!
第二零二章 琅东表叔
商队就要开拔了,麦田鹿姑娘的衣冠冢已经垒好。
没有墓志铭,只有一环残缺的花环与她相伴。
“田鹿小妹,愚兄金城没能照顾好你,惭愧万分啊!好好在这歇着,他年再回来看你。”
我在这个贵霜女子的坟前放下了第一块拙贝罗香,心中默念道,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所有的伙计依次持香走过,向田鹿姑娘辞行话别。
等苏叔放下最后一块引燃的拙贝罗香,浅紫色的香云已在这位贵霜女儿的坟头上汇成了一顶青黛色的华盖。
“少主莫要自责!我们的田鹿女子已经身在天堂啦!有慈悲的佛陀护着她呢!哈哈哈!”
苏叔打马来到我的身边,遥指香云开怀的笑道。
我合掌唱了几声佛偈,心中稍有释然,便轻勒缰绳扬鞭驱马而去。
随着跨下神驹的一声奋蹄长啸,我们的马队已经离开了长河的岸边,进入了富楼沙王城的东门。
城中的马道上行人僧侣川流不息,商队的速度也不由慢了下来。
两两并马而行,经过巴比伦香社、雀离浮图、迦腻色伽大寺,商队改变了原先来时的老路,向着王城的北门方向逶迤而去。
听城中的贵霜老客介绍,两年前为了恭迎来自北方的佛陀舍利,城外几十家佛寺特地聚集了数千信徒,在天竺长河上建起了一座石木长桥。
如今石桥还在,从那儿渡过长河北上陀历佛国,要比西去新沙头古渡再行北去省却了三成的路途。
老客古道热场,还特地指派了两位伙计与我们同行带路,如今已在王城的北门边上等着我们了。
正愁不能与朵儿他们在达丽罗川按期会合,如今有近路可走当然不会错过。
两位贵霜伙计很是伶俐,在城门口见面之后无需寒暄客套,就接过了坐骑往前方引路去了。
天竺长河在富楼沙的城外转了一个大弯,原本的东西河道变成了南向而行,似被拦腰折断了一般。
所以大河的洪波遇阻而咆哮,发出了万马奔腾的啸音。
马队出城之后,沿着开阔的河岸一路驰行了三十多里,前方一座高大浑厚的古堡进入了我们的眼帘。
古堡内外人头攒动,四周野外檀古树参天如云,远在十里开外都能闻到檀树脂发出的浓香。
不用猜也可看出,这是一处键陀罗佛国檀香料世家的领地,它的主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大伙正在胡乱猜测之际,前方已有几位贵霜老民装束的土著拦住了商队的去路。
“哎呀!苏爷!别来无恙啊!我的易家老叔呢?哈哈哈!”
人还未至,吐火罗山地语的人声已经入耳。
难道是高附城的撒马尔罕.琅东表叔?我的心中一阵欣喜。
果不其然,一身灰棉夏衣打扮、虬须蓝瞳的琅东表叔已在眼前,欣然邀我下马啦!
“金城见过表叔!”
我赶紧翻身下马,以家族长幼之礼向琅东表叔叩拜问安。
“贤侄快快请起!四年前在高附王城,贤侄还是青葱少年,如今已成顶天立地的壮士啦!哈哈哈!陇西易氏人丁兴旺可喜可贺啊!我那临风世叔呢?怎么没见他的人影?”
琅东表叔停下寒暄四处张望,寻找我爷爷的坐骑。
“我家老爷两年前就已仙逝,如今是少主领队,呵呵。”
人生苦短,生老病死原本就是寻常之事,一旁的苏叔淡淡笑道。
“哦,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把易家世叔当成父辈,没想到三年前一别尽成永期,世事无常啊!”
言到这里琅东表叔尽然老泪横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伙计们纷纷下马,已有家老前来接走了我们的坐骑,拉到内院圈棚饲喂去了。
“表叔,侄儿一直以为你们全家还在高附城,从没想过能在此地与表叔相遇,真是缘分不浅啊!”
