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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淮上文歌     商与佛txt下载     商与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零章 涉过长河

    第二日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的群山深处冉冉升起。

    昨日黄昏堆积起来的漫天黑云,不知被何方神风的驱使,一夜之间尽然消失的了无踪迹。

    这北天竺的雨季没有提前来临,真是谢天谢地也。

    麦田鹿的族叔领着其他贵霜老民,对着不周山的方向虔诚叩拜,感谢万山之神的慈悲。

    我们一直悬着的忧心,也总算回归了原位。

    按照田鹿小姐的预测,这达丽罗川上漫山遍野的胡麦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成熟收获。

    如果今日漫天飞雨、南风萧瑟、雨季到来,就意味着陀历河谷一带所有的贵霜部落今夏将是颗粒无收。

    对岸的婆罗门祭司大人,定会把这个责任强加到我等身上。

    商队即便能平安涉过天竺长河,在北天竺陀历、乌苌诸国朝野士民的眼中,我们这些异邦商贾也将成扰乱天下礼制纲常的罪孽,人人得而诛之。

    世间列国礼制各有不同,但皆为治国之根基,不可随意偏废。

    一旦礼崩乐坏人心不古,上天的惩罚也就来了。

    在这陀历部落,世人信奉的婆罗门教义,可视为本土的治世之礼。

    如今我们擅自救下麦田鹿小姐,打破了人界与神界的约定,违背了教规,违背了该国的礼制。

    天上诸神自然要惩处犯错的世人,“惩罚之剑”便是这早来半月的雨季。

    受上天惩罚的贵霜老民们自然也就视我等为祸水,在北天竺列国我家商队将会举步维艰。

    而麦田鹿他们也将不能被族人所容,回到部落定是难逃一死,只能远走他乡另谋生路。

    所以昨日晚间大伙商议半天,才谋划出了两条方案。

    今晨如果下雨,麦田鹿和其他九位送祭的贵霜老民就不再过河了。

    他们会前去北方山地投奔其他的游牧部落,寻找一条活路。

    我们商队涉河之后,不做片刻的停留,直奔南天竺的乌苌和键陀罗。

    眼看分别在即又有家难归,这也是田鹿小姐整个晚间精神萎靡的原因所在。

    如果今天黑云散去还是晴朗天气,就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所有人马全部过河,帮助对岸的部落想出个治水的万全之法,以求得婆罗门祭司大人对于麦田鹿他们的宽恕。

    今日艳阳天气,大伙虚惊了一场。

    上午辰时刚过,河面上一直飘拂的雾气微微散去,但见一叶长排由对岸向河心缓缓飘来。

    “喂!苏叔!少主!我们回来啦!”

    秦冲站在排头,向这边高声的欢呼道。

    声音受到河岸山崖的阻挡又转回了河面,余音缭绕不息令人倍感欣喜。

    “少主!还是那句话,过河之后万事“忍”字为先!”

    苏叔与我并马而行,追逐着顺流而下的长排,一边向我劝诫道。

    “苏叔放心!侄儿记下了!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也,我等过路的商者岂可管的了许多!”

    我紧盯着河心的长排,心不在焉的答道。

    眼看离前方藤桥边的石山只剩下半里之遥,而长排才过河心,我不由得焦急万分。

    河流愈加湍急了起来,汹涌的

    洪波击打着两岸的礁石发出了万马奔腾般的啸音。

    “秦冲!刘真儿!快点转舵啊!要撞山啦!”

    身后的朵儿已经忍不住扯开喉咙高呼了起来,她的青鸾大鸟也早已飞了过去,在长排的上空盘旋嘶鸣,似乎要助排上的兄弟们一臂之力。

    “小姐少主莫要担心,涉江过河只要有百里浪在船上,则可万无一失。呵呵。”

    苏叔勒转马头立于岸边,向我和朵儿宽慰的笑道。

    银须舒展,平心静气,一切似乎尽在他老人家的掌控之中。

    “老百?能行吗?”

    这个老伙计平时少有言语,今春商队开拔前苏叔才把他带入队中。

    所以他的底细我和朵儿都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一位来自东方的汉家阿叔。

    “呵呵,你俩可不能小瞧了这个百老头啊!当年他是黄水大河的船夫,凭一人之力一叶扁舟,摆渡我们两百多人马的商队平安过河!老爷一下便相中了这伙计,破费一番周折才把此人招入队中,从此我家商队行走天下的江河再无忧矣。哎!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咯!”

    苏叔看着河面长声叹道,岁月蹉跎,转眼之间他们这一代江湖商者都已老迈了。

    “如此说来,我家商队真是藏龙卧虎啊!”

    朵儿听了苏叔之言,惊喜的笑道。

    而我却是始终紧张的盯着水面,不敢有半点懈怠。

    说话间功夫,但见长排随着河中流淌的漩涡旋转了几圈,然后在离石山三丈开外的滩上稳稳的停了下来。

    待秦冲他们全部上岸后,百里浪老叔才**着臂膀,拖着一根细木做成的长篙从排尾走了下来。

    “百叔,您老真神人也!如此驾船技法我们在岸边旁观可是胆战心惊啊!”

    我和朵儿赶紧迎上前去,接下百里浪老叔的长篙,亲热的连声赞道。

    “哈哈哈!少主褒奖老汉了!今日河上雾大看的不甚清楚,加上我这臂力不如从前了,险些酿成大祸!要是放在年轻那会,只需一条木头,老汉就能把商队的所有人马全部载过河去!哈哈哈!”

    很多年没有显露身手了,百里老叔开怀的笑道,一边接过朵儿递上的酒囊、肉饼,大口朵颐了起来。

    这时上岸的秦冲、锅盔他们已经在招呼着大伙抓紧登排了。

    “伙计们快点!货物先搬到排上去!马匹回头再运!”

    “苏叔!你们年老的乘排过河!余下的兄弟全部从走藤桥!”

    秦冲站在高处挥舞着手中的刀鞘,安排商队人马过河的次序。

    木排在长河上打个来回,需要差不多半个时辰。

    目前已近午时,整个商队一百匹青马、几千斤的货物、帐篷、途中生活用度之物,另有二十来位年老的伙计。

    木排一刻也不耽搁,也要五趟才能运完。

    如此算来等商队完全涉河之后,已是今日的黄昏了。

    “老百头,不要吃啦!赶紧开船!”

    一盏茶的功夫,马背上的货物全已上排,锅盔在那边焦急的吆喝了起来。

    “少主,小姐!我们对岸见啦!走藤桥可得小心点,马虎不得!”

    “百里叔,今日就看您老的功夫了!晚上烤

    肉烈酒我们叔侄不醉不归!”

    “少主尽可放心!我这百里浪的名头可不是凭空而来!哈哈哈!”

    百里叔笑呵呵的拱手与我别过,轻点长篙便跃上了木排。

    苏叔和其他押货过河的年老伙计,早已轻松的坐在货堆上。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船工号子,长排稳稳的离开了河岸,顺着流水向下游轻盈而去。

    “少主,该给老百头物色一两个徒弟了。”

    沙米汉忙完手中的活计,站在我的身边望着长河中百里老叔奋力驭排的身影幽幽道。

    “是啊!你看那位伙计合适?这老头一旦途中倒下,再遇长水大河我等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老汉的建议甚合我意,不禁忧心了起来。

    “呵呵,一时还真是说不上哪位兄弟合适,但整个商队就少主你一人最善泳术!”

    “如此说来今后但有闲暇,我还真要和百里老叔切磋切磋摇橹驾船的技法了,你也陪着我一起学吧!”

    “少主有命,老汉舍命相陪!”

    沙米汉憨憨的笑道,兰顿大哥离去后,这位柔然国人如今已是我最可信赖的兄长。

    “少主、老汉!你俩有啥话等过河后再叙吧!陀历部落的酋长和祭司大人正在那边等着召见少主!”

    秦冲骑马从旁边经过,见我俩聊得热闹,赶紧在旁边催促道。

    其他留下的伙计也各拉了四五匹乌青立在河边,等待着下一批过河。

    抬眼望去,百里老叔的长排已经安全驶过河心,准备在远处的河湾处靠岸了。

    “好吧!秦冲、老汉、朵儿!陪我先行过河,前去会会那位婆罗门的祭司大人!锅盔!你和萨冰、尼米等人在这边断后,与田鹿小姐的叔父他们最后一批过河!”

    听说河对岸的地方长官正在那儿等着接见我们,我等过路的商者可不能怠慢,并三言两语对余下的事项做了铺排。

    “少主!那个祭司大人今早带来了五头巨象神兽,百十位亲兵卫士,有点来者不善啊!我们也要预作准备,多带些人马过去以防不测!”

    秦冲有点担心的提醒道,田鹿小姐和那些贵霜老民们虽然听不懂我们的雅语。

    但个个胆战心惊,都不愿陪我等过河。

    “少主先生,此番过河回到部落,田鹿和我们这些送祭人都会生死难料。先生有无十全的把握让祭司大人宽恕我等的罪过?”

    临行之前,赫木老人仍不放心,率众人向我行礼问道。

    而麦田鹿则紧紧挽着朵儿的胳膊,不愿片刻的分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万事有我,老丈尽可宽心!今日雨季未来,分明是万山之神的旨意,祭司大人也定会宽恕你们!如果有啥变故,我愿献上丝绸金珠、治水之策,为你们赎罪!如果那个祭司大人还不通人情,那他就不是神的使者,是魔鬼、是撒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我们东方商者的本分之事!”

    我扶起这些贵霜老民,心中的侠义之气滕然升起。

    朵儿把我的这番言语翻译给田鹿和她的族人们,也打消了他们心中的顾虑。

第一八一章 忘忧花

    有了昨日的经验,攀爬藤桥对于已不再是啥难事。

    我们跟在田鹿小姐和几位贵霜土民的后面鱼贯而行,几乎和苏叔他们的长排同时抵达对岸。

    几个僧人模样的兵士很快围上前来,叽里咕噜的言语了半天,言行还算友善,但全是南天竺梵语,一句也听不懂是啥意思。

    “苏叔,大哥!这些兵士说我们来自北地山陵,是万山之神的使者、祭司大人最珍贵的客人。部落酋长阿南都和祭司大人正在神庙的广场上焚香祭祀,恭候我们的光临!田鹿和送祭的八位老民也务必要一同前往!”

    幸亏有精通梵语的朵儿同行,才能和这些僧兵进行交流。

    “呵呵,我们何时又成万山之神的使者了?”

    也不由的想起当年在赫拉特城时,被当地的火祆教徒们尊为“光明使者”的那段往事来,还有美丽的黛米尔女护法。

    “少主!使者有啥不好,婆罗门祭司也是神的使者,如此一来先前的事情好办多了!就说不周山上湿婆神有命,让祭司大人不要为难田鹿小姐和那几位送祭的贵霜老民!”

    沙米汉低声笑道,似乎很有道理。

    古往今来,在这些化外之地的西土列国看来,我们富庶繁华的东方汉地就是神一般的国度。

    前去长安、洛阳的西域商贾使者,无不怀着朝圣之心。

    所以不论在赫拉特、贝罗埃亚、巴比伦还是如今这北天竺,当地土民把我们当作“神的使者”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我家商队刚刚从他们的“万山之神”,不周神山的冰川上平安下来。

    “是啊大哥,你就再冒充一回天上神仙吧,这样田鹿姐姐他们也就有救了!”

    朵儿嘻嘻笑道,说话之间,排上的货物行囊已经卸下,秦冲扶着苏叔从岸边蹒跚的走了过来。

    “少主不可造次,装神弄鬼万一有啥破绽就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家的脚!治水之事非一人之力所能完成,需要动用祭司和酋长大人的威权,举全族的人力才可成事!你如今说自己是神仙,得有点石成山、呼风唤雨的神功才行,哈哈哈,少主你有否?”

    苏叔盯着我哈哈笑道,满面的银须随风漂浮,令人望之顿声酸楚之感。

    如此老迈还在江湖上行走,皆是我之错也!

    田鹿小姐和赫木老丈他们

    面对着部落僧兵早已魂不守舍,又见我们这边嘻嘻哈哈的说笑个不停,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此时肯定就是这般的心境。

    “苏叔所言甚是,我们只想救人一命,去和那个婆罗门祭司谈谈条件,没有必要搞得如临大敌一般!朵儿,你和这些兵士说,等我们的坐骑过河之后,就随他们前去面见祭司大人!”

    我回头对朵儿吩咐道,一边让身旁的自家伙计取出几块囊中的石盐,赠给这些形如枯柴般的天竺兵士。

    在于阗国清风泽家园时,就听过往的客商说过,天竺佛国官家寺院、士绅野民对于金银财货没有嗜好,但最喜东方、北地的丝绸、池盐,西南诸国的树脂**。

    所以特地让伙计们在蒲犁国的盐池多备了一些,以便途中贿赂列国的官差所用。

    这些僧兵看到盐石后果然欣喜异常,贪婪的添上两口后便放入腰间的束带之中。

    然后双手合十,向我们表达虔诚的感谢。

    “哈哈哈!少主,这些天竺国兵士和罗马、波斯人人相比差的太远了!我和老汉联手便可杀他个片甲不留!”

    看着这些陀历僧兵干枯羸弱的模样,秦冲失望的对我笑道。

    我也有同感,如此干瘪猥琐何以上阵杀敌,难道是用何种神术不成。

    但苏叔在侧,我不敢和秦冲他们肆意的闲扯,只能取出身后的酒囊饮了一口,以示心中的不屑。

    秦冲很是无趣,就邀上沙米汉等人前去河边,等待运马的长排去了。

    半个时辰后,五十多匹大宛乌青平安过河。

    我们找到各自的坐骑,又把田鹿小姐他们扶上马背,便跟着那一班陀历僧兵,向着远方茂林深处的神庙广场狂奔而去。

    很快就把这些菜鸟一般的兵士远远的扔在了身后,又不得不勒马徐行等候他们。

    “田鹿小姐,同为陀历族人,你们和这些兵士的形体容貌为何有如此大的差距?”

    田鹿小姐骑马行走在我和朵儿中间,似乎找到了依靠,人也活泛了过来。

    “这些兵士是祭司大人从摩羯陀佛国带过来的,他们的家乡与我们达丽罗川相隔千里,据说那里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雨林!”

    田鹿小姐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守护人,向我嫣然的笑道。

    “怪不得他们一个

    个长的像是南方茂林中的猕猴!哈哈哈!”

    朵儿翻译了田鹿小姐的原话后,又肆无忌惮的评论起后面的那些僧兵来。

    “他们刚来到达丽罗川时并不是这般模样,听大人们说,神庙每年都会从一位萨珊商人那儿购进大量的**树脂。有种树脂点燃之后烟如祥云一般,闻过这种奇香味道的人就会神魂颠倒、如醉如痴,如入神境!祭司大人说,这种香是连接湿婆神界的天梯,就如横跨天竺长河的藤桥那样!”

    麦田鹿小姐以叙述祭司神庙轶事的形式,来回答我们的问询,而不是直接说出其中的结果。

    “难道这些僧兵身形枯萎,与这种奇香有关?”

    近来我对天竺佛国的香料兴趣日增,但凡与此有关的话题都会追根求源。

    “是的,据说闻过此香后能够见到任何你想遇见的人事,包括已经死去的亲人!能够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还能和神灵对话!”

    田鹿小姐对话风格很是奇怪,需要从中猜测才能明白她所说的意思。

    “哦,原来是太过辛劳的缘故!一边供奉神佛、劳作谋生,还不分日夜的腾云驾雾,穿梭于三界与古今之间。如此耗神费力,不瘦弱才是怪事!哈哈哈!”

    我恍然大悟道,这种奇香与我们在终南山颠青乔山人那儿遇见的“五石散”,效用如出一辙。

    “田鹿,这种奇香叫什么?”朵儿好奇的问道。

    “忘忧花。”田鹿小姐幽幽的答道,婆罗门神庙已在前方,她的心绪又暗淡了下来。

    “你见过这种香料吗?从何处可以买到?”

    “忘忧奇香只有婆罗门刹帝利才能享用,我们吠舍、首陀罗阶层如遇忘忧花必须绕道行走,否则便会招来无尽的灾祸!”

    “你原来不是神庙前的焚香侍女吗?怎么会没见过忘忧花?”

    我对田鹿小姐的言词表示怀疑,对这种名叫“忘忧花”的奇香也越发的好奇。

    “我在湿婆神坛前常年敬奉焚烧的,都是信众们布施的拙贝罗香和**,还有檀香。忘忧花只在祭司大人主持重大祭祀的时候,才能在远处闻过它的香味,但真是从来都没见过这种香料是何模样。”

    田鹿小姐哀怨的看着我道,似乎没有见过忘忧花是她的过错一般。

第一八二章 祭司大人

    马队穿过密林之后,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

    神庙建在一座光秃的丘山上,无数块石砖铺就的台阶和广场,从神庙的殿前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陀历河边。

    广场中央是一座三丈多高的祭坛,我们来到的时候祭司大人正在主持一场盛大的祭祀法事。

    但见佛香缭绕、号声齐鸣,祭坛的四周跪满了观礼的僧侣和信众。

    整个场面庄严而又肃穆,颇有西域东土一带古刹名山的意境。

    不用问田鹿小姐我也可以猜出,这里应是婆罗门教派在北天竺一带的总坛所在。

    广场上散布着许多树荫浓密的菩提古树,几十只长角的牧牛正在其中悠闲的漫步。

    还有那些穿梭跳跃的山猴,时而跳到牛群的背上,时而攀爬到祭坛上方木质围栏的边缘,而没有任何人去惊扰这些生灵的嬉戏。

    好一派普天同乐的人间净土,怎么也无法和残忍的女祭连到一块。

    看着眼前场景,我们都禁不住双手合十向婆罗门众神祈祷,宽恕我等前来惊扰的罪过。

    “少主你看!他们的巨象战阵!”

