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深夜禅位
帝,刘译,丰宇三年于盛京称帝,建国号东唐,改次年为澈阳元年。澈阳九年,帝身体微恙,立子刘黍为太子。并将长公主东邺下嫁镇远候嫡子李为妻。
澈阳十一年,星象不吉,荧惑守心。
刘译缠绵病榻多时,今夜深感大限将至,特命心腹王仁维急诏皇叔宁王入宫。
*******
天合殿
天合为皇帝寝宫,今夜殿内灯火通明,龙涎香加的多了一些,依然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中药味与一些腥味。
刘译似乎眼睛有点模糊,让王仁维将烛火靠近了一些。一阵猛咳,捂住嘴的方帕上,又被血污给弄脏了。
见此情景,王仁维心疼的眼睛泛了红。
反倒是刘译自己,倒有些释然的笑了起来。
“这不是迟早的事么,只是来的快了些……”
“陛下……”劝慰的话到了嘴边,王仁维觉得说什么都是白费的。
外面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刘译一时激动的直起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
“快!快请皇叔进来!”
王仁维一把扶住刘译,忙宣宁王入内。
一拢白衣,暗纹云袖。绣着四爪飞龙踏着云月。一支羊脂玉的竹纹簪子别在他如墨的发髻上,腰间的翠色玉佩衬的来人一身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身上一股与殿内截然不同的柏籽香,倒有些仙家礼佛的香火气息。
好看的眉头微蹙,几分忧虑爬上他的眼底。哪怕急急赶来,宁裴山的背脊依旧笔直,刚毅而沉稳,内敛且威慑。
刘译一直觉得皇叔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屏退王仁维,殿内只剩下刘译与宁裴山两人。
刘译招招手示意宁裴山上前来,后者也没了顾忌,落座于龙塌边,眼底满眼的担忧。
“本王才去钟山不足月余,陛下怎会如此严重?太医可有良策?”
刘译闻言,摆了摆手。
“没用的,朕的身体自己知晓。朕有一事还望与皇叔商议。”
宁裴山闻言一时没有接话,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眼中甚至有些无奈的心疼。
“皇叔,朕久病卧床怕是时日无多。朕实在放心不下,战火四起,天下纷扰。太子心性乖戾,非明主人选,朕欲让位于皇叔,还望皇叔为了天下苍生……”
一时殿内寂静的似乎落针可闻!
半晌,宁裴山轻叹,摇了摇头拒绝了。
“陛下,本王无意于此。”
刘译一把握住宁裴山的手,死死的拽住。
“皇叔,译幼时被逆臣追杀一路出逃,是您将译捡回,一路辅佐成为这东唐之主。可惜寡人膝下只此一子,却不能承继大统。译不是迂腐之人,论皇位,您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和能力……”
宁裴山却无比温和的为刘译披上了外衣。
“陛下,凡事应顺天应命,本王已干扰世道的太多了。如若天数如此,陛下也不必强求。”
“黎民水深火热,译,死而不安啊!”
刘译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人,他没法强求。虽然自己贵为皇帝,而只眼前这一人,他无法要求他做任何事!
“……陛下一生向善,尽心所有,不枉费本王一番心血。”
宁裴山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哪怕是这无上的权利,对他来说都不是他所求的。他在意的,只有身边的人罢了,什么都留不住,眼睁睁看着一位又一位的逝去。
而现在,连他一心辅助的幼主,也要离他而去了。
“译答应皇叔做个好皇帝,可却是没能培养出太子,是译儿的罪。望皇叔原谅译儿自私,将一切推给皇叔,译愧对皇叔……译……”
“父皇真真好狠的心肠!”
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插了进来,控诉与不满,满是怨毒的情绪!
杏黄色的华服,四条张狂的五爪金龙,金丝编织的远游冠上坠着东珠,腰间挂着极品的双瑜玉!
来人缓缓从正殿内雕着升天腾龙的立柱后走出,静幽幽的如同一只鬼魅!
“太子?”
刘译一脸诧异,自己并未诏太子入宫侍疾,此时的他应该在自己的太子府啊!
可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却让刘译一口老血哽在胸口!
“父皇!儿臣是您亲子啊!您唯一的儿子!您怎么可以不将皇位传于我,竟要给一个外人!”
这句“外人”刺的刘译想一巴掌呼在太子脸上!
“放肆!皇叔是朕的至亲!皇叔将朕扶持于此,这天下,这皇位,朕的一切都是皇叔给的!何来外人!敢说出这等逆言!”
闻言,太子一震,而后便咬牙跪了下去。
“本宫感激宁王爷扶持之恩,可父皇是皇帝,是天子!这天下皆是您的!他只是臣子,这都是他应该做的!父皇,儿臣才是您唯一的至亲啊!您怎可将皇位传给这个不老的妖人!”
血气上涌,胸口翻江倒海,脑袋一阵阵发晕,刘译被刘黍气的差点晕厥。
“逆子!”
一声震怒,刘译实在不容他再说下去。可到嘴的话变成了一阵猛咳。他连忙用方巾捂住,血从帕子边沿溢出,滴在明黄的锦被上。
太子吓得急忙将头贴在地面,叩了一个响头!
一时殿内气氛紧张,怒吼连殿外的一干侍卫太监都听的清晰。人人背脊一颤,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阶梯之上,龙塌旁的宁皇叔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平静异常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片刻后,他轻轻将桌前的茶盏推到皇帝面前。这才偏头打量着跪在大殿正中,愤怒的近乎表情扭曲的人。
宁裴山怒极反笑似的,看着殿上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人。
“殿下,在陛下传位于您之前,您虽贵为太子,也只是臣子罢了。您,僭越了。”
他的声音如烈阳之下的春风,萦绕于耳,大约玉石之音也便如此。
太子闻言缓缓抬头,盯着说话的人。
眼前的距离如同两人所处的地位。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一切。一个卑躬屈膝,叩头胆怯。
太子不甘心!
再望向那张脸,若说潘安宋玉有些俗气,翩若惊鸿不外如是!
这么多年过去,这张脸在岁月中从未改变过!
刘黍恨他!不止如此,眼前的人,甚至还要夺他储君继位之权!
该杀!
太子缓缓起身,心底一阵好笑。东芝嬷嬷早就劝自己早做打算,自己还一直留有余念,如此看来是自己太过愚蠢了!
“呵,说到底,父皇就不会将皇位给本宫了,那您封儿臣作什么太子!他们说的对,一切都要本宫自己争取!”
腰间的佩剑出鞘,泛着人的光泽。龙栩追日剑,国库中不可多得的宝贝。
此剑还是异国进贡所得,册立储君之日,皇帝亲手将它赐予太子!
宁裴山好看的眉头微蹙,几分不悦使得眼睑微搭。
“太子,您这便过了。”
二章 东宫事发
太子心间一颤,随即又宽下心来。
“本宫知道,本宫不是你宁王的对手。你们以为本宫会不做任何的准备?呵呵,这殿中可是焚了足足的软筋散,本宫且会怕你!太子卫何在!”
随着太子一声令下,十数位黑衣蒙面杀手从柱后走出,亮出手中的刀。
刘译双眼瞪如铜铃,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敢如此动作!带着杀手进入内庭,这是谋逆!
他指着殿上的太子,一口老血在胸口翻了几番,盛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畜生,朕还没死喃!你就要篡位了么!”
看着自己父皇难以置信的神态,太子竟然有了几分变态的愉悦感!
他猖狂的笑起来,用剑指向龙塌上的人!
“有何不敢!成大事当不拘小节!父皇饮了三年的毒药,如今才病死,儿臣早已仁至义尽,如若不是父皇执意要将皇位传给宁王,儿臣定会扮演父慈子孝一直到您死,为您披麻戴孝、守灵送终!这一切都是父皇苛待于孤!”
闻言,皇帝再也忍不住了!明黄色的广袖一挥,龙塌旁的案几顺着阶梯滚了下来,满桌茶盏笔墨被尽数掀翻,在描龙穿云的阶梯上洒了一地!
“孽障!朕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一口血直直的从刘译齿间喷出,他满脸通红,早已怒急攻心!
宁皇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险些跟着跌下龙塌的皇帝。
后者满脸泪光,他死死的拽住宁裴山的手掌,似乎要用掉将死之人最后一丝力气!
“皇叔,朕当这个皇帝太失败了……”
刘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五味杂糅!不甘,愤怒,悔恨,愧疚……
“你做的很好,没有让本王失望。旁的与你何干?”
看着最后一丝生气在刘译身体中消散,宁裴山知道他已到了弥留。
本该还有些时日的阳寿,已经到头了。
自己曾经掐指算过,刘译说不得长生的命相,可也不该如此短命枉死!
难道真因为自己插手尘世太多所致么……
“临了了,还要劳烦皇叔,是译儿没用……”
自己辅佐的人,从他还是个少年到现在年岁,整整十一年!
又一人,消失在自己的身边。
为人送终,这感觉真是,让他恶心!
“不过是择一位新帝罢了,皇叔在这喃。”
可宁裴山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神色依旧淡然与温和,始终未曾改变。
宁裴山不想他愧疚……
“译,不孝……”
手中的力道松了许多,宁裴山心中一紧,随即而来的悲恸,让他一阵沉默。
片刻,宁王将皇帝在龙塌上平放好,擦干他嘴角的血迹,掖好被角,尽量让他看起来比较安详。
宁王转头,蔑视的打量着殿上的一干人等。
他轻笑出声,“弑父篡位,本王当真小瞧了您。”
看着宁王的动作,太子心里发涑,可更多而来的,是弥天的惊喜!
父皇终于驾崩了!
孤将是新帝!
太子站定,何况身侧还有他自己的侍卫,门外的人早已被他买通,任何人不可能进来!
太子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他将剑再次指向阶梯上的人!
“成王败寇!谁的皇座之下不是枯骨堆积!多说无意,父皇崩逝,宁王爷伤心欲绝,追随父皇而去。本宫在这恭送王爷归天!”
言语张狂,此时是太子的全力一搏!
话音刚落,一众杀手便疾步上前,亮出了淬毒的刀锋!
宁王一脸厌烦,贝齿轻启。
“细雨。”
一袭白衣从殿顶翩然而下,如叶落平湖!
男子悄无声息的落于紧闭的殿门前,一柄细剑的寒光,连身影都模糊的近乎幻影!
出现在大殿之上的男子是宁王的侍卫,平日里如小厮一般跟在身侧。
太子断然没有想过,此人竟然连御前也贴身在侧,甚至连佩剑都没有卸下!
他知道宁王的侍卫都是会武的,可他从来不知道武功如此高强!
穿心、断喉,瞬息之间,自己的太子卫竟然全军覆没,死了个干净!
太子的脸色在顷刻毫无血色,他步步后退,执剑指着前方,死死盯着细雨的动作,这个时候他已经惊恐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细雨从杀手的胸口抽出他的佩剑,细如柳枝,而剑尖正向下滴着血!
幻影之后,他出现在太子的身侧。
剑花一挽,剑尖利落的挑断了太子的手筋!
太子手中的龙栩追日剑应声落了地。
细雨毫无怜悯,抓住太子的衣领,将他连拖带拽掷于阶梯之下。
摔在阶梯之下的太子,如一滩毫无骨头的垃圾。
太子回头看了眼,身侧的细雨满眼寒光,冰冷的像是盯着一具尸体,手中的剑早已被染成了血红色!
惊惧的膝行爬上楼梯,他一把拽住宁王的雪白衣袍!
“宁王爷!啊不!皇叔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本宫错了!我错了!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啊!我可是父王唯一的儿子啊!您本无意于王位的!国不可无君啊!”
看着眼前的太子,色厉内荏的如同一个草包废物。
宁裴山心中的恶心感更甚了。
这样的东西,竟然做下了如此天理不容的事!
宁王缓缓站起身,看着脚下之人。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我东唐确是不需要一位禽兽不如的新帝。”
宁裴山拿起皇帝床榻上佩剑,缓缓的抽出。
宁王曾言,贵为天子,凡事不可不信,不可尽信,防人之心必须有。先帝刘译一直记得。
在刘译触手可及之处,都会有一把利剑。可是他千防万防,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
太子惊恐的看着执剑的宁王,往后一退,竟然滚下了阶梯!
未顾及全身的疼痛,他连滚带爬向着殿门狼狈逃去!
“来人啊!救命!护驾!护驾!”
殿门紧闭,任太子怎么拍,也没有打开!
他心中大骇,门外的侍卫可都被自己收买了,怎么会如此!
猛的一股劲力,太子身体腾空,摔了回来!