说话之间,众人已随琅东表叔走进了玄石古堡,穿过一连串制香的工坊,最后在撒马尔罕家族的会客厅堂中分宾主落座。
“哎!苏爷,世侄!一言难尽啊!”
天竺佛国没有汉地的青茶,琅东表叔便以酒水待客。
“两年前一场大火,把我们撒马尔罕家族在高附王城的基业烧的干干净净。幸亏祖上在这富楼沙的城外,还给我们后人留下了这家檀香社,全家老小如今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讲到家族的那场劫难,豪气冲天的琅东表叔不禁黯然神伤了起来,端起陶盏向我们敬酒。
“老爷在世时常说撒马尔罕家族是贵霜国数一数二的豪门,今日得见如此气象,老夫终于信也!”
苏叔轻捋银须,举盏回敬道。
“大不如前啦!实不相瞒,这间香社已是我们家族的最后产业。今后还需苏爷和贤侄的多多提携方可度过难关!来!喝酒!”
稍许的忧虑之后,琅东表叔亲自起身给我们筛酒,重露他的英豪本色。
“琅东贤弟好运气!少主刚刚决定今后来天竺行商以香料为主业,就遇见了你家香社,如此因缘际会皆为天意也!哈哈哈!”
眼见生意不期而遇,苏叔不禁开怀长笑了起来,举盏自饮了一杯这贵霜的老酒。
“天意!哈哈!天意!我这檀树脂的营生今后可就仰仗二位啦!”
三人共同举盏庆贺,同为吐火罗南北官话又是自家亲戚,交流起来也是倍加的亲切和顺畅。
“贤侄脸色灰暗精气不正,虽然挺拔如山但却消瘦异常,是不是途中感染了风寒?回头让你家婶婶熬上几副汤药,好好的调理一番。”
一番寒暄之后,琅东表叔甚是关切的看着我道。
“让叔父见笑了,侄儿在陀历国时不慎染上了忘忧毒蛊。不过已经立下毒誓今生决不再碰,叔父无需担心。”
我和苏叔相互看了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便拱手答道。
“贤侄怎能如此大意!忘忧毒香万万沾不得啊!一旦成瘾以毒香养蛊还可苟延性命,但很少有人能够活过不惑之年。如果断然停下,体内的精血便会如烈焰一般熊熊燃烧,将人生生的耗干!易家贤侄,你!你!哎!这该如何是好?”
听说我沾染了忘忧花的奇毒,琅东表叔瞬间脸色骤变,双手拍案而起在厅堂里急促的踱起步来。
焦虑不堪的瞅了我半天,又不忍责难只能长叹了一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案席上。
“忘忧毒花真有如此厉害?老夫怎么听说但有意志,所有的毒蛊皆可自愈。”
苏叔也意识到其中的凶险,担心的看着我道。
而我此时已然脑袋空空,体内的血管如同有千万只毒
蚁在啃噬一般,疼痛钻心无法忍受。
全身瞬间已被冷汗淋得透湿,我困兽一般掀起了跟前的案几,倒在了厅堂的中央。
“苏叔救我!”
我用尽全力干吼了一声,以头撞击着庭前的廊柱,全身抽搐成一团,如同走进了油煎的地狱一般。
听到我的呼救,秦冲等人已从门外冲了进来。
有了先前几次施救的经验,几个壮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制服,不再伤害自家。
两个时辰后,我的眼前已是一片潮红,看不清任何东西。
毒蛊的第一波冲击在缓缓消退,我也昏死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队中伙计全都围坐在我的榻前,室内招魂的拙贝罗香浓的如化不开的浮云一般。
“少主,你终于醒了,吓死老夫了呀!呜呜呜!”