    秦冲向来机敏过人,热衷于战事攻伐。

    来到这里后他并没有像朵儿、苏叔和我那般沉陷于对众神的膜拜和虔诚之中。

    而是和沙米汉二人如鹰犬一般环视全场,发现其中潜在的危机。

    此次来天竺佛国行商,他俩与刘真儿,还有原来迦南义军中的三位兄弟,从启程开始就主动担起了商队和我们兄妹的护卫之职。

    顺着秦冲的指向望去,在广场的西北角,由几十头巨象神兽组成的战阵一字排开。

    每一只大象的背上,都坐着四五位手执长枪的兵士。

    他们已经枕戈待旦,等待着我等的自投罗网了。

    据说这些僧兵的枪头上都浸染过剧毒,一旦被它刺过几乎无药可解。

    再加上那些一脚可以踩塌一座城墙的巨象,战力绝对不容小视。

    我等如今已入险境,需要万分小心才是。

    果不其然,我们的马队刚刚踏入广场,这些双耳如华盖一般的巨兽便在背上兵士的驱使下,撒开四蹄狂奔而来,一面发出了人的嚎叫。

    我们的坐骑何时见过这种阵势,纷纷惊恐万状的向后退却。

    如果没有缰绳的控制,它们定会四散逃亡而去。

    “少主!怎么办?”

    沙米汉一边取下鞍畔的铁弓,一边高声的叫道。

    这时秦冲的羽箭已经离弦,扯着尖锐的哨音从前方巨象的头上呼啸而过。

    一只在菩提树上玩耍的山猴被羽箭射中应声而落,重重摔在祭坛前的石板地上,引来了祭拜人群的一片惊呼之声。

    这是一种警告,祭司大人的神象战队如果胆敢包抄过来,我们手上的铁弩强弓可不是吃素的。

    “秦冲!你保护好苏叔!老汉、朵儿!我们见机行事!分头向河边撤退!”

    我也弯弓在手,箭壶中的五十支羽箭已有一年没有见血了。

    身上蛰伏许久的杀性瞬间复活了过来,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把这些羽箭全射出去,会造成多大的杀戮我已不太在意了。

    “少主先生,你们不要害怕,祭司大人正在用群象的跪拜行礼来迎接他最高贵的客人,这也是我们陀历部落的最高礼节!去年键陀罗佛国的奥达圣僧来到达丽罗川,就是这样的礼仪!”

    平时见惯象群出没的田鹿小姐和赫木老丈他们,并没有如我们这般的惶恐。

    到是受惊马群的频频后退

    让,令这些贵霜老民恐惧不已。

    有几位禁不住大宛乌青的剧烈颠簸,纷纷坠下马去。

    田鹿小姐有我和朵儿的左右呵护,才勉强在马背上坐稳了身子,气喘习习的转头对我言道。

    话语之间,原本奔腾的象群已经放慢了脚步。

    有如神灵的驱使一般,这些巨象由散而收,在祭坛前的场地上依次跪卧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高亢悠长的梵音祈祷,祭祀礼结束了。

    祭司大人在两位光头赤脚的年轻僧者左右搀扶下,从祭坛上缓缓走了下来。

    真是感谢佛祖菩萨的保佑,再差池片刻弦上的羽箭就会射出,所有的善愿都会落空,我等在这天竺净土也会留下一世的恶名。

    原本受惊的乌孙青马也都回归了常态,不似刚才的那般挣扎了。

    “哎呀,世间还有这般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眼界大开啊!哈哈哈!”

    苏叔在马上拂须笑道,走遍天下列国从未见过这般阵势,老头不禁取下酒囊酣饮了两口借以压惊。

    “少主、小姐,我们三人前去面见祭司大人。秦冲、老沙,你俩看护好马匹,作为警戒!”

    苏叔交代完毕,大伙纷纷下马。

    沙米汉把作为见面礼的五匹汉地丝绸交给朵儿,田鹿小姐和九位贵霜老民也把马匹交还了我们。

    周围没有能够拴马的树木和石桩,就任由这些马匹四下里啃草觅食去了。

    秦冲和老汉二人都是御马的高手,只需他俩的一声口哨,这些兄弟一般的神驹便可迅速归队。

    在几位僧兵的押送下,田鹿他们双手合十走到祭司大人的跟前。

    没有何人的命令,便纷纷跪拜在地,等候这位部落最高尊者的发落。

    阿南都大人无视他们的存在,径自笑容满面的迎着我们而来,我这才得以目睹这位婆罗门祭司的真正面目。

    如田鹿小姐先前所言,身形枯瘦、肌肤暗黑。

    身着褐红色的木棉僧衣,半裸右边的臂膀,所有的天竺僧者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装扮。

    赤脚短发,有罗马人遗风。

    额头上点有一颗醒目的朱砂,事后我才知道这是婆罗门教徒的特有标识。

    此人精气十足、双目如电,也许是在祭坛上刚刚嗅过忘忧奇香的缘故吧。

    “尊敬的祭司大人,我等是东方汉国的商者,路过贵地特来叩见!”

    宾主双方很快相遇,我双手托着丝绸率苏叔和朵儿向祭司大人恭敬的躬身行礼。

    “今日祭祀,诸神告诉我有万神的使者下山涉河前来,原来是诸位大汉国的先生!幸会幸会!”

    祭司大人双手合十还礼,声音和煦动听,很有得道高僧的风骨。

    他身边的侍从接过我们的献礼,随手选了一匹朱红色的越锦,搭在了祭司大人的身上,使这位僧者瞬间容光焕发了许多。

    “诸位使者,请上我的象舆上叙话!”

    阿南都祭司摩挲着胸前的丝绸,满面欣喜的抬手相邀道。

    “苏叔,何为象舆?”

    我有点好奇的问,心里琢磨这位天竺老儿难道是让我们去巨象的背上与他把酒言欢?

    “少主你看,那头雄象便是这位祭司大人的坐骑。”苏叔低声在我的耳边言道。

    我这才发现祭坛右下角的菩提树荫下面,还站立着一只庞然大物,几个仆役模样的土民正在伺候着这条神兽饮水进食。

    神兽巨象的背部,放置着一个用楠木制成的敞口轿厢,足可容纳四五人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面。

    看来这位祭司也是一位贪图享受之人,还迷恋丝绸、轿舆这些红尘之中的俗物。

    既然不是超然物外、自律苦修的得道高僧,就可以和他谈条件,可以用金珠丝绸去攻破他。

    想到这里我反而轻松了下来,拯救麦田鹿小姐和九位贵霜老民之事,似乎也不再那么棘手了。

    阿南都祭司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便上前先行了一步,在仆役的帮忙下轻松爬上了象背,盘腿坐在了轿厢的中间。

    客随主便,既然祭司大人如此招待我等,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也学着他的样子,哼哧哼哧的爬了上去,分坐于象背的两侧。

    “三百年前,有罗马国亚历山大王的数万军马,在陀历河上架设船桥前去征伐北方诸国。今日又有你们东方使者造船涉水南下,因果循环世道轮回,湿婆神尊的预言终于应验啦!走啊!我们前去陀历河边,看看你们的长船是何模样!”

    祭司大人双手合十的言道,轿厢前面的马夫举起长鞭大声吆喝了一声,神兽便缓缓迈开了四蹄,向着山下河滩的方向轰隆而去。

    其他几十头驮着僧兵的巨象也纷纷站起身来,追随着祭司大人的坐骑,在下山的路上卷起了漫天的灰尘。

    “朵儿,大哥我要是有两百头这样的巨兽,再配上当年迦南起义的那些将士,何愁不能平定天下!哈哈!”

    如此壮观的景象我们都是平生第一次遇见,大有东土汉国的皇帝殿下率领百官出城狩猎的浩荡架势,我不由豪兴大发的叹道。

    “少主,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和这个老儿谈谈条件,如何才能救下田鹿小姐!”

    苏叔满脸堆笑的叮嘱道,可难坏了从旁翻译的朵儿小妹。

    幸亏这丫头机敏过人,叽里咕噜的对着阿南都祭司说了一大通的好话,才把事情搪塞了过去。

    “祭司大人,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贵部的田鹿小姐。我家商队在不周山下与之相遇,看到这个女子甚是可怜,就说服了送祭的老民,把他们又带了回来。还望大人慈悲能够网开一面,饶恕这个女子吧!”

    听了苏叔的提醒,我终于和祭司大人谈起正事,向他拱手行礼以示敬畏。

    “女祭之法是我陀历部落与雪山诸神之间的约定,千百年来不曾更改。这个请求与使者先生的身份不符,还请诸位不要干涉本教的家事!”

    听了朵儿的翻译之后,祭司大人的脸色骤变,双手合十对我郑重道,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田鹿小姐说这个阿南都祭司十年前才来到他们达丽罗川,可此君却言女祭之法在这里已存在千年。

    很明显这位祭司再说谎言,但为啥他如此执着于女祭,非得把如花一般娇媚的女子无情的扔进雪谷之中,仍然令人无法理解。

    “祭司大人,我愿布施十匹丝绸、五百个萨珊金币来换取田鹿女子的性命,还望大人成全!”

    阿南都祭司如此执迷令我愤恨不已,恨不能挥剑宰了这个天竺巫师。

    但爷爷“商者与人为善”的处世之言始终在耳畔回响,才压下心性与祭司大人谈起了条件。

    “雨季就快来临,万一洪波涌起在陀历河谷肆虐成灾,我身为酋长将无颜面见部落上下的十万子民,本教在达丽罗川上的信仰根基也会毁于一旦!所以先生慈悲之心令我钦佩,但实难从命啊!”

    祭司大人的言语之中有了一些松动,也向我指明了能够说服他的关键所在。

    那便是治水,束缚住达丽罗川上每年一次的滔天洪魔。

第一八三章 分水而治(一)

    “如果我能够帮大人治理好天竺长河,让达丽罗川从此免受洪灾之苦,大人该当如何谢我?”

    说话之间,秦冲、沙米汉二人赶着马群从我们的左侧旋风一般飞驰而过。

    “苏叔!少主!我们先行一步啦!”

    秦冲在马上高举着黑色长弓打了声招呼,很快就消失于前方的麦海之中。

    “我愿让出酋长之位,与先生共同管理达丽罗川!”

    祭司大人郑重的答道,好像并非虚言。

    “不过先生,让江河改道、山川移位,我们的梵天大神都没有如此法力,难道你们这些东方人能够做到?”

    阿南都祭司转而又哈哈笑道,露出了满脸的不屑之态。

    然后取出怀中的香囊,对着鼻腔深深的嗅了两口,与苏叔平时途中品酒的神态很是相似。

    如此提神之物,肯定就是田鹿小姐所说的忘忧奇香了吧!

    真想把祭司手中的香囊要过来一看究竟,但如此幼稚之举不应是我这位商队首领所为,故而只能忍下。

    “我们东方汉国自大禹圣君以来,历朝历代多有治水的能臣,也留下很多治水经书,就如贵教的《吠陀经》那般。依据经典行事,或许可以帮助贵地解除这千年的水患之忧。”

    苏叔生怕我又以万山之神的使者自居,赶紧从旁插言道。

    “如能治好水患,恳请祭司大人善待田鹿小姐和那帮送祭的贵霜老民!除此之外,我等再无所求!”

    我也慨然笑道,终于把心中的所想完全说了出来,顿觉一阵轻松。

    “祭司大人,我等皆是凡人,没有移山倒海的法力!如要治水还需仰仗大人的威权,借给一千青壮供我家少主调遣。所需的资费粮草,也要大人出面帮助筹集,如此一来才可成事!”

    苏叔毕竟是老江湖了,行事滴水不漏,把我们的要求全盘托出。

    “只要能制服洪魔,其他事情都好商量。等我晚间祭祀与诸神商议之后,定会给各位先生一个明确的答复。”

    看来这达丽罗川每年一次的洪荒,已成这位祭祀大人的心病,必欲除之而后快。

    “好吧,那我就静候大人的佳音了!我们只是过路的商者,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私欲,治水和救人都是向善的公心,所作所为也符合贵教的教义。”

    前方人马的喧嚣之声隐隐传来,祭司大人的象队已快到河边了。

    “使者先生,你还是快点拿出治水的策略吧!万山之神快要动怒啦!”

    言罢,祭司大人突然挺起腰杆,双手合十双目紧闭,急促的念起婆罗门教的经文来,真如神灵附身了一般。

    朵儿被吓得一个趔趄,惊恐的瞪着祭司大人。以为他突生恶疾但又不知如何救助。

    我一大堆的说辞已经到了嘴边,没有来得及喷薄而出,只能硬生生的停在了那儿。

    只有苏叔怡然自得的耸了耸双肩,好像啥事都没发生一般。

    “少主,朵儿小姐,他们婆罗门教派供奉的神仙太多,山有山神水有水神。马上就要到长河的滩头啦,这个阿南都祭司正在和水神叙话呢!呵呵!”

    苏叔呵呵的轻笑道,我和朵儿这才明白过来。

    这不就是入定嘛!我所修习的“冥想神术”

    也可入定进入自由的幻境之中。

    不过婆罗门教派的入定也太快了点,这边还在说话转眼就过去了。

    澎湃的浪涛声传来,祭司大人如睡醒了一般睁开了眼睛。

    后边的兵士已经下了象背,在河滩上排成一列等待祭司大人的差遣。

    驭象的马夫轻抖缰绳,我们跨下的巨兽尽然顺从的跪卧了下来,而轿厢旁边软梯也已备好。

    有一个年少的仆役上来,搀扶起阿南都祭司。

    他对我们做了一个礼节性的邀请之后,就先弓身走出了轿厢,顺着软梯爬了下去。

    苏叔紧随其后,走了软梯。

    我和朵儿毕竟年少,多有贪玩之心。

    不足一丈的高度还爬软梯,真是不嫌麻烦,便一前一后跳跃而出,稳稳的回到了地面上。

    我家商队的所有人马已全部上岸,比原来计划提前了一个多时辰。

    露宿的营帐已经搭起,伙计们正在分工有序的放马埋锅、狩猎采办,准备接下来的晚间烧烤大餐了。

    祭司大人饶有兴致的登上了老百头的木排,在天竺长河上游戏了很多个来回才欣然上岸。

    晚间陀历神庙的祭祀礼结束之后,阿南都祭司连夜让几个僧兵送来了诸神的宣诏。

    大体的意思是我治河的法术如果可行,祭司大人愿意接受梵天大神的旨意,鼎力相助我们。

    婆罗门祭司装神弄鬼的这番说辞,与我和苏叔的猜测如出一辙。

    田鹿小姐途中曾跟我们说过,这些年来达丽罗川上连年的洪灾和祭司大人的“女祭”之法,搞得贵霜老民们疾苦不堪,多有奔走他乡另谋生路者。

    这里的世事如没有改变,再过几年整个陀历部落的人丁就跑的差不多了。

    阿南都祭司也不想他的教区成为遍地荒芜、万家空室的不毛之地。

    我们这些东方商者愿意帮他治水,若能成功对祭司大人而言有百利,如若失败也无一害,何乐而不为也!

    有了阿南都祭司的许诺之后,治水之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商队还要南下键陀罗佛国做交易,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时日。

    第二天一早,我和朵儿、秦冲、沙米汉、锅盔五人便收拾好行装干粮,准备上路勘察了。

    所有的麻烦都是因我的善念而起,商队的老少兄弟,还有田鹿小姐,我必须给他们一个圆满的交代。

    麦田鹿的父亲和兄长自愿给我们带路,水利勘察很是顺畅。

    当日午时,我们就登上了梵那多山的顶部,这也是达丽罗川上的最高山峰。

    山下的河网布局尽收眼底,从北部葱岭冰原而来的天竺长河,受到梵那多山地的阻挡分成了两支。

    长河的主干折向西部,分出的一部分河水则继续向南进入了地势稍高的陀历山谷。

    经过不知多少年代的泛滥冲刷,才形成了今日这个群山环绕中的百里平川---达丽罗川。

    “少主,完了!这山下的长河太宽了,怎么治理啊!非得有移山的法术才行!”

    望着川上河宽浪急的两条大河,锅盔刘真儿首先气馁道。

    “那还不简单!在陀历河口筑起一道石坝!把长河的流水全部赶到西边去!”

    秦冲到是不以为然,提出了治水

    的第一条方略,拦河而治。

    “小小的飞鱼礁我们一百多奴隶硬是干了一年多才完工!采石筑坝把长河拦起来,哈哈哈!至少得一百年!看来我等此生全耗在这了!”

    锅盔哈哈大笑了起来,想起飞鱼礁上悲惨的往事,我的全身不禁哆嗦了一下。

    “少主,筑坝拦水肯定不妥!耗费多少人力尚且不说,达丽罗川上的旱季可就全靠这大河的来水啦!没有了水源这漫川的胡麦怎么生长?”

    沙米汉指着山下的麦海大声的叫道,仅仅两日大河岸边的胡麦全都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贵霜老民们的收获季到了,就在雨季来临之前的半个月里。

    听田鹿小姐说过,这北天竺的旱季雨季各有五个多月,不似东土汉地和我们于阗国那般四季分明。

    整个漫长的旱季里,老天几乎不会下一滴雨水。

    如老汉所说,没有大河之水的滋润,这达丽罗川如今已成焦土了,更不会长出果腹的胡麦黍稷来。

    “不筑石坝拦水,还会有啥好的办法?少主我们赶紧溜吧!今夜就离开陀历河谷,管他啥子旱季雨季!把那个天竺女子也解救出来,和我们一起上路!”

    秦冲见自己的意见未被采纳,便抬腿靠在一块巨石上,抽出了他那宝贝一般的波斯长刀对着耀眼的日头晃了两下,又重重的插回刀鞘之中。

    “这个法子好!我双手赞成!哈哈,本来就不管我们的事情,何必自讨苦吃!”

    听了秦冲之言,锅盔立马附和道。

    “诸位兄弟,太史公有言: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后世从此也就有了“一诺千金”这个说法。我等商者行走江湖应学季侯,不可出尔反尔!”

    虽然知道秦冲他们都是信口开河的散扯,但我也要摆出头领的架势来。

    “一诺千金!哈哈哈!少主英明!”

    秦冲的脑子转的最快,见我如此语气马上改口赞道,令我很是受用。

    “少主,季布是何许人?”

    刘真儿仍不明就里,愣愣的问道。

    “季布是你大爷,哈哈哈!”

