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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剑影全文阅读

作者:听风观云278     天道剑影txt下载     天道剑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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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峨眉山下

    一、峨眉山下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峨眉山灵山奇峰,秀甲天下,山上名胜古迹俯拾即是,主峰为万佛顶,高耸入云,最为险峻,亘古以来,罕有人至。

    是时天空中彤云密布,雪花纷扬,万籁俱寂,正是奇寒天气,遑论人迹,即令飞鸟走兽,亦似绝了踪影。

    当此暮雪纷扬、朔风凛冽之际,猛然间山巅传来一声长啸,声若龙吟,啸声划破天地间的死寂,一时山鸣谷应,四野皆惊,亦惊飞了藏于雪林深处的群鸟,扑楞楞的四散飞舞开来。

    但见一条灰影自峰顶横空而起,翩若惊鸿一般,弹向一只飞鸟,空中盘旋回翔,再一个翻转,倏忽间飘落在峰巅一处突起的雪峦上。

    漫天的飞雪兀自飘洒不止,暮色沉沉,雪影如幕,那灰影徐徐转过身来,竟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灰袍少年,而他右手高擎着一只玄色大鸟,却是只凶猛异常的苍鹰!

    那少年扬了扬头,剑眉一轩,双目瞪视着那苍鹰,凶霸霸的道:“这次你们几个,就数你飞得最慢,看样子今天非要拿你做下酒菜不可了!”

    那苍鹰顿时缩了缩了头,似甚惊恐。

    那少年哈哈大笑,鼻子一耸,做个鬼脸,得意的道:“知道怕了吧!哈哈。你放心,我在峨眉山顶呆了八年,几时真的吃过你们啊,真是胆小鬼!去吧!”五指张开,微微一扬,放飞了苍鹰。

    只见那苍鹰振翼疾起,冲向天空,绕着少年头顶盘旋一周,方才遁入漠漠雪林之中,鸿飞冥冥,终不可见。那少年呆望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浩然长叹!

    “你叹什么气?”不知何时,那少年身后已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人。

    那少年一惊非小,霍地转身,只见一个蓑衣竹笠的灰色身影悄立在一块尖石上,面容却给竹笠遮住,无法看清。

    那少年突然又是一声震动长空的清啸,在惊鸟四散、朔雪狂舞之际,猛地一跃而起,猱身扑上,双掌翻飞,暴风骤雨般向蓑衣人攻去!

    掌影如电,掌声如雷,势挟凌厉劲风,竟是天地间难得一睹的绝妙掌法!

    每一掌都是神鬼难敌的险恶家数,招中藏套,套中含式,变化多端,层出不穷,有的攻面门,有的袭胸口,有的直拍眉心,有的斜斩项颈,更有的反切后背!

    弹指之间,那少年竟一口气连攻了八八六十四掌!

    而那蓑衣人始终是好整以暇的见招拆招,步转身移,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杀身之厄。

    眼见那少年六十四掌堪堪打完,蓑衣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这套‘万佛掌’你倒学得不慢。再试试你的‘云霄飘一羽’轻功进境如何!”

    蓦地里双臂一振,拔身而起,在半空中猛地一个转折,一扑一翻,径自疾往峰底笔直堕下!

    那少年更不迟疑,双腿一挺,如影随形般倒窜出去,头下脚上,横空翻飞,便似鹰隼一般振翅扑向峰下!

    漫天飞雪愈来愈密,峨嵋群山之际,但见两道灰蒙蒙的人影倏忽闪动,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衔尾掠过亘古生长的参天古木,掠过山势险绝的深幽隘谷,掠过如帘飞瀑和浩渺云海,当真有如“御风而行”一般。

    刹时之间,两条人影飘然落在舍身崖畔,蓑衣人霍地止步回身。那少年也即顿住身形,道:“你停下做甚?”坡陡雪滑,眼前凭临万丈深谷,二人势若飘风之际,竟是说停立停,斗然住足,静如磐石一般,更无半分移动。

    此刻这二人并肩万仞险峰,俯视八荒,任凭风雪扑面,凝立不动,大有天地悠悠,舍我其谁之概!

    过了片刻,蓑衣人微微点头,喟然道:“好小子,你的轻功也快赶上我了!”

    那少年嘻嘻一笑,道:“这八年来在你这个世外高人指点下,我焉能不学得一身好本领!”

    蓑衣人哼了一声,道:“以你的内功根基,若想称霸江湖,不过是探囊取物,等闲事耳!只是尚无临敌经验,假以时日,天下只怕极少有你的对手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小子,若然真的天下无敌,你将如何自处?”

    那少年剑眉微皱,沉吟道:“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您老人家常说武道即人道,道法自然,弟子懒散惯了,实不想天下无敌,更无意称霸江湖!”

    蓑衣人点了点头,背转身来,极目眺望,但见峨眉诸峰一片苍茫,默然半晌,唏嘘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能有此胸怀,不愧为秦宾王的儿子!不错,一个人即便真的到了巅峰,却又如何?好了,你下山去吧!”

    那少年眼睛一亮,又惊又喜,颤声道:“师父,您的意思我可以回中原了?”

    蓑衣人淡淡的道:“我说过,不许你叫我师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弟!”

    那少年一愣,踌躇道:“八年来您老人家教我功夫,却始终不让我见你的真面目,也不让我喊你师父,这,这是为甚么?”

    蓑衣人喟然长叹,缓缓的道:“你十四岁那年,你爹把你交给了我,你从中原万里迢迢辗转来到蜀地,屈指算来,转眼已经八年了。”顿了一顿,又道:“秦川,你的悟性很高,已尽得老夫真传,尤其是大悲玄功和万佛掌法更比我预料中进步神速,真不枉我教你一场。你猜的不错,你可以下山回大风堡了!”

    那少年秦川心花怒放,喜不自胜,猛地跃起,跳到一株雪松之上,连翻了七八个筋斗,拍手大笑道:“太好了,终于可以见到爹娘、哥哥、师兄他们啦!”

    蓑衣人哼了一声,说道:“你爹乃是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的大人物,他晚年苦心孤诣独创的‘云龙九式’剑法可谓独步天下,偏偏至今没有得意传人,以你的资质,或能一试。”

    秦川伸了伸舌头,笑道:“我爹他老人家的剑法难学得紧,连大哥和二哥都学不来,我恐怕更加不成。”

    蓑衣人哼道:“你爹是武学奇材,偏偏他的门人子弟之中没有一个能尽得他的真传,真是可惜。秦川,我答应过你爹,等你艺成即可下山,明日一早你便自行收拾下山去吧!”

    话声甫歇,灰影晃处,已远在百丈之外!

    秦川一怔,提气叫道:“师父,喂,你别走!”想起八年来蓑衣人的教诲,一旦别离,心中顿感恋恋不舍。

    此时天近黄昏,大雪将峨眉山堆成银妆素裹一般,群峰暮雪之中遥遥传来蓑衣人苍老的声音道:“好徒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有缘还会再见。听说你老子要给你讨个老婆,说不定你成亲的时候我会去‘大风堡’喝喜酒呢,哈哈!”笑声未毕,奄然不复可见。

    秦川独立舍身崖畔,脑海中想起八年前一个春夜,父亲忽然把自己叫到书房,只见书房中大马金刀的端坐着一名蓑衣竹笠的老者,父亲向那老者道:“他便是老四,名叫秦川,老兄为何独独选中他?”

    那老者蓑衣人道:“佛曰,不可说,横竖便是他了!”父亲喝道:“川儿,还不跪拜师父!”蓑衣人急忙阻住秦川下跪,向他父亲道:“宾王兄,我的脾气你不知道吗,让不让他叫我师父,须要看他以后的造化。”

    他父亲道:“川儿,待会别过你娘,你就跟师父去吧!”未等秦川应声,蓑衣人不耐烦的一摆手,哼道:“宾王兄,亏你也是豪杰之士,怎么做事婆婆妈妈,效那儿女之态,老子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这就去也!”

    秦川未及向父母辞行,但觉右胁一紧,随即身子一轻,已被蓑衣人提上屋顶,只几个起落,莫明其妙的离开家门,腾云驾雾般扬长而去。

    思忆及此,长长叹了口气,展开绝顶轻功,身形疾如飘风,不到一盏茶功夫,即到得山巅的一处石洞外。他望了望洞口处烹煮饭食的行灶和锅子,又叹了口气,迈步入内。原来那石洞便是他这八年来的栖身之所,洞内陈设甚是简陋,除了一桌一凳,一张石床和破铺盖卷之外,四壁萧然。

    这一夜翻来覆去,想起八年来蓑衣人的悉心教导,思如潮涌,难以安睡,忖道:“师父虽然性格怪僻,却对我毫无保留,而且今日终于喊我一声‘徒弟’了。我虽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但以他的本领定是一位极有名望的绝世高人,料来爹爹定然知道他的名号,待我回到中原问爹爹,自然知晓。”

    翌日一早醒来,忽见枕边多了一个包裹,包裹上横着一柄青锋剑,打开包看时,里面两套衣衫,几本读得发黄的诗书,还有四锭金元宝及一些散碎银两。只见一张纸条上写着两行字:“江湖凶险,路上小心。切记武学之道,永无止境,真正的高手,务必容纳百川,道法自然!”

    秦川见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来送行,感念师恩之余,更对其出神入化的绝顶轻功叹服不已。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秦川展开轻功提纵术,如飞般下了险峰,迈开大步,在崎岖山道上负剑独行。他奔一阵,行一阵,当真似猛虎下山一般。

    过了半山,但见越往山下积雪越少。原来世人皆谓峨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其时时令虽则刚过秋分,山顶白雪皑皑,山腰而下,却是一派葱葱郁郁,另有一番景象。

    午牌时分,已能见到零星的木棚,他知是山间猎户所搭。不久遇到当地樵夫猎户,问明道路,口中哼着小曲,信步下山。

    他来峨眉山已八年之久,蓑衣人律徒甚严,从未令他下过山,是以他始终独居绝峦幽洞之内,啸傲荒林云海之间,俨然野人一般,极少见到外人。即令蓑衣人本人,也往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甚少回山,每传他一套功夫,便即杳如黄鹤,数日或数月方归,只留他一人独自苦修。

    此次临别前与蓑衣人的师徒会面,相隔上次亦已三月有余。

    秦川乍见山下风光,心情奇佳,他少年心性,不免大呼小叫,手舞足蹈,至于本地土著的川音能否全然听懂,却是不在话下了。

    一路上游山玩水,迤逦向东南而行。过了数日,山势渐缓,人烟渐聚。沿途所遇山民多以白布缠头,他八年前入蜀时曾听得蓑衣人说过,知是当地习俗,乃百姓为后汉三国蜀相诸葛亮服丧的遗风。

    他白日翻山越岭,晚上照例在山间野宿,这八年来一直离群索居,箪食瓢饮,却也习以为常。

    这日正午,刚越过一处山头,远远望见前方石径旁的树林中斜斜挑出一个酒招子,跳上树顶放眼眺望时,果然是个酒肆,大喜之下,当即一口气奔近,捡了个靠窗的座头。那酒肆掌柜是个年约四旬的佝偻汉子,正在料理酒水,秦川叫道:“掌柜的,店里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那掌柜见他蓬头垢面,须发如草,活脱一个野人,笑道:“听客官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秦川点头道:“在下是徐州府人氏,打尖后我还要往老家赶路呢。”

    那掌柜尚未答话,门外忽然闯进三人,当先之人大声说道:“格老子的,徐州到峨眉山可差好几千里路呢,小哥一个人可咋个走哟!”三人捡了秦川邻座坐下,吩咐掌柜上酒上菜。

    那掌柜见到三人,脸色微变,当即撇下秦川,急急到厨房取了酒菜来,又急急回到厨房,不再出来。

    秦川闻声望去,瞥见那三人一高两矮,年纪均在四十岁上下,都是穿着一色米黄色的粗布麻衣,腰佩兵器,各人背后斜挂着一个圆滚滚的西瓜大小的黑布包。先前说话之人是个矮胖汉子,向秦川呲牙一笑,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秦川回以一笑,却见另外二人都是一脸横肉,相貌丑陋,神情凶狠,不禁心头一紧,不敢再看,低头吃喝。

    那三人叫了酒菜,便即旁若无人的大嚼大饮起来。那矮胖汉子看秦川神情似是怕了自己,便嘿嘿一笑,不再理他。

    吃喝之间来了两拨客人,正欲跨进酒肆,忽然见到那三名凶神恶煞的黄衣人,纷纷掉头便走,那掌柜也不敢支应。

    秦川见此情形,猜想多半遇上了歹人。他是武林世家出身,幼承庭训,知道江湖险恶,禁忌颇多,心里暗自戒备。待得酒足饭饱,暗中从包裹中摸了一锭碎银,站起身来,向屋内道:“掌柜的,结账!”

    那掌柜颤颤兢兢的出来,道:“承惠,三钱银子。”竟不敢望那三人一眼。

    秦川将银子放在那掌柜手中,道:“不用找了。”当即取了包裹和长剑,拔步而去。

    一口气奔出七八里山道,来到一处三叉路口,发现那三人并未追来,这才徐徐吐了口长气,心中嘀咕:“这三个黄衣人不知是什么路道,好生凶横,幸亏没有为难我,真是虚惊一场。二哥和徐师兄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只怕不是这些江湖豪客的对手。”

    他呆呆出神,过得半晌,只听得西边山道上铃声叮当,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劳驾,请问这位大哥可曾见过三个穿黄衣服的人经过?”

    秦川定了定神,循声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身穿藏家服装的少女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停在他面前,一双明亮异常的大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神情甚是急切。

    秦川见那藏人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颜秀美绝伦,体态婀娜多姿,腰插一柄康巴藏刀,娇艳之中透出一股英气,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动,怔怔的瞧着她脸,竟尔忘了回答。

    那藏人少女粉脸一红,微生嗔意,便在此时,但听得唏律律一声长嘶,又一匹黑马急驰而前,马上乘者大声道:“喂,问你话呢?”说的虽是汉语,声调却甚是生涩,似乎是初学。

    秦川这才惊觉,随即想起这么失态的瞧着人家大姑娘甚是无礼,脸上也是一红,暗叫:“惭愧!”不自觉地侧身让开了道。

    后来的马上乘者也是一身藏袍,头戴藏帽,腰间也插着一柄康巴藏刀,却是一位身材魁梧、面目黝黑的英武少年,他下巴微扬,向秦川道:“喂,你到底有没有见到那三个人啊?”

    秦川点头道:“我是曾见过三个穿黄衣服的人,一个高个子,两个矮个子,却不知是否你们要找的人。”当下仔细说了上山的路径。

    那藏人少年眼睛一亮,翻身下马,却又扑通一声险些跌倒,他轻轻哼了一声,咬紧牙关,神情十分痛楚。

    那藏人少女忙翻身下马,扶住了他手臂,脸现关切之色,道:“哥哥,你左腿的伤太重,别乱动了,先坐下歇息一会。”那藏人少年用力推开了她,强忍痛楚,咬牙道:“别管我的伤,咱们从大雪山一路追这三个恶贼,现在佛祖保佑终于找到他们,别让他们再逃脱,还不快追!”

    那藏人少女从二人坐骑上取出行包,负在身上,望了秦川一眼,道:“山路险阻,这两匹马是不能再骑了,不如送给他吧。”那藏人少年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藏语。

    那藏人少女也用藏语低低回应了两句,向秦川道:“多谢你的指路,这两匹马就送给你吧。”

    秦川忙不住摇手,道:“姑娘太客气了,这两匹都是宝马良驹,我不能要!不如你们将马藏在树林里,等你们回来时再……”

    那藏人少女凄然道:“不用了,反正我们也没打算活着回来的!”

    秦川吃了一惊,问道:“这,这是何故?”

    那藏人少年不待妹妹回答,叫道:“卓玛,跟这不相干之人说这些做甚,迟则生变,我们快走吧!”那藏人少女似是对坐骑甚是依恋,扶着她哥哥的手臂,缓缓上山,兀自频频回头。

    秦川望着这兄妹二人渐行渐远,心想不知他们跟那三个凶神恶煞有何仇恨,竟至从藏边一路追了来,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

    他眼睁睁的瞧着二人身影被山岩遮挡,突然间胸口一热,动了侠义心肠,右手一按剑柄,发足往山上奔去。

    他施展上乘轻功攀援上山,刚行至半路,便已听得山林间激烈打斗之声。循声奔去,却见前边山坡上松柏之间四个人分作两对,正在殊死厮杀。

    只见那藏人少年虽是一瘸一拐,手中的藏刀却舞动得密不透风,出手竟是凶悍之极。与他对敌的恰是那三名黄衣人中的高个子,他的兵器是一把铁尺子。

    武学中有云:“一寸短,一寸险”,这二人刀来尺往,短兵相接,斗得难解难分。

    而另一对殊死相搏的却是那藏人少女与那个先前向秦川呲牙的矮胖汉子。那藏人少女使的是一根银白色的长索,她举手投足之间,却也十分的轻灵迅捷。只是那矮胖汉子的流星锤舞动的上下翻飞,呼呼生风,劲道逼人,那少女窜高伏低,却近不了他身子。

    秦川游目四顾,心里微觉奇怪:“另外一个黄衣人怎地不见了?”

    忽听那矮胖汉子嘻嘻笑道:“先人板板的,你这丫头号称藏边最美的格桑花,果然生得标致,只不过是一朵带刺玫瑰,我老童可吃不消啦!”此人满口蜀地土话,神态甚是猥亵。

    那藏人少女又急又怒,长索疾挥,斜斜抖了个鞭花,一招“拨云见日”穿过矮胖汉子的流星锤,只听“啪”得一记脆响,矮胖汉子右侧额头登时挨了一下,鲜血流了出来。

    那矮胖汉子痛彻心肺,恼羞成怒,叫道:“臭丫头,别以为老子只顾着怜香惜玉不肯伤你,现在就让你晓得老子的厉害!”流星锤霍地一高一低交换飞舞,一招“双星划空”分取藏人少女面门、胸前两处要害,出手狠辣已极。

    那藏人少女急忙侧身闪展,躲开这记杀招,不料那双锤早已空中交击,只听“咚咚”两响,一锤中途改变方向,斜刺里飞向少女躲闪方位,径向她左太阳穴撞去!

    那藏人少女其时已被逼入死角,无从闪避,心底一寒,暗道:“我命休矣!”闭目待毙。

    那矮胖汉子使出这招杀手锏后立时心生悔意:“这么个绝色娇娃,就这样毁了,可惜可惜!”却已收手不及。

    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间灰影一闪,但听“铛”的一声巨响,流星锤倏忽变了方向,竟尔破空飞出数丈开外,远远落在山岩草丛之中。

    那矮胖汉子大惊之下,纵身急退,只见那藏人少女身前已多了一人,手提长剑,却是那不久前在同一酒肆遇见的灰衣少年秦川。

    那矮胖汉子见他单凭一柄长剑便即撞飞自己的流星锤,不胜惊骇,道:“是,是你这小子!”

    秦川适才飞身挥剑,不期轻松见功,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原来师父教的武功这么厉害!”向那矮胖汉子道:“不错,是我。我不准你伤害这位姑娘!”

    便在此际,只听一声惨呼,那高个子心口被那藏人少年插了一刀,一个踉跄,跌坐地上。那藏人少年上前手起刀落,将他人头斩下。

    原来那高个子陡见秦川一招击退那矮胖汉子,不胜骇异,一个疏神,立时被那藏人少年逮到破绽,一举取了他性命。

    秦川大吃一惊,道:“你,你为何要杀他?”忽听那藏人少女惊声叫道:“小心毒烟!”正疑惑间,忽觉眼前青烟飘忽,鼻管中钻入一阵甜香,只闻得两下,立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就此不省人事。

    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秦川渐渐醒来,只觉自己睡在一张板床之上,目光所及,却是置身于一间较小的木屋之中,日光从窗外映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他一个翻身想要坐起,却觉浑身软绵绵的似无半点力气,挣扎几下,竟起不了身。

    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高声大呼:“喂,有人吗,谁来帮帮我?”

    只听木门声响,一个苗条的身影走了近来,正是那藏人少女。她双手捧着个木碗,放在秦川床头案上。说道:“终于醒过来了!你这一觉可睡了五天五夜啊。”

    秦川急问:“这是在哪里,我怎么动不了了?”

    那藏人少女嫣然一笑,道:“这是在峨眉山下的一个猎户家里,你中的是那姓童的坏人施放的‘阿修罗’迷烟之毒,快喝下我为你熬的药,过些时日便会慢慢复原了。”轻轻扶他坐起,喂他将那木碗中的汤药喝了。

    秦川斜靠在那藏人少女竖好的枕头上,说道:“多谢姑娘。对了,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哥哥呢?他的腿伤好了没有?”那藏人少女抿嘴一笑,道:“你这人呀真是急性子,偏偏又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这才中了迷烟之毒。”当下将那天的情形说了。

    原来当日她兄妹按照秦川的指引,却只见到三个黄衣人中的二人,另一人已先行离去。若非如此,恐怕以她兄妹之力未必能斗得过那三人联手。

    那矮胖汉子突然施放阿修罗毒烟迷倒秦川时,被他哥哥奋力掷出的藏刀击中后心毙命。

    那阿修罗烟乃藏边独有的罕见毒药,她兄妹因熟识此药毒性,及时屏住呼吸,并未中毒。

    她兄妹二人扶着不省人事的秦川回转山下,投到山中一个姓张的猎户家里。

    她的哥哥体魄健壮,加上自身带的藏药极具功效,休养三日后便即腿伤痊愈,行动如常。他生性好动,不喜闲居,这两日便自制了弓箭,吵着那猎户一起去上山打猎去,只留下她妹妹来照顾秦川。

    秦川只听得心惊肉跳,怔了良晌,长长舒了口气,道:“好险,幸亏你们没有被那阿修罗烟毒到。”

    那藏人少女明眸一转,微笑道:“说起来应该是我多谢谢你才是。”双手合十,庄容道:“若非你仗义出手相救,卓玛的小命早就没了,请接受我的谢意。”当下依藏家礼节取出一条洁白的哈达,轻轻系在秦川的颈上,悠悠的道:“你现下不能动,依我们藏人的礼仪,你应该躬下腰伸出双手接住的。”

    秦川脸上一红,忙道:“路剑不平,拔刀相助,区区小事何劳姑娘挂怀。倒是在下身不能动,显得有些失礼了。万望姑娘勿以为怪。”

    那藏人少女黛眉微蹙,道:“救命之恩,岂是小事。”忽又粲然道:“你们汉人的礼节啊,真是罗嗦得紧。”

    秦川见她容颜俏丽,风姿灵秀,轻颦浅笑之际,更是充满了天然秀雅,浑似姑射仙子临凡,不可逼视,一时只觉宛在梦中,真不知今夕何夕?

    那藏人少女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呆呆发怔,噗哧一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我还不知道你叫甚么名字呢?”

    秦川讪讪的报了姓名,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那藏人少女道:“你的记性真差,我适才不是说了吗,我叫卓玛,我哥哥叫多吉,我们兄妹都是藏人。”忽然眼圈一红,泫然欲泣,道:“我们全家都被那些恶人害死了,只剩下哥哥和我了。”说到伤心之处,不禁嘤嘤哭了起来。

    秦川心中甚感凄惨,说道:“卓玛姑娘,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卓玛点了点头,微一沉吟,拭去眼泪,娓娓道来:“我和家人住在大雪山下,我爹爹是藏家一个部落的首领。我们那里的人都崇信佛法,有很多很多的寺庙。我们经常去寺庙转经,听活佛和喇嘛讲经说法。”

    “一个月前的一天,哥哥照例带着我到易先生家里学习武艺。易先生是个五十多岁的汉人智者,曾经救过我爹爹的性命,他们俩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我爹爹礼聘易先生做我们兄妹的师父,我们的汉语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易先生也是大雪山上为数不多的汉人,很多藏人都喜欢他,其他的大都是来往川藏两地的客商。”

    “但是那一天,我们下了马进入易先生独居的小院时,便发现门窗尽毁,室内桌椅翻倒,箱笼抽屉尽皆一团狼藉,地上还有血迹,像是被人洗劫过一般,显然易先生出了事。”

    “于是我们四处寻找易先生的下落。有个放牧的老人告诉我们,曾经看到有十几个‘黑鹰峡’的盗匪领着几个着黄衣服的汉人,见人就杀,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遇到易先生。”

    “那黑鹰峡是川藏一带最可怕、最凶残的强盗团伙,他们的首领叫‘满天云’,是我们藏人中做坏事最多的悍匪,干过不少打家劫舍、**掳掠的不法勾当。我爹爹曾经多次派人围剿,但是黑鹰峡的群盗都狡猾得紧,每到形势不妙时,就远遁到汉地或其他地方去了,始终未能根除。”

    “哥哥和我便急忙回家去禀报爹爹,谁知我们还没到家,远远便发现我家火焰四起,近前时只见家里的男女老少,尽遭屠戮,无一人幸免。”她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秦川只听得义愤填膺,道:“这些坏蛋胆敢杀人放火,实在无法无天,卓玛姑娘,原来你爹爹就这样遇害,这三个黄衣人都有份作恶,难怪你兄妹会一路追来复仇了。”

    卓玛轻轻摇头,凄然道:“当时我爹爹不在家中,尚未遇害。哥哥和我哭喊了半天,但因火势太大,不能靠近。”

    “其时忽然有一个喇嘛跑了过来,冲我哥哥喊道:‘多吉少爷,大人和香根活佛他们在萨玛寺召开剿匪大会时突然被一群强盗袭击,强盗杀了不少喇嘛。你们快去看看!’”

    “哥哥和我听说爹爹未死,便急忙快马加鞭向萨玛寺奔去。但到了萨玛寺,才发现寺内到处都是喇嘛尸首。我们奔到大殿内,发现爹爹和香根活佛他们都已罹难,而且都不见了头颅。”

    “据幸存的喇嘛说,这些都是满天云的手下干的。但这一次真正杀死我爹爹和香根活佛的却是几个穿黄衣服的汉人,因为他们的武功极高,喇嘛中的高手和我爹衙门中的高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有人望见盗党行凶后往东南方向逃去,我们兄妹便带着几个闻讯赶来帮忙的衙役骑马追去。盗党怕我们大队人马追上,便专挑荒无人烟的地方逃窜。”

    “我们追了半日,来到一处山头,忽然被七个黄衣人拦住了去路。他们的武功果然很高,出手毒辣,连杀了几个衙役,其中一人还用钩连枪刺伤了我哥哥的左腿,甚至还要再伤害哥哥和我。”

    “眼见我们凶多吉少,忽听半空中一声大喝,人影一闪,扑向刺伤我哥的那个黄衣人。那黄衣人想用钩连枪刺向那人影,却被那人影凌空一剑刺入喉咙,死于非命。”

    “原来那人影便是我师父易先生,他一出手便连杀了三个黄衣人。其他人见他这么厉害,发一声喊,便四散逃了。”

    秦川听到这里,叹道:“你师父的武功果真了得,但不知他为何这么晚才出现。可惜,他若能早些赶到,你的家人和那些喇嘛便不会死得这么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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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藏边恩仇

    二、藏边恩仇

    卓玛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向秦川溜了一溜,点头道:“其实当时我们也是这般想的。”轻轻吁了口气,接着道:“岂知易先生救了我们之后,突然身体一颤,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脸上全是一层黑气。”

    秦川奇道:“那是为何?”

    卓玛道:“易先生当时胸口已受了重伤,而且后脑际也中了剧毒,他是拼了一口真气来救我们的。”

    “易先生昏迷前说了原委。其实当日他在家里等候我兄妹练功时,突然被两个黄衣人围攻,一场恶斗之下,双方两败俱伤。”

    “原来那些黄衣人都是川陕一带**‘黄蜂帮’的强人。‘黄蜂帮’中最为厉害的便是他们帮主‘飞天蜂’仇天峰、‘遁地蜂’仇地峰两兄弟。据易先生说,这‘汉中双蜂’是他的死敌,尤擅长以‘蜂尾针’暗器伤人于无形,中者立毙。而易先生之所以离开故乡隐居藏边,原来便是为了避仇来着!”

    秦川听到这儿,叹道:“这位易先生为了避仇隐居在大雪山,想不到还是给冤家对头找到。卓玛姑娘,后来如何?”

    卓玛眸子中闪耀着仇恨的光芒,缓缓道:“据易先生说,他六年前来大雪山觅地结庐,本意明哲保身,与世无争。后因敬服我爹爹是位保境安民、为民除害的藏人官员,得罪过不少豪强盗贼,恐为奸人所害,才暗地里协助我爹爹的。”

    “易先生其实暗中救过我爹爹多次,我们却大多都浑然不知。但这次‘满天云’为了对付我爹爹,竟然远赴汉中请出了易先生的死对头,黄蜂帮的帮主‘汉中双蜂’来。那七个黄衣汉人都是双蜂嫡传的得意弟子,武功都很高。他们兵分三路,结果我们全家和香根活佛、萨玛寺很多喇嘛都遭了毒手。易先生最终也跟双蜂斗得两败俱伤,双蜂负伤离去,易先生来救了我们兄妹。”

    “哥哥和我将易先生扶到一个山洞里,给他服了伤药,但他除了伤外还中了蜂毒,已不能再动,有时还发高烧,后来便不省人事了。当时哥哥看天色不早,那些帮忙的衙役也死的死,伤的伤,便打发没受伤的将死伤者先抬回去了。”

    “我们兄妹二人生了火看护易先生。想起家人被害,元凶未除,我们在山洞内都难以安寝。”

    “夜半时分,忽听得远处一群杂沓的马蹄声响,惊得我们拴在山洞外的坐骑嘶鸣起来。我们跑出去眺望,远远望见一群骑着马的强盗手执火把兵器奔驰而来,仔细看时,是那四个黄衣汉人和黑鹰峡的盗党,朝山洞方向扑了过来。哥哥和我怕他们再对易先生不利,便和他们打了起来。”

    “哥哥和我伤了几个黑鹰峡的盗党。突听一个黄衣人叫道:‘听师父说易风扬中了毒,咱们先杀了他为师兄弟们报仇!’另三人挥动兵器,四人便欲冲进山洞,袭击易先生。”

    “我心里一急,便想冲过去,却见当先进洞之人一声惨叫,已被长剑贯胸,血溅当场。只见易先生颤巍巍的站在洞口,向另外三名黄衣人扑将过去。”

    “那三人又惊又怕,不住后退,但见易先生往前走了几步,托地扑倒在地,已经无法爬起。原来这次他是拼了最后一口真气,毒发不治。那三人便又……便又砍下了易先生的头颅。那个矮胖恶人道:‘两位师兄,姓易的脑袋归我童进了,咱们三个每人一个怎样?’那高个子从那个死掉的同伴尸体上解下一个包裹负在背后,说道:‘师父说了,这个藏人大官、香根活佛和易风扬的脑袋每个都值五千两黄金呢,现在咱们已经一人一个,还呆在这鬼地方做甚,快回汉中去吧!’

    “原来我爹爹和香根活佛的人头都在他们背负的黑布包里。他们以为说的是汉话,我们藏人听不懂。却不知我兄妹早已听得明明白白。”

    “哥哥和我拼命杀了几个黑鹰峡的盗党,却见那三人已逃得远了。黑鹰峡的盗党都不懂汉语,还在纠缠我们。哥哥大声道:‘你们的汉人同党都跑掉了,你们还要不要狗命!’”

    “余下几个盗党这才感到大势不妙,仓皇而逃,口里还不住咒骂汉人不讲义气,背弃盟约。”

    “我便要去追那三个汉人,哥哥说:‘妹妹,你回去召集人马,设法为全家和香根活佛报仇。我去追杀他们,把包裹抢回来!’我说:‘不行,哥哥,我现在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那三个汉人武功实在太高,还有他们的师父‘汉中双蜂’虽然负伤,也不能轻视,此去凶险万分,我们兄妹必须一起去!’”

    “哥哥见我报仇之念甚坚,心知拗不过我,便只好应允了。我们从死去的盗匪尸体上搜了干粮和水等物事,便一路往东追去。直到那日遇到了你,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川直听得义愤填膺,扼腕抵掌,咬牙道:“这帮人也太灭绝人性了!”

    卓玛拭着眼泪道:“那天你遇到的便是这三个坏人,现在还剩下一个了。不过听说害死易先生的恶贼是黄蜂帮的两名帮主,我们纵然武功不济,也要拼死为易先生报仇!”

    秦川心念一动,道:“卓玛姑娘,你说那三个黄衣人身上的包裹里是令尊他们的头颅吗?”

    卓玛点了点头,黯然道:“现在香根活佛和易先生的都已找回了,只剩下我爹爹的,我一定要追回来!”

    秦川见她一张雪白的脸蛋上充满了坚毅的神色,想起她的不幸遭遇,更觉得她楚楚可怜,不由得胸口热血上涌,道:“卓玛姑娘,等我的毒解了,我一定帮你找回你爹的头颅的!”

    卓玛明眸一亮,流露出喜悦的光彩,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叹道:“这些事跟你无关,又凶险之极,你又何必多事?”

    秦川一呆,想要再说什么,但见她神情忽转凝重,便讪讪的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静默了一会,卓玛忽道:“对了,你几天没吃东西,该饿了吧。”转身出门,不一会儿端了食物来,道:“我来喂你吧。”扶他坐直,取出一小木勺子道:“这是那位猎户大哥厨房里的食具,你们汉人全用这个进食吧?”喂他喝了几口香喷喷的热茶。

    秦川又吃了两口食物,只觉这食物似是炒面一般,入口甚香,忍不住道:“卓玛姑娘,你让我吃的喝的东西叫什么名字啊,我以前从未尝过。”

    卓玛抿嘴一笑,道:“你喝的是酥油茶,吃的是糌粑,都是我们藏民最常食用的东西。”秦川急急的道:“真好吃,我还要!”卓玛见他一副猴急的馋样,不禁格的一声笑了起来。

    秦川见她笑得花枝乱颤,说不出的明媚秀美,心想:“她正值无忧无虑的如花年华,偏偏遭受灭门惨事,怎生令她天天这样开心才好?”当下更加夸张得边吃喝边问她藏民的风物习俗。

    卓玛便不自觉的跟他说起藏人的青稞酒、酥油荼及糌粑,还有藏袍、藏帽和“松巴拉木”花靴,以及藏家的种种人情风物。

    秦川初时只想逗她开心,但不知不觉中被这位仙子般的少女描绘的藏家风光吸引得入了神,不禁悠然神往,一时难以自已。

    卓玛见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道:“喂,秦川,你别老是问东问西,你自个儿在峨眉山做什么啊?”

    秦川微微一怔,望了望卓玛秀雅如画的面庞,定了定神,便将自己从中原远赴峨眉山习武八年的始末说了。

    卓玛听他说完,轻叹道:“难怪那日你救我之时出手这么厉害,原来你真的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轻轻收拾好食具,转身出去。

    过了片刻,卓玛又进来,径自来到他身边,皓腕倏翻,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亮晶晶的藏刀。秦川一惊,道:“卓玛姑娘,你拿刀做什么?我、我没有冒犯姑娘啊!”

    卓玛俏脸微微一沉,道:“快快闭上眼睛,不然我可不客气啦!”挥刀抵在秦川腮边。秦川但觉冷冰冰的,心头一凉,道:“姑娘要杀我,至少让我死得明白,我不怕死,但不想做个糊涂鬼!”

    卓玛忽然格的一声娇笑,展颜道:“让你闭上眼睛,你偏有这么多话说。你明明只有二十来岁,为甚么留了这么长的胡子,活像个老头子?”秦川苦笑道:“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峨眉之巅,除师父外没见过外人,就没想到要剃须。”卓玛将藏刀抵着他脸,轻轻将胡子剃去。

    秦川只觉刀锋极是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她手掌手指摸在自己面颊上,甚是柔腻娇嫩,鼻端更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如兰似麝一般,忍不住怦然心动。

    卓玛帮他剃干净胡须,将一顶藏式金花帽戴在他头上,笑吟吟的端详着他,说道:“原来你们汉人男子生得这般好看。哥哥的这顶‘次仁金克’帽子不如就送给你吧。”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皙粉嫩的脸庞忽然一红,垂下眼皮,默然不语,扶秦川躺好,转身离开了房间。

    日暮时分,多吉和那猎户兴致勃勃的带着收获的山鸡、羚羊回来。听那猎户口音,似是当地土著,却是个年约三旬的粗壮汉子,名叫张标,他对多吉的箭法没口子的称赞,推崇备至。

    多吉对秦川当日救她妹妹一命,抑且那高个子黄衣人因此疏神落败之事十分感激,吩咐卓玛好好照顾他。他兄妹议定,待秦川体内的毒性消尽,再去追查另外黄衣人的下落。

    当晚四个人吃着烤肉喝青稞酒,相谈甚欢。

    此后三日多吉仍然跟那猎户外出打猎。第四日上,附近一个镇子逢集,二人便用近几日收获的猎物前去换了酒钱衣物来。

    这几日来秦川为了让卓玛暂时忘却仇恨和烦忧,不时向她打听藏人的习俗轶事,问个不休。卓玛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渐渐察觉,便反过来向他打听中原的事,秦川便将孩提时的诸般读书、爬山、骑竹马、做游戏等事给她说了。他本就伶牙俐齿,多年来不曾跟旁人说个痛快,急于倾诉,况又刻意令卓玛分心,忘却烦忧,便将少年时在中原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说将出来。

    卓玛每每听得凤眼圆睁,樱口微张,一张白玉般的脸庞上充满了悠然神往之色。秦川见此女天真无邪,心下暗暗好笑。

    到了第五日,秦川经过多日服食解药及卓玛无微不致的悉心照顾,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只是浑身仍然酥软,不能用力。

    卓玛叮嘱他几句,照例取了柴刀外出砍柴去了。

    秦川百无聊赖之下,缓缓移动身子,来到室外,举目眺望,置身处却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孤零零的宅院处,门前是一条曲折逶迤的羊肠小道。院墙系竹藤篱笆扎就,院内的房屋皆是木屋茅舍,朝阳的墙上铺着几张兽皮,厨房外挂着一些风干的山禽野兽等猎物,院内树下系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正是卓玛兄妹的坐骑。

    他拄着卓玛临时削成的一根松木拐杖,听着山间鸟鸣之声,怔怔的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寻思:“听卓玛兄妹昨日谈话,待我身子复原,他们便去汉中黄蜂帮总舵,抢回他爹的头颅。我本想早些回家,看来也只有迟些再说了。”

    正想得出神,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哥哥,你拄着拐杖做甚么?”

    秦川转头望去,见竹门已被人推开,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位绿衣少女。那少女本来眉目含笑,突然看见秦川,不禁“噫”了一声,脸上满是诧异之色,问道:“你不是我哥哥,你,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我家里?”

    秦川眼前斗然一亮,见那少女穿一身湖水绿的衣衫,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一张雪白鹅蛋脸儿,双眉修长,眼如点漆,容色甚美。秦川心知她是误将自己当作了猎户张标,忙拱手奉揖道:“姑娘请了,在下是暂时借住此间的客人,张标大哥外出打猎去了。”

    那绿衣少女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将背上的包裹取下,道:“寒天将至,我做了件皮袄送给哥哥御寒。”进入张标房间放好包裹,过了一会重又出来,见秦川在院中呆立不动,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片刻,轻轻噫了一声,皱眉道:“这位大哥好像中了毒,不知得罪了什么人?”

    秦川没料到她目光如此犀利,一眼便瞧出自己中了剧毒,道:“张姑娘好眼力,在下确实中了毒。”那少女道:“可曾服药?”秦川道:“已服食多日,好了许多,只是毒性未能尽除。”

    那绿衣少女从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白玉般的小瓷瓶,倒出一颗绿油油的小药丸,递给秦川,道:“速速服下,或能有效。”秦川接过了药,拱手道:“多谢姑娘厚赐,秦川无以为报。”轻轻送入口中,吞咽下去。只觉胸腹间登时一阵冰凉透心之感,通体舒泰。

    那绿衣少女道:“原来是秦大哥,听你口音不似本地人。”秦川道:“在下是中原徐州府人。”那绿衣少女道:“家兄既然留秦大哥在此,定非外人。我要回去了,劳驾转告一下家兄。”秦川道:“张姑娘放心,在下自当遵命。”暗暗纳罕:“张标大哥明明是个粗犷汉子,怎地他妹妹如此斯文有礼,浑不似寻常猎户人家。却不知她住在何处?”心下嘀咕,却又不便问她一个女孩子家。

    那绿衣少女刚欲举步出去,忽见院外发一声喊,凶神恶煞般冲进十三四个彪形大汉来,挥舞着兵器从竹门冲入,分从两侧围住了两人。

    秦川见来人俱是一身米黄色的粗布麻衣,带头的正是当日在那酒肆遇到的三人中的一个,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卓玛兄妹正苦苦找你呢。但又同时暗暗叫苦:“原来他当日去叫帮手来了,难怪卓玛兄妹没见到他,我武功未复,卓玛不是他对手,千万别这时回来才好。”

    那黄衣人挥动手中双戟,望了望秦川,勃然道:“冯五,你说昨日见到那个藏家小子不会是他吧,那可认错人啦。”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打量着秦川,搔了搔头道:“回禀袁三爷,昨日镇子上逢集,小人按照您的吩咐,在集市上确实见到那穿藏装的小子跟着一个猎人兜售猎物。小人还专门打听集市上的人,那猎人姓张,就住这山里,小人昨日还跟踪了半天,直到亲眼见他们进到这院子才回去报告三爷的,绝不会有错!”那黄衣人袁三爷突然正反两巴掌掴在冯五脸上,骂道:“蠢材,那藏家兄妹从大雪山一路追了老子三兄弟到这里,难道我还会认错不成!不是这小子,也不是这丫头!分明是你小子想骗赏钱欺骗老子来着!”

    那冯五捂着被打肿的双颊,叫起撞天屈来,道:“袁三爷,你借冯五狗胆,我也不敢欺骗你老人家啊。不信咱们搜搜便是。”

    那袁三爷哼了一声,挥手示意了一下,有六名汉子早将几间屋都搜遍了,自然一无所获。冯五这一下慌了,磕头如捣蒜,求袁三爷铙命。

    袁三爷抬起一脚,将冯五踢个仰八叉,忽然目光落在院内的黑红双驹身上,怔了一怔,喃喃道:“这两马儿看起来倒面熟得紧,莫非……莫非是那两兄妹的不成?”冯五忙翻身爬起,道:“不错,三爷,这两匹马定是他们兄妹的!”

    袁三爷微一点头,斜眼相睨,眼光在那绿衣少女身上转来转去,淫笑道:“嘿嘿,这穷山僻壤之处,竟有这般标致的娘儿们,咱们倒也不算白来!”欺近身去,又道:“小美人,在这里私会情郎来了么!”伸手向那绿衣少女脸上摸去。绿衣少女俏脸微寒,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一众汉子团团围住。

    秦川抛下拐杖挡在那绿衣少女身前,伸手去推袁三爷,大声道:“你做甚么?”袁三爷右臂微一用力,便将他摔了个跟头,狞笑道:“小情郎想救相好的了,只可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走上一步,又往绿衣少女逼去,道:“小美人,还是跟了你家三爷吧!”

    秦川又急又怒,却苦于无力出手,眼见袁三爷要对那绿衣少女不利,忽听门外一声娇叱道:“放开这位姑娘!”

    袁三爷一惊,朝门外望去,只见一个藏人少女目不转睛的直瞪着自己,满面怒色,却不是卓玛是谁?

    卓玛将一担木柴放在院内,拔出藏刀,叫道:“恶贼,你要找的是我兄妹,与这位姑娘何干?快放了她!”

    袁三爷怔了一怔,向众黄衣汉子作了个手势,众人立时散开,向院外四下搜索。

    袁三爷哈哈大笑,道:“卓玛姑娘,我袁通并非好色之徒,但是看到这个小美人和卓玛姑娘你,那是万万不能白白错过的。对了,你哥哥呢,他的腿伤好了没有?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卓玛冷冷的道:“你找不到我哥哥的,但是若不交出我爹爹的头,我一定会杀了你!”袁通笑道:“你爹那个狗官不识时务,老是跟‘满天云’大爷作对,那是他自寻死路,现在你爹的人头已经被三爷我换了五千两黄金,找不回来了!”

    卓玛急怒之下,纵身而前,刀光闪处,一招“玄鸟划沙”径取袁通面门。袁通见识过她藏刀的厉害,不敢直撄其锋,斜身闪开,双戟舞动,一招“云横秦岭”划向卓玛胸腹,出招狠辣已极。卓玛挥刀迎上,使出一招“飞沙走石”,刀影纵横,右砍右削,迫得袁通不住躲闪。

    那绿衣少女扶起了秦川,秀目观望着打斗的二人,似对卓玛的武功甚是惊诧,轻轻“咦”了一声。

    但见两人兔起鹘落,以快打快,转瞬间已斗了三十回合,使的都是拼命打法。袁通托地向后跃开,收起左戟,猱身而上,一招“盘龙绕柱”,左手闪电般抓住卓玛的右腕脉门,右手铁戟已抵住她咽喉,喝道:“臭丫头,你作死么!”

    卓玛花容失色,双目一闭,道:“你杀了我吧!”忽听袁通啊的一声,卓玛只觉身子一紧,被人抱入怀中,跃出三丈开外。她只道是袁通想轻薄她,正想一死了之,却听搂抱自己那人道:“这位妹妹,你没事吧?”睁眼看时,不禁大出意外,原来抱着自己的竟是那绿衣少女。

    但更感意外的却是那袁通,他适才但觉人影一闪,尚未看清对方如何出手,便已手中一松,本在掌控之中的卓玛业已被救。

    袁通心下不胜惊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

    那绿衣少女凤目一转,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峨眉山下行凶作恶?”吐属温婉,浑不似举手投足间便能救出卓玛之人。

    袁通盯着那绿衣少女看了片刻,心道:“莫非真的是看走了眼?”突然将心一横,向众汉子喝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抓起来!”众汉子呐喊声中,纷纷挥动兵刃朝绿衣少女扑去。

    但听扑通扑通,哎哟哎哟声中,众汉子已尽数跌倒在地,哼哼唧唧,竟无一人再爬起来。

    袁通心胆俱寒,怪叫一声,拔腿往外逃窜!