他全身颤抖,冷汗已经将他衣袍打湿了个透心,远游冠早已歪斜,整个人分外狼狈!
他扭头便看见宁王从龙塌上缓缓走下,一步步到了自己跟前。
无心欣赏宁王的风采,太子可谓骨寒毛竖!
“你怎么还能动!软筋散怎么可能没有效果!你……你果然是个妖人!怪物!救命!救命!”
宁裴山满是鲜血的手掐住太子的脖子,让他正视自己。
刺鼻的血腥味,侵入着太子的呼吸,这味道冰冷的令人胆寒,这是他父皇的血!
“本王不仅看着太子长大,连你的父王也是本王养育,他一生忧国忧民,开创基业。同样的一脉,而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不要!”
一剑斩下,剑芒从太子的胸口穿过!
太子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松开手指,太子的尸体跌在地上,双眼睁开,死不瞑目!
宁王对着殿外唤了一声。
“王公公。”
方才这般响动,门外的人不可能听不见,却没有一个人进来。
或许他们都已被收买,可是他们也应该早已猜到结果。
殿门打开,王仁维抬眼看了一眼殿内,愣了一秒,打了一个寒颤,迅速的低下头,踌躇的跨进了殿门,远远的跪在殿内。
“奴才在,宁王爷有何吩咐。”
王仁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宁王背对着他,一方绣着墨竹的锦帕擦拭着手中带血的剑!
“传驸马过来。”
王仁维应了一声,便急急退出殿外,合上了天合殿门。
三章 东唐新帝
不多时,驸马应诏进宫。
深夜急诏,大多没什么好事。
李在德淑门卸下佩剑,随着太监去往天合殿。
今夜,云层未见,浩月当空,清辉似水,月盘像被蒙上一层雾影的棉纱,那光环飘飘忽忽,照的李心底一阵发毛。
他下意识的探去腰间,哪里却空无一物。
远远眺去,宫墙后的大殿甚是敞亮。
李在殿前理了理衣袖,一抬眼便见一侧开门的,竟是皇帝的心腹王仁维。
一丝疑惑,却在王仁维的恭敬提醒下,低头紧赶着进了天合殿门。
鼻息里满满的腥味,在浓郁的龙涎香里混杂,这味道无法形容!
眼角余光入了好几滩黑影,李微微一扫,满地尸骸瞬间便映入眼帘!
李一愣,心中大骇!
这时他也顾不上旁的,忙侧头向后瞥了一眼!
身后的殿门早已经紧紧的关了起来!
李忙低头装作无事,向前走了两步,这一瞬间他心里来回过了七八个念头,每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待他看清地上一身杏黄锦衣华服的尸体,李心脏剧烈一缩,随之头皮发麻,他已经无法淡定了!
这人是太子么?
真的太子?!
他死了?!
怎么可能?!
眉心蹙了一分,他再次望向背对自己的人。这一抬眼,各种念头又从心底滚了个遍!
一咬牙,李依旧恭敬跪了下去!
“微臣李,见过宁王爷,千岁千千岁!”
闻言,宁王移步一分,转过身来。
这一动作,便将他的身后的寒光显露了出来!
陛下的御剑龙吟破,正剑尖点地,执于宁王之手!
李大惊,这可是皇帝寝宫天合殿,除去陛下何人胆敢执剑!
“王爷!您?”
李猛的直起身子,抬头看向龙塌之上,而上面的人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宁王话语平和,而内容,已经是李吸收不了的!
“不用看了,陛下已经归天了。”
国君已无,这皇位可就空出来了!
“什么?!陛下他?!”
陛下已死,何人继位!对,顺位该是……
李似乎猜到了,他回头看向身旁太子的尸体。
一时无法消化,而接着,他的心中又闪现了无数的后果。
他不懂宁王的深意,眼前的形势太过惊骇,他觉得自己似乎站在崖边,下一秒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旁的白衣男子搬来椅子,宁王撩袍落座。
他看着跪在身侧一脸阴晴不定的驸马,宁王在等他下一句话。
片刻后,自己所持的“道”,依旧让李问出了声。
李需要确定一件事!
自己虽然不算贪生怕死,可面对死亡谁都想活,可如果无法坚持他心中那份底线,才能苟活于世,他倒是宁愿赴死!
“王爷……杀了太子?”
隐晦,不忍,不安,猜测,这句出口的话,李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声调。
“是。”宁王答的很干脆,甚至没有一分情绪波动。
这话让李一阵压抑不住的激动,他抬起头,双目有些赤红,声音拔高了几分。
“王爷,杀了陛下?!”
闻言,宁王倒是沉默了片刻,他贝齿微启,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失望……
“太子毒害先帝,弑君篡位,今夜前来逼宫,陛下他怒极攻心,便先去了。本王替先帝清理了门户。”
宁王的话让李始料未及!
他猛的站了起来!
“什么!?”
显然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意料!
真的?假的?太子弑父?简直妄言!
这是你宁王的推脱之言吧!简直可耻至极!
李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
“太子谋害先帝!那是他父皇啊!”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
猛的一阵眩晕,李身体发软,一时撑不住身体,单膝跪了下去。他心中一紧,猛的抬头眼神惊惧望向宁王!
宁王这是连要连自己一起除掉么?!可他为什么要叫自己前来,还道明一切?
“太子在殿中焚了软筋散。”
似乎猜到驸马想要问什么,宁王悠悠的开了口。
太子,依旧是太子!?
可,既然要杀了他,为何宁王此时还对他解释,不直接动手?
李眉头紧蹙,惊恐,疑惑。
“可,他是‘太子’啊!”
宁王在等什么?
自己的臣服?自己势力的倒戈?
可他是宁王啊,陛下最信任的皇叔!不说旁的,只要他一句话,储君甚至可以易位!
宁王根本不用,甚至不屑这些手段的!
李想不通,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到底如何行事!冷静下来的他开始思考更远的事情。
自己可以死,可自己的身后,有东邺,有驸马府,有整个镇远侯府,有太多的牵挂,他可以死,可他不敢死!
宁王一言不发,冷眼的凝着跪地的驸马,两人的对视着,而片刻之后,驸马猛的一震,一脸的难以置信,转头看向龙塌上躺着的人。
李他懂了!他一切都懂了,眼前这般局面为何如此!
子承父业,多么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陛下不这样想!
“驸马,你大婚当日答应本王的话,可还作数?”
话锋一转,宁王没有给驸马多余的时间神游,继而抛出了下一个问句。
言语间,随意且威慑,每一个字都像直面灵魂的问话。
驸马忙把思绪抽回。
大婚当日,自己承诺宁王的话?
对,是有那么一幕。
他想起那日,自己一身飞凤蛱蝶团花暗纹的红色喜服,而宁王依旧一身白衣。
他身后跟着十里红妆,将公主一路送嫁。骑在马背满眼认真的问话。
“臣诺,与公主白首不欺,此生生死不负。”
重复了一遍当日回答,自己一个字都没忘。
片刻后,宁王的话语再次和缓了许多,没了失望,也没有多余的欣喜。
“先帝膝下已无子嗣,唯有一女东邺。而你,,是本王为公主亲选的夫婿。忠厚勤勉,贤良内敛,本王希望没有错看于你。山河战乱,黎民疾苦。愿你可作明君,千古留名。”
明君?自己?
若说先帝让位于宁王,自己姑且还想的通,那毕竟是陛下的至亲皇叔。而宁王戎马天下,辅助先帝开立东唐王朝,甚至在位这十一年,陛下广施仁政,国运欣欣向荣,这无不是宁王手笔!若说自己心悦诚服,宁王当仁不让!
但,宁王却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宁王,宁裴山,并不是先帝的嫡亲皇叔,而是先帝的救命恩人!
李还听父亲说过一个秘闻。
宁王不但会天师道术,甚至这么多年容颜未改!
此为妖孽,而先帝不然,拜其为仙!
驸马双膝跪地,一脸不敢置信!
“王爷!您?!”
眼前,这妖人,竟不要这皇位!?这可是东唐至高的权利啊!
宁裴山抬手一扬,身侧的细雨走到龙塌下,一脚踹开一旁的杀手尸体,从它身下抽出一卷染了些许血渍的明黄卷轴。
他双手托举,跪地呈于宁王。
“本王辅佐幼主登基开立我朝,亦如当初时分。,同样的话本王也要问问你。可愿诺于本王,无愧苍生,统御天下,做一明主?”
那时,宁裴山也这么问过刘译相似的话语……
四章 皇叔自裁
真是自己!
驸马又惊又喜,这可是天大的荣耀!眼前这惊喜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妄想的!
可机会就在眼前,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多想。
他赶忙双膝跪地,一个叩头咬牙应了下来!
“臣李在这起誓,无愧苍生,善待公主。不负江山亦不负东邺。不是俗拗之辈,惟愿王爷能辅佐在侧,不管他人何想,依以皇叔待之,视为至亲,孝以天下养!”
话语满满的承诺,这也是自己一直坚持的道。
李知道,宁王要的不过便是国泰民安!
若说皇叔是妖人,那也要祸国殃民才是。真要将宁王算作妖人,那也是来普度世人的!
闻言,宁王笑了起来,这辈分可真是乱的。不过这份心思,哪怕只是句戏言,自己也听的有几分愉悦。
“这江山本王都不要,要什么天下养。啊,看着本王。”
驸马抬头,皇叔抬起他的下颚,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记住你答应本王的话。可本王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皆有因果,上苍是有眼睛的喃。”
宁王的话,认真而严厉,眼中的光深邃异常,驸马被这目光打在心底,一阵胆寒,冷汗瞬间湿了他整个背脊,而后他坚定的对视回去!
“,决不食言!”
闻言,宁王直起身子,将手中的卷轴扔进了不远的香炉鼎中。
不多时,一股烧焦的臭味传了出来。
宁王往椅背靠了靠,整个人松懈了下来,慵懒而疲倦。
今夜,他真的累了。
“王公公。”
王仁维应了一声,推门而入。低着头,跪在驸马身后。
“王爷有何吩咐?”
额头及地,王仁维的心满满的不安。他知道,龙塌上的人已经仙去。而自己好听叫做大内总管说到底不过一届卑微的奴才,命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在等宁王的吩咐,他也知晓今夜内乱过后,自己便要与天合殿的所有人一起殉葬!
“先帝驾崩,宁王篡位弑杀太子,驸马勤王除乱,传太子死前口谕,将皇位托付于驸马,李。”
宁王的话在大殿上如同一个惊雷炸裂!
王仁维、驸马皆一阵惊呼。
细雨抬起了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宁王将手中的龙吟破随意的抛在李跟前,斜依在椅背,眼神慵懒的凝着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
“驸马,拿起剑,割下本王的头,转身走出殿去,从今以后你便是这天下之主!”
宁王话语的每一个字都是那般清晰,可内容却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
驸马一阵惊呼,一个响头叩地。
“王爷!臣!臣不敢!”
李不知道宁王这是试探,还是旁的什么。单说这样的做法,李不敢啊,眼前的人,那是宁王!
宁王到底没什么心情与他咬文嚼字含沙射影说些旁的意思,刘译的离世让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干预了世事太多……
“呵,弑父谋逆……啊,总要为陛下留几分死后的薄面吧。他这一生够苦了。况且,本王不死,你的心,不安。”
宁王有些悲伤,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而后,他眼中一寒,上位者的威严尽显无疑。
宁王知道李心里的想法。他不怕新帝心里有自己的顾虑与多疑,作为继位的皇帝,将会有太多身不由己,勿忘初心才是最后的底线!
“王公公,你侍奉先皇多时,劳苦本王是看在眼里的。驸马继位后,你会活着,他不会也不敢杀你,你是他名正言顺继位的唯一证人……”
他在敲打驸马。
宁王知道王仁维也是为了自保选择了中立,可毕竟刘译身边的老人了。
今夜死的人够多了,他实在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了。
王仁维叩头应了一声,倒有些哽咽。
宁王的仁善。自己伴君如伴虎,实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说到底,自己是该死的,也必死的,可宁王还是护了自己!
“王爷,先帝已去,奴才死不足惜!可您不必如此啊!”
细雨跪在一旁,虽然他永远听令行事,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王爷……”
听见连细雨都开了口,宁王笑了起来。
“细雨,你来吧。怕是他连剑都提不动喃。本王走后,将本王与陛下一起葬于太虚东陵,太子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发了丧便给本王丢远些,脏了本王的眼。”
闻言,细雨应下又再次开口。
“属下愿追随王爷!”