    沙米汉少有嬉戏,这回也戏弄起锅盔来。

    当然他自个是柔然国人,肯定也不会知晓这个彪炳青史的季侯究竟是何方神圣。

    “哈哈哈!我大爷?一句话便可值万两黄金,那我刘真儿也算是豪门之后啊!”

    锅盔顺坡下驴,一下子把自家的身世太高了千倍。

    “季布乃秦末楚人,昔日西楚霸王项羽手下的悍将。他少年时候素有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之志,一生处世信义为先,故而在东土汉地被世人广为传颂。”

    正在为治水犯愁,这几个家伙却在身边唠叨个不休,甚是烦人。

    但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患难兄弟,又不好随意呵斥,只好耐着性子向他们解释这“一诺千金”的来历。

    自从上山以来,平日里话语最多的朵儿小妹却始终一言未发。

    静静的捧着白绢,描摹她的天竺商道图,或是盯着山下的长河直勾勾的发愣。

    也许汉书中所载历代先贤的治水良策,正在她的脑海中旋转吧?

    而我也有了大体的方略,那便是:分水而治。

第一八四章 分水而治(二)

    午后我们又乘坐百里浪老叔的长排,去了陀历长河的对岸。

    但见它与天竺大河之间的河口分界,是一座由北方高原延伸而来的连绵山峦,当地土人称之为“龙口坳”。

    意思是一只苍龙正张开大口,终年不停的饮吸着长河之水,以滋润背后的群山。

    有了在飞鱼礁和东方岛上几载磨砺,如今我和秦冲、刘真儿三人早已是采石的行家。

    一眼便可看出“龙口坳”上的山石裂纹纵横、石质坚硬,很是便于开采。

    加之离河口的岸边只有一箭之地,运输起来也甚是方便。

    有了这些第一手的资料,“分水而治”的方略已是水到渠成,只剩最后的实施了。

    “兄弟们,不看了!下山回营,今夜我等烤肉烈酒一醉方休!”

    我长长的舒展了一下筋骨,远眺着西天的落日向众人笑道。

    “大哥,治水长策有无头绪?要不要小妹教你?”

    朵儿亲昵的挽着我的胳膊,打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召回了在山前觅食的青鸾。

    “少主,这个世上只有朵儿小姐最能解出少主的心思!哈哈哈!兄妹连心此言不虚啊!”

    沙米汉生于西域大漠、长于高山牧场,对治水之法没有半点的良策。

    但长期如兄长般跟在我们左右,所以我和朵儿平日里的所思所想,他都能猜出个**不离十来。

    “哈哈哈!”

    我们心照不宣的看着老汉大哥,都开怀的大笑了起来。

    “少主,这陀历佛国遍地都是绝色的女子,可少了些酒肆乐坊,我等不能快意人生,可惜可惜啊!”

    下山路上,秦冲双肩扛着长刀,回头向我暗示一般的大声笑道。

    幸亏朵儿去前方追逐她的青鸾去了,否则又会挨这个女子的训斥。

    “是啊少主!想当年我们在长安、赫拉特城,还有贝罗埃亚、安条克!那是何等的快活!”

    锅盔畅想前事,那段美酒笙歌、佳人环伺的日子,看着远方似乎无限的怅然,往日不可追兮!

    “秦冲、锅盔!别的事情老汉我年老多忘,已经记不起许多了!”

    沙米汉插言道,卖了个关子。

    “那你还记得些啥?”

    锅盔已中了圈套,不知深浅的探问道,一脸的天真之色。

    “我只记得当年地中大海上,你和秦冲穿着草裙登上海船的那一刻,画面美哉!终身难忘啊!哈哈哈!”

    沙米汉说的是四年前他和朵儿驾着海船,在地中大海的东方岛上营救我们的那一幕。

    我们东方岛六十壮士个个赤身**,仅以海草短裙遮身,没有了半点斯文。

    如此画面今日想来,真是不堪入目啊!

    原本滔滔不绝的三位兄弟也瞬间安静了下来,当日东方岛上无数次的向佛祖祈祷,才有了今日的余生。

    而我等行走在佛国净土的红尘之中,还想获取更多,真是罪孽也!

    但如此忏悔之心仅仅停留了半刻,有几只晚归的岩羊正在从前方的山崖上经过。

    “岩羊!

    秦冲快点!老汉!你堵住那个出口!”

    “哈哈哈!这个季节岩羊的皮肉最是肥美!”

    “今夜有口福咯!”

    我们几位都是一等一捕猎好手,遇见了如此猎物岂可放过。

    我瞬间取下身后的弓箭,手指前方对秦冲、锅盔他们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攻堵围猎,整个过程我们四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很快就有两只肥大的岩羊从山崖上滚了下来,余下的羊群慌不择路的四散逃去。

    只取当日所需,是我们行商途中狩猎的老规矩。

    如果今日痛下杀手,以我等箭法,这群岩羊可就遇到了灭顶之灾。

    田鹿的父兄都是虔诚的婆罗门教徒,他俩立在路边双手合十,默默的看着我们的杀戮一言不发,满脸的不快之色。

    “诸位哥哥,今后我们狩猎要避开这些当地的老民!天竺佛地的列国百姓,皆为佛教和罗门教的信徒,守不杀生戒!”

    朵儿见我们抬着猎物的欣喜模样,悄悄的嘘声道。

    “少主,不准贪恋美色,再不准喝酒吃肉,这些贵霜老民的日子真是没啥意思!”

    秦冲已把长刀挂在了腰上,单肩扛着猎物呲了呲满嘴的钢牙。

    “我可不管,没有糜肉可餐的日子,老汉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说话之间,我们一行六人已经走下石山来到了河边。

    百里浪老叔正等得焦急万分,见我们归来开心如小娃一般。

    一声高亢的船工号子,轻点长篙,木排便离开了河滩,顺着流水缓缓的向对岸飘去。

    当日晚间,朵儿挂起绢图。

    我对照着图中的山势河向,向众人详细介绍了自己“分水而治”的初步构想。

    简言之,并是取龙口坳的山石,在天竺长河右岸的河口附近,筑起一道分水的石坝。

    石坝没有封住整个河口,所以旱季枯水时节,对于陀历河上的水流没有太多影响。

    但在冰山消融、长河泛滥的雨季,由于分水石坝的阻挡,可把南下的洪峰更多的推向左岸,使之流向西边河谷。

    如此一来,每年雨季向南经过陀历河谷的长河之水,至少可以减去一半,达丽罗川从此也将再无洪荒之灾。

    “精彩!敞亮!呵呵,少主,老夫还有一事不明,你凭啥就能确定这分水的河坝是最佳的方略?万一哪一年洪水滔天冲垮了石坝又该如何理会?”

    苏叔盘腿坐在绢画的前方,听我讲完所有的构想之后,幽幽的提出了自家的疑问。

    “苏叔,各位哥哥,梵那多山附近只有这向西和向南的两个河谷,达丽罗川又是一马平川,所以改堵为疏、挖渠引水,或是凿堰蓄水之法皆不可行。既无地势之利,我们也没有如此的人力和时间。唯一可行的治水长策就是我哥所说的分水而治!那位祭司大人如能派给我们五百人力,不出十日这道石坝便可修好,据我推算,足可抵挡百年一遇的洪峰!”

    不等我的回答,朵儿便代我解惑,果然所思所想一般无二,真乃亲兄妹也!

    “苏叔,兄弟们!分水而治并非我自家独

    创,在东土汉国的蜀地早有成例!呵呵。”

    夜风吹拂带来了微微的寒意,我抿了两口清酒上前言道。

    “少主!快给大伙说说,究竟是何样的范例!”

    沙米汉平时最喜我叙说发生在汉地祖乡的陈年旧事,他举刀割下大块的岩羊烤肉塞进了嘴中,一边还高声的吆喝道。

    而秦冲和锅盔这两个家伙对于治水没有半点兴趣,烤肉烈酒开怀吃喝后,已经钻进一旁的帐篷中呼睡歇息去了。

    “史书有记载,秦朝时有蜀郡太守李冰父子在岷江上治水,采用的就是筑堰分水之法,使原来连年泛滥成灾的蜀地西川,变成了旱涝保收的天府之国!我的筑坝分水之策与之有异曲同工的妙处!呵呵!”

    我站在篝火的前方自言自乐,搅合的众人云里雾里。

    唯有苏叔似乎已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频频对我拂须而笑,以示赞同。

    商队之中只要我与他老人家意愿相同,则所有的大事即可成矣!

    如今我这治水之策,就等着陀历神庙中那位祭司大人的首肯了。

    第二天,我和苏叔、朵儿三人再次拜访了阿南都祭司。

    这位大人不等我的解释,就异常慷慨的大手一挥,招来了五百多青壮土民供我差遣。

    期间的粮草供给,由陀历部落的一百个家族轮流摊派。

    至于与治水有关的所有事项,采石、筑坝、分水之类,阿南都祭司统统不管,他只要看到最后的结果。

    所以祭司大人唯一的要求是,我家商队需在雨季来临、天竺长河的第一波洪峰经过达丽罗川之后,才能离开陀历部继续南下行商。

    如此要求反而令我进退为难了,没想到一丝善念竟会带来如此结果。

    况且,我对自己的治水长策还没有十成的把握。

    “少主不要担心,且听天命吧!就当是我们没有走过陀历道,也没有遇见那位麦田鹿的女子!治水能成则皆大欢喜,万一百密一疏,老天也塌不下来!区区一介巫师,百十个枯柴残兵,岂能阻挡我等南下!呵呵!”

    苏叔见我迟疑不决,便在一旁宽慰我道。

    他以为我苦心于治水,仅仅是为了一个贵霜的女子。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在这离家万里之外的天竺佛国治水救民、一展造福桑梓的本事。

    就如远在东晋朝的下邳县尉、我家的二弟武威那般。

    这个陇西冷娃才高八斗、风姿卓越,又有豪门士族的刘府作为靠山。

    如今早已扶摇直上,位列朝堂了吧?

    还有三弟长安,不知今日安好否?

    我们三兄弟当年建康一别,转眼已过去五个春秋。

    每想至此,都不禁黯然而泣下。

    所以我今日不惜让商队停下,耗费自家钱财人力帮这贵霜老族治理洪魔,绝非是一时的起兴。

    大丈夫立世,但凡机缘巧合,皆有报国为民、建功立业的心志。

    岂能用一个“情”或“利”字作解!

第一八五章 分水而治(三)

    治水方略已成,人力和粮草也已就位,在陀历河口采石筑坝的工程也就此展开。

    苏叔和我也作了简单的分工,他领着商队的原班人马继续在右岸休整,我去陀历河口主持治水的大局。

    秦冲、朵儿、沙米汉、锅盔,还有队中十几位青壮伙计与我同行。

    率领五百个贵霜土民乘坐长排,浩浩荡荡的“杀”向对岸,在龙口坳的石山下面扎下了营寨。

    筑坝石材没有规格尺寸上的要求,只需从山上采下够大够分量即可。

    所以有我和秦冲、刘真儿三位一流采石工匠的点拨,这些年轻的贵霜后生很快就学会了凿槽、落锤、撬杠开缝。

    如何使大块的玄石干净利落的与山体剥离,而不会破坏原有的采点。

    一时之间,这千年死寂只有风声的河口三角地带,捶打穿凿的喧嚣之声响彻四野。

    不断有采下的巨石滚落山崖,如春雷破天一般轰轰隆隆,余音缭绕不绝。

    受惊的山鹿、岩羊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生灵,纷纷奔出了各自的巢穴,向西南群山的深处落荒而去。

    仅仅一日,龙口坳四围的山崖下面,就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材碎块。

    或大如巨兽,或小如磨盘,不一而足。

    石材有了,接下来如何把这些巨石运至河边,甚至抛至天竺长河河心的位置,却成了天大的难题。

    晚间收工之后,我特地让百里浪老叔放排去了对岸把苏叔接过河来,共同商议运输的大事。

    对着这些遍身棱角的巨石,大伙一时之间束手无策,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肩挑背扛不行,撬杠绳索拖拉须得猴年马月,牛车马车禁不起如此的重量。

    早知如此,还不如像当初我们在飞鱼礁上那般,所有的石材都开凿成长条的玄石,两个人便可抬走。

    但如此条石形体单薄,又如何经得起长河之水的冲击?

    而且品相规整的开采之法,所耗的工时也是我们所无法承受的。

    不要说十日之期了,三俩月也不一定能够完工。

    待到那时,我们原先年内从天竺返回、到达东土长安的计划就会完全付之东流也!

    “少主,老夫当年跟随你爷爷在于阗大河上挖采玉石时,能够在水中抱起数百斤的毛料。如果从长河右岸石坝的起点位置引一条浅渠至龙口坳的山前,再把采下的石材推入水渠中拖拉,或许可以解除眼前的困境。”

    眼看所有能够想出的运石之策都进入了死角,苏叔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以水载石的**。

    “这个法子我也想过,但河口至龙口坳有半里之遥,地表三尺以下全是坚硬如铁的磐石,开凿一条能让木排行驶的浅渠谈何容易啊!再说,我们也等不了那么长的时日!”

    我很是懊丧的拿起酒囊,狂饮了几大口烈酒,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少主,果真如此?地表三尺以下全是磐石?”

    若有所思的苏叔双目圆睁,惊喜的盯着我道。

    “苏爷,确实如此!今日下午我和少主刚刚派人挖过,最深的土层不足五尺,下面全是石头!”秦冲代我答道。

    “哈哈!只要能够引入大河之水,三尺已经足够!巨石遇水在磐石地基上滑行,足可省去七分的人力!”

    苏叔开

    心的拍着双腿站起身来。

    “走!我们现在就前去勘察石坝的选址!如果地势没啥问题大事可成也!”

    “苏叔,大哥!如果在浅渠的底部铺上原木连接的轨道,巨石在上面滑行起来岂不是更为便捷?”

    朵儿在戈兰山地期间,曾见过迦南采石的奴隶们铺设木轨运送条石的情景。

    有了浅渠之后,她这个方略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听说这天竺国的巨象神兽有万夫不当之力,用这些巨兽来拉石头,那还不是如毛驴拉磨一般!哈哈!”

    秦冲也献上了他的运石神策---巨兽运石。

    “浅渠的两侧各用两头巨兽,以一根木椽相连,像我们东土老家的黄牛耕地那般,再大的石块也能拉走!”刘真儿附和道。

    苏叔抛出一块玄砖,尽然引来了一大堆的乳玉,而且个个皆为良策。

    分水石坝的选址是在天竺长河的阳坡,距离陀历河口约有百尺之遥,与龙拗口的位置有着丈余见方的落差。

    这也意味着从长河凿渠引水,越靠近龙口坳所遇的坚石越多,挖掘的难度也就越大。

    而浅渠一旦凿成,石材便是由高处向下滑行,将会大大减轻运送的难度。

    “甚好!甚好!少主啊!天助我也!呵呵!”

    月朗星稀,我们立于长河的岸边,苏叔遥看如此地势不禁拂须呵呵笑道。

    “好啊!明日停止采石,全员凿渠伐木,两日之内这引水的长渠务必成型!”

    我开心的跟几位老伙计吩咐道,夜已很深,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眼看雨季将要来临,漫山遍野成熟的胡麦正等着收割。

    所以阿南都祭司派来的这五百青壮都希望石坝能尽快完工,采石凿渠之事根本就无需我们的督促。

    第二日晚间,一条宽约丈许、深约五尺的浅渠就挖到了龙口坳的石山下面。

    从对岸梵那多山间砍伐的黄檀原木,也源源不断的由百里浪老叔的长排运至了河口。

    祭司大人没有食言,给我们送来了五头巨象,连驾驭的象夫也一并派了过来。

    第三天上午,第一块巨石被众人推入了浅渠,稍加给力就顺着水下的木轨向长河的岸边滑行而去。

    由于地势的便利,这块大石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尽自个一头栽入长河之中,冲起了漫天的水花。

    站在浅渠两边观看的人群爆发出一片欢呼之声,如此大石如以人力拉抬,至少需要五十青壮一个时辰才能送抵岸边。

    而浅渠推送仅是话语之间,其中的高效可见一斑。

    根据分水石坝的建造设想,朵儿已经领人乘坐长排在陀历河口附近钉下了一排木桩,彼此之间再以藤绳相连,以此来作为我们沉石筑坝的路标。

    不日木阵已成,差不多占去了河口一半的宽度,远远望去就如一条隐隐蠕动的赤龙一般。

    以此为界等石坝修好之后,其实就是在河口上建了一道半圆形的围堰。

    天竺长河的来水已不能直接进入陀历河谷,而是绕过石坝以回溯的形式流进达丽罗川。

    这样一来,只要石坝足够的宽厚坚石,陀历河谷从此以后再无洪水之忧也!

    首战告捷大大提高了众人的信心,采石运石分工有序。

    连巨象神兽也是物尽其用,把

    一筐筐装满碎石的木车拖到岸边,用来填补石坝上的缝隙。

    石阵慢慢离开了右岸向河心推移,五日之后一道宽约五丈的巨坝雏形已慢慢浮出了天竺长河的水面。

    进入陀历大河的水量陡然变少,两岸的水线也如地陷一般的向河心收缩。

    这可吓坏了祭司大人和达丽罗川上各家村寨的贵霜老民们。

    阿南都祭司率领请愿的四方老民,连夜渡河来到了我们的营地。

    “使者先生!梵天大神有命,分水石坝必须全部停工!若再向河心推进压住了水神的龙脊,我达丽罗川将会山崩地陷,黑色地母也将会大开杀戒!”

    祭司大人再次浑身战栗、双目紧闭、语调怪异,犹如附身的神灵在与我们对话一般。

    周围的贵霜老民们也是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哭泣嘶喊之声此起彼伏。

    “祭司大人,石坝建成进入陀历河谷的流水自然就会变少,此等变化不正是大人你希望看到的吗?也是这分水石坝的功能所在,从此以后洪魔再也进不了陀历河谷!如此可喜可贺之事如何又变成了罪过?”