    谁知他刚到门口,忽见大门外一人疾奔而来,两人不及避让,登时撞个满怀。只是来人是个大块头,两股力道碰撞之下,两人同时跌倒,一个后仰,一个前扑,却是那人将袁通身子压在身下。

    袁通一把将那人推开,一跃而起,见那人一身藏装,腰插长刀,背负弯弓,正是多吉。

    多吉跟着跃起,拔出长刀,咬牙道:“恶贼,纳命来!”挺刀搂头便斫。袁通本来武功不弱,但此时已吓破了胆,只守不攻,将双戟舞得雪花相似,滚动不休,拼命护住身体,步步后退。多吉招招进逼,却一时奈何不了他。

    这时大门外又有一人快步奔来,向那绿衣少女问道:“妹妹,你怎么来了,师太让你下山啦?”却是那猎户张标。

    那绿衣少女道:“我陪师父下山办事,师父在前边饮茶呢。我向师父告了半天假,我给你做了件皮袄已放在你床头了。”张标道:“傻丫头,哥哥冷了不会自个儿买去!你还是好好跟着师太学艺才好。”那绿衣少女莞尔而笑道:“知道啦,怎么比老太婆还罗嗦。我刚才还险些将这位秦大哥当成了你,哥哥,咱们家可真热闹啊。”

    张标望了望倒在地上呻吟呼痛的十几名黄衣人,道:“妹妹,是你做的吧?”那绿衣少女抿嘴一笑,道:“这帮人可坏了,都是那个人的手下。”说着纤纤玉手向正在苦苦应付多吉凌厉攻势的袁通指了指。

    张标道:“妹妹,你准备怎样处置他们?”那绿衣少女向卓玛望了望,道:“这些人都是这位妹妹的对头,且听她的意思。”

    卓玛和秦川对望了一眼,向那绿衣少女谢过援手之恩。那少女敛衽还礼。张标向二人道:“这是我妹妹雨茗。”又向她妹妹介绍了秦川和卓玛兄妹。

    张雨茗向卓玛道:“卓玛姑娘,你看这些人怎生处置才好?”卓玛道:“他们都是那姓袁恶人的手下,但未参与萨玛寺恶行,我也不知该当如何发落。”

    秦川向张雨茗道:“张姑娘,卓玛姑娘的全家无故被恶人灭门,那袁通便是元凶之一。他现下已将卓玛姑娘父亲的首级藏匿起来,在下认为当务之急是逼这伙人交出头颅所在。”

    张标刷地拔出腰间柴刀,作势欲劈,喝道:“有谁知道人头下落的,说出来便可活命,迟说的或说不出的先吃我一刀!”呼的一声,往一个汉子当头砍下。

    那汉子大骇之下,叫道:“好汉铙命,我说我说!”但觉头皮一凉,那柴刀竟及头顶而止,张标道:“说吧,人头在哪里?”

    那汉子颤颤兢兢的道:“前两日从藏边大雪山来了几个藏人,付了我们三爷五千两黄金,把人头当场烧了!”众汉子也异口同声,指证其事。

    卓玛顿时俏脸惨白,竟无半点血色,娇躯微微颤抖,怔怔的呆立当地。秦川上前拉她衣袖,却被她轻轻推开。

    众人正难过间,忽听袁通一声惨叫。只见他右臂已断,血流如注,跟着左腿也挨了一刀,踉跄倒地,晕厥过去。多吉左胁间也鲜血长流,多了一道伤口。多吉一个箭步冲上,挥刀便往袁通头上斩去。

    但见人影一花,有人已抓住他手腕,这一刀便砍不下去。他回头看时,却是张雨茗拉住了他。

    多吉双目中如欲喷出火来,咬牙叫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姑娘,请你让我杀死这恶贼,为我爹爹和活佛报仇!”张雨茗道:“此人虽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只不过,我佛慈悲,请这位大哥莫要再造杀业才好。”

    多吉怒道:“我兄妹从大雪山一路追凶,如今三凶已除其二,这恶贼是非死不可。再说这恶贼为了五千两黄金卖掉我爹的人头,此仇焉能不报?这等恶魔便是佛祖也断不会饶恕,请姑娘不要阻难!”手腕一翻,挣脱张雨茗手臂,使了招“毒龙出洞”挥刀疾削袁通小腹。

    张雨茗斜身上前,右掌一招“推窗望月”,按住了多吉手臂,多吉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袭来,登时身不由己的后退几步。他又惊又怒,双目圆睁,一发狠劲,大喝一声,收起藏刀,左拳右掌,一招“五丁开山”攻向张雨茗。

    卓玛大声急呼:“哥哥,这位姑娘是好人,快住手啊!”

    但多吉正斗得性起,见张雨茗轻描淡写的避开自己的雷霆一击,愈加狂躁,拳风呼呼,掌影幢幢,一口气打出了十余招,招招不离她的上身要害。

    但见张雨茗脚步轻盈,身形迅捷,清风中绿衫微动,犹如一朵风中荷叶,风姿绰约。多吉暴风骤雨般的拳脚攻势竟然未沾到她半点衣角。

    多吉陡然后跃开来,长叹一声,道:“我打不过姑娘,只有听从姑娘的了。”张雨茗嫣然道:“多吉大哥,你的拳脚功夫很有根底啊,以后还请多指教。”多吉脸上一红,摇了摇头。

    此刻张雨茗无意间已站在袁通身边。蓦地里倒在地上的袁通打了个滚,一跃而起,伸出左臂抱住张雨茗纤腰,左手中的铁戟已抵在她咽喉上,叫道:“老子跟你们同归于尽!”原来他刚醒来,发现情势不妙,便来个突然袭击。

    铙是张雨茗有一身惊人艺业,但她和秦川一样,殊无对敌经验,这一下变生肘腋,立时着了道儿,不禁花容失色。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欲待上前救援,袁通喝道:“谁再上前一步老子便一下子结果了她!”挥戟柄撞在张雨茗太阳穴上,将她击晕。

    卓玛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慈悲心肠,适才她还劝我哥哥放你一条生路,你为何恩将仇报?”

    袁通狞笑道:“小丫头,老子杀了不少人,却从未想过放过人,才不信你们的鬼话呢!”卓玛将身上的藏刀掷在地上,道:“此事都是因我兄妹寻仇而起,与这位姑娘无关,你放了她吧,我让你抓便是!”又上前走了两步。

    袁通喝道:“老子先杀一个够本!”铁戟一扬,往张雨茗颈上疾划而去!

    卓玛大急,扑将上前欲抓住戟头,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袁通似早料到这一着,铁戟陡扬,逼她收回了右手,同时衣袖一卷,倏地袖中飞出一道寒光,疾射向卓玛眉心。

    这一下变化迅疾无伦,卓玛心中似也掠过一道寒光,暗叫:“糟了!”袁通袖中射出的正是他的杀手锏“梅花袖箭”,此箭一出,中者立毙。

    在这间不容发的瞬息之间,只听得嗤嗤两声急响,篱笆墙外飞入两枚暗器,电光石火般射到,一枚击中袖箭箭头,另一枚击中袁通胸口。这两枚暗器形体甚小,落在地上一瞧,竟然是两枚松子,力道却大得异乎寻常。袁通身子一仰,向后便摔,喷出一口鲜血,登即死去。

    秦川忙上前扶住卓玛,多吉则扶起张雨茗,众人同时听到张标叫道:“师太,您老人家来啦!”转头看时,只见院内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老年尼姑。

    那老尼约莫有七十岁年纪,身着缁衣,手执拂尘,两道长长的眉毛竟如雪一样白,容色甚是慈和。

    张标当即向那老尼跪下磕头。那老尼扶他起来,手中拂尘倏地一扬,在张雨茗膻中穴上拂了一下,张雨茗嘤咛一声,登时醒了。

    那老尼向卓玛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侠义心肠,实属难得!”

    张雨茗道:“师父,她叫卓玛,是个藏家女孩。”

    那老尼点头道:“雨茗,你入我峨眉已有三年,怎地还如此粗心大意,连黄蜂帮的二流角色都斗不过。”张雨茗登时满脸通红,垂下了头,嗫嚅道:“弟子无能,给师父您老人家丢脸了。”

    那老尼淡然道:“也没这么严重。你的武学修为已经超出侪辈,只是缺少江湖历练。”望了望满院子的黄衣汉子,叹道:“黄蜂帮横行川陕一带,百姓苦其久矣,如今其帮主仇氏兄弟又勾结藏人盗匪,多行不义,灭亡之日当不远矣。”

    张标道:“禀师太,这些黄蜂帮帮众平素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我若懂得武功的话,真想一刀杀光他们算了。如何发落,请您老人家示下!”

三、武候祠内

    三、武候祠内

    那老尼轻轻一叹,低眉合十道:“我佛慈悲!这些人都是喽罗,罪不至死,只要他们能答应从此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便留他们一条生路吧。”

    黄蜂帮众人听说都能活命,纷纷强忍疼痛,大声叫道:“多谢老师太铙命之恩!”“师太慈悲,饶恕小人!”“我们一定改过自新,不做坏事!求师太饶命!”

    那老尼向张雨茗点了点头。张雨茗身形一晃,飘然闪进人丛,双手或拍或打,或点或捏,顷刻间将各人被封的穴道一一解开,跟着纤腰轻摆,一阵风般掠回那老尼身后。

    众人但见她身形微晃,宛似晓风中一朵荷叶,身手迅捷,出招灵巧,登时不再呻吟呼痛,纷纷翻身坐起,向那老尼磕头谢恩。

    那老尼道:“你们回去告诉二位仇帮主,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是老尼再听说贵帮有欺凌百姓、胡作非为之事,十日之内,我必令小徒登门拜访!快把袁施主的尸首抬了去吧!”

    待黄蜂帮众人仓皇离去后,那老尼转头向多吉道:“适才只听得只言片语,小施主的家里究竟发生何事,可否向贫尼说说。”多吉对那老尼敬若神明,忙将大雪山的惊天变故详细说了。

    那老尼听罢,沉吟半晌,说道:“阿弥陀佛,然则小施主兄妹又作何打算?”多吉黯然道:“既然我爹的头颅已被销毁,无法再追回,那几个黄衣贼子也已全被杀死,但是还有打伤我师父的那两个姓仇的汉人恶贼,我兄妹定要舍命杀死他们为师父报仇!”

    那老尼摇头道:“以你兄妹现下的武功修为,实不足以当仇氏兄弟之一击。更何况据你说来在你父亲辖下的众多百姓、佛子、衙差都在坐等你兄妹的消息,小施主何不及早拾起令尊的旧部,继承令尊的遗志,对抗盗党,多为藏人百姓谋福祉?”

    这一番话直听得多吉犹如醍醐灌顶,豁然顿悟,扑地拜倒,叫道:“多谢师太指点迷津!”向卓玛道:“妹妹,咱们即日便回大雪山,只要有我多吉在,便断断不会让盗贼猖狂,肆虐百姓。我要像父亲那样为藏民效力!”

    卓玛脸上也露出欢容,点了点头,但随即望了秦川一眼,两颗水晶也似的眼睛中光彩黯淡了下来,低头不语。

    那老尼伸手扶多吉站起,道:“不必多礼。”转头向卓玛微笑道:“你兄妹当前共有两件要务:一是继承令尊遗志,保护藏人百姓;一是替你全家和易施主报仇,你选择哪一件啊?”

    卓玛天资甚是聪颖,听那老尼言语间早有意向,合该她福至心灵,当下一如当日拜易先生为师时那般向那老尼盈盈跪倒,说道:“卓玛誓要为家人和易先生报仇,但自知武艺低微,恳请师父成全,收录门下!”那老尼频频微笑点头,容色甚是欢愉。

    这么一来,众人无不又惊又喜。秦川惊喜的是卓玛还留在峨眉山,多吉是因妹妹得遇高人喜出望外,张氏兄妹则为师太又添一弟子而欢喜。

    当下张雨茗引导卓玛举行了拜师仪式。那老尼甚是欢喜,道:“雨茗,你给卓玛说说咱们峨眉派的门规。”张雨茗道:“是,师父。”向卓玛道:“卓玛师妹,师父她老人家法号白眉师太,是咱们峨眉派第六代掌门。本派门人全是女子,你是第七代弟子中的第五名,也将是师父她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当下将峨眉派的门规禁忌一一宣讲。

    秦川听张雨茗所说的峨眉派门规,始知峨眉派的宗旨正大光明,导人向善,极具慈航胸怀,不禁肃然起敬。

    张雨茗待卓玛拜师礼成,说道:“师父,午时快到了,不如让徒儿下厨炒几个小菜,恭喜师父新收到一个得意弟子。”白眉师太点头道:“也好,只是你哥哥这里不知可有斋菜。”张标大乐,道:“师太对我兄妹有再造之恩,张标无以为报,难得师太肯来我这狗窝,斋菜的事但请师太放心!”

    当下张标兄妹忙活着准备午饭。白眉师太向卓玛道:“你去陪陪你哥哥吧,此番一别,怕会有一段时日难以相聚。”卓玛道:“是,师父。只是卓玛担心,以哥哥的武功阅历,怕不能对付得了满天云那帮盗党。”见白眉师太沉吟不语,她便施了一礼,转身去和她哥哥进屋话别。

    院子里只剩下白眉师太和秦川二人。白眉师太点了点头,说道:“你过来。”秦川忙快步上前打了一躬,说道:“师太。”白眉师太突然右手食指一斜,径往他鼻下的“人中穴”上按去。秦川但觉一股凉气透入脑际,再自后脑沿脊椎而下,霎时之间丹田中涌上一股热气,随即散诸四肢百骸。他浑身立时汗如雨下,过了片刻,托地一跃而起,抬拳踢腿,灵动自如,体内之毒竟尔解了。

    他狂喜之下,心中感激,俯身向白眉师太拜倒在地。

    白眉师太伸手相扶,微笑道:“你不必谢我。这种‘阿修罗烟’堪称藏边第一奇毒,在中土确是罕见。幸亏卓玛给你服食的解药,加上适才雨茗赠你的‘灵岩丹’,贫尼只是借其药效而为,实不敢贪天之功。”

    秦川一挺腰站了起来,忽觉眼前掌影飘忽,劲风扑面而来。他一惊之下,不遑细想,危急中仰身相避,凌空后翻,一招“浮云出岫”窜了出去。不料那掌影依旧不即不离的袭向他面门。秦川惶急中凌空连翻三个筋斗,岂知双脚甫一着地,眼前掌影又如影随形的迎面扑来。

    秦川惊慌之下,只得翻掌拍出,迎了上去。双掌相交,但听“蓬”的一声巨响,只觉一股大力猛地掀动身子,难以抵受,当即借力向后凌空翻出,轻飘飘的落在三丈之外。

    只见白眉师太脸现讶异之色,双手合什,低眉不语。

    秦川忙躬身作揖,施下礼去,说道:“晚辈多有冒犯,请师太恕罪则个!”

    白眉师太微微点头,淡然道:“好掌力,好轻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请问尊师是哪一位?”

    秦川道:“不敢隐瞒师太,在下确实不知家师名号!”

    白眉师太听他讲述了拜师的经过,又问及结识多吉兄妹和张标的始末,叹道:“想不到这峨眉山上还有尊师这样一位不世出的奇才,如此高邻,可惜贫尼无缘识荆。”顿了一顿,又道:“秦少侠,以你的本领和家世,日后必有一番作为,盼以天下苍生为念,广结善缘,不可辜负此等天大机缘!”

    秦川躬身一揖,肃然道:“多谢师太教诲,晚辈谨记。”

    白眉师太缓缓的道:“贫尼生平择徒甚严,只收了四人,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即令是雨茗,也是我三年前偶经此处,见她兄妹被豪强欺凌,小姑娘被人逼婚,才不得已收下她的。这回收卓玛,却是我心里着实看中了她。希望过不了多久,她能得我衣钵,将我峨眉派的武学发扬光大,贫尼也算不负先师所托。”瞧了瞧秦川,道:“卓玛的悟性很高,只可惜‘一鹤冲天’易大侠教而不得其法。崆峒派二十年前被七星教覆灭后便只剩下易大侠一人,如今又被汉中双蜂所杀,看来当今世上也只有卓玛兄妹会使崆峒派的武功了。”

    她见秦川低头不语,轻轻叹了口气,道:“卓玛遭逢大变,须假以时日方能平复心情。秦少侠,你既要回中原,便须舍得放下才好。”

    秦川一呆,随即脸上一红,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白眉师太微微一哂,抬头向天,不再言语。

    张标兄妹准备的斋菜居然有蘑菇、木耳及各类野蔬,共有六个品种,味道居然不俗,众人均是赞不绝口。张标得意的道:“好教师太得知,我兄妹是成都人,在我们那里便是野菜树叶都能烹饪得美味无穷,保管师太吃得津津有味!”这番话一出口,便把众人都逗乐了。

    正吃饭间,白眉师太忽然侧耳道:“怎么会是两帮人?”众人不解,秦川潜运内力,也已听出远处有两拔人迅捷无伦的移近,竟然都是武功不弱的人。不禁奇道:“莫非黄蜂帮的人又找了帮手来!”

    白眉师太摇头道:“从西方来的那六个人应该是喇嘛。”秦川更觉诧异,道:“师太何所据而云然?”白眉师太笑了笑,道:“秦少侠,好厉害的耳力!我饱了,你们慢慢吃吧。”离座而去,众人皆站了起来。

    过了半晌,众人才听到院外一阵厮打之声,齐齐循声眺望,只见六名喇嘛和两名青衣女子正在山林间的空地上斗得正烈。多吉叫道:“是我们自己人!”张雨茗也道:“那两位是我师姐!”二人挺身跃出,喝止了双方的打斗。

    那六个喇嘛纷纷向多吉合什行礼,口中不住的说着藏语。多吉以藏语对答了几句,便引着众喇嘛来到院内,从屋内捧出一个黑布包。众喇嘛同时跪倒,磕头行礼,神情甚是悲愤。

    秦川心里已猜到几分,果听卓玛向白眉师太禀道:“师父,这些喇嘛都是香根活佛的弟子,我哥哥已将活佛的人头交给他们。香根活佛是大雪山德高望重的有道高僧,极受藏民和僧侣爱戴,此次跟我爹同时罹难。”白眉师太颔首道:“活佛是佛教藏传弟子,和我们汉人僧尼可谓同出一源。既是释子圆寂,我们都应送他一程,愿他早登西天。”向那两名青衣女道:“亦敏,竹风,你们俩也太鲁莽,为什么跟人家打起来了?”

    那二女一脸惶恐之色,齐道:“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白眉师太道:“还好没伤到人,以后断不可不问情由与人争斗!”二女凛遵。白眉师太向卓玛道:“这是你两位师姐,一个叫庄亦敏,一个叫闻竹风。”卓玛忙向二女行礼。

    庄闻二女见卓玛一身藏女打扮,且又是个绝色美女,容颜较张雨茗更加犹有过之,不觉呆了一呆,这才慌忙还礼。

    多吉向白眉师太辞行。白眉师太手执念珠,沉吟片刻,缓缓的道:“多吉施主,贫尼想让三个不成器的徒儿前往大雪山寻觅几味药草,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多吉大喜过望,道:“弟子求之不得!”心想:“师太的门人个个武艺超群,若有她们同行,那可稳妥多了。”目光不自禁的掠了张雨茗一眼。

    张雨茗俏脸一红,她知师父有意让自己三人护送多吉一行平安返抵藏地,至于“寻觅几味草药”云云,自然是顾及多吉颜面的托辞了。

    果听得白眉师太说道:“亦敏,竹风,你们就带着雨茗去吧。听说‘满天云’武功深不可测,血砂掌至阴至毒,独步西域,你们务须多加留神。办完事情,不得贪玩滞留,即速返回金顶。”庄亦敏和张雨茗二人躬身领受师命。

    白眉师太拂尘一挥,向众人道:“去吧!”

    多吉兄妹、张标兄妹相互泣别。众人别过白眉师太,出院而去。

    白眉师太向张、秦二人道:“两位,咱们也该告辞啦!”张标跪倒在地,双手合什,恭恭敬敬的道:“恭送师太!”白眉师太缓缓点头,举步走出院子。

    秦川见卓玛转身欲走,急道:“卓玛姑娘,你……你保重!”卓玛一双妙目中早已泪水涟涟,哽咽道:“秦川,你……你也保重。那匹红马……便送给你了罢!”说着掩面而去,一阵小跑,跟在师父身后。

    眼见白眉师太师徒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山林深处,秦川兀自伸长了脖子张望。想到卓玛数日来的悉心照顾之情,不禁心头一阵怅惘。

    张标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秦兄弟,看来你是真的舍不得卓玛姑娘啊。人都走远了,不会回来啦!”秦川脸上一红,道:“张大哥,我也要走了。”

    张标道:“听说你要回中原,不如咱们路上做个伴如何?”

    秦川奇道:“你也要去中原吗?”

    张标叹道:“三年前为了躲避姓周的恶霸逼婚,我们兄妹才跑到这里的。现下妹妹是峨眉派弟子,还学了一身好武艺,不用再害怕了。适才妹妹跟给我说定了,我要先回成都老家继续开茶馆去。料那姓周的再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了!”

    秦川道:“原来你是回成都,这段路倒也算同行。”二人收拾好行囊,共乘一骑,待到得集镇上张标另购了匹劣马,二骑径往成都方向赶去。

    三日之后,二人来到了成都。那成都别称锦官城,自古便有“天府之国”之美誉,实是我国西部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进入城内,但见酒楼茶馆林立,街上车水马龙,处处皆能听到丝管之声,实是热闹异常,秦川心道:“这成都城真是个繁华胜地,比之徐州城,亦不遑多让。”

    二人牵马徐行。转过两条横街,来到一个小巷口,停在一家旧茶馆前。秦川见那茶馆的半块招牌上写着“张记茶馆”四字,却是个二层小楼,已破烂不堪,大门上的铜锁也已锈迹斑斑。张标搬了块大石,将铜锁砸开,推门进去。但见屋内桌椅上堆积了层厚厚的尘埃,门窗皆损,蛛网交织,张标忽然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秦川知他心里难过,拍了拍他肩背,以示安慰。路上他曾经听张标说过此事,知他父母早丧,和妹妹相依为命,以经营茶馆为生。不料被成都城中一个姓周的恶霸看中了她妹妹的美貌,意图强娶,多次来茶馆寻衅。

    张标告到官府,那府衙贪官只知收银子,又惧怕那恶霸势力,竟不受理。结果他兄妹花光了多年积蓄,反而被那恶霸的手下打伤。直至有一日,那恶霸的爪牙强行下聘,说要明日一早便来迎娶新娘子,并派了两人在门口监视他兄妹。他兄妹无奈之下,于当夜趁那两个监视之人不备,偷偷逃了出去。

    他兄妹次日天亮即逃往峨眉山,去投奔一个亲戚。不料那亲戚早已病故,兄妹二人便逃到深山之中,靠打猎砍柴为生。饶是如此,只因她妹妹生得太美,又被本地强人看中,前来纠缠,适逢白眉师太路过,施以援手,才脱得此祸。

    秦川取出两锭金元宝,放在张标手中,道:“张大哥,这些钱应该够你重新开茶馆了吧!”张标收泪摇头,道:“我不要,你路上还需用钱。再说我这些年打猎积攒了不少银子,那位多吉兄弟也送了我一些金子,足够我重开茶馆的了!”无论秦川怎么说,他只是不肯收下金元宝。

    张标见秦川兀自坚执,便把金元宝塞回他包裹里,说道:“秦兄弟,你放心吧,明日我会雇泥水匠来将这里重新装修,我要再招伙计,把我们张记茶馆做成这条街最气派的茶馆!”

    秦川心想:“张大哥确实一位有骨气、敢担当的大丈夫。”笑道:“好,这几天我在这里帮你。”张标打量着他,捂了捂鼻子,道:“秦兄弟,我看咱们俩还是先洗个澡去吧!”秦川一笑,才想起已多日未洗浴,身上都发酸了。

    当下二人将马匹牵到后院中,但见荒草及腰,灰尘遍地,张标苦笑道:“离家三年,都荒废成这样了,不过倒省了咱们的马料钱了!”

    中午时分,二人在澡堂中洗了浴,换了衣巾。秦川道:“走,小弟请你喝酒去!”张标道:“兄弟这是什么话,哪有到了成都还让外人请客的道理?你要请客,等到了中原再说吧!”

    二人在一间酒肆喝酒。张标道:“秦兄弟,我看你初到成都,对这里都很好奇,要不我带你到处耍耍!”秦川摇头道:“张大哥,你刚才说要找工匠来修缮房舍,你先忙你的吧,我自个儿到处闲逛就行了。”张标道:“也好,反正今日我家里是不能住人了,兄弟耍累了,便来茶馆对街的客栈来歇息吧!”

    秦川在大街上信步而行,逛了半天,只见斜阳西沉,已近申时,便欲顺原路返回。

    忽听一声唿哨,一人大笑道:“他妈的,成都街头的娘们怎么一个比一个标致,老子都不想回去啦!”竟是中原口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黄袍汉子摇摇晃晃的骑马过来,一手捧着个酒壶,一手提着把大刀,人马到处,行人纷纷辟易。

    秦川本来听那汉子说的是中原口音,颇有好感,却见他边饮边骑,醉眼乜斜,满嘴都是些猥亵粗俗的言语,但凡见到美貌的女子,便往前凑,吓得那些女子尖叫着跑了开去。黄袍汉子得意之下,纵声大笑。街上行人因见他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好不吓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秦川怒气勃发,正待上前,却见那黄袍汉子所乘的白马希律律一声长嘶,突然间发起疯来,横冲直撞,奋蹄往人群中奔将过去。

    众人大惊,哭叫声中,纷纷四散逃开。

    只见那白马奔过长街,猛地往街角的一群正在围观吐火表演的人群疾冲而去!

    铙是一路上有人惊呼躲避,但仍有不少人仍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杂耍,全然不觉大祸临头,登时便有几人被马蹄踢伤。蓦地里那白马一声长嘶,腾空而起,扑向那正在表演吐火的杂耍者。那杂耍者大骇之下,口中的火登时吐不出来,怔在当地,竟然吓得呆了,浑忘了躲闪。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怪啸,街道上风驰电掣般掠出一条人影,飞身抢到那杂耍者跟前,双手闪电般捉住那白马前蹄,双臂挺直,将白马高举过顶,奋力旋转,那白马也跟着在空中如杂耍的旋盘般转起圈来,竟不下堕,那人吐气开声,喝道:“去吧!”双臂挥动,将那白马远远掷向大街的空旷处。只听蓬的一声,那白马自空中十几丈处摔至青石板路上,登时血肉模糊,死状甚惨。

    而那白马上的黄袍汉子早已吓得魂飞天外,斜卧在死马背上,面如土色,呆呆的说不出话来,酒壶和大刀早已丢落不见。

    众人这才采声如雷,轰然叫好。

    只见适才力遏奔马,膂力惊人的竟是一个白衣飘飘,作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这一来众人无不惊诧之极,见那书生身材颀长,白净面皮,体形略瘦,斯斯文文,绝不似仅以徒手之力便能举起重逾千斤健马之人。

    那玩杂耍的一众艺人忙向那中年书生没口子的道谢,中年书生仰天狂笑,道:“客气,客气!”推开众人,来到那惊魂未定的黄袍汉子面前,伸手拉起了他,道:“卜朋友,成都的姑娘的确生得好看,阁下大可入赘成都,做上门女婿,但千万别再抡着大刀在街上撒酒风才好!”伸手从他身上摸出几锭银子,来到那些被马蹄踢伤的人身旁,将银子发了,说道:“这些银子,算是‘大刀卜六’赔偿各位的汤药费了!”

    几人道谢声中,那中年书生哈哈狂笑一声,突然右足在地上一点,窜上一棵树顶,身形飘忽之间,越过几重屋脊,早已去得远了。

    那黄袍汉子正是“大刀卜六”,此刻脸如死灰,苦丧着脸,垂头丧气的离开人群。

    秦川在人群中觑得真切,适才他奔出两步,未及出手,却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心下大呼过瘾。他本欲上前结纳,但见那书生轻功极高,来去如风,他不愿在人群中施展轻功,便只有作罢了。

    他慨叹了半晌,见人群渐渐散去,便即折身返回茶馆。

    刚刚走了十几步,忽觉右腰被人一撞,随即肩上一轻,身上的包裹已被抢去。只见一个人影已迅捷异常的转入另一街角。秦川大叫道:“站住!”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发足追去。

    岂知他刚转过街角,另有两人迎面转出,挡住了前路。眼见那小偷已奔出十几步,秦川向那二人道:“快让开,前边那人是个贼!”那二人却不理他,口中只道:“急事,急事,别挡我们的道啊!”

    秦川只好往右侧身再追,哪知那二人也同时往右,仍然拦住了他的路。如此连续两下,仍难前行半步。

    秦川登时省悟,心念电转,暗叫:“是了,原来他们是一伙的!”冷笑声中,双掌一错,疾窜而前,一招“日月跳丸”,蓬蓬连环两掌,同时击在二人胸前“期门穴”上。那期门穴属肝经,足太阴,厥阴,阴维之会。二人登时翻倒在地,身子蜷成一团,手足抽搐,呕吐不止,哪里还爬得起来?

    这时那小偷却又钻入另一条巷道。秦川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余,一个“鹞子翻身”,凌空掠出巷口,却见前面又有两人拦路,他如法炮制,又将二人击倒。如此几下耽搁,却不见了那小偷踪影。

    忽然想道:“我怎么这么笨啊,二哥教我的法子怎地会忘了?”提气窜出,跳上高墙,居高临下,果然又见那小偷的身影在远处一缩。

    那小偷早瞥见同党尽数被制,心知碰到了硬茬,急忙向一座大院中狂奔而去。但他刚到一处牌楼下,突然眼前人影一花,一柄冷冰冰的长剑已抵在他咽喉上。那小偷大惊失色,哪里还敢乱动,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好汉……饶……饶命!”

    秦川长剑微微一旋,嗤的一声,剑尖已在他脖子上划了道口子,登时鲜血长流,冷笑道:“该死的小贼,还想活命!”那小偷顿时魂飞魄散,突然裤裆一热,竟然屎尿齐流。

    秦川没料到他如此胆小,挟手夺回包裹,喝道:“你们这一伙盗贼平素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若不给你点教训,岂非便宜了你!”故意举起长剑,作势欲斫,那小偷惊呼一声,竟尔吓得晕了过去。

    岂知秦川长剑刚举起,蓦地里半空中一股气流涌动,随即一枚暗器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他剑身。那暗器将他长剑荡开寸许,却同时被长剑剖成两片,竟是一粒花生米。

    以秦川的内功,对方竟能将他的长剑移开,内功自然惊人,更何况是用一粒寻常之极的花生米!

    秦川一惊,横剑当胸,抱元守一,纵目四望,却见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三两个行人低头缩肩在风中匆匆走过,却无一个象是能袭击自己的武林人士。

    此际天已向晚,寒意渐浓,他披襟当风,凝立不动,朗声道:“是哪位高人偷袭在下,请现身吧!”岂料呼喊几声,并无人应。心想:“天下盗贼中有这等武功的应该不多,此人旨在试探我,多半与这小偷儿不是同一路人。”

    正犹疑间,忽听那牌楼后的院子内似有狂笑之声,虽在深院之中,秦川仍听得清清楚楚。他心念一动,收剑入鞘,迈开大步行去。

    到得大门前,才发现那是座祠堂,但见古柏葱郁,殿宇宏伟,青瓦红墙,景致甚幽,暮色中瞥眼望见门头牌匾上横书着“武侯祠”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到了诸葛亮的祠堂了。”心中蓦地涌上杜甫的诗句:“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只听祠堂内一阵哭声,一阵笑声,声音甚是古怪。

    他虽见祠堂门紧闭,但既已勾起好奇之心,焉能就此回去?当下提气纵上屋顶,跃入祠堂内,径往那哭笑声处奔去。

    那声音却在一间大殿内。他刚到门口,便在烛光映照下望见一个狂书生踞坐在武候像前的地上独酌狂饮,亦哭亦笑。令秦川大感诧异的是,此人赫然便是适才在大街上力遏奔马的狂书生。

    那狂书生忽然号啕大哭,其声甚恸,直哭得天愁地惨,日月无光,如丧考妣,呜呼哀哉!

    秦川只听得心惊肉跳,气沮欲死,蓦地想起蓑衣人曾教过自己的“破心术”,心中一凛,忙收摄杂思,稳住心神。

    却听那狂书生哭道:“遥想当年先主刘备三顾茅庐,请来丞相出山辅佐,建立了蜀汉基业。原本‘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可叹先主不听先生的良言,不去打国贼曹氏父子,却去攻伐盟友孙权,致使兵败夷陵,毁了蜀汉根本。更叹先生遇到扶不起的刘阿斗,天不助刘,汉祚难复,孔明啊孔明,‘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巾’。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怎不让人痛断肝肠!”

    哭声未歇,只听扑通扑通几声,殿外几个人影同时从屋檐处摔落下来,狂吐鲜血,四肢抽搐几下,顷刻而亡!

四、千古狂客

    秦川这才惊觉除了那狂书生外,大殿内另外尚有四人,尽皆手执兵器,端坐在那书生对面,神情似是愤怒,又似恐惧。

    那狂书生忽地止住了哭声,起身向已悄无声息来到门口的秦川招了招手,叫道:“小兄弟,请进来吧!”

    秦川走进大殿,近观狂书生,不禁一怔,只见他年约四旬,生得脸如冠玉,眉若远山,目似朗星,此际把盏在手,更显得丰姿隽爽,萧疏轩举,英气逼人。心中暗赞:“想不到天下间竟有这等美男子!”

    秦川踏步而前,向四人抱拳为礼,唱喏道:“各位前辈好,小子秦川在此奉揖。今日不请自来,多有打扰,唐突之处,尚请恕罪则个!”

    那狂书生仰天大笑,拱手道:“原来是秦兄弟,好说,好说。”另外四人这时却深深呼了口长气,冷冷打量着秦川,从蒲团上站起身还了一礼。

    其时殿内各处皆已点燃牛油蜡烛,照得室内宛如白昼一般。秦川却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那四人皆是一色黄布麻衣,这装束却不陌生,正是黄蜂帮帮众的服色。只是这四人中有两个容貌极肖,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皆是长脸短须,身形瘦长,令人观之而心寒胆怯。另两个是六十多岁的老者,一胖一瘦,那瘦的左颊上一道十字形的刀疤,在烛光下越发显得丑陋狰狞。

    那狂书生抬手一指地上的蒲团,示意秦川入座,微笑道:“小兄弟请坐下说话。在下惭愧,想不到那枚油炸花生竟未能将你的长剑击落,看来我的内功仍须苦练才是!”

    说着仍席地而坐,拈了一枚花生,慢慢咀嚼,又将一杯酒下了肚。

    秦川正欲坐下,闻言大惊,这才知道那“花生暗器”竟是此人的手笔,愕然道:“你,你,原来是你以花生……以花生荡开我的剑!”那狂书生敛住笑容,深深一揖,道:“适才这几位黄蜂帮的朋友和在下有要事相谈,以致无暇分身相见,失仪之处,还望老弟莫怪才好!”

    秦川心想从此殿到前面大街不下数百步之遥,此人竟能隔空以一粒轻飘飘的花生荡开自己的长剑,何况其时秋风正劲,然则此人的内功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他心中的震骇,实是难以形容,一时呆在当场,做声不得。

    忽听那两个长脸汉子中的一个道:“这小子……小兄弟当真不是你请来的帮手?”

    那狂书生笑道:“仇兄说笑了,在下不才,自诩绰号‘千古狂客’,岂会再约帮手来助拳?我还是那句话,四位可以一起出手,在下输了决无怨言!”

    那汉子哼了一声,斜眼睨了秦川一眼,道:“你来此做甚?”

    秦川这才看出情势,敢情自己误打误撞,赶上这几个江湖人物的决斗了。但既已到此,想走已是不可能了,当下微微一笑,吟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前辈莫非忘了这是什么所在,小子到此自然是凭吊诸葛丞相来了。”说着向着诸葛亮的神龛拜了几拜。

    那狂书生纵声长笑,道:“妙哉,妙哉,瞧不出小兄弟对诸葛丞相也如此敬重,真是我辈中人,当浮一大白,来来,我敬你一杯!”将壶中酒倒满一个小酒杯中,轻轻一抖,那酒杯滴溜溜的飞出,疾如旋风般落入秦川手中。

    秦川暗暗一惊,当下故作老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赞道:“果然是好酒!”

    这么一来,那四名黄衣人不禁尽皆动容。他四人皆是武学高手,知道以狂书生的内力,将酒杯射向秦川自是不难,难的是秦川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少年,居然轻描淡写的接住酒杯,而满满的一杯酒竟然涓滴未溢。然则这少年的功力,委实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适才那汉子目光一闪,微笑道:“请问秦小兄弟府上何处,师承何派,令尊是哪一位?”

    秦川当此情景,想起了少时父兄传授的江湖经验,自不似对卓玛和白眉师太等人那般开诚相见,说道:“晚辈秦川,徐州府人氏。”至于师承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他父亲的名讳,自然更不会说了。

    那汉子道:“原来是秦兄弟,失敬失敬。”指了指那狂书生,道:“此人自称‘千古狂客’,目空一切,狂妄自大,适才竟以一粒花生米来侮辱秦兄弟,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兄弟,你且站在一旁,看我们怎么帮你教训这个狂徒?”

    那狂书生哈哈一笑,朗声吟道:“尊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我狂!仇兄,为何不快快动手!”那汉子望了望其余三人,又望了望秦川,踌躇不决。

    那狂书生道:“秦兄弟,这位意图煽动你来对付我的是黄蜂帮的二帮主‘遁地蜂’仇地峰,那一位是他的兄长大帮主‘飞天蜂’仇天峰,这二人号称‘汉中双蜂’,另两位是黄蜂帮的左右护法,也是一对兄弟,胖的这位是‘铜头金臂’许正,瘦的这位是‘钢筋铁骨’许直。这四位都是名声响彻川陕一带的大人物,你们多亲近亲近。”

    秦川想起汉中双蜂及其下属在大雪山的所作所为,脑海中登时闪过卓玛凄惨愁苦、楚楚可怜的神情,不禁怒火上冲,难以抑制,喝道:“原来是你们这帮坏人,今天我要替卓玛姑娘的爹爹和香根活佛、易先生报仇!”霍地拔剑在手,大喝声中,挺剑刺向仇氏兄弟。

    这一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仇氏兄弟登时被他逼得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幸好他兄弟皆是武功超卓之人,三招之后,各挥兵器,天蜂使的是判官笔,地蜂则是点穴镢。

    仇天蜂边招架边喊道:“秦兄弟,先莫动手,你误会我们了吧!”秦川冷笑道:“你手下的袁通、童进等人都已被杀,你还不知道吧?”仇氏兄弟都是一惊,同时后跃开去。仇天蜂道:“难怪这几人迟迟未到,原来都让你杀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跟本帮做对?”

    秦川冷笑道:“你们在大雪山做的好事,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只要是侠义道的人,定不会坐视不理。你管我是什么人,我今日便替天行道来了!”说着左手捏个剑诀,平推而出,诀指上仰,嗤的一声,挺剑向仇天蜂当胸便刺。仇天蜂不敢托大,凌空倒翻,掠出丈外。

    仇地蜂举起点穴镢,横在面前,立个门户,沉声道:“老大,看样子这小子是铁了心跟咱们做对的了。宰了他算啦!”仇天蜂皱着眉头,目光转向那狂书生,冷笑道:“姓沐的,你真够无耻的,明明说是单刀赴会,未约帮手,却找来这小子前来搅局,出尔反尔,岂不令天下英雄齿冷!”

    那狂书生怫然道:“我沐长风想灭你区区一个黄蜂帮简直易如反掌,还需要什么帮手!这位秦老弟和我素昧平生,他是我引来的没错,我只想试试他的身手,结识一下。至于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与沐某何干?”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两个老者中的许正冷笑道:“姓沐的,适才你先用鬼哭狼嚎的邪门内功杀了我们外面的兄弟,后又引来这个少年高手,现在居然还大言不惭的假撇清,说什么只身践约,真是无耻之尤!”

    那狂书生沐长风愀然作色,霍地站起身来,向秦川道:“小兄弟,今日之事是我沐长风约他们来的,我们事情了结之前,你断不可动手!”忽又仰天大笑,朝着那老者许正狂笑连连,霎时间大殿内急风陡起,声浪盘旋,众人只觉得耳膜刺痛,头晕眼花。沐长风突又对准许正厉喝一声,道:“你敢瞧不起我!”许正脸色立时大变,浑身痉挛,眼耳口鼻中血浆涌出,身子软软的摔倒在地,竟是七窍流血而亡。

    这么一来,众人无不骇然。

    另一老者许直见哥哥猝死,登时红了眼,喊道:“老子给你拼啦!”手中狼牙棒兜头向沐长风砸去。沐长风侧身闪开,道:“正要领教!”斜步而前,反手抢夺狼牙棒柄。许直仗着沐长风不敢碰触棒上铁刺,回棒横扫,一招“乌龙摆尾”直撞向他左腰,棒势迅猛凌厉,连消带打,沐长风叫道:“好棒法!”一个凌空翻转,轻飘飘跃了开去。

    许直为兄报仇心切,连连疾呼声中,狼牙棒幻成一条毒龙一般,纵横飞舞,步步紧逼,招招不离沐长风的周身要害,霎时间将他笼罩在棒影之中。那狼牙棒乃是杀伤力极强的攻击武器,其击法主要有劈、砸、盖、冲、截、拦、撩、带、挑、抡、旋、磕等。许直人称“钢筋铁骨”,膂力甚大,出招又狠,拼命猛攻之际,迫得沐长风只守不攻,竟似险象环生。

    秦川下山以来虽见过几次打斗,唯有此次感到惊心动魄,心想:“黄蜂帮内果然不乏高手,看来他们能多年横行川陕一带,殊非幸致。”他本以为沐长风仅用内力呼喝便将许正震死,这许氏二老武功不过尔尔,此刻见到许直的身手,才不禁暗暗佩服。

    转瞬间二人已拆了三十余招,沐长风见招拆招,守而不攻,身形端凝如山;许直连连大呼酣战,窜高纵低,怪招迭出。

    秦川冷眼斜睨着仇氏兄弟,见二人目不稍瞬的观望着殿中的恶斗,神色甚是凝重。心头不禁又泛起卓玛的倩影,寻思:“我今天定要杀了这两个盗魁,替易先生报仇。卓玛姑娘知道后定也十分欢喜。但这狂书生适才不准我动手,不知是何故,此人将我引来又目的何在?”

    正自思量,忽听“蓬”的一声,许直的狼牙棒已嵌入殿中的一根柱子上,竟然一时拔不出来。沐长风一抬腿,将许直踹翻在地,冷冷的道:“武候祠也是你撒野的地方,你们刚来时我曾说过,谁动了这里的一砖一瓦,我便取他的性命!”伸手取下狼牙棒,作势欲往他头上砸去。

    忽听仇氏兄弟齐声大喝,判官笔和点穴镢双双袭来。

    沐长风身形电转,不避不闪,左手直抓判官笔笔尖,右足斜踢点穴镢镢身,举手投足间转守为攻,出招古怪之极,却又迅捷之极。

    仇氏兄弟心下大惊:“这厮怎地如此自负!”同时被迫变招,判官笔一招“魁星点元”,点穴镢一招“羚羊挂角”,笔戳眉心穴,镢划枕骨穴,一前一后,配合得若合符节,妙到毫巅。

    沐长风身形微晃,斜刺里冲上那柱子上,绕柱飘荡。

    仇氏兄弟飞身跃起,笔走龙蛇,镢划鹰隼,在半空中仍是一前一后,或左或右,招招疾刺沐长风周身要穴。沐长风口中大呼过瘾,叫道:“汉中双蜂果然有两下子!”身似陀螺一般忽高忽低,凌空游弋,在大殿中旋转不息。仇氏兄弟各施绝招,穷追不舍。

    如此缠斗了百余回合,沐长风忽地掠到秦川面前,道:“借剑一用!”秦川拔出长剑,未及交到他手中,已见仇氏兄弟自空中双双俯冲而下,兵器一齐向沐长风后脑招呼过去。秦川惊叫:“小心背后!”沐长风微微一笑,接过长剑,竟不回头,倏地脚下一滑,身子往右平移了数寸。这么一来,那两件兵器虽然落空,惯性之下,却同时向秦川脸上刺来。

    秦川一惊,不遑细想,危急中双掌一合,自然而然的使出蓑衣人所传“万佛神掌”中的一招“闭门深山”,但见他出手如电,刹那之间已将判官笔和点穴镢同时夹在掌中,身子犹如渊停岳峙,巍然不动。

    仇氏兄弟大惊之下,出力扯夺,却觉眼前这少年双掌之力竟似重逾千斤,却哪里撼得动分毫?