宁王眼中没有一丝离别的悲伤,转而有了些笑意。
身边的人,还在。还好,还有细雨陪着。
他认真的凝着细雨的双眼,里面有了一些其他的颜色!
“你知道的。不用也不必……”
这一眼的深意,细雨猛的一怔,似乎懂了什么,他深深望了皇叔一眼,便低头应下。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将手中的细剑寒光放在地上,拿起驸马身前先帝的御剑龙吟破,而跟前儿的驸马正睁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这一系列动作的细雨,难以置信他能听从主子真会执行这样的命令!
细雨冷淡的瞥了驸马一眼,转过身去来到宁王的座前,也只有陛下的御剑才配的起宁王的身份,咬牙拽紧剑柄手起剑落。
溢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这一身龙纹白袍,而宁王脸上的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细雨冷着一张脸,将宁裴山的首级轻轻放在锦缎上,置于托盘呈到了驸马眼前。
整个动作他异常的小心,血依旧染红了细雨的指尖,温暖而冰冷……
“恭贺驸马成为新帝,万岁万万岁。”
没有跪地,没有任何臣服。连出口的话,都没有一丝恭贺的欣喜。
这便是细雨,他在做自己主子最后的吩咐。
王仁维看着眼前这一切,吓的不住的磕头,听到细雨的话,才算找回了魂,哽咽着跟着呼了声万岁,可老泪依旧湿了他的脸庞。
李看着眼前的首级,而太师椅上斜靠着的无头尸骸,眼睛有些酸涩。他将头伏低,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愧对王爷!谢王爷赐……”
李捧着托盘,在软筋散药力下,艰难的步出了天合殿。
殿内的软筋散药力,使得王仁维只能被小太监们架着出门,腿脚发软,连嘴唇都开始发颤。
他含着老泪宣布先帝病逝,宁王谋乱,驸马继位的事实。
根据礼制,发丧,出殡一切顺利,不过都被李安排在了泰安殿。
天合殿的回忆如同一个噩梦,他不愿再想起。
那天之后,新帝再也没有踏入过天合殿门。
不久,天合殿失火,里面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
皇叔虽然被定为叛乱,公布天下却是暴毙。
新帝将其追封为德贤皇帝,首级与尸身合璧,与先帝同葬东陵。
几年后,王仁维心悸病死。
而细雨自请镇守东陵,一年后无故失踪。
五章 先帝托梦
天玺山-瞰仙峰阁
屋内,木色的墙壁,深灰的地砖,白色的沙发,这一切的色彩都是纯色系,禁欲而大气。
深墨绿麒麟绣纹的桌旗上,一只小巧的唐代紫铜双龙闹海博山炉中焚着上好的香料,崖柏混着沉香里夹杂着一股细竹的清芳。
南卧的房门紧闭,夏日的暴雨冲刷着房间的窗户,整个房间失聪一般,所有的声音像是被隔绝了一般。
诺大的灰色系床被上,男子不停地抖动着。双眼沉重,紧皱的眉骨,嘴里似乎低喃着什么。回忆在梦境中如窗外的暴雨般侵袭而来!
梦境里如倒带的记忆,嘉善皇帝刘译衣袖一挥,掀翻满桌茶盏。墨点飞散,案几顺着阶梯翻了下去,一响,两响,紫檀桌角磕裂了一块!
所有的细节都似乎放大了,甚为清晰!
“孽障!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七股雪丝绞进一股金线所绣的腾龙,一点点被浸渍,血从雪白的丝帕上溢出,低落在床被上。
他一把扶住倒下刘译,后者满脸泪光,握住自己的手。
“皇叔,译儿当这个皇帝太失败了……”
而后的画面如历史重演一般。
宁裴山看着太子满脸血污的惊恐,挥剑刺进了他的身体……
对……多么清晰的一幕,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下一句怎么说的?哦,对……
“王公公。”
衣摆猛的被人拽住,他低下头。
眼中的画面变了!
死去太子,竟变成了皇帝!
刘译拽住他的衣摆艰难的爬起身,明黄的寝衣上大片的血迹,不停的淌下!
刘译死死握住他的手腕,鲜血随着嘴的张合不断溢出,似乎想自己告诉什么!
刘译说了很多,可自己却一个字都听不见,像是整个梦境突然被禁了声!
猛然间,刘译停住了动作!
接着,人头滚落在地!
宁裴山惊醒,猛的坐了起来!
他虚脱的大口呼吸着氧气,整个人像是从水缸里泡了一般。
缓了好半天,他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茶盏,手指竟不停的颤抖着。
这梦境太过真实!可当初并不是这样发生的过程!
刚端起茶托,手腕却没有多少力气,茶盖从手中滑落,翻落在墨绿的联珠团花纹的羊绒地毯上,触及柜沿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
整个房内的空间似乎在这轻响之下,恢复了正常,声音不再被禁制般,一切似乎才是真正的现实。
雨水冲刷着房间一侧落地的透明玻璃墙,像毫无节奏可言的沉闷鼓声。
宁裴山诧异的看了一眼地毯上的茶盖,手指尖的触感一阵阵发麻,似乎这时才提醒他回到了现实。
自己的右手,轻颤着,虚弱、无力,却是真真正正的触感。
敲门声突兀的响起。
“爷。”
一声低唤,声音是熟悉的人。提醒他,眼前,的确不是在梦境。
宁裴山回过神来,缓缓应了一声。
“陆渊。”
开门而入的是自己的心腹,全权打理自己诸事的管家。
陆渊疑惑的看着面如纸色的宁裴山,一时心中紧张了起来,他疾步上前来到床侧。
“爷,怎么了?”
宁裴山扶额揉了揉太阳穴,沉默片刻喃呢出声。
“做了个梦。他……终究还是怨我喃……”
陆渊眼眸微闪。
他的爷大约又想起曾经那些不好的过往了,这么长的岁月,残留的记忆大抵没有多少是愉悦的。
“爷,梦终究只是个梦。”
宁裴山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如果自己这点都看不透,这么多年,熬不过来的。
“罢了。”
“爷,您的手?”
随着宁裴山的动作,陆渊一阵低呼。
手?
宁裴山低头扫去,右手手腕上竟然是一个模糊的手掌印记!
他拿手搓了下,痕迹却依旧没有变化!手腕上,似乎被谁拽的一片淤青!
宁裴山诧异的蹙眉,眼前的情景和梦境中,重合了!
这个梦,或许有什么暗示。可宁裴山猜不到。
先帝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渊微眯眼睑,眼前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了,必须尽快安排才是!
“爷,天文台来了消息,下月将迎来日全食,两江流域都将是覆照范围。
宁裴山一阵恍惚,原来是又到“时候”的原因么……
“日食么……”
“是啊,爷。这是本世纪最大规模的日全食了。为了安全起见,月底前便必须动身,提前去往欧洲了。”
宁裴山厌烦的皱眉。
“每次都像是在逃命,陆渊,我真的有些乏了。”
深怕主子又执拗起来,陆渊急忙劝道。
“爷,日食对您的影响太大了,如若日食时分出了什么事,您会沉睡很长时间来恢复!陆渊可万万担待不起,愧对先祖遗训!”
看着一脸紧张的陆渊,宁裴山笑起来。陆渊这人还是这般严厉,自己倒像是小孩子了。
“我就一说,日子总有阴晴圆缺。千年都这么过来了。何来愧对,你只是你罢了,没必要说这些的。”
“本族家训,誓死侍奉爷,还望您别再说气话了。”
陆渊疾言厉色了起来,深怕自己主子真犯了脾气。
他太了解了宁裴山的心思!
“陆渊,我活的真的够久了,时间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我放纵过它,可现在我珍惜它,我会小心的过每一天,我的认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爷?”陆渊不懂。
他只能理解长生不死是人的奢望梦想。
可如果真的发生了,金钱、权利、所有的一切,似乎对长生之人来说,都会沉寂在时间之中,变得毫无意义。
欢愉总是短暂,而留下的只是不断别离的痛苦,至少他的主子就是这样。
可是主子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么?
“我只想知道,我年复一年的活着,神到底在安排着什么?为什么我不会死?我,到底在等待什么……”
这些答案,大约没有人能回答上来吧……
宁裴山曾经一心求死,而现在他只想让自己永无终止的时间不虚度而有些意义。
“爷,命中自有定数。终有一日时机来了,您会知道您要找寻的答案。”
“希望如此吧。”
宁裴山的视线再次看向手腕上的痕迹,淤青已经慢慢消散开,陆渊连忙将话岔开。
“新的护侍已经选拔出来,不日将抵达,此次出行,他们将护佑在您身侧。”
“陆渊,不必如此。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有时候有个这么严谨的管家,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协助处理一些日常杂事,不跟些人照料,陆渊只能亲自侍奉了。”
宁裴山看眼陆渊鬓边掺杂的白发,一阵好气。
“都上了岁数,你便别折腾自个儿了。罢了。到时候见见吧。”
六章 山河一脉的天师
傍晚过后,天色入了夜。
宁裴山停下手中蘸墨的狼毫,将笔搭在一旁麒麟纹刻的端砚上。
宣纸上一排随意的草书,字迹力而不失、流水行云。
“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
宁裴山推开落地窗,空气中是暴雨而后的湿润,将泥土浸了个透,雨水压下六月里从地下暗涌的炙气。
他穿过露台的水池,来到玻璃护栏一侧,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
天玺山-瞰仙峰阁坐北朝南,不管地理位置还是风水,都是本市近郊最好的。
远可眺望靖盘江、隗云山,圣水与龙穗二寺。近有白水湖与天星公园。天玺依低山而建,故而楼盘不大,却是本市极为低调的权贵豪宅。
宁裴山倚着椅背,俯瞰着高楼下的灯火。
整个市区,在夜幕之下是另一番繁华景致。
宁裴山用食指、中指的指腹托住底,茶托的边缘以大拇指夹住,轻轻品了一口,将茶盏放下。
一股龙井的香在唇齿间萦转,让他糟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茶盏雨过天青色,描金,露台的映灯衬的整个碗身一阵流彩,难得一见的好瓷。
宁裴山的手指骨节分明,食指上一枚翡翠的戒指被他养的通透,绿似乎快要溢出水来。
一身简单的白衣,棱角分明的脸庞,这么多年,时间似乎垂怜,从未在这张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风中有丝味道极为特别,宁裴山微微扭头寻去,两道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一处较近的楼层,依旧是露台上的泳池边,男子献宝似的在一个女人身旁打转。
男子很年轻,却珠光宝气的一身,穿着不太相搭的奢侈品,手腕上配着价值不菲的名表,手中拿着一只啤酒,似乎在跟身旁的女人眉飞色舞的炫耀着什么。
身旁的女人兴趣缺缺,一身包裹着玲珑身段的紧致红衣,金色的细高跟鞋,迈着小小的步伐,巡着露台心不在焉的四处打量着。
殷红的唇色在她的嘴角,是一抹夺魄般的娇笑。
男子被女人迷的找不着北,夸张的动作想要引起女人的注意。
对旁人的事情不敢兴趣的宁裴山,意外的多看了两眼。
这个男子,他认识。
那日与住持叶大师下棋晚了些,从圣水寺归来,开车刚进门口。这个男子便从一旁路边冲了出来,宁裴山险些撞了他!好在车速不快,并没发生什么。下车却见男子酒气冲冲,一直叨叨自己用情至深却恋爱无果。接着便伏在宁裴山的车头吐了个七荤八素。保安匆匆赶来,不住的道歉,连忙将他架走。
而后,酒醒后的男子收拾的衣冠楚楚,一脸真诚的上门向他致歉。还说会负责将车给洗干净。洁癖严重的他早已交给陆渊处理妥当,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就此揭过。偶尔楼下遇到,男子还会热情的与他打招呼。
宁裴山对此时不过点头之交罢了,让他诧异的,是男子身边的女人。
男子似乎意外发现了楼上的宁裴山,大约喝过酒有些激动,他大喊了一声想引起注意,而后朝着宁裴山夸张的挥舞着双手。
此时,宁裴山也没法视而不见了。
他抬手随意扬了扬,也算招呼过了。他的视线却从未在女人身上移开。
女人随着男子的动作,向上望去。
本来毫不在意的神色,继而凝重起来。
蓦地,她怔了一下,短促的倒吸一气,双足像生根似地站住。她脸上的皮肤都收缩了,她的嘴唇闭得紧紧的,抑止住了正要发出来的叫唤!
她浑身打哆嗦,直瞪瞪地盯着宁裴山的方向,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
男子唤了她一声。
她扭过头来,整个脸毫无血色的灰白,殷红的嘴牵强的扯了扯。
一扭身,便逃进了屋内,待男子反应过来,忙追了出去,大门敞开早没了女人的踪影!