苏叔也是一宿未眠,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层,尽然捧着我的胳膊呜呜恸哭了起来。
“苏叔不要难过,大伙都起身吧,我不还活着嘛!呵呵。”
我虚弱的笑道,举手招呼大伙,一边艰难的坐了起来。
这时琅东表叔夫妇和几位年长的兄姐也轻轻走了进来,为我端来了圆神的汤药。
“贤侄不要担心,在这天竺佛国万事有老叔给你做主!呵呵!”
世叔在苏叔的旁边盘腿坐下身来,满脸大汗淋漓,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我从伽陀佛寺的主持那儿打听过了,在南方僧伽罗的外海有一座孤岛,岛上住着一位得道的高僧,法号修罗。这位僧者慈悲为怀,以化解世间的万般苦毒为今生的修行,贤侄到了那儿后定能得到圆满的救治。”
“表叔的盛情侄儿心领了,可商队不能在此地耽搁太多时日,我的小妹和几位伙计还在陀历河谷等着我们呢。”
我拱手谢道,一旁的秦冲取来了衣衫披在我的身后以防风寒。
“少主啊,万事以救命为重!商道上的琐事你无需担心,老夫虽然年迈,但还可为少主再担上几年!”
苏叔慈祥的笑道,一边转向琅东表叔拱手托付道。
“琅东贤弟,我家少主在这边养病,大小诸事就要靠你这位世叔多多费心啦!”
“苏兄尽可放心,明日我就安排好家事亲自护送侄儿前去南海!马上就到秋天了,每年这个季节都会有大批的东方商船在那座孤岛靠岸补充淡水。侄儿的毒蛊如能解除,也可随商船从海路到达建康。”
琅东表叔慷慨的答道,已经把我当成了他的自家子弟。
“如此安排甚好,请少主安心养病。此行如若顺利,明年的暮春我们在陇西庄园不见不散。秦冲、刘真儿,你俩留下来照看少主。少主如有三长两短,唯你俩是问!”
苏叔站起身来,对商队人事的去留做了最后的安排。
“愿为少主粉身碎骨!”
“愿陪少主走遍天涯!”
秦冲和刘真儿两位兄弟,如在三军阵前领命一般,对着苏叔肃然拱手道。
其实即使没有苏叔的这番铺排,他们也绝对不会容忍留我一人在这天竺疗伤。
我们三人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早已结下了默契和血盟。
今世不能同生,但定要共死。
第二零三章 奔向沧海
南天竺佛国境内,终年湿热多雨茂林广布。
加之没有四通八达的驰道与各地的郡县和城邦相连,我们所要投奔的又是一座孤悬天竺海外的蓬莱荒岛。
所以陆上纵马驰骋多有不便,琅东表叔决定走水路南下。
他家香社就在长河岸边,有自家的船坞和能够出海的商船。
根本就无需外人费心,半日时间出发前的诸多事务便已安排的妥妥当当。
第二天清晨,我和秦冲、锅盔三人跟随琅东表叔离岸登船,商队的所有人马已在岸边肃然列队为我们送行了。
“少主!就此别过啦!”
临别之际,苏叔骑在马上仰首笑道,银须随风飘拂令人顿生满心的伤感。
“苏叔!各位老少兄弟!金城无能,商队的事务就拜托各位了!明年春日金陵城外不见不散!”
我扶着船舷,吃力的强颜欢笑道。
“岸上的老伙计们!咱们海陆两队就此比试一下如何?哈哈哈!明春先入金陵城者为胜方!”
秦冲、刘真儿二人对于这样的分别似乎毫不为意,反而有了更多的兴致,秦冲尽然向着送行的众人高声挑战道。
“比试就比试!冲儿!咱俩单挑如何?你要是输了,于阗王城中的库家小妹就让我为妻!哈哈哈!”
“老疙瘩无耻!不赌妻儿老小!我们海路如果迟归秦冲愿意奉上全部年金,送给各位兄弟买酒喝!”