    秦川猛喝一声:“撒手!”身形一晃,掌势忽偏,将二人的兵器往左侧一带,一招“云海探爪”,松开兵器,两掌齐出,分别拍向二人面颊。

    仇氏兄弟惊骇之极,双双后跃,只觉手中一松,兵器皆已落入秦川手中。原来他兄弟身为一帮之主,素来高傲自负,适才不屑跟许直联手合击沐长风,便是此故。此时倘若挨了秦川这两巴掌,那是比死还紧要的事,以后再也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了,无奈之下,这才舍弃兵器。

    二人仓促败退,狼狈万状,不觉又惊又怒,吼叫连连,挥掌向秦川扑去。

    秦川将兵器掷在地上,使出“万佛掌法”,霎时之间与二人斗得难解难分。

    三人拳来脚往,闪展腾挪,比之沐长风与二人兵器相搏时的空中较量,另有一番凶险。

    仇氏兄弟却是愈斗愈惊,心中暗暗嘀咕:“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武功恁地了得,江湖上也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忽听沐长风拊掌大笑道:“痛快,痛快,今日得见秦兄弟这般精妙入神的功夫,实在是痛快之至!看来这次用不着我千古狂客出手啦!哈哈!”

    仇氏兄弟闻言一震,同时纵身后跃,对望了一眼,向秦川叫道:“且慢!”秦川冷笑道:“怎么不敢再打了?”仇天蜂道:“阁下懂不懂江湖规矩?我们兄弟今日是来赴千古狂客沐长风之约的,与阁下无关!至于阁下非要跟我黄蜂帮过不去,何不另约时日和地点?”

    秦川沉着脸道:“我虽不懂江湖规矩,但是你们黄蜂帮为祸苍生,坏事做尽,我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仇天蜂嘿嘿冷笑道:“本帮纵横江湖两百余年,历劫无数,至今还没怕过什么人。待我们领教过这位正主的高招后,再向阁下讨教,到时便是阁下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要找阁下为劣徒报仇!”

    秦川听他说得有理,正没理会处,忽听沐长风道:“秦老弟,看来你是初入江湖,以在下愚见,今日便莫再喧宾夺主了,你们的账还是改日再算吧!”秦川道:“好吧,我急着回中原,但这笔账我早晚要向姓仇的清算!”退在一旁。

    仇氏兄弟捡起兵器,向沐长风道:“尊驾约我们来此,却只一味只守不攻,算是什么意思?”沐长风看了看秦川,又望了望许直怀里的许正尸首,右手中指重重敲打自己的额头,忽然变得颓丧不已,道:“我怎么又失控了,许老大……死了……”向许直道:“许护法,令兄已死,请你节哀。”

    众人见他一下子态度大变,身子颤抖,都是惊愕不已,只觉此人性格喜怒无常,深不可测。许直适才挨了他一脚,几成废人,却也不敢再上前,呸了一口,道:“要杀便杀,假惺惺的做甚么态?”

    沐长风长叹一声,道:“我这人喝了酒最受不得刺激,适才许老大的话……”摇了摇头,向仇氏兄弟道:“二位仇兄,今日之事怪我。这样罢,你二人出手吧,我便用这位秦老弟的宝剑来和二位比划比划,三招之内我若赢不了贤昆仲,我所说的事就此作罢!”

    仇氏兄弟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仇天蜂缓缓的道:“我们刚来之时只道尊驾是个狷介疏狂的书生,不知天高地厚,现下看来尊驾确是处心积虑已久。那件事……”沐长风接口道:“废话少说,还是手下见真章吧,我只要三招!看剑!”剑尖一颤,但见寒光如练,倏地一招“有凤来仪”向仇天蜂当胸划来。

    仇天蜂心道:“这招‘有凤来仪’虽然精妙,却也算不上顶尖儿的剑法,焉能胜得了我?”判官笔平平推出,一招“横架金梁”相格,但听铛的一声,笔剑相交,火花闪烁。沐长风剑尖仍是“有凤来仪”的套路,却忽而趁势削向仇地蜂,道:“仇二哥也别闲着!”仇地蜂也是一招“横架金梁”奋力挡格,弹回了长剑。

    沐长风身随剑走,脚下踏着八卦方位,笑道:“晚生愚顽,特向丞相求教了!”这句话竟是朝着诸葛亮的塑像所说。但见他步履舒缓,剑花错落,忽然间轻飘飘的刺向仇天蜂面门。仇天蜂如法炮制,举起兵刃相架,欲荡开来剑,不料那剑尖中途陡转,竟从一个绝无可能的方位刺入仇地蜂小腹。仇地蜂心中一寒,已是躲闪不及,只觉腹部肌肤似乎一凉,未及反应,却听到大哥仇天蜂闷哼一声,已被沐长风倒拖剑柄,击中后腰“志堂穴”上。

    秦川在一旁瞧得真切,这沐长风身似鬼魅,剑招古拙,实有神鬼难测之机,心下大为折服,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剑法!”

    仇氏兄弟相顾失色,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屈指一算沐长风才仅仅用了两招半,而且后一招实在太过古怪,步法古怪,身形古怪,招式更是古怪之尤,二人生平经历无数恶战,却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身手,幸亏此人点到即止,否则二人早已毙命。仇天蜂脸如死灰,长叹一声,道:“多谢尊驾手下留情,否则我兄弟命不保矣!”

    沐长风还剑入鞘,向二人拱手道:“二位仇兄乃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一言九鼎。小弟虽说胜得一招半式,实属侥幸,何况贤昆仲的看家绝技‘蜂尾针’尚未使出,二位若是不服,在下随时候教!”

    仇天蜂心灰意冷,淡淡的道:“候教就不必了,我们便是再练上一百年,也难望足下之项背。”向仇地蜂和许直望了望,道:“咱们技不如人,便当践诺守信,以后不得造次,走吧!”

    许直急道:“大帮主,家兄的死怎么办?”

    仇天蜂道:“江湖比武,死伤本不在话下,况且咱们有约在先,生死各安天命,许二哥难道不服?”

    许直兀自哓哓不休,仇地蜂大声道:“许二哥,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向沐长风道:“告辞!”当先大踏步而去。

    仇天蜂走到秦川面前,道:“你既要回中原,咱们的账便在中原了结吧。到时本帮会找到你的,你就等我们的消息吧!”向沐长风遥遥一拱手,快步离去。

    许直见二人已去,哪里还敢罗嗦,抱起许正尸体,慌速速地去了。

    这么一来,大殿内便剩下沐秦二人。沐长风向秦川微微一笑,邀他入座,重行斟酒,道:“这里只有花生可以佐酒,老弟莫怪!”当先饮了。

    秦川陪饮了一杯,也拈了枚花生,边嚼边道:“沐前辈,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小贼及其同党都是你安排的吧?”

    沐长风哈哈一笑,道:“你果然猜到了。”

    秦川道:“你我素不相识,何故引我来此?”

    沐长风又一饮而尽,道:“适才在大街上,我本想收拾一下那个五虎断门刀的败家子卜六,因此便用一粒花生打伤了马臀,使马儿受惊发疯,摔他下来出其洋相。不料卜六那厮死死抓住马鬃不放,那马儿也失了控。当我去拦截那匹马时旁观众人都很害怕往一旁躲闪,唯有你猛往前冲,我便觉得你非寻常之人了。我救下‘百戏帮’那个玩杂耍的家伙之后,急于来此赴黄蜂帮之约,但又很想结纳你这位小朋友,因此便设法引了你来。”

    他亮似寒星般的双目直盯着秦川,道:“不瞒秦老弟,我适才所使的功夫宜掌宜剑,乃祖述诸葛武候的古阵法而自创的‘八阵图功’,具体而微,分为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其实是叨前人之光,皮毛而已,粗浅得紧,老弟的身形掌法却有何名目?”

    秦川听他坦承自身的用意和武功,显然并无歹意,且心里对其闹市救人之义举钦佩不已,早存结纳之意,便道:“不瞒前辈,在下所练的是万佛掌和大悲玄功,班门弄斧,让前辈见笑了。”

    沐长风眉头微皱,侧头沉思半晌,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惭愧,这名字我还是初次听说,实在孤陋寡闻。”问及师承,秦川确实不知,直言相告,沐长风也不知信与不信,便不再问。过了片刻,又问秦川跟黄蜂帮如何结怨,秦川便将黄蜂帮众人在大雪山屠戮的罪行说了。

    沐长风拍案道:“这么说我刚才就不应该阻止老弟杀他们了,罪过,罪过!”

    秦川摇头道:“前辈并不知悉个中缘故,也怪你不得。”忽又想起一事,道:“适才听沐前辈和那仇氏兄弟说,好像前辈有什么事要他们办,不知究竟是何事?”

    沐长风哈哈一笑,道:“我这人天生最爱打抱不平,看到恶人横行,免不了总要多管闲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想让‘黄蜂帮’收敛一下,休要再胡乱惹事生非了。”

    秦川气愤愤的道:“何止惹事生非,简直罪恶滔天,罪该万死!”沐长风道:“老弟是怪我处置得太轻了吧?”秦川道:“那倒不是,你又不知他们在大雪山的所作所为。”

    二人边饮边聊,沐长风为人疏狂,谈起天下各派武功,江湖掌故,当真如数家珍。秦川只觉此人见解独到,腹笥奇广,纵横谈吐中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魅力,不禁暗暗叹服。

    沐长风忽然望了望秦川,道:“老弟何以急着要回中原?”秦川道:“晚辈八年前被师父带到峨眉山习武,离家已久,十分想念家人,只盼早日归去!”沐长风道:“老弟学得一身旷世神功,日后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料非难事!”

    秦川摇了摇头,道:“不瞒沐前辈,小子自幼胸无大志,只想像孩提时那样跟着三位哥哥和师兄们读书、爬山、骑竹马、做游戏,跟大哥学拳练剑,听二哥讲江湖故事,还有跟着三哥到九里山下的古战场去捡拾兵器来玩。若能再跟着兄长畅游山水,此生便足矣,实无他求!”

    沐长风见他说得天真,拊掌大笑,说道:“老弟当真是一块璞玉浑金,能够接识到老弟这等人才,此次入川亦不枉也!”又道:“寒舍便在济南府北郊的大明湖畔,你府上在徐州府,说起来咱们也算同乡。”

    秦川眼睛一亮,喜道:“沐前辈此话当真?”沐长风微笑道:“我到成都来办事,已有些日子了,正准备择日回中原呢,旅途寂寞,老弟可有意结个伴同行?”

    秦川心想刚要和张标大哥分别,现在又有了个新同伴,自是喜出望外,没口子的答应了。

    沐长风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三日后启程如何?这两日你和令友话个别,四处游玩一番成都风景。对了,我想到一个所在,你倒可先搬来和我同住。”秦川道:“张标大哥已安排了下处。”沐长风忽然晃了晃酒壶,道:“酒喝光了,走,老哥带你找个好地方喝酒去!顺便见识一下风月楼中的花魁去!”

    不待秦川接口,已当先迈开大步,出殿而去。

五、风月花魁

    五、风月花魁

    二人施展轻功掠出武候祠,来到街道之上,只见夜色中的成都城内,万家灯火,另有一番迷人景象。

    寒风中不时飘来阵阵丝竹箫管之声,沐长风纵声吟道:“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微微笑了笑,道:“其实那个大刀卜六说得没错,成都的姑娘确实生得美丽得紧!”秦川道:“沐前辈,你……”沐长风打断了他,道:“你别前辈长前辈短的,我很老吗,又没到五十岁!”拍了拍他肩膀,道:“从现在起,你就喊我沐老哥吧,别再喊我前辈了!”

    秦川道:“咱们去哪里?”沐长风哈哈一笑,道:“自然去‘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地方喝酒去啦!”

    秦川想起张标,道:“我的一位朋友在城里开茶馆,可惜正在修葺,否则可以请沐前……沐老哥喝茶去。”沐长风笑道:“茶以后再喝吧,我先请你喝酒,跟我走吧!”大踏步而去。

    二人来到一座名为“风月楼”的高楼外,夜色渐浓,但见高悬的大红灯笼之下,人头攒动,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正在招揽客人。秦川心中一动,吃惊道:“这是妓院,我,我不能进去。”沐长风像是看到妖怪一样,瞪大眼睛道:“男人不到妓院喝酒,还算什么男人?”秦川脸上一红,掉头欲走,道:“反正我不能去!”

    沐长风哈哈大笑,惹得出入的客人都侧目而视。早有两个妓女过来拉扯着她,道:“原来是沐大爷来了,却傻呆呆的站在外面做甚?”沐长风拍了拍二女臀部,笑道:“你们要先把我这位小老弟招呼好了,我再进去!”那二女忙上前去拉秦川,一女道:“这位小哥,站在外面有什么味,还不快快进去?”

    秦川出力挣脱二女,道:“你们干什么,快放手!”二女啊哟啊哟两声,似是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哼哼唧唧呼痛不已。秦川一惊,怕伤了二女,欲待伸手相扶,却又不敢,呆在当地,神情甚是狼狈。

    沐长风上前扶起二女,向秦川道:“老弟真是不解风情。今晚是老哥我请你喝酒,难道你连进去的胆量都没有吗?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啊!”秦川见他嘴角间颇有嘲弄之色,一旁众人也哗然大笑,不禁羞愤难当,昂然道:“莫道只是区区一家妓院,纵是刀山火海,我又何惧?进去就进去!”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但他到了大厅内放眼望去,眼前除了冶艳妖媚的妓女外,更有各色各样的客人络绎进出,人声鼎沸,热闹异常,他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不禁怔住了,一阵茫然无措。

    忽听佩环丁当,眼前多了一位中年美妇,衣着华艳,妖娆动人,笑吟吟的道:“小爷这背着行礼来的,想必是远道而来,可有相好的姑娘?”秦川猜测她定是此间鸨娘了,暗暗惊诧于这鸨娘雍容华贵,风姿仪态竟不输于那些年轻姑娘,脸上一红,道:“我,我是来喝酒的。”

    那鸨娘一听乐了,道:“这就对了,到这里来的爷们儿,哪个不是来喝酒的啊?”向一妓女招了招手,道:“小艳,快来招呼这位少爷!”那小艳便娇滴滴的迎了过来,左手搭到了秦川肩头,右手拉着他手,笑道:“公子爷请上楼吧。”

    秦川不敢再用力挣开,红着脸道:“我自己喝酒便行。”回头望时,却见沐长风一脸揶揄的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双手则是左拥右抱,偎红倚翠。

    沐长风轻轻推脱二女,笑道:“秦老弟,你可知这间风月楼乃是成都全城最好的喝酒场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向那鸨娘大声嚷道:“杨妈妈,这位秦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今晚我要你风月楼最好的花魁来招待她,让那些庸脂俗粉滚远点,听懂了没有?”

    那鸨娘杨妈妈接过银票看也不看,顺手塞入怀中,淡淡的道:“早知道是沐大爷的贵客,我也不用转弯抹角了。二位后面请吧!”

    沐长风狂笑声中,拉着秦川手腕,跟着杨妈妈穿过天井,分花拂柳,穿过月门,步入后院。秦川顿感前院的喧嚣不再,景观也清幽了许多。后院走廊紧要处皆挂有风灯,过了小桥,借着灯光游目四顾,唯见院内假山掩映,溪流荡漾,脚下一条花间甬道曲径通幽,直达一处精致异常的小楼前。

    楼下有两个小鬟朝着三人敛衽行礼,跟在一旁侍候。杨妈妈向沐长风展颜一笑,道:“你已很久没带过朋友来了?”沐长风淡淡的道:“世间知音难觅,曲高自然和寡!”杨妈妈轻叹一声,道:“你还是这般疏狂不羁,千古狂客沐长风,真的改不了了。”神情间竟带着一阵难以掩饰的幽怨。

    秦川心下大奇,暗想:“看情形沐前辈跟这位杨妈妈竟似是老相识!”

    杨妈妈将二人带至楼上一间陈设精致的房间内,打横陪二人坐了。一个小鬟点了一炉龙涎香,另一个小鬟摆放好酒菜,双双离去。杨妈妈向沐长风道:“你真的想让本届花魁来陪秦公子?”沐长风笑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么?我的银票难道是假的?不过我倒想先知道本届的花魁是何许人也?”

    听他此言,杨妈妈登时满面得意之色,道:“说来也当真凑巧,自上届花魁咏蝉被周本禄那厮以十万两银子强行纳妾之后,城中四大勾栏院都瞄准了一个初到成都的绝色美人,那可是个顶尖儿的‘清倌人’,心高气傲得紧,终于被我风月楼千方百计先挖了来。这位婉玉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仅一个月光景,便令风月楼收入倍增,名扬天下,连洛阳和长安各地的同行都要出高价请她出马前去助场呢!”

    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位婉玉姑娘心气儿极高,又是个黄花闺女,她看不中的客人谁也没办法。连周本禄来了两次,她也未曾理睬,听说姓周的那厮气得脸都发青了呢。沐大爷应该晓得这些吧!”

    沐长风冷笑道:“杨敏,我离开成都这么久,今次再见到你,才真的感到你变得越来越能干了!”

    杨妈妈白暂的脸蛋一下子全没了血色,胸口起伏不定,泫然道:“你是讥讽我变得市侩了吧。我是变了……只有你一直没变,还跟以前一样……”忽然抹了抹眼泪,低声道:“我会尽力说服婉玉姑娘来陪你们,不过我确无把握她能点头,我这便去了,请你们稍待片刻!”起身掉头而去。

    沐长风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向秦川道:“秦老弟,咱们喝酒!”仰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脸上隐隐似乎多了两道泪光。

    秦川暗暗嘀咕,这位千古狂客脾气古怪,多半是有甚么伤心之事。但以他的疏狂性情,若不愿说出,问也徒然。

    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得环珮丁冬,脚步细碎,一阵淡香轻袭,门帘掀处,一个妙龄女郎袅袅娉娉的走了进来。

    沐秦二人均感眼睛一亮,只见这女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衣衫,体态婀娜,肤光胜雪,眉目如画,莫可逼视,实是一位容色绝丽的美人。

    沐长风斜目侧睨,颔首道:“你便是婉玉姑娘?”那丽人秋波微转,檀口轻启,轻轻的道:“沐大爷、秦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说着向二人敛衽为礼,盈盈拜了下去。

    沐长风点了点头,微微欠身,赞道:“端的是丽质天生,颠倒众生,十足十是个天姿国色的绝代佳人!杨敏这丫头的眼光委实不俗。婉玉姑娘请坐。”那丽人打横坐了。

    沐长风向秦川道:“秦老弟,人家婉玉姑娘给你见礼,你怎么也不还礼啊?”秦川面红耳赤,低下了头,不敢出声,抱拳向那丽人奉揖还了一礼。

    那丽人婉玉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款款执起酒壶,为二人斟了酒,浅笑嫣然,道:“杨妈妈说未能亲自来向二位敬酒,甚是失仪,让婉玉代为致意。小女子先替杨妈妈敬二位一杯。”说完举杯先干了。

    沐长风哈哈一笑,狂态复萌,一饮而尽,说道:“听姑娘口音,好像是江南人吧?”婉玉点漆般的双眼中亮光一闪,长袖掩嘴浅笑,轻声道:“怪不得杨妈妈说沐大爷是个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呢,一眼便瞧出来了,小女子乃是江南金华府人氏。”

    沐长风细细打量着婉玉,猛地伸手一拍桌案,朗声说道:“李太白诗曰:‘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姑娘果真人如其名,婉若美玉,我见犹怜,妙哉,妙哉!”一瞥之下,见秦川兀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笑道:“秦老弟,看来我带你来此喝酒是找对地方了!”

    秦川一怔,不解其义,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沐长风转向婉玉道:“听杨敏说婉玉姑娘才貌双全,雅擅音律,沐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冒昧请姑娘赏脸弹奏一曲?”

    婉玉款款的站了起来,转入吊屏后,从内室抱出一具古琴,放在桌上,道:“二位远道而来,本该奉上一曲,只怕有辱清听。既然沐大爷不嫌蠢笨,小女子只好献丑了。”便在上首坐了,轻抒素腕,调了调琴,弹将起来。

    秦川但听得琴声丁冬,音调古雅。他少时曾约略学过些音律,入峨眉山习武以来,可谓不弹此调久矣。此刻听这丽人转轴拨弦之间,甚有韵律,细听之下,但觉节奏流畅,曲调优美,个中更似有无限柔情蜜意,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闻者沉浸其间,低徊不已。

    婉玉一曲既终,划弦而止,盈盈一礼,又回到自己座上。

    秦川但觉如醉如痴,举杯忘饮。沐长风拊掌大笑道:“这曲《长门怨》,乃汉武帝时陈皇后作也。当年陈后退居长门宫,愁闷悲思,闻司马相如工文章,奉黄金百斤,令为解愁之辞。相如为作《长门赋》,帝见而伤之,复得亲幸。后人因其赋而为《长门怨》也。皇后名陈阿娇,亦即‘金屋藏娇’之‘娇’,故而此曲又名《阿娇怨》。想不到此曲由婉玉姑娘妙手弹来,竟有如此雅趣!难得,难得!”

    婉玉从盘中取出一只橙子,剥了开来,分与沐秦二人,微笑道:“沐大爷果然识见渊博,小女子佩服。适才献丑,倒让秦公子见笑了!”后一句话却是向着秦川而说。

    秦川一呆,只见婉玉秋波流盼,秀眉微扬,凝视着自己,绝不稍瞬,嘴角露着微笑,不禁脸上一红,左手微颤,竟泼出了几滴酒来,溅在衣襟之上。

    沐长风伸手接过婉玉剥开的一瓣橙子,送入口中,忽然哈哈大笑,举起一根竹筷,信手在杯碟间敲击,竟也发出诸般器乐之声,只听他纵声而歌道: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他一曲既了,欠身为礼,笑道:“适闻姑娘雅奏,如聆仙乐,实乃三生有幸,沐某不揣冒昧,献个丑,便将这首周邦彦的‘少年游’赠与姑娘,幸勿见笑。来来,秦老弟,咱们再敬婉玉姑娘三杯!”

    酒过三巡,沐长风起身向婉玉道:“婉玉姑娘,秦公子可是我的贵客,今晚便交给你了。”拍了拍秦川肩膀,道:“我有事先失陪了。”转身便行,秦川大急,起身道:“沐前辈……”沐长风道:“我找杨妈妈有事相商,你和婉玉姑娘先喝着!”快步而去。

    秦川离席欲追,忽听得婉玉格格一声娇笑,道:“秦公子莫非是嫌婉玉愚笨,不配陪公子喝酒?”秦川一怔,脸上发烧,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易婉玉浅笑盈盈,道:“适才沐大爷所唱周邦彦赠与一代名妓李师师的的‘少年游’,当真抬举婉玉了。秦公子以为如何?”

    秦川脸上一红,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婉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旁,轻轻在他耳畔道:“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吧?”秦川只觉她吐气如兰,心中一荡,点了点头。

    婉玉道:“从我进来,你都没有正眼望我一眼,难道公子对自己就那么没有信心?”秦川确实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听她此言轻轻柔柔的说出,心中不啻当头棒喝:“我对自己难道真的没有自信心么?”当下抬起了头,目光迎向了她。

    婉玉双臂微张,杨柳般的纤腰轻轻转了个圈子,绕到秦川面前,格的一笑,道:“那你看清楚些,我是个很难看的女人么?”

    秦川细看之下,只见她长身细腰,身材丰腴婀娜,肌肤白嫩如雪,生得樱口端鼻,细眉似柳,明眸如杏,睫毛修长,实是娇艳之极,柔媚之极。他生平何曾见过这等风姿绰约的美艳女子,霎时间满脸通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似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掌心都是汗水,神摇意夺,情难自已。

    婉玉格格娇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秦川盯着她鲜红欲滴的唇瓣,痴痴的道:“你真好看!”

    婉玉将一只滑腻柔嫩的纤纤玉手缓缓抚摸着他脸颊,幽幽的道:“那你还在等什么?”另一只手款款牵着他手,转过四扇吊屏儿,移到内室,停在一张悬挂着月白百蝶湖罗帐的牙床前,扶他坐下,将那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儿缓缓靠向他胸前。

    秦川身子一颤,霎时间体内欲火大炽,浑身发烫,意乱情迷。须知他正当血气方刚之年,从未近过女色,突然碰到如此袅娜美丽的绝色丽人,她又这般情致缠绵的玉体投怀,神态更是无限的风流旖旎,但凡是男子,如何不心旌摇动,神魂颠倒?

    婉玉一张娇脸微微抬起,黛眉轻扬,眼波欲流,轻声道:“公子,你说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边说边轻解罗裳,褪去上身的窄袖小襦,仅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贴身小衣,裹着胸前一对玲珑饱满的椒乳,微露的胸颈粉嫩雪白,肤如凝脂,烛光下竟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秦川被她这般情挑得血脉贲张,口干舌燥,呼吸艰难,一时心神恍惚,便似着了魔一般。

    婉玉伸出纤纤素手轻轻点了点他额角,娇嗔道:“你还没回答人家的话呢?”

    秦川一呆,迷迷糊糊的道:“你,你说什么?”婉玉道:“人家问你,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美的女子?”秦川点头道:“是啊。”婉玉笑道:“那你心里是否喜欢我啊!”

    秦川脱口而出:“喜欢!”正自意乱情迷之际,蓦地脑海中闪出一个少女的倩影,禁不住激伶伶打个冷战,酒意立减,急忙挣脱婉玉的手,一跃而起。

    婉玉吓了一跳,从床边挺腰站起,靠上前来,伸手搭向他肩头,娇滴滴的道:“你怎么啦?”

    秦川蹒跚后退几步,转过了头去,双手连摇,急道:“你别过来!卓玛,卓玛姑娘……我心里已有了卓玛姑娘,我不能……”满脸胀得通红,心中大惭,原来他在神思恍惚之际,突然想起那藏人少女卓玛来,醉意顿消,**立减。

    婉玉奇道:“你,你没事吧?”

    秦川叹了口气,道:“我,我一定是喝多了。”脚下一个踉跄,歪倒在一张东坡椅上。

    婉玉上前来扶,秦川急忙一挣,推开她手道:“不要你扶!”强自站起,愧意既生,头脑便清醒了许多,同时感到酒意阵阵上涌,几欲呕吐,这才想起不知不觉间和沐长风同饮了不少酒。

    婉玉见他如此模样,低声道:“你喝多了!”到外间倒了杯热茶来,秦川接过,一口气喝完。

    婉玉接过茶杯,转身放下,却见秦川已将她的外衣抄在手中。她粉脸一红,低声道:“谢谢。”默默接过穿上了。

    秦川潜运玄功,抱元守一,过了片刻,便觉灵台清明,绮念尽消,当下向婉玉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适才丑态百出,心猿意马,倒教姑娘见笑了。”婉玉晕红双颊,怔了一怔,淡然道:“公子真是一位守礼君子,竟能坐怀不乱,小女子好生佩服。想来那位卓玛姑娘定是公子十分爱慕之人吧?”

    室内烛影摇红,烛光下秦川但见婉玉人比花娇,婉转可人,心中不禁一荡,不敢再看,期期艾艾的道:“卓玛是我的朋友,她……她是个藏家姑娘……唉,我真不该喝酒,我……还是回去罢。告辞!”双拳一抱,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婉玉一张姿媚娇艳的脸蛋上突然神色大变,惨然道:“公子好狠心,你若一走,却将婉玉置于何地?”秦川一怔,伸手从包裹中取出两锭金元宝,放在桌上,道:“我包里共有四锭金子,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余下的还要做回中原的盘缠呢!”

    猛听得“呛”的一声,白光如练,婉玉已将斜挂墙角的一柄铁剑拔出,手臂一弯,横剑往自己颈中抹去。

    秦川大惊,身形一晃,急步冲了过去,快如闪电般抢过长剑,叫道:“婉玉姑娘,你做甚么?”

    烛光下但见婉玉一张俏脸苍白异常,充满凄然欲绝的神情,惨然道:“公子今晚若离开此楼,婉玉断不能苟活。”

    秦川惊问:“这是何故?”婉玉冷冷的道:“公子还是请便回吧,婉玉是生是死已与你无关!”欲待夺剑自刎,但觉那剑身在秦川手中竟似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她脸现诧异之色,道:“你,你会武功!”

    秦川一笑,头也不回,随手将那长剑往身后一掷,烛光中但见寒光一闪,刷的一声响,长剑竟远远插入墙角的鞘中。

    婉玉脱口道:“难怪姓沐的会如此拉拢……”遂觉失言,转过身去,背对着秦川,腰肢轻颤,双肩微微抽动。

    秦川问道:“你适才说什么?”

    婉玉摇了摇头,默然不语,过了一阵,缓缓回转身来,淡淡的道:“秦公子,你别问缘由,反正我是不想活了。你还是走吧,别耽误我投胎转世。”秦川直听得莫名奇妙,寻思:“听那杨敏之言,她可是这间妓院的摇钱树,怎会舍得让她死?”说道:“婉玉姑娘,你青春年少,又……这般美貌,何必非要寻死?那又是为甚么?千万别想不开啊!”

    婉玉见他额头青筋突起,一副着急万分的模样,生怕自己就此寻了短见,不由得心念一动:“看他样子,绝非做作。”扭转了头,道:“我自愿就死,与你何干,你快走吧!”

    她越是这般,秦川越是不敢走了。

    婉玉见秦川急得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俏目一转,说道:“除非你答应我今晚不走!”秦川摇了摇头,支吾道:“我不能答应你!我不想呆在这种地方!”

    婉玉脸色倏变,冷冷的道:“你瞧不起我是个青楼妓女,又何必管我死活,马上给我滚!”

    秦川呆了一呆,铙是他平时能说会道,此时却哑口无言。却见婉玉忽然头一低,奋力往墙角撞去。

    秦川身形一斜,已拦在墙边,婉玉竟一头撞在他胸口。秦川只觉她这一撞劲道极大,显然是一心求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答应你,我今晚呆在这里不走便是?”

    婉玉回嗔作喜,抬起头来,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洋洋得意的瞧着他眼睛,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秦川正色道:“我自然绝不反悔,但是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我可决计不能跟你……跟你……那个?”婉玉登时满脸红晕,羞不可抑,猛地推开他身子,啐道:“别臭美啦,谁想和你……和你那个了?”秦川心道:“那你刚才还这般对我?”却又怕惹恼了她,一伸舌头,不再作声。

    婉玉鉴貌辨色,已猜中了他的心意,哼了一声,道:“你心里还是把我当成低三下四、水性杨花的下贱女子了。”秦川一呆,做声不得,更加不知所措。

    便在这时,耳听得屋外笃笃笃的敲着竹梆,跟着当当当锣声三响,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三更时分。

    婉玉忽然将蜡烛一一吹灭,室内顿时漆黑一团。秦川奇道:“你做甚么?”婉玉不理他,蹑足走到外间,侧耳听了一忽儿,又蹑足返回,拉着秦川来到床边。秦川只觉她小手软绵绵的,柔滑如凝脂,心头一跳,急忙挣脱,道:“我不能睡在你床上。”婉玉哼的一声,压低声音道:“知道你是江湖好汉,救人救到底,还不欺暗室,小女子佩服!现下我这个弱女子都不怕,你怕什么啊?”秦川道:“你究竟想怎样?”

    婉玉悄声道:“你声音轻些,周围可能有人监视偷听。”

    秦川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怎会有人来监视?”忽地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是监视你的?”婉玉格格娇笑道:“你总算还没笨到姥姥家。”秦川奇道:“那又是为什么,怕你逃跑了么?”婉玉哼了一声,道:“是我自个儿答应来风月楼做这个劳什子的花魁的,说好的去留皆由我,为何要逃?”

    秦川直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忽听婉玉悄声道:“你快躺下,我刚听到外边好像有动静!”不容秦川多问,已帮他脱了鞋子,扶他躺下,将锦被盖了。秦川闻到锦被上淡淡熏香的味道,猛一挣扎,想要挺腰坐起,不料婉玉适于此时低下头来,两人两下里一凑,秦川的嘴唇正好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

    只听婉玉低低“嘤”的一声,黑暗中看不出究竟是惊是怒,是羞是怨?

    秦川大吃一惊,待要分辩自己并非有意轻薄,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更觉她的嘴唇温软湿润,芳泽微闻,他心头一凛,又一挣扎,却被婉玉伸手按住胸口,听她轻声道:“嘘,亲都亲过了,别再乱动啊,我有话问你。你不准欺骗我!”

    秦川见她似是不以为忤,心下略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什么话你问吧?”婉玉搬了张锦凳坐在床边,将嘴巴凑在他耳边道:“我想先问问,你和你的那个卓玛妹子是怎生认识的?”秦川道:“你问这个做甚么?”婉玉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你已经答应我有问必答,快说!”秦川心想我几时说有问必答了,但已领教此女不依不饶的脾气,只好将与卓玛相识的始末说了。

    婉玉沉默片刻,哼了一声,道:“原来那位卓玛妹妹人那么幸运,还拜到高人门下,以后武功定然不弱了。”秦川道:“她家里发生那么多事,原该多学些本领才是。”婉玉不以为然的冷笑数声,转而问起秦川的事。秦川便将入川习武等诸般情由说了。他只道婉玉这次定又出言揶揄自己,谁知她除了对沐长风的事多问两句之外,并没有再说什么。

    秦川道:“你别老问我啊,我也要问你,你也不准骗我。”婉玉道:“那要看是何事了?”秦川道:“凭什么你让我有问必答,不得欺骗,你却还要分何事?”婉玉哼道:“你堂堂一个昂藏七尺的大丈夫,偏偏要跟我一个弱质女流计较,羞也不羞?”秦川哑然道:“好,那我问你,沐前辈和杨妈妈是何关系?”

    婉玉道:“我来此不过一月,不太清楚。但听说沐大爷年轻时人称‘玉面郎君’,是个才貌双全的美男子,很多女子都想嫁给他。但他所爱之人十几年前便死了,听说当年他还在泰山跳崖自杀殉情呢,只是未曾死掉。不过这个狂书生从此便自称‘千古狂客’,誓不再娶。听此间的人说,杨妈妈这么多年未嫁,便是为了此人。”秦川默然半晌,才道:“沐前辈和她倒是一对。却不知为何现下一个住在济南府,另一个却在成都妓院里做鸨娘,这,这岂不可惜?”

    婉玉在他耳边吹了口气,道:“你和沐大爷相识才两个时辰,喝过几杯酒,连他是好是坏都不知,怎么就这般关心他了?”秦川直觉她吐气如兰,不自禁怦怦心跳,忙自克制绮念,道:“我觉得沐前辈是个大英雄,只是脾气怪了点。原来他爱侣早逝,难怪会喜怒无常。”叹了口气,道:“婉玉姑娘,你,你自个儿呢?”

    婉玉哼道:“你生来命好,自幼有父母哥哥疼爱,有位了不起的师父教你功夫,更有个美若天仙的卓玛妹子好生惦记着,今日还有个中原同乡请你到最好的妓院寻欢作乐。人家却是个苦命人,我娘刚怀我没多久,全家便被坏人害死啦,我娘也在我十三岁那年病死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常常被人欺侮……还沦落风尘……”说到后来,自伤身世,悲不自胜,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秦川听她哭得凄婉,不禁心头恻然,从被中抽出手来,拉了拉她衣袖,意示安慰。婉玉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伏在他身上哭得更厉害了。

    她哭了一会儿,却渐渐没了声息,竟自睡着了。秦川心想:“想不到她的命竟比卓玛还要苦,卓玛至少还有个哥哥,还有师太,她却是一个孤女被迫卖身在这妓院之中,做了烟花女子。”他下山之初,本觉得山下的世界热闹好玩,后来听到卓玛全家罹难、张标兄妹逃亡的不幸遭遇,大感愤慨,此际又听了婉玉的离奇身世,愈益感到世事无常,不由得心中大为沮丧。

    他轻轻翻身下床,将婉玉抱上牙床,盖好锦被,又想:“她说我若是离开,便会自杀,却不知是何缘故。嗯,想来妓院中的规矩便是如此。”怕惊醒了她,悄无声息的出了门。他目力极佳,夜色中依稀望见楼道下门闩已插上,那两个小鬟也已睡了。

    当下身子一晃,窜出窗外,左手在窗格上一按,已轻轻翻上了楼顶,放眼四顾,但见夜色沉沉,却哪里有一个人影?

    他在小楼四周迅捷异常的游走了一周,并未察觉有人监视,心想多半是婉玉疑心生暗鬼,自己吓唬自己。

    是夜阴云低垂,月黑风高,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掠至那小桥之上,一眼瞥见后院中另一座小楼上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一男一女,那男的兀自摇头晃脑,似已酩酊,仍在不住仰脖饮酒;那女的似是劝阻他再饮,却被那男的伸手推开。

    他认出二人身影是沐长风和杨敏,心想:“都过三更了,这两人还不歇息,沐前辈的酒兴倒真的不小。”此刻冷风拂面,酒意尽去,想起适才被婉玉戏弄之事,心中既感羞惭愧疚,亦复暗觉魂为之销。

    正自胡思乱想间,忽听得一阵衣袂带风之声,从后院墙外飞身进来二人,几个起落,已窜到了那栋小楼下。

    那二人手中各执兵器,一人使剑,一人使刀。使剑之人突然腾空而起,跃上二楼,破窗而入,使刀之人则隐身花树之间,想来是在楼下接应。

    但见人影晃动,一个女子“啊”的一声,惊呼道:“你、你是什么人,想做甚么?”正是杨敏的口音。

    只听得一个男子声音狞笑道:“杨妈妈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这个脓包男人是谁,我还没拔剑便吓晕了?”杨敏颤声道:“他姓……姓沐,是我们的客人,多半喝醉啦!你又蒙面又拿剑的……别吓坏了他!”

    那男子道:“早听说杨妈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连那些窑姐儿都不及你,可惜发过誓从不接客的,怎么今日会破例让男人进了你的房啦?八成是春心荡漾了吧,哈哈!”笑声中充满了淫邪之意。

    杨敏支吾道:“他,他是我的一个老相识……他喝醉了……大爷,你上次来胁迫我将咏蝉转让给周三爷,我不是已经照办了吗,这次又来做甚?”

    那男子笑道:“那也算你识相,咏蝉那小荡妇现已做了周三爷的第九房姨太太了,那可是夜夜专宠呢。说起来你这个老鸨倒是真有能耐,走了个咏蝉,又弄来个婉玉,周三爷说了,这个婉玉比咏蝉要强百倍,便是将他老人家九个老婆加起来换婉玉一个他也毫不犹豫。嘿嘿,现下你该明白我的来意了吧?”

    杨敏鼻中哼了一声,气愤愤的道:“岂有此理,成都城里妓院那么多,他姓周的干么偏偏盯着风月楼不放?”

    那男子道:“怪只怪你这里的姐儿都他妈的太美啦,是男人都受不了的。如今这位刚来的婉玉姑娘,听说只要见过她一面的都被迷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我们三爷虽然来了两次,也只不过见到她的半张脸,连她弹的小曲儿都还没听完整过。我们三爷听说不少达官贵人都在想办法弄她上手,怕被人抢了先,因此着我再来惊扰一下杨妈妈!三爷说了,杨妈妈尽管开个价,便是比咏蝉高出十倍,他老人家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杨敏默然,过了片刻,才道:“实不相瞒,婉玉姑娘跟咏蝉那帮窑姐儿确实不同,她可是个清倌人,尚未梳笼。这件事须她本人首肯才成。”那男子嘿嘿冷笑,道:“妈的,替老子告诉她,三爷看中了她,是她的造化!横竖这事就劳你杨妈妈你的驾啦!”

    杨敏又惊又怒,道:“你们未免欺人太甚,我若不同意呢?”

    那男子哼了一声,道:“老子还是上次那句话,一剑先宰了你,再一把火烧了你的风月楼!”只听杨敏“啊”的一声,那男子道:“周三爷给成都府衙龚大人面子,不想多出人命,但是你也别再惹他老人家生气!我劝你还跟上次一样乖乖识相点,明日酉时之前,周三爷要听到你的准信!否则,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告辞了!”

    但见一条人影一闪,已纵下楼去。

    隐匿树下之人见那人影下楼,轻轻唿哨一声,二人又迅捷无伦的几个起落,跃至后院,越墙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秦川在小桥上运用上乘内功听得真切,心下又惊又奇,惊的是那周三爷如此贪婪凶残,奇的是以沐长风的盖世神功,居然坐视不理,任凭杨敏受辱,难道他真的如杨敏所说,喝酒喝多了?心想:“若是沐前辈不管此事,婉玉姑娘可要遭殃了。”

    却见杨敏轻轻关上被那男子踹破的窗户,似是擦了擦眼泪,将醉倒不省的沐长风扶上了床,跟着又熄灭了烛火。

    秦川立身处的小桥跟那栋小楼相隔甚远,见二人各已安寝,无由相询,悄立风露之中,思如潮涌,想道:“婉玉姑娘真是命运多舛,连在这青楼之地也呆不安稳。”想起她的轻颦浅笑,楚楚可怜,以绝世之姿而遭此无妄之灾,脑中翻来覆去竟然只是“红颜薄命”四个字。

    他本欲就此离去,心头忽然莫名的一沉,悄然掠回婉玉房内。听得她呼吸均匀,正自酣睡,浑不知祸从天降,不禁心中大起怜意,唏嘘不已,他连日赶路,酒劲方消,困意上来,竟自伏在床头沉沉睡去。

七、周府惊变

    七、周府惊变

    百戏翁向秦川微微一笑,道:“怎么,初出江湖便有点英雄气短啦!”秦川脸上一热,道:“世伯见笑了。”

    百戏翁道:“秦世侄,实不相瞒,昨晚你在风月楼中的举动,老朽全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娃儿,没丢令尊的人!说句天地良心的话,我年轻时若遇到这般香艳风流的场面,也未必能把持的定!”

    秦川微微一惊,道:“昨晚……昨晚……你,你也在风月楼?”百戏翁道:“不错,我在一处假山后本想找玉儿谈点事,却看到‘千古狂客’沐长风带你进了后院小楼,还让杨敏指定由玉儿陪你。玉儿是本帮一个月前故意安插在风月楼的,意在查明之前十二名帮中兄弟遇害之事,因为事发当晚,有人曾经看到他们曾被风月楼的一个神秘客人叫到楼内表演杂耍。”

    他见秦川脸现疑惑之色,接着道:“次日一早,便有人发现这十二人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城外的乱葬岗上。”秦川惊道:“甚么人这般凶残?他们……贵帮弟子莫非得罪了甚么人?或者是为财丧命?”

    百戏翁摇了摇头,叹道:“本帮的帮规第三条便是‘不义之财不可取’。帮中弟子江湖卖解,四处奔波劳苦,常常被豪强地痞欺凌刁难,赚的是辛苦钱。颇不同于乞丐的乞讨,或僧尼的化缘。遇害的这十二人都是本本分分的杂耍艺人,其中两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相信不会得罪甚么人。若说钱财,据玉儿所查到的结果,尸体上的银子均是分文未少,显然与财帛无关。最紧要的是……唉,他们身上并无其他伤口,全是被人一剑穿心而死!”

    秦川心想:“十二人尽皆一剑穿心,那出手之人的剑法当真狠辣犀利,竟用不着第二招!”暗自沉吟,当世除了师父蓑衣人、白眉师太,还有爹爹等寥寥数人外,实在想不出还有甚么人有此能耐。

    百戏翁叹道:“秦世侄,你我虽只初见,但以我痴长几十岁的眼光,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孩子。唉,只因情势紧迫,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盼成全!”

    秦川心下一惊,道:“前辈但有所命,尽管吩咐,晚辈自当照办!”

    百戏翁咳嗽连连,脸色蜡黄。秦川给他倒了杯水喝了,道:“前辈,您老的身子好像不太好,要不要去看大夫?”百戏翁摇了摇头,道:“你先听我说完。其实昨晚玉儿跟你说起她的身世,她并没有骗你!”秦川听他提起婉玉,心中突的一跳,支吾道:“玉,玉姑娘原来不是……不是烟花女子。”百戏翁叹道:“嗨,你这孩子原来一直有这个心病啊,你大大的错怪她了,她可是个好孩子,更是一个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

    他见秦川默不作声,叹了口气,续道:“不过,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二三岁,她的母亲快病死了,临终前将她的身世说给了我听。原来她是崆峒派大侠‘一鹤冲天’易风扬的女儿!”

    秦川情不自禁“啊”的惊呼一声,原来他忽然想起卓玛所说的易先生。

    百戏翁望了他一眼,道:“你也听说过二十年前魔教火并三帮六派的事吧,各大门派伤亡惨重,元气大伤,但真正惨遭灭门的,只有崆峒派和铁剑门。魔教在崆峒派一役中,据我所知曾留下一个活口,便是易夫人,当时她怀有身孕,闻到血腥竟自晕了。众魔头混乱中以为她死了,才没有留意她。据易夫人说,她曾亲眼见到他丈夫被两个蒙面魔头打下山崖,竟是尸骨无存!”