看着远处的这一幕,宁裴山收回视线不在意的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盏,又品了一口。
这个世界,包罗万象。看见的或者看不见的,他们隐秘在人群中,有各自的保护色,也有各自的生存之道。这是个人、鬼、妖、魔等多个种族一起共存的世道。
譬如方才。
那女人,便是一只吃人的妖!
傍晚时分,她炼化了一张好看的人皮,她披着它,游历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之中,那里有她充裕的食物!
男子年轻,皮囊不错,阳气充盈,很自然便成为了她的猎物。
略施手段,自己很容易便被带回了男子的地盘,甚至不需要多余的魅惑。
妖也偏爱权贵,因为这类人,可以使她得到更多,她开始考虑是否不让男子成为她一次性的食物。
四下无人,月夜未展,连留下的踪迹都会隐在湿漉漉的空气里,真真是不错天气。
男子一直聒噪,说着种种他的趣事,想让自己对他多看一眼。呵,男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想要。或许该说人类就是这样。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向着一个地方热情的招手。
高楼的露台上,是个男人喃。可作新的食物么?
她打量了一眼。只一眼,却一瞬间吓破了胆!
这浑厚的气,山河顺势,吞天灭地!那人甚至只淡淡凝了自己一眼,自己便要招架不住,跪地求饶!
他周身的气甚至不用摆台起阵,在他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引动这山河气运!
正阳,破邪!
是天师!
竟然还是修行山河一脉的正统天师!
她见过收妖天师,寻常妖魔鬼怪对上他们只能等死的份!可这些年,从来没有听闻哪位天师大人,可以在身体周围气质结为实体!甚至还是能引动山河天地之气的天师!
这是天师里的哪位老佛爷么!
我会死!
这时她已顾不得旁的了。扭头便逃!
她知道自己会死,被天师抓住的妖,都会神形俱损,可她吓的除了逃,什么也不敢想了!
待她再也逃不动了,周围已经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那位天师,竟然放过了她!
他,没有动手!
劫后余生的妖,吓破了胆,缓了一瞬,扭头继续逃去!
她再也不敢呆在这里!
而她的猎物,便在毫无所知中,逃过了死劫!
七章 长生的人
没错,这女人是妖。
而宁裴山,能看穿她的本体。
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有记忆的时候,自己是从虚无的黑暗梦境中醒来的。
身下是冰冷的石棺,而墓顶则是雕刻的一方八卦镇邪图。
他是在一个墓中醒来的,躺在一口未封盖的棺材里!
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可诸多的恐惧,都不及眼前这诡异的一切!
一泉活水绕石棺成形,引生气来,泄死气而出。
四周的长明灯依旧敞亮着,灯火将墓内的浊气一点点吞噬而灭,而墓内却有新鲜的空气从气孔灌入。
在活水绕棺的四周,按北斗七星方位上,均放置着一座石棺。
一共七座,围绕在自己所躺的那口棺材四周!
借着灯火的微弱,自己小心的探去。
每座石棺均用碗口粗的锁链将其捆住,而锁链的另端直直插入水底,看不见深度!
而锁链随着水流不规则的律动,可紧接着锁链竟像是在水下拴着什么活物一般,被扯着一阵响动!
这到底是谁的墓!
宁裴山不清楚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墓中布置其他人的棺椁。还是这般诡异的情景!
他不知道,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
之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整个脑子像是空的一般,却又如一团浆糊!
似乎什么东西要爆裂而出,却又如云雾般朦朦胧胧,头疼欲裂!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自己将要窒息了!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朝他侵袭而来,他猛睁开眼,却一点也记不得梦中的场景。
自己一身白色的武服,外罩一件明纱的广袖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翡翠的玉佩,而上面刻着的只有“宁裴山”这三个字。
一柄剑放在他的身侧,全木的剑鞘已经朽了。
可剑柄的配饰在火光照耀下,如星宿运行的轨迹般闪耀,剑身温华而清冽。鞘非常残破,上面似乎刻着什么,模糊中能鉴别出一个“钧”字。
墓中,哪怕四处都焚着灯火,一股从心底而来的恐惧爬遍他的全身。
他不敢大喊,甚至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他似乎觉得会惊扰着什么!
他拿过身旁的长剑,小心的绕过水道。
细细打量着室内壁刻的排布,他竟然没费多少功夫,便摸索着开启了一处生门,逃了出来!
待他再回看整个墓的地形,入口处的外围,竟然是一块千斤重的断龙石!
而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的镇魂符咒!
除去墓前的这块断龙石,方圆一里范围有好几处这样的石刻,均是道教的渡魂法咒!
他不知道这个墓中到底镇压着什么,或者埋藏着什么。而自己又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镇压的人!
可他翻阅过县志才知,自己所呆的墓千年前便有了,而自己一身的衣袍却只是两百余年前的盛唐。
那时候的他,将这一切当做了心底最大的秘密。
可他跨出墓门的时候,一人正巧倒在了自己的脚下。而那人的侍卫也身受重伤,不省人事。
这便是自己养育成人后,全力出谋划策,一路辅佐而开立东唐王朝的幼主,刘译。
刘译原为五代十国时期,北汉刘祟最小的儿子。兵变时,被侍卫一路庇护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依旧没有躲过追杀。
那时,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长剑出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武功如此高强。
刘译对他深深一拜,问及他的名字。他便用了玉佩上那三个字,宁裴山。
如此,这三个字,便成了他的名字。
他养育了刘译,辅佐了刘译,宁裴山只是想找一个归属感,觉得自己还是能被这个世道所认同的。他真怕自己是墓中那个早已经死去的人!现在活过来,那便是妖魔!
这么多年来,他们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而宁裴山自己依旧容颜未改,像一只不老的妖!
不管是再重的刀伤,不需太久,宁裴山便能自愈,甚至伤痕都不会留下!
他以为自己是魔,却对道教降妖除魔深感兴趣,或许他也是在求自己一个结果。
可是所有辟邪物件对他来说都没有反噬效果,甚至在他手中,一些法器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如此,宁裴山便习了天师之道,而法门却自通了山河一脉!
若说他是妖,大约世间只此一只最为正道的妖了。
不管宁裴山是人是妖亦或是魔物,刘译依旧待他如初,将他封为宁王,更以皇叔待之。
他们是彼此的至亲!
而后便是,刘译病逝,宁裴山立驸马李为帝。
为安李的心,宁裴山自裁,与先帝一起同葬太虚东陵。
他的头被收殓缝回,可日头不赶巧,他死后的翌日,便发生了天狗食日。
整整一年,他才在墓中醒来,而细雨也为他守陵了整整一年。
离开皇陵,宁裴山与细雨在城中大隐于市,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的安逸日子。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如此。可细雨却带回了让他倍感伤心的事。
之后便是毅德皇帝李崩逝,宁裴山册立了其子李淳翟为新帝。
新帝虽然年幼,可宁裴山并没有再辅佐他坐稳江山。
而是再次归隐了山林,不曾深入世事。
时间再后延,便是赵匡胤扫荡群雄,东唐这个不足百年基业的国家,在战乱烽火之下烟消云散,甚至未在历史书页上留下只字片语。
时代变迁,朝野交替。
宁裴山未再插手世道,他发现自己越深入其中,越会改变他人的命运。
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一般。
可不管宁裴山怎么冷漠,细雨所属一族却依旧在他的身侧侍奉。
到了民国,整个世道战火硝烟,宁裴山亦无法独善其身。
也曾率兵征战,也曾散尽财富救助。
面对那个人吃人的岁月,他这个异类的力量显得那么微乎其微,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这世道将他驱逐在外了。
身边的人,有太多太多的老去,离世。而他的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从未改变过。
他依旧是东唐时候的样貌,只是眼里的魂仿佛看透了这世道。
没了期许的颜色,岁月折磨着他的精神,还有他的心。
宁裴山比当初更为的冷漠,他不想用心也不敢再用心。
因为这样,他才不会疼,不会有太多生离死别的痛苦。
就像如今。
与他一起在民国御敌的战友,皆已作古。若说垂暮,便只剩下棋艺大师言舟迎。
若还要算上其他在世老友,便还有一位,圣水寺与他一起镇压诸鬼的住持叶大师。
这样的孤独,怕是长寿的人都会享有的寂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是有什么让他等待,或者还有什么使命需要他去完成。
他不知道,他就这样,在岁月的长河里,如一尊石像,看着时间的流失,度过了千年。
八章 宁裴山的日常
宁裴山随意一瞥的威压,惊的女妖逃窜离去。
这样的事,在宁裴山的身边发生过多次。
这便是宁裴山,修行千年道法的天师。
所谓山河气运,旁支天师不过是运用的是“借”字,借“鬼魂、五仙、上道气运”等,而宁裴山这一脉,却是“引”,引“河流、山川,天地之大气”,镇一方邪魂之势。
别说诸妖,就连其他老辈天师,在宁裴山的跟前,也是行个晚辈的礼。
这便是道家天师这行的“规矩”。
茶盏被他轻轻放下,今夜的风声格外嘈杂。
听,风中,婴孩的啼哭,男女的争吵,汽车的飞驰,饭店的喧嚣。人类的世界,其中混杂着无处不同的声音。
女妖出逃,一股邪气的涌动渐渐消散。而其他的异类,却在夜幕中苏醒。
蝙蝠出巢的振翼,他们相互撕咬着扑向新鲜的猎物。咬破动物的皮肤,舔舐着溢出的鲜血。
而吸血鬼,也开始了他的狩猎。年轻的男女沉迷于他俊美的外貌之下,心甘情愿的送上了自己白皙的脖颈,可是翌日他们便会忘记曾经的相遇,而吸血鬼也会回到他不见阳光的木棺之中,等待新的夜幕。
在现在这个时代,异类都小心的隐藏其中,轻易不会吞噬掉人的性命,如若作的太过,他们也会遇到被人类盯上。
鬼怪却是其中毫无顾忌的一类,他们没有善恶的概念,人类的灵魂是他们的养分。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只得在长久的日子里,烟消云散或是吸收人气成为厉鬼。
他们盘踞在固定的区域,被地域所束缚,只得引诱无处的探访者。普通的鬼怪,或许只能吸食人类的气,在人类阳气充盈的地界里,一点点的散去,而厉鬼不同,他们有自己的神志,知道怎么利用人类的气来强大自己,人类的怨气、妒忌、贪婪都是他们的食物。直到最后吃掉对方的魂魄。
厉鬼没有顾忌,只有不断的索取。所以,他们是最容易被天师盯上的,同时也是最难被消灭的。
方才的妖,其实属于精怪一类,有些吃人,有些却不。他们也同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
有些想修炼幻化为人,过着同人类一样的日子,这样是他们生存之中最保险的。而有些利用自己的本领,得到金钱,权利,享受虚妄的一切。每只妖各有自己不同的**,他们也有心喃。
另一些,大约便同吸血鬼属于种类差不多,都是尸的范畴。
僵尸,行尸,血尸等等,这类原本是因为天地之气所误,难得形成的奇相。但在无尽的岁月中,形成之因被人类知晓,大多为下九流所驱使。而湘西一地,根据其本地祖传的蛊术法门,及独特的气候作为成因条件,自成驭尸一脉,曰茅山道。
这些尸与吸血鬼不同,他们被抽了三魂七魄,只能算是没有自己神志的躯壳。没有人类命令的震慑,他们只会凭借自己对血的本性行事,那便是饥饿感,吃人!
这类虽最为危险,却甚少遇见。
在这无尽的岁月中,宁裴山见过太多。
最开始,他还会遇到异类便将其收服镇压,可是到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只属于人类,收服、抹杀或许都太过自私,人类一直以为自己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所以,他们不容许自己的地位被撼动。
宁裴山学会了冷血看待这个世界。
因为这千年而来的战争,都是人类自己心中的**所造成的。
人类太过自私,也太过贪婪。
自相残杀,伤害他人取悦自己,人类有时候甚至比兽类还不如。
所以,宁裴山甚少出手了。他能管的,都是危害这个世道,破坏平衡的异类!