    见此情景,我忙率主持治水的商队诸君跪拜还礼,一边向阿南都大人据理力争道。

    眼看分水的石坝就快功成,能够为达丽罗川上的万家黎民带来千年的福祉。

    如此时刻,一直助我建坝的祭司老儿却带头反对,以婆罗门诸神的旨意来要挟于我,不知是何意图。

    “近日诸神会盟有约,风云雷电、水旱洪荒都是天地的造化,各有神仙执掌!你等虽为万山之神的使者,心怀慈悲而来,但凡事有度不可越界。今日筑坝分水的愿心也已达到,各位先生代行天道的使命已经达成,还是回山复命去吧!”

    听到这里我不禁笑出声来,这个巫师又在装神弄鬼,尽然还用东土儒家的“中庸”之说来说服我等。

    “少主,我们到此为止吧!不要再与这个祭司老儿争功了!”

    身旁的苏叔低声言道,我也顿时恍然大悟。

    这个阿南都祭司原来是怕我们把分水石坝建的铜墙铁壁一般,他那呼风唤雨的神功从此没了用武之地。

    “好吧,石坝不再建了,商队明日就会离开陀历河谷。恳请大人也信守当初的承诺,放了雪山的祭女田鹿小姐,还有那九位送祭的无辜老民!”

    想到这儿我完全释然,向阿南都祭司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赫木家的那几位族人本祭司早已宽恕他们,但麦田鹿女子的悔婚之事使诸神震怒,本教蒙羞!即使我有慈悲之心,也只能把她放逐于山野之间,任其自生自灭!先生身为神界使者如果愿意收留,那自另当别论。”

    阿南都祭司在他的信众臣民面前,始终称我为神的使者,代诸神行事。

    如今看来是为了提高婆罗门教义在这些贵霜老民心中的权威,也还是在抬高他自己。

    尽管厌恶至极,我还是长躬恳请阿南都祭司早日放过田鹿小姐,我家商队也好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君子隐恶而扬善,作为过路的商者去揭开这层面纱,非君子之道也!

    “我们愿意收留田鹿小姐,明日就带她离开达丽罗川!”

    没有等我和苏叔言语,朵儿就抢在了前面,把收留田鹿小姐一事满口应承了下来。

第一八六章 祭司的礼物(一)

    第二天上午,修筑分水石坝的五百位贵霜后生全数散去,我们也回到了对岸的营地。

    听说商队今日上路,伙计们早早的便把所有的行囊收拾妥当。

    喂饱马匹,备好途中的饮水干粮,就等着我这位头领的归来了。

    所以过河之后,我和苏叔、朵儿等人没有片刻的停留,跨上各自的坐骑就直奔陀历山间的婆罗门神庙而去。

    前去迎接商队的新成员、这个天竺部落的弃女麦田鹿小姐。

    阿南都祭司的早间祭祀礼已经结束,正躺在神殿前面的一个摇床上闭目养神。

    左右各有一位手执芭蕉蒲扇的年少侍女,在给他摇扇祛暑、驱赶蚊蝇。

    奉行苦修的教派长老竟会如此享受,不禁令人侧目。

    几位僧兵领着我们走进巨石垒砌的山门,侍女低头在祭司大人的耳边轻言了几句。

    这位陀历部落的尊者并抬腿从摇床上站起身,整好僧衣面目安详的迎上前来,与我们双手合十互致问候。

    田鹿小姐说过她是神庙殿前的焚香侍女,自小在这里长大。

    不知也如眼前两位妙龄女子这般,近身伺候过这个干瘪的巫师,想到这里不觉心中一阵恶心。

    “尊贵的使者先生!湿婆天神今晨传话,陀历大河上的地漏已补,念你等东方商贾不知我罗门教义又心怀慈悲,也就不再追究!梵天大神更是宣先生为陀历坝神,要我在龙口坳的滩前立一尊神柱,并要每月率众前去祭祀!我正要派人把诸神的旨意告诉先生!”

    言毕,高贵的祭祀大人尽然躬下身去,以手触碰我的双足。

    吓得我浑身顿时起满了疙瘩,正欲躲避后退,却被一旁的苏叔以剑鞘重重的推了回去。

    担任翻译的朵儿说到立我为坝神时,不由的捂嘴爆笑了起来。

    等瞅见祭司大人如此待我,更是欲罢不能蹲在了地上,满脸被笑意憋得通红。

    “小姐、少主不可放肆!祭司大人正在给您行礼!在罗门教中只有卑微者见到长者才行如此的大礼!”

    苏叔知道其中的规矩,用于阗国吐火罗官话低声对我和朵儿呵斥道。

    我们赶紧收起了笑意,向祭司大人长躬还礼。

    阿南都大人是凡间的祭司,而我如今已被他们的梵天至尊封为坝神进入神级的行列。

    地位从此尊卑有别,他才会对我行如此大礼。

    这个坝神或许就是东方诸神中的土地爷吧,总之比祭司的级别要高。

    在东方汉地,造福一方的清官离任时,当地的百姓都会送万民伞,立功德石碑。

    如今我在这陀历河口分水筑坝,也算是功德一件,神柱即功德碑也!

    如此作为不知道是这位祭司大人神经错乱后的胡言乱语,还是真为婆罗门诸神的旨意。

    反正我到是甚为受用,差点飘飘然飞到了天上。

    “多谢大人的抬爱,石坝建成所有的功德都属于大人,我们只是从旁协助,结下一点善缘以求途中的诸神佑护!今日前来一是向大人告辞,另外是来接田鹿小姐!”

    幸亏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稍稍稳定心绪之后,我便向阿南都祭司长躬行

    礼,叙说了前来拜会的目的。

    “先生如今在天庭虽有神位,但要等到第一个雨季来临,受到第一轮洪魔电母的加持之后才可获得神识和神魄。雨季还有几天就要到了,先生何不等到那时再走?”

    行礼寒暄完毕,阿南都祭司亲自引领我们参观他的神坛大殿,一边诚恳的问道,也把我羽化升天的功利之心彻底打回了原位。

    这个巫师行事诡异颠来倒去,没有章法可循。

    似有悲悯之心的长者,有些行事作为又毒如蛇蝎。

    明明是得道苦修的罗门教高僧,但又像是满口妄语、睁眼说瞎话的江湖骗子。

    威严时如王者,荒诞时如顽童。

    这个老头如果不是长期装神弄鬼走火入魔,便是对我等别有所图,一时还很难判断。

    “祭司大人,能不能让我们先见见田鹿小姐?”

    神殿窄小暗黑,所供奉的诸神也是千姿怪异,朵儿无心再看,小心翼翼的对阿南都祭司道。

    “田鹿女侍背叛诸神正在接受惩罚,心志暂时关闭。前去探视没有问题,就怕你等受到了惊吓。”

    阿南都祭司关切的答道,领着我们走出了神殿,挥手招来了十几位僧兵。

    “尊贵的客人要见见田鹿女侍,你们带他去吧!”

    这时广场的祭坛上长号声“咕咕”响起,新的祭祀礼又要开始了。

    这婆罗门教供奉的神仙太多,专司祈祷、祭祀之礼的祭司大人,每日这样焚香祭拜的活动,据说一场连着一场。

    如此忙碌哪有清修冥想的时间,脑袋不出毛病才是怪事。

    祭司大人双手合十行礼后匆匆而去,他的兵士把我们领到神殿旁边的一处地堡之中。

    顺着巨石台阶向下行走,脚步声引起了怪异的回音。

    不时有微微的叹息声从四面传来,我全身的毛发顿时倒竖了起来。

    “大哥,我害怕!”

    朵儿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哀声的低语道,食指冰凉瑟瑟发抖,看来吓的不轻。

    “秦冲、萨冰!你俩在出口处把守!以防遇到不测!”

    苏叔大声的吩咐道,身边诸位兄弟沉重的喘息声也打破了这种梦魇般的死寂。

    “嗨!”二人应命,提着长刀转回了地面。

    僧兵在前面带路,我们四人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手握剑柄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眼睛慢慢适应了地底的黑暗,四壁的灯火也多了起来。

    终于到了关押田鹿小姐的那间牢房,一个在地底凿出的石池。

    我的心脏差点崩了出来,朵儿更是惊悚万分的嚎叫了一声倒在了我的怀里。

    苏叔和刘真儿更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祷告个不停。

    但见池中满是碗口般粗细的各色毒蛇,腥气熏人,发出了一片“嘶嘶”之音。

    可怜的麦田鹿赤着双脚,穿得还是朵儿送给的那件米色夏裙,呆呆坐在池底的一块大石上。

    圆睁的双眸没有任何生机,如同活死人一般。

    一条大蛇正从田鹿的领口钻出,很快又爬到了脸上,对着她的鼻孔吐着长信。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悲怆难受的如同万

    箭穿心一般。

    “嗖”的拔出长剑,准备跃入池中救出这个可怜的女子。

    “少主不要冲动!田鹿姑娘目前中了罗门教的巫毒之术,血液冷却、气若游丝!毒蛇不会攻击她,只是在帮她洗却有罪的灵魂!你这么一救真会要了她的性命!”

    苏叔一把抱住了我的双手,急切的低语道。

    “锅盔!快扶少主出去!小姐快醒醒!”

    锅盔早已吓瘫了,朵儿已自个杵着剑鞘跌跌撞撞的向外奔去。

    我们毕竟是祭司大人的贵客,几个引路的僧兵见此情景,赶紧上前把我们一个一个扶出了地堡。

    这个鬼地方,我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出了地堡一刹那,我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阳光下的自由真是太好了!

    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四人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朵儿坐在地上捶着胸口一个劲的干呕,而我和苏叔、锅盔三人则是面色惨白衣衫不整,刀鞘分离狼狈不堪。

    在上面把风的秦冲和萨冰二人不知何故,询问又无人理睬,只好讪笑着把各自的酒囊取下递给了我们。

    酒壮英雄胆,几口烈酒下肚之后出窍的魂魄才慢慢归位。

    祭司大人今日的第二个祭祀礼结束了,正在信众的簇拥下向我们走来。

    也不知祭祀的是水神、谷神,还是我这个刚刚受封的“坝神”。

    此时在我眼里,这个阿南都祭司已是一个比十万罗马铁军还要可怕的魔鬼。

    担心祭司近身施法巫毒之术,把我们也送进那个阿鼻地狱般的蛇池之中。

    便挥手让秦冲牵来了坐骑,远远对着阿南都祭司长躬行礼。

    然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出了神庙的山门,快马奔过林间的小道,最后终于回到了达丽罗川的麦海之上,我才感觉自己完全活了过来。

    艳阳高照朗朗乾坤,啥样的妖魔鬼怪也近不了我的身了。

    半盏茶的功夫,苏叔、秦冲他们才追了上来。

    “大哥!那个老巫师说五天后雨季来临,那个时候我们才能接回田鹿姐姐!”

    朵儿紧拉着缰绳,气喘吁吁道。

    “他娘的!这个鬼地方,还要老子待上五天?”

    我愤愤的骂道,一边用马鞭抽打着两旁的麦穗。

    “巫毒之术五日后才能解除,田鹿姑娘要到那时候才能活过来!”苏叔从旁解释道。

    “少主!只需你一声令下,秦冲一日之内便可荡平这个魔堡!我倒想看看是那个秃驴的巫术厉害,还是咱这大汉国的刀术厉害!”

    秦冲这位昔日迦南义军的骑士主帅,又拔出了他的长刀对着日光吹了吹。

    这个家伙并非虚言也,安条克、贝罗埃亚战场,秦冲的长刀出鞘便是百十个罗马人的头颅落地。

    “阿南都祭司还说,到时他会送你一件最珍贵的礼物!”朵儿接着道。

    “还有礼物?啥样的礼物?”

    南风渐起,北上的羽云开始堆积,这北天竺的雨季真是要来了。

    “忘忧花!”

第一八七章 祭司的礼物(二)

    “那就再等五日,到时阿南都巫师要是还与我们耍啥花样,这陀历神庙便是第二个骑士堡!”

    我强压满心的怒火,整了整鞍前的刀鞘和箭壶,勒紧马缰。

    跨下的乌孙神驹顿时双蹄奋起仰天一声长啸后,穿过金黄色的麦海朝梵那多山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

    只有如此信马由缰,才能舒展心中块垒,遏制住陡然升起的杀气。

    大伙没人追我,都立在马上望着我渐渐远去。

    除了苏叔以外,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座地中大海岸边的骑士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当年我们在罗马国的蒙难之地,也是后来的复仇之所。

    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遇见第二个骑士堡,和又一位赫斯鲁尔。

    我的宝马终于跑累了,如懂我心思一般,“嗒嗒嗒”踏着碎步来到了一处四面光秃的石坡之上。

    远处婆罗门神庙的大殿和广场尽收眼底,供奉万神的金塔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我忍不住取下长弓羽箭,对着金塔的方向奋力射去。

    一条白光伴着啸音划过蔚蓝的天际,而追逐白光振翅而去的却是我们的青鸾大鸟。

    “大哥!”,“少主!”

    几匹银白、棕赤、黑色的乌孙青马,迎着麦浪向我这边奔驰而来。

    朵儿和秦冲他们终究放心不下,策马追我来了。

    时间已过午后,收割胡麦的贵霜土民纷纷牵着牛车马车,走出了各个村落,来到了川上。

    就如我们于阗国人那样,收获季节所有的农人不论老妪稚子、士子渔樵,全都举族而出。

    在这雨季将来的达丽罗川,贵霜老民们更是如此。

    满腔的戾气已然消散,我们牵着马匹往回走去。

    阡陌两边农人们挥汗如雨,用钝重的石镰和石刀割下麦穗,放入背后的藤篓之中。

    不时有年轻的农夫直起腰来双手合十给我们行礼,满脸善良的笑意不带任何的瑕疵。

    这些后生可能都是前几日分水石坝上的苦工,他们认识我等,我们却认不识他们来。

    远处的藤桥上,一些土地在大河对岸的老民,正在以藤篓回运收获的胡麦。

    藤桥晃晃悠悠,背篓中的麦穗也如飞蝶一般纷纷而下四散飘去。

    如此情景令我羞愧难当,赶紧翻身上马领着众人离开这片正在收获中的原野。

    《魏风》有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

    虽然这个达丽罗川上真正的硕鼠,是那位婆罗门神庙中的阿南都祭司。

    如此大忙时节,我等此时却是锦衣华服、耀武扬威的在川前闲逛,也必有不劳而获的硕鼠之嫌,不如赶紧离去。

    回到营地后,向大伙宣布行期推迟、五日后再行启程。

    早已整装待发的老少兄弟们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苏叔,各位兄弟!虽然行期推迟,但我们也不能在这成天吃喝睡大觉是吧?总要找点事情做做才是!”

    大伙正准备散去,重新扎营埋锅、卸鞍

    牧马,我赶紧登上高处满脸堆笑的叫住众人。

    “少主,你这是啥意思?想带兄弟们去何处耍耍?哈哈哈!”

    “少主说得没错,这几日早就睡腻歪了!可这儿穷乡僻壤,连个像样的集市都没有!”

    “要不我们去前山狩猎!岩羊的滋味不错!”

    “这边地气炎热不比北国,猎杀那么多牲口也没法保存啊!你以为我们是在长安城的易寨啊!”

    一听说找事情做,大伙的兴致一下子重新高涨了起来。

    “前些日子修筑石坝,这些贵霜老民出了不少人力,耽误了收获的节气!眼看这北天竺的雨季就要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帮人家一把?呵呵!”

    “少主!你是让我们去给那些农人们收麦子打场?”

    有东土汉地农桑人家长大的伙计,高声的吆喝道。

    “放牛牧马的活计咱都会,可这割麦打场的农事咱可真是没做过!”

    而漠北、柔然山地草原上过来的伙计,则是有点惶恐。

    “我正是有此心意!卫风有云:投我以桃木,报之以琼瑶!这些贵霜老民待我等不薄,如今他们有难处,我们又有空闲怎么也得帮上一把!”

    这帮老伙计难得有这几日闲暇,而且是因我而起,所以不忍心强求他们,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既然少主相邀,大伙就不要再偷懒推辞啦了!听命就是!”一旁的苏叔为我助威道。

    “你们这些熊驴!想偷懒也不找好一点的借口!割麦子不会!吃馕饼你们会不会?把牛羊的脑袋割下来你会不会?”

    秦冲以刀鞘指着一些兄弟戏谑的笑道,把所有的伙计们都逗乐了。

    “农具呢?没有家伙啊!怎不能用手掐吧?”

    “会割麦的伙计以刀剑为镰!不会割麦的帮着用马匹运送麦垛,打打场!老百头呢?你的任务最重!把对岸的粮食运回来就全靠你啦!”

    苏叔笑着吆喝道,把助陀历老民麦收的事务三言两语分派的干净利落。

    “苏爷!我在呢!”

    百里浪老叔正在躬身卸下马背上的货物,听到苏叔喊他赶紧回头笑道。

    “那好吧!朵儿!留下十人闺女统领,负责照看营地准备晚饭!其余兄弟带上所有刀剑,牵上所有马匹,马上出发!”

    我也不再客气,直接下达了命令。

    “大哥,我做农事可是一把好手!让也跟你们一道吧!”

    见我下令把自己留了下来,朵儿赶紧拉着我的缰绳苦苦哀求道。

    这个小妹确实善于农桑之事,也素喜热闹。

    川上现在人马喧嚣,正是热闹的时候,这个丫头当然不愿错过。

    “朵儿小姐!要不咱俩调换一下,我留在营地打理饭食,你前去割麦打场!”

    锅盔出生农区,最知麦收的辛苦,赶紧上前毛遂自荐道。

    “锅盔,你每次轮值烧的饭菜猪食一般!别糟蹋了粮食!小姐,还是你留下吧!哈哈哈!”