    秦川思忖:“想来易大侠当时跌落山崖后侥幸未死,后来便逃到大雪山隐藏起来了。”随即想起易风扬终于还是未能逃脱,虽然避开了魔教的毒手,却被黄蜂帮众人所害。

    大风堡主平素督训甚严,门人子弟若非艺满出师,不得参与江湖中事。秦川离家前年纪尚幼,于江湖正邪之争不甚了了,只从兄长等人闲谈中约略听了一些,心知魔教又称“七星教”,素与中原各派水火不容,教中的众魔王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好不可怕。

    百戏翁见他低头不语,咳了两声,又道:“那时玉儿才十二三岁,跟着她久病的母亲住在山西平遥一个破窑里。我偶尔路过当地,见她母女可怜,便找了个大夫替她母亲治病,谁知她已病入膏肓,大夫未到,她便溘逝了。我们埋了她母亲,这小妮子从小便极有骨气,竟然忍住眼泪一声未哭。”

    “说来也凑巧,当时我正好有个极厉害的仇家找上了我,我怕连累这小妮子,于是将身上仅有的十两银子赠了她,便匆匆离去了。我的那个仇家着实难缠,跟我在平窑城外决斗,一斗便是七日。后来我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再回那破窑寻时,却已不见了她踪迹。”

    “我怕她再遭遇不测,便令附近的帮中弟子到处探访她下落。三个月后,几名本帮弟子在汾阳城一家妓院中表演寻橦跳丸、吞刀吐火诸般杂耍,其中一人内急去后院如厕,无意间看到那妓院的老鸨正在指使龟奴对一个小女孩拳打脚踢,逼着她出去接客。那小女孩极有骨气,虽被打得体无完肤,却是抵死不从。只因这小妮子从小便是个十足的绝色美人,令人瞧上一眼便极难忘记。那名帮众听说我正在寻她,便立时想到了她的模样,报与我听,这才将她救出。”

    “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可以说阅人无数。一看这小妮子,便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说得难听一点儿,若在夏商,便是褒姒、妲己,若在吴越,便是西施、郑旦。她的美貌连我这个七十来岁的老家伙都叹为观止,何况其他年轻后生呢?我想历来红颜多薄命,但归根结底都是好色男人惹起的,若要保护好这样的美人,便只有令她自强,于是收她为螟蛉义女,将平生所学尽数传给了她。”

    “说起来这小妮子实在聪慧异常,无论教她甚么都一学即会,一点即透,根本用不着我再来第二遍。过了几年,她已出落得花朵一般,惹人怜爱。她本领已成,开始行走江湖,在武林中闯出来个‘玉美人’的名堂。她心性高傲,人又能干,帮中大小事务,都能协助我答理得井然有条,全帮上下,尽皆信服。”

    秦川听到这里,忍不住“啊”的一声,这才知道婉玉早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惊佩之余,亦复惭愧不已:“她明明一身本领,昨晚却装作一个弱不禁风的青楼女子,还好我把持的定,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百戏翁向他斜睨了一眼,道:“世侄,你的武功的确了得,昨夜我见过你的轻功和身手,适才又伸量过你的内力,算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以你的人品,也是上上之选。但若说起应对世间的机巧诡诈,我怕你难及得上玉儿之万一!”

    秦川登时满面通红,无地自容,想起当日被阿修罗毒烟迷倒之时的迟钝,又想到昨日与仇氏兄弟较量之时的稚嫩,深感自己临敌经验欠缺,又乏应变之才,更想起昨晚被婉玉捉弄得无所适从,窘态毕现,心中只想:“我才不要闯荡江湖,我只想快快回家,再也不要跟这些不相干的人交往了?”

    百戏翁忽然哈哈大笑,道:“世侄,你真的想回到父兄身边,就此龟缩不出,再也不在江湖上露面了么?”秦川给他猜中了心思,讪讪的道:“世伯见笑了,我本无意和江湖人往来的,只想跟着爹爹和哥哥们,自然有他们保护我!”他自幼便跟着几个兄长,始终被人疼爱照顾,养成了极强的依赖习性,现今虽已长成青年,一旦遇到险阻挫折,仍不免茫然失措,栗栗自危。

    百戏翁仰天长叹,道:“我只道秦宾王英雄一世,其子定然个个英雄了得,岂知……罢了,你走吧!”

    秦川见他嘴角微斜,大有鄙夷之色,脸上一热,嗫嚅道:“百里世伯,你适才不是说有事相托么,请尽管吩咐,晚辈定当竭力以赴!”

    百戏翁冷冷的道:“不必了,江湖险恶,你若有甚么闪失,我有何颜面去见故人?此事你回家后最好别跟你老子提起,就当咱们从未遇到过!你走吧!”拍了拍手掌,背过身子。

    只听房门“吱”的一声,已被推开,却是婉玉听到百戏翁的掌声,走了进来。百戏翁道:“玉儿,送秦四少爷回去吧!”

    秦川不禁胀红了脸,热血上涌,握紧双拳,大声道:“百里伯伯,你不能这样轻贱我,我,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我便是无父兄相助,也一样能闯荡江湖的!我能行的!”

    百戏翁冷笑道:“一时之心血来潮,纵有匹夫之勇,济得甚事?罢了,罢了,你走吧!”

    秦川大急,上前拉住婉玉手臂,求道:“我能行的,我不是心血来潮,玉,玉姑娘,我不能让人家瞧不起!你告诉你义父,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婉玉俏脸一红,轻轻挣脱他手,秀眉微蹙,转头向百戏翁道:“义父,你听见了吧,秦公子说他能帮我们的!”

    百戏翁道:“玉儿,此子心智尚未成熟,只是个大孩子,难当大任,我怕他会误了我们的事!”

    婉玉星眸微斜,瞧了秦川一眼,道:“义父,孩儿相信秦公子一定能行!”

    秦川目不转睛地望着婉玉,心中的那份感激之情,实是难以名状。

    百戏翁缓缓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注视着秦川道:“世侄,兹事体大,关乎中原武林的安危,不容有失,你要三思!”

    秦川胸膛一挺,昂然道:“晚辈想好了,定不辱命,百里伯伯请尽管吩咐!”

    百戏翁朝婉玉点头示意,婉玉便从怀中取出一封加封严密的黄牛皮纸信封,郑而重之地交给了秦川。

    秦川看那信封鼓鼓囊囊的,碰触之下,里面不外是厚厚的一沓纸而已,心道:“不就是一封书信么,怎么他二人看上去神情这等严肃!”

    百戏翁容色肃穆,沉声道:“世侄,我要你亲口答应我,这封信必须面交少室山少林寺方丈灵渡大师亲手拆阅,不得转手他人,并且无论任何人甚至包括令尊秦堡主也不能看,你可记清楚了?”

    秦川挺胸道:“晚辈记清楚啦!”

    百戏翁道:“另外,此事不得说与任何人听,除了咱们三人之外,天知地知,你可记清楚了?”

    秦川见他越说越严肃,点头道:“我记清楚啦,绝不会告诉给任何人听!”

    百戏翁道:“你到少林寺,便说是我让你去的,有要紧事求见灵渡神僧!”见秦川一脸迷惑之色,道:“以后你会知道前因后果的,但现下必须绝对严守秘密。你只管记住,若是丢了书信,我怕会有不少人会因此丧命,切记,切记!”

    秦川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将那信抓牢,道:“请世伯放心,晚辈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亲手将此信交到灵渡大师手中!”

    百戏翁听他此言,心情大慰,突然身子一颤,喷了一大口鲜血,摇摇晃晃便欲跌倒。秦川和婉玉同时抢上扶住了他,百戏翁原本蜡黄的脸上更无半点血色。

    婉玉泪如泉涌,扶百戏翁坐下,叫道:“义父,你挺住,我去找大夫!”

    百戏翁扣住了她手腕,缓缓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我老了,纵使昨夜蒙面人没有伤到我,我也好不到哪里。适才全怪我,试探秦川的功力,实在想不到这小子年纪轻轻,内力修为如此惊人!”

    秦川只听得一头雾水,愕然道:“什么?”

    婉玉幽幽的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昨夜你在风月楼后院的小桥上看到那二人恐吓杨敏之时,义父便在距你不远的假山后面。”秦川听了,脸色倏变,始知百戏翁的轻功如此了得,自己当时竟未察觉,然则若是换作敌人忽施偷袭的话,自己岂非性命不保?

    只听婉玉续道:“后来你又回到我房中睡去,义父知你已存保护我之心,便放心离去。谁知他刚出了风月楼后院,便被一个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偷袭。那蒙面人武功奇高,和义父拆了一百多招,义父被他踢中胸口,险些丧命当场。幸得义父临急时使出了‘梅花针’的暗器,才将那蒙面人逼退。”

    秦川直听得心有余悸,万万料不到昨夜竟然发生这么多惊心动魄之事!

    婉玉黯然道:“今早你走后我来见义父之时方知此事,但却不知他老人家竟伤得这么重,适才义父又试探你的内力,谁知你的罡气如此强劲,竟害得义父吐血!”秦川惶恐道:“全都怪我,我不该用力对抗的!”

    百戏翁吐纳调息,运功一会儿,脸色略和,说道:“玉儿,不知者不罪,你别责怪秦世侄了!其实我适才已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秦世侄若再支撑片刻,我便会露馅了。但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放心将这封关乎天下安危的书信交给他呢!我受伤已送不了信,本帮中又无此等高手,只能行险让他去了。他的武功极高,即便是昨晚那个偷袭我的蒙面人,也未必轻易伤得了他!”

    婉玉道:“义父,我陪你去养伤吧?”

    百戏翁摇头道:“用不着你陪我,我会觅一处静室疗伤,至少需要半年光阴,暂时不见任何人。你留下来,我还有事要跟你说。秦世侄,你先去吧,见到令尊替我问个好,路上千万小心!”秦川郑重地揣好书信,向他躬身施了一礼,道:“请百里伯伯保重。”转身欲行。

    婉玉迟疑道:“秦公子,你……”秦川向她勉强一笑,点头道:“玉姑娘,你也保重!”出了小院,健步如飞般去了。

    他虽向婉玉强作笑容,心头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与此女相识时候虽短,且是在风月楼那种烟花场所,然而想起她的娇媚婉娈,想起她的红颜薄命,亦想起她的难以捉摸,但觉心头五味杂陈,思潮起伏,久久难以平息。

    随即想起卓玛,伊人渐远,却不知她是否会记挂着自己?

    漫步长街之上,踽踽而行,忽想:“婉玉姑娘的爹爹竟然是卓玛姑娘的授业恩师,世事之奇,着实令人难以置信。”想起这两位姑娘均是天然绝丽,一位机敏聪慧,一位娇憨天真,性情虽异,却同样际遇堪怜。

    秦川忽然间脸上一热,便似年幼之时做错了事唯恐被大人察觉责斥一般,情不自禁的往周围游目四顾,但见车水马龙,并无人在注视自己,惭愧之意顿生,心下暗暗自责:“我这是怎么了,竟也这般贪心不足,我若再胡思乱想,便跟那周本禄有何区别?”

    念及周本禄,不由得怒火上冲,随即想起百戏翁的话:“百里伯伯骂得极有道理,我已经长大了,应该有所担当。这个周本禄作恶多端,人神共愤,我现下应该做的便是好好收拾此獠!”又想:“今日不如豁将出去,直闯姓周的家里,好生教训他一番,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去做坏事!”

    想归想,但他只是少时听他二哥说过英雄好汉的行径,却从未正式实施过,竟不知从何开始,来“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琢磨了好一会,心意已决,向路人问明周本禄家的所在,大踏步而去。周家的宅院却也不远,穿过两条街便到了。

    远远便望见周宅竟是座极大的庭院,屋宇连绵,朱红的大门外蹲着两只大石狮子,十分的气派堂皇。他来到近前,却见大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

    心下微感诧异:“闻说这周本禄乃本地豪强,想必交往甚众,怎地大白天的连大门都不开?”望了望门头牌匾上“周府”两个大字,微一迟疑,拾级而上,来到大门外,提起碗口般的门环,重重敲了三下。暗自盘算已定:“他们若是不让进去,我便只有动武了。似昨夜那两个潜入风月楼威逼杨妈妈的二人,身手倒也了得,我虽不能滥杀无辜,却也不可太过仁慈,须好生教训一下这帮恶徒,否则若再任他们怙恶不悛,欺侮良善,百姓仍难有好日子过!”

    谁知他等了良久,竟没人出来应门。

    他心下好奇,连连击打了三次大门,偌大的宅院竟始终毫无反应。

    暗忖:“莫非周本禄这厮听了那褚师爷之言,怕了我啦,故意躲我?”转念一想:“不对,此人又不认识我,况且在成都势力极强,手下帮凶定然不少,怎会怕我?其中定然有诈!”思来想去,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他回了回头,看到了几个路人经过。那些个路人见他将周府大门敲得震天价响,十分好奇,但慑于周本禄的淫威,谁都不敢多事,纷纷走开。只有一个人可能是附近邻居,叫道:“这位小老弟,你别敲门了,我和我老婆每日一早经过这里去菜市贩卖蔬菜,平时周家天不亮便早开门了。今日我已路过了两趟,都没见到动静。现下已近未时,要开门早开了,你再敲也没有用!”说着急匆匆的去了。

    秦川正没理会处,忽听有人叫嚷起来:“周府着火啦!”抬头看时,果见院内一处房屋上青烟直冒。

    秦川一惊,更不犹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双足一登,一个“旱地拔葱”,飞身纵上了门楼,越墙而进。

    但他随即“啊”的一声惊叫,呆立当地,被眼前的惨状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院内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从服饰来看显然都是周家的护院和健仆,竟全是一剑刺中心脏而死。他怔了片刻,走上几步俯身探看死者的鼻息脉搏,只觉触手冰冷,尸身僵硬,已死去多时。

    当下一个箭步,穿过前院,迅速进入各个房间查察,客厅偏厅,正房厢房,一口气将几进宅屋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见到处全是死人,男女老少,无一活口,抑且均是一模一样的心口中剑的惨烈死状!

    更奇怪的是除了院中死尸外,房内的皆是死在床上,多半衣衫不整,似是正在酣睡之际未及穿衣,即被一剑刺死。

    想到此处已变作一座死宅,不自禁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来到那起火处的房内,却见是个放置杂物的仓库,一盏铜灯不知被风吹还是被老鼠所碰,跌落在地上,灯油洒了一地,火势蔓延,引燃了桌椅等物事,慢慢烧将起来。

    他见火势不大,抄起一把扫帚将火苗扑灭,身上头上却不免被火星烫了几下。

    大步奔入后院,跨过几具尸体,进入一间华丽的大房内。只见床上躺着两人,一男一女,皆是身子裸露。那男的生得白白胖胖,年纪在五十岁光景,女的则是个妖娆多姿的年轻女子,容色艳丽,二人也是一剑穿心毕命。秦川猜想这二人多半便是周本禄和他新纳的九姨太咏蝉了。

    他一心想来收拾此人,但此刻见他全家被灭门,心中殊无欢愉之情,反生悲怆之气。不停的在想:“这么灭绝人性的事,是谁做的,到底是谁做的啊?”上前抓起被褥,将二人尸首盖了。

    忽听得前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人大声叫道:“东方道长,我们来晚啦!”另一人道:“凶手可能在后院,快去看看!”但听步履急促,竟有十几个人。

    秦川正待呼应来人,陡然间耳畔一个细微声音响起:“呆子,还不快走!迟了便说不清楚啦!”他心头一凛,忽见窗外人影一闪,当下不遑细想,双脚一撑,提身而起,一个“八步赶蝉式”,追将出去!

    只见那人影一身白衣,头戴斗笠,手提长剑,身法轻灵已极,却似在哪里见过。便在这时,只听身后人声嘈杂,脚步乱响,却是适才那群人已冲入周本禄的卧室内,同时有人眼尖,发现窗外有人,呐喊着追了出来。

    秦川微一错愕,只见那白衣人已翻身跃上墙去,一边招手,一边急喊:“别回头,有人要陷害你!快跟我走!”秦川心头一惊,更不回头,双足连点,踊身飞起,斜斜向白衣人追去。

    那白衣人见秦川追来,心下大慰,悄立在墙顶相候。孰料背后风声飒然,一道利剑疾划而过,径刺向她后腰。秦川在半空瞧得真切,大急之下,身子未至,顺手扯下树顶一根柳枝,“唰”的一声,后发先至,一招“白云出岫”,那枝条被他内力激荡之下,疾似流星般撞向利剑。但听“铛”的一声脆响,枝条断落,利剑也被荡偏数寸,随即“嗤”的一声,那白衣人“啊”的一声惊呼,已被剑尖刺伤右胁!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秦川电闪而至,剩下的半截柳条一招“金蛇狂舞”护住白衣人,迎向那柄利剑。使剑之人却是个青衣蒙面人,一击不中,转身即走,他轻功极高,一阵风般掠过几重屋脊,登时消失不见!

    秦川欲追,却见白衣人右胁已被鲜血染红,站在墙上摇摇欲坠。急忙上前将她扶住,白衣人道:“怎么不追了!”秦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便在这时,只听得脚步响起,一个男子声音大叫道:“杀人恶徒休走,青城派的东方道长在此,还不下来受死!”秦川一呆,已听出这人口音,正是昨夜闯入风月楼逼索杨敏之人,欲待回望此人,却听白衣人急道:“快走,别让人看到你样子!”

    只听一声大喝,一个灰色人影斜刺里凌空欺近,寒光闪处,一柄乌黑长剑有如星驰电闪般向秦川后脑刺去。

    秦川但觉剑势峻急,实难抵敌,想起白衣人的话,不敢回头,身形微侧,已避开剑锋。不待灰色人影欺近,抱起白衣人一个凌空旋转,飘落至院外树顶,一瞥眼间已看清那人影竟是个灰袍星冠的老道士,不禁大感诧异。那老道纵声道:“阁下好歹毒的手段,竟将周三爷全家九十二人一口气杀光,何不报上名来!”

    秦川一呆,白衣人嗔道:“傻哥哥,还不扯呼!”秦川当即抱着白衣人跃至邻家楼顶,施展绝顶轻功,几个起落,一溜烟般隐入城内。那道士浑没料到他轻功竟尔高明至斯,兀自站在墙顶,呆呆的发怔,竟忘了追赶。

    秦川从一处屋顶掠下,见四周无人,道:“玉姑娘,你还好吧?”白衣人搂住他腰,早已撑持不住,突然头一垂,斗笠掉落地上,露出一张千娇百媚、宜喜宜嗔的少女脸蛋来,已然晕厥过去,正是婉玉。

    秦川惊道:“玉姑娘,玉姑娘!”不住地摇晃她身子。

    过了片刻,婉玉悠悠醒转,道:“快带我……回风月楼,莫……让人发觉……我,我身上有药……”话未说完,又已晕去。

    此刻乃是未牌时分,城里到处都是人迹,想不让人发觉谈何容易?秦川辨明方位,从丹田中一提真气,使出在峨眉山上练就的“云霄飘一羽”的绝妙轻功,轻飘飘的便穿过长街,从风月楼后院纵身而入,到得那小楼时效法昨夜逼索杨敏之人,一个“飞燕掠波”跃上二楼,穿窗而入。恰巧二楼窗户本就开着,秦川悄无声息的进到婉玉卧室之中,楼下两个小鬟兀自玩耍嘻戏,浑然不觉。

    秦川横抱着婉玉身子,来到牙床前,见她皱着眉头,默默的瞧着自己,他怕楼下小鬟听到,压低嗓子道:“你刚才险些丢掉性命,怎么不知道躲闪?”婉玉微嗔道:“你还说呢,都怪你,人家只顾着莫让人发觉了你,全副精力都在你身上了,哪曾顾及背后有人啊?”秦川胸口一热,眼眶红了,将她轻轻平放在床上,道:“你把药取给我,我好帮你敷上。”婉玉道:“药在我怀里的小瓶内,我都动不了了,怎么取啊?还是你……你……”突然想起让他一个青年男子将手伸入自己怀中,登时飞霞扑面,娇羞不胜,但随即伤口剧痛,秀眉紧蹙,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面现痛苦之色。

    秦川见她强忍痛楚,呆了一呆,道:“得罪了!”伸手入怀,摸索出一个小青花瓷瓶来,道:“是这个么?”婉玉咬紧了嘴唇,闭上双目,拼命点头。

    秦川微一踌躇,用力将她右胁衣衫撕开,露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仍在不住溢出鲜血。当下点了她穴道止住了血,将伤口擦拭洁净,又将瓷瓶中的药膏涂抹毕,撕了个布条包扎停当,这才帮她盖好被褥。

    他折腾了半天,见她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胸脯起伏急促,想见伤口不轻,而她却是为了自己才受此痛楚,不由得心中感激,道:“婉玉姑娘,伤口包扎好了,你……你好些没有?”

    却见她白玉般的脸颊上两道珍珠般的泪水滚滚而下,抽泣不止。秦川只道她是伤口疼痛所致,想要出言相慰,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二人默然相对,过了良久,婉玉忽地睁大眼睛,珠泪盈盈,又欲夺眶而出,嗔道:“秦公子,你连句安慰人的话都没有么?”

    秦川搬了张锦凳,坐在床边,道:“我,我不太会说话,今日姑娘这般待我,我秦川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婉玉幽幽一叹,道:“报答……报答,你……”眼泪更似珍珠断线般在脸颊上不绝流下。秦川见她哭得更委屈了,心下更慌,忙伸衣袖帮她拭泪,婉玉用力一缩,推开他手臂,怒道:“不要你碰我,你走开!”秦川一怔,讪讪的缩回了手,不明白她何以突然着恼。

    楼下两个小鬟听到动静,跑了上来,见小姐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男子,均是一惊。二女识得这男子便是昨晚在此过夜之人,一个小鬟道:“小姐,你不是出去买胭脂水粉了吗,几时回来的啊?奴婢和迎儿一直都守在门口,怎么没见到啊?”

    婉玉拭去泪水,哼了一声,道:“悦儿,是不是我几时回来还要向你禀报啊?你这小鬼头越来越不识礼数了!”那小鬟吓得伸了伸舌头,垂手而立,不再作声。

    另一小鬟迎儿道:“小姐,杨妈妈来找过你几回,像是有甚急事,听他口气可能跟那个周三爷有关,悦儿和奴婢才急着等你的。”

    秦川在一旁听了,心想:“杨妈妈不知周本禄已死,还怕他前来逼索,因此定是征询婉玉的意思来了。”

    婉玉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二女向她福了福,转身下楼去了。

    婉玉向秦川哼了一声,道:“木头,快来扶我一把!”秦川扶了她坐起,怕她气恼,不敢则声。婉玉嗔道:“人家长这么大从未被男子碰……碰过,你适才……”秦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为此而发小姐脾气的,想起自己刚才伸手入她怀中,又将她衣衫撕开,看到她粉嫩雪白的腰间肌肤,虽说其势不得不然,但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终究不合。

    当下向婉玉深深一揖,道:“一切皆是因在下而起,是秦川亏欠姑娘的。但请婉玉姑娘相信,我,在下绝无轻薄冒渎之意,我今日当着姑娘的面发誓,我心中若有半点邪念,天诛地灭……”话未说完,却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按住了口,只见婉玉娇嗔道:“谁让你发誓了……你,你真是气死我啦!”

    秦川正色道:“姑娘请放心,今日之事关乎姑娘名节,在下宁死也绝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婉玉叹了口气,默然无语。秦川见她面色苍白,神情委顿,道:“适才周府中姑娘何以不让我见那些人?姑娘又怎会出现在周府?”

    婉玉冷笑道:“我和义父打赌,还是他老人家赢了。他跟我说你侠肝义胆,定会犯险去周府教训那恶贼的,我本自不信,待跟义父分手之后,便到周府瞧瞧。想不到你果然不怕死,胆敢孤身闯入!”说到这里,妙目流盼,打量着秦川,道:“我比你晚到了一会,却见你满院子转悠,还做好事救起火来。但是当那个大刀卜六、快剑段七带着青城派的东方权一行人进府时,我才知道形势不妙。”

    秦川奇道:“那个老道士便是青城派的东方权啊,我好像听二哥说起过。听说此人当年因不满师兄竹空道长做掌门,一怒之下跑到江南,自立门户,扬言不再回青城了。他现下怎会在此?”

    婉玉小嘴一扁,哼了一声,道:“这牛鼻子老道绰号‘武林判官’,剑法不弱,但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而且出手狠辣,嫉恶如仇,江湖上的人都怕招惹他。你说他若看到了你在周府,还会听你解释吗?”秦川点了点头,道:“你是怕他们误认为周家灭门之事是我做的?”

    婉玉道:“我突然有个想法,这帮人来的时机太过巧合,八成是有人想要陷害你。你倒想想,在适才情势之下,你便浑身是嘴,又能说得清楚吗?”秦川回思当时情形,确是百喙莫辩,不由得脸色微变,背脊一阵冰凉,又听婉玉道:“若是你被定为真凶,过不了几日,便会传遍整个江湖,势必为武林中人追杀拦截,到时你如想安然返回中原,只怕要难如登天了。再说,便是你回到中原,令尊秦老伯父的日子怕也难过得紧啦!”

    秦川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不觉伸手握住婉玉白嫩的纤手,道:“玉姑娘,你……我现在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真是该死,我……谢谢你啦!”婉玉被他握着双手,格的一笑,道:“你今日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我倒要看你怎生‘报答’法!”

    秦川一呆,这才想起这般抓住人家大姑娘的手忒也无礼,脸上一红,忙松了开来。

八、人心难测

    婉玉斜倚着牙床,恍若未觉,淡淡的道:“秦公子,这一关总算是渡过来了,但周府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你心中可有数?”

    秦川摇了摇头,道:“我怎会知道?”

    婉玉侧头思索片刻,喃喃的道:“适才偷袭我的灰衣人会是谁?此人剑法犀利狠毒,定是昨夜打伤义父之人,也极有可能是杀害本帮十二名弟子的真凶。我只道他应该和周本禄是一伙的,但他为何连周本禄也要杀,甚至灭其全家?”

    秦川听着她的轻声细语的分析,想起那灰衣人的利剑,不禁心有余悸,想道:“世间竟有这等用剑高手,到底会是谁呢?”

    婉玉忽然大声道:“秦公子,这个灰衣高手我虽不知是谁,但有一点,他想陷害于你,极可能与你有关。或者是令尊秦堡主的夙敌找上了你,也未可知?”

    秦川道:“若真的是家父的仇家,父债子偿,他要来对付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这般滥杀无辜,连妇孺下人都不放过,实在太过凶残,我若是碰到他,决不轻饶!”

    二人正在谈论间,忽听得远处响起一阵尖锐之极的烟花之声,秦川快步来到窗前眺望,只见一道黄烟兀自在空中冉冉未绝,奇道:“距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呢,谁家开始在放烟火啦!可惜现下是白天,若是夜间定然很好看!”

    回过头来,却见婉玉已下床脱了外衣,换了一身淡黄色的衣衫,回复了女儿家的装束。秦川道:“你受了剑伤,下床做甚?”更见婉玉“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收拾停当,提了一个包裹,负在肩头,又取下墙上宝剑,说道:“灵药已见效,我的伤并无大碍。秦公子,适才你见到的烟花,乃百戏帮召集帮众的讯号,现下帮中有事,我……伤未痊愈,你能否陪我同往?”

    秦川点头道:“我陪你去。”

    二人下楼。那两个小鬟忽见婉玉这身打扮出现,都是一惊,迎儿道:“小姐,你……”婉玉朝她微微一笑,道:“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们风月楼的花魁姑娘了,多谢你们这一个月的服侍啦!我要找杨妈妈……”

    话声甫毕,忽听得脚步声响,只见杨妈妈领了十多名泼皮,抡棍使棒,围了过来,道:“婉玉,我早料到你要跟这个小白脸私奔了,还真让我猜准啦!”

    婉玉道:“杨敏,我在你这里做‘清倌人’,一个月前便已说好,‘卖艺不卖身,去留皆自便’。你昨晚非要央着我来陪人家秦公子,现下秦公子肯让我跟他,怎么反怪起我来啦!”杨敏理亏,道:“婉玉,这一个月来我对你像供观音菩萨一样,可不曾亏待过你啊,你何必为了这个小白脸……秦公子,大不了让秦公子便住在这里……梳拢了你便是!”

    秦川听她把自己当成了拐带妓女的“小白脸”了,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却见婉玉俏脸一红,回眸嫣然一笑,随即转向杨敏道:“杨妈妈,我在这一个月来帮你赚了不少银子吧,你还不知足啊!”

    杨敏登时虎起了脸,向众泼皮道:“给我拿下他们两个!”

    众泼皮打手轰然答应,大声鼓噪起来,挥舞着棍棒,纷纷拥上前去,围住了二人,便要动手。

    婉玉向秦川扁扁小嘴,扮了个鬼脸,笑道:“秦公子,你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秦川哈哈一笑,依足了她口气,叫道:“为了婉玉姑娘,公子爷今日也只有得罪了!”恰见两名打手伸手往婉玉肩上抓去,当下斜身而前,将婉玉拉在身后,右臂横挥,一招“如封似闭”划了半个圈儿,却已将二人手腕逮住,跟着一招“回风舞柳”,反手将二人旋转掷出。那二人惊叫声中,空中陀螺一般,撞在后面众泼皮身上,霎时间扑通扑通,啊哟啊哟,混乱中众人已纷纷跌倒一大片,躺在地上呻吟不止,一时竟爬不起来。

    杨敏又惊又怒,脸色惨白,大声道:“秦公子,你可是沐大爷的好朋友,沐大爷有事外出未归,你岂能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便弃朋友于不顾?”

    秦川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为了婉玉姑娘这等美貌佳人,在下也只有对不起一下沐前辈啦!”

    杨敏直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晕去,却见余下的几名打手被秦川适才抖露的那一手功夫吓破了胆,斗志全无,正没理会处,忽见婉玉来到她身边,凑在她耳畔低语数句。

    杨敏啊的一声惊呼,脸上微微变色,后退了两步,双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颤声道:“原来你,你便是……玉美人……玉女侠,江南等地妓院的……也是你……”

    婉玉淡淡的道:“不错,江南的,京城的,太原的,都是我做的……”拉着秦川的手,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二人出了风月楼,秦川道:“适才你们说甚么江南、京城、太原的,却是怎生回事?”婉玉粉颊微红,低声道:“我在江南等地的妓院都做过……花魁!”

    秦川听了此言,不觉呆了一呆,脚步慢了下来,他不善作伪,心有所思,神色间便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

    婉玉一泓清水般的双目在他脸上转了数转,脸色却已变得苍白,紧紧咬住了下唇,道:“怎么啦,心里又不舒服啦?”秦川默然,心想:“我为甚么不舒服,那是她的事情,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婉玉秀眉一轩,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若是瞧不起我,大可明言,不必自己生闷气!”秦川道:“我已听百里伯伯说过你的身世,知道你幼时曾经沦落在青楼,我只是想不通,你后来为何还要去明珠暗投?”

    婉玉掩面奔向长街,穿过人群,转入一条陋巷。秦川一惊,快步跟上,只见她伏在墙角,背心抽动,正处哭泣。

    秦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道:“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你别哭啦!”婉玉呜咽道:“你不会明白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被逼入青楼的感觉,每天都被强迫学很多你不想学的东西,还要‘能弹琴,工歌舞’,还要看客人脸色,一不留神,便被拳打脚踢……”说到这儿,轻轻弯下蜂腰,双肩微微耸动,神色悲苦已极。

    霎时之间,秦川想起她的不幸遭遇,蓦地体会到她内心的苦楚,心中大起怜意,俯身将她扶起,柔声道:“婉玉姑娘,对不起,我不该这般说话!你别再想以前的事啦!”婉玉身子微微一颤,纵体入怀,双臂环抱,围住了他腰,失声哭了起来。

    秦川又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婉玉姑娘,别再哭啦!对了,你不是说帮中有事吗,你快去瞧瞧吧!”

    过了好一会,婉玉一张俏脸微微抬起,盈盈妙目凝视着秦川,道:“我自幼被义父从青楼中救了出来,跟着他老人家学本领。川哥哥,我一直幻想着若是青楼中有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能救我出来,便像义父那样,该有多好?”

    秦川一呆,瞧着她梨花带雨的娇脸,听她接着道:“三年前,义父说我可以行走江湖了,让我历练一番,过我自个儿想过的日子。我回到汾阳城的那家妓院,本想把老鸨和那几个打手通通杀光,以泄当年凌辱之愤。结果他们都跪着求我饶恕,哭得很惨,我虽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却实在狠不下心来杀死他们。”

    秦川伸手帮她拭干了泪水,微笑道:“那是因为你心地良善,没有杀人的心肠。”

    婉玉痴痴的瞧着秦川,脸泛红霞,露出云娇雨怯之态,低声道:“我一直在想,若我还在妓院之中,是否会有个好男人来救我,来帮我,似义父那般?于是,我让老鸨他们选我当花魁,我要看看男人们到底都是甚么嘴脸?”

    秦川一惊,道:“你这样也太冒险了,若遇到坏男人……岂不……岂不危险之极?”

    婉玉轻轻闭上了双眼,道:“是啊,义父也这么说,因此他总是不放心,常常在暗中保护我……这三年来,我去过江南,京城,太原等很多地方,原来天下的好男子真的不太多,我的心越来越凉……”

    秦川只听得暗暗心惊,暗想:“她这等做法,若有闪失,岂不可惜?”隐隐觉得她的行为不大妥当,却又说不出来。

    婉玉忽又睁大了眼睛,轻声道:“川哥哥,直到昨晚遇到了你,才让我相信,这世上除了义父外,还有真正的端人正士!”秦川想起昨晚情形,微笑道:“我算甚么端士啊,只不过我心里已经有了……有了我喜欢的姑娘啦!”想起卓玛,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婉玉咬着下唇,玉容惨淡,缓缓的道:“那又如何,你可知前来青楼寻花问柳的,多数都是有妻室的。男人三妻四妾,尚不知足,还要来喝花酒,听曲子,看歌舞,到处拈花惹草……我昨晚本想拒绝杨敏的,但听说沐长风是个奇男子,倒想见识一下,才去见你们的。沐长风的确是个很出色的男子,而你……你在我眼里却是天下最好的……”

    秦川心念一动,见她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脉脉的凝视着自己,想起在周府之中她为自己险些命丧利剑之下,突然体会到她的一片心意,鼻中一酸,眼眶湿了,道:“玉姑娘,我……”婉玉轻声道:“川哥哥,我知道你心里念念不忘卓玛妹妹,可是你知道么,你我虽然只是初见,自从昨夜之后,我……我心里便再也忘不了你啦!”

    秦川顿觉胸口热血上涌,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玉姑娘,我……我不值得你这般……”婉玉将头斜靠在他胸前,轻轻的道:“川哥哥,你别说啦,总之我以后再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了……”取出汗巾,替他拭去眼泪,美目流盼,微笑道:“看你又流泪了,怎么像个小孩子一般,还真让义父说准啦。”说着伸手到秦川腋窝里呵痒。

    秦川生平最是怕痒,被婉玉这么一通乱挠,登时便经受不住放声大笑。他少年心性,不甘服输,一把捉住她粉拳,伸手也去她腋下呵痒。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突然间四目相交,相视一笑,心意渐通,各自张臂,相拥在一起,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欢悦,充满了柔情蜜意。

    过了半晌,秦川忽然“啊呀”一声,放开了婉玉身子。婉玉如醉如痴,星眼流波,低声道:“什么事?”秦川道:“适才你不是说贵帮有事吗?”婉玉脸上泛起两片红云,嗔道:“都怪你,老是……老是惹人家分心,耽误了正事。”秦川伸了伸舌头,笑道:“怎地怪到我头上了?”

    婉玉白了他一眼,迟疑道:“我身子伤势未好,你能否背着我,到我们今日聚会之处,只怕赵进他们等急啦!”秦川望着她俏生生的身子,突然拦腰抱起,叫道:“不如抱着吧,背着会触动伤口!”

    婉玉立时又飞红了脸,低下头去。却见秦川双肩微耸,一个“一鹤冲天式”拔身而起,抱着她跃上了屋顶,飘行如风般而去。

    二人来到那座院门外,秦川放下婉玉身子,按着她所说的方式上前敲门,却是先五下,后四下,此乃“五湖四海”之意,须连敲三次。那门登时便开了,开门的却是那个表演吐火之人,他引二人进了院,又转身关了门,向婉玉抱拳道:“玉姑娘,帮主走之前已知会全帮,帮中之事暂时由姑娘和三大长老共同处置。赵舵主和几个哥哥已在屋内敬候姑娘!”婉玉道:“有劳林大哥了。”

    秦川道:“玉姑娘,你们有事相商,我便不打扰了。我想先回张记茶馆。”婉玉点头道:“也好,待我料理完此间之事,再去找你。”

    秦川到茶馆时,见装修停当,匠人已去,只张标带着几个伙计在厨下忙碌,准备明日开张的物事。其时除墙壁新漆未干,新招牌早已换上,厅内格局也颇具规模,心下对张标的精干大为叹服。

    张标拉着他手到后院客房中,问起周宅被灭门的事,说成都府衙已在查究。秦川便将自己进周府的经过说了,张标对他极为信任,道:“我也相信不是秦兄弟你干的,以你的性情,最多是将周贼痛打一顿便完事了!只是周贼平素坏事做尽,结怨太多,却不知是哪个仇家干的!”

    秦川接过张标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但觉齿颊生津,赞道:“好茶!”张标甚是得意,说道:“以后你再来成都,我泡新茶给你喝,包你满意!”

    晚上张标和秦川便在茶馆喝酒。秦川这才知道,茶馆原来不止能饮茶,也可点菜饮酒来着。

    张标劳碌了一日,带着酒意自去睡了。

    夜来秦川坐在客房床头,从包中翻出一本太史公所著《史记.项羽本纪》,乃他平生最爱读之物,轻轻诵读:“……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

    正自心迈垓下,神驰乌江,忽听楼顶一人朗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正是沐长风的声音。

    秦川放下书卷,道:“是沐前辈么,请进屋一谈。”起身欲迎,但见窗户无风而启,人影一闪,沐长风已端坐室中。

    秦川叹道:“前辈好轻功!”沐长风微微一笑,道:“秦老弟也喜爱楚霸王的故事么,那可是位睥睨千古的大英雄!”秦川道:“晚辈读书不多,只因仰慕项羽愧见江东父老,宁死不渡乌江之慨,故此读了来消遣光阴的。前辈的事办好了么,明后两日可否启程?”

    沐长风点了点头,四下打量着客房,道:“我们后日一早即可启程。不过老弟今日倒做了件无愧大英雄的事绩!”秦川心道难道他知道我去周府的事了,却听沐长风笑道:“项王有虞姬‘虞美人’,老弟有婉玉‘玉美人’,二女皆有倾国倾城之姿,想必老弟亦有项王拔山盖世之能罢,难怪老弟如此仰慕西楚霸王呢,哈哈!”

    秦川脸上一红,知他定是从杨敏处而来,取笑自己携美而归,嗫嚅着道:“沐前辈你别误会,我……”沐长风摇了摇手,笑道:”老弟无需跟我解释甚么,孟夫子曰:‘知好色则慕少艾’,更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似婉玉这等绝色美人,也只有老弟这样的少年才俊方能配得上她。哈哈,老实说我如果再年轻十几二十岁,哪里还轮到你老弟?那杨妈妈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少见多怪,不必理她!”顿了一顿,东张西望了一番,问道:“老弟金屋藏娇,乃是可喜可贺之事,老哥哥是来恭喜老弟的。嗯,怎么不见婉玉姑娘啊?”

    秦川正不知该当如何回答,忽听“吱”的一声,房门轻轻开启,只见婉玉格的一笑,袅袅娉娉的走了进来,径自来到沐长风跟前,福了一福,嫣然道:“婉玉适才准备路上行李衣物,姗姗来迟,令沐大爷久候,当真罪过。”

    沐长风仰天大笑,道:“准备得很好,好,好一个婉,……玉姑娘!二位几时摆喜酒,可千万别忘了我啊!”婉玉美目流盼,娇声笑道:“说来沐大爷确是川哥哥和小女子的冰人月老,我二人又怎会忘记?”

    沐长风站起身来,道:“我此来是专门通知秦老弟,后日一早东归。时候不早了,两位歇着吧,告辞!”秦川拱手道:“前辈慢走。”沐长风点头一笑,大踏步而去。

    婉玉关了房门,将一个大包放在桌上。秦川道:“婉玉姑娘,贵帮的事情怎么样了?你当真能跟我一起送信么?”婉玉道:“后日我们一起返回中原。此间之事已经差不多了,义父用人眼光很准,那‘穿云手’赵进办事果然精明干练!”当下说了详细情况。

    原来赵进早已怀疑十二名帮众之死与风月楼有关,婉玉介入后也料定各路人物来成都的集中之所多为风月楼,故二人皆判定风月楼才是渊薮。

    赵进安排得力帮众,查到周本禄二个月前从中原请来不少高手,其中以那大刀卜六、快剑段七最为厉害。这段七便是后来胁迫杨敏就范之人。

    至于那大刀卜六,便是昨日在成都街头发酒疯,被沐长风收拾之人。当晚陪同段七夜闯风月楼的另一使刀的,也是此人。

    赵进还从成都府衙仵作处打听到,秦川入周府之前,周府上下早已死了至少十个时辰。婉玉据此推测,其时便是段卜二人离去、秦川上楼歇息、百戏翁遇袭的当儿,凶手多半是那蒙面人。

    以百戏帮掌握的消息,如今在成都的江湖高手之中,能够偷袭百戏翁、一剑灭周宅的,只有沐长风和东方权二人。

    秦川想起东方权的剑法,心下骇然。虽然未跟他正式过招,却知此人极难应对。

    婉玉道:“川哥哥,说起来以你的本领,也能做到这些,但是昨夜你跟我一直在一起,凶手自不可能是你啦!”秦川笑道:“原来你们也把我算进去了啊?”婉玉道:“确曾想过,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最为怀疑的却是沐长风!”

    秦川惊讶之极,道:“怎么可能是沐前辈呢?你们何所据而云然?”

    婉玉美目流盼,微笑道:“川哥哥,我说句话你可能不高兴,我觉得沐长风对你不怀好意!”

    秦川听她说得认真,伸手在她俏丽的鼻尖上轻轻一点,笑道:“沐前辈跟我是好朋友,怎么便不怀好意了?你这小脑袋之中别再胡思乱想了罢?还是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些没有?”

    婉玉脸上一红,挡住了他手,轻声道:“伤口好多了,没事了。”秦川道:“那你倒说说,为甚么怀疑沐前辈?”

    婉玉道:“据你和义父所说,昨夜他在杨敏房间喝酒,段七威逼杨敏时他为甚么不出手?我们推测沐长风根本是在装醉,待段卜二人走后,他才换衣蒙面偷袭义父,再去周府行凶,那段卜二人多半回去迟了些,看到死尸后急忙去找青城派的耆宿长老东方权求助----东方权也是上个月才现身成都城仙风观的。”

    秦川听她分析得有理,想起昨夜自己也曾奇怪何以沐长风会任人欺凌杨敏,多半是他不愿在风月楼杀人,而解决之道自是直接找周本禄。皱眉道:“照你所说,那东方权一干人等比我还晚到了片刻,却又为何?”

    婉玉一边整理着二人的两个包裹,一边道:“这便是关键所在了,恰好本帮弟子中有人留意到那东方权的行踪,望见他们一早便赶往周府,却被几个蒙面人半路阻拦,那几个蒙面人并未出手,只是兜来绕去,把东方权他们引向他处。直到未牌时分,几个蒙面人突然消失不见了,东方权等方才赶到周府,其时恰是你我二人前脚后脚进去的当儿!”

    秦川浑没料到个中情由竟这般曲折,苦苦思索,说道:“婉玉姑娘,你人聪明,你说这是甚么原因?”

    婉玉道:“很简单,那几个蒙面人是沐长风安排的,以延宕东方权路上工夫,因为他算定你会找周本禄替我出头的。不过他没想到你会先去茶馆,再被我义父请去,直拖到未时才去。”

    她侧着头注目凝视着秦川,见他仍是半信半疑,娇笑道:“川哥哥,还想不通啊,当时我突然出现把你喊走,肯定是搅了他的局,所以……他才一怒自背后偷袭我,想杀了我!”

    秦川回思适才情形,愀然变色,实想不到沐长风会是这种人,摇头道:“我还是不太相信,那个灰衣人未必便是他吧?可惜未能看清他的身形面目。再者我跟他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他怎会害我?”

    婉玉扶他坐下,坐在他对面,拨亮烛光,道:“从昨夜你跟我说起你们结识以来,我心中有个老大疑窦。你一个武林世家子弟,艺成下山,他欺你涉世不深,带你到风月场所眠花宿柳,便是想拖你下水。他怕你不为所动,便找了最好的‘花魁’来引诱你,这是在拉拢你。然后便是设下圈套来陷害你,若是你在周宅时被当场撞到,便会被东方权等人追杀,在江湖上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时候他再设法出面帮你,你还不对他感激涕零啊!”

    秦川倒抽一口凉气,越想越是心寒,不自禁的抓住婉玉双手,说道:“婉玉姑娘,幸亏那个花魁是你,否则,我……我便只有蒙在鼓里了!”婉玉微微一笑,道:“川哥哥,最可怕的是,他定会以此来要胁于你,让你或是承他恩情,或是求他保密,再加上连我这个花魁也是他送的,以后若真有甚么事,你还不乖乖听命于他,乖乖任他摆布!”

    秦川闭上双眼,倒吸一口凉气,后背上一片冰凉,茫然若失,郁郁不乐。

    婉玉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抚摸他脸颊,柔声道:“川哥哥,别再心烦了,不管怎么样,咱们还好端端的,并未堕入他的彀中啊。”秦川勉强一笑,道:“婉玉姑娘,我二哥常给我说,世道人心险恶,让我多加提防,我今日才算领教了。真不知道沐长风为甚么如此算计我?”

    婉玉侧着头思量片刻,缓缓的道:“他定是看中了你一身本领,想收为己用。”秦川道:“那也用不着杀那么多人啊。”婉玉脸现怨色,道:“世上有多少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区区数十条人命算得了什么?我,我全家不也是被恶人屠戮殆尽了吗!可恨的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秦川想起百戏翁当日所说的崆峒派覆没之事,又想起易风扬之死,心道:“我只是险些中了别人奸计而已,婉玉姑娘却是和卓玛一般,遭遇灭门之祸,其实我比她二人好多了!”一念及此,握住她手,道:“玉妹,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但你要先答应我不准哭!”

    婉玉听他喊自己“玉妹”,喜不自禁,登时笑生双靥,道:“川哥哥,你是头一遭这般喊我,我心里快活得紧,怎么会哭。你快说吧!”秦川烛光下但见她笑靥如花,艳丽难言,不由得怦然心动,却瞧得呆了。婉玉伸出素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娇嗔道:“呆子,看够了没有?”秦川这才惊醒过来,脸上一红,道:“你说甚么?”婉玉道:“你适才想告诉我甚么,又说让我不准哭?”