大妖、猛鬼、至恶怨灵等,这些极度危害世道的,被宁裴山直接打散原形,有些无法消散的,便被他收服镇压。
圣水寺的凉广楼,便是宁裴山的一处镇压之所,而他也是这样与叶大师认识的,只是那时叶持坤还不是住持,只是一个扫地的小和尚。
宁裴山将已经发凉的茶盏端进屋内,为自己又续上了一盏。
今夜的风使他有些平静的心又开始焦躁起来,他不经想起了手腕上的痕迹。
而那道淤青已经消散,看不见踪影了。
心神一颤,宁裴山将茶盏放下,步上墙沿的楼梯。
旋梯而上,是一幅长长的石刻壁画,云海日出,刻绘这海上的五座仙山,一旁配着题字。
宁裴山轻触二楼西侧仙山上的一只飞禽,像两侧推开整个房门,壁画的后面俨然别有洞天!
这里甚为隐蔽,外沿是两扇合拢的浮雕,轻轻往两侧推开,一股沉水香的味道迎面而来。
房间与外面整个的楼层高度相同,甚至建面不小。从楼梯走下,地面用的是青砖铺地,四周固定这一排排细格的架子。密密麻麻摆着一些贴着封的瓷罐。房间的正中摆着三清,三尊尺高的石像,皆是玉身!
宁裴山上了三炷香,又诵了一段《常清静经》。
这里并不是宁裴山的佛堂,而三清也不会在家里供奉。
道山居,是宁裴山除去圣水寺的凉广楼之外,另一处镇压邪灵之所!
能被诵经吸食香火超度的,被宁裴山全部安置在寺院之中。
不能的超度的邪祟,一部分被锁在凉广楼下的封魔井中,随着时间淡去它们的意识。而更多的邪祟,便在这个房间之中,放在宁裴山跟前。
这里的每一个瓷罐中,都封着某个时期为恶不做的厉主!
放眼望去,细格差不多已经要被填满了!
放在他的跟前,如有万一发生,才能第一时间将它们制服!
这些厉主,像是宁裴山漫长时间河流中的勋章,近乎摆满了整个房间。可宁裴山没有任何的骄傲与欣慰,这一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踱回楼梯,跨出房间。宁裴山再次合上了房门。
浮雕贴合,似乎一切的过往都被掩盖在这片冰冷的石墙之下。
九章 东郊废墟
东郊废墟是本市市区内一处有名的鬼楼。
这里以前是一个军工国企的厂房,改制之后便渐渐变成了创意工厂,被出租给各类小型工作室与传媒企业做办公之用。
东郊有几处尚未出租的楼栋,而废墟便是这几栋联排的厂房。如众多尚未开放的废弃厂房一样,其中的鬼楼大门紧锁,而闯入者们自行砸碎了窗户玻璃偷偷潜入。
八十年代的金属风格很受欢迎,不管是前来拍照的、探险的,或许私下约会的小情侣,经常趁着夜深人静前来,不管保安怎么驱赶,总会有漏网之鱼。
闹鬼一说的传闻要从几年前的一场意外说起。
一位摄影师带着模特拍摄外景,去往了东郊废墟。一开始并未有任何异常。模特穿着一身乖巧的血红色lolita衣服,出完了几组写真。
离开时,不知怎么误入了一处电梯井竟摔了下去!收拾自己东西的摄影师并未察觉。
等警察找到模特的时候,年轻女孩的尸体已经在最底层的电梯井积水中泡了一天一夜。
而后便陆续传出有人在东郊遇鬼的传闻。
眼前这些在东郊忙碌的人,其实都是为了现在一档很火的真人秀节目。
《今夜!左眼见鬼了!》
本期嘉宾,请了出道不久,因一部仙侠剧迅速蹿红的小花旦,晨妙。
说起这事,其实晨妙是不愿来这个节目,对于鬼神她一直保持着敬畏。可她只是个出道不久的小艺人,一切只能听从公司的安排。
虽然她现在有些流量,可她所签的公司里大牌不少。连自己的经纪人手下都不止自己一个艺人。新人自然没有太多发言权,助理也要等眼下这部戏结束,公司才给配上。
事多时,晨妙便让自己的闺蜜姜欢愉,暂时帮自己照应着。
经纪人上午才跟自己置喙了一声行程安排,下午接到节目排单表的她已在过来的车上了。
打眼一看,竟并不是去最开始预计的公司仓库,在现场找了个角落,晨妙赶紧给姜欢愉打去电话。将情况给一股脑说完,打量了一番四下无人,低声探听了几句。
“节目组的场务下午已经把场地都打理妥当了,跟我们说就是个废弃的厂房,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知道我是不信的,这里可是有名的东郊鬼楼啊!到底有没有你给我交个底,要是真不干净,一会我撂担子也不能进啊!”
晨妙一脸害怕,根本不用上妆,脸色已经够难看了。
“东郊废墟?那里我真不知道,也没去过啊。你也知道我的体质,都说闹鬼,我哪还敢上赶着去凑啊!”
别说晨妙,就连姜欢愉都着急了。
“现在怎么办,我到底进不进?真惹了东西,我难道又要几个月下不了床!?可这外面这么多人盯着喃,还有好几个艺人一起,摄像也会跟着,你不是说鬼也怕人多么?没事的对吧?我出来就去寺庙烧香去去晦气!没这么倒霉就遇上对吧?”
“我马上过来,先看看再说……嘶……嘶……你……”
“欢愉,你说啥,我听不见啊!东郊这信号不好啊!你!你发信息!欢愉!你听见没?喂喂?”
没说几声,电话断线了,晨妙再拨过去,竟然无法接通!
“你还打电话喃。这里可是军工厂,信号早屏蔽过了的。”
一个好听的女声插上进来。
晨妙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这口气又缓了下来。
来人是同她一起参加节目的艺人,唐楼莹。
她刚发布了一张新专辑,公司安排她上上节目蹭蹭人气。
“看你吓得这脸色。进个鬼楼而已。”
“你不怕?你不信这些?”
“你这样,要是被外面媒体知道还不知写成什么样子。”
“可我是真怕鬼……”
看着脸如纸色的晨妙,唐楼莹一时坏笑。
“跟你透个风,你听过这节目组写的文案了吧?说是什么模特意外而死对吧?”
晨妙一脸疑惑,不知道唐楼莹还知道什么内幕。
“我就是本市人,这里的事清楚多了。那些新闻都是假的。什么意外。那个模特才14岁,就是个玩二次元的小女孩儿。那个摄影师看着她可爱,起了歹念。就想拉着她拍私房照,女孩不愿意,结果被摄影师直接撕了衣服给强暴了。事后他也怕了,知道这种直接得死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女孩推到电梯井里弄死了!”
这番话,直接将晨妙整个人都给吓傻了!
“听说晚上多云的时候,这栋废墟里就传来小女孩的求救声,夜游东郊的人很多都听过。不少人甚至还看到过那女孩,一身红衣满脸血的站在窗口喃!啊!你看在那!”
“啊啊啊啊!”
晨妙已经被吓的直哭!
“干什么你们!”
一道不悦的厉声!
唐楼莹小脸一颤,连忙低头讨好的唤了声。
“钱导。”
而后者并不领情。
“马上就要开始拍了,你们两个到处跑什么,我不管你们是哪个公司的艺人。我的场子都给我听话点,不要搞什么妖蛾子!”
唐楼莹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埋低头。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里哪来的鬼,都是为了节目效果!一个艺人胡乱造谣,当真是长本事了!要不要我跟你们公司也随便说说!”
疾声厉色之下,唐楼莹急忙一通赔不是。
“我乱说的,就开个玩笑,晨妙你别放在心上啊……”
两人被钱导一通训斥,也不敢想旁的,补了妆乖乖候在一旁。
而那头,姜欢愉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法接通,信息晨妙也不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出门拦了个车,便向东郊奔去。
她去了画室,将自己的画具收拾妥当,一起搬回了暂住的居所。接到晨妙的电话,她便马不停蹄老远赶了过来,可他们一行人已经进了鬼楼。
场务在一旁安静抽着烟,好几个摄像师紧跟着他们,导演们正盯着监视器,指挥摄像调整角度。
这么多的人,而楼内还时不时传来男女的带着笑意的尖叫,倒让姜欢愉悬着的心松懈不少。
她灌了一口水,往路边一坐。
这一路打不通电话,只得干着急,这一下子松懈下来后背上全是冷汗。
口中的冷水,倒是安抚下她躁动的内心。
可渐渐的,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十章 凶楼惊魂
这声音断断续续,有点像是动物的呼吸,又像是漏气的气球。
声音一阵一阵,贴的极近,姜欢愉甚至觉得是从自己耳旁而来。
回眸看了看,她的后背只有墙根啊。
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紧随袭来的危机感,让她整个后背都发毛了!
艰难的抬起头,姜欢愉全身每个毛孔都在颤抖,眼前的画面让她不寒而栗,惊恐在叫嚣!
来自心底的恐惧,使得她全身无力。她猛的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声音压抑在喉咙,似乎这样才能使得自己不惊恐的尖叫!
夜晚的东郊安静异常,路灯昏黄而忽闪,红砖残垣的老旧厂房满是历史的陈旧感。鼻息间,是属于厂房特有机油味。
一个两米多高接近三米左右的身影,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出现在了三楼的窗户边!
它动作僵硬,每走一步似乎能听见骨骼错位声。它呼吸着,吞吐着黑色的煞气,尖利的獠牙之下,是一条不断摆动的长舌头!
它的手指有着长长的指甲,指甲被它极度兴奋一般,一路刮着并不完整的窗户玻璃,发出一阵阵金属的声音。
而姜欢愉听到的,便是它吞吐死气的声音!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的扭转过头来,那毫无眼白的眸子一片漆黑!
姜欢愉捂着嘴,一下子躲在了一个工作人员的身后!
有无数的惊叫在她喉咙里嚎叫,可她不敢,惊恐在她脑中炸裂开来!
姜欢愉从没见过鬼有如此清晰的轮廓,仿佛已经拥有了实体一般,这应该是已经成型可以吃人的厉鬼!
不!你们的人不能进去啊!有鬼!
晨妙!晨妙还在里面喃!
慌张的摸出手机,试了几次才将号码拨了出去,贴在耳畔,里面传来女人机械的回答!
无法接通!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又试了两次。姜欢愉毫无办法,她急急跑到导演面前还未开口,场务一把拉开她,恶声警告她不要影响进度,惹了钱导,全部人都要被收拾!
“可里面会出事啊!”
姜欢愉急的眼泪直掉!
“出什么事!这么多人盯着喃!管好你自己!再想整点出来,我可盯着你!”
场务白了她一眼,招呼保安将她拦远点。
姜欢愉抬头再看向三楼的厉鬼,它似乎闻到了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一般,它裂开嘴角笑了起来,那嘴角像是裂口女一般宽大的快到了耳垂!它将头扭向了背后,一步步朝着另一个方向靠了过去!
不!
它发现了他们!它发现了猎物!
晨妙他们都会死!会死的!
来不及多想,姜欢愉围着东郊跑动起来,她绕到了鬼楼的背后。在她视线范围内,许多的孤魂在其他栋楼外失神的飘动。
唯有这一栋,每个窗口都往外溢着黑色的死气!
这是厉气冲煞啊!
可姜欢愉并不懂这些,眼前的她以顾不得了!
敲碎一处窗户玻璃,姜欢愉拖过旁边的木椅,脚下一垫便翻了进去!
整个楼层一共三层,老式的红砖瓦房。
本来就是夜里,拍摄节目,艺人们只带了手电进入。
最底层的光线并不好,姜欢愉进来的方向是楼层的背光处。
待她刚落地,一个透明魂体张牙舞爪的朝她扑了过来。她心中一紧,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身体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魂体穿过了她的身体,在她周围不断的飘荡。
它们似乎发现眼前的女人能够看到自己,更多的鬼魅从角落里,不断的聚了过来。
忍住不断发抖的双臂,姜欢愉握住自己的右手腕上的红绳,不断念着六字箴言。
鬼魂们对她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可是不断靠近而来的鬼魂却像是掠夺了她氧气一般,她觉得呼吸越来越紧。
她知道,这些鬼魂是被她的阳气所吸引而来。
一个人如果阳气被带走多了,轻则大病,重则损阳!
不行!必须立刻找到晨妙,将她带出去!
打开手机的灯光,借着微弱的光线,姜欢愉打量起四周。
最底层是老式的厂房车间,机器差不多都被搬完清空,只留下一些遗弃的机床、晒台,还有些杂乱的桌椅。
地上有不少的碎裂玻璃,姜欢愉每走一步踩在上面,发出“咔咔”的响声,在空旷的厂房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听起来格外的惊悚。
手机的灯光照在了一处楼梯上,同样老式的钢体结构,脚下踩的铁皮还算厚实,只是扶手上生出了不少锈迹。
姜欢愉就着灯光向上看去,似乎可以通往楼上。
慢慢的踩上,楼梯上有不少的灰烬,也留下了好几道清晰的脚印,分不出来是艺人们留下,还是今天探查场地的场务们留下的。
“哈哈哈哈,找到了!”