    秦冲已经收拾停当,在马上哈哈笑道,挥起刀鞘带领众伙计便向前方的川上奔去。

    当商队四十

    余众、一百多匹战马的庞大队伍出现在贵霜人的麦海上时,人们最初都是万分惊恐,不知我们是何来意。

    当得知我们是前来帮忙麦收,这些老民喜出望外。

    纷纷派出德高望重的族长,如迎接喜神一般把我们迎入了各家的麦田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驮着小山般麦垛的马群在田野和村口之间来回奔跑,成了达丽罗川上一道奇异的风景。

    百里浪老叔的长排更是没有片刻的歇息,一船一船把北岸山坡上收获的麦穗运回了对岸。

    一个壮汉从藤桥过河,最多只能负重两百斤的麦穗,而我们的长排一次就可运回万斤的粮食,大大减轻了这些老民的收获之苦。

    到了第三天,老百里也已吃不消了,临时收下了我这个徒弟,教我如何在汹涌的长河中撑杆放排、控制方向。

    手把手教了半日之后,我也可以稳如磐石一般的站在排头,中流击水了。

    没想到这个技艺在日后的沧海之中尽然大显身手,救下几十条性命,此乃后话。

    到了第四日下午,川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原来金黄色的麦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焦黄色的麦茬田垄。

    阿南都祭司和他的巨象卫队也来了,主持这北天竺一年一度的丰收祭司。

    在新砌的神坛前面念完漫长的祈祷文后,一位族长把点燃的火把虔诚的交到了祭司大人的手中。

    祭司老爷高举火把,又是一大段没完没了的梵语经文。

    我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那儿见过。

    “少主,长安城外的橡林坡还记得吧!丰年祭!火把节!”

    一旁的秦冲嘴快,向我呵呵笑道,也令我顿时释然。

    “哥,何为丰年祭?火把节又是咋样的玩法?”

    前来观礼的朵儿好奇的问道,我没有理会,全部的心思已被祭司大人手上的火把吸引而去。

    经文念完,阿南都祭司随手把燃烧的火把扔入旁边半人高的麦茬田中。

    天干物燥,焦枯的麦茬点火就着,吐着长长的火舌向四野奔腾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整个达丽罗川已经变成了漫天的火海。

    这些贵霜老民们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扶老携幼举家而出站在一个个土堆石山之上。

    人人双手合十,对着燃烧的田野祷告行礼。

    眼看大火就要烧到了各家的村寨,我不由为这些老民的家园安危捏了把汗。

    水火无情,婆罗门教的丰收祭怎么会是如此的玩法?

    跨下的战马早已无法忍受高温的炙烤频频后退,一片嘶鸣之声。

    幸亏我们都是驭马的高手,原本整齐划一的马队才没有乱了阵脚,与祭司大人的象队形成了互为犄角之势。

    就在大伙焦急万分、为这些贵霜老民的身家性命担忧之时,但见空中风云际会,一条闪电把穹庐划为了两半。

    惊雷连连爆裂,紧接着倾盆暴雨从天而降,就如九霄上银河的岸堤垮塌了一般。

    这北天竺的雨季终于到来了。

第一八八章 祭司的礼物(三)

    铺天盖地的的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来自北部冰原上的第一波洪峰以排山倒海之势经过了陀历河口。

    受到分水石坝的阻挡之后,浩浩汤汤的向西而去。

    从石坝长龙的顶部溢出的洪流,在河口上形成了一道百丈见方灰白色的宽大水墙,远远望去甚是壮观。

    陀历大河上的水线刚刚升到了原来旱季的位置,而往年这个时候,河谷上早已是一片汪洋了。

    修筑石坝、分水而治的功效显现,就如我们原先预想的那般。

    暴雨彻底浇灭了达丽罗川上所有的余火,漫山遍野一片焦黑的颜色,连绵升腾的热气也不断的融化进雨幕之中。

    麦茬焚烧留下的灰烬,成了这原本贫瘠的土地上天然的肥料。

    这一点上我还是很钦佩那位神秘的阿南都祭司,他怎么能够把暴雨来临的时间掐的那么准。

    天雨只要推迟半个时辰到来,滚动的火龙就会蔓延至川上的各家村社。

    就连他的婆罗门神庙,也会在山火的烈焰中化为乌有。

    但恰恰就在那个时候,及时雨从天而降,如不是神灵的佑护,怎会这般巧合?

    这也是川上的贵霜老民们,一直敬畏这个阿南都祭司的原因吧!

    如果这个时候前去询问祭司大人,他肯定会说早间祭祀,梵天大神已有启示,大雨会在今日到来。

    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个巫师懂一点风水天象之学,就如我去世的爷爷那般。

    他能通过大漠上空的流云,准确判定绿洲所在的位置。

    总之这罗门教派有一些通神玄术,令人琢磨不透,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例如田鹿小姐所中的巫毒之术、灵蛇传说,还有我们亲眼所见的请雨**,非常人所能及也!

    附近村落的贵霜人村社,特地把他们举族祭司使用的家庙腾挪了出来。

    还派了几位长者亲自过来,请我家商队的所有人马前去避雨。

    这些老民的如此心意,令我们感动不已。

    我等商者旅途中人,最怕风雨交加、飞雪连天的漫漫长夜,在没有人烟的野外露宿。

    篝火生不起来,所有的行囊全部泡在水中,只能依靠彼此之间的体温才能苦熬到天明。

    如此处境,真是生不如死啊!

    因而在这找不到一家车马野店的达丽罗川,虽然只是一座低矮空荡,没有任何陈设的石木大屋,但已足矣!

    在青石垒砌的火塘之中支上熊熊的木火,烤干我们早已透湿衣衫和帐篷。

    再煮上几壶麦酒,来上一块焦香四溢的烤肉馕饼,美哉!

    佛曰,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但结善缘福报自来。

    前日我们出手相助贵霜老民的麦收,结下了善缘。

    今夜苦雨,他们慷慨相助给我们一块遮风避雨的地方,便是福报,也是因果。

    如若当时我们只顾自家的快活,而今我们就只能在陀历长河的滩头上饮风餐雨了。

    听族中长老说这天竺列国的雨季,每年都是由南往北迁移。

    当雨线来到北天竺一带时,南方键陀罗、僧伽罗等佛国的雨量就会逐渐的稀少。

    苏叔他们也证实了这位长老的说法,我家商队过去每年五六月由高附国、阿姆

    河至富楼沙一线进入键陀罗。

    那边的晴朗天气和阴雨的日子已是相当,就如东晋朝的江南一样。

    如此说来,商队要乘着这北地雨季的间隙快点南下才是。

    所以第二天上午暴雨稍有停缓,我和秦冲、朵儿等人就快马再次来到了阿南都祭司的神庙。

    有了前日川上的那场丰年火祭,我对这位祭司大人的观感稍有好转。

    这个婆罗门教的长老虽然有些怪诞、反复无常,但似乎真有一些过人之处。

    广场上护卫的僧兵,把我们领入了神殿旁边的一座高塔中。

    这座塔分为上下三层,也是整座神庙的最高建筑。

    我在梵那多山上远远望见的金色房顶,就在这高塔的上面。

    “诸位先生请留步,先在这儿歇息片刻,祭司老爷只请了坝神先生和这位小姐前去叙话!”

    一条玄石铺就的台阶一直通到了塔顶,大伙正准备拾阶而上,一位身披白色袍衣的赤脚少女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仔细看时,正是前些日子广场菩提树下为祭司大人摇扇的那位侍女。

    秦冲他们只得留在了原地,我和朵儿满心疑惑的跟在了侍女的后面,不知这位祭司又要玩何种花样。

    “坝神,嘿嘿嘿!难怪这婆罗门教供奉的神灵这么多!连大哥你如今都成神仙啦!是归他们的梵天大神管辖,还是湿婆神呢?”

    朵儿走在我的身边,想起“坝神”的称呼,看着我不由吼吼低笑了起来。

    “朵儿,不要嘲笑于我!”

    我不耐烦的叱道,这丫头讲笑话也不选个时候。

    “梵天是婆罗门教中的创造神,是万神之尊。哥,你肯定归他管!”

    说话间我们兄妹已来到了神塔的顶楼,眼前景象令我和朵儿甚是惊讶。

    但见阿南都祭司坐在一块宽大的木棉蒲团上,禅修静思。

    而他的旁边,身着灰麻夏裙、赤足散发的麦田鹿正抱着一尊褐色的柱形陶缶。

    合欢**正在陶缶中静静的燃烧,青烟袅袅四起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清香。

    自大汉武帝时期张骞大夫西出葱岭之后,这种叫做“合欢”的香料和树种,就从天竺传到了我们西域和东方汉地。

    三国嵇康有言:合欢蠲忿,萱草忘忧。

    意思为合欢的香味能够消除怨愤,萱草能使人忘却忧愁。

    后世从此也就有了“合欢蠲忿”,这一广为流传的花语。

    合欢香传至中土已有两百多年,也是我们于阗国各家寺院中常年点焚的佛香之一。

    所以刚至楼上闻到这种香味,我和朵儿便知是合欢也!

    田鹿小姐见到我们上来,笑意盈盈的向我俩躬身致礼,面如桃花目似春水一般。

    与我们前几日在广场地堡中所见那位受苦受难的田鹿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前者为僵尸,而后者却如仙子。

    “尊敬的坝神,你们终于来了!我在这儿听着大河的涛声等候先生已有半日!”

    阿南都祭司似从深睡中初醒一般,缓缓站起身来,向我虔诚的行摸足礼。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尽管很是不适但没有后退,而是以东方汉国的长躬之礼向他表达我的崇敬之情。

    “大河之

    水已经平安经过我达丽罗川,先生的筑坝之功也被梵天大神记下。他让我履行原先的承诺,送给先生两件厚礼!”

    祭司大人这么一说,又把我从神拉到了凡人的位置。

    “祭司大人,我们商者在江湖上行走,结点善缘全为自家的修行,从未想过索取报答之事。大人既然已经赦免了田鹿小姐的罪过,那就还让她继续留在您身边吧!商道之上带一个外乡的女子同行确实不甚方便,我家的伙计们也多有微词!”

    眼见阿南都祭司似乎已与田鹿小姐和好如初了,尽管心有不舍但我还是委婉的推托道。

    而朵儿在翻译我的所说时,能看到田鹿小姐原本春风满面的笑脸瞬间暗淡了下来。

    “使者先生,田鹿侍女的死罪可免,但达丽罗川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这也是诸神的旨意!”阿南都祭司双手合十正色道。

    对于这位祭司大人来说,美女佳人远远比不上他“为诸神代言”的无上威权。

    这也是他能在这陀历部落成为一方诸侯的合理性所在,祖宗之法不可破!诸神旨意不可违!

    田鹿小姐违背与万山之神的约定,没有自甘献道履行“女祭”之法,也就没有在这里偷生下去的理由了。

    “那好吧,今日正是为了迎接田鹿小姐而来。麦田鹿,跟我们走吧!”

    我如父兄一般向田鹿小姐张开了双臂,这个女子顿时泪雨滂沱一般,依旧抱着香炉对我深施一礼。

    “梵天大神令我把最后一件礼物传给先生!田鹿女侍,焚香伺候!”

    言毕,阿南都祭司牵着我的衣襟,不由分说把我引到了他的蒲团之上。

    “忘忧花是我们世俗中人进入虚空圣域与诸神对话的天梯,先生如今已入我万神之列,奉梵天大神的旨意,让我带先生走一趟!”

    说完,祭司大人盘腿而坐双手合十进入了禅定状态。

    先前已从田鹿小姐那儿听说这忘忧奇香的魔力,加之祭司盛情不好推脱,我便也如他那般坐了下来。

    准备以当年黄罡师傅授我的“冥想术”,来迎接这婆罗门教派的虚空圣域。

    “小姐,我们下去吧,祭司大人的禅修不容外人打扰。”

    领我们上来的那位女侍,向朵儿行礼轻言道。

    朵儿有点惶恐的看着我和阿南都祭司,生怕这个罗门教的巫师也在我身上暗施“巫毒盅咒”之类的魔法。

    在我向她轻轻挥手让其离去之后,这丫头才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年轻女侍下楼去了。

    但见田鹿小姐轻轻跪坐在我们的对面,放下陶缶香炉,从旁边的小藤篓中取出了几颗蚕茧一般的野果,投入了正在燃烧的合欢**之中。

    然后这个女子轻摇蒲扇,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有白色烟云从炉中冉冉升起。

    一股从未闻过的气息扑鼻而来,由淡而浓,最后完全盖住了合欢的**。

    而我已从冥想的幻境中醒来,进入了从所未见的虚空之中。

    除了万神的宫殿、无限膨胀的自由

    还有罗衫轻解的麦田鹿,正踩着羽云向我款款走来。

    从此以后,我彻底的堕落了。

    苦海似乎无边无际,忘忧的天堂永远只在彼岸。

第一**章 佛的国度(一)

    离开了陀历部落的领地,我们才真正进入了佛的国度。

    一条碎石野径断断续续的向南延伸而去,四周的群山依然连绵不绝。

    但山势与葱岭高原上林立的冰峰,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大山与大山之间的河谷川地越来越多,地温也愈发的湿热了起来。

    几日之后,我们又开始与天竺大河并肩而行。

    站在山脊上遥看南方,但见一条由西而来的长河正越过山口澎湃而来,激情投入了天竺长河的怀抱之中。

    而山下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徐徐展开的,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川原野。

    “少主!我们终于到啦!开博尔山口!那条由西而来的长河便是喀布尔河!四年前我们在高附城分别时就是在这条大河的岸边!呵呵!”

    苏叔牵着坐骑手搭凉棚眺望前方,向我感慨的介绍道,大有历经千帆苦尽甘来的意味。

    “开博尔山口的西北方向有一个渡口,据说是当年罗马人东征的大军所留!我们每次从高附城过来,都会在那儿乘船穿越山口!天竺长河的阳坡有一个新沙头古渡,便是商队上岸的地方!”

    “苏叔!天下万物终究殊途同归啊!”

    听说山下就是传说中的新沙头渡口,我肩上千斤的担子似乎一下子卸了下来。

    渡过新沙头,离昔日贵霜王城的故地富楼沙只剩下几日的行程,商队这次天竺之行的终点也就到了。

    据说富楼沙的“香市”冠于天下,也是列国货品在中天竺的集散之所,就如东罗马帝国的贝罗埃亚城邦那般。

    今日键陀卫国的“香国”之誉,可能就是来源于此。

    想起了香料,我又不由的浑身脱虚、头痛欲裂了起来。

    自从商队离开陀历河谷,我如感染了风寒一般,一路上提不起半点精神。

    或冷或热、哈气连天,有时还会伴随剧烈的头痛,而这些都是风寒之症的常见症状。

    商队备有很多从长安、建康等地采买的百草,还有东方世家名医开出的药方。

    所以对付风寒之类的途中常疾,对于我家商队来说并非难事。

    可是喝过朵儿辛苦煎熬的几副汤药后,我的病情非但没有减缓反有加剧之势。

    每次发病时,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的难受。

    恨不能拔剑自裁,或是跳进旁边流淌的大河之中。

    有秦冲他们几位壮汉从旁挟制,我才能慢慢平复下来,

    而且更为要命的是,田鹿小姐好像也染上了这种恶疾。

    病来时抽搐哭喊,病去后又是怏怏的如同霜打的茄子,所有症状与我一般无二。

    难道我们在途中感染了某种瘟疫不成?或是真中了阿南都祭司的巫毒之术?

    一种不祥的恐惧开始笼罩着整个商队,继续南下还是北上返回于阗国大伙一筹莫展。

    “少主,我们回头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家商队也不差天竺国这一单生意。”

    走到乌苌国的时候,苏叔见我日渐虚弱,痛心的劝慰道。

    “苏叔,商队已到天竺怎能空手而回。我这身骨历来五毒不侵铁打一般,鬼神遇我都会绕道而行!呵呵!放心吧,过段日子自会好转起来!”

    我如今上山的坡路已经需要和苏叔那般杵着剑鞘才能行走,也自感体内的浑元之气在被

    一种无形之手慢慢的抽干。

    但身为商队首领,怎能因为自个病痛泄了大伙的士气。

    所以见苏叔询问,我便强打精神道。

    “少主的体魄我倒不是很担心,但就你目前的症状来看不像是风邪入侵,与毒蛊之症很有几分的相像。”

    苏叔与我并肩而行,忧虑的言道。

    “如果真是毒盅,肯定是阿南都巫师耍的手段!少主!我们不要往前走了,回头吧!回陀历河谷!我要亲手宰了那个老家伙!”

    后面的秦冲听了苏叔之言怒发冲冠,勒转马头拱手向我请缨道。

    我们行走江湖之人都知道毒盅之术,其要害之处在于不伤人性命,但能控制人的心智。

    当年在终南山颠青乔山人献上的“五石散”丹药,其实就是一味良性的毒盅。

    久服成瘾而对其形成依赖,盅毒发作时能令人痴狂成魔生不如死,服药之后又会精气十足畅快淋漓。

    西域、波斯、天竺列国也历来流行各样的毒盅之术,或为奇香或为金石不一而足。

    难道那天神塔之上,阿南都祭司陪我品味的忘忧奇香就是一种能令人成瘾的毒盅?

    想到这儿我恍然大悟,浑身顿觉轻松了许多。

    我一直担心自己得了无法救治的恶疾,现在终于可以无忧了。

    忘忧奇香的毒盅令人如入天堂一般,况且阿南都祭司自己也每日品吸。

    按照田鹿小姐之言,这种奇香只有婆罗门教的王公贵胄们才能享用,是进入虚空圣域的天梯。

    阿南都祭司当日以此香招待我,就如青乔山人那般。

    可能全是一番好意,是把我当作他最珍贵的客人,才拿出在这些修道之人看来千金不换的“忘忧奇香”、“五石散”招待我等。

    “算了,那个阿南都祭司或许并无恶意。秦冲,你们还记得终南山上的青乔山人吧?呵呵。如有解药,在富楼沙的香市上肯定可以买到。”

    我已完全释然,回身看着秦冲他们呵呵笑道。

    心知忘忧奇香的毒盅无药可解,唯有找到传说中的“忘忧花”,才可以毒攻毒。

    乌苌国之后,就进入键陀香国的境内了。

    那边浩如烟海一般的香市,如此香料寻找起来应该不是难事。

    听我提起青乔山人这位荒诞顽劣的东方故旧,秦冲、锅盔他们都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别说这个老道和陀历神庙里的阿南都祭司,脾气禀性还真有几分的相像。

    “你们几位笑啥?那个青乔山人和我哥、田鹿姐姐的病痛有啥关系?”

    朵儿见原本愁眉苦脸的几位都突然间乐呵了起来,很是不解的问道。

    “小姐不要担心,少主和田鹿的毒盅之症有解药啦!!”