    秦川定了定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心想:“易先生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应该知情的!”当下握紧她手,说道:“玉妹,昨夜我曾跟你说过卓玛姑娘的事。那位为了避仇而隐居在大雪山的汉族高手,也便是卓玛兄妹的授业师父,江湖人称‘一鹤冲天’。他姓易,名字叫做易风扬,是崆峒派的大侠!”

    婉玉闻言登时神色大变,霍地站起,身子簌簌发抖,心情激荡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秦川起身扶住了她,说道:“百里伯伯曾经跟我说过你的身世。我听峨眉派的白眉师太也说过,崆峒派当年被魔教所灭,仅余下易大侠一人远遁大雪山。易大侠收了卓玛和多吉两兄妹做徒弟,在藏边一带做过不少行侠仗义的好事。不过,他,他……后来被仇家所害,现在可能已被多吉葬在大雪山了。”当下将所听闻的关于易风扬的事详细给婉玉说了。

    只见婉玉神情木然,双手冰凉,不自觉的紧紧反握住他手,胸口起伏不定,过了良久,才轻轻靠向他肩膀,缓缓闭上双眼。

    秦川揽住了她腰,将她扶到床边,道:“玉妹,要不你先躺一会吧?”婉玉默默地任他脱了她鞋子,躺倒床上。这间客房本是张标之妹张雨茗的闺房,陈设虽不及风月楼之华丽,却也精致雅洁,颇为考究。

    秦川帮婉玉盖好棉被,熄去了烛光,一如昨夜般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趴在床头守着她安睡。

    是夜星月在空,清辉洒窗。秦川借着微光,只见婉玉睁大双眼,望着绛罗帐顶,殊无睡意,心想:“她虽没有哭,心里却更难受。”又想起了卓玛:“不知道她在峨眉山是不是也在想着家仇,想着她哥哥,或者偶尔会想着我?”

    如此沉默了良久,婉玉忽然坐起身来,道:“川哥哥,从今往后,我要让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易婉玉是大侠易风扬的女儿,我要让杀害我全家和我爹的坏人血债血偿!”

    秦川听她语气中充满一股极深的怨毒之意,呆了一呆,想要劝解慰抚,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迟疑片刻,道:“那黄蜂帮的仇氏兄弟作恶多端,虽然已被沐前……沐长风教训过,如若他们胆敢再做坏事,我也决不会饶恕他们。说起来都怪我,我昨晚本不该放过他们的!”

    易婉玉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如何能怪你。川哥哥,我想起来了,昨夜你说沐长风跟汉中双蜂决斗之时,曾提过有甚么事交待他们去办,是也不是?”

    秦川点头道:“是啊,记得后来我还问过沐,沐长风,他好像说没甚么事,只是让黄蜂帮一干人收敛一下!”易婉玉哼了一声,冷笑道:“只怕没那么简单,我怀疑他另有企图。”秦川道:“甚么企图?”

    易婉玉道:“沐长风在江湖上人称‘千古狂客’,武功深不可测,可是关于他的底细却无一人能说得出来。本帮和丐帮算是江湖上耳目最广、消息最灵的了,但义父和丐帮的顾帮主对其人却所知也是极为有限!”她轻轻叹了口气,借着月光望着秦川,喃喃说道:“害死我爹的是仇氏双蜂,灭我崆峒的又是魔教何人?”

    秦川道:“二十年前魔教连破三帮六派的事我也听人说过,可是当时魔教不也被名门正派联手围剿殆尽了吗,我还听说魔教的‘圣殿’已被付之一炬,所有的魔头尽数伏诛,那些小喽罗也纷纷作鸟兽散了。”这些事皆是他幼时听兄长们闲聊之时所说,他所知亦不甚详。

    易婉玉道:“我也听义父提起,当年魔教灭亡时,各大帮派也元气大伤。江湖上倒也平静了二十多年,可是似黄蜂帮仇氏兄弟这样的恶人不也在这些年猖狂起来,无人敢管了吗?”

    秦川默然,想起江湖上的纷争仇杀,心中立时涌上一阵厌倦之情。当年正邪相争之时他未满周岁,脑海中毫无印象,待到年长一些,魔教早已在中原销声匿迹,极少听人谈起此事。

    又想起易婉玉分析沐长风之行径,人心险恶如斯,更不免心头郁郁,愀然不乐。

九、有女如兰

    易婉玉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川哥哥,你在想甚么?”秦川道:“没甚么。”转身走到窗前,仰望天上月明星稀,跟着也叹了一口气。

    易婉玉道:“我猜你是在想,江湖上勾心斗角,纷争不息,还是不如回到父兄身旁、安稳过日子的好。是也不是?”

    秦川听她居然将自己的心思猜得纤毫不爽,不禁暗暗佩服她的好眼力,回味着她的话,便道:“玉妹,你和卓玛现下都有共同的仇家,便是杀害易先生的‘汉中双蜂’仇氏兄弟。卓玛为了替易先生复仇投入峨眉门下,你适才也……也这般说,我真担心你二人有任何闪失。我已和仇氏兄弟约定,会在中原一晤,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过他们!只是……”

    易婉玉下床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握住他手,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叹道:“川哥哥,爹的仇我一定要报,卓玛姑娘现在峨眉,一时怕也下不了山。我不想连累百戏帮的兄弟,更不想你卷入此事,所以……我要一个人去!”秦川吃了一惊,道:“你,你胡说甚么?我怎会让你只身犯险?那仇氏兄弟的手段岂是你一个弱质女流所能敌的!”

    易婉玉道:“你别小瞧人家。川哥哥,你的大悲玄功虽然厉害,却也未必轻易赢得了我。江湖之上,未必全靠武功的,那你不妨来进攻我试试!”突然推开了他,双掌斜立,门户端正,俨然是“小擒拿手”之类的架势。秦川哑然,心想:“我又怎会和你动手?”摇头笑道:“你身上有伤,我不能出手!”

    易婉玉嗔道:“哼,分明是你瞧不起人家。那好,你要小心我的‘百花神拳’!”斗然跃起,左掌虚晃,右掌变拳,一招“牡丹竞秀”,霎时间拳风呼的一声,竟已扑面打来!

    秦川一惊,侧身避开,道:“你还真打啊!”易婉玉不答,欺身直进,一招“玫瑰吐刺”,出掌如风,险些扫中秦川下巴。秦川斜身后缩,连连向旁退避。不料他脚步刚一停下,只见半空中人影一闪,易婉玉又一招“荼靡花开”,如影随形般向他肩膀飘落。

    秦川心道:“想不到她的拳脚轻功都这般高明!”身形滴溜溜的急转,跃过桌面,落在床边,只见易婉玉凌空一招“杨花轻薄”,飘身斜掠而来。秦川哈哈一笑,道:“我要出手啦!”双臂过顶,使了招“举火撩天”便欲捉拿她双手。

    岂知他手指刚刚触到她自空下击的手臂之际,陡觉不妙,竟被她一下子反扣住双脉,但见她身子倏地缠绕过来,随即压腕、别肩、别肘、压腿,将他掀翻床上,所使竟是“小擒拿手”中的“压”字诀,登时将秦川制得动弹不得!

    秦川万没料到会败在这个娇怯怯的少女手上,当真哭笑不得,只听她凶霸霸的道:“知道本姑娘厉害了吧,还不快快投降!”秦川心想:“难怪她敢在鱼龙混杂的青楼之地闯荡,原来她的确身怀绝技,男子休想占她半点便宜!”心念一转,潜运大悲玄功。

    易婉玉正自庆幸得手,想要再捉弄秦川几下,遽尔浑身一颤,只觉秦川身体变得僵硬如铁,竟将她手脚震得痛不可当。她不得不放开手脚,却被秦川猛地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易婉玉又惊又羞,奇道:“你,你使的甚么邪门功夫?”秦川得意的道:“这可不是邪门功夫,这是我师父自创的‘铁石功’,是从‘十三太保横练’和言家‘僵尸功’中悟出来的,普天之下只有师父和我两个人会使。知道厉害了吧?”易婉玉哼了一声,道:“你明明已被我制伏,已经输了,却使这等旁门左道的功夫,说甚么厉害?”

    秦川笑道:“玉妹,你的武功虽然不弱,但若是碰到真正的高手,恐怕也……”易婉玉被他压在身下,无法挣脱,只觉到他身上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直透进自己的心里,不由得浑身无力,心慌意乱,呼吸急促,猛力挣扎,颤声道:“快放开我!”秦川笑嘻嘻的道:“不行,除非你先喊一句‘投降’!”

    易婉玉身子颤抖,道:“你坏,你欺侮我!”语声中似乎带着哭音。

    秦川一惊,忙从她身上滚下,扶她坐了起来,说道:“玉妹,对不起,我是跟你闹着玩呢,绝无冒渎之意!”

    易婉玉脸色娇红,慢慢低下了头,默然半晌,忽地轻声道:“我知道你是闹着玩的,只不过,川哥哥,别以为你武功高强便可横行无忌,你还记得昨夜的事吧?那可是险些要了你的小命!”秦川搔了搔头,奇道:“昨夜又有甚么事能要我的命啊?”

    易婉玉拉着秦川下了床,身子软洋洋的偎在他怀里,凑在他耳畔道:“若是昨晚你真的对我有不轨之心,你且试一下后果?”秦川只感她吹气如兰,忍不住心中一荡,道:“甚么后果?”但觉她一双柔腻滑嫩的纤纤玉手款款抚摸着自己后颈,几丝柔发在自己脸上轻轻擦过,鼻中更钻入阵阵的少女气息,兰麝飘香,不自禁的心摇神驰,如痴如醉,迷迷糊糊的道:“玉妹,我……”陡觉脑后“厥阴穴”上一麻,似被蚊虫轻轻蛰了一下,立时天旋地转,往后便倒。

    易婉玉扶秦川躺在床上,帮他除下外衣,脱了鞋袜,又盖好棉被,向他注目凝视,轻声道:“川哥哥,现下你明白了吧,我不会让任何男子碰到我身子的,昨晚若是你……真的是个好色轻薄的登徒子,便是这般下场。”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又道:“我住在茶馆对面那间客栈的‘天字第一号’房,你好好睡吧,不要着恼啊!”向他凝视片刻,忽又俯身吻了他一下,转身出门而去。

    秦川惊讶不已,想要问她这是甚么暗器,这等厉害,但觉脑后被“蛰”之处隐隐麻痒,却是说不出的舒泰,更觉一阵阵困意涌上,眼皮沉重已极,勉强撑持了几下,终于不支,闭目睡去。

    翌日一早,他被门外一阵爆竹之声吵醒,翻身下了床,但觉得神完气足,容光焕发。他推窗向楼下望去,只见张标正在茶馆外开门迎客,几个伙计忙得不亦乐乎,却是茶馆正自进行开张仪式。他抬头一看,见日头高悬,已近巳时,心里对易婉玉的手段叹服不已:“她随随便便这么一扎,我便睡了一夜,倘若有心加害,我哪里还有命在?二哥常说江湖凶险,诚不我欺也。”

    不觉又想起百里艺当日的话来:“我想历来红颜多薄命,但归根结底都是好色男人惹起的,若要保护好这样的美人,便只有令她自强,于是收她为螟蛉义女,将平生所学尽数传给了她。”此女美艳如仙,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是朵带刺玫瑰,智计手段均自深不可测,若真的对她起了妄念,不免自取其辱。

    当下匆匆梳洗罢,下得楼去,只见厅内外张灯结彩,已有不少客人在喝茶聊天。他来到张标身边,抱拳道:“张大哥,恭喜发财啦!”张标还礼道:“财不入懒门,秦兄弟,你可真能睡啊!厨房有吃的,你自个儿去吃吧,我要先招待这些街妨邻居了!今儿中午我在‘快意楼’宴请这些贺礼的朋友,你千万别忘了带那位万兄弟来喝酒哟!”秦川微微一笑,却不去厨房,快步向对街客栈而去。

    他大踏步上楼,来到“天字第一号”门前,轻轻扣门,道:“玉妹,在吗?”易婉玉开了门让他进来。只见她又换了身公子哥儿的打扮,笑吟吟的道:“见识到厉害了吧,这‘梅花针’涂上‘安神散’竟能让你睡上五六个时辰,我若多加点分量,你这条小命便不保啦!”

    秦川笑道:“佩服,佩服。易女侠,小子昨晚领教过你的百花神拳,又尝到你的‘安神散’,心下对你着实是五体投地。只希望女侠以后手下留情,慈悲为怀,千万别再折磨小的啦!”

    易婉玉甜甜一笑,秀眉微扬,道:“川哥哥,你真是没心肝,我见你这两日没睡好觉,才施以本帮独有的‘安神散’助你好生歇息,岂知你竟不领情,反倒怪起我来啦!”

    秦川微微一笑,走过去握住她手,眨眨眼道:“那我应该好好谢谢你啦!”易婉玉美目流波,叹道:“只要你明白人家的心意,我便知足了。”说着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大信封来。

    秦川大吃一惊,往身上摸了摸,道:“这封信怎么会在你身上?”易婉玉俏脸微侧,凝视着秦川,轻叹道:“川哥哥,你的江湖经验实在太浅,又无防人之心,昨日我顺手牵羊便将此信取了来。你且想想,此信若是落入他人之手,义父所托你之事岂不危矣!”

    秦川想起百戏翁的话,神色大变,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退了两步,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做声不得。

    易婉玉将信封轻轻塞入他怀中,柔声道:“川哥哥,这次只是我给你开个玩笑,作不得数。以后你不可随便让人接近身子,即令一饮一啄,也须留神。总之江湖险恶,甚么**香,蒙汗药,暗箭毒气、机关陷阱之类,不可不防!”

    秦川点了点头,举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舒了口气,道:“佩服!你比我还要小两三岁,却怎生这般精明厉害?”

    易婉玉突然一阵娇羞,嗫嚅道:“其实我……我也曾险些被一个采花贼给算计过,幸得义父及时出现。一之为甚,其可再乎?川哥哥,我相信不会再有人能轻易陷害到你。以后有你在我身边,我再也不害怕坏人啦!”秦川一呆,见她的一双俏眼瞧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之色,霎时间胸口一热,信心陡增,激起了男子汉心底深处保护弱女的天性,胸膛一挺,昂然道:“玉妹,你只管放心罢,我决不会让你失望的!”

    易婉玉喜上眉梢,梨涡浅笑,轻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秦川望着她娇艳欲滴的笑靥,见她满脸喜慰之色,不自禁的心中充满了欢悦之情,忽然向她眨了眨眼睛,伸伸舌头,扮个鬼脸。

    易婉玉脸上又是一红,犹如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倍增娇艳,低下了头,微嗔道:“你……看甚么?”秦川笑道:“你真美!”易婉玉心头忽如小鹿乱撞,颤声道:“你,你……”慢慢把脸蛋侧了过去。

    秦川见她欲语还休,露出小儿女的腼腆神态,越发显得云娇雨怯,楚楚动人,不由得心中一荡,心想:“她那日在风月楼试探我时何等大方,怎么如今倒似变个人似的?”笑容忽敛,正色道:“玉妹请放心,我秦川虽不敢妄称正人君子,但自问做人光明磊落,绝无轻薄之意。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决不……”

    易婉玉又喜又羞,连耳根子也红了,颤声道:“我喜欢!”抬起头来,一对妙目凝视着他,幽幽的道:“川哥哥,我……我以前在青楼中曾学得诱惑男子之法,那是万万不能真的动情,便好似……前日对你……对你那般。可是你现下这般……看着我……我心里当真好生欢喜!”

    秦川胸中一阵激荡,叹道:“若是以后能日日这般看着你,此生夫复何求?”易婉玉转眸一笑,迎着他的目光,眼波朦胧,轻轻的道:“我也是!”

    秦川被她这般娇羞无邪的神态惹得心神俱醉,脑中不觉又浮起卓玛的倩影来,想道:“玉妹和卓玛都是好姑娘,天可怜见,让我遇到她二人,真不知该怎生回报她们才好?”

    沉吟半晌,忽又想起:“沐长风若真像玉妹所猜的那么坏,我又怎能与他同行?”便将心头所思告诉易婉玉,道:“不如跟沐长风各走各道儿,谅他也不致为难我们!”

    易婉玉摇头道:“川哥哥,现下一切都只是推测,既无实据,沐长风也绝不会承认。而且他既已盯上咱们,必不会轻易放过。与其让他派人暗中盯梢,不如假装一无所知,跟着他同行便是。只不过你定要假装成携美而逃的公子哥儿,我也……继续假装风尘女子。沐长风从杨敏处知道我是江南、京城、太原等地做过花魁的江湖人物‘玉美人’,却不知我的真实身份还有我跟百戏帮的渊源,他料定我必是看上了你,才不惜效法‘红拂夜奔’,所以一路上咱们于送信之事务必守口如瓶,千万别让他瞧出破绽!”

    秦川直听得目瞪口呆,道:“那我们去少林寺之时怎生瞒得过他?”

    易婉玉沉吟道:“那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再说到了中原之后,各大帮派高手云集,形势对我们较为有利。另外我们也可借此机会弄清楚沐长风究竟有何图谋,这也是义父此次入川的本意。沐长风来此已逾两月,若真的有甚么阴谋诡计,不可能一点马脚都不露。赵进大哥说过,那十二名本帮弟子之死,极有可能便是他们发现甚么蛛丝马迹,才会遭人毒手的。”

    秦川听她条分缕析,心下豁然开朗。说道:“倘若你们分析无误,前晚在风月楼他多半是发现了百里伯伯藏身在假山之后,他以为百里伯伯是为了追查那十二名帮中弟子之死而去找他的,所以才暗中实施偷袭。”

    易婉玉含睇浅笑,道:“川哥哥,看来你也快变成老江湖了,你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秦川笑道:“有玉美人这样老谋深算的师父,我又怎会一点进步没有?”易婉玉微笑道:“那你还不快拜师父,今后我便收了你这徒儿啦。”秦川摇头道:“不行,要拜也要一齐拜!”

    易婉玉呆了一呆,不由得娇脸生晕,似羞似嗔的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秦川见她忽然不作声了,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不就是拜师么。那我要拜啦!”

    易婉玉转回身来,秀眉微蹙,说道:“川哥哥,先别玩闹了,咱们走吧!”秦川道:“去哪里?”易婉玉道:“咱们去风月楼找一下沐长风,问清楚明日的行程安排,顺便看看他在做甚么?”

    当下两人到张记茶馆用了茶饭,秦川牵了红马出来,易婉玉则骑了一匹栗色健马。秦川见那健马腿长躯壮,毛色光润,显非凡品。两骑并肩出巷,向东疾驰。

    不一会儿便到得风月楼大门前,秦川眼尖,老远便望见沐长风与杨敏二人也是双骏如龙,从边门驰出。秦川拍马上前,道:“沐前辈,你们要出门啊?”沐长风见到二人,怔了一怔,微觉意外,随即笑道:“是啊,我这几日为此事着实头痛已极。明日要走了,今日权且再最后努力一试吧!”向易婉玉笑了笑,道:“婉玉姑娘这身公子哥儿的打扮,不知会倾倒多少成都的女孩子!”

    易婉玉微笑道:“沐大爷见笑了。素闻沐大爷当年被称为‘玉面郎君’,风流倜傥,乃江湖第一美男子,即便如今年过不惑,丰采依然不减当年。既有沐大爷珠玉在侧,本公子岂敢招摇?”沐长风仰天大笑,狂态毕现。

    杨敏向易婉玉道:“‘玉美人’芳驾光临风月楼,不知有何见教?”她对易婉玉离开风月楼之事似乎耿耿于怀,神情显得十分淡漠。

    易婉玉小嘴向秦川一努,笑道:“秦公子要来探望沐大爷,商议明日的行止。我是陪他来的,怎么啦,杨妈妈不欢迎我啊!”杨敏淡淡一笑,道:“玉美人言重了,我只怕风月楼这座小庙,委屈了你这尊大菩萨。两位请进!”

    秦川心底深处始终难以尽信沐长风便是滥杀人命之徒,说道:“不忙进去,沐前辈,你适才说为了何事头痛?长者有事,少者服其劳,晚辈或能略尽绵力!”

    沐长风微一沉吟,向杨敏掠了一眼,苦笑道:“既如此,便辛苦各位一同去吧,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敢奢望她能回心转意了!”长叹一声,神情甚是惨淡。他摇了摇头,一提马缰,当先奋蹄而去。杨敏拍马跟上。

    秦、易二人对望了一眼,均不知沐长风口中的“她”是何方神圣,但想以沐长风视天下如无物的孤傲性情,居然会为此人如此烦忧伤神,当真算得上是咄咄怪事了。

    一行人出了城门,径往东行。沿着官道驰了十余里,转入一条绿荫匝地的小径,更行里许,道上行人渐少,桑树却渐多,道旁田里皆是绿油油的麦苗。

    秦川八年未睹田园气象,此刻游目骋怀,胸襟为之一爽,笑道:“沐前辈,这乡下的风景真美,让晚辈忍不住想起了家乡。”

    沐长风浩然长叹,吟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一边不住摇头,一边取出腰间酒壶,仰头狂饮了一口,却不答理秦川。

    秦川见他脸上忽有凄凉寂寞之意,微觉诧异,却见易婉玉纵马赶上,轻轻咳嗽两声,向他使了个眼色。秦川不解何意,却也不便出声相询。

    穿过一个村子,再行约莫二三里,只见前面河水澄碧,桑田成荫,依稀望到林间的一座精致的庄院。庄子周围小河围绕,河边满是杨柳,依稀可见庄院内数进亭台楼阁。秦川心想:“此处这般荒凉,居然有人居住,倒也奇了。”

    只见庄门大开,吊桥早已放下,四人下了马,杨敏上前扣了门环。

    秦川抬头望去,见那门楼上横书着“思兰小筑”四个隶字,未及细想,大门已开,一个身材瘦削的青衣汉子出来迎客,向杨敏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揖,又向沐长风道:“老爷,你今儿又来啦,小人还道你这便回中原了呢?”

    沐长风点了点头,道:“阿超,小姐近日可好?”

    那汉子道:“小姐她,她……她,还是那样子……”低着头退在一旁。

    杨敏向那大汉道:“阿超,兰姑娘可知道沐大爷来了?”那汉子阿超道:“想必已知道。只怕……只怕……”

    沐长风哈哈一笑,笑声苍凉,殊无欢愉之意,道:“只怕她还不愿见我吧!”向众人道:“我们进去吧!”

    四人进了大门,转过照壁,却见好一座富丽堂屋的庭院,雕栋画梁,花木山石,皆布置得疏落有致,端的一副富豪人家的气象。

    沐长风大踏步而行,神色显得十分紧张。

    杨敏紧紧跟着沐长风的步履,一言不发。

    秦、易二人走在最后,只见不时有衣饰华贵的婢仆经过,见到沐、杨二人,便远远避在一旁,偶尔有躲避不及的,则停下脚步,磕头行礼后侧身而立,执礼甚恭。

    易婉玉忽然轻轻碰了碰秦川手肘,低声道:“川哥哥,这‘思兰小筑’显是为了纪念一位名字中带有‘兰’字的女子而建,适才听他三人对答之中提及‘兰儿’、‘兰姑娘’,你可曾想到甚么?”秦川搔头道:“想必是沐前辈的亲人,名字呼做‘兰儿’。”易婉玉在他耳边道:“适才你跟姓沐的说话,他竟恍若未闻,魂不守舍,足见今日之行对他至关紧要。”秦川点了点头,也将嘴巴凑在她耳边道:“原来你冲我使眼色的意思是让我留意他的神情。”

    易婉玉点了点头,挽着他手臂跟了上去。

    穿过甬道,刚行到后院门外,便听得风中隐隐飘来一阵丁冬、丁冬的琴声,琴韵冷冷,有如天籁。

    秦川听那琴声优雅,低声道:“玉妹,这首曲子真好听,你可知叫什么名目?”易婉玉轻笑道:“这曲子名叫‘风入松’,系用七弦琴所奏,抚琴者定是位高人!”

    铮的一声,琴声嘎然而止,只见一个垂髻绿衣少女快步迎出,向沐长风拜倒,说道:“老爷,小姐说了,不想见任何人!”沐长风默然不语,神色又黯淡下来。

    杨敏低声道:“暄儿,你去告诉小姐,沐爷明日一早要返回中原了。‘儿走千里母担忧’,这父走千里,做女儿的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牵挂?”那少女低头应了,起身欲回,却被沐长风拦住,听他向院内柔声道:“兰儿,爹爹这便走了,明年爹爹再来看你,你好生保重!”

    一阵冷风拂面而来,吹动落叶飘飞起来,风中忽然飘来一句少女冷冰冰的声音:“你以后永远莫要再来了!”沐长风左颊肌肉微微抽动,衣襟当风,身子僵立不动。

    杨敏叹了口气,向门内大声道:“兰儿,你爹爹这些年每年都会来看望你……你娘俩,你又何必一直如此绝情?十二年了,你便是再恨你爹爹,也该好好跟他说话啊?你们终究是亲父女,你爹爹很疼你的,你知道么?”沐长风喝道:“杨敏,别说了!”

    杨敏不理他,脸色涨红,继续道:“兰儿,你娘都走了十二年了,你怎么还是念念不忘啊?你看看你爹爹,他心里只有你和你娘,他心里跟你一样的苦你知道么?他的头发都白了你知道么!”

    过了好一会,那后院中始终寂然无声,更无回应。

    沐长风仰天长叹,颓然道:“咱们走吧!”

    秦川早在一旁瞧得忍无可忍,踏上一步,朝着那院门大声道:“沐姑娘,你爹爹可是你至亲之人,他千里迢迢来看你,足见舐犊情深,你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于心何忍?”

    他少年心性,实是想到说到,更无顾忌,众人均是一惊。沐长风摇头道:“秦老弟,你也别说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此事都怪我不好,与兰儿无干!”

    秦川道:“天下间做父母的纵有千般不是,做子女的也不应如此忤逆不孝!况且‘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沐姑娘,你若还有半点孝心,便应该好生跟你爹爹说说话,须知今日一别后,定又睽违经年,你若再想承欢膝下,共叙天伦,那可……那可困难得紧!”他想起自己离别父母家人已久,感念之情,溢于言表,却非虚假。

    沐长风微愠道:“我让你别说啦!”衣袖一拂,掉头便走。杨敏拉他手臂,道:“还是先去兰姐墓前吧?”沐长风缓缓点了点头,自另一角门转到后院一座汉白玉砌成的坟墓前,手指轻轻抚着碑上所刻碑文,伫立不语。

    秦川举目向那坟茔望去,只见墓碑上铭刻着:“爱妻沐柳氏秋兰之墓”,落款:“夫沐长风泣立”。更见沐长风抬头向天,满脸伤逝之情,举着酒壶怔怔发呆,秦川心中恻然,想道:“原来他每年来此祭拜已逝世十几年的妻子,可怜他中年丧偶,唯一的女儿又这般待他,以致借酒浇愁,放浪形骸,想来他‘千古狂客’的绰号便是由此而来!”

    易婉玉轻轻推了推他手臂,叹道:“此人用情之深,实属罕见。今后若能有人这般待我,我便是死了也含笑九泉了!”秦川侧过脸来,只见她明眸流转,神情悲苦,便拉着她小手,微笑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这般多愁善感起来了。”易婉玉斜了他一眼,道:“再年轻的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川哥哥,若是我比你先死,你会不会也这般待我?”

    秦川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比你大几岁,要死也是我先死!”忽见易婉玉伸出温软嫩滑的手掌按住了自己嘴巴,呸了一声:“没来由的说这些做甚么,你怎么会死!咱们别在这里了,阴森森的,怪吓人的,还是到外面等吧!”

    只听沐长风说道:“二位不用到外面等了,咱们这便去吧!”向杨敏投以感激的目光,道:“这些年我江湖飘泊,幸亏你在成都替我照顾这里,照顾兰儿,谢谢你啦!”说着长身一揖。

    杨敏神色黯然,眼波中流露出幽怨之意,幽幽的道:“你对我也这般客气,何曾把我当作自己人?”

    四人穿过庭院,刚出大门,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婢女暄儿飞也似的跑了出来,喘着气道:“老爷,小姐……小姐想见你!”

    本来一脸落寞之色的沐长风不由得身子一震,又惊又喜,叫道:“暄儿,此话当真?”暄儿拼命点头,转脸向秦川瞧了一眼,才向沐长风道:“小姐真的要见你!”沐长风大喜过望,一个箭步蹿进院去,当真是疾逾奔马一般。

十、结伴东归

    十、结伴东归

    沐长风独自返回院内,余下三人在大门外倚马相候。过了良久,沐长风仍未回转。

    杨敏向秦川打量片刻,微笑道:“秦公子,看来你适才那番话当真管用,我们试了多少次都没能使他父女见上一面。沐爷这次可欠你个天大的人情了!”秦川被她说得不好意思,道:“我,我也没想那么多。杨妈妈,沐夫人当年是怎么死的,为何沐姑娘为这般对待她爹爹?”

    杨敏神色一黯,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当年他们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也是江湖上人人艳羡不已的神仙眷侣。”她凝目打量秦、易二人,又道:“两位看上去倒很有些沐大哥和秋兰姐当年的模样!”她本来对二人“私奔”之事心存芥蒂,此刻却因感念秦川适才之言,语气渐转柔和。

    易婉玉听她将二人比作沐长风夫妇,芳心窃喜,向杨敏道:“杨大姐,你可知沐夫人是怎么死的?”

    杨敏瞥了她一眼,含含混混的道:“秋兰姊姊是……是病重不治而死的!”

    易婉玉秀眉微蹙,叹道:“当真红颜薄命,她嫁得沐大爷这样的好郎君,却不幸……对了,何以那位沐姑娘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

    杨敏不自觉的向院内望了望,道:“她母亲死的时候她才不过十岁,这些年她一直跟着外婆过活。这小女孩生来命苦,却记性惊人,将她父母争执、吵闹甚至他父亲常常离家不归,她母亲为此染病、无人照料等情形记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她外婆……她外婆的言传,使她小小年纪便记恨她爹爹。三年前连她外婆也去世了,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为外婆和母亲守孝,从不见外人,至于对她爹爹之仇恨,你们适才也看到了。”

    秦川心想:“原来当年沐前辈经常和他妻子争吵,常常离家不归,连他妻子患病也未能及时照顾,难怪沐姑娘如此对他,说起来这确是沐前辈的不是了。”忽觉手臂微痛,只见易婉玉一脸娇嗔的盯着自己,奇道:“玉妹,你怎么了?”易婉玉道:“我想知道,是否情人一旦做了夫妇后,便会吵闹争执不休,甚至……甚至坏男人还要离家不归?”

    秦川眨着眼,扮个鬼脸,笑道:“那要等做了夫妇之后才知道,可能世间夫妇皆如是也!”易婉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秦川,笑吟吟的道:“我不相信你也是这样的人!”秦川被她瞧得心神一荡,微微一笑,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走到路边去拔草喂马。

    过了半晌,只见沐长风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翻身上马,道:“走吧!”杨敏问道:“沐大哥,兰儿她……她怎么样啦?”沐长风摇了摇头,微笑道:“回去再说吧!”

    四人纵骑返回风月楼,来到后院的暖阁内,杨敏令人设下酒宴款待三人。

    席间沐长风向秦川抱拳一揖,庄容道:“秦老弟,这么多年来我都未能和小女这般好好说话,今儿真的多亏你了,请受沐长风一拜!”秦川忙欠身还礼,道:“前辈客气了,晚辈不知进退,胡言乱语,还望前辈莫怪,岂敢受此大礼!”

    杨敏笑道:“你们还是坐下喝酒吧!”

    沐长风神采飞扬,向杨敏道:“杨家妹子,这么多年来你经营这间风月楼做得很好,我今儿决定,以后风月楼便完全是你的了!”杨敏呆了一呆,道:“沐大哥,你才是风月楼的东家,我怎能……我不能要!”

    秦、易二人对望了一眼,均想:“原来沐长风才是风月楼真正的大掌柜!”

    沐长风只道将风月楼送给杨敏,她定然欣喜万分,却见她缓缓站起,眼中泫然欲泣,不禁奇道:“杨家妹子,你怎么啦?”杨敏拭了拭泪,道:“沐大哥,你曾说过,等有朝一日不想再回成都了,便将此楼送给我。你,你是否不打算再回来啦?”

    沐长风微笑点头,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适才我已经跟兰儿商量好了,明儿一早咱们东行,她会跟我一起回中原。成都这儿吗,我暂时便不回来了!总之谢谢你这么多年对兰儿她们的照顾,区区风月楼实不足表达我对你的谢意!”

    杨敏不住伸袖拭泪,强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该走的总是要走的。沐大哥,我敬你一杯,恭贺你和兰儿父女团聚,秋兰姐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说着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沐长风陪了一杯,笑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杨家妹子,你这么个大美人儿,也快三十好几了吧,何不效法人家婉玉姑娘,觅得一个如意郎君,来个‘红拂夜奔’,岂不也是一段风流佳话?”

    杨敏花容微变,随即哈哈一笑,道:“这些年你跟我提的最多的便是这几句,沐大爷,我杨敏若想随便找个男子嫁了,料也不是难事。倒是你这个自命风流的‘千古狂客’,何以至今中馈犹虚,不思续弦之事?”

    沐长风一呆,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他乍与爱女冰释隔阂,心情大好,道:“杨家妹子,你是兰儿的娘的好妹妹,秋兰生前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我也如是。我只是希望我们走后,你能有个好归宿,这风月场所,终非长久之计!”

    杨敏霍地站起,粉腮带愠,愀然道:“我才不稀罕你们假惺惺的嘴脸,沐大爷,多谢你的好意啦,这风月楼我消受不起。你送给别人吧!”放下酒杯,掩面转身奔出,只听楼梯声响,却已上了楼!

    沐长风喊了两声,却不见她回应,只好又坐下,向秦、易二人摇头苦笑,道:“这天下的女子,是否都这般难以理喻?”

    易婉玉道:“沐大爷,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装糊涂?”

    沐长风奇道:“婉玉姑娘此话何意?”易婉玉俏脸微沉,冷笑道:“尊驾当年被武林中人称作‘玉面郎君’,惊才绝艳,风流倜傥,怎么现下连女子转什么念头都懵懵懂懂?”

    沐长风低头思索,道:“婉玉姑娘的意思是……”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她这么多年都未嫁人,眼高于顶,这个……”易婉玉冷冷的道:“连我们两个外人都一眼瞧出来了,杨敏喜欢你,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沐长风颓然道:“怎么可能,不……不可能,她是兰儿的娘的妹子,是兰儿的姥姥捡回来的,我们都当她是亲妹妹。这些年她主动要求帮助我答理风月楼,照顾兰儿她们,她做得一向很好……这个风月楼在成都妓院中应是首屈一指的,我一直以为她是为了这个才如此尽力的。”

    秦川道:“沐前辈,杨大姐对你确有真情,你可能误会她了!”沐长风望了他一眼,道:“连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也这般认为?”秦川点头道:“据晚辈看来,杨姐姐是个大美人儿,她人很好,与寻常的妓院老鸨……不太一样,她对你有情有义,沐前辈,你不该那样对她!”

    易婉玉拉了拉秦川的手,向沐长风道:“沐大爷,我和川哥哥先走了,明儿一早咱们在风月楼门口会合。告辞!”不待秦川再说话,便将他拉出门外。秦川道:“怎么这么急啊,我们现下去哪里?”

    易婉玉笑道:“你在楼下等我,我有话跟杨敏说!”秦川一呆,只见她纤腰一扭,拔身纵起,一溜烟上了二楼。

    他一肚皮的疑虑,心想:“不知玉妹找杨敏要说甚么,她明明带我来试探沐前辈底细的,却丝毫未发现他有杀人的迹象,倒无意中消弥了他父女间的隔阂。”想想今日歪打正着,也算做了件好事,心下倒也得意。

    约莫半盏茶工夫,忽觉头顶风声飒然,人影一晃,易婉玉飘然落下,嘴角含笑,拉着他手,道:“走吧!”秦川道:“你跟杨妈妈说了些甚么?”易婉玉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也,明日一早便可知结果了。”

    两人出了风月楼,牵着马走在大街上。秦川心下狐疑,设法套问了几句,易婉玉顾左右而言他,或者索性不再理会他。

    秦川偷眼瞧了瞧易婉玉,只见她眉开眼笑,嘴里轻轻哼着歌儿,神情既洋洋得意,又神秘莫测,心想:“识得她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高兴,看来她对杨敏定然说些甚么有趣之事。”但她既不愿说,他便也只能在脑子里胡乱猜测了。

    其时易婉玉仍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惨绿少年打扮,人俊马剽,益显得风流倜傥,气宇轩昂。成都街头又自不免惹起一番混乱。

    秦川望了望略略偏西的日头,忽然想起一事,顿足道:“啊哟,我倒给忘了?”易婉玉道:“甚么事啊?”秦川道:“张标大哥的茶馆今日开张,早间他告诉我今儿在快意楼请客,还要我带你去喝酒呢?我们只顾着沐前辈的事,便把这个给忘了?”

    易婉玉扁了扁嘴,哼了一声,道:“张标的心思我已猜到,可惜我帮不了他。”秦川奇道:“张大哥有甚么心思?”易婉玉道:“昨儿我去帮他的忙时,他问起我的家世,我便说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开了好几间铺面呢。他便想撮合我和他妹妹的婚事,我猜今儿他定是想说这事儿!”秦川一听乐了,道:“当真有这事,那可恭喜你啦!”

    易婉玉一跃上马,说道:“她妹妹是圆是扁我都没见过,莫说我是女子,便是男人,也决计不会同意的!”秦川也上了马,笑道:“那张雨茗姑娘我倒见过,当真是个美貌佳人呢,否则周本禄何以屡屡上门逼索?只可惜你也是女儿身,哈哈……”

    易婉玉白了他一眼,一顿马缰,纵骑奔了出去。秦川策马追上。

    两人在茶馆前下了马,只见张标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望见二人进来,登时满脸欢容,道:“两位老弟中午喝酒为何不来啊?”秦川道:“我们另有要事,没能走开。”张标点了点头,向易婉玉笑道:“万公子,错过中午,可不能再错过晚饭。今儿晚上咱们三个便在我这茶馆喝酒。这一呢,自是为秦川兄弟饯行;二么,我还有桩喜事要和老弟商量!”

    易婉玉强颜欢笑道:“好啊,今晚一定不醉无归。张大哥,你先忙着,我们先上楼歇息一会儿!”拉着秦川上了楼,进了客房。

    秦川忍住了笑,道:“看样子还真给你说中了。”易婉玉睁大一双俏眼瞪视着他,道:“川哥哥,这件事都怪你,我若不是来这儿寻你,怎会有此波折?我不管,你要想办法回绝!”秦川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处置不好这些小事啊?”易婉玉道:“我又没有当过男子,怎会遇到这种事情?”

    秦川暗暗好笑,自行斜倚在床上,道:“原来你也有怕事的时候。”曲臂作枕,合眼养神。

    易婉玉坐在桌旁,双手支颐,侧着头怔怔出神。过了良久,不见秦川作声,斜眼瞥见他似已沉沉睡去,当下蹑手蹑脚的上前,伸手掩住了他口鼻。秦川呼吸不畅,蓦地捉住她一双皓如白玉般的手腕,微一用力,将她拖倒床上。

    易婉玉又惊又羞,欲待挣扎起身,却被秦川一下子揽住了纤腰,她身子一颤,不禁满脸通红,喘气道:“川哥哥,你……”

    秦川睁开双眼,见她双颊红晕如火,娇喘微微,说不出的妩媚可爱,心中微微一荡,本欲教训她顽皮胡闹,却被她的婉娈风姿所动,鼻端不时钻入阵阵如兰似麝的女儿体香,更觉她纤腰柔若无骨,霎时间胸口热血奔腾,头脑中一阵迷糊,双臂一收,将她身子愈抱愈紧。

    易婉玉“啊”的一声,身子颤抖,已贴在秦川胸口,霎时间只觉他已将嘴巴凑了过来,吻在自己唇上。她惊慌之下,登时全身酥软,只听他气息粗重,颤声道:“玉妹,我……”显已意乱情迷,神智不清。她心中一阵恍惚,“嘤咛”一声,软洋洋压在他胸前,伸出左臂勾住他脖子,回吻着他,陶醉在他身上散发出的男子气息之中,娇喘细细,难以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目光接触,都是如醉如痴。易婉玉缓缓坐起身来,脸上兀自红潮未褪,转过头去。秦川满面羞惭之色,翻身坐起,颤声道:“玉妹,我……都怪我不好,我身为大风堡子弟,竟把持不了自己!”见她背对着自己,纤腰如蜂,双肩微微抽动,显是心情激荡,他惶恐不已,突然连掴自己两个耳光,骂道:“该死,该死,枉我一直以侠义道自许,实则品行有亏,耽于美色,违背了男女授受不亲之礼,竟会如此对你!”

    易婉玉转过身来,俏脸生霞,轻轻抚摸着他手背,低声道:“傻哥哥,我……谁让你打自个儿了,我几时怪你了?”秦川羞愧难当,低下了头,说道:“我见你生得太美,实在把持不住才抱你身子,还亲了你,可对不住了。你……你不怪我啊?”

    忽听得易婉玉格格一笑,抬头瞧时,只见她俏眼中水汪汪的脉脉含情,伸手轻轻抚摸他红肿的双颊,吁了口长气,娇嗔道:“真是傻瓜,你这么用力的打自己,难道不痛么?”

    秦川见她柔语浅笑,呵气如兰,登时心摇神驰,绮念又起,忙吸了口长气,强行克制。易婉玉见了,不由得吃吃而笑,羞红着脸,柔声道:“川哥哥,我要你知道,你这般对我,我……我心中自是喜欢得紧。其实我,我……我适才也把持不住自己,你……你是我唯一拒绝不了的男子……”说到这里已是羞不可抑,将脸藏在他的怀里,再也不敢抬起。

    秦川听她真情流露,心头又惊又爱,双臂一收,又搂紧了她,将下巴抵在她乌云般的秀发上,说道:“好妹子,我秦川……今生今世不敢相负!”

    易婉玉身子微微颤抖,她正自后悔不该直言不讳的吐露心曲,定会遭秦川轻贱,听到他此言,心情激荡之下,一声欢呼,将脸颊贴在他胸前,紧紧的环抱住他腰,不舍得放手。

    秦川俯身望着怀中玉人,见她紧闭了双目,脸蛋微侧,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宛若海棠春睡,百媚横生,想着她适才的话,心想:“她对我这般信任,真不知该如何回报她才好。”忽又想起卓玛,心头一阵甜蜜,一阵迷惘,一阵惆怅。

    当晚张标整治了一桌酒菜替秦川钱行,婉玉仍是以男装作陪。

    席间张标果然提起替妹妹做媒之事。秦川掠了婉玉一眼,向张标道:“张大哥,我敬你是个好汉子,而且作为朋友贵乎坦诚。实不相瞒,她是一个姑娘,姓易,名字叫作‘婉玉’,并非男子。所以大哥还是别再说下去了!”

    张标睁大了双眼,脸上一副绝不可能的表情。

    秦川向易婉玉点头示意,婉玉俏脸略向后扬,轻轻将头巾取下,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散了开来,露出如花的少女娇靥,微微抿嘴一笑,嫣然道:“张大哥,小妹贪玩扮作男子,实系女儿身也,欺瞒之处,尚乞见谅则个!”

    灯光下但见张标“啊”的一声,身子前倾,双目圆睁,嘴巴也是张得大大的,呆望着易婉玉,眼珠绝不稍瞬,喉结一动一动,呼吸艰难,便似着了魔一般,竟自被她惊世骇俗的美貌惊得呆住了!

    秦川暗暗好笑,心道:“我只道自己定力尚浅,以至面对玉妹时难以自持。原来张大哥反应更为夸张!”伸手在张标面前晃了晃,笑道:“张大哥,快醒醒!”张标一惊,瞧了瞧秦川,目光情不自禁的又回到易婉玉身上,面皮胀得通红,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这个……”

    秦川见他语无伦次,魂不守舍,笑道:“张大哥,现在你该相信了吧,玉妹也是一个女孩子。所以令妹的亲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张标渐渐缓过神来,偷眼望了望易婉玉,叹道:“天下哪有这般……这般美貌的女子,你……你定是月里嫦娥下凡来着!”声音仍是微微发颤。

    易婉玉格的一笑,轻轻将秀发挽起,插上一支孔雀簪,正色道:“张大哥,其实小妹本是走江湖卖艺为生的,家里并非做绸缎生意,而且明日一早便跟川哥哥结伴回中原。你是川哥哥的好朋友,可别为此恼了我啊!”

    张标听她如此娇滴滴的软语道歉,如何恼得起来,曲起手指,在自己额角上打了几个爆栗,叹道:“全怪我糊涂,竟没看出你是个姑娘家,全怪我,不怪你。”于是替张雨茗说媒之事就此作罢。

    秦川见张标仍有些不自然,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张大哥,那周本禄被杀一事,官府可有甚么说法?”

    张标定了定神,才道:“听说府衙已将此案上报刑部。这桩案子大伙儿都说定是那些江湖人物做的,便是六扇门也只当作无头公案,横竖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到最后多半还是不了了之!”

    待散了酒席,秦、易二人回到对街客栈的客房内。易婉玉吩咐店伙泡了一壶新茶,给秦川倒了,道:“川哥哥,你说我们对沐长风的猜测会否有误?”秦川品着香茗,盯着她俏脸,笑道:“若是我们冤枉了沐前辈,你和赵进大哥是否还要从头再查?这样你便不能回中原了!”