“秦冲!你设的局你自家钻!我押十金赌老疙瘩为赢家!”
锅盔对于此趟沧海之旅远没有秦冲那般的自信,全为义气所驱才会勉强同行。
但是经过秦冲他们这一通搅合,原本满是颓废悲怆之气的山海离别也一下变得欢快了起来。
“既然秦冲组局博弈,老夫代表陆上就应下啦!少主啊!我们自家兄弟也来一回楚汉相争!哈哈哈!”
“好吧苏叔,我们这次就玩一票大的!哈哈哈!以本次行商的一半利水为注!获胜一方平分筹码!”
被众位兄弟的豪情所鼓舞,我身上的毒蛊之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便大手一挥开下了这诱人的盘口。
“锅盔,咱兄弟能否成为豪门就看这一回啦!”
秦冲快活的拍着刘真儿的肩膀,轻声的嘀咕道。
岸边也传来了一片欢呼喝彩之声,都是自家伙计海路陆路远近之别早已心知肚明也!
陆上东去建康,中途若无变故明年早春便可抵达。
而海路前去东方,蒲罗中以北的那片沧海,南信风何时北上全部仰仗天意,非人力所能控制。
正常年景三月南风起,夏历五月北上的海船才能在东晋朝的晋安郡靠岸。
然后改走陆路,到达建康城下已是夏历的六月了。
如此说来,还未启程我们海路一方已然落败。
当然也有例外,一月南信风北归,二月海船抵达南海郡,走岭南道陆路入潭州。
三月顺着湘水北上入大江,然后一路东去在烟花四月抵达此行的终点。
也差不多和苏叔他们的陆路打了个平手,甚至还可稍胜一筹。
“少主,刘真儿不识水性,沧海之中只会成为各位的拖累!所以想走陆路换个识水性的伙计上来,还望少主成全!”
锅盔苦着脸向我拱手相求道,所言虽然都是实情,但这个时候提出来似有见利忘义之嫌,令人不觉捧腹。
“刘家兄弟!既然上了老夫这贼船再想下去可就难也!伙计们!开船咯!
身旁相陪的琅东表叔通晓汉地雅言,一直在看着热闹。见锅盔闹情绪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向船上的舵工们下达了出发的指令。
三桅白帆迎风扬起,海船缓缓离岸向着河心飘行而去。
“哎!当初真应该把萨冰和尼米那两个闪人也拉上船来!秦冲,放只响箭与老伙计们告个别吧!”
眼见上岸无望,锅盔只好坦然的苦笑道。
他这种表里一致的忠厚禀性,也是我最为看中的地方。
岸上的马队已然远去,秦冲只是空拉弓弦应付了一下,几个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人在天涯最伤莫过于别离,尤其如今都不是赤条条一个人了,在于阗王城的故园之中,还有娇妻幼子在日夜期盼他们的归去。
如此一别已不知何年才能回到故土,秦冲、锅盔的心境,岂能用“悲凉”二字所能描述。
琅东表叔的商船沿着天竺长河一路南下,途中顺风顺水。
南北千里之遥的距离,仅仅用了三个昼夜,我们就来到了天竺半岛西岸的海口附近。
与行程的顺滑相比,我这个毒魔缠身的病人已在黄泉路上行走了无数个来回。
不再以忘忧花的魔果喂养毒蛊,我犯病的次数也愈加频繁了起来。
到了第三日,已经吃不下任何的食物,饮食多少就会呕吐多少。
开始高烧不退,无法忍受的痛楚已令我成疯成癫。
如果不加控制,我能把整个商船给掀翻了。
不得已之下,秦冲锅盔二人率领船上几位壮汉,把我如同粽子一般捆绑在商船的桅杆下面。
“委屈你了少主,再忍耐几天吧!”