    沙米汉宽慰朵儿道,苏叔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青乔山人和他的“五石散”,苏叔他们在长安时早有耳闻,当然也知道这天竺道上“忘忧花”毒盅的大名。

    只有朵儿不明就里,将信将疑的上前照看正在犯病的田鹿去了。

    晚间在乌苌国的山间露营,我的毒盅再次发作,涕泪横流,似有千万只蚁虫在同时啃噬我的躯体。

    疼痛难当,如坠地狱一般。

    “少主如此受罪,肯定是麦田鹿这个妖女带来的祸害!苏爷,不能再带着她了,否则会连累我们所有人

    !”

    众伙计于心不忍,纷纷把矛头对准了麦田鹿。

    认为所有灾病都是因她而发,当初答应带她同行就是一个错误。

    这个女子美艳异常,又长期侍奉于阿南都巫师的座下,自带几分妖孽之气。

    “不行!自然我哥收留了田鹿姐姐,她并是我们生死相依的姐妹!你们心情我都理解,我也很难过,但拿一个生病的弱女子撒气算啥江湖中人!”

    朵儿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以此来减轻我的苦楚,一边对着大伙大声的呵斥道。

    这个小妹平时看似顽劣不恭,但每遇苦难时刻便是坚如磐石一般。

    “小姐所言甚是,大伙也不要惊慌!少主和田鹿小姐之病已有解药!我们而今能做的便是尽快南下,早日抵达键陀卫国的富楼沙!”

    苏叔一边把沾湿的棉巾塞进了我的口中,以免我咬破自家的舌头,一边抬头稳定军心道。

    众位兄弟都是侠义之人,怎会容不下可怜的田鹿姑娘,只是不忍看我如此受罪才出此言。

    见苏叔和朵儿镇定自若,他们原本不安的情绪也就慢慢平复了下来。

    “苏爷,小姐,我和少主今日的病痛,唯有忘忧花可解。以前祭司大人每次发作时,也是如我们这般。”

    田鹿小姐已经感觉出大伙对她的不满,便喃喃道出了心中的秘密。

    “忘忧花?”朵儿惊呼的叫道。

    “是的,忘忧花是通往神界的天梯,也是世间诸般苦难的源头!我原以为嗅过一次并无大碍,可是我错了!”

    说到这里,田鹿小姐尽然呜呜的哭泣了起来,令人顿生怜悯之心。

    当时她以焚香侍女的身份,在一旁以合欢为引燃烧忘忧花果,也把我带入了那无忧荒诞的幻境之中。

    没想到仅此一次,尽已成瘾。

    “那你当时为啥不阻止我哥?还有你自家,明知忘忧花会给你们吠舍人族带来无尽的灾祸,你为啥还要以身涉险?”

    朵儿有点欲哭无泪,她早就听说过天竺奇香的毒盅无药可解,也终于明白了其中变故。

    “祭司大人说少主已入万神之列,能够经受住忘忧奇香的考验!并命我今后在少主身边唯一的职责,就是伺候他与神界交流。”

    田鹿小姐痛苦的自责道,倾国倾城的异域风姿在山野的月华下面,更多了几分的苍白和骨感。

    “姐姐,你何其愚也!”

    朵儿长叹了一声,不忍再说下去,起身帮田鹿束起了凌乱飘拂的秀发。

    这可怜的贵霜女子,朵儿感觉自己已成她今生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任何的难处都一起面对吧!

    一盏茶的功夫,我终于从生与死的挣扎之中又活了过来,浑身虚脱的大汗淋漓。

    “秦冲,锅盔!拿酒来!田鹿、朵儿你俩给大伙歌舞助兴!如此月夜良宵,我等岂能虚度!哈哈哈!”

    稍微恢复一点元气后,见篝火四周的伙计们一片沉寂没有了往日夜间的豪气和热闹,我赶紧招呼秦冲他们道。

    沙米汉很快从营帐中取出了两个酒囊,与我分头给众人的碗中斟满了清酒。

    麦田鹿的天竺长歌,如月轮边上的轻云一般袅袅升起。

    朵儿的曼舞有楼兰遗风,也把大伙思绪带回了遥远的故乡。

第一九零章 佛的国度(二)

    从北天竺的陀历、乌苌等佛国一路走来,我和朵儿对这片慈悲佛陀的诞生之地有了些许的失望。

    陀历佛国显然已经衰微,曾经香火鼎盛的王城,我们经过那儿时,早已人去楼空。

    仅剩一尊三丈多高的木雕佛像还屹立在风雨之中,向世人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往世与今生。

    而该国正在崛起的婆罗门教派,却大有取代佛法之势。

    美丽富饶的达丽罗川、陀历佛国的粮仓所在,如今已是这个教派的天下了。

    乌苌国的一些山地部落虽然佛法犹存,但已走火入魔偏离了正道。

    举族修行往生,无人从事农商,今生如草芥一般,全无佛家的庄严和威仪可言。

    如果两相比较,虽然两个教派都信奉因果轮回,倡导慈悲为怀的修行之道,但我却认为婆罗门教派似乎更胜一筹。

    再怎么苦修,今生至少要有衣穿、有饭食、有室居,要有一大批有能力布施供奉佛门的善男信女。

    所以婆罗门教派把世人分为四等,有专职弘扬教义、侍奉神灵的婆罗门,有专门负责守卫疆土、抵御外敌入侵的刹帝利,负责种田、交易、百工的吠舍,还有如苦修僧者一般的奴隶首陀罗。

    如此分工之后,世间所有的俗事就有人去做了,而且还会心甘情愿。

    因为在婆罗门教义看来,从事任何俗业皆为修行,都是因果所致。

    你今生做农夫就是农夫的命,做奴隶就是奴隶的命,做祭司、做高贵的婆罗门,你便是富贵的命道。

    “朵儿,慈悲的佛陀已去了东方!你这一趟寻佛朝圣的旅途看来不会有什么结果啦!”

    看着途中一些破败不堪的寺庙和佛塔,我很是痛心的对朵儿道。

    很难想象在我们于阗国和东方汉地广为传颂的佛家经典,尽是从这些破庙里最先走出,进而传遍天下的。

    我也不由为远在子合国夏坐安居的法显师傅一行担忧了起来,这天竺圣域佛陀早已远去,他如何能取回东土所缺的律藏真经?

    而所有的担心和失望,在商队走进中天竺的键陀罗佛国那一刻开始,全都化为了乌有。

    从新沙头古渡到东南方向的富楼沙王城,有一条红褐色的官道首尾相连。

    官道两旁,古木参天繁花盛开,四野弥漫着各种让人迷醉的香气。

    没有东土汉地那般纵横交错的阡陌田野,但到处都是无人收割的稻黍五谷。

    旧穗还未被农人们收获,硕大饱满的新穗已从原来的枝蔓上生长了出来。

    这些可都是度人性命的粮食啊!如此浪费在我们看来着实可惜。

    “苏叔,这键陀罗香国的美誉果真名不虚传啊!到处都是香味!大哥,你们闻闻,这边的泥土也是香的!”

    朵儿牵着她的乌孙青马,早已沉陷于这无边的香海之中。

    无意间俯身拾起路边的土块嗅了几下,不禁向我们高声的欢呼了起来。

    “小姐!在我们北地和东方奉为珍品的檀、胡椒、拙贝罗香,这边到处都是!千年万载无人采撷并化在了泥土之中!呵呵!”

    苏叔接过朵儿递上的泥块,开心的笑道。

    “这土块都是香料所化,所以为红色,更是有诸香的味道!”

    田鹿小姐和我的毒盅之症似乎有所好转,每隔两三日才会复发一次,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我们在慨叹由香料所化的泥土之时,这个女子已如灵猴一般爬上了路边的一棵参天

    古树。

    以腰中的弯刀砍下了许多枝蔓,然后又调皮的在每人鞍前插上了一枝。

    这把小巧的匈奴弯刀是爷爷当年送给朵儿的礼物,她又转赠给了田鹿姑娘。

    两个女子如今的情谊,也由此可见一斑。

    “拙贝罗香!”

    田鹿笑靥如花儿一般,用不太纯熟的汉地雅语向大伙开心的叫道。

    但闻气味我们已知这便是北地和东方国人所说的安息香,今日第一次有缘见到其真容,都是倍感稀奇。

    除了一些简单的发音如“少主、朵儿”之类,田鹿的语言并没有多少进展。

    他和大伙之间的交流,还要靠朵儿这个翻译才能完成。

    两人玩耍了一番之后重新上马,以天竺梵语嘻嘻哈哈的又聊了一大通。

    “哥,田鹿说安息香是用这拙贝罗树的树胶提炼而成,具有安神祛邪的功效,你俩所患的忘忧盅毒也可以此香来稍加冲解。”

    听了朵儿之言,我的毒盅似乎又要犯了,头开始剧痛了起来,便赶紧打马去了前方。

    和苏叔他们谈佛论法,或可延缓这地狱般的苦楚。

    正在这时,一群穿林而过的神象挡住了商队的去路。

    在一头巨型雄象的带领下,几十匹高矮不一的天竺神象和我们迎面而来。

    跨下的坐骑在达丽罗川上已经见识过阿南都祭司的巨象战阵,如今也就不再那么慌张了。

    而我们这些马背上的骑者却是如临大敌一般,纷纷屏住了呼吸勒马让路

    象群视我们于无物,个个神态安详,队形丝毫不乱。

    那头雄象经过我的身边时尽然稍微停顿了片刻,轻拍了几下蒲扇似的大耳。

    我跨下的神驹也如打招呼一般,踢踏着地面昂头轻啸了两声,然后就此别过。

    象群慢慢消失于身后的林海之中,而我们的马队则继续向前方赶路。

    晚间商队露宿在路边的菩提树下,取路畔的溪水而饮,采四野的果蔬稻稷聊以充饥,然后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如此三伏酷暑、湿热的地气,尽能在夜间如此酣睡,大伙都觉得甚是稀奇。

    自从进入北天竺以来,商队人马一路饱受蚊蝇之苦。

    但到了键陀罗佛国,这些可恶的家伙如同遁地一般不见了踪影,真是快事也!

    世间香料皆有驱虫之效,像檀、拙贝罗香之类的佛香又有安神催眠之功。

    我们露宿的这片原野三界皆被百香所围,所以少有蚊蝇、安睡无梦也是情理之中。

    天明商队继续赶路,途中遇一湖泊。

    但见大湖的四周木棉参天菩提如盖,有一座禅修的古刹掩映其中。

    这也是我们进入键陀佛国以来,遇见的第一处佛门寺院。

    我家商队的伙计都是东方和北地面孔,在这天竺佛国属于稀有的人群。

    所以在接受了朵儿布施的丝绸和金币之后,寺院主持亲自接见了我们,并引领大伙参观了整个庙宇的全貌。

    有供奉着众佛石雕的神殿,有正在雕刻贝叶经的年轻僧人,还有众多正在菩提树下静思夏坐的信众修者。

    令我等惊奇不已的是,这里的诸佛和我们于阗国的赞摩寺,还有河西敦煌郡千佛洞中供奉的佛陀和金刚,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相隔千山万水,但两地之间的佛法同出一源已是无疑了。

    寺中的早课已经做完,火头僧们送来了午间的斋饭。

    但见全寺上下的

    老少僧众,没有陶缶碗箸,每人捧着一块芭蕉绿叶排成了长队经过前方的食桶,领取各自全天的食物。

    然后四散开去,坐在大殿前后的浓荫下面以手为箸,默默品食了起来。

    我们作为寺院今日的施主和主持高僧的贵客,有幸与众僧共进午餐。

    斋饭由当地的糙米和果蔬混合蒸煮而成,没有任何荤腥,只配以少量的香料和池盐,初尝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唯一不适的地方,便是用手抓饭而食。

    幸亏饭食不烫,否则对于我们这些用惯碗箸尖刀的东方人来说,可真就是无处下手了。

    “苏叔,这家寺庙可真大呀!足足有两百多僧众!我们于阗王城的赞摩寺,连游方的僧人在内,常年也不过一百多人!”

    午后商队离开了寺庙继续赶路,朵儿在马上向着古刹的方向虔诚行礼道。

    “小姐,在这天竺佛国刚才的古刹只能算是一家小庙!像摩羯陀佛国的巴连弗寺,还有僧伽罗的无畏山寺,据说每家都有数千个僧众!”

    整个商队,没人比苏叔更了解天竺佛国了。

    所以说起这里的名山古刹,他也是如数家珍一般。

    “苏叔,你看这样如何?等商队在富楼沙的交易完成之后,您老先带商队北上返回于阗国,我想留在这儿做一趟朝圣之旅!除了舍卫王城、佛陀的故国迦毗罗卫,朵儿还想去参拜无畏山寺,巴连弗寺!”

    朵儿本是个虔诚的佛徒,此趟天竺之行又是替家母于阗夫人朝圣还愿而来,所以才向苏叔提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建议。

    而苏德尔苏叔,先前已经介绍过,他是世居乌孙国的塞人后裔,自小就如兰顿大哥那般信奉波斯国的火祆教。

    对佛家之事本无兴趣,此生只以商队的生意为重。

    所以听了朵儿的说辞之后,苏叔很是不快,原本慈祥的笑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小姐不可胡闹!把你一个女儿家留在这天竺,老叟回到于阗国后怎么向老夫人交差?”

    “有田鹿姐姐陪我,要不让我大哥也留下来吧!您老如还不放心,秦冲、沙米汉他们也可与我同行!”

    朵儿少有的顽劣道,似乎是有意在气苏叔。

    “你这个丫头!怎么不说让整个商队全留下来,陪你去逛这天竺佛国的花花世界!哈哈哈!”

    苏叔哈哈笑道,也不再和朵儿纠缠便打马去了前面。

    “哥,苏叔怎么老防着我啊?我一个大活人在这佛国还会走丢了不成?”

    见苏叔甩手远去,朵儿向我愤愤的问道。

    “大哥当然知道你是一位女侠,无所畏惧百折不挠,足可独自闯荡天下!可苏叔没见过啊,不管别人怎说,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和田鹿姑娘一样。别任性了,这样会伤了苏叔的一片苦心!”

    苏叔一直待我们兄妹如慈父一般,而朵儿又历来热心自负,以照顾他人为乐,最恨别人小瞧自己。

    如此二人一旦杠上,定会伤了队中的和气,于是我赶紧安抚朵儿道。

    “这还差不多,呵呵。大哥,我家商队在富楼沙反正要待一段时日。到了那儿后你们行商交易,我去拜佛问道,咱们两不耽误,大哥你看如何?”

    “好吧!到了富楼沙我来说服苏叔!”

    我爽快的答应道,又很是伤感,小妹一心膜拜佛祖,已忘了我这个毒盅缠身的病人。

第一九一章 佛的国度(三)

    在通往富楼沙王城的红土路上行走到第三日,四野的村舍草寮慢慢的多了起来。

    路畔两侧的林木深处,不时传来农人们的欢笑之声。

    不过这些土著并非在耕作、播种或是收获,而是在采摘树上的野果、水草从中的稻黍。

    说话之间已有几位年轻的妇人,背着收获满满的藤篓从马队的旁边款款而过。

    她们个个面目祥和、体态丰胰,见到异邦来客竟没有丝毫的惊恐和怠慢。

    而是双手合十笑意盈盈,以佛家的礼仪向我们表示敬意,虔诚和慈悲像极了世人膜拜的自在观世音佛陀。

    我们赶紧放慢了马速,举手还礼。

    前方出现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河,清澈如碧波光粼粼,不时有大群的鸥鹭在水面上轻拂而过。

    岸边有静坐禅修的僧侣,河中有高举双手向河神虔诚祈祷的婆罗门信徒。

    还有摆渡我们过河的船工,正在远处的河滩上淘洗金沙的首陀罗们。

    好一派普天同修、和谐共生的佛国净土!

    站在木船上看着缓缓流淌的长水,我们的魂魄像被洗涤了一般,没有了半点追逐名利的心志。

    真想放下一切,在长河的岸边建一座草寮,找一神仙眷侣,每日修禅念佛粗茶淡饭度过余生。

    长河之后,贵霜国的旧都富楼沙已经不远。

    从周边列国延伸而来的连绵商路,不断的汇聚在这条官道上,又把我们带入了滚滚红尘之中。

    来来往往的驼马商队慢慢多了起来,波斯人、闪米特人、罗马人、塞人,还有那些肌肤棕赫、赤黑的昆仑奴。

    使我和朵儿、秦冲他们,有了一种重回贝罗埃亚城邦的错觉感。

    不过贝城的外围全是灰黄色的大漠,连从地中海上吹来的西风都透着一股杀气。

    而这里,佛的故乡,却是风和日丽、碧野千里,是连地上的红土都是香料所化的无边乐土。

    “佛曰: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苏叔,这键陀罗佛国就是佛陀所说的极乐世界了吧?”

    过了长河之后,朵儿和苏叔并马而行,尽然诵起了《佛说阿弥陀经》,这一佛家的入门典籍。

    “小姐所言甚是!普天之下唯有这键陀佛国的子民最受上苍的眷顾,呵呵。这里没有官府衙门,百姓不受徭役赋税之苦。农人无需辛勤耕耘,也能获得五谷丰登。世人皆爱黄金珠玉,而这天竺长河之中更是遍地的金沙!哎!佛陀爱众生但更爱键陀罗也!”

    苏叔拂须笑道,慨叹慈悲佛陀的不公。

    “世人皆爱黄金,是为三妻四妾宝马香车!可这键陀罗人倒好,金沙对于他们而言只有两种用途,一为各家神庙的诸佛塑造金身,余下便是在富楼沙的香市上,从各国客商手中购买天下的奇香来敬奉佛祖!苏叔,我说的没错吧?嘿嘿!

    “小姐比我了解的还多啊,呵呵,是这么回事!”

    这老少二人聊起来便没完没了,一旁的田鹿既听不懂吐火罗官话,又不懂汉地雅言。

    只好悻悻的策马跟在了后面,满脸的委屈之色。

    “我家清风泽客栈,南来北往的东西客商每谈及天竺佛国,只为三件事情!”

    朵儿开心道,能够亲临这个佛国圣域让她感到由衷的欣慰。

    “朵儿,那三件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也上前插话问道。

    “大哥你可记好了!佛陀、香料、还有金沙,只此三件!”