    易婉玉摇了摇头,沉吟道:“那倒不必,我和赵舵主已商量好了,我留在成都已无多大用处。现下成都这边由他跟进,我要协助你去少林寺。倘若此事当真与沐长风无干,我们便只当跟这位‘千古狂客’交个朋友。不过,我们决计不能让他知道我跟百戏帮的渊源!”

    秦川道:“反正我不太相信沐前辈是那种杀人狂魔的。多半另有高手潜伏在成都,只是贵帮没能发觉而已。”易婉玉星眸微转,问道:“川哥哥,那封信可曾放好?”秦川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我不会再将此信弄丢的,你便放心吧?”

    易婉玉轻咬着下唇,道:“川哥哥,你回去早点睡吧。你的江湖经验虽然有了长进,却难保不会有失。说不定今晚我会再去施展空空妙手,所以你要提防着点,明早见面时且看看信会在谁手上?”

    秦川一呆,心想你还想试探我,我若再丢了此信,便真的太也没用了,笑道:“好啊,那我等你,这次你若被我逮到,我可……嘿嘿!”易婉玉见他贼忒嘻嘻的盯着自己,眼光中尽是不怀好意的嬉笑,情不自禁地想起下午缠绵亲热的情形,一颗心便似小鹿乱跳一般,脸上一阵发烧,羞不可抑,忙伸手将他推出门外,秦川不住央告:“喂,我的茶还没喝完呢?”

    秦川睡至午夜,突觉黑暗中微风飒然,床前已多了一个人影。他一惊之下,夜色中依稀看出那人影纤细修长,一搦瘦腰,显然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他料定是易婉玉深夜潜入,盗信相戏,明早再来揶揄取笑自己,便不惊动她,微微眯着眼睛佯装睡去,且瞧她使何手段。

    岂知那人影静立半晌,却始终没有动静,仿佛只盯着他在瞧。

    秦川心里好笑,寻思:“玉妹的轻功身手俱臻佳妙,胆量却不大。嗯,是了,今夜她料我已有防备,便束手缚脚,不敢再贸然出手了。”想起下午温存缠绵的旖旎风光,心头微微一热,又想:“多半她是怕我再抱她亲她,便不敢贸然动手。其实我又怎会再敢唐突佳人,玉妹啊玉妹,你也未免忒也小瞧我秦川了!”

    他见那人影始终不动,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得意的道:“玉妹,你既来了,怎么不敢出手啊?实话告诉你吧,那封信便在我身边揣着,昨晚是我不小心着了你的道儿。哈哈,今夜我可一直等着你来呢,这回若是再给你取了去,我可真的没脸回中原见父兄啦!”

    那人影微微一颤,霍地转身翻出窗外,飞檐而去,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秦川吃了一惊,但见她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轻功之佳,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耳听得左近楼顶的屋脊上一阵衣袂带风之声,那人飞檐走壁,早已去得远了。

    秦川想起婉玉因怕了自己而未敢动手,心里不免一阵得意,又想明日路上定要好好捉弄她一番,想着她轻嗔薄怒的动人模样,那自是另一番旖旎风光了。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秦川便被楼下茶馆的几个伙计吵醒。他忙起身下床,换了套易婉玉替他添置的锦衣衫裤,负起包裹下得楼来。只见张标正指挥着伙计准备茶点。

    秦川道:“张大哥,我要走了!”张标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包干粮塞入他包裹内,道:“何不叫易姑娘来茶馆吃了早饭再上路?”秦川道:“不必了,我们还要去联络其他的朋友。”

    张标便不再留他,径去后院牵了两匹马出来,说道:“秦兄弟,你们江湖中人都有本领,哪里都去得。以后若是有机会,盼望你能再来成都,等我生意做大些,给你泡最好的茶,请你喝最好的酒!”秦川听他说得诚挚,心下感动,应道:“张大哥放心,以后我们定有机会再痛饮三百杯的!”

    当下别过张标,牵出两匹马离了茶馆,转过街角,忽觉眼前一亮,只见街心俏生生的站着一个妙龄少女,眉目如画,笑靥生春,正喜孜孜的打量着他。

    秦川心里暗暗好笑,快步迎上,道:“玉妹,这么早便起来了,我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易婉玉接过马缰,启齿微笑,低声道:“你这个懒虫夜来睡得倒是挺好,居然破天荒起这么早。”秦川抓起她手,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摸了摸那封信,得意的道:“怎么样,信还完好无损的在这儿呢,夜里白忙活了吧!哈哈!”想起夜间一幕,越发放怀大笑。

    易婉玉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微笑道:“川哥哥,你能如此守护此信,足以证明义父眼光厉害,算是找对了人。盼望你再接再厉,不负义父所托!”

    秦川笑了一会,见她绝口不提昨夜之事,想是女孩子家脸嫩,不愿服输,便也不为已甚,止住了笑,道:“肚子好饿,吃完早点再去风月楼吧!”

    其时天刚放亮,街道上行人渐多。二人在街边包子铺摊点吃了早饭,便即上马飞驰而去。

    待到策马来到风月楼门前,只见沐长风笑呵呵的踞在一辆装扮华丽的双辕钿车上。他远远望见秦、易二人下了马,笑道:“两位起得倒是很早。”

    秦川抱拳一礼,道:“沐前辈早。”易婉玉却伸头向门内张望,俏脸上微露诧异之色。

    此刻风月楼内竟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只大门外共停着两辆钿车,另有三匹健马,马鞍上皆驼着包裹行李。

    只见两个锦衣佩剑的英俊少年分立左右,冷冰冰的木无表情,挺立在沐长风身后。沐长风道:“这两个小老弟乃蜀中才俊,一个叫唐剑,绰号‘追魂剑’;一个叫余飞,绰号‘草上飞’,他二人都是我请来的保镖。你们多亲近亲近!”

    秦川向二人抱拳施了一礼,道:“在下秦川,见过二位大哥!”余、唐二人向秦川微一点头,懒洋洋地拱了拱手,却不说话,神色十分倨傲。

    但二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秦川身后的易婉玉身上。

    二人斗见易婉玉生得颜若桃李,丰姿绰约,尽皆动容,不自禁的瞧得呆了。易婉玉俏脸一沉,哼了一声,眉间如聚霜雪。余、唐二人这才惊觉,慌忙作揖为礼,道:“婉玉姑娘有礼!”

    易婉玉裣衽还了一礼,轻轻挽着秦川的手,牵马候在一旁。

    沐长风从钿车上跳下,让车夫上了车,转向另一辆钿车的车夫吩咐道:“你二人切记,但凡山高林密的所在,多有强人出没,所以路上须多长个心眼,明白了吗?”那两个车夫皆应道:“大爷尽管放心,小人绝不会让夫人和小姐有半点闪失!”

    秦川闻言大奇,道:“夫人和小姐,沐前辈,你这是……”沐长风眉开眼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宝贝女儿昨晚已来投奔我了,说起来真要好生谢谢你老弟呢!”

    秦川道:“原来如此,那要恭喜前辈父女团聚了。不过那夫人……又是怎生回事?”未待沐长风回答,却听易婉玉格的一笑,道:“杨大姐,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只见杨敏负了个包裹出来,身后跟着两名小鬟,却是平素服侍易婉玉的迎儿和悦儿。杨敏神色娇羞,低声道:“玉姑娘,多谢你的好主意,昨晚我已将风月楼解散了,我要跟着沐大哥去中原,好方便照顾兰儿。现在整个风月楼只剩下这两个小鬟,按着你我昨日约法三章,我便将她二女送给你啦!”

    易婉玉美目流盼,向秦川得意的一笑,道:“川哥哥,现下你明白了吧?”

    秦川又惊又喜,这才明白昨日她竟然替杨敏出的是这个主意。更感意外的是,偌大的一家妓院,竟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说关便关了!

    易婉玉向两个小鬟笑道:“你们现在便可各自回家吧!我早说过,你们不会被逼卖身的,我一定设法还你们自由身!”那两个小鬟又惊又喜,向易婉玉跪拜下去,齐道:“小姐,我们已无家可归,愿继续为奴为婢,追随小姐左右!”

    易婉玉向秦川望了望,道:“川哥哥,她们二人都是命苦的女孩子,如今已无家可归,可否让她们先跟着咱们。以后再作安排?”

    秦川点头道:“若果真无亲友可投,便依你的吧。只是我见她二人着实可怜,断不可让她们为奴为婢,便当作是我们的小妹妹看待吧!”易婉玉妙目一亮,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便伸手扶二女起身。

    沐长风微一沉吟,道:“秦兄弟,你我说好结伴回中原,如今各有女眷同行,以你我二人的武功,加上唐、余两个保镖,料想不会有失。只是这两个婢女不能骑马,可否让她们先乘坐后边那辆车如何?”

    秦川道:“如此甚好,却不知后边这辆车本来是替谁准备的?晚辈只怕会耽误了前辈使用?”

    沐长风向杨敏笑了笑,道:“只怕仓促之间再也寻不到合适的车子,你便委屈一下,先挤一挤如何?”

    杨敏笑道:“我都说过一个人用不着坐车的,现下有两个小丫环陪我解闷,我是求之不得!用不着再找车了!”

    沐长风微微一笑,望了望初升的旭日,眉头微皱,道:“时辰已到,兰儿也该出来了!”

    杨敏道:“兰儿住在婉玉的那栋小楼,我去喊吧?”沐长风忙道:“不急,让她再睡一忽儿吧!”

    忽听一个娇柔的少女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们来迟了,让各位久等了。爹爹,可以起行啦!”

    众人一直盯着风月楼门口,却不料这声音竟来自身后街道上,不觉均循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锦衣的少女款款而来,貂皮斗篷,瞧不清面目,装束极是华丽。

    那少女长挑身材,体态婀娜,随风摇曳,宛若风中芙蓉一般,她身后跟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婢女,正是那“思兰小筑”里的暄儿。

    沐长风凝望着那少女,浓眉深锁,喃喃的道:“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兰儿都长这么大了!这身段,这声音,真是像极了秋兰!”

    杨敏见他一副不胜唏嘘的神情,知他又忆起亡妻柳秋兰,安慰道:“沐大哥,你瞧兰儿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又美丽,又聪慧,委实惹人怜爱,兰姐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这时那少女已缓步走到沐长风跟前,敛衽为礼,道:“爹爹,请恕女儿来得晚了,咱们启程吧!”沐长风微笑点头,道:“甚好。兰儿,这两位便是秦川秦公子和婉玉姑娘,他们会跟咱们结伴同行!”又向秦、易二人道:“这是小女青兰,还望两位路上多多照顾!”

    那少女沐青兰向秦、易二人裣衽施礼,说道:“秦公子,婉玉姑娘,小妹沐青兰有礼!”秦、易二人各自还了礼。

    沐青兰道:“素闻婉玉姑娘生得天香国色,今日一见,果然所传不虚!”

    易婉玉淡然一笑,道:“沐姑娘谬赞了。”

    沐青兰道:“马背颠簸,婉玉姑娘何不上车与小妹同行,也可作个伴儿说说话,聊解旅徒寂寞?”

    易婉玉微笑道:“我还是想在马上观赏一下巴蜀风光,倘或走得累了,再到姐姐车上偷个懒吧!”

    沐青兰便不再语,向二人微一欠身,携暄儿上了钿车。

    杨敏用一把大锁将风月楼的大门锁上,转过身来,见沐长风笑眯眯的盯着自己,不禁红晕上脸,低下了头,嗫嚅道:“你瞧我做甚么?”沐长风哈哈大笑道:“杨家妹子,你这十几年经营风月楼,如今可说是如日中天,日进斗金,你便不觉得这般做甚是可惜么?”

    杨敏淡淡的道:“银子是永远赚不完的。但是很多事情一旦错过,便再也回不来了!”沐长风侧头想了想,点头道:“往事不可追,这话倒也有道理。杨家妹子,你真的不愧为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奇女子!”杨敏凤眼流波,道:“只要你不再把我视作唯利是图的女子,我便心满意足了。沐大哥,我们走吧!”

    一行车马缓缓离开成都,径往东行。

十一、世家子弟

    十一、世家子弟

    一日三餐,沐青兰均由婢女暄儿服侍着单独在另一处进膳,并未与众人同席。即便途中歇息,除了杨敏偶尔和她交谈外,也和众人离得远远的。

    沐长风自爱女随行后,对其言听计从,言谈举止,恂恂儒雅,一改先前狂恣狷介之态。

    秦川心下暗暗纳罕,一路上只有沐长风跟他闲谈几句,众人皆是一言不发。奇怪的是,易婉玉竟也板起了脸,冷冰冰的不动声色,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秦川数度欲与她交谈,却也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当晚一行人在一家客栈中歇宿。

    秦川睡至中夜,忽听窗户轻响,当即翻身坐起,问道:“甚么人?”只听得窗外一声嘿嘿的冷笑。

    他当即一跃下床,披衣而起,快速推开窗户。却见客栈天井处站着两名锦衣少年,正是那“追魂剑”唐剑和“草上飞”余飞。二人见秦川往外张望,便远远向他招了招手,唐剑右手食指竖在口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式。

    秦川当即自窗口跃进院中,抱拳道:“二位大哥,夤夜相约,不知有何贵干?”

    唐剑道:“咱们到外边说话,别惊动了旁人!”双足一点,拔身而起,上了客栈楼顶,回身相候。余飞更是身形微晃,斜飞半空,轻飘飘的落在唐剑身边,他绰号“草上飞”,这番轻功当真似在草上飞行一般!

    秦川见二人皆抖露出极高明的轻身功夫,心下也自佩服,寻思:“他二人半夜三更不睡觉,约我出来所为何事?”不暇细想,当即飞身追上。

    三人使出飞檐走壁的轻功,两前一后,不一会儿到得郊外林畔。秦川望了望天际冷月,脑海中想起二哥和婉玉所传的江湖经验来:“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时夜静更深,荒郊野外,虽有月色,却无人迹,若是这二人起意要害我,岂不糟糕?”

    当即自一棵树顶落下,走到一处空旷所在,这也是易婉玉所教:“空旷之地,敌人便不宜在暗处偷施暗器!”

    只听呼呼风响,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落了下来,却将他夹在当中。

    秦川向二人一抱拳,说道:“两位大哥,有甚么事请说吧!”

    那“草上飞”余飞嘿嘿一阵冷笑,恶狠狠的道:“姓秦的小子,你刚出道江湖才几天,便妄想取代我二人,简直是做白日梦。废话少说,咱们还是按照武林规矩,手底下见真章,出招吧!”

    秦川奇道:“余大哥此话何意,我不明白?”余飞尚未接口,却听那唐剑冷笑道:“余兄,先给他点颜色瞧瞧,何必浪费唇舌?你且让开,这小子便交给我吧!”突然猱身跃起,直扑而前,拳影翻飞,向秦川面门拍去。

    秦川但觉拳风刚猛凌厉,不遑细想,身形略侧,凌空倒翻,躲了开来。唐剑沉声道:“还不出招!”跟着跃起身来,连踢两腿,鸳鸯连环,快速无伦,将秦川逼得不住后退。蓦地大喝一声,左手虚晃,右掌向秦川当胸拍去,却是一招“恶虎拦路”,掌势疾若奔雷,竟似欲立毙他于掌下。秦川又惊又怒,急忙挥拳迎上,拳脚相交,蓬蓬两声,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只听余飞喊道:“唐兄,好拳脚,遮莫便是你唐家的‘连环十三式’!”

    唐剑冷笑道:“这小子没带兵器出来,我的追魂剑法便不能使出来了。不过,对付他何必牛刀杀鸡!”拳脚风响,又是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已将秦川身子卷入拳影腿风之中。

    余飞在一旁大声叫道:“唐兄,好好教训这小子!我一看见婉玉姑娘含情脉脉瞧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秦川闻言一惊,心想原来他二人是为了玉妹才向我寻衅滋事的,只觉唐剑的拳脚更是加紧了攻势。这“连环十三式”确有过人之处,拳脚齐施,以腿法中的“弹踢”、“侧踹”最是让人防不胜防。秦川初次与人比武较量,守多攻少,无意伤人,便一味招架迎敌。

    唐剑却道秦川是怕了自己,讪笑道:“婉玉姑娘怎会看上这等脓包角色,当真让人笑破肚皮!”一阵拳打脚踢、掌劈指戳,顷刻间攻了十余招,竟是杀招频出,招招欲致人死地。

    秦川心下暗暗恚怒:“我和你萍水相逢,素无仇怨,只是较量武功而已,你何以下此毒手!我不过只用两成力,难道定要逼我痛下重手?”

    忽见唐剑拳式陡变,攻出一招“双龙抢珠”,双拳旋转出击,劈面打来。这两拳势挟劲风,狠辣歹毒,适才已经使过一次,险些令秦川鼻骨受伤。眼见形格势禁,秦川一惊之下,扎稳腰马,沉肩坠肘,双掌虚晃一下,呼的一声,迎了上去,却是“万佛掌”中的一招险招,名叫“过眼云烟”。

    但听“蓬”的一声响,四个拳掌再度相交,唐剑惨呼声中,身子忽如断线风筝一般,往后倒飞而出,跌落在三丈外的草丛中,一时竟爬不起来。

    余飞大吃一惊,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唐兄,你怎么啦?”月光下但见他面容扭曲,额头青筋突起,神情甚是痛苦,咬着牙道:“我,我胳膊脱臼啦!”余飞伸出双手替唐剑左臂重行复位,但听他又是一声惨呼,脱臼的胳膊已自接好。

    秦川牢记家训,不欲重手伤人,浑没料到唐剑内力如此不济,他本想上前相助,却见余飞一招“风行草偃”滑了过来,冷笑道:“姓秦的,果然好内力!在下余飞向你领教几招!”长剑一颤,分心便刺。

    秦川一个滑步,向左横跃开来,叫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余飞正欲挥剑抢攻,却见人影一晃,唐剑已拦在二人之间。他向余飞摆了摆手,沉声道:“余兄,这小子武功有点门道。我胳膊已好,让他试试我的‘追魂剑法’!”余飞点头道:“也好,我剑法不及你,你这次无论如何要打败这小子!”

    唐剑点了点头,捏个剑诀,向秦川冷冷的道:“适才让你侥幸赢得一招半式,现下可没那么便宜了!”霍地拔剑出鞘,月光下剑气凝寒,斜刺里一招“飞花入户”,“嗤”的一声,疾如星火般向秦川刺去。

    秦川觑得分明,但见剑尖中途斗然一颤,化一为三,分取上中下三路,端的是精妙绝伦的厉害剑法。他不禁精神一震,叫了声“好剑法!”当即斜身疾趋,避过这一招。

    只见唐剑踏步而前,嗤嗤声响,剑气纵横,一路“追魂剑法”使将出来,当真气势如虹,剑似匹练,身随剑走,剑随身舞,一口气使出了“追魂夺魄”、“无常索命”、“神泣鬼号”等险恶家数。刹那间秦川迭遇险招,只有凭借着绝顶轻功,腾挪闪展,上蹿下跳,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他心下叫苦不迭,暗怪自己急切中未携兵器,赤手难以破敌,正感手忙脚乱,忽听半空中一个女子声音娇叱道:“住手!”月光下但见白影一闪,一条人影飘然而落,长剑挽了个剑花,嗤的一声响,当真疾似流星,一招“云横秦岭”架住唐剑的剑刃。双剑碰撞,叮的一声响,火花四溅。

    唐剑吃了一惊,纵身后跃开去。

    只见一个艳美少女横剑挺立在秦川身前,白衣胜雪,容如花绽,正是易婉玉。

    秦川道:“你怎么来啦!”易婉玉将腰间长剑递到他手中,嗔道:“川哥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焉能老是忘记携带兵器!”秦川接过长剑,心里又是惭愧,又是自责,说道:“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应付!”

    易婉玉向唐剑冷笑道:“蜀中唐门的子弟原来这般出息,深更半夜仗剑对付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唐剑脸上一红,讪讪的道:“婉玉姑娘,你别误会!是余大哥想试试秦兄弟的身手,我们绝无恶意!”说着向余飞瞥了一眼。余飞也是脸露赧色,强笑道:“婉玉姑娘,秦兄弟是沐大爷的朋友,我们怎敢冒犯?都是闹着玩呢!”

    易婉玉哼了一声,道:“此事原来沐大爷不知情。我还道……”唐剑忙接口道:“婉玉姑娘,今晚之事,万万不可告诉……告诉沐大爷,我们给你赔罪啦!”易婉玉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道:“你们应该跟秦公子赔罪才是,与我何干!”

    唐余二人对望一眼,又是恼怒,又是嫉妒,向秦川哼了一声,道:“以后再领教秦兄弟高招!”拱了拱手,不待秦川还礼,一齐发足疾奔而去!

    秦川叹道:“这二人的轻功端的了得!”却见易婉玉俏立月下,脸色阴晴不定。秦川伸手扶住她肩头,道:“玉妹,你怎么啦?”

    易婉玉背脊扭了一下,轻轻摔开了他手。

    秦川侧脸望去,见她双肩微微颤动,似在轻轻抽泣,哽咽道:“川哥哥,人家的话你半点也没放在心上。”秦川道:“你说甚么?”易婉玉垂泪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江湖险恶,你虽无害人之意,却怎能无防人之心!我好担心你哪天会被人算计了!”

    秦川心下愧疚交集,低下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易婉玉见他如此,轻轻一叹,收剑入鞘,将两把剑都挂在他腰间,轻轻的道:“适才那个‘追魂剑’唐剑,是蜀中唐门的嫡系长孙,世家子弟,是个极难惹的主儿。川中唐门的暗器和毒药,可是江湖上人人谈虎色变的。另一个‘草上飞’余飞乃是青城派掌门竹空道长的亲侄子,剑法绝不在唐剑之下,不过此人城府比唐剑要深得多。这二人皆是武林后起之秀,名门高弟,居然对沐长风毕恭毕敬,甘受驱使,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秦川倒也听父兄说过唐门的厉害,心下也自惴惴,寻思:“平白无故的跟唐门的人结下冤仇,只怕会贻害无穷。”

    易婉玉见他神色怏怏不乐,便道:“川哥哥,我冷!”秦川一呆,便欲将身上长袍脱下,易婉玉按住了他手,嗔道:“谁让你脱衣服了,难道你不冷啊!”秦川皱眉道:“那你想怎样?”易婉玉俏脸生晕,樱唇微颤,格格笑道:“真是个榆木脑袋!”

    秦川哈哈一笑,突然轻舒猿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易婉玉幽幽叹了口气,将秀发轻拂着他脸颊,问道:“川哥哥,你在想甚么?”秦川将左臂揽着她纤腰,道:“我在想今日路上你为何总板着脸,不理睬我,是不是我哪里得罪‘玉美人’啦?”

    易婉玉下巴一扬,伸出一只白玉般的纤手轻轻抚摸他耳垂,低声道:“我不喜欢姓唐和姓余的两个公子哥儿!”秦川奇道:“这是为甚么,我见他二人对你倒是挺客气的!”易婉玉嘴角边微带冷笑,呸了一声,道:“这两人自命不凡,仗着有些来历,有些本领,暗中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在风月楼时,便曾亲见他们荒淫无耻……”

    秦川听她说起风月楼,问道:“他们在风月楼时见过你么?”易婉玉摇头道:“我只是客居风月楼,会客与否皆由我定,我的目标是查探可能杀害本帮弟子之人。我暗中调查这些客人底细,这二人在风月楼中都有相好的姑娘。凭这两个纨绔子弟,还没有资格来见我!”

    秦川吐了吐舌头,道:“这么说我的面子还真够大的,初进风月楼便能见到你这个花魁了!”易婉玉白了他一眼,啐道:“别臭美啦,你充其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罢了,我们怎会将你跟一剑穿心、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牵扯在一起。说起来你可是大大沾了人家‘千古狂客’的光啦!”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幽幽的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杨敏,若非她再三恳求,义父又疑心到沐长风,我便不会出来见你们,我们自然也不会……相见!”

    秦川但见淡淡的月光映在她脸上,白皙宛如透明一般,心里充盈着对她的爱意,双臂微一使劲,将她抱得更紧了。只听她喁喁细语:“川哥哥,你知道吗,我当时看到你的第一眼,便……便被你吸引住。你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倒像个老僧入定……老实说当时那般情形,既便真是和尚,也未必都能做到你这般!”

    秦川听她提起当时情景,微笑道:“你真狡猾,还要以自刎相逼,害得我……我只怕你寻了短见……当时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了。”易婉玉格的一声娇笑,搂住他脖子,在他左颊上吻了一下,说道:“这一下是奖励你的,真君子!”

    二人四目相投,不约而同的想起成都“风月楼”中初见的一幕,均是心中甜甜的,欢悦无限,不觉又相拥在一起,浑忘了身外天地。

    便在这时,秦川觉得远处林子内一阵微风飒然,似乎有人掠过,转头望去,月光如水,冷风似刀,四下里惟见树影森森,长草瑟瑟,并无异状。

    易婉玉见他东张西望,问道:“甚么事啊?”秦川挠了挠头,道:“没甚么,可能是我听错了!”易婉玉道:“你听到有人声音么?”秦川道:“这里是荒郊野外,夜半更深,应该不会有人。”

    易婉玉沉吟片刻,忽道:“川哥哥,你觉得沐长风的女儿怎么样?”秦川道:“你说青兰姑娘啊,我说不出来。怎么啦?”易婉玉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我觉得她好像对我有点……反正怪怪的。”见秦川一脸的疑惑之色,便道:“川哥哥,她整天戴着斗篷,让人看不见她的脸,你说她会长得怎生模样?”

    秦川笑道:“那我怎会知道啊?”易婉玉扁扁小嘴,道:“依我看来,女孩子多半肖其父,沐长风的女儿若有乃父一半的模样,便绝对是个颠倒众生的小美人儿了!”她俏目一转,道:“川哥哥,她若是个绝色佳人,你会不会喜欢上她?”

    秦川哑然失笑道:“你把我当成甚么人啦,连人家一面都没见过,便会喜欢上她!”双目凝望着天际明月,随即长长叹了口气。易婉玉道:“又想起卓玛妹子啦!”秦川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易婉玉柔声道:“其实我心里也希望能早日见到卓玛妹子,我要跟她学唱歌,听藏家的故事,尝她做的糌粑,喝她煮的酥油茶,便像我父亲在大雪山那样。你说好不好?”秦川搂紧了她,心想:“她竟丝毫不介意我念着卓玛!”说道:“好啊,我一定请卓玛好好招待你。”

    过了良久,夜来露重风寒,秦川见怀中的易婉玉肩膀微微蜷缩,便道:“咱们回去吧!”易婉玉点了点头,娇声笑道:“川哥哥,你抱我!”秦川当即横抱住她轻柔的身子,展开轻功,疾似流星一般掠回客栈。

    二人客房比邻。秦川将她轻轻放落床上,给她拢了拢被窝,吹灭烛火,这才回房就寝。

    次日继续赶路。其后晓行夜宿,水陆兼程,或车马,或舟船,一路无话。沐长风对沿路风景甚熟,偶或兴起,指点江山,向众人说起何处有山,何处有水,哪里的客栈较好,哪里的道路难行,当真如数家珍一般。

    经过那夜一番较量,唐剑、余飞二人竟自收敛许多,不再向秦川寻衅生事,只是偶尔偷眼觑着易婉玉,仍不免殷勤致意。但见她始终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每每碰一鼻子灰,却也不敢发作。

    秦川则每晚投店后向易婉玉虚心求教,增长见闻,他感念她对自己的殷殷叮嘱,是以格外用心。易婉玉自是倾其所知,言无不尽,数日下来,秦川对诸般江湖之事渐渐不复陌生。

    在途非止一日,已然进入汉中地界。

    这日在一处小镇上投了店。晚饭后易婉玉见天色尚早,提出让秦川陪她出去购买胭脂水粉,沐长风道:“此间乃黄蜂帮的势力范围,如今二蜂虽已收手,但各路江湖人马仍不少,鱼龙混杂,二位可要小心些才好。”

    秦川点头道:“多谢沐前辈指点。”回房间取了长剑悬在腰间,和易婉玉相偕出门而去。

    那小镇上胭脂铺实在没甚么像样的货色,易婉玉挑来捡去,竟都没有看中,她轻轻吐了口气,若有所思,郁郁不乐。秦川笑道:“你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便是不用这些脂粉,也好看得紧!”

    易婉玉白了他一眼,小嘴一撅,道:“不如这样罢,咱们到镇外逛逛如何?”秦川见那镇子不大,人烟房屋不多,道:“镇外未必便有你想要的物事!”易婉玉秀眉一扬,嗔道:“那我想透口气,你陪不陪我?”秦川笑道:“那走吧!”

    谁知二人刚出镇子不足里许,只听得泼喇喇一声响,前方一株碗口粗的大树托地断开,往二人头上砸去!

    这一下奇变横生,猝不及防,秦川不假思索,疾舒猿臂,揽住易婉玉纤腰,斜刺里疾窜出去!

    岂料他身子刚一着地,两侧树上同时跃落二人,刀剑齐出,猛地往他头顶招呼过来!

    秦川将易婉玉身子推在一旁,飞身而起,一个空中转折,顺手挺剑迎上,寒光一闪,一招“回风舞柳”同时荡开了刀剑,随即后跃开去。

    夕阳余晖之下瞧得分明,使刀剑偷袭自己的竟是两个玄衣劲装的汉子,其中一人却不陌生,便是当日成都街头撒酒疯被沐长风教训过的“大刀”卜六。

    卜六狂吼一声,举起长刀,“力劈华山”径自当头砍落!另一人则剑走轻灵,一招“横云断日”反撩秦川咽喉,剑法竟自不弱。

    秦川舞动长剑,先挑刀柄,再接剑刃,只听呛啷啷一响,随即铛的一声,卜六“啊哟”一叫,长刀已脱手,另一人则痛呼了一声,后跃开去,剑虽仍在,虎口处却已鲜血长流,无力再斗。

    秦川只一招间便即击败二人,易婉玉在旁拍手叫好,笑靥如花,叫道:“川哥哥,你好厉害!”

    秦川回剑入鞘,向手足无措的二人问道:“你们是甚么人,为何偷袭我们?”

    那二人相顾失色,正自答话,忽听半空中一人冷笑道:“段七,卜六,你二人可曾看清此人面目?”

    但觉风声飒然,一个人影自空扑下,身未落地,嗤的一声响,剑尖已一招“风萍乍动”,斜刺里指向秦川肩头,出招竟是罕见的迅捷奇诡。秦川更不迟疑,身子微侧,右掌箕张,使出“万佛掌法”中的“云海探爪”,反拿剑尖,也是迅猛异常,同时左掌如风般劈向来人小腹“关元穴”。

    那人影大感意外,惊“咦”了一声,长剑疾收,挥掌迎上,“蓬”的一声和秦川对了一掌。秦川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人影“嘿”的一声,飘然落在那二人身旁,却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道士。

    秦川见那老道士披一身杏黄色的道袍,羽衣星冠,手擎一柄乌黑长剑,生得长脸窄额,颏下三绺长须,容色间带着一股阴鸷的味道。登时想起当日在周府中遇到过此人此剑,只是未曾瞧清他面容,却正是青城派的东方权。

    东方权虎起了脸,不住上下打量秦川,冷冷的道:“快说,是不是此人?”段七拼命点头,道:“正是这小子,晚辈亲眼看见是他杀死周本禄全家九十二条人命的!”卜六也急忙附和,指证秦川。

    秦川又惊又怒,喝道:“你们胡说八道甚么?”

    东方权冷冷一笑,道:“少年人,这二人一个是五虎断门刀的传人大刀卜六,一个是华山派的弟子快剑段七,他二人皆是成都府周本禄新近厚礼聘请的门客。周本禄你该不会陌生吧?”

    秦川心中惶急,欲待分辩,忽听易婉玉也是冷冷一笑,说道:“素闻青城派的东方道长为人嫉恶如仇、剑法通神,向以主持公道名扬江湖,人称‘武林判官’,不料今日一见,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东方权微微一怔,微感错愕,道:“你这小姑娘怎地知道贫道的名号?”

    易婉玉双手负在背后,施施然来到秦川身前,向东方权道:“道长的绰号是‘武林判官’,大名垂宇宙,小女子识得那也是应有之义。”她秋波连慧,见东方权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又道:“我不仅知道道长的尊号,还知道周本禄被杀当日,道长自成都城西的仙风观一路赶往周府,途中遇阻的事情!”

    东方权闻言不胜惊骇,戟指道:“那天拦阻我们绕来绕去的,莫非是你们一伙?小姑娘,你到底是甚么人?”

    易婉玉淡淡的道:“道长不必大惊小怪。小女子只是适逢其会而已。道长到得周府之时见到周家无一活口,而现场只看到一个年轻人,便武断认定他便是凶手,是也不是?”

    东方权勃然变色,道:“姑娘好像甚么都知道!你究竟是甚么人?”

    易婉玉道:“道长可曾查清楚,即便你认出现场的年轻人真是这位公子,他是否笨得杀了人都过六七个时辰了,还呆在现场不肯走?适才他只一招便击败卜段二人,若他果真是凶手,又何必留这二人性命,让他们去跟道长报信,好指证他是凶手?道长素来刚直不阿,只怕会被别有用心之辈所诓,冤枉好人!”

    东方权只听得脸色阴晴不定,怔了半晌,霍地转身瞪着段卜二人,冷笑道:“原来你们俩才是真凶,至不济也是凶手同党!”

    段卜二人大惊失色,磕头如捣蒜,叫道:“我们天大的冤枉,求道爷饶命!”

    东方权双目微眯,思索片刻,点头道:“多半是你二人见财起意,杀了东家周本禄,事后故意来诳我到现场,再巧设机关,令这少年陷入你们的圈套。老道没冤枉你们吧?”

    卜六嘶声道:“道爷,那周家的人全是一剑穿心而死的,我可没这能耐啊!”东方权转头向段七道:“你的绰号叫‘快剑’,想杀光周家的人,谅非难事!”段七登时面无人色,双手乱摇,叫道:“小人不过是江湖上的三流角色,哪有一剑杀人的能耐,还望道爷明察!”

    东方权厉声道:“你二人皆是周本禄府中顶尖儿的高手,周家惨遭灭门,何以你二人安然无恙?还不将当日实情说将出来!”

    段七道:“道爷明察。事发当晚在下确是和卜六二人奉了周东家之命夜探风月楼,威胁杨妈妈将新来的花魁婉玉让给周东家。此事道长若然不信,尽可去问杨妈妈是真是假。我虽蒙了脸,杨妈妈一听声音便会认得出我!”他偷眼瞥见东方权兀自低头思索,又道:“我二人吓唬了杨敏一番后便翻墙而出,然后……奔回府中,只见周府上下已被人灭门,我二人非常惶恐,想起成都城的江湖前辈中只有道爷您老人家下榻在仙风观,以东方道爷的手段,定能严惩真凶为我们周东家报仇,便……星夜前往拜谒,以后的事,你老人家都知道啦!”

    东方权冷笑道:“一派胡言,不尽不实!你二人若非凶手,便是凶手同谋。否则有谁会知道我们三人的行踪路线?凶手到底是谁,快说!”段卜二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其时树林内一阵冷风吹过,地上落叶轻轻打着旋儿飘飞起来,载沉载浮,更增肃杀之意。

    但听“呛”的一声,东方权长剑已指向二人,喝道:“老道的手段你们该听说过,既然你们一直在诬蔑这少年,此事自然与他无干!我数三个数,若你二人不将真相说出,休怪老道剑下无情!”

    他冷冷的瞪视着二人,齿缝中挤出一个“一”字。

    段卜二人惊恐万状,拼命磕头,央求道:“道爷铙命,我们甚么都不知道!”

    东方权脸色铁青,不疾不徐的说了声:“二!”

    段七见势不妙,急道:“道长,你别数了,我说……凶手是……”突然张大了嘴巴,却没了声息,身子软软斜躺在地上。

    东方权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卜六也跟着俯伏在地。他迅即探摸二人鼻息脉搏,发觉二人皆已毕命。

    秦、易二人也自不胜惊骇,仔仔细细的察查了两具死尸,奇怪的是,尸身肌肤完好,竟连半点伤口也无。

    东方权突然长剑一摆,指向二人,冷冷的道:“你们到底是甚么人?为何要暗害他二人?”

    易婉玉叹了口气,说道:“道长是前辈高人,怎地会作如是想?我们跟道长近在咫尺,一举一动焉能逃得过道长法眼?再说,此时杀这二人对我们又有何益?道长别忘了,我这位哥哥才是被人家冤枉的,我们更想知道真凶是谁!”

    东方权脸色阴晴不定,望了望死尸,又望了望秦、易二人,纵目四顾,自不见有外人踪影,缓缓的道:“我这十日来带着这二人到处追查灭周府的真凶,一路跟踪,被他二人引来此处,意在你这少年人。你到底是谁,为何会被人算计?”

    秦川向东方权抱拳施礼,肃然道:“晚辈‘大风堡’秦川,拜见道长!”

    东方权双目如电,冷冷的在他脸上一扫,脸现讶异之色,道:“你是大风堡的人,大风堡秦堡主是你什么人?”

    秦川听他提及父亲名讳,忙恭恭敬敬的道:“晚辈是他老人家的不肖子,排行第四,贱名一个川字。”

    东方权微微一怔,长叹一声,喃喃道:“洋海江川,果然是四兄弟。‘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这三年来,听说令尊闭关练剑,堡中诸务皆由令长兄秦洋处置,是也不是!”秦川初次听闻父兄消息,甚是欢喜,心想:“原来爹爹闭了关,是大哥在署理堡中事宜。却不知‘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这句话又是何意?”

    东方权见秦川一脸喜出望外的神情,奇道:“秦四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处,又如何会遭了人家暗算?”

    秦川道:“晚辈久居蜀地已逾八载,刚下山不足一月,正拟首途返回中原。这八年晚辈跟家中音书两绝,毫无父兄音讯。前辈若曾见过晚辈的父兄,但有任何消息,烦请赐知,晚辈感激不尽!”

    东方权微微一笑,捋须道:“大风堡人才济济,卧虎藏龙,令尊豪侠威名固不必说,便是令兄洋、海、江三位行侠仗义,名动江湖,亦堪为武林后辈中的翘楚。只不过贫道久历南国有年,不曾涉足中原,只从武林同道口中听闻过令兄之名,除了曾经跟‘拼命秦二郎’海公子在雁荡山朝相过一次,其余二位却无缘得见。贫道适才见到四公子出手,着实功夫惊人,心中好生佩服。听说秦大公子已接掌大风堡,却不知是真是假?”

    秦川听到此话,满心欢喜,心想什么名震江湖的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全家安好无恙,寻思:“道长所言应当不假,让大哥接掌大风堡,那是自然之理。父亲早已有意委重任于大哥,这在我幼时便已知道。”他乍闻家信,不由得心花怒放,狂喜之情,见于颜色,一把抓住易婉玉白玉般的纤手,笑道:“太好了,家里都很好,我也就放心啦!”

    易婉玉见他喜不自禁的模样,又跳又笑,露出大孩子的神气,浅笑嫣然,也自代他欢喜。

    东方权陡然还剑入鞘,身形一晃,一手一个,将段卜二人尸体挟在胁下,说道:“我想起左近有一个杏林高手,或能看出这二人的死因!两位,后会有期!”倏地跃起,飘然出林,几个起落,消失在落日余晖下的烟村之间!

    秦川想起段卜二人莫名猝死,自己又险些被冤枉成凶手,心底不觉涌起一股寒意,笑容立敛。他望着东方权消失的烟村之际,不禁呆呆出神。

    易婉玉道:“我曾听过‘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这句话,好像是说江湖上最厉害的便是大风堡的神剑和江南绿箫山庄的绿箫,川哥哥,难道你没听说过么?”

    秦川摇头道:“我真的不曾听过,这句话定是我离家之后才有的。”微一凝思,问道:“那绿箫又是什么人?玉妹,你从江南来,可曾听过?”只见婉玉一张白玉般的脸上突然飞起两片红晕,忸怩道:“你,你问我做甚么?”

    秦川望着她明艳动人的脸蛋,娇羞腼腆,又带着三分尴尬,识得她以来,这副异样的神情尚是初见,奇道:“你怎么啦?”

    易婉玉见秦川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心中一动,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的握住他手,低声道:“川哥哥,这位绿箫山庄的玉箫公子我在江南时曾见过几回。此人名叫上官信,号称江南第一公子,是个文武双全的公子哥儿,听说他家传的‘余音绕梁箫法’独步海内,罕逢敌手,在江南没听过他大名的只怕不多。”

    秦川微微点头,心想:“江南人杰地灵,这位上官公子如此英雄了得,当真令人钦佩。”他一向敬重英雄好汉,心中不禁起了结交之意。

    忽听易婉玉格格一笑,说道:“川哥哥,现下东方权已经信任你是清白的了!”顿了一顿,又道:“川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

    秦川奇道:“你说甚么?”易婉玉道:“适才我是故意骗你出镇子的!”她见秦川脸露茫然之色,噗哧一笑,反握住他双手轻轻摇晃,道:“其实前两日我便已发现段七和卜六一直暗中跟踪咱们。适才我让你陪我买脂粉,这两个家伙便在咱们身后不远处。你可曾察觉?”

    秦川一愣,摇头道:“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道啊?”易婉玉微笑道:“盯梢这种江湖技俩,你还不曾见识,却也怪你不得。我想试试你的反应,便故意引他们到镇子外,让你真刀真枪的应对一下敌人的偷袭。幸好这次你敏捷果断,川哥哥,你不会怪我瞒着你吧?”

    秦川默然,想起适才的惊变,真应了“江湖险恶”那句话,又想起易婉玉连日来的指点,只觉身边似乎处处皆是陷阱一般,心下大是惴惴。

    易婉玉拉着他手晃了晃,说道:“川哥哥,适才大树倒下,刀剑加身,你为何先将我推开,自个儿却上前迎敌,难道你就不危险啊?”

    秦川搔了搔头皮,道:“我没想那么多,反正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易婉玉眼圈微红,胸口一热,随即笑生双靥,投身入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腰,喉头哽咽,低呼道:“川哥哥!”

    秦川轻轻伸臂搂住了她,只觉她瘦腰一搦,柔若无骨,鼻端更有一股诱人的少女体香淡淡袭来,不由得心旌摇动,在她樱唇上吻了一下,道:“好妹子,今后我定会事事小心,时时留意,不再让你担忧!你尽管放心便是。”

    易婉玉芳心大慰,更被他一吻之下,玉颊似火,娇羞无限,将脸颊深深的藏在他怀中。

    秦川微笑道:“不早了,回去吧。”

    易婉玉仰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川哥哥,我想再多呆一会,你不喜欢么?”

    秦川道:“只怕沐前辈他们等着急了。你知道其实我很想跟你在一起的!”易婉玉俏脸发光,秋波流转,轻叹道:“有了你,我便甚么都不在乎啦!”

    两人相偎相依,细语喁喁,一时温柔缱绻,浑忘了身外之事。直至天色大黑,方才携手而归。

十二、荒宅煞影

    十二、荒宅煞影

    一路向东,又行了六日。这日申牌时分已到得汉中城内。沐长风一马当先,引领车马径自来到一座宏伟的大客栈前,道:“今晚便在此店歇息吧!”早有店伙眼尖,迎了出来,叫道:“沐大爷,您老又东归啦,这次带了不少人么?”

    沐长风微微一笑,道:“每次途经汉中城,都要投到你家店中。快告诉崔掌柜,我这一行人,全部要上等客房,香汤侍候!”那店伙赔笑道:“那是自然,沐大爷一向出手绰阔,咱们早就见识过了。各位爷们,夫人,姑娘们,里边请!”喊了几个店伙来,安置一行人的车马行李。

    秦川抬头望去,见那客栈名叫“富贵客栈”,门面倒也颇具富贵气象,随着众人入内,更见店内格局,乃至桌椅陈设,皆极尽考究。心想:“这里定是汉中城最好的客栈了。”当下取出一锭黄金,先行交到柜台,向掌柜道:“这是房钱饭钱,请先收好,明早再行会钞!”

    沐长风一愣,道:“秦老弟,何必抢着付账?”众人正欲入内,听得沐长风之言,皆住足不前,目光齐向秦川望去。

    秦川道:“这一路上都是我们叨扰前辈破费,实是过意不去,这次便给晚辈一个做东的机会吧!”

    沐长风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便由得你吧!大家风尘仆仆,便好好在此洗个澡,好生歇息一日吧!”便让店掌柜权将金子收了。

    原来秦川自幼家教极严,他兄弟几人不得胡乱花钱,更不能乱用旁人钱财。此次东来打尖住宿,他数次去会钞,皆被沐长风抢了先。他见沐长风花钱如流水,身边的银子似乎永远用不完,而自己所带盘缠有限,只好任由其付账,心中却好生过意不去,所以这次先行拿出了黄金。

    那汉中城乃自成都之后经过的有数大城,各路人马辐辏,市井十分繁华。其时天色尚早,众人皆有在城内见识游玩之意。

    秦川在木桶中泡了个澡,洗去一路风尘,换上易婉玉为他置办的衣衫,端坐床上运气调息,吐纳真气,将大悲玄功运行一个小周天,渐臻物我两忘境界。

    易婉玉来到秦川房内,轻声道:“川哥哥,这汉中城可是个繁华所在,定有不少好玩物事,晚上我不想在店里吃饭了,咱们出去四处逛逛吧,你说好不好?”秦川正有此意,点头应了,下床穿好鞋子,道:“你且在此歇会儿,我去跟沐前辈说一声!”

    于是来到沐长风房外,敲了敲门,却无人应。他喊了两声,邻间的房门开了,杨敏探出头来,见是秦川,便道:“秦公子,沐大爷去找掌柜的叙旧了,你找他有何事?”秦川道:“杨大姐,我想跟婉玉姑娘去城里游玩一番,今晚便不跟大伙一起用饭了,请你转告一下沐前辈!”