楼上传来了一道不是太为清晰的女声,姜欢愉依稀能分辨出来,是魏琪儿的声音!
既然他们找到了寻宝的目标,那么他们便已经到了三楼!
来不及多想,姜欢愉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奔了上去!
刚到二楼,空气里面的味道便与方才那层有些不同寻常!
是种干涸而阴冷的死气,由心底油然而生的寒意。
若说这里没死过人,姜欢愉打死也不信!
“晨妙!晨妙!你在哪!”
姜欢愉已经顾不得旁的,扯开嗓子叫唤了两声。
哪怕她已经尽量放大了音量,可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膜一般,像是搁在水里一样,朦胧不清。
这感觉,像是在不同的介质之中传播,而非空气!
喊声太过浑浊,甚至都没有传出这个楼外!
姜欢愉心中大惊!
这里的空间难道与外面不同?
今天怕是来了个不得了的地方,以前那些有鬼的地方,可没这手笔啊!
一阵东西被翻动的声响在姜欢愉身后响起,她寻声望去。
二楼的角落中,缓缓走出一袭红衣的女鬼!
这女人似乎并不是传闻中那个摔死的模特,她穿着七十年代的连衣红裙,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脸色白的吓人。
尖利的指甲似乎抓过什么硬物一般,泛着乌黑,劈开了口子露出里面乌青的骨肉!
看不到女鬼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将她的面容挡去了一半。
姜欢愉站在二楼至三楼的楼梯口,全身都快僵硬了!
这也是实质化状态的厉鬼!
同一栋楼怎么会聚集这么多邪煞!
十一章 吞魂的尸煞
女鬼并未太过靠近,路灯昏黄微微透过窗户,她站在满是碎玻璃渣的角落里,僵硬的抬起她白皙的手臂,朝着姜欢愉轻轻招着手!
她每一个动作,都与活人大不相同,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姜欢愉觉得自己整个脑子发瓮,似乎意识都随着身体开始飘忽,灵魂要被抽离了一般,!
女鬼在对着她招魂!
脑子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的姜欢愉,一口咬开自己左手的食指,在右手腕的红绳上围着画了一个圈!
女鬼阴森森笑着,招着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还是那样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而姜欢愉的脑子却渐渐恢复了些许清明。
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她一阵后怕。
自己从小便能看见鬼,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
小时候的自己,被周围的人当做怪物一般,视为不祥。
妈妈带她去看过不少医生,甚至还去过精神科。
而最后解决的,是去找了个懂行的仙姑。
仙姑说自己八字轻,不知什么机缘。天生便开了天眼,能见到这些脏东西。
自己有做仙姑的本钱,可没这命格。
而后自己便开始变的孤僻,为了不被当做异类,姜欢愉再也不在跟人不提这些事情。
见过也当做没有看到,只要不与鬼魂什么的直接对视,他们一般也不会缠上自己。
姜欢愉不是没有遇到过邪煞,她这体质,不是她不装作看不见,便不会有被鬼缠上的。
八字轻的人,命轻,鬼魂很喜欢,因为这样的人不止容易替死投胎,还能轻易灭了肩头上的三味火,挖出灵魂很是方便。
可姜欢愉从来没有见过能够像方才那般,可以完全凝结实体成型到如此的鬼!
甚至还是在这么多人都在,阳气充盈的情况下,仍能割据空间的鬼!
姜欢愉心中完全没底,再不出去,估计今天不止晨妙,连她的命都得搭这!
她摸着手腕的红绳,心中又念了一遍六字箴言,这才使得近乎进入离魂状态下的她,稳住心神!
姜欢愉扯过嗓子,提起中气又唤了一声!
“晨妙!”
这声,似乎有了些效果,三楼上传来了晨妙的应声。
而女鬼在不远处,似乎离自己又近了一些。
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准备展开行动了!
红衣女鬼扭动着似乎毫无颈椎连接的头,长发斜在了一旁,那双紧闭的双眼骛的睁开!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从眼瞳扩散到双眼的周围,到达脸颊上,是一根根乌黑的血丝!
她微微张开她的嘴,嘴唇干裂而苍白。喉咙间是近乎耳鸣一般的撕吼!
瞬间,她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的趴倒在地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一步步僵硬的爬行了过来!
“欢愉!”
一声回应出现在三楼的楼梯口,被眼前的女鬼吓的有些魂不附体的姜欢愉,像是听到了希望一般,猛的回头看去!
她终于找到了晨妙!
可回眸的一眼,吓的姜欢愉如雕像一般的杵在了那!
三楼的楼梯口,不止有晨妙,剩下的艺人似乎都听到了她的呼唤,一起寻声过来!
晨妙率先跑了两步,满脸疑惑的看着楼梯下的人,微弱的路灯打在姜欢愉的侧脸上。
她那双惊恐的眼睛一点点瞳孔放大!
在那双眼睛里,是晨妙向她挥手的身影。
而在姜欢愉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泛红的眼珠子里。
望见的是晨妙身后那个偌大的黑影,清晰,而人!
方才楼外看到的那只厉鬼正站在晨妙的身后,它伸长着黑色的长舌头正滴着口水,微微垂下的头颅极为兴奋的盯着身前一群娇小的人类!
黑色的煞气不断的从它的身体里面抽出,缠附上晨妙的身体,而晨妙竟然毫无所知,她一脸茫然的看着姜欢愉,也没一丝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厉鬼的手臂非常的长,手掌垂在膝盖的两侧,它身体微微前倾,毫无血色的脸看不出是男还是女,只能看到那双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珠子,像饿狼见到了鲜嫩的猎物。
黑瞳里满是凶光,是贪婪,是兴奋,是对食物的渴望!
姜欢愉不知道它本体是个什么东西,很显然眼前的厉鬼已经吃过不少人的魂魄!
或者它还会吃人肉!一口将人的身体撕碎,在那尖利獠牙下的嘴里,津津有味的咬碎人类的肝脏!
厉鬼动了起来,它缓缓举起它的手臂,尖利的指甲似乎触碰到了晨妙的脸蛋,一丝灵魂如抽丝一般,被它的勾出身体,厉鬼想要将这丝魂魄送去嘴中!
“不!”姜欢愉双眼泛红!急忙扑了上去!
晨妙脑中一阵晕眩,整个身体像是大病了一场般,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险些站不住。
姜欢愉的叫声将晨妙惊醒,而后她的手腕一热,便被姜欢愉连拖带拽的拉下了楼梯!
凶恶的厉鬼在身后发出一声尖厉的咆哮,那声音像是被抢走了到口猎物饥饿的野兽!
姜欢愉握着晨妙的手心瑟瑟发抖,被拽下楼梯,两人朝着楼下继续奔去!
奔跑中,姜欢愉一个踉跄,脚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看,一只惨白的五指一把抓住姜欢愉的脚踝!
手指的骨头像是从冰窖里出来的一样,长发甚至抚过了她的脚背!这东西,正是方才二楼的红衣女鬼!
她吓的惊叫一跳,连带着晨妙折了一道,向另个方向逃去。
晨妙被她这样拖来拽去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欢愉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连楼上的摄影师跟着艺人步下楼梯,便看到两人慌不择路的连连惊叫。
节目后续怎样,姜欢愉已顾不得其他。
“快跑!有厉鬼啊!再不走,我们都得死!”
姜欢愉惊魂未定的神情将晨妙也吓得不轻,随即也慌乱了起来。
红衣的女鬼突然从转角的楼梯处出现,灵活的像只大型的蜘蛛,朝两人迅速爬了过来。
姜欢愉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女鬼尖利的叫嚷,她边跑边回头望去。
只见原来三楼的那只高大的厉鬼,已经出现在了二楼!
女鬼似乎不满地盘被侵占,朝着它怪异的吼叫着,满头长发延伸而出向厉鬼缠附上去!
可那只黑瞳的厉鬼竟一把抓住女鬼的头发,直接将女鬼从地上拽了过去!
女鬼显然不是对手,一个回合不到,厉鬼尖利的指甲已经死死的卡住女鬼的手腕,它张开血盆大口,低头便一口咬了下去!
那声音像是咬在脆皮炸鸡上,女鬼大半个肩膀连着脖子便都入了厉鬼的口!
这画面吓的姜欢愉一阵腿软,她有些庆幸晨妙看不到这场景,否则此刻两个人都得瘫在地上。
活不了了,今天我们逃不掉了!
这个念头在姜欢愉的心中无限放大,她眼中已经近乎绝望!
她左右看去,已经没了任何退路。望着窗外微弱的灯光,姜欢愉一咬牙,脱下衣服将手腕一裹,便向玻璃窗砸去!
玻璃应声而碎,姜欢愉拉过晨妙,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身处二楼,楼外是一排连接着的平房,瓦顶看着弱不禁风,根本经不得人踩上去!可晨妙知道,这是姜欢愉毫无办法的最后的赌命了!
“欢愉!”
小心的踩上一楼厂房楼顶的砖瓦,晨妙整个身体已经出了鬼楼之外!
瞬间,晨妙感到身体不重了,自己似乎再次呼吸到了氧气一般,整个脑袋甚为分明!
这种浊气中解脱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像是从泥地中脱身了似得!
晨妙连忙回头,一把拉住姜欢愉想将她一起拖出楼栋!摔得断胳膊断腿总比被鬼吃了的好!
正当窗口她探出半个身子,姜欢愉已经右脚脚跨了出去!
利爪从她的身后伸出,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的下颚被抓在了一只被剥离了人皮的利爪之下!
姜欢愉没法跨出另一步,甚至她整个身体都动不了!
哪怕她的身上有着叶大师为了亲手拴上的祈福红绳,对上这个厉鬼,红绳竟没有起到作用!
死尸的腐臭一下子充斥着她的口鼻,一股阴风吹进她的耳蜗里!
厉鬼缓缓俯下头,贴着她的耳边像是来自地狱一般的低喃!
“你……看得见我喃……”
接着,晨妙便看见姜欢愉整个身体猛然腾空,被什么力量拖了回去似得,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窗口!
十二章 美味的魂
风中依旧是来自各种异类的嘈杂,吵闹着不停。
宁裴山续完茶水,端着茶盏放在书桌上。
他将桌上已经干掉墨迹的画纸微微卷起,拴上绸绳,放入桌旁的画筐里。
就这么一个简单而随意的动作后,宁裴山停了下来。
一丝不同寻常的悸动划过心底!
这莫名而起的感觉,让他的心中隐隐不安!
宁裴山再次来到露台,眺望着远处。
夜已经深了,而现在是百鬼夜行的时候。风中是各种魔物的聒噪之声,而方才他感到的不安并不是这些声音。
那是一股气息,异常的熟悉!
这是与自己极为交好的人的气息,圣水寺主持叶大师的气息!
可是这气息极为诡异,同一人,却身处不同的方向。
一股在圣水寺里,该是叶持坤本人。而相同的另一股,却极为微弱,正一点点被魔物所吞噬!
宁裴山微微闭眼,神识搜寻而入。
一个女人落入他的视野里。
女人气息很薄,八字极轻。被眼前的阴厉吓的脸色煞白。
红衣的阴厉,大约有了几十年的功力。这东西寻常人是看不见的,被沾染上,只会在毫无知觉中被它吸食掉气运,以致阳气亏损,损阴折命等侵害。
这栋鬼楼阴郁之气极盛,就算是寻常人也能感觉到不安,远离此地。
女人明明能看见鬼,还肆无忌惮的入了鬼楼,在鬼楼中乱跑,真是自寻死路。
这个世道枉死的人何其多,这种作死的,就更不再少数。
宁裴山可没有这个心思管这些,有些人的命或许早已注定。宁裴山早已不插手尘世的事,就算他救了这个女人。女人也躲不过下一次。
女人的八字极轻,命魂薄的可怕,这种体魄按理说是压根养不大的。
更别说,这个女人身体里,还缺了一魄!
本不该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少了魄的人,神智都会有一定影响,可这女人,能跑能跳,能追能逃,并没有什么影响。
若说真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她不该看见鬼。
八字轻的人,并不是说一定能见鬼,只能说他的魂魄附体不实,容易受到鬼魂诸妖引诱而魂魄离体,成为食物。
瞧见阴物的,只有机缘开了天眼的人,才能清晰看见邪煞们的完整形态,而眼前这个女人,分明看的清楚,甚至能够实体接触!