    朵儿很是得意,她的见闻广博在队中确是无人可比。

    对于这葱岭以南的天竺佛国,我只知道这里是佛陀的故乡。

    后来从苏叔那儿,得知天竺还是天下香料的集散之所。

    一直纳闷这佛国臣民不事农商,又无丝绸、珠玉之类的特产,何来钱财购买价格昂贵的列国奇香?

    今日才知道这里的金沙之丰甲于天下,看来大慈大悲的佛陀菩萨,把这世间所有的事情早都安排好了。

    “朵儿小姐!你算漏了吧?天竺神象也算一奇!”锅盔快活的补充道。

    “天竺的佳人之美,小姐也没有算上!岂不是委屈了我们的田鹿姑娘!哈哈哈!”

    无聊商途之中的打诨插科,也从来少不了我们的秦冲秦大将军。

    而麦田鹿这个贵霜女子,别的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自家的名讳还是听了出来。

    便赶紧向朵儿求助,两人又以梵语交流了一番。

    听完朵儿的翻译之后,田鹿小姐面如春桃、双眸流彩,嘻嘻哈哈的娇笑了半天,顿时酥倒了一帮好汉。

    “君子六德,敬天爱人是为仁也!世人以金沙换取奇香侍佛,可谓敬天!佛陀又赐予这里的百姓取之不竭的粮食和金沙,可谓爱人!如此看来,佛家普度众生共修极乐的慈悲处世之学,与我们东方汉国的儒学,到是很有几分的相像!”

    我侃侃而谈道,自小在清风泽书院师从于辛夫子这样的儒学大家,又身在于阗佛国长期耳濡目染,早已是佛门的俗家弟子。

    但从未细想过佛与儒二者之间的渊源,今日身处这佛国净土听了朵儿和苏叔的一番博论,似乎顿然开悟。

    修身齐家治国之道,不论佛和儒学,皆在于一个“仁”字。

    敬天爱人,仁者无敌也!

    “少主英明,呵呵。你爷爷当年领着我们行走江湖向来仁义为先,“利”字从来都是放在第二位。所以不管是你家的生意,还是你们易氏后人的身家安危,无论何处都能遇见贵人,刀山火海上行走也可逢凶化吉!还有这键陀佛国,如果世人不仁不义私心太重,那天竺长河中的金沙几百年前就淘洗完了,怎还会有今日的这番气象。阿弥陀佛!天道轮回因果循环真是丝毫不爽啊!”

    火祆教徒的苏叔言毕,尽然也如朵儿那般双手合十,虔诚的唱起了佛号。

    “如此说来,佛陀所言的七宝盒便是这天竺长河了!八公德水为这长河之水,池底铺满金沙即是形容长河河底金沙之丰的意思!大哥!苏叔!慈悲的佛祖没有欺骗我们!这里就是佛祖所说的极乐世界!”

    朵儿如突然遇见了佛陀一般,在马上手舞足蹈的欢呼了起来。

    “小姐,你的拆解虽然有点牵强,但世间如果真还有极乐世界,肯定就是这天竺佛国!”苏叔叹道。

    “苏叔,极乐世界就应该是人之初时的模样!在罗马国有天堂和伊甸园的说法,是基督徒眼中的极乐世界!在我们东方汉国,道家老子眼里的极乐世界为:小国寡民结绳记事,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而所有这些皆为人之初也!”

    我家商队的大多数伙计都不通文墨,每次我和朵儿、苏叔三人谈古论今之时,这些老伙计都会敬而远之,生怕贸然插话闹出啥子笑话来。

    所以就在我们三人大摆龙门时,连最爱凑热闹的秦冲他们,也打马去了前面不与我等为伍了。

    “可惜如今天下列国纷争,周边群雄环伺,这一方乐土估计也存不了多少时日了!”

    听了苏叔所言,我开始为天竺佛国这一方净土将来的命运担忧了起来。

    这些年我们从西到东再从东到西,天下列国差不多走遍。

    如此弱肉强食的大争之世,身藏巨富的不争无为之国还能如此偏安一隅,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是啊,这片净土能够存续到今日,以老叟之见是全仗着上天的恩赐。少主你看,该国的北面有连绵无际的昆仑大山和葱岭冰原,挡住了北方匈奴和你们大汉帝国这般虎狼之师南下的兵锋。南面又是浩淼无涯的汪洋大海,偶有岛国野民,也是刀耕火种尚未开化的蛮荒部落,根本不足道也!西北山地过来的大月氏人建立了贵霜王朝,几百年来又一直奉佛学为国教倍加推崇,才使这天竺列国成为天下佛教的源头,世人争相膜拜的圣域!”

    时间已近晌午,秦冲、沙米汉他们指挥前方的商队就地歇息,准备午间的饭食了。

    我和苏叔、朵儿畅聊正酣,便让田鹿在路畔的河边铺上地毡。

    众人席地而坐对着长河之水,神思如泉涌一般。

    “如今西边的萨珊波斯如日中天,贵霜帝国已然分崩离析,北天竺一些小的佛国也跟着式微。可波斯国的西边又有宿敌罗马帝国横空出世,没有给波斯苏丹挥戈东进的喘息机会。强国之间彼此牵制,这键陀佛国反而有了更多的生存空间。呵呵,如此安排皆为天意啊!”

    顺着苏叔的思路,对于西边罗马和萨珊波斯的国势甚为了解的我和朵儿,都不禁慨叹佛陀的慈悲和造化的神奇。

    键陀佛国这一方西天极乐世界能够存于现世,还如它鸿蒙初开时那般。

    正应了东方汉国的孟圣之言:天使、地利、人和也!

    三者缺一不可。

第一九二章 富楼沙(一)

    富楼沙,昔日大月氏人的国都所在,是一个没有关防要塞的美丽城邦。

    听苏叔说,我们的商队抵达那儿时,该城的繁华已不复从前。

    但贵霜帝国鼎盛时期,从高附城、蓝氏城、西北边陲的赫拉特城邦等地迁徙而来万家商户的后裔,仍然生活在城中,坚守着世代行商的祖业。

    同时世俗官府的势力在消退,后起的各个邦国、公国都以佛国自居,以佛法作为治世之本。

    所以这里并没有如当今东土汉地那般,诸侯割据称雄、诸族混战连绵。

    反而成了一个举国无为而治、家家夜不闭户、人人心怀慈悲的极乐大同世界,两相比较不免令人唏嘘不已。

    与我等商者而言,这个佛国城邦还是天下香料的集散之所,从事佛像雕琢的世家依然众多。

    我家商队从于阗国运来的昆仑玉材,在这里根本不愁买家。

    另外此趟行商如果转做香料生意,可谓水到渠成,世间的万般奇香这里应有尽有也!

    我们进城的时候已近中午,但见各家神庙寺院的僧侣比丘正成群结队的鱼贯而出,手托陶钵沿街寻求布施。

    而城中居住的商家百姓,也都把布施斋饭作为他们今生最大的修行。

    所以化缘的众僧还没有到自家的门前,盛装斋食的木桶和蕉叶早已备好,并由家中的长者亲自侍奉。

    等僧者到来领取斋食,彼此合掌宣唱个佛偈,一天之中最重大的侍佛之礼便算结束了。

    如此募化与布施和谐共生的慈悲之景,也许只有在这佛国净地才能见到。

    原来的城楼已经改为了供奉诸佛塑像的神殿,没有守城的兵士,也没了收税的关卡。

    我们的马队没有遇到任何拦阻,长驱而入来到了内城的大街上,正好遇见了与入城行乞斋饭的几十位僧者。

    身为佛门俗家弟子,见到此番情景很是感慨。

    我急忙翻身下马,率领所有伙计恭敬的立于路畔,让这些僧人们先行通过。

    “大哥,年初鸠摩佛陀的法会你还记得吧?”朵儿立于马前甚是虔诚的行着佛礼,回头问我道。

    “当然记得!他宣讲的佛法中有这样一条,据说当年佛陀住在舍卫国的祗树给孤独园中,有一千二百五十位大比丘众侍卫左右。每天到了吃饭的时间,佛陀便会穿好袈裟,拿起饭钵,带领众僧去舍卫城中乞食。不论施主贫富贵贱,挨家挨户托钵行乞而食。后世天下列国佛门比丘的行乞募化之风,就是这么来的!”

    听了朵儿的询问,鸠摩法师的音容犹在眼前耳畔一般。

    但我始终还未明白,这佛家的托钵行乞究竟有何意义,是一种何样的修行。

    “大哥,你知道佛门僧者为啥要托钵行乞?”朵儿果然有此一问。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出家人要有忍辱之心、慈悲之心,托钵行乞肯定是一种佛家的修行之法吧?”我随口答道。

    “大哥果然慧根深厚,呵呵。佛门僧众托钵行乞确为修心正命,也是出家人修习少欲知足的基础之法。其中还有很多的戒律需要遵从,比如过午不食、每次化缘不超过七位施主等等,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朵儿自小受家母的影响常在佛门中行走,涉猎了众多来自天竺的佛家经典。

    所以同为佛陀的俗家弟子,她之所悟远胜于我。

    “如此说来,法显师傅此次天竺之行求取律藏经书,这托钵行乞的诸般戒律也应在其中了!”

    我好奇的笑道,在北方西域和东方汉国,各家寺院虽然都奉行佛法,但修行之道似乎各成一派,每家的规矩都不一样。

    如此修行,离佛陀弘

    扬佛法普度众生的初衷,可能会南辕北辙。

    而要统一天下佛门的修行之道,律藏诸经真是不可或缺也!

    至此,我终于明白了法显师傅不惜拖着老迈之躯,不远万里前来天竺求取真经的良苦用心。

    “大哥所言甚是。佛曰,欲入六度法门,必先正心明性。所有炼心、修心、正心之法,全都来自于这天竺佛国的律藏真经之中。”

    说话间,又有一行化缘归来的僧人从我们的马前经过。

    直到午时过后,城中的行僧才渐渐少了起来,商队便沿着街边菩提树的浓荫缓缓向前走去。

    苏叔说过,富楼沙城邦的众生皆为佛徒,对于现世物欲上的追求不多,城中基本没有像样的酒家客栈可供居住。

    所以我家商队每次来到这里都会穿城而过,在其东门外的长河之滨扎营休整。

    长街过后是一处空阔的露天集市,再绕过三两座昔日贵霜王族的世家古堡,我们便来到了整个城邦的中心位置。

    一座高大的褐石神殿迎面而来,与达丽罗川上的婆罗门神庙很有几分的相似。

    殿前广场上,黑色佛雕白色佛塔排列的如密林一般,许多参天的菩提古树点缀其中。

    不时有裹着褐红色僧衣、袒露右肩的比丘僧者,在塔林从中静静的走过。

    夏日的鸣蝉之声已经四起,与这千年古刹的庄严肃穆交相辉映,令所有路过的行者顿生敬畏之心。

    “朵儿,何为六度法门?”

    这些年来,第一次与朵儿小妹探讨佛法佛礼,又遇如此佛门净土,我不禁虔诚的向她问道。

    “哥,你也生长在于阗佛国,怎么会不知六度法门?”

    朵儿遥向神殿举手行礼,然后回头惊讶的看了我一眼。

    “惭愧惭愧,为兄虽是佛门的俗家弟子,但平时只知布施、行礼之事,抱有一颗诸善奉行诸恶莫为的慈悲之心,但对于佛家的法理确是知之甚少!阿弥陀佛!”

    言毕,我也合掌对着神殿的方向恭敬的唱了个佛偈。

    “大乘经书中记载,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是为六度,也就是六个到达彼岸的办法。慈悲的佛陀菩萨乘此六度之舟,既能自度,又能度一切众生,从生死大海的此岸,度到涅究竟的彼岸。阿弥陀佛!”

    朵儿向我讲经的时候,表情禅定肃穆,如同安条克城邦中的罗马修女。

    “少主!你们兄妹在谈些啥呢?聊得这般热闹!呵呵。”

    和沙米汉他们在队前领路的苏叔,不知啥时停了下来,正在路畔等着我俩。

    “苏叔!我在向朵儿问道!佛家之道!”

    听见苏叔吆喝,我赶紧拍马迎了上去。

    “佛家之学博大精深,三言两语岂能参透。朵儿小姐!你此番前来天竺寻佛还愿,这座迦腻色伽大寺不可错过!改日等商队安顿妥当,我便领你俩前来面见寺院的主持。该寺有一件佛陀当年留下的圣物,如果有缘相见,胜造七级浮屠啊!”

    苏叔笑意盈盈的轻拂银须,慈祥的看着我和朵儿道。

    商队沿着土石长街转过了神殿的西边广场,一座高耸入云的褐红色佛塔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苏叔,这个佛塔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迦腻色伽大塔?你所说的圣物是佛陀的食钵?”朵儿惊喜万分的问道。

    而我见到佛塔的第一感觉,却是突然想起了西都长安的建章宫遗址,还有那座至今犹在的神明天台。

    当年我和洛城邮驿的上官燕喜,曾并肩坐在神明台上吟赋作乐,眺望冬日长安的万家灯火。

    所有的场景宛如发生在昨日,然而已是天涯之隔,想来令人断肠也!

    重回长安找寻燕喜小姐的冲动油然而生,令我顿时血气上涌。

    恨不能今日就结束这天竺佛国的所有交易,率领商队人马昼夜兼程直奔长安而去。

    “小姐果然有见识,呵呵。不错,这座佛塔正是迦腻色伽塔,在你们东方汉国又称为雀离浮图或轮王之塔。释迦摩尼佛用过的石钵就供奉在塔后的神庙之中,传说无缘之人任你力拔千钧也拿不起来。”

    苏叔牵着坐骑,看着菩提林中的佛塔淡淡的笑道。

    “苏叔,你去试过吗?拿起佛陀的食钵?”

    朵儿小心的询问,生怕冒犯了苏叔。

    “呵呵,老夫自小便和父母一道皈依了火祆教,此生只供奉马兹达天神。对于佛家的诸佛和圣物,历来只抱有敬畏之心,不曾有过供奉,便也不敢轻易的触碰和冒犯。”

    苏叔轻轻叹了口气,满脸的沧桑之色也更深了一层。

    故土、父母早已离他而去,行走江湖商道40余载,如今还在途中,想来就会有些许的伤感。

    “哎!不说了!先到城外驻地好好的休整一番,再来城中戏耍!苏叔您看如何?”

    朵儿已看出了苏叔情绪的变化,赶紧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开心的笑问道。

    “甚好,甚好,呵呵!小姐你此番行程除了礼佛便是照顾好自个,还有田鹿那个女娃。没有硬性任务,也无需参与商队的交易!”

    苏叔欣慰道,又向周边扫视了一圈。

    “田鹿呢?这个贵霜女娃跑到何方去了?”

    大伙这才发现田鹿和她的坐骑,不知何时已脱离的大队人马远远走到了前面。

    过了神殿广场,空气中弥散的浓香扑面而来,街市上也变得噪杂热闹了起来,全天下最大的键陀罗香市终于到了。

    高低起伏的街区如同徐徐展开的吴地团扇一般,围绕着迦腻色伽大寺向四面延伸而去,与罗马国贝罗埃亚和安条克城邦的格局很有几分的相像。

    玄石的神殿庙宇、木质土砖的民宅商铺、各色露天的集市,星罗棋布的四散分布,毫无章法可循。

    不像东土长安的西市和东市,百工金石、各色街巷坊市全有分类。

    好在富楼沙城邦的所有街市,如今只交易一类商品,便是天下的各色奇香。

    对于来过这里的列国熟客,基本上循着香味便可找到自家的交易伙伴了。

    正在这时,一股炽烈而又熟悉的香味迎风而来,瞬间穿入我的肺腑之中。

    已经蛰伏的头痛之症也如骤雨般袭来,我身不由己的抱着脑袋翻身上马,循着奇香的来路匆匆而去。

    如被无形的魔障牵引一般,尽然和田鹿小姐走进了同一个街巷。

    毫无疑问,我俩的忘忧毒盅又犯了,引领我们前去的定是那忘忧奇香了。

    “大哥!田鹿姐姐!你俩怎么啦?”

    “少主!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和田鹿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看,不顾后面的一片呼叫之声,加紧催马沿着红土飞扬的长街向前奔去。

    半盏茶的功夫,长街的右方出现了一座石木结构的独栋古堡,门前的花开正艳姹紫嫣红,也是奇香的源头。

    宽大的玄石台阶上,坐着两位年轻美貌的闪米特姑娘,身着粟米色的亚麻筒裙,正笑意盈盈的遥看着我们的到来。

    门楣的位置有一块天竺红木雕刻的招牌,上面的罗马文字像极了雅典国先贤所写的长诗。

    巴比伦,

    忘忧花的故乡。

    买我的无忧香吧,

    它可带你前往天堂。

第一九三章 富楼沙(二)

    在迦南的时候,也曾学过几句闪米特族的土著语言。

    但情急之下一句也说不上来了,只能回头呼喊萨冰和尼米他们前来作为翻译。

    而田鹿已经奔入陇亩之中,捧起身边的花草陶醉的吮吸了起来。

    艳阳下的五彩花田和这位自带妖魅之美的贵霜女子交相辉映,简直美不胜收也!

    但凡有客前来皆为无忧奇香,更何况我和田鹿二人满面痛苦之色,如飞蛾扑火一般。

    所以根本无需任何的解释,两位女商已知我们中了忘忧毒盅。

    她们款款起身迎上前来,接过了我们的缰绳。

    已有天竺伙计搬出了装满忘忧花果实的蕉叶篓筐,和整套焚香的器具,还有一种赤黑色的乳脂状香引。

    记得在达丽罗川的婆罗门神庙,第一次遇见这种蚕茧状的魔果,所用的香引却是来自安息国的合欢树胶。

    但我已顾不了这么多了,哈气连天涕泪横流的扶坐在篓筐边上。

    “天哪!我的兄长!你这是怎么啦?”