俩位兄弟跪在我的跟前苦苦哀求道,他们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只能任我如无油的枯灯那样活活的干耗下去。
琅东表叔见过忘忧毒蛊的病患,知道是何模样。
他干脆成天坐在我的前方,通篇诵读随船带来的楞伽经书,好像在为我这个将死之人做着最后的超度。
四肢和颈脖已被牢牢捆死无法动弹半分,只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来发泄我的痛楚了。
我便如同旷世的泼妇一般,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语言,把船上所有人的列祖列宗统统咒骂了一遍。
但是无济于事,无人和我计较,也无人上前给我松绑,身上仅存的精气反倒消耗的差不多了。
即将枯竭之际,船上伙计迎面浇来的一盆河水才让我又活了过来。
“秦冲!锅盔!受不了啦!给我来一刀吧!痛快点!”
我无力的哀求道,嘴里已有血腥的咸味。
“少主痛楚秦冲感同身受!再忍一忍,琅东老叔说再过两日就能见到修罗法师啦!”
“秦冲!你这个王八蛋!颠来倒去只会这么两句!忍忍,再忍忍!哈哈哈!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也!秦冲你他娘的连狗都不如!”
我已忍无可忍,逮住秦冲便是劈头盖脸的又一通咒骂。
“少主,你如果觉得责骂秦冲能够痛快点就可劲的骂吧!生不足惜死有何惧?少主万万不可泄气!”
趁我怒骂的间隙,秦冲赶紧把伴有止痛汤药的稀粥倒入我的嘴中。
但转瞬之间就喷薄而出,我的腹中已存不下任何食物。
“气死我也!锅盔,你来给我做个了断吧,看在我多次救你性命的份上!在我死后,腰间锦囊之中的夜明海珠便归你所有。”
见秦冲不为所动,我便把双目的余
光转向锅盔,连声哀求道。
晓之以情,而又动之以利。
生无可恋,如今只求速死,少受点活罪。
“少主,在下知道你受苦了,我、我实在下不去手啊!”
此时的我与活死人已没有两样,刘真儿颤颤巍巍的看着我连声拱手叫饶道。
“狗杂种!有你这么劝人的吗!看老子今天不掐死你!”
大伙已经被我折磨的乱了心智,正愁无处发泄。
秦冲见锅盔如此劝我,立马怒发冲冠找到了发泄口,如狂狮一般向锅盔冲去,真准备把他活活掐死。
锅盔刘真儿又岂是等闲之辈,两位顶级的江湖高手对面搏杀真如山崩海啸一般,从船头一直打到了船尾。
船上伙计纷纷避让,但还是有几位兄弟被两人的拳脚所伤。
商船已无法正常行驶,只得临时靠岸。
直到二人自相残杀的精疲力竭,全都瘫倒在甲板之上,琅东表叔才让大伙重新挂帆。
“琅东老儿!你为老不尊!晚辈受到如此虐待,你还在成天咒念那些无用的经文!可耻!可恨!”
没有了发泄对象,我又把一口恶气对准了琅东表叔,滔滔不绝的咒骂了起来。
老人家满脸的无辜,只能用高声的念经盖过了我的恶语相加。
一直到沧海的潮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如此这般的折磨才终于进入了尾声。
我的元神似乎已与肉身分离,垂死一般瘫坐在一堆绳索之中。
气若游丝水米不进,也没有了半点挣扎。
后来听秦冲他们说,商船在颠簸起伏的大海之上整整飘荡的五个昼夜,才最终到达了修罗法师所在的那座海岛。
而我这个多灾之人,尽然又一次活了过来,真是世间的奇迹也!
阿弥陀佛!感谢佛陀和祖先的佑护!
“大师,我家少主还有救吧?”
“我们不远万里涉海而来,大慈大悲的佛陀菩萨!求求你一定要救回我家少主啊!”
“琅东世叔,修罗大师怎么说?”