大概这事发生过不少次,以致她拴了条红绳用来辟邪。
女人手腕上那条红绳编制的手法很独特,九眼不灭长寿金刚结的编法,却不是五色。
让宁裴山倍感熟悉的便是这条红绳,这是圣水寺里那位老家伙的手笔。
女人很聪明,她咬破食指用了指尖,那一点纯阳之血来加强红绳上的法力。
这东西应该是她从圣水寺里求来的。
看,女鬼退散了。可惜并没有完全镇压。血的味道,让阴厉更加饥渴。
或许还要加一些聪明反被聪明误,女人的阳气本就比男子来的弱些,更别说还是她这个体魄的身体。
这血液的味道,估计跟滴进鲨鱼池子里差不多效用吧。
宁裴山缓缓睁开眼,袖手旁观的倚着露台的风门。念头从心底滑过却又极快的打消了。
有句话说的不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己不是神,管不了所有人的因果。
回手宁裴山关上了风门,回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手边的书随意的翻着。
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这书他看过一次,大约活的久了点,里面的东西会有一些共鸣,但是同样的,也有不理解的,比如这句。
向死而生的意义是: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
宁裴山“死过”许多次,可依旧没有体会生命的意义。
不知为何,今夜入耳的百鬼声音,嘈杂的令他异常烦躁。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扰乱的心绪,这般的不宁。
若说是因为自己的见死不救,那便太过扯淡,这种道德绑架的话题对他来讲根本毫无意义。
战乱中,他救不了天下,难道是他的错?那么现在,他不救这个女人,也是因为不想扰乱这天下的秩序罢了。
这女人,在他的理解里,本就是个“死人”。
“救命……”
这声求助非常微弱细小,夹杂在空气之中,连宁裴山都觉得是幻听!
“救救我……”
对……是这个声音。
刻意不想去听这个声音,它却在整个嘈杂的世界中传入了宁裴山的耳朵,更加清晰!
“别杀我!”
宁裴山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握着书册的手不由的用上了几分力道。
我们不能在本然意义上经受他人之死,我们至多只是在死之旁。
写的不错,自己一直都是整个世界的旁观者。
“谁来……救救我!”
姜欢愉知道自己今天大约是逃不了了!
方才,一只冰冷的爪子伸过自己眼前,自己的鼻息瞬间被一股浓郁的腥臭味,还有一股烧焦一般的腐肉味充斥着整个肺叶!
正要跨出窗户的身躯猛的停滞,而脚下的地面徒然一空,大约不过两秒的失重,自己狠狠的摔在了一张木桌上。
“砰!”
经不得自己摔下的份量,木桌被压断了,成了一堆废料。而自己则滚到了地面之上。
背后撞击声很大,而后身体各处传来的麻木一般钝痛,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姜欢愉没有忘记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也没忘记发生了什么。
她试了几次,才艰难的爬起身,左手手心与手臂上都被木屑擦的浸出了血,右脚有些扭伤,不打紧,至少骨头没断!
而现在最最紧要的是,快逃!
自己似乎摔落到了鬼楼的一楼,怎么下来的,姜欢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艰难的向一旁的玻璃窗户奔去,扭伤的脚果然拖累了速度。
她一瘸一拐跑了过去,右手刚伸手碰到玻璃,身后竟然又响起了漏气一般的呼吸声!
听,还有厉鬼鹰爪一般的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
“吱喇”
姜欢愉猛的转过身,厉鬼站在离她三米开外的窗口旁,像是玩弄老鼠的猫,就这么凝着她,黑色的舌尖从咧开嘴中伸出,贴着它没有皮肤露出筋肉的脸颊上滑下,如蛇尾一般左右摆动着,滴着粘稠的浊液!
逃不掉了!
迅速的左右张望了一秒,接下来,姜欢愉便干了件自认能保命的事儿。
她急忙蹲下,忍着疼痛手掌贴地,直接用左手手心的血,以最快速度画上了一幅太极图!
随后便慌忙跳进了圈儿内,有点画地为牢的意思,想着自己不出去,鬼怪也进不来,手心的血将红绳浸了个遍。
姜欢愉蹲在里面瑟瑟发抖,嘴里絮絮叨叨的不断重复着六字箴言。
她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到底有没有用,她不敢看,紧紧的闭上双眼缩成一团,窗外微弱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是那么的娇小而无助。
耳朵里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了,鼻息间又闻到了方才的那股焦腐腥气!
突然,她的脸上一凉!
一条湿冷的东西从自己的脸颊上滑过!
而后,残留下一道阴冷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慢慢滑入自己的下巴,一滴滴滴落在地面上!
“好香……的魂……”
厉鬼竟然用舌头舔了她!
惊惧的眼泪瞬间脱框而出,可她依旧不敢睁眼,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尖叫,只能死死的握住手腕的上的红绳不断的祈祷!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迎接她的,却是更加糟糕的境地!
手腕上的红绳,应声,断了!
姜欢愉手上的这根红绳,是她特地从圣水寺的住持手中求来的。叶大师见她可怜,心生了怜悯,便为她亲手编上了这根红绳,甚至还以佛前供台上的灯芯为引!
叶大师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血去浸染它,血过灯芯法力加持,虽可保命却也是众矢之的。
可眼前,别说法力加持,红绳竟然断开了!
姜欢愉猛然睁开眼查看右腕儿,空了!
而她左手的手心,正握着断裂开的红绳!断口像是被什么劲力使劲拉扯绷断开的,露出里面一节染上了自己鲜血的灯芯!
完了!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无限扩大,姜欢愉不由的将视线一点点往上望去,映入眼帘是一张没有一丝人皮的脸!
那张巨大的脸咧开嘴笑着,嘴角甚至已经延伸到了脸颊上,露出它尖利的牙齿,舌尖舔着嘴角,似乎在渴望着什么美味!
这张脸正与姜欢愉面对面,在眼前不足三十公分的地方!
喉头里的恐惧再也无法抑制!
尖叫划破了整个房间!
“你……很好吃啊……”
十三章 皇叔驾到
椅子上放着本《存在与时间》,摊开的书页被风轻轻翻乱。
桌上的茶盏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而室内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如同黑夜中的一点烛光终是被满楼的风吞没掉了般,叶大师那道微弱的气息,在黑暗中的远处彻底消散掉了。
或许这便是压断宁裴山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寒剑出鞘,虚空厉斩!
“呛!”
在姜欢愉极速收缩眼瞳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
金藤刻绘的清霜寒剑没有一丝声响,削铁如泥一般像戳进一块软绵的豆腐,剑尖笔直的插进水泥地面之中!
而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落着半截还在跳动的黑色长舌!
它的断口处冒起了轻烟,而另外半截断口正在恐怖的厉鬼獠牙之下,竟然被齐根斩断!
停滞了一瞬,黑色的血液从着舌根的断口喷出,溅了姜欢愉满满一脸!
“啊!”
眼前的画面太过人,她的心脏受不了一般,几乎停止了跳动,尖叫从口中惊恐而出!
姜欢愉身子后仰,连滚带爬的从厉鬼的跟前逃开,余光却见另一道白色的影入了眼帘!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挺拔,笔直。
白色的缎质长袖,同色的轻薄长裤。他的脚下,踩着一双灰色的拖鞋。
简单的衣着,像是才从被窝里出来的人,出门随意打了个酱油似的!
他是谁!?
这个疑问在姜欢愉心头挂起无数问号。
男子没有回头,他伸出左手,缓缓握过长剑的剑柄。
这个动作在姜欢愉的眼中,似乎被无限放慢了一般!
每根手指骨节分明,男子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碧绿的玉戒指。
男子非常厉害,伤让厉鬼吃疼的吼叫,它猛的站了起来!
整个身体的骨骼展开,背脊上也出现了许多异肢,灰白的死骨像是一节节吞噬的无数人体,充斥着它身体的每一分!
周身的黑色死气陡然暴增,黑色的浊液一般的皮肤在它身体表面蠕动,覆盖下面被灼烧骨肉,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在液体表面浮现!
它们哀嚎着,惊惧着,像是一个个无法逃脱禁锢的人类灵魂,成为厉鬼的养分,与它融为一体!
断裂的舌头被它收进口里,接着一节分叉的舌头再次吐出,像蜥蜴一般的信子,感受着空气中的气味!
“吃掉……死!”
一个声音在周围的空间响起,难听的声音像极了方才指甲划过玻璃的尖利!
厉鬼黑色的利爪随着表面不断蠕动的黏液,变的偌大。狠狠的砸在地面之上,溅起无数飞石碎粒!
尖利的指甲在地面划出数道白痕,抠翻水泥地面上的石板,朝着来人汹涌袭去!
脚下的地板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仿佛地震的前兆!随即窗户残破的玻璃一个个爆裂开来,炸的四周一片狼藉!
“小心!”姜欢愉急忙出声。
指尖微动,插入水泥地上的长剑被男子轻巧的提起。只见一道剑影浮动,他左手执剑朝着厉鬼的方向,虚空一斩!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这么轻轻的一挥!空气之中,似乎有一股气息流动,整个空间的视野徒然扭曲了一瞬,而后厉鬼整个庞大的身躯,竟然瞬间被撕裂成了数块残肢!
楼板仿佛承受不起厉鬼的方才暴走的力量,此时头顶的天花板啪啪作响,竟然开始龟裂,不断有着石板砸下。
烟尘四起,姜欢愉更是被眼前这变化的一切,吓的滞在了原地!
而眼前的男子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眼前将要倾塌的楼房,被他视为无物!
原形不保,甚至本体难以聚合!此时厉鬼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太过强大,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厉鬼瑟瑟发抖,再没有之前的张狂,空中满地的尸块哀求着,挣扎着。
“……不……”
而男子并没有理会,他手中的剑映着窗外的路灯,在满是灰尘的室内泛着一道迷迭般的光样,长剑在他手中利落的回了鞘。
厉鬼的残骸伴随着它的哀嚎在一阵颤抖中,尸块不消几秒便化为青烟,彻底消失在姜欢愉的眼前。
夏日的夜有些闷热的风灌入室内,整个室内像是重新找回了温度。
惊慌的眼泪在姜欢愉的脸颊上开始冰凉,空气中的烟尘呛得她几乎快要闭过气来。
男子转过身来,一步步来到她的跟前。
眼里已迷了沙的姜欢愉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右臂被一只手握住,隔着衣袖,温暖一点点浸了进来,触及她的皮肤。
手臂上的力量一紧,而后,姜欢愉整个身体再次一轻,待她转眼环顾,自己已经身在了鬼楼之外!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她身后轰鸣而起,还没来得及转头,暴起的巨大烟尘便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片刻后,灰头土脸的她一身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姜欢愉这才看清,刚才身处的三层老式小楼,已经变成了一片真正的废墟!
鬼楼塌了!
眼前的一切变化的太快,姜欢愉甚至开始怀疑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你,没事吧?”
这道问话极轻,却在嘈杂中分外清晰。声音很好听,如春风婉约,萦绕于耳。
这声音贴的很近,姜欢愉扭过头循声望去。
还是那身整洁的白衣,烟尘似乎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一丝污迹。那人低着头,看着自己这张狼狈的脸。眼神清冷,却有着一丝和缓的情绪,关怀的话语出了口,姜欢愉听的出里面的真心。
“你,没事吧?”
察觉到她的愣神,同样的话,男子再说了一次,好看的眉毛蹙在了一起,他的视线看向姜欢愉满是血迹的双手。
疼痛,委屈,以及劫后余生的后怕,各种情绪再次回归姜欢愉的大脑。
这一瞬间,眼泪决了堤,姜欢愉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颤抖的着身躯放肆的哭了起来。
她伸出右手一把拉着对方雪白的衣袖,死死不松!
她知道,眼前的人救了她,将她从厉鬼的口中拉了回来!