    商队的人马已经赶了过来,原来这家叫做“巴比伦”的无忧香社就在通往东城门的马道边上,是我家商队每次前去城外长河之滨的必经之地。

    朵儿翻身下马向我奔来,见我如此狼狈模样,不禁惊叹的笑问道。

    前几次犯病时,只是头痛欲裂疲惫不堪,从未有过如此丑态。

    秦冲、锅盔他们也是憋住了满腹的爆笑,连忙上前把我搀扶了起来。

    “忘忧花!忘忧奇香!”我无力的指着蕉叶篓筐,重重的坐在了一旁的躺椅上。

    “好!忘忧奇香!我们全部买下便是!”

    朵儿最心疼我这个兄长,不忍看我受罪,加上对这忘忧奇香的药性又不甚了解,便一口答应了我的所有要求。

    在罗马国戈兰山地做牧场主人的那段日子,素有语言天赋的朵儿早已学会了闪米特人的各地土语。

    所以无需萨冰他们的帮助,她便和两位女商讨价还价了起来。

    最后一篓忘忧花果、一百片香引,以五十个波斯金币顺利成交。

    “忘忧奇香乃虎狼之药!又以没药为引,苦也!”

    苏叔上前从篓中取出一片赤黑色的香引,放在鼻下闻了闻后,不禁连声叹道。

    “没药?苏叔,这又是一位何样的香引?”

    朵儿回头好奇的问道,而田鹿已从花田中归来,双手捧着一束刚刚采下的忘忧花静静立于我的身边,并没有如我这般的失态。

    “没药和龙涎、合欢这些天下奇香一样,都产于安息诸国的沙漠地带。其味苦涩,也是一味镇痛的奇香。在这键陀罗的香市,世人又称之为:东方公主的眼泪。呵呵,以没药为引或许可以缓解少主的头痛之症。”

    “东方公主的眼泪。”我轻轻的重复道,不禁看了看一旁的麦田鹿,这位被遗弃的贵霜女子。

    如此巧合,不知又会衍生出何样的孽缘来。

    “不过忘忧奇香之毒,天下无药可解,全靠自家的坚持才可脱离苦海。少主,你也要当心啊!还有你们大伙,绝对不可沾染成瘾!少主

    疗伤的时候,都离此香远点!”

    苏叔关切的看着我道,又回转过身去向所有伙计下达了一条铁令。

    “乖乖!这么几颗野果就要五十个金币,想过一把神仙瘾也没有这个命啊!”

    不知哪位伙计在人群中嘀咕了几句,引来了大伙的一阵爆笑。

    忘忧奇香的江湖传闻大家早已知晓,有人言之为魔鬼,有人言之能通神。

    但也确非寻常人家所能消受,这么一篓香料尽然耗费了五个伙计一年的佣金。

    难怪田鹿曾经说过,忘忧奇香只有高贵的婆罗门才能享用。

    卑微的吠舍和首陀罗一旦触碰,并会带来无尽的灾祸,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伙计们的低语令我惭愧不已,暗下决心要想尽办法消除身上的忘忧毒盅,以作全队的表率。

    我乃一介凡人,通神的事情还是让那些祭司高僧们去做吧。

    采办结束,商队继续上路。

    出了坍塌破败的城邦东门,并隐隐听到了天竺长河澎湃的波涛之声。

    苏叔所言的宿营之地,是长河岸边一片褐红色的砂石台地。

    一溜排十几间牛皮帐篷很快搭好,伙计们又从四野砍来许多芭蕉树叶。

    以麻绳串连铺在了帐篷顶上,如当地土民的草寮那般。

    石台下面有一片荒芜的青青陇亩,旁边是无边的茂林,参天古木如华盖一般比比皆是,也成了我们现成的牧场和马圈。

    台地中央,苏叔和爷爷他们先前留下的火塘犹在,稍加整理堆上枯柴便可以煮水沏茶埋锅造饭了。

    秦冲和朵儿他们领着几十位伙计,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两个多时辰,一处功能齐全、可以遮风避雨的临时家园终于在落日前大功告成。

    而此时,一座昏黄的帐篷里,曾为焚香侍女的麦田鹿已用几块玄石垒砌了一方简易的祭台。

    焚香的陶缶中放入几片作为香引的没药,再以明火轻轻引燃,最后才撒入十几颗忘忧花的魔果。

    整个过程很有仪式感,庄重而又静寂。

    也许在田鹿看来,我们并不是为自己疗伤驱毒,而是在进行一场神秘的婆罗门教祭祀仪式。

    一缕淡青色的浮香袅袅升起,慢慢的四散开来。

    苦涩而又略带焦味的没药**之后,忘忧奇香的迷离之烟也微微袭来。

    我和田鹿盘腿端坐于陶缶香炉的两边,很快进入了欲仙欲死的神界。

    待到烟云散尽,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我们终于落下了云端,从虚离的幻境中走了出来。

    通体舒畅的想狂歌一曲,连日以来的病痛疲惫也一扫而光,真乃神仙药也!

    “大哥,天堂是何模样?好玩吗?”

    见我和田鹿如神仙眷侣一般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帐篷,生机勃发如沐春风一般,大伙都开心的围上前来。

    “天堂看来还在人间啊!驾着五彩祥云在山海蓬莱之间走了一圈,所见所闻全是过去的人事!哈哈哈!”

    我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对朵儿笑道。

    “过去的人事?有趣有趣!少主!对大伙说说,啥样的人事?”

    秦冲起哄道,都没有见识过忘忧奇香摧魂夺命虎狼之药的威力,大伙视他为东方道家的“五石散”。

    虽然久服成瘾,但有助性消痛之功,还能提升修行的法力。

    最主要者,我有足够的钱财能够支撑这等的花销。

    就如当年我们东行长安、建康,西行赫拉特城邦、贝罗埃亚、安条克城邦那般。

    一路酒色笙歌挥金如土,真是不亦乐乎!

    “我又回到了我们的塞尚波斯,罗尼尔大王已经加冕,当年东方岛上的六十壮士轮番向我敬酒!哈哈哈!”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在冥想的幻境中所见的人事都轻如尘埃一般无法触碰。

    而嗅过忘忧奇香之后,幻境中所经历的人事却是鲜活真实,如身在红尘中一般,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舌尖还有迦南葡萄美酒的醇香,身上我妻库日娜的余温犹在,塞尚王赠给的金币还在我的布囊之中。

    真是八荒任我遨游,三界任我纵横,就差把九尺凡躯化为七十二块,去尽享人间的所有乐趣。

    “少主,看来你真是去了神界!塞尚王罗尼尔和六十壮士早已战死,他们也能在天堂之中与你相见?个个杀人如麻满身的血债,该不会是阿鼻地狱吧!”

    秦冲一本正经道,引来了伙计们一阵爆笑。

    “要我说啊!少主你如今可以去做婆罗门教的祭司大人了,与神界沟通的使者!哈哈哈!”锅盔刘也插了一句。

    “对啊!那个阿南都祭司不是每日焚香祭祀与诸神对话嘛!今天梵天大神告诉他天要下雨,明日湿婆大神又言万山之神要娶媳妇!少主,做个凡人太累!还是神仙痛快!”

    大伙七嘴八舌热闹不休,不知这些老伙计是在恭维我,还是在奚落我。

    一旁早已快乐难耐的田鹿无法与我们散扯交流,突然高举双臂纵情的尖叫了一声,把众人吓得不轻。

    然后这个贵霜丽人尽然牵着我的双手,围绕台地中央熊熊燃起的篝火载歌载舞了起来。

    这时西天的晚霞已染红了整个穹庐,我们如沐浴在佛祖慈悲的光辉中一般。

    受到我俩的感染,伙计们也纷纷放下尘世中虚伪的枷锁,加入到歌舞的行列。

    闪米特人、波斯人、安息人、柔然人,还有我等汉人。

    来自四海八荒各个遥远故乡的长歌和乐舞,还有落日的余晖、烤肉的浓香,圣水与牛乳一般完美交融。

    令我顿生悲怆之心,想起了罗马国基督教义中所载“最后的晚餐”。

    苏叔,门巴特、还有百里浪这几位队中老者,没有加入我等的狂欢。

    他们正围坐在一间面向夕阳的帐篷之中,喝酒吃肉畅谈古今。

    旁边也有一缕紫烟正在冉冉升起,如灵蛇一般向帐外流淌而去。

    缭绕的烟云浓密如柱,连晚来的夜风都无法将其吹散。

    后来我才知道,这味**乃天下奇香中的绝品。

    它有一个神秘而又形象的芳名,谓之“龙涎”。

第一九四章 富楼沙(三)

    以没药为引的忘忧奇香果然力道惊人。

    在接下来的两个昼夜,我和麦田鹿已不知疲倦为何物,更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整个晚间,这个贵霜女子一直在不停的舞蹈,不停的欢笑。

    直到篝火渐渐熄灭,圆月悄然西垂,所有的伙计都已睡去,我们二人还在对着长河的流水把酒言欢。

    如果知道这是田鹿姑娘油尽灯枯之前最后的绽放,就如九天之上粲然而逝的流星那般。

    我宁愿咬下自家的舌头,砍去自己的双臂,也不会让她陪我品吸这“忘忧”的奇香了。

    没药,东方公主苦涩的眼泪,就如埃及国法老立下的毒咒一般,在麦田鹿的身上尽然如此悲哀的应验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商队最迟要在夏历六月上旬离开天竺佛国踏上归途。

    这样我们才能在年底之前赶到长安,明年江南的暮春四月抵达东晋的都城建康。

    由于沿途诸事耽误了一些时日,留给我们在富楼沙做交易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一夜的歇息之后,第二天清早我和苏叔就对接下来的事项进行了具体安排。

    朵儿朝佛即日启程,前去迦维罗卫国和萨罗国的舍卫王城,由沙米汉、尼米、戎木大哥三人随行护卫。

    他们从舍卫城回头,无需再转回富楼沙了,直奔陀历佛国的达丽罗川,和商队在那儿会合后再行北上葱岭。

    苏叔所说的巴连弗寺和无畏山寺,一处在天竺国的腹地,另一处在南方的僧伽罗,与天竺大陆隔海相望。

    与佛陀的诞生地迦维罗卫国一南一北相隔遥远,就只能留作下回再去参拜。

    而眼前城中的雀离浮屠和供奉佛祖食钵圣物的轮王神庙,整个参拜下来至少也需一日,朵儿也只能委托我前去代为布施了。

    “此趟回头的货物,少主有何打算?”

    朵儿礼佛之事安排妥当,苏叔端起青茶拂须问我道。

    这天竺诸国素以百香提神,还未有饮茶之风。

    所以商队每次来天竺,苏叔他们都会带上一些以供途中自家饮用。

    “苏叔,我想改改队中的规矩,呵呵。千辛万苦来到这天竺佛国,放着现成的香料生意不做,依侄儿看来着实可惜啊!”

    商队已有数载未去东晋朝的江南了,没想到这老头身边还有如此奇珍,我赶紧让朵儿取来铜盏,向他讨要了一杯。

    “少主,老夫也早有此意。但老爷在世时有过遗命,不与佛陀争利,我等后人不可违忤!”

    苏叔给我的杯中倒满青茶微微叹道。

    “当今东方汉地的南北诸国佛法兴盛,朝野皆有向善之心。这天竺的香料运往长安、洛阳也多为侍佛所用,与我爷爷的遗命并不违忤,还可赚取更多的利水。如此天大的商机,我们岂能错过!”

    “少主果然聪慧!照你如此说来,我们做这香料交易从此再无忧也!将来等到了冥界遇见老爷,我也能问心无愧了,呵呵!”

    我的一席说辞,总算解开了苏叔的心中的疙瘩。

    “少主,朵儿小姐!老夫来考考你俩,这香料除了可作佛香之用外,还有哪些用途?”

    “汉地道家炼丹修行,这些助性提神的天竺奇香或许是不可或缺的一味配方。”

    我脱口而出道,终南山上青乔山人和他的仙丹“五石散”如在眼前一般。

    “罗马国的迦南沙漠一带四季炽热少雨,宰杀的牛羊牲口如果不加处理,隔日便会腐烂不堪食用。我和兰顿大哥他们在戈兰山地期间,见过当地土民用一种古法防腐,所用的材料便是由这些香料调配而成。”

    朵儿道,她已打点妥当准备出发了。

    “朵儿说的没错,罗马商者来我们东方做交易,往往只为两件物品,一为我们大汉国的丝绸,另一件便是为键陀罗市场中的那些香料!”

    我从旁佐证道,在迦南的几年里对于罗马国境内的民风嗜好也多有了解。

    该国士民不论男女,体毛浓厚多有异味,所以素喜泉池沐浴、密制香水。

    罗马国民终年以牛羊马肉为食,需香料以防腐。

    另外为求死后升天回魂转世,从迦南埃及国法老王开始,就一直有着集天下奇香以保尸体千年不朽的传统。

    如此三样怪诞民风,皆离不开香料。

    “是啊,如今你们东方汉国的淮水、黄水以北的区域,已是北地胡人的天下!这些胡族不善农桑,以游牧为业、以糜肉为食。而淮黄之地每到夏日灼热似火,与你所说的迦南国很是相似,而他们目前还只会池盐腌制的防腐之法。所以这香料交易在你们汉地故国,前途不可限量也!”

    听了我们兄妹之言后,苏叔欣慰的站起身来。

    在商言商,如此一番拆解,无需苏叔解释我已知把这天竺的香料运往东方汉地,是一桩天大的买卖。

    “大哥,我走之后你要保重身子,忘忧毒盅能忍则忍不可愈陷愈深。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你和田鹿姐姐一直疯疯癫癫,如此下去可不会有啥好结果!”

    分别在即,朵儿为我整理衣衫,一边关切的嘱咐道。

    “小妹多虑啦,大哥我自有分寸!忘忧香也非十恶之药,提神镇痛非寻常百草所能相比。那个阿南都祭司所中毒盅比我还深,却早已活过了耳顺之年,可见其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当年神农炎帝尝遍百草,才有了后世这养活天下苍生的五谷农桑!如今列国战乱连绵,所中刀枪剑戈的伤者不计其数,忘忧香草镇痛疗伤的药效如得推广,或可救百万伤兵于水火之中。为兄我是在以身试草,以求万民之福也!哈哈哈!”

    我亲自扶小妹上马,洋洋洒洒一大堆的言辞,尽把自个说成了神农在世扁鹊重生。

    “是啊,世间百草都是上苍所赐,是为拯救世人还是惩罚世人,未有亲历不可知也!朵儿小姐,你就放心去吧,我会看好少主!呵呵!”

    苏叔在马上呵呵笑道。

    “沙米汉,尼米你俩一路上要照顾好小姐!戎木兄弟,北天竺的山道你最为熟悉,途中不要耽搁,十日后在陀历河谷老夫为你们置酒洗尘!”

    “苏叔放心!你的两位属

    下朵儿定会一路照顾周全!田鹿姐姐!我们去也!”

    朵儿勒转马头,向我们拱手行礼,两队人马在一片欢笑声中依依惜别。

    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兄妹在富楼沙外长河之滨的这次话别尽是十年之期。

    而再次重逢之时,远在于阗国的清风泽家园早已物是人非变了模样。

    天地之间的无常,真是非人力所能左右也!

    “朵儿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可惜是个女娃家,呵呵!”

    看着朵儿他们策马远去的背影,苏叔拂须叹道。

    “小妹行事风骨得爷爷真传,远胜于我!惭愧惭愧啊!”

    朵儿成天在身边转悠时没啥感觉,如今离我而去后又是倍感不舍。

    “少主过谦啦,你们兄妹各有所长,若论不寻常法心胸眼界,小姐可比不过你,呵呵。”

    我们老少二人就这般并马而行侃侃而谈,秦冲他们指挥着商队人马紧随其后,又由东门进入了富楼沙的内城。

    今日我家商队第一单交易的老客,是在天竺列国声名显赫的萨兰家族,

    该家族老店位于迦腻色伽大寺广场的北端,世代以雕琢佛像为业。

    这与我家慕容秋曾祖流传下来的于阗国“长安坊”,很是相像。

    据说该家族的祖先,曾是释迦摩尼佛殿前的比丘侍卫之一。

    佛陀涅之后,善于雕工的萨兰祖先便在迦维罗卫国塑起了第一尊释迦摩尼佛的石刻雕像,以供后人瞻仰和膜拜,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今日天下佛门所供诸佛雕像的原型,不论石刻、玉雕、木雕还是泥塑,最初皆出自萨兰家族之手。

    久而久之天竺列国都已知晓,无需开光便自带灵气的佛陀造像,十有**来自键陀佛国的富楼沙,来自萨兰家族的门下。

    富楼沙王城从此也就多了另一项俗世的营生,天下佛像雕琢的集散之地。

    与键陀罗的香市鼎足而立,成了这个贵霜王城的两大支柱产业。

    也导致了另一项交易因佛业的昌隆而兴盛,这便是塑造诸佛坐像的耗材行市。

    北地西域列国的毛玉、西方罗马波斯诸国的琉璃,南方安息诸国的海珠珊瑚,皆是耗材中的上品。

    由此雕琢出来的琉璃浮屠、诸佛坐像晶莹剔透灵光闪烁,是各国王室佛堂、豪门家庙的必供之物。

    所以在贵霜王国还未衰败的那些年里,我家商队每次来富楼沙,所带的货物只有两种。

    来自东方汉国的丝绸绫罗,和来自于阗王城“长安坊”里的昆仑乳玉。

    整个交易的过程无需赘述,熟门老客顺畅的流水一般。

    正好中部巴连弗寺有一高僧圆寂,他的弟子们为其定制了一座琉璃佛塔,供奉舍利之用。

    近来罗马国与萨珊波斯又是混战连绵,西方琉璃的东来甚少。

    我们几百块昆仑乳玉的从天而降,也解了萨兰老东家无米下锅的燃眉之急。

    所以交易的价钱,也比寻常年景高出了许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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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与佛介绍:
昔时西域于阗古国,汉家少年仗剑行商走遍天涯。与商贾为朋,僧侣为伴。贵霜萨珊迦南、云海西国城邦,所到之处留下无数传奇。十载春秋,七情付于岁月,恩仇相忘于江湖。阅尽世间风物之后,终于悟得慈悲、舍得、放下的六字真言,成就了一段丝绸故道上的佛系乐途。商与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商与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商与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