    杨敏笑道:“汉中城这么大,定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你们去吧,我会告诉沐大爷的,你们只管玩得尽兴才好!”

    秦川拱手道了谢,待杨敏关门回房,便转身走到天井,欲待返回自己房间,忽然鼻中一阵淡淡的香气袭来,却和易婉玉身上气息相异,只听佩环丁冬,一个白衣如雪的妙龄女郎翩然而来。

    秦川不禁心头一震,只疑是眼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但眼前明明是一个端丽秀雅的美貌佳人,确然无疑。

    他定了定神,凝目细看,只见那女郎身形修长,娉婷袅娜,生得一张瓜子脸儿,眼如点漆,肤光胜雪,实是秀曼都雅,娇丽无俦。他本不欲多看那女郎,然而不知为何一双眼睛却像着了魔似的盯在她脸上,一时竟难以收回,心中纳罕:“怎么这位姑娘看上去这般眼熟,倒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女郎见秦川目瞪口呆的瞧着自己,不由得俏脸晕红,欲语还羞,垂下了头,侧身从他身旁走过,径自向杨敏房间走去。

    秦川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一边转回客房,一边想着那女郎,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易婉玉笑道:“川哥哥,想甚么呢,这般入神?”秦川便将适才所见女郎之事说了,道:“那位姑娘怎地如此面善,定是以前见过!”易婉玉小嘴一撇,啐道:“分明是你见人家闺女生得花容月貌,想要多瞧几眼,还编排甚么似曾相识?”

    秦川微微一笑,拉住她手,说道:“那位姑娘虽然美貌,却也未必强过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再说,她美不美,关我甚么事?咱们快去玩吧!”

    两人并肩出了客栈,在汉中街上手拉着手,信步而行。秦川在人丛中纵目张望,但见商铺林立,货物丰盛,令人眼花缭乱。

    逛了半晌,易婉玉忽然“咦”的一声轻呼。秦川道:“怎么啦?”易婉玉拉着他手走到街边一堵黄墙之下,左顾右盼了片刻,指着墙角一处图形道:“这是本帮召唤同门的记号,印痕尚新,川哥哥,我想看看本帮有甚么人在附近!”

    秦川见那图形似是以尖锐利器随手刻划一般,却是个小人儿头顶长竿,竿头又一小人儿作“金鸡独立”姿势,颇有几分江湖卖艺的情状,心里只觉好玩,笑道:“玉妹,这两个小人儿当真有趣得紧!却不知是谁画在这里?”

    却见易婉玉一脸郑重之色,研判了一下图形,点了点头,道:“川哥哥,这画的是百戏中的‘寻橦’之技,咱们去瞧瞧吧!”

    二人快步来到街尾,又在另一处墙壁上发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记号,易婉玉只瞥了一眼,便又径往另一方向的巷子行去。

    那巷子尽头,却是一座深宅大院,后门紧闭,奇的是门旁墙上又现一个同样的记号。

    易婉玉秀眉微蹙,道:“这倒奇了,本帮中有谁会在这大户人家院内?这里是何人府邸?”当下疾步而行,绕墙来到大门前,却见好大一座门楼,左右各有一尊大石狮子,神态威猛,奇的是门头上并无匾额,竟似是个无主宅第。

    秦川眼光奇佳,登时望见右侧抱柱上也出现了一个同样的记号,道:“玉妹,这是怎么回事?”

    易婉玉不答,来到紧闭的大门前,掀起门环,敲了三下。

    门内寂然无声,无人回应。

    秦川登时想起当日击打周府大门的情形,却见易婉玉已敲了第二遍门,仍无人回应。

    二人不禁对望了一眼,见来往行人甚多,便即返回后门处,飞身跃入院内。

    二人只道那府邸占地甚广,粉墙朱户,主人显然非富即贵,想必院内房屋必然雕梁画栋,十分华丽。不料进了后院,竟是一片荒芜景像,但见枯黄的长草及腰,淹没了原有的路径,房屋悉数上了锁,劈开两扇门进屋看时,积尘结网,皆似多年无人居住,竟然是座荒宅!

    秦川叹道:“这么好的宅院,居然给荒废了,真是可惜,这家的主人不会出了甚么事吧!”

    易婉玉摇头不答,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四下观望,突然眼光一亮,道:“大厅里有人!”身形一晃,穿过一道月门,飞身进入前院大厅之内。

    秦川怕她有失,右足点地,腾空飞跃,抢先冲进大厅。甫入厅内,二人竟不约而同“啊”的惊呼一声!

    但见那厅内地上躺着七具尸首,有男有女,皆是心口中剑而亡,状况竟和周府众人死时一般无二!

    易婉玉花容失色,惊道:“这七人全是本帮弟子!”秦川也已瞧出那七具尸身上有三个携有卖艺表演所用的小锣、数板、絙索等物事,走上前俯下身去,探了探几人鼻息,只觉着手处肌肤尚温,想见遇害时辰不久。

    蓦地里易婉玉娇叱一声,双手连挥,数枚梅花针“嗤嗤”急响,已钉在梁柱之上。只见梁上一道灰色人影一闪,疾往门口掠去。

    易婉玉凌空跃起,长剑出鞘,一招“玄鸟划沙”,闪电般刺向那人后心。那人反手挥剑,“铛”的一声大响,双剑相接,易婉玉虎口剧痛,长剑险些脱手。那人冷笑一声,剑势回旋,却是一招“李广射石”,疾似流星般径刺易婉玉心口。易婉玉挺剑相格,意欲弹开来剑,不料那人剑尖倏偏,避开她剑锋,一招“凤点头”,寻瑕抵隙,剑光闪处,竟已刺到易婉玉心口!

    那人自负剑法卓绝,料定一击必中,岂知剑尖触及易婉玉肌肤的一刹那间,突然间当的一响,斜刺里掷进一件物事,将剑身撞了开去,只听“嗤”的一声,易婉玉胸前的衣襟被剑尖划了一道口子!

    这下变化宛如电光石火,一瞬即逝,那人长剑险些脱手,虎口剧痛,不禁脸色微变,斜眼一睨,只见一个青衣少年后发先至,凌空扑落,救下易婉玉,同时右掌轻飘飘的拍向他面门,喝道:“恶贼休走!”却不是秦川是谁?

    那人但觉掌风激荡,罡劲迫人,不敢以硬碰硬,纵身后跃,落在地上。秦川搂住易婉玉纤腰,飘身落下。

    秦川这才瞧清那人面目,却是个面皮焦黄的长脸老者,年约五旬,颏下生得一丛山羊胡子,容貌甚是丑陋,怒道:“你是甚么人,为何要残杀这些人,心肠恁地歹毒?”

    那老者冷冷的道:“你这臭小子又是甚么人,为何要多管闲事?我杀这些人,与你何干?”

    易婉玉挺剑扑上,娇叱道:“杀人凶徒,看剑!”当胸一剑刺去。那老者身随剑转,滴溜溜的横剑一招“飞瀑流泉”,竟于易婉玉的长剑恍若未见,不闪不避,斗然长剑圈转,连消带打,又已闪电般刺向她心口!

    秦川不假思索,如法炮制,挥出另一片自尸身上捡起的数板,荡开那老者的剑身,喝道:“好歹毒的剑法!”一个虎跳,挥动双掌,往他胸前拍去!那老者被他掌风迫得呼吸不畅,神色立变,退了两步。

    秦川恼他残杀数命,想到周府众人多半也是此人所弑,更不容他脱身,“万佛掌”施展开来,“梵天一柱、”“须弥压顶”、“回头是岸”,或拍面门,或袭前胸,或击后腰,一时掌影翻飞,劲风呼呼,那老者被他掌力激荡之下,剑势凝滞,艰难招架。心下暗暗称异:“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内力恁般深厚!”

    秦川一路“万佛掌法”使将出来,跟那老者长剑相拼,虽略战上风,却一时之间奈何不了他,心中亦自吃惊。只觉此人武功竟似殊不在沐长风、百戏翁等人之下,且剑法峻急冷峭,别具一格,比之仇氏双蜂、唐剑等人,却高明得多了。

    易婉玉在一旁见二人兔起鹘落,动作迅捷,斗到猛烈处,室内剑气掌风宛然有形一般,激荡得灰尘飞扬,扑面生痛,她有心相助秦川,却哪里近得身去?

    眼见两人剑来掌往,拆了四五十回合,那老者无心恋战,骤然连环三剑,长剑竟发出嗡嗡之声,逼退秦川,见易婉玉挡在门口,一声怪啸,足尖点地,一个“一鹤冲天式”拔身而起,左掌护住头脸,只听“蓬”的一声,竟将屋顶撞穿了个大窟窿,破洞而去!

    秦川一呆之下,忙即纵身跃起,自破洞跳上屋顶,却见那老者已掠过两重屋脊,急往院外遁去。当下双臂一振,迅即展开“云霄一羽”的轻功身法,凌空闪展,两个起落,已追至那老者身后,右掌疾往他后颈抓去,叫道:“哪里跑!”

    那老者浑没料到他轻功也这般了得,回剑反削他手腕,身形一顿,却落在院墙之内。秦川使出“万佛掌法”中的“法无实相”倏地抢住剑刃,反手一掌劈向他面门。那老者应变奇速,当即撒剑后翻,一跃上墙,便欲离去。

    秦川抢剑在手,跟着飞身追上,长剑一招“飞瀑流泉”横削那老者腰际,意在阻他逃去。岂知他竟然不闪不避,突然转身迎上,右手一扬,一团黄雾般的粉末往秦川劈面撒来。

    易婉玉早已追至围墙脚边,见那老者挥手之际,已觉不妙,叫道:“川哥哥,蜻蜓点水!”秦川心下一惊,更不细思,右足在地上一撑,“蜻蜓点水”,身子斜飞而出,跃到易婉玉身旁。饶是如此,腿上仍不免被那少数黄粉灼伤了几处!

    那老者狞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中了我的‘如意粉’之毒,若无解药,三日内必毒发身亡,必死无疑。老夫打伤百里艺,灭周本禄全家,杀死百戏帮众都没费吹灰之力,你这毛头小子竟然能迫使老夫使出这玩意儿,佩服佩服!”纵身跃上墙头,便欲离去。

    秦川双腿一麻,立足不定,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易婉玉叫道:“留下解药!”纵身追去,挥剑欲拦,那老者冷冷的道:“小美人儿,你不是我对手,若非这小子适才两次出手,你早已香消玉殒了!”

    却见易婉玉和身扑上,横剑一招“玉石俱焚”,中宫直进,剑随身走,直取那老者脐下“气海穴”。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身形微偏,避开来剑,施展“大擒拿手法”,双手探出,挟手便去夺了她长剑。不料易婉玉剑虽脱手,身形兀自未缓,猛地一头撞在他身上。

    那老者正自好笑,伸手欲搂向她纤腰,大笑道:“漂亮妞儿自己投怀送抱,老夫艳福可不浅……”忽然痛呼一声,推开易婉玉,身子簌簌发抖,嘶声叫道:“臭丫头,你暗算我……”声音嘎然而止,扑通一声,跌下墙去。

    秦川斜躺地上,却瞧得分明,不由得又惊又奇,适才间不容发之际,易婉玉耳上的两只耳环同时疾射而出,分别打中了那老者乳根、期门两穴。只因二人想距太近,那老者猝不及防,登时着了道。

    易婉玉跃落他身旁,飞指点中那老者全身大穴,令他动弹不得,伸手在他身上摸索。那老者又惊又怒,道:“你想干甚么?”易婉玉反手两掌掴在他脸上,娇声叱道:“解药呢,快给我解药!”

    那老者嘶声大笑,惨然道:“老夫纵横江湖半生,却败在你们这两个小鬼身上,也罢,咱们便同归于尽……”突然身子一阵抽搐,双眼翻白,似已死去,浑身竟冒起一股青烟,味道恶臭已极。

    易婉玉一惊之下,当即推开那老者身子,料想那青烟必然有毒。却见那青烟越来越浓,转瞬间已将那老者尸体遮蔽,易婉玉生怕毒气弥漫,会殃及秦川,忙即抢回长剑,抱起他身子,跃墙而出,发足往院外奔去。

    秦川躺在她怀中,叹道:“玉妹,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手段,连耳环也能伤人!只不过真凶便这般死了,却不知他为何会杀人,动机何在?”却见她咬紧牙关,直顾赶路。

    易婉玉奔了几步,见街上几个行人目不转睛望着自己,显然看见她一个美貌少女抱着一个青年男子满街疾走,不免好奇,她想着秦川的话,忽然一顿足,叫道:“糟了,中计啦!”返身急奔。

    秦川奇道:“怎么啦?”易婉玉叹道:“多半如此。川哥哥,我怕你毒发,关心则乱,却忘了‘借烟遁’的江湖技俩了!”

    返回院内时,但见青烟隐隐,却哪里还有那丑脸老者的踪迹?

    秦川道:“原来他是诈死!”见易婉玉一脸失望之色,道:“这人是谁?”

    易婉玉叹道:“川哥哥,这人能自行冲破我点的穴道,又能使出借烟遁的邪法,且有如此厉害的剑法,我怕,我怕……”忽然身子一颤,花容变色。

    秦川见她脸上现出惊怒之色,问道:“你怕甚么?”

    易婉玉怔了半晌,失神道:“这下子糟了,适才这人若果真是‘断肠剑’莫非邪,只怕江湖上又要掀起一场浩劫了……”

    秦川只觉她身子微微发抖,道:“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易婉玉叹道:“我也是跟随义父这么多年才知道的。适才这人极有可能是‘断肠剑’莫非邪,他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更可怕的是,他是昔年魔教八魔王之一,按说他早在二十年前正邪大火拼之时便已在魔教的‘七星圣殿’死掉的,怎地会在此出现?最可怕的是,若是此人未死,魔教的其他魔头们是否仍然在世?”

    她越想越怕,道:“此事定要尽快告知义父,否则……只怕以后江湖难以太平了!”

    秦川也是心下暗惊:“听说当年灭魔教之时,父亲出过不少力,如果真是魔教卷土重来,只怕会对他老人家不利!”又想:“或许是玉妹揣测有误,那老者未必便是魔教的人,又或者当年魔教灭亡,此人便似易大侠在崆峒灭门时未死一样,侥幸保住性命。只是他一人而已,未必是群魔俱存。”

    易婉玉见他不再作声,问道:“川哥哥,你的腿怎么样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吧?”只见他两条裤子皆已破烂,卷将起来,双腿竟是乌黑如墨,又肿又硬,她眼眶一红,咬紧玉牙,抱起了他身子,再次越墙而去。

    不料连投几家医馆,竟无一名大夫能看出秦川腿上所中何毒。

    易婉玉又惊又痛,抱着秦川呆立人群之中,娥眉深锁,苦无良策。秦川微笑道:“你别太担心,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前几日你还说怕我哪一日会遭坏人算计,没想到真让你说准了。”见她兀自皱眉苦思,又笑道:“玉妹,如果我的腿当真没治了,成了残疾,你会不会便不要我了?”易婉玉愀然变色,珠泪盈盈,呜咽道:“都怪我不好,不该带着你去那废宅,你若非助我,何致中毒?川哥哥,我宁可中毒的是我,也不愿你受这般苦楚!”

    秦川本想再说笑两句,见她如此伤心,心下感动,便不再言语了。

    易婉玉沉吟片刻,有了计较,抱着秦川返回客栈,意欲骑马带他再寻良医。此刻夜色低垂,却已过了晚饭时分,刚行至天井,恰见迎儿、悦儿二女自后院出来,望见秦川受了伤,惊呼出声。易婉玉责道:“干吗大惊小怪的,还不回房去!”

    忽听得一阵佩环丁当之声,一个白衣如雪的妙龄女郎莲步轻移,脚步细碎,走到天井,她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后生,却是唐剑和余飞。

    那白衣女郎乍见秦、易二人如此狼狈,不禁一怔,问道:“婉玉姑娘,秦……秦公子怎么啦?”

    秦、易二人俱是吃了一惊,但听这女郎喉音娇柔宛转,清脆动听,却正是沐长风的爱女,一路上以斗篷遮面的沐青兰。秦川顿时恍悟,认出日间所见的便是此女,只因她样貌似极了其父沐长风,所以才有“似曾相识”之感。

    易婉玉凄然道:“川哥哥的腿中了恶人的剧毒啦,投了几家医馆,那帮庸医全部束手无策!”

    那女郎秀眉微蹙,未及说话,却见唐剑掀开秦川裤脚看了看,撇了撇嘴道:“婉玉姑娘莫怪汉中城的那帮大夫,便是将天下的医生尽数请了来,只怕也未必能解得了秦公子所中之毒!”说着摇了摇头,神色大是叹惋。

    易婉玉俏目一亮,忙拭泪道:“唐公子,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忘了你是川中唐门的高弟了!公子可知川哥哥……秦公子所中何毒,有何方法诊治?”

    唐剑皱眉思索了好一阵,一瞥眼间,见余飞正冲着自己不停的连使眼色,嘴角却向秦易二人努了努,满脸幸灾乐祸之色,心中一动,便摇了摇头,长叹道:“似婉玉姑娘这等倾国倾城、天仙化身的美貌佳人对唐某的态度真是前何倨后何恭也,可惜在下也爱莫能助!”说罢捧腹大笑。

    易婉玉花容失色,愀然道:“你,你……”饶是她平素玲珑剔透,此时却关心则乱,六神无主,泫然流涕,对唐剑的戏谑发作不得。

    秦川不忍见易婉玉受辱,淡淡的道:“玉妹,抱我进房吧,我想休息一下!”易婉玉惊慌忧急,欲待前行,只听唐剑冷笑道:“秦公子,果然是英雄气概,视死如归。不过中了这‘如意粉’之毒后,最好速速将双腿砍下,否则毒随血行,三日之内,只怕你小命不保!”

    秦川心头一沉,闭上双眼,轻叹一声,道:“多谢唐大哥好意提醒。”睁开眼睛望着易婉玉,道:“咱们进去吧!”

    那白衣女郎沐青兰忽道:“且慢!”脸上一阵娇红,星眸闪动,目光在秦川脸上转了转,向唐剑嫣然一笑,轻声道:“唐公子,适才你和余公子来见小妹,彼此介绍时说甚么来着?小妹若无记错的话,好像说余公子轻功天下无双,唐公子追魂剑海内独步,更兼唐门暗器解毒之术并世无敌,却不知是也不是?”

    唐余二人均自脸上一红,忍不住齐向秦川斜睨一眼,显是想到那夜的较量。余飞咳嗽了一声,道:“沐姑娘,据余某所知,唐门的施毒解毒之技,确乎高明之至!”向唐剑道:“唐兄,沐姑娘有意见识你唐门的解毒神技,你何不让她开开眼呢?也算今日初会的见面礼吧!”

    唐剑脸上更加红了,支吾道:“唔,这个,我……”沐青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凝视着他,宛如两颗水晶,抿嘴笑道:“原来二位今日只是说笑来者,并无真实本领。倒也有趣得紧!”

    她容颜端丽无俦,风姿灵秀,当真丰神脱俗,出尘如仙,此刻淡淡的一句话说出口,众人无不心中一动。

    唐剑愈发胀红了脸,急忙摇头,叹道:“沐姑娘,你别误会!这种毒我认得是‘如意粉’,乃是同鹤顶红、孔雀胆、墨蜘蛛、黄蜂刺并称为‘天下五绝’的奇毒,闻到即晕,沾到必亡,我幼时曾听先父说过。只恨……在下学艺不精,确不知其解法。”

    说到这里,大是发窘,平素他最喜在女孩子之前炫耀,这时见在场之人都望着自己,而易婉玉、沐青兰这两个貌若天仙的美女更是目不稍瞬,脸上均有期许之色,不由得羞愧无地,恨不得即刻觅个老鼠洞钻了进去。

    余飞见状,忙解围道:“各位,连唐公子都解不了的毒,那个,恐怕世上再难有人能解了。依在下愚见,只怕秦兄弟凶多吉少啊!”

    易婉玉登时面色苍白,向唐剑怒目而视,啐道:“你说了这半日废话,便没有一点主意么?”

    唐剑面红过耳,低下头无言以对,猛地又抬起头来,瞪大眼睛道:“我想起来了,有个人或能解得此毒!”

    “是谁?”同一句话,几乎不约而同的从两个女子口中发出。一个自是易婉玉,另一个却是沐青兰。二女互相望了一眼,沐青兰粉脸晕红,将头转了开去。易婉玉暗自讶异:“瞧她神情,怎地这般关心川哥哥的安危?莫非……”

    却听唐剑道:“在下曾听先父说过,这汉中城北的一处山谷中住着一位医道高人,乃我唐门的克星。说来惭愧,当年先父因在下是唐门弟子,易遭江湖中人误会,倘或有朝一日遇到劲敌,毒不倒别人,反受其害。因此曾谆谆告诫在下,若是真的遭遇危险,或中了本门都解不了的毒,无计可施之时,便到此谷拜谒那位前辈,或能有一线生机!”

    易婉玉大喜过望,道:“唐公子,你快说那位前辈怎生称呼,此去路径该如何走,盼你明示!”

    唐剑嗫嚅着道:“实不相瞒……这个,在下只知道那位前辈住在汉中城东北方向的一个不知名深谷中,至于他的名号在下确不太清楚!不过,先父曾说过,只要到了那谷中左近,随便问一渔樵,便可寻到那人!”

    易婉玉双蛾深蹙,心道:“这个姓唐的枉为世家子弟,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连他父亲教导的这等紧要之事都记得乱七八糟的。”当下向沐青兰道:“沐姑娘,相烦转告一下沐大爷,明日你们可先行东去,咱们暂时便在此分手吧。待川哥哥腿脚痊愈,日后咱们再图良晤如何?”

    沐青兰道:“这个……”向唐剑道:“唐公子,自此到那山谷需多少脚程?”唐剑沉吟道:“若是骑着上等良驹,半日光景即可抵达!”沐青兰星眸一转,道:“既是如此,我们可请示父亲,一同前去如何?”

    她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感意外。秦川道:“万万不可,怎能因我一人之事,劳动各位大驾?沐姑娘,你们赶路要紧,不必如此!”

    忽听得一声朗笑,沐长风飘然而至,说道:“既然如此,这趟‘杏林谷’之行,大伙便一起去罢,反正也是顺路!”只见他手中捏着一颗龙眼大的蜡丸,略一用力,丸破为二,滚出一粒碧绿如豆的小丸,递给了易婉玉,道:“这是晋代葛洪留传下的‘九转碧玉丹’,你喂秦兄弟服下,管保十日之内,毒性不发,伤口不痛!”易婉玉微一迟疑,望了望沐青兰一眼,便将那药丸放入秦川口中。

    秦川待那药丸下肚,只觉浑身暖洋洋的,竟是十分的舒畅惬意。当下向沐长风道:“多谢沐前辈赐药!”

    沐长风微微一笑,道:“适才你们说话我都听到了。婉玉姑娘,可否告知沐某,秦老弟是怎么中的毒?”

    易婉玉悻悻的道:“适才我二人在街上玩,路过一处宅院,撞见一个丑脸老头儿,他……跟我们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川哥哥为了救我,被那老头儿手中抛出的黄色粉末洒在腿脚上,只……只着了几滴,便……中了毒啦!”她对沐长风始终有所提防,便轻描淡写、语焉不详的简述了经过。

    沐长风神色肃穆,缓缓点头,说道:“这‘如意粉’确如唐少侠所说,乃‘天下五绝’之一,居然让你二人碰上,也算运气不佳。”他查察一下秦川的双腿,沉吟片刻,说道:“婉玉姑娘,你可先将秦老弟放回床上歇息,明日一早,咱们便取道杏林谷,拜谒那‘赤发医魔’胡一图胡兄如何?”

    易婉玉听他将那高人的住处、名号说了出来,心头大石登时放下,这才想起当着众人的面抱着秦川,脸颊飞红,急忙飞也似的将他抱入房内。

    她将秦川放到床上,心想:“听那沐长风的口气,似是跟那甚么‘赤发医魔’胡一图甚熟,看样子川哥哥有救了!”

    秦川躺在床上,见她眉目间忽喜忽忧,道:“玉妹,看样子咱们对沐前辈的猜测全然错了。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可惜还是让他跑了!”却见她凭窗俏立,仰望着天井上空的悠悠白云,一时似乎望得入了神。

    过了半晌,易婉玉转身出去,不一忽儿又带着迎儿和悦儿进来,迎儿端了一盆热水,悦儿则捧着干净衣物。易婉玉道:“放下吧,你们可以出去了。”迎儿道:“小姐,何不让奴婢侍奉秦公子?”易婉玉道:“我说过你二人以后不再是我的丫环,你们又何必如此?”

    迎儿、悦儿齐道:“横竖现下我二人无处可去,请小姐成全!”

    易婉玉道:“既然如此,悦儿,你去找小二要些茶饭来,秦公子饿了。迎儿陪我来跟秦公子洗洗腿脚吧?”

    迎儿去后,易婉玉和悦儿帮秦川脱下裤子,将他腿脚上中毒处擦洗洁净了,又替他换了干净衣裤。不久迎儿送了茶饭来,秦川安静的吃了,二女收拾已毕,这才离去。易婉玉扶秦川坐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喂他喝水,却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神色古怪,问道:“怎么啦?”

    秦川嘻嘻一笑,道:“适才你这般帮我擦洗腿脚,又喂汤喂饭的,若能日日如此,我便真的成了残疾,也是值得的!”易婉玉娇脸生嗔,伸手按住他嘴巴,愠道:“川哥哥,你以后若是再说这等混账话,我可从此不理你啦。你可知道,看到你的腿伤成这样子,我……我心里有多……”

    秦川不待她说完,急忙握着她柔腻温软的手掌,陪笑道:“好妹子,尽管放心,我身子一向硬朗,不会有事的!”

    易婉玉陪了一会儿,见他闭目欲睡,便扶他躺好,轻轻的道:“川哥哥,你歇着吧,我出去一下。我让迎儿、悦儿来陪你好不好?”

    秦川摇头道:“我不用人陪。你去吧,小心点!”

    易婉玉秀眉微蹙,掠了秦川一眼,说道:“原来你早已瞧出我的心思了!义父待我恩同再造,我不能坐视百戏帮帮众一再枉死,何况今日那人极像魔教余孽‘断肠剑’莫非邪,此事非同小可,义父和帮中长老不可不知,我要设法通知他们。我不想你担心,才没有说出来,你怎地知道了?”秦川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你教我的,鉴貌辨色,看你的貌和色便知道了,可惜这次我帮不了你,总之你要千万小心!”

    易婉玉换了一身夜行服,取出长剑,将梅花针等暗器藏好,挥手熄灭蜡烛,在秦川脸上吻了一下,身形一幌,便从窗口中翻了出去,跃上房顶,一阵风般远远去了。

    秦川心想不知她用何方法与百戏帮联系,虽然以她的武功机智,料应无虞。但终究惦记她安危,生怕她再遇到那丑脸老者,迟迟难以成眠。他躺在床上盯着罗帐顶良久,寻思:“玉妹怎么还不回来?我今日中毒,她竟如此张皇失措,以一个娇弱之躯抱着我满大街乱转,真是难为她了。”

    又想起适才她照护自己的情景跟当日卓玛服侍自己时一般无二,不禁心神荡漾,忽生绮念:如果二女同时陪伴在自己身边,不知该有多好?

    一念及此,登时心头一跳,黑夜中仍觉得脸上**辣的,暗暗自责:“秦川啊秦川,你怎么这般贪心,卓玛和玉妹都是好姑娘,你何德何能妄想同时得到二女?”

    正自胡思乱想、辗转反侧之际,忽然鼻端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心想玉妹总算回转,说道:“玉妹,你回来了么?”周遭静夜沉沉,却无人应答。

    秦川心下诧异,只觉那香气隐隐约约,似有还无,冬夜之中,实是说不出的令人心醉。

    只听得远处响起更鼓之声,时辰已届二更。

    便在此际,只听得屋顶微有脚步细碎,轻踏屋瓦之声,迅速远去,转瞬即逝。其时屋外朔风猎猎,若非他内力深厚,实是难以分辨人声风声,心下微奇:“难道不是玉妹,那会是谁?此人夜半三更潜伏在我屋檐下意欲何为?为何这种香气似在哪里闻过?”

十三、赤发医魔

    十三、赤发医魔

    正自惊疑不定,又听得一阵衣袂带风之声,由远而近,随即窗户无风而启,一阵熟悉的芳香飘入鼻端。黑暗之中一个苗条的身影来到床边,正易婉玉。

    朦胧之中秦川忽然睁大眼睛,凝视着她脸。易婉玉吃了一惊,低声道:“川哥哥,怎么还没睡?腿脚还痛么?”秦川双手伸出,握住她柔软娇嫩的小手,道:“我没甚么。你怎么才回来,没遇到危险吧?”

    易婉玉坐在他身边,将他双掌轻轻按在她嫩滑如脂的脸蛋上,低声道:“我没甚么。倒是你,定是不放心我才睡不着的。”秦川笑道:“那你怎生补偿我,害得我这颗心白白的悬了半夜!贵帮之事是否已办妥?”易婉玉将粉颊贴在他面上,说道:“我适才召集了本帮在汉中城的帮众,已将被害的兄弟安厝好,并且散布消息,魔教余孽莫非邪重现江湖,欲不利于本帮。川哥哥,你说我这样做是否妥当?”

    秦川叹道:“你小小年纪,便这么精干老练,枉我长你三岁,却胸无一策,无能之极,我心中确是自愧弗如!”易婉玉格格娇笑道:“川哥哥,我若有你的‘大悲玄功’和‘万佛神掌’,又何必绞尽脑汁,连珰珥也不得不当武器来用?”秦川想起她日间以耳环破敌之事,心中钦佩,忽然芳泽微闻,只觉她吐气如兰,登时心醉魂迷,一阵意马心猿,伸臂搂住她纤腰,凑嘴向她吻去。

    易婉玉一惊,欲待挣脱,却已被他吻住她嘴唇,大羞之下,身子往后一缩,忽听秦川“啊”的一声呻吟,这才想起他的腿上中了毒,忙道:“你没事吧!”秦川痛得哼了一声,牙关格格相击,却不作声。

    易婉玉轻声道:“怎么了,生我的气了?”秦川疼痛稍轻,定了定神,道:“不是,就是想亲你,谁让你这般让人放心不下?”易婉玉听他这般热切的表白,心头一热,道:“川哥哥,你……”秦川再次伸臂环住她柔软的腰肢,轻轻地吻她樱唇。

    易婉玉身子微微一震,欲待推拒,却生怕再牵动他的腿脚痛处,犹豫之际,已被他强有力的吻住,霎时间胸口柔情荡漾,一阵迷糊,情不自禁,反臂搂住他项颈,宛转相就。

    过了良久,二人才缓缓分开。易婉玉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黑夜之中秦川虽瞧不见她神情,却也猜出她定是责怪自己轻薄,唐突佳人,心中既惊复愧:“怎么中了毒后定力大减,迷恋这温柔滋味,难以自持,她定是将我当作轻薄子弟了!”

    想到此节,心情大为沮丧,嗫嚅道:“对不起,我又……”易婉玉伸手轻轻按住他嘴,低声道:“川哥哥,我没怪你。只是我已跟你说过,我……我这辈子认定你一个人啦!我生来命苦,父母见背的早,孤苦伶仃,又险些沦落风尘……只盼你别……别轻贱我、抛弃我。”

    秦川听她幽幽倾诉,想起她的坎坷际遇,心中爱怜横生,急道:“玉妹,我以后只会更加敬你重你,爱惜你。不过我秦川只是个没出息的山野村夫,只怕……委曲了你,你若是现下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想清楚才好!”

    易婉玉低呼一声,纵体入怀,伸臂抱住了他腰,柔声道:“川哥哥,你别说了……今生今世,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啦!你便是打我骂我,不要我了,我也决不后悔!”

    秦川玉人在抱,听到她情致缠绵的吐露心曲,不禁大为震动,忙在她额头一吻,叹道:“傻丫头,我又怎会舍得打你骂你,不要你了!”长长吁了口气,又道:“定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让我今生遇到了你们。”

    易婉玉听到这话,忽又推开了他,睁大一双俏眼,笑吟吟的道:“川哥哥,你老实说,你跟沐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啊?”

    秦川听她问得奇怪,道:“甚么啊?”

    易婉玉哼了一声,嗔道:“川哥哥,婉玉决非小气之人,你心中有我,对我来说便甚么都够了。可是你跟沐大小姐的事,又何必隐瞒?”

    秦川搔了搔头皮,道:“我和沐姑娘有甚么事瞒你了,我不明白?”易婉玉将俏脸靠近了他,借着熹微的夜色,俏眼圆睁,却见他一脸茫然之色,微笑道:“那我问你,沐姑娘长得怎么样?”秦川道:“十分美貌,那便如何?”易婉玉道:“那你喜不喜欢她?”秦川庄容说道:“萍水相逢,何谈喜欢?你别胡乱猜测!”

    易婉玉凝视他片刻,才徐徐摇头,叹道:“川哥哥,你或许真的不知道,但我却断定,人家沐大小姐定是爱上你了!”

    秦川微微一惊,道:“玉妹,你休要乱说,素昧平生,沐姑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会爱上我?”

    易婉玉格格笑道:“川哥哥,你倒好好想想,她一个大家闺秀,从未与外人见过面,为何今日突然揭去斗篷,以真面目示人?定然是她心中看中了某人之故。我适才听悦儿说,她曾和沐姑娘的贴身使婢暄儿聊过,沐姑娘可是多次向沐大爷、杨大姐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你。今儿到得汉中城,这位标致可人的小美人儿香汤沐浴后第一件事,便是脱下斗篷露面见人,那自然是为了某位哥哥。嘻嘻!”

    秦川听她语气中大有揶揄取笑的味儿,拉着她小手,道:“这客房条件极好,木桶热水洗得很舒服,你和我不也一样洗浴了么,何以独独说起人家?”

    易婉玉道:“那你说,为甚么今晚她会当着大家的面说要陪你去看大夫?人家这般关心你,你不会体味不到吧?”她见秦川怔怔不语,格的一声轻笑,在他左颊吻了一下,道:“睡罢,做个好梦啊,我在隔壁,有事呼唤我!”取了衣裳,出门而去。

    秦川想着易婉玉的话,回思沐青兰的言行,心想:“定是玉妹多虑了。沐姑娘心底很好,愿意跟我们同去求医,不过顾念大家是同路人,焉有他念?”想起唐剑、余飞二人对沐青兰的态度十分殷勤,沐青兰对二人似乎也颇为青睐,反之对自己不过出于同情使然,细较之下,绝无可能会有他意。

    想起易婉玉的多疑,不免暗暗好笑。但觉一阵倦意涌上,慢慢进入梦乡。

    次日早饭后,众人迎着朔风,轻车快马,出了汉中城,径往东北方向进发。

    秦川腿脚不能动,易婉玉和迎儿陪着他坐在沐青兰的车厢内,沐青兰则乘了易婉玉的坐骑,那小丫环暄儿和悦儿伴着杨敏坐在另一辆车内。

    中午在一处小镇上打过尖,又继续赶路。

    易婉玉掀开车帷,望了望纵马前行的沐长风父女和唐余二人,又望了望满天低垂的阴云,呵了口白气,缩了缩头,叹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天这么冷,怕是要下雪了!”

    秦川道:“让这么多人为了我一人翻山越岭,车马颠簸,我真的好生过意不去!”

    易婉玉笑道:“你真正过意不去的应是人家沐大小姐,把自己的香车借给你来乘坐,自个儿却顶着寒风骑马赶路。这般娇滴滴的身子,真怕她吃不消,川哥哥,你可亏欠人家太多了!”

    秦川默然,脑中登时记起晨间情景。

    余飞、唐剑二人陪着沐青兰、易婉玉来到秦川房间,余飞二话不说,便弯腰将他背了起来,道:“我背秦兄弟上车吧!”易婉玉则和沐青兰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沐青兰向秦川微微一笑,道:“秦大哥,小妹坐了这么久的车子,早闷得心慌了。今日你腿脚不便,不如咱们换乘一番如何?”秦川脸上一红,又想起易婉玉昨夜之言,讪讪的道:“万万不可,我……还是骑马吧!”沐青兰轻笑道:“当日多亏秦大哥金玉良言,犹如当头棒喝,骂醒了小妹。此番恩德,小妹铭感于心,今日权作聊表谢意,请秦大哥万万莫再推辞!”

    易婉玉也朝着秦川使个眼色,道:“川哥哥,你的腿脚要紧,难得沐大小姐如此隆情厚义,咱们便恭敬不如从命罢!”

    秦川见她秋波流转,嘴角含笑,知道她心中定在取笑自己,不禁脸上莫名地一阵发烧,于是便只有听从二女的安排了。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易婉玉格的一声娇笑,说道:“川哥哥,快来瞧这人多么好笑,便似个大肉球一般!”

    秦川将脸移向车窗,往外望去,只见沐长风等人皆披着一身猩红斗篷,沿着一条逶迤山道纵马轻驰,地势渐陡,人烟渐稀,正不知易婉玉所指为何,蓦地眼前一花,一骑黑马如风般从车旁驰过,转瞬间已奔出数十步外,陡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那黑马脚程固是迅雷闪电般的神速惊人,然而更令秦川吃惊的是马背上端坐的黑衣人。与其说他是坐在马背上,毋宁说是趴着,奇的是此人肥胖已极,身材却又极矮,宛然便是一个大肉球。只见他头上戴了顶破毡帽,马行正疾,却又戛然而止,人立起来,露出一张中年汉子面容,见他犹如粘住了一般,始终稳稳地伏在马背之上。

    秦川不禁脱口赞道:“好骑术!”只见那黑马长立一忽儿,复又一阵狂奔,转瞬间便已赶上了沐长风等人。

    唐剑所乘的青骢马素来奇快,此刻有意在沐青兰面前炫耀,道:“沐姑娘,那家伙的黑马虽快,却也未必超过我的青骢马!”

    沐青兰巧笑倩兮,轻摇螓首,淡然道:“唐公子,那可是匹千里马,寻常马匹极难追得上的!”

    唐剑哈哈一笑,道:“沐姑娘便瞧好吧!”一拍马臀,双腿使力,跨下青骢马登时一声长嘶,越众而前,奋蹄狂奔而去。众人但见那青骢马宛如一阵急旋风般疾驰在山径上,须臾之间,已赶上黑马,向前继续驰骋,当真如星驰电掣一般,迅速已极,不禁齐声喝起采来。

    那黑马上的矮胖汉子大声叫道:“好小子,凭你也能跟老子比脚程,你且稍等片刻!”却不追赶,回转马头,向一众喝采之人冷笑道:“你们是一伙的吧,这男男女女一大帮人,想来定是求医的吧!”

    沐长风微微一笑,道:“阁下好眼力。不错,我等确是前往杏林谷拜谒‘赤发医魔’胡神医的!”那汉子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目光又在余人脸上瞥过,随即停在沐青兰脸上,不住点头,盯了好一阵,向她一呲牙,捧腹大笑,摇头晃脑的道:“好,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儿,着实惹人怜爱,长得像你,定是你女儿吧?啧啧,老子生得这么英俊,女儿也恁地标致,出落得月里嫦娥一般。啧啧,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妙哉,妙哉!”

    沐青兰见那汉子身材矮胖,形如圆球,神态滑稽,不由得莞尔一笑,待见他出言调笑自己,粉脸微微一沉,转过头去。

    余飞早已按耐不住,拍马上前,向那汉子喝道:“格老子的死矮胖子,你不好好的赶自个的道儿,在这里瞎嚼甚么舌根,这位姑娘何等身份,是你这种家伙随意编排的么,当真是活得不耐烦啦!还不快滚!”

    那汉子吐了吐舌头,双手一摊,道:“护花的来了!公子爷吓住小人了,我走便是!”突然掉转马头,一溜烟般远远去了。

    众人但见他一骑绝尘,却是径往候在前头的唐剑冲了过去。唐剑见他追来,策马疾驰而去。双骏如龙,转瞬之间已绕过前方山坳,消失在山林之间!

    余飞有意讨好沐青兰,道:“沐姑娘,那矮胖家伙人丑马矬,想跟唐兄比谁马快,那是自讨没趣!那家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胆敢唐突姑娘,当真是不知死活,待会儿若再撞见他,我定要他当场出丑!”

    沐青兰淡淡一笑,却不作声。

    沐长风微笑道:“兰儿,依你看唐公子的青骢马能否快得过那匹黑马?”

    沐青兰娥眉微蹙,微一沉吟道:“爹爹,只怕……还是黑马略快一些!”

    沐长风微眯着双目,笑道:“乖女儿,好眼力!”一抖马缰,追将过去。

    余飞不解,道:“沐姑娘,你为何会作如是说?适才唐兄的马你也见识过了,至不济也应跟那黑马一般快吧?”

    沐青兰淡然一笑,默不作声,伸手理了理被风吹散的云鬓,忽然目光瞥见车窗中的秦川,二人四目相接,她顿时娇脸一红,低声道:“秦公子,你猜唐公子能不能超得过那,那人?”她本想说“那矮胖子”,终觉不雅,于是便改成了“那人”。

    秦川摇头道:“我也说不准。不过适才那人骑术精绝,身手不俗,当真令人佩服!”

    沐青兰凤眼一亮,点头道:“我也是这般认为。他二人所乘皆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应是不相伯仲的,但那人的骑术……只怕犹在唐公子之上。”

    秦川心中也想到此节,点了点头,忽觉腋下一痒,身子一倾,离开了车窗,却是被易婉玉挠了一下。

    易婉玉将俏脸凑近车窗,向沐青兰笑道:“沐姑娘,外面天寒地冻,你何不进车厢内暖暖身子,也好跟秦公子当面探讨一番。”

    沐青兰脸如飞霞,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有婉玉姑娘相伴,秦公子焉有余暇他顾?”拍马上前,去追赶他父亲。余飞随即纵骑追上。

    易婉玉回过俏脸,星眼如波,笑吟吟的瞧着秦川。秦川脸上一红,讪讪的道:“你瞧我做甚?”易婉玉见迎儿也瞪着双眼骨碌碌的端相着二人,噗哧一笑,道:“迎儿妹子,你说沐姑娘对秦公子是否很好?”迎儿笑道:“是啊,自然好得紧,昨儿在客栈奴婢也瞧出来了,沐大小姐对秦相公可关心啦!”

    易婉玉白了秦川一眼,红唇微微颤动,露出一口玉石般的牙齿,啐道:“连迎儿这小鬼头都看出来了,你还在装什么糊涂?”

    秦川面红过耳,强笑道:“你定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横竖本公子光明磊落,襟怀坦白,没你想得这般花心!”见易婉玉一脸戏谑之色,咳嗽了两声,说道:“玉妹,你且说说,唐公子能否比斗得过那人?”

    易婉玉侧着头想了想,忽然掀起帘维,向窗外望了望,轻轻吁了口气,道:“川哥哥,快来看啊,下雪了!”秦川透过车窗望去,果见漫天雪花打着旋儿洒将下来,朔风凛冽,山野间唯闻一行人车马杂沓的声息。

    秦川心想:“都快到未时了,怎么还不到地方啊?这么多人冰天雪地里陪我求医,还有杨大姐、沐姑娘几个女子,真不知该如何回报她们?”

    正欲掩上帘维,忽然前方几声大笑传了过来,循声望去,远远便见沐长风等人在马上说笑。那唐剑却垂头丧气的停马相候,显然是落败了。

    秦川道:“车把式,能否快一点,跟上沐大爷他们?”那车夫应了声:“是!”挥动牛皮鞭子,抽了一下马臀,那钿车登时飞速前行,不久即赶上沐长风等人。

    秦、易二人齐向窗外望去,只见唐剑恨声道:“若非雪地路滑,在下岂会输给那个矮胖家伙!”余飞在一旁帮腔道:“适才在下也瞧见了,分明是你二人同时抵达前面大松树的,只是拐弯时唐兄的马匹失足打滑,险些跌倒,那矮胖家伙净捡干净路走,实在胜之不武!”

    沐长风仰天大笑,显得逸兴遄飞。沐青兰一双妙目凝望着远处山峰,神色平和,看不出喜忧。唐剑兀自哓哓不休,数落那矮胖汉子的狡诈。

    易婉玉在秦川耳畔轻笑道:“川哥哥,你跟沐姑娘果然心有灵犀,真让你二人猜准了!嘻嘻!”秦川只觉她吐气如兰,软语温存,妍媚无限,不由得心旌摇曳,却碍于迎儿在侧,只好克制绮念,讷讷的道:“你,你……口下留情吧,我怕了你啦。”易婉玉格的一笑,不复多言。

    更行数里,人迹几绝,须臾转入一个极幽僻的山谷内,但见白雪笼罩下,斜坡间的杏子林中露出一角黄墙。沐长风一马当先,来到林内的柴门外,朗声道:“胡神医在家么,在下沐长风有事求见!”

    众人陆续来到院外,见那院落依山而建,竹篱笆的围墙,院内散落着几栋青砖黄墙的大屋,多半也是各依山势而建。屋舍间的园圃内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卉,严冬之际,竟然仍有几株或红或黄的开得正妍,幽谷苦寒之所,却有淡淡花香袭人,众人一路奔波,至此方觉精神一震,纷纷下了车马。

    应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僮儿,向沐长风见礼道:“这位大爷,驾临杏林草堂,有何贵干?”沐长风微笑道:“小兄弟,敝人姓沐,有急事须求见尊师胡神医,还请行个方便!”那僮儿摇头道:“沐大爷来得真是不巧,家师外出多日未归,请各位先回吧!”