“阿弥陀佛!大师说生死皆为天命,易家贤侄还有气息,在岛上能否续命就看他自家的修为和造化了。”
潮声在慢慢的退去,恍惚之间看到一群人正围着我。
梵音和吐火罗语交织在一起,如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一般。
其中还有三位袒露右肩、褐色衣袍的天竺僧人。
那位眉须俱白、双耳垂肩的高僧,音色如洪钟一般,肯定就是传说中的修罗法师了。
“水!我要喝水!”我用仅存的心力抬手低唤道。
“少主!少主醒啦!锅盔快取水来!”
这是秦冲欣喜若狂的嚎叫声,人在弥留之际的听力似乎异常灵敏,好像能够听到九天之外传来的声音。
说话之间,已有丝丝甘泉透过焦枯的唇齿渗入我的口中。
能够感到干瘪的血脉在震颤中缓缓扩张,伤口撕裂般的刺痛很快传遍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也令刚刚唤醒的心志,转眼之间又离我而去了。
但这一次是酣睡,纯粹的梦境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痛楚,仿佛置身于一池温热而又透明的春水之中。
第二零四章 修罗法师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四面透风的山间草寮里。
稻草铺就的睡塌还算松软,旁边的石台上有一个椰壳制成的木碗。
碗中尚未冷却的绿色稀粥,散发着天竺粟米的清香,令人不觉产生了食欲。
大病初愈后的苏醒,浑身轻松的如同神仙一般。
我翻身跳下了草塌,端起木碗风卷残云。
转瞬之间半碗绿粥已然下肚,整个人也完全活泛了过来。
掀开蒲叶门帘来到了太阳下面,才发现草寮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山顶平台,参天古木如华盖一般点缀左右。
盛夏的午后艳阳似火,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手搭凉棚眺望远方,整个海岛的景致也尽收眼底。
但见碧蓝色的沧海无边无际,千秋万载的潮起潮落在小岛的四周堆起了一圈银白色的沙滩。
这世间的大漠黄沙、孤岛海滩也曾见识过不少,但如此纯白如玉的海边浮沙,确是平生第一次看到。
也许只有在这梵天净土的海角圣域,黄沙也能涅成佛,变成了莲花般的颜色。
近处的山坡上,是几陇灰白色的水田。
刚刚收获的稻谷,如北地的粟米一样捆扎成束,成排的晾晒在草寮前面的木架上。
这哪里是名动天下的高僧修行之所,分明就是一户东方汉地的桑梓农家。
“阿弥陀佛!金城贤侄!你总算醒来啦!哈哈哈!”
前方的古树下面芳草萋萋,琅东表叔正与修罗法师盘膝迎面而坐,倾听大师的讲经说法。
见我凝神远眺,便欣喜若狂的向我奔来,把我领到了修罗长老的跟前。
“东方弟子易金城见过长老,叩谢长老的救命之恩!”
我合掌深躬虔诚致谢道,又向法师行我们汉家的跪拜大礼。
修罗法师合掌还礼,鹤发童颜满目慈悲,更像是一位尚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长者。
但他那满口的南天竺梵语,我却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金城,法师说你妄语。生死皆为天命,遇见皆是缘分,你无需谢他,快快坐下吧!”
琅东表叔在旁翻译道,随手递给我一个蕉叶蒲团,示意我坐在他的身边,继续接受大师的
教诲。
原来表叔在自我修习《楞伽经》时,有许多的疑问无法化解,故而寻求修罗法师的开悟。
对于这本经书我也知之甚少,只知此经是天竺佛门各派争相奉行的经典之法。
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修罗高僧说法完毕。
便起身与我们合掌告辞,在一位年轻的天竺比丘搀扶之下,回后山的寺院去了。
“金城贤侄,佛陀保佑你总算活过来了!在船上的那些日子,老夫日夜寝食难安啊!呵呵!”