手心的血污了白色的袖口,她没有放手,而男子也只是怔了一瞬,便任由姜欢愉继续下去。
看着她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男子没有安慰,也没有挣开,任由她发泄心中的委屈与懦弱,他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那夜,在一片狼藉的废墟旁,是姜欢愉与宁裴山的初次相遇。
十四章 记忆的碎片
宁裴山拉着姜欢愉出了东郊,打车到了医院。
这医院算不得市里最好的,却还是排的上号,最主要的是因为那朵莲花标记在这里通用。
今天的事,宁裴山不想旁人知晓。
他救下的女人似乎缓过气来,沉默的坐在治疗室的病床上。一旁的医生正替她的脚踝处裹上伤药。
手臂上的伤有些深,医生替她冲洗掉伤口里面的碎玻璃渣,缝了两针。
手心虽然没伤到筋骨,却也被包扎上了。
有些严重的倒是没见血的脚踝,得仔细将养着。
总的来说,人还好好的,没少块肉,也没丢了哪魂哪魄,能闹得个一身轻伤,这个结果对于姜欢愉来说是万幸了。
这条命已经是捡回来的了,她没有什么不满的。
“我叫姜欢愉,刚才……”
女人的声音非常轻,顶着这张满是泪痕与灰尘混在一起的大花脸,宁裴山看的出她对自己放下的心防,虽然有一堆的问题在她的心里堆积,可她一个都没问。
一旁有医生与护士在场,姜欢愉抿了抿嘴,并没有将话说完。
“真的谢谢你……”
宁裴山心底的焦虑不安感,似乎随着眼前这女人的平安恢复了平静。而后思绪归了位,理智再一次告诉自己不要沾染这些麻烦。
“没事。”
谈不上谢字,其实宁裴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让自己心安,算起来,和女人本身无关,至少宁裴山是这么理解的。
姜欢愉的嘴角有些淤青,她似乎并不在意。方才的惊恐退却之后,又有什么东西令她开始不安起来。
顺着她飘忽的视线,宁裴山向门外望去。
门外,有一些鬼魂在走廊里徘徊,意识思维都没有太多归体,生魂对人体几乎起不到什么威胁,在医院这个地方,就没有所谓的“干净”。
这些游魂不知道何为危险,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个天师对他们来说是个恐怖的威胁,它们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四周。
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太太的鬼魂缓步走了进来,护士与医生都是见不到它的。
它穿过了姜欢愉的身体,来到治疗室桌旁一侧,在凳子上落了座,似乎在等着医生忙完这个病人,为它检查自己的身体。
这些离世不久的游魂用不了多久,便会消散或者转世,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阴厉。
姜欢愉身子一颤似乎还是受到了惊吓,急忙转开头不去看它。
今夜的事,让她有如惊弓之鸟。
既然安全了,宁裴山该离开了。方才救下她后,自己便该离去。
可不知怎的,宁裴山鬼使神差的将她送来了医院。若说担心,宁裴山只觉得占了一分,剩下九分是什么,他一时也没想明白。
“我便先走了。”
宁裴山说着转身,将手中的剑换了一只手提着,掏出左侧裤兜里的一枚虚拟游戏器挂在耳骨上。
他手上的凶器并未引来医生的侧目,仿佛早已习惯这些事情。
刀剑,枪伤,甚至更多诡异的东西,在他们面前被视为无物。
所以,宁裴山会来这里,那朵红莲能让他们闭口,嘴严的人才能活的长久。
方才劈空而来,宁裴山没有时间开车,此时只能联系一辆送自己回去。
破空穿越这事,虽然以他的修为能够做到,却是极为耗损元气的。
今夜那只邪煞并非什么阴厉,而是一只颇有道行的尸煞!
说句实话,如果宁裴山今日不及时赶到,这女人必死无疑!
既然已经做下了,宁裴山自然给自己找了理由,不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类的话,而是如此厉主不该存于世事,太过狠厉影响平衡,当诛!
虽然宁裴山已经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气息,设置过屏障以防煞气外泄,可尸煞的爆裂力量,还是将楼房整个震塌了。
鬼楼塌方了,后续的事自然是不少。
来医院前,宁裴山给言舟迎去了电话,他记得言舟迎的家族在军界有一定影响。处理这等事,陆渊的手段比不上他来的效用。
“别走!”
衣袖再次被姜欢愉拉住,宁裴山诧异的回眸,抬眼便见她渴望而哀求的眼神。
“别丢下我……”
这目光打在宁裴山心底,一时辨不清其中滋味。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为何宁裴山突然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极为熟悉的场景像是记忆的碎片般,一道画面一闪而过,而后便沉入脑海混沌之中,怎么也回忆不起。
沉默之后,宁裴山抬手捋了捋她有些杂乱的头发。
“好,我不走。”
宁裴山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承诺,只是很自然的便应下了。
适时,姜欢愉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匆忙放开了宁裴山的衣袖,在兜里一阵翻找,余光不经意的扫过一旁。
方才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老太太的灵魂,竟然又慢慢显出了身影!?
这什么情况?
姜欢愉不太确定,她愣住了!
这游魂像是一道投影中的光影,渐渐清晰到了半透明的实体一般诡异!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姜欢愉仿佛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拽住了宁裴山的衣袖!
宁裴山诧异看着她的动作,而后者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鬼……不见了?”
姜欢愉轻轻放开了宁裴山的衣袖,仿佛为了应证姜欢愉的话,老太太的游魂再次显现出身影!
似乎感应到姜欢愉的目光,老太太缓慢的转过头来,视线正好与姜欢愉对视上,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慢慢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它瞪大眼珠子,夸张的张开嘴,猛的朝姜欢愉扑了上来!
姜欢愉心中一紧,吓得低唤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后一躲,老太太的游魂竟然再次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扶住她的后背,防止她摔下床,姜欢愉转头便见宁裴山在眼前放大的脸庞,心脏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公子如玉世无双,大约便指的是这张脸吧,可姜欢愉并没有从这张脸上看到近乎人情的颜色,有的只是礼貌的关怀,连笑容都没有一丝,淡然而冷漠,瞬间让姜欢愉清醒过来。
电话铃停了又响,一旁的医生抬头看了相互愣神的两人一眼,并未提醒,甚至对两人的诡异话语充耳不闻。
“好了。不要沾水,一周后过来拆线。”
他们将东西收拾好,便离开了治疗室。
这时,姜欢愉才反应过来手中的电话还在不停震动。
低头一看,竟是晨妙的电话。
十五章 丢脸的晨妙
“老天!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有没有事?你是死是活怎么不跟老娘吱个声?你知不知道老娘还以为你死了!”
姜欢愉刚说了一句,晨妙便在那头边哭边吼了起来。
“我没事,这会在医院。放心,不严重,没什么伤。”
姜欢愉急忙安慰了两句,一时心里暖意满满的。
不要看晨妙大大咧咧的性格,却是个极度感性的人。
“你没摔伤就好。其他人也都没事吧?呃……别!你不用过来了,我真没事,就是脚扭了,我已经准备回家了。这两天估计不能过去帮你了……”
急急按住晨妙的暴脾气,安抚下她,姜欢愉终于挂掉了电话,这才松下一口气。心里不由一暖,不管晨妙是不是艺人,现在是不是走红,她对自己的关心从来都是发自真心。
姜欢愉抬眼便见刚才避开自己接电话的宁裴山跨进门,他的手指在耳骨上轻点,也正好收了线。
“医生说没什么别的事了,你走路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
*******
“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考虑旁的做什么!经纪公司会安排我的,你别担心我!你快回家好好休息,我搞定完这头就来看你!”
听到姜欢愉也安全了,晨妙这才放下心!
晨妙刚才真是担心死了,方才姜欢愉赶来救了自己。这才刚将自己推出窗户,姜欢愉竟然就在自己眼前突然腾空消失了!?
自己一惊这脚下高跟鞋哪能踩稳屋顶上的砖瓦,跌跌撞撞从上面滑到了地面,还好一身长衣长裤,不然得破一身的皮。
晨妙好不容易爬起身,这转头就想叫人进去救人,楼里竟然发生了爆炸,整栋楼都塌了!
这可把她吓的半死,国企厂区的红砖黑瓦的,地震都没震垮,现在三层直接变废墟,说没就没了!
这爆炸说来也奇怪,晨妙连一丝火光都没看见!
楼房塌了,现场可是鸡飞狗跳了。
不仅姜欢愉在里面,里面还埋了好些人,艺人中就有两个下落不明,方才救援队还拖出一具跟拍摄影师的尸体!
这次别说节目了还能不能录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死了人,砍掉是肯定的。往大了说整个节目组都得吃官司,这里怎么说也是军工厂车间。
自己的事,什么名誉影响那是后话,整个现场都被赶来的军方封锁了,甚至这次参与的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这些破事跟晨妙无关,她可管不了这么多,自己找了一圈都喊劈了嗓子,怎么也找不到姜欢愉!
问了一圈,谁都没看到她出来,甚至可以说没人看到她进去。
这可把晨妙吓惨了!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楼便塌了,姜欢愉还在里面喃!
晨妙大声呼唤姜欢愉的名字,甚至要想往废墟里冲,被救援人员嫌弃碍事直接挡了出来!
这里信号真他妈被狗吃了!
她着急上火的一遍一遍拨着电话,换了无数个地方好不容易终于接通了,找到了人,晨妙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
可这么一松懈,她胳膊疼腿也疼,全身好像都有淤青,妈的,不知道自己破相没有!
“我说,你电话也打完了,是不是该下来了!”
现场兵荒马乱,而此时的晨妙,正站在一辆军用越野的车顶挂掉电话……
而车旁,一位穿着训练服的年轻军官正抄着手,望着车顶上的晨妙。
晨妙没了刚才的气势,一时还有些尴尬,可死鸭子嘴硬般,她还是顺了一嘴。
“这里没信号能怪我!”
闻言,气极反笑的男子一脚踩在车轮上,仰望着上面的女人。
“所以你就跳我车顶盖上了?怎么,很荣耀啊?要不要跟你颁个奖啊!”
光着脚丫子,晨妙小心的一步步移动,方才上来时不觉得,现在她感觉每走一步全身都在疼。
忽略男子不爽的语气,晨妙的暴脾气混着委屈也一并上来了。
“踩个车怎么了!特殊时期特殊处理!为人民服务还这么多话!有这个猫尿时间,你还不去搬石头救人!”
晨妙还想说什么,结果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一屁股重重摔在车顶盖上!“咚”的一声闷响,将男子要说的话整个惊了回去!
看着晨妙疼的脸都变了形,五官皱到了一起,以及瞬间疼哗哗下流的眼泪。男子眉毛高低错落,神情难言犹如便秘。
半晌,他直接动手,一把将晨妙从引擎盖上揽过扛在肩上,转身放在车旁的地上。
“老子真他妈想把你这傻女人直接关起来!”
“你!……”
闻言,晨妙还想反驳一句,可刚直起腰,屁股疼的她直抽气。
“言少,现场已封锁,救援队人手不够已经调派一个连过来支援。现场有媒体到场了,出事的也大多是艺人。怕后面影响不好,厂区方希望您过去协助处理一下……”
一个士官过来请示,言一卿闻言随着来人一同离去,刚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指着晨妙道。
“去给我找两人,把这女人给我送出去,净他妈添乱……”
*******
依旧是陆渊亲自开车,宁裴山将姜欢愉送到了她出租屋的楼下。
“自己上去真没问题?”
姜欢愉一瘸一拐的下了车,看着他坐在后座偏头望向自己关切的询问,她急忙摇摇头,又道了一声谢。
看着男子转头吩咐司机离开,姜欢愉心中有一阵失落感。她往前移了一步,连忙问道。
“还不知道你名字?”
后者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女子提高了几分音量。
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主子竟然在犹豫,陆渊发动车子并没有起步,他看出主子似乎还有话说。
“宁裴山。”
这三个字出口,宁裴山有一丝后悔,自己本不该告诉她名字,甚至不该与她再有任何交集。
陆渊有些震惊主子的变化,他从倒后镜中,又看了车旁的女人一眼。
“我……谢谢。”
姜欢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抿了抿嘴,千言万语汇聚到一起也就只有这两个字。
看出她的窘迫,宁裴山嘴角挂上一丝温和的笑意。
“再见,姜欢愉。”
看着平稳驶离的黑色轿车,姜欢愉有一些落寞,她知道两个人大约不会再见了。
他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似常用的香水。
像沉香,还有雨后的翠竹,还夹杂些旁的,姜欢愉分辨不出,却很是特别。
宁裴山,很好听的名字。而他也记得自己的名字,或许明天他便忘记了。
祈求神灵应验了,她不该奢求更多了。
转身,她上了楼。
而车上的宁裴山,却陷入了沉思。
抽空还要去圣水寺拜会一下叶持坤,姜欢愉似乎与他有某些关联。
光看那道红绳的编法,甚至以佛前灯芯为引的手段,叶持坤便是上了心的。
更别说没了一魄的人还能如常人一般生活,叶持坤估计知道点什么。
“爷,您没事吧?”
陆渊看着宁裴山的神色凝重,他不由的多问了一句。
“没事,回吧。”
回过神来的宁裴山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关心些不必要的事了,既然尸煞已除,旁的不该多过问的。
想到尸煞,宁裴山不由的又担心了几分,日食将近,似乎世间的邪魅些更加活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