法师走后,我们叔侄二人便开怀畅谈了起来,想起这场劫难不免唏嘘不已。
“叔公,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用得着侄儿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劫后余生的我满怀感恩之心,却又无从纾解,所以甚觉不安,见到任何人都想大谢一番。
“你这娃娃真是有福之人也!呵呵!我们撒马尔罕家族几百年来传下一条祖训,便是在天下的任何地方,都不能辜负了东方的易门!今日老夫得偿所愿已是心满意足,侄儿再要言谢那可就见外啦!”
琅东表叔慈爱的拍着我的肩膀,我们叔侄又在原处坐了下来。
“叔公,忘忧魔花百毒之首,天下无药可救已成公论!那个修罗法师究竟是何方圣手、开出了何种药方,才能令我起死回生?侄儿很是好奇!难道是哪绿粥的功效?”
身子还很虚弱,一番长论下来我已有点气喘吁吁了。
“说实话,老夫也倍感奇怪。上岛之后,修罗法师每日只是过来诵上几段经文,让弟子送来几碗薄粥。除此之外真是一味草药也没有开过,你自家却是日渐康复了起来!”
琅东表叔拂须叹道,不解其中秘密。
“天助自救之人,定是贤侄的求生之心感动了上苍才会由此福报。”
“可我在船上那会,却是一心求死啊!”
说到这儿,我们叔侄都不禁相视长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秦冲、锅盔、还有几位船上兄弟从山下的水田里狼狈归来。
满身泥浆、大汗淋漓,一看便是蹩脚的农夫模样。
“少主你总算醒啦!可把兄弟们害惨咯!哈哈哈!割麦打场的农活在下全都干过,但唯独没有耕作过这南国的水田,真是
愁死我也!”
我们三人相拥庆贺之后,秦冲褪去短衣赤膊大笑着埋怨我道。
“悬壶济世的郎中,却要病患给其耕作种田,这个修罗法师真是会算计!”
锅盔也无奈的笑言道,已有琅东表叔的伙计给大伙取来了晒干的短衣,然后便结伴下山去海滩上沐浴更衣去了。
“侄儿,忘了告诉你,修罗法师的修行之法以“禅那”为宗,是佛家大乘教派中的另类,有点像你们东方的道家!他们不置香火、不设道场、不纳布施、不读有形经书,所有修行传法,全靠师徒口耳相授,能否得道也全在一个“悟”字。”
琅东表叔递给我一根木棍作为拐杖,追随着秦冲他们的身影缓缓向山下走去,一边介绍着关于修罗法师所有轶事。
“所以修罗法师救人性命从来不求半点金银布施。但却有一个奇怪的要求,便是患者康复之后需留在岛上两月,为他播种收获一季稻黍之后才能离去!贤侄啊!这前期翻地插禾的活计,有我的船上伙计为你代劳。后期的灌溉、收获、脱粒归仓,就全靠你们主仆三人啦!哈哈哈!”
“禅宗!呵呵,真是第一次听说过。”
我呵呵笑道,不由想起当年黄罡师傅所授的“冥想术”来,已经许久没有禅坐冥想了。
“禅那在大乘佛法中虽然自成一派,但所遵从恪守的佛戒都是一样的。没有佛戒在先,禅那也成空谈也!”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来到半山的水田边上,以区区几亩稻黍和两个月的劳作,换取一世的性命。
这笔交易是我赚得太多,而不是慈悲的修罗法师。
高僧这般作为究竟是何用意呢?我百思而不得解。
可能沧海孤岛很难找到佣工,他们师徒又无力耕作的缘故吧?
在清风泽家园时,书院的辛夫子曾经教我,读书人须知稼轩之苦,方能生出敬畏仁爱之心。
而敬畏天地神明,敬畏世间万物本是佛家的初心之一。
上岛的毒蛊患者,十有**都是如我这般贪图虚拟自由的异世所致。
节欲修身方可脱离苦海,否则毒蛊定会卷土重来。
修罗法师可谓用心良苦也,我终于悟出了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