    沐长风微微一笑,道:“我听你这后一栋房中似乎有人,是否尊师已然回来了?”

    那僮儿愀然变色,道:“沐大爷好耳力,现下家中只有小人师兄弟两名药僮,大爷所说后面房中之人,乃是三日前来寻家师的道长,只因他说见不着家师绝不离去,小人等撵他不走,只好由得他暂居此间了。”

    沐长风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只有效法那位道长,做个撵不走的恶客了!”

    那僮儿脸色更加难看,喃喃道:“一个牛鼻子带着两个死人已是晦气,这回又来了这么多人,这可……怎生是好?”

    唐剑在一旁接口道:“喂,你这药僮好生无礼,我等顶风冒雪,赶了这半天路,好不容易才到你这里,你便应代你师父接待客人,何以口中絮絮叨叨个没玩?还不带路!”

    那僮儿神色慌张,微一犹疑,说道:“各位请到客厅奉茶!”当先而行,欲延客入内。

    众人正要入内,忽听得身后一声马嘶,一道黑影随即冲到大门外,戟指向唐剑喝道:“坏小子,好生无耻!你的青骢马也算是千里神驹,何以你比斗脚程不胜,却用唐门暗器‘铁蒺藜’意图伤我!”

    唐剑神情微变,道:“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我已承认比你不过,你还想怎样?”

    众人此时已看清来人便是那骑黑马的矮胖汉子,此刻他已下了马,却是身高仅逾马背。只见他向唐剑冷笑一声,摊开右掌,亮出一个小小的铁蒺藜,道:“你我适才赛马,说好先到那株大松树者为胜。你这小子路上滑了一跤,我好心下马扶持,你却突施暗青子偷袭,意欲伤我性命。你这小子见荒山野岭无人,竟起如此歹毒心肠,当真人面兽心!”

    众人见他说得声色俱厉,双目圆睁,而唐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含羞带愧,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多半此事非虚,不由得尽皆动容。

    那汉子将铁蒺藜随手抛在地上,向余飞眸子一翻,冷冷的道:“我跟这姓唐的小子的先人有故,可暂时放他一马,倒是你这臭小子适才怎生对我来着?你有甚么能耐,尽可跟老子比拼便是。嘿嘿,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专门哄骗未见过世面女孩子的绣花枕头小白脸,就快跟老子乖乖磕三个响头,说不定老子一高兴,便不再追究!”

    余飞俊脸一红,强自镇定,目光在沐青兰俏脸上一扫,略一凝思,向那汉子道:“阁下仗着黑马侥幸胜得唐兄又如何?在下青城派弟子余飞,斗胆向你讨教两手轻身功夫!”

    他见众目睽睽,心想多说无益,暗暗提一口真气,突然双足点地,飕的一声,身子笔直拔起,跃到一株杏树顶上,左足在树枝上略一借力,身子斜刺里弹起,掠出数丈,冉冉飘落在另一株杏树上。如此依法施为,在杏林中连环飞跃,忽见两只麻雀从空中飞过,他嘿嘿一笑,双手一伸,将两只麻雀抓在掌中,一个凌空倒翻,落在众人面前。

    众人均被他精妙绝伦的轻功折服,齐声鼓掌叫好。

    余飞得意洋洋的向那汉子瞟了一眼,来到沐青兰身前,将那两只麻雀双手奉上,道:“沐姑娘,在下捉两只雀儿给姑娘玩玩,敬请哂纳!”

    沐青兰玉颊微红,微一迟疑,尚未决定接是不接,蓦地里黑影一闪,那矮胖汉子闪电般挟手夺过两只麻雀,只听扑愣愣两响,已将麻雀放飞空中。

    眼见两只麻雀越飞越远,那汉子向沐青兰呲牙笑道:“小美人儿,我帮你抓回来吧,但不能算是那小子送你的啊!”倏地身形弹起,如离弦之箭,掠向半空,众人但觉空中黑影一闪即回,沐青兰面前又多了两只麻雀。

    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喝采。

    只有二人同时大声叫好,却是沐长风和秦川。二人皆是轻功高手,自然看出那汉子的身手远在“草上飞”余飞之上。

    余飞素来自负轻功不凡,对“草上飞”之誉极之看重,此刻领教到那汉子妙到毫巅的身法,不由得叹为观止,呆立当地,茫然自失。

    那汉子向沐长风斜睨一眼,又望了望坐在车辕后的秦川,突然长眉一轩,咦的一声,快步来到秦川所乘车子前。

    易婉玉纤腰一摆,闪身拦在二人之间,手按剑柄,向那汉子叱道:“你待怎地?”她慑于此人适才所露的奇妙身手,怕他不利于秦川,故有此问。

    那汉子乍见一个尽态极妍的美貌少女拦在身前,呆了一呆,为此绝世容光所逼,不由得脸色大变,茫然道:“你,你是甚么人?”易婉玉双娥一扬,说道:“应该是我们问你是甚么人才是,你想做甚么!”

    那汉子怔怔的瞧着易婉玉,面如土色,神情古怪,喃喃的道:“天生丽质难自弃,任是无情亦动人。天下竟有如斯美人,至矣尽矣,蔑矣加矣!”五指松开,两只麻雀再度脱飞,只见他突然双臂高举,不及易婉玉肩高的身子仰天便倒,躺在雪地之中,四肢簌簌发抖。

    众人皆是一惊,不明所以。却见那小僮儿奔了出来,手中拈着一个豌豆似的小丸放入那汉子口中,道:“胡先生,速速变身!”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弹指之间,只见那汉子突然身子一阵抽搐,头上毡帽先自滚落一旁,露出赤焰般的满头红发,同时原本短粗的四肢缓缓伸展开来,越变越长,隆起的肚腹收缩下去,过了片刻,便恢复成一位身材修长,肥瘦适中的男子模样。

    只见他双眼猛地睁开,斗然从地上弹起,却是一双清澈似水、冷如寒星的大眼睛,赤发似火,唇红齿白,实是一个英俊之极的中年汉子。

    这么一来,一个矮胖呲牙的丑汉子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众人只瞧得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那红发男子拍了拍身上积雪,向那僮儿道:“我不在家这几日,可有人来求医?”

    那僮儿朝院内努了努嘴,道:“胡先生,除了这几位跟你前后脚来的沐爷一行之外,三日前来了个凶神恶煞般的老道士,还带了两具死尸,硬是强住在家里,定要等你回来,说要让你验验死因!”

    那红发男子哼了一声,点头道:“那道士定是东方权那牛鼻子了!”话音甫毕,只听一声冷笑,道:“胡先生,你终于回来了,贫道等得你好辛苦!”院内飘然跃出一人,一身玄色道服,正是“武林判官”东方权。

    那红发男子向东方权点头示意,道:“东方牛鼻子,你且稍等,待我了结了这几位朋友之事再说!”向沐长风拱手一揖,道:“阁下自称是‘千古狂客’,素来睥睨物表,啸傲风月,在江湖上独树一帜。听说十几年前你为了心爱女子之死投崖自尽,堪称情中之圣,胡某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尊范,幸何如之。”

    沐长风还了一揖,道:“胡兄言重了。在下这位小兄弟中了‘如意粉’之毒,性命堪虞,久闻胡兄‘赤发医魔’之名,医而成‘魔’,岐黄之术冠绝天下,故而不揣冒昧,前来求医。不期适才道路邂逅,胡兄的‘改头换面**’竟练得如此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甚么,眼角不禁微微抽搐几下,脸上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股旁人难以觉察的伤逝之情。

    沐青兰身子缓缓靠近沐长风,将小手轻轻握住了他手,眉尖微蹙,星眸中竟已是珠泪欲滴。沐长风反过来按住爱女手背,嘴角牵动,似欲强笑,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凄怆。

    父女俩均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件伤心之事,林中众人多半未曾留意,只有杨敏微微叹息一声。

    易婉玉右肘轻轻碰了碰秦川左臂,小嘴努了努,秦川这才斜眼瞥见这一细节。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好奇,却不明所以。

    此时众人均已恍然大悟,敢情此人便是“杏林草堂”的主人“赤发医魔”胡一图。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本是一位颀长俊雅、红发白颜的英伟男子,却练就了什么“改头换面**”,扮成一个矮胖如球的丑怪侏儒,惟妙惟肖,比之江湖中的易容之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胡一图哈哈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一哂,实难入行家法眼,让沐兄见笑了!”目光滴溜溜的一转,向秦川望去,道:“沐兄所说的小兄弟,莫非是他?”沐长风缓缓点头,道:“不错,这位老弟是在下的忘年交,请胡兄施以妙手,至于诊金,皆由在下回钞,胡兄尽管开口!”

    秦川闻言忙道:“万万不可,沐前辈,我身上还有些金子,岂能老是让前辈破钞?”心中确对沐长风的慷慨大方甚是感激。

    胡一图不待沐长风说话,接口道:“诊金的事好说,一锭黄金足矣!谅这区区‘如意粉’小毒何足道哉?纵然是鹤顶红、孔雀胆、金蚕蛊之流,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向那僮儿道:“速去药房将我新配的‘三昧败毒散’给这少年服下,再用‘七宝薄荷膏’给他双腿敷上。”那僮儿应诺而去。

    胡一图径自踏到秦川面前,斜眼向易婉玉侧头凝望片刻,目中渐渐发出奇异的光芒。易婉玉俏脸含嗔,心头暗怒,但念及此人正在医治秦川,不便发作,便自强忍了。

    胡一图摇头晃脑,叹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在下生平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可是似今日陪沐兄来的三位宝眷,实属罕见,尤其是这二位姑娘,姿容绝世,定是天仙化身,绝非人间所有!嘿,胡某一睹之下,难以自持,当真失态得紧!惭愧,惭愧!”说着面若死灰,啧啧称奇,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众人听他竟尔当众说出这般言语,不禁面面相觑,尽皆错愕。

    沐长风哈哈大笑,狂意陡生,拍手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素闻赤发医魔胡一图快人快语,我行我素,从不拘泥礼法,今日一见,果然所传非虚!”

    胡一图茫然若失,回头望了望杨敏、沐青兰二女,见二人皆面有鄙夷之色,又向易婉玉望去,见她轻嗔薄怒,娥眉微竖,当下双手一拱,一躬到地,唱喏道:“三位莫怪,胡某为人怪诞荒唐,出言轻薄,多有唐突,请多海涵则个。圣人云:‘君子好色不淫,’在下虽不敢妄称君子,只是心中艳羡三位媚容艳态,敬为天人,嗟叹造化神奇,如此而已,绝无他意!”

    杨敏微微一笑,道:“胡神医果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妾身等自然晓得。只是秦公子腿上的毒着实不轻,烦请胡神医先行解毒罢!”

    此时那僮儿又带着另一个僮儿捧了个托盘快步出来,向胡一图施了一礼。胡一图微微点头,道:“动手吧!”

    二僮儿手脚甚是利落。一个将药丸喂食秦川服下,尔后将药膏在他腿脚患处抹好,另一个则展开纱布,迅捷异常的将伤处裹好。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已内服处敷,处理完毕。

    秦川向胡一图及二僮儿道谢。胡一图摆了摆手,微笑道:“小老弟,适才胡某本想走近弄清你腿脚中毒情形,却被这位姑娘误会。胡某纵横江湖数十载,可谓阅人无数,却未曾见过容貌及得上这位姑娘的女子。纵是跟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眉月仙子’相较,亦不遑多让。我看她这么关心老弟,定是你的小媳妇儿吧,啧啧,小老弟当真福分不浅!”

    秦川脸上一红,讪笑道:“多谢前辈夸奖。这位易家妹妹确是在下未过门的媳妇儿!”一语既毕,不禁得意的向婉玉斜睨了一眼。只见她满脸通红,一副又羞又怯,又惊又喜的模样,二人目光相接,各自转过头去。

    东方权向秦川道:“秦四公子,你的腿脚却是何人所伤?”

    秦川坐在车辕后,向东方权拱手为礼,道:“道长见谅,请恕晚辈不能奉揖。伤害我的是个丑脸老者,此事说来话长,容晚辈以后再向道长细禀。”

    却听沐长风淡淡的道:“这倒巧了,原来道长也识得秦老弟。据在下推测,以‘如意粉’伤害他双腿的,十有**便是那七星教中的魔王之一‘断肠剑’莫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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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玉箫公子

    十四、玉箫公子

    沐长风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无不动容。

    东方权冷眼斜睨,道:“尊驾是说,魔教中的大魔头‘断肠剑’莫非邪尚在人世?”沐长风淡然道:“或许吧,莫非邪是个鳏夫,又无传人,能以其独门毒药‘如意粉’令秦老弟中毒的,除了他姓莫的,当世不作第二人想。”

    东方权哼道:“老道早听说千古狂客沐长风生性孤傲,以‘江湖散人’自居,从不过问江湖恩怨。想不到尊驾对江湖之事倒是一点也不陌生!”众人却已听出他言下之意,似是奚落沐长风装腔作势。

    沐长风微微一笑,道:“道长难道不知这位‘赤发医魔’也是跟在下一般,一向独来独往,不问江湖是非。但若真的有是非找上了门,胡兄和沐某倒也不会退避三舍,还是该怎么做便怎么做,断无怕事之理!”

    胡一图拊掌叫好,说道:“妙哉,妙哉,沐兄此言深得我心!何谓‘江湖散人’?散人者,散诞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无覊限,亦无所惧,无所为无所不为,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哈哈!”

    东方权神色微变,冷冷的道:“既然如此,贫道有劳二位‘江湖散人’看看这般蹊跷之事!请!”一挥衣袖,昂然而入。

    沐胡二人对望一眼,哈哈一笑,相继跨入院中。

    那二僮儿随即入内侍候着。唐余二人则随着沐长风进去。

    杨敏携手沐青兰,来到秦川面前,低声道:“秦公子,你的腿还痛么?”秦川道:“多谢杨姐姐关心。我的腿凉凉的,似乎有了些知觉,不怎么痛。”杨敏微笑道:“秦公子,此番虽说是多亏胡神医的灵药,但是最大功劳,却是玉姑娘对你无微不致的照顾了,你可千万莫辜负她啊!”秦川伸手轻轻握住婉玉纤手,向杨敏微笑道:“说起来我和玉二人相识,还要多谢杨姐姐成全。秦川此生,定不负婉玉姑娘!”

    杨敏一声娇笑,道:“如此最好!你二人先在车内歇息,我和兰儿进去瞧瞧热闹!”说着拉了拉沐青兰之手,见她心不在焉的低着头,暗自一叹,说道:“兰儿,听说那老道带了两具尸首来,定有好戏看,咱们进去吧!”

    沐青兰未及应答,忽见易婉玉转过身来,轻轻挣脱秦川之手,向杨敏道:“杨姐姐,我和迎儿、悦儿也想瞧个究竟,不如烦劳一下沐大小姐帮忙看护秦公子。咱们几个便进去吧!”不容分说,便拉着杨敏之手,带了三个小鬟,走向院内。杨敏进门之际回眸一笑,道:“兰儿,好好照顾你秦大哥啊!”快步入内。

    顷刻之间,林中除了两名车夫箕踞在远处树下取了自带的酒壶对饮御寒之外,大门前便只余下秦、沐二人。这时一阵风紧,天空片片雪花兀自不断飘下。

    秦川想起婉玉之语,心下忐忑不安:“她让沐姑娘陪我,那是甚么用意?难道她……”偷偷斜眼一睨,只见沐青兰双颊晕红,低垂粉颈,神态腼腆,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雪光下越发显得娇弱羞涩,楚楚动人,不禁怦然心动,强自笑道:“沐姑娘,我一个人在这里便行了,不用人陪,你去院内瞧瞧热闹吧!”

    沐青兰低着头正自神思不属,突然一惊,醒觉过来,抬起头来,颤声道:“你,你说甚么?”

    秦川微笑道:“我说我不需人陪,沐姑娘不妨进院内去瞧瞧热闹!”沐青兰秋波一转,轻声道:“我……秦大哥,你腿脚不能动,须得有人陪着才好!”望了望他,又低垂了头,双眼瞧着地下,说道:“莫非秦大哥是嫌弃小妹……小妹武功低微,保护不了你?”语音微微发颤,竟似凄然欲泣。

    秦川急忙摇头,道:“沐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岂敢嫌弃姑娘武功低微,在下的意思是……那个……”一时想不出如何措辞。沐青兰见他急得抓耳挠腮,额头青筋突起,不由得梨涡浅笑,说道:“秦大哥,我明白了,你心里终究瞧我不起,是也不是?”

    秦川急道:“姑娘千万别误会,我真的绝无小瞧之意!你……你……对了,沐姑娘此次为了在下甘冒苦寒,深入这穷山僻谷,我……我真的好生感激,只恨无以为报!”

    沐青兰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秦大哥太客气了。其实婉玉姑娘能做的,小妹也能做。”秦川呆了一呆。沐青兰这话甫一出口,随即发觉大有语病,登时飞霞扑面,螓首低垂,双手不觉捏紧衣角,颤声道:“秦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川见这位向来端严矜持的大小姐一副又羞又急的窘态,不免好笑,偷眼向她俏丽的脸庞一瞧,只见皑皑白雪将她皎洁无瑕的肌肤一映,当真似冰肌玉骨,神姿清丽,难描难画,不禁怦然心动,脱口道:“那姑娘是甚么意思啊?”

    沐青兰听他语气中忽然多了份调笑的味道,越加发窘,颤声道:“秦大哥,你……”秦川一语既出,暗暗心惊,想道:“我到底怎么了,有了玉妹,还不满足么?秦川啊秦川,你万万不可再胡言乱语,徒惹情丝!”抬起头来,仰望着阴沉沉的谷顶云雾,任由飞雪扑面,深吸一口凉气,顿时头脑清醒许多,绮念尽消,愧意陡生。

    朔雪飘飞之际,忽听得杏林之中一阵轻微的踏雪之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来,似有数十人之多。按说数十人快步而来脚步定是极响,但以他大悲玄功之力听来,也只是隐隐约约,显见来人皆是武功不弱。

    他听得悠然出神,却被沐青兰的语声惊醒,听她幽幽的道:“秦大哥,我听杨姨说你跟婉玉姑娘相识仅仅一日,便……在一起,似婉玉姑娘这等绝代佳人,魅力当真不小!”秦川脸上一红,嗫嚅着道:“不是你想的这么回事!”便在此际,忽听两声闷哼,只见那两个车夫同时翻倒在雪地之上,死于非命。

    秦川大惊,双手使劲在车辕上一按,身子飞起,窜到那两个车夫所在的杏树下,只见二人手中兀自握着酒壶,皆是脑门中“印堂穴”被嵌入一颗飞蝗石,血染雪地,当场气绝。

    他又惊又怒,纵声喝道:“甚么人这般凶残歹毒,给我滚出来!”沐青兰不知何时已在他身边,低声道:“你的腿还没好,千万小心!”秦川道:“沐姑娘,你先别过来,这里有危险!”话音未落,猛地嗤嗤两声细响,两枚飞蝗石迅捷异常的向他身上疾射而来。

    只听一声娇叱,一个苗条的身形一晃,护住了秦川身子。秦川但觉眼前白光闪处,那两枚飞蝗石已被斩为四片,跌落雪地之上。

    沐青兰双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两把状如月牙的弯刀,婀娜而立,守护在秦川身前。其时梨花飘雪,白光映照之下,但见她花貌玉肌,清丽秀美,兼之弯刀映寒,衣襟当风,更见冷艳逼人,美憾凡尘。

    便在此时,又听得嗤嗤之声络绎不绝,诸般暗器分别从左前右三个方位射了过来,竟是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分袭二人全身要害。除了飞蝗石外,夹杂袖箭、飞刀、飞蝗石、丧门钉、铁菩提等,漫天袭来。

    沐青兰一声娇叱,凌空跃起,一个“细胸巧翻云”,姿态曼妙无伦,双刀挥舞开来,已将诸般暗器一一击落。

    嗤嗤之声连绵不断,又一轮攻势袭来,这次暗器破空之声更加凄厉,显然攻击之人内力比前两轮强劲许多。沐青兰身若飞絮,刀似双桨,又击落大片暗器,但因对方劲道实在过于霸道,她刀锋渐钝。忽然嗤的一响,轻呼一声,却是右肩挨了一记飞石!

    秦川见她竟为了自己奋不顾身,霎时间一阵热血上涌,大声叫道:“沐姑娘,不要管我,快快躲开!”

    瞬息之间,嗤嗤之声再度响起!

    秦川大惊之下,劲由心生,双腿不知何时竟能动弹,一跃而起,抢在沐青兰身前,双掌运气,旋转不息,待暗器将至,吐气开声“回去吧!”使出大悲玄功的无上罡劲,一招“万流归宗”,将那无数枚飞石箭矢尽数反射回去。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啊啊”惨呼声中,杏林中纷纷倒下一大片人,秦川急步上前,只见全是米黄粗衣之人,只看装束,便知是黄蜂帮帮众。

    他怒发如狂,纵声叫道:“仇天蜂,仇地蜂,你们有种快给我滚出来!”

    但见杏林中闪出二三十名黄衣人,各执兵器,纷纷向秦、沐二人攻去。

    秦川狂怒之际,挟手抢过一柄长矛,冲入人丛之中,恰如虎入羊群一般,一阵狂扫疾刺,顷刻间搠翻十余人。

    饶是那一干黄蜂帮众皆是凶残成性、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此刻也被这少年的杀气所慑,余下众人眼见同伙非死即伤,秦川势若猛虎下山,心胆俱裂之下,发一声喊,纷纷抱头逃窜。

    猛听得半空中一声长啸,杏林中又多了四道人影,拦住退路,杀将过来,众多黄蜂帮弟子逃避不及,尽皆被三柄长剑、一双肉掌打翻在地,竟无一逃脱!

    那长啸之人便是沐长风,他和东方权、胡一图等听到打斗之声,急忙从院内奔出,见到沐青兰受伤、秦川出手、黄蜂帮众溃败,纷纷动起手来。

    沐长风身形一闪,当先落在秦川身边,将一名黄衣人掷在雪地上,向沐青兰道:“兰儿,你怎么样?”沐青兰左手按住肩头,脸色苍白,摇头道:“女儿没事,多亏了秦大哥出手相救!”

    唐剑和余飞围绕着沐青兰,殷勤问候。

    易婉玉早已抢到秦川身边,扶住了他身子。

    东方权大踏步过来,叹道:“看样子是黄蜂帮的人,可惜没有首脑人物!”

    沐长风沉吟片刻,向胡一图道:“胡兄,这帮人应是冲着我们而来,与你无关!”

    胡一图一边帮秦川检查腿脚,一边叹道:“原来沐兄也跟黄蜂帮众贼有梁子,实不相瞒,胡某曾经杀过他们几个堂主,这帮人早便欲杀我而后快了!”

    沐长风苦笑道:“这么说,你我倒是同仇敌忾了!”向东方权道:“如今既已查出那二人也是死于黄蜂刺之毒,看样子道长也要去寻黄蜂帮的晦气了,如此看来,咱们三个倒可以结个伴啦!”东方权脸色阴沉,道:“既然胡神医已看出段七卜六皆死于黄蜂帮的蜂刺之毒,那是决计错不了!嘿嘿,原来是仇氏双蜂兄弟做的勾当。我东方权誓要让你黄蜂帮从此在江湖上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众人七嘴八舌,群情激愤,无不欲置黄蜂帮众贼于死地。

    胡一图向秦川笑道:“小兄弟身子果然硬朗。恭喜你腿脚已然痊愈,比我想像中要早得多!”秦川没口子的称谢。易婉玉更是喜极而泣,紧紧挽住秦川手臂不愿松开。

    秦川听得众人对答,矛头皆指向黄蜂帮,不自禁的向易婉玉望去,却见她秀眉微蹙,若有所思。心下微觉奇怪:“她杀父仇人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报仇便容易得多了,怎么她连一点欢喜之情都没有啊?”

    沐长风衣袖一挥,拂在那雪地上的黄蜂帮众“中府穴”处,只见他“嗯”的一声呻吟,缓缓坐起,却是个五十来岁的紫脸老者。他轻轻吐了口气,向众人环顾一眼,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唐剑呛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尖直指那紫脸老者咽喉,喝道:“你的同党全部被杀光了。快说,你叫甚么名字,为何偷袭我们?仇氏双蜂何在?”

    紫脸老者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淡然道:“凭你这小子,还没资格问我?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就别浪费唇舌了!”

    唐剑大怒,剑尖一颤,挽了个剑花,旋即剑尖又抵住紫脸老者咽喉,厉声道:“老家伙,凭这剑法该有资格问你吧,你到底说是不说?”

    那紫脸老者乜斜着眼,道:“原来是蜀中唐门的‘追魂剑法’,你是唐一白的儿子吧?嘿嘿,剑法是好剑法,可惜凭你……还没资格问我?”

    唐剑见他一下子便瞧出自己的来历,甚是得意,但听他出言不逊,显然嘲讽自己功夫还没练到家,怒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剑尖虚晃,只听嗤的一声,已在他脸上划了道口子,登时鲜血长流。紫脸老者仰天不语,神色自若。

    秦川忍不住道:“唐大哥,他已被沐前辈所制,你尽可盘问,何必再侮辱于他?”

    唐剑哼了一声,挥掌向紫脸老者脸上扇去,蓦地眼前人影掠过,格开了他手臂,却是“赤发医魔”胡一图。

    只见他哈哈一笑,道:“原来你真的是唐一白的儿子,适才我说暂不给你计较,也便缘于此故。令尊好歹也算是个人物,怎么到你这一代却如此不济,哈哈!”唐剑脸色铁青,道:“你待怎地?”

    胡一图冷笑道:“唐大少爷,这位兄台乃黄蜂帮的总舵堂主,职位仅次于二蜂的第三号人物,江湖上人称‘紫面蜂’沈春的便是!说起来即便令尊在世之时,也未必敢小觑了他!”

    此言一出,唐剑登时勃然变色,说不出话来。

    沐长风笑道:“原来是沈兄到了,适才情势紧迫,沐某出手重了,多有冒犯,请沈兄恕罪则个!”

    那老者确是“紫面蜂”沈春,他转头望了沐长风一眼,道:“我今日率堂中三十八位弟兄来此,只我一人没死,江湖规矩,我是断不能活了。姓沐的,你是个人物,今日折在你手里沈某死而无怨!”目光转向胡一图,道:“你与本帮虽素有仇隙,但却是以阻止‘二蜂’他们作恶为目的,我不怪你!其实我此次率众前来,意在除魔,并非跟你过不去!”

    胡一图点了点头,喟然道:“我信你的话。这左近一带的百姓都怕黄蜂帮那些人,苦其久矣!唯独我胡一图不惧二蜂,他二蜂也不敢到这杏林谷放肆!黄蜂帮里乱七八糟,只有你沈春是条汉子,可惜为二蜂所不容,做不了贵帮之主!”

    沈春一声长叹,道:“在下自幼追随叶老帮主,原指望黄蜂帮蒸蒸日上,为川陕一带的百姓做些好事,造福苍生。不料自二十年前叶帮主死于魔教妖人之手,仇天蜂做了帮主后,胡作非为,排除异己,导致本帮沦为邪门歪道。”

    胡一图咄咄称奇,道:“然则据沈兄之意,胡某这陋舍之前,究竟孰正孰邪,你所除的‘魔’所指为何?”沈春戟指沐长风、东方权等人,冷笑道:“这些人非魔道妖人而何,连本帮自甘堕落的‘二蜂’帮主也入了魔道啦!在下本拟杀光这些魔子魔孙……才不惜来你这杏林谷,只可惜群魔势大,天不助我!”他突然双眼发直,瞪视着秦川,森然道:“恕老夫眼拙,魔教之中,何时多了阁下这样的少年高手?”

    秦川一惊,道:“你,你说甚么?”

    沈春冷冷的道:“老夫自知命不久矣,你这小子何必还要隐瞒?你既甘心从魔,何不让在下死个明白,你到底是甚么人?”

    秦川听他竟误会自己是魔教中人,又惊又怒,反唇相稽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树林,以飞石杀死两个手无寸铁的车夫,又想伤害我和沐姑娘,如此草菅人命,简直毒如蛇蝎,怎地还冤枉我是魔教中人?晚辈秦川,家父乃中原大风堡堡主,我是他老人家的第四子,晚辈虽然不肖,却不敢投靠魔教!”

    沈春神色大变,双眼翻白,道:“不可能,我不信……他,他不会骗我的……”猛然倒在雪地之上,身子一阵痉挛,随即阒然无声。

    胡一图快步而前,俯身探了探他鼻息,过了片刻,叹道:“他死了!却不知他口中的‘他’又是谁?”向沐长风瞥了一眼,道:“阁下的‘书空指法’果然了得,胡某钦佩之至!”

    沐长风微笑不答,负手而立,纵目欣赏山野风景。东方权闻言神色骤变,道:“天下当真有‘书空指法’这门绝学,唉,贫道只道系先师当年杜撰出来的!”俯身检视了一番沈春尸体,缓缓站直身子,向沐长风道:“你究竟是甚么人?”

    沐长风仰天大笑,纵声吟道:“千古狂客沐长风,五湖四海尚飘篷。功名霸业皆尘土,浮云落日任萍踪!”迈步走了开去,狂歌当哭,摇头晃脑,但闻长啸之声远远在幽谷中回荡不息,直令飘雪顿止,山林变色,一时间众人无不心为之折,魂为之销!

    胡一图叹道:“早听说千古狂客亦癫亦狂,忽正忽邪,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今日一见,果真癫狂得厉害!”

    沐青兰怕父亲有失,忙追了上去。唐剑随即亦步亦趋的跟上。

    余飞则怔怔的呆立当地,望着东方权,脸上露出奇异的神情。

    东方权瞠目结舌,吁了口长气,道:“这人或许真的是个疯子!想不到今日我‘武林判官’东方权也会被人当作魔教中人,当真可笑亦复可叹!”

    他冷电般的目光忽地射向余飞,道:“你也是青城派的吧?”余飞被他瞧得心头发毛,周身大不自在,结结巴巴的道:“晚辈余飞,敢问道长法号?”东方权仰面大笑,嘎声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离开青城派之时,你只是个黄口小儿,想不到你现下已长这般大了!”笑声中却充满了苍凉之意。

    余飞神情惶恐,垂手道:“道长以前见过晚辈?”东方权哼了一声,道:“不错,你是竹空的侄子,竹空是我的师兄,当时你还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嘿,算来我已离开青城好多年了。”余飞心中一动,忙屈膝倒,大声道:“弟子余飞,拜见师叔!”东方权喟然长叹,道:“我曾发誓不再回青城,行走江湖也极少用青城派之名,你不必拜我。起来吧!”余飞道:“弟子不敢!”

    东方权缓缓道:“我今日见到青城后学,不胜感慨,我老了,对于掌门之位早看得淡了。你回去告诉竹空,我们师兄弟间的恩怨就此作罢。你去吧!”余飞磕头道:“弟子遵命!”起身离去。

    东方权望着林中雪地上一众死尸,神情一黯,忽觉意兴萧索,向胡一图拱手作别,飘然离去!

    杨敏取出一锭黄金,双手交与胡一图道:“胡神医,多谢你治好秦公子的腿脚。些许薄仪不成敬意,略表沐爷和妾身之心意罢了。敬请胡先生笑纳。却不知够是不够?”胡一图哈哈一笑,示意僮儿收了,道:“够了,够了!沐夫人,胡某还要养家糊口,便不跟贤伉俪客气了!”

    杨敏听他将自己唤作“沐夫人”,不禁杏脸羞红如火,却也不便解释,凝目向渐行渐远的沐长风背影望了望,暗暗叹了口气,向胡一图敛衽一礼,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

    胡一图躬身送客,道:“各位慢走,恕不远送!”向二僮儿吩咐道:“把这些尸首全部拖到那边先行埋了吧!若是黄蜂帮再有人来,让他们将尸首认回即可!嘿嘿,老子可没那么多闲钱给他们买棺材!”二僮儿道:“是,先生!”当即开始行动起来。

    但听三人对答,似乎如此处理死人早已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秦川来到那两个车夫尸首旁,伫立良久,怆然涕下,道:“你二人从成都一路行来,兢兢业业,想不到竟葬命于此!请受秦川一拜!”当下磕了三个头。其实他与两车夫殊无交情,只是见一路上两人驭马驾车,跑前跑后,突然身遭横祸,心下甚是难过,寻思:“这二人并非江湖人,只是沐前辈请了来驾车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终究被江湖人所屠戮!”

    转身又望着两僮儿正在搬运的数十具死尸,想起其中不少是自己盛怒之下所杀,虽说一时激于义愤,但未必人人该死,不禁惕然惊惧,望着自己的双手,突然跪倒雪地之上,不住的呕吐起来。

    易婉玉脸上爱怜横溢,轻叹一声,拉了拉他衣袖,道:“川哥哥,咱们走吧!”秦川轻轻挣脱了她手,拭干泪水,起身便行。

    唐剑余飞各自驾着一辆钿车,沐长风则和秦、易二人纵马前进,一行人冒着大雪出了杏林谷。

    行了半晌,天色渐暝,积雪渐厚。沐长风用马鞭指了指远处一座小镇,道:“此镇名叫‘十里铺’,我们今日便在此投宿吧!”

    易婉玉道:“一切但凭沐大爷安排。左近只有这个小镇,若是错过宿头我等便只有在冰天雪地里露宿一宿了。”

    沐长风向她望了望,笑道:“玉姑娘,你年纪轻轻,江湖经验却恁地丰富。想是受过高人指教?”易婉玉格的一笑,道:“多谢沐大爷谬赞。婉玉出道江湖不过三年,些许阅历,在沐大爷这样的老江湖面前实在不足一哂。”

    沐长风狂笑一声,双腿使力,一马当先,坐骑向小镇疾驰而去。

    秦川落在了最后,按辔徐行。易婉玉格的一笑,道:“川哥哥,没想到胡神医果真是神乎其技,天下之毒在他眼里实在算不了甚么!”秦川恍若未闻,提缰不语。

    易婉玉见车马渐远,低声道:“川哥哥,你生我的气啊?”秦川摇了摇头,道:“不是。”

    易婉玉侧头凝视着他,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怪我故意将你和沐姑娘留在一起,是也不是?”

    秦川哼了一声,道:“是便如何,不是又怎样?”

    易婉玉笑道:“反正你早晚会明白我的一片良苦用心的!”口中竟哼起了小曲儿来。

    秦川气忿忿的的道:“玉妹,你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去,便丝毫悲戚之心也无么?居然还有心唱曲儿!”

    易婉玉悠悠一叹,道:“川哥哥,在江湖之中莫说这几十条性命,便是成百上千,又算得了甚么?二十年前的正邪之争,魔教和三帮六派死伤又何止万千?前些年东瀛强盗在闽粤沿海等地肆虐,死伤又何止十万计?你我纵是哭死愁死,又济得甚事?”

    秦川摇头道:“你这些全是歪理。今儿这些黄蜂帮众,死在我手上的至少有十几人,我现下想想都很后怕。这些人的妻儿老小以后该怎么办?你说,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易婉玉一双点漆般的双眼凝视着秦川,一瞬不瞬,道:“川哥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只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且问你,适才你若出手迟些,你和沐姑娘的性命会怎样?这些人若杀了你二人,便会冲进院内,对我们这些妇孺会不会留情?若非有沐长风、东方权这等高手在场,只怕今日之事……”

    秦川想起杏林中暗器满天飞的情景,倘若杨敏、迎儿等诸女遇到,只怕尽皆难以幸免,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怔了一怔,道:“然则那沈春为何将我们都当成魔教中人?还口口声称‘除魔’来了?”

    易婉玉嫣然道:“川哥哥,我猜要么是他被人利用了,做了替死鬼;要么便是他自个邪门歪道,自然恶人先告状!”

    秦川想起沈春与胡一图等人的对答,叹道:“我便是不懂,怎么姓沈的倒似是个好人,我们便成了魔道了!”言下郁郁不乐。

    易婉玉见他一意钻牛角尖,忽然灵机一动,道:“川哥哥,你可知我适才为何舍下你而去胡一图院内?”秦川道:“想是为了弄清那段卜二人的死因吧。”

    易婉玉摇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我主要是想跟这位胡神医请教‘改头换面**’的要诀。不过想不到东方权要找的‘医道高人’便是他。说起来此人的确了不起,只检视了一下,便看出二人后脑发根‘玉枕穴’处中了‘蜂尾针’的毒啦。据说黄蜂帮的黄蜂刺之毒可列天下五绝之一,其中以二蜂独门的‘蜂尾针’尤为厉害!”

    秦川矍然一惊,道:“你的意思当日二蜂便在附近?”

    易婉玉点了点头,俏脸微微胀红,恨恨的道:“这二人是我杀父大仇,武功又高,手段又毒,哼,终有一日,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秦川听她语音虽然清越婉转,圆润娇软,但不知为何,忽地感到一股隐隐的寒意,不禁激伶伶打了个冷战。

    当晚众人在“十里铺”镇上投店住宿。

    自过汉中城后,沐青兰便陪众人一起用餐。秦川见她肩膀受伤处似已敷药,行动稍显迟滞,想起她日间舍身相救的情形,心中甚是不安。

    欲待致谢,却见余、唐二人形影不离沐青兰左右,一直不得其便,只索作罢。

    他回到客房,除下纱布,洗去腿脚上的药膏。换好衣裤,来到杨敏房前,轻轻扣门。杨敏开门看见是他,微觉意外,道:“秦公子,找我有何事,腿脚可好利索了?”秦川道:“多谢杨姐姐关心,已经痊愈了。”取出一锭黄金,道:“这是诊金,请杨姐收下!”

    杨敏一呆,随即微微一笑,道:“怎么,秦公子定要将账算得这般清楚?”秦川道:“不瞒杨姐,在下自幼追随父兄,家中规矩甚严,不敢逾越。不过沐前辈和杨姐的盛情,秦川自当铭记于心!”杨敏颔首道:“既如此,我便收下了,我会告诉沐大哥的!”

    秦川待她收了金子,这才作别。

    正欲返回去寻易婉玉闲聊,忽听外面一阵人声喧嚷,似在争执。他心下好奇,沿着甬道走出看时,灯光下却见店门口堵了四个黑衣人,正在叫骂。一个粗声粗气的人叫道:“你奶奶个熊,掌柜的,别人银子是钱,老子哥几个的便是废铜烂铁不成!今天定要四间上房,一间都不能少!”另一声音较细之人道:“不错,老子几个冒雪赶了一天的道儿,就要寻个干净所在歇息,你们快快想办法!”

    店掌柜不住的作揖道:“几位爷担待则个!确实没有上房了,便是普通客房,也只剩下三间了,只怕爷几个里面还要委曲二位挤挤才行!”

    那粗声大气的却是个黑袍独眼的大汉,一把抓起掌柜的衣襟,将他提在半空,狞笑道:“适才那小二的下场你也瞧见啦,爷几个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角儿,掌柜的,你是不是活腻了!”

    秦川这才留意店门口外雪地上躺着一个店伙,更见一众客人早已悄悄溜之大吉,两个店小二颤颤兢兢的缩在掌柜身后,向那大汉四人求请,只说店已住满,确无多余客房。

    只见那独眼大汉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掌柜的,我兄弟四人中多出的那一个便陪你家老婆和女儿睡了,你看如何?”

    店掌柜又惊又怕,浑身簌簌发抖,哪里还敢答话?

    那另外三人也是通体黑衣,各揣兵器,便欲生事。忽听一声冷笑,自二楼上响起,一人淡淡的道:“原来是‘飞虎寨’的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却在这里撒野,还不给我住手!”

    那四人闻言一惊,抬头向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一个容止都雅的少年公子,缓步从楼道上踱了下来。

    秦川立时眼前一亮,只见那少年公子年纪比自己稍长,穿着一身锦袍貂裘,生得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腰间插着一根碧油油的玉箫,烛火雪光辉映之下,顾盼生采,益发显得丰神俊朗,雍容潇洒。

    那独眼大汉当即掷下店掌柜,揎拳道:“臭小子,你是哪路毛贼,敢管大爷的闲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

    那公子微微一笑,来到大汉身前,道:“足下是‘独眼太岁’丁作威丁三当家的吧,贵寨的南寨主怎么没来?”

    那独眼大汉确是丁作威,他见那公子一下子说中自己身份,微微一惊,斜眼相睨,问道:“你是甚么人,报上名号来!”语气中却客气了几分。

    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好说,在下江南上官信。丁作威,外面大风大雪的,我便不撵逐你们滚蛋了,大家还是在此挤一挤吧!”言下竟颇不客气。

    丁作威愀然变色,颤声道:“你,你当真是那位号称江南第一公子的‘玉箫公子’上官信?”

    上官信淡然道:“不错,正是在下。丁三当家的还有何话说?”

    丁作威头一缩,脸色阴晴不定,喃喃的道:“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转向另外三人道:“罢了,罢了,这回便给上官公子面子,咱们走吧!”向上官信双拳一抱,头也不回的转身便走。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呆了半晌,这才悻悻的去了。

    店掌柜连声向上官信道谢。上官信拣了靠窗的桌子坐了,问道:“掌柜的,这‘十里铺’可是通往中原方向的必经之处?”店掌柜道:“是,是。敢问公子爷是西去,还是东归?”上官信笑道:“我是自江南万里迢迢的来寻访佳人的,无由得见,听说她去了蜀地,我自然也要西去,岂能东归?烦劳掌柜的烫一壶好酒,来几个精致小菜,我要一边饮酒,一边赏雪!”店掌柜忙吩咐小二送上酒菜,又招呼两人将门口被打晕的店伙抬了进去。

    秦川曾听婉玉说起上官信之名,凝目瞧去,果见此人丰神如玉,神情轩昂,神色略嫌孤傲,气度绝不让沐长风、胡一图等人,又喜他适才仗义执言,便欲上前结纳,正不知如何措辞,忽见门口三人缓步走来,却是两名锦衣少年簇拥着一袅袅婷婷的美貌少女,正是余、唐二人陪着沐青兰自外归来。

    上官信凭窗而坐,正自对雪独酌,忽地瞥见沐青兰,登时眼前一亮,斜目睨去,只见这少女白衣飘飘,身形苗条,一张脸秀丽绝俗,冰肌玉骨,宛如梨花飘雪,朝霞映日,端的是仙子下凡,不可逼视。

    只是她神色冷淡,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思,悄立门口,风雪拂体,烛光掩映之下,犹似身在烟中雾里,一望之下,越发显得冷若冰雪,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上官信只瞧得心头一震,持杯之手不禁微微晃动,酒水立时洒在衣襟上,脱口叹道:“‘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想不到在这穷僻小镇居然也能见到如此的绝色美人儿,当真妙哉,妙哉!”沐青兰听她语气轻佻,俏脸微微一沉,双睫微垂,将头转了开去。

    唐剑向上官信喝道:“哪里来的浑小子,胆敢对沐姑娘不敬!还不快跟沐姑娘赔礼!”余飞冷笑道:“你这厮莫以为能吓退几个毛贼,便可自逞英雄啦!”原来他三人自外归来,适见丁作威四人被上官信喝退,仓皇而去,险些撞个满怀。

    上官信哈哈一笑,目光盯着沐青兰,摇头晃脑的道:“‘客从江南来,来时月上弦。悠悠行旅中,三见清光圆。’在下离家已有三月,所见男男女女何止千百,丑的俊的,不可胜数也。唯独这位小姐丽质天生,莫说在这穷乡僻壤,纵使在江南之地,也实在少见,实在少见!在下只是夸小姐美貌而已,并无不敬之意,两位何故大惊小怪,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唐剑勃然大怒,大踏步上前,猛地左手探出,抓住上官信胸前衣襟,喝道:“瞎了眼的东西,我看你是作死!”抡起右拳,呼的一声,狠命往他面门打去。

    秦川在门内大声叫道:“手下留情!”叫声甫落,只听蓬的一声大响,烛火雪光之中一条人影“啊”的一声,飞出门外,直跌在雪地之上。

    但令店内众人大出意料的是,飞跌出去的并非“玉箫公子”上官信,却是“追魂剑”唐剑!

十五、飞虎三威

    十五、飞虎三威

    余飞大惊失色,稍一迟疑,飞步向前奔去,扶起了唐剑。只见他脸色苍白,额角上肿了老大一块,万万没有料到,他竟是以一个狗吃屎的狼狈姿势摔跌在院外雪地之上。

    唐剑恼羞成怒,猛地推开余飞,拔剑在手,大叫一声:“看剑!”腾身跃起,抢入店内,当胸一剑刺出,一招“地府追魂”,剑尖直指上官信左胸“乳根穴”。

    秦川领教过这套“追魂剑法”的厉害,生怕上官信吃亏,不自禁的踏上几步,意在设法援手。却见上官信一声冷笑,身子凝立不动,待得剑尖及身,突然间手中多了一根绿玉箫,微微一晃,“铛”的一声,将剑尖弹了开去。

    唐剑舞动长剑,剑走偏锋,一路“追魂剑法”施展开来,连绵不断,一剑快似一剑,“追魂夺魄”、“无常索命”、“魂飞魄散”等诸般看家本领再度建功,一时逼得上官信不得不飘身闪避,挥动绿玉箫挡格招架,竟尔守多攻少。

    众人但见大厅中剑气纵横,人影翻飞,乒乒乓乓的好一场恶斗,声势甚是惊人。胆小客人早已溜走,只余下秦川和沐青兰、余飞、店掌柜等在一旁观斗。

    秦川细观这套“追魂剑法”,想起那夜被唐剑逼得苦苦招架的狼狈情状,不免对沐长风、东方权、那魔教老者等人的剑法暗暗比对,心中于运剑之道深有所悟。原来他师父自负武功天下无敌,从不屑使用兵器,是以在拳脚功夫、内力轻功方面对他详加指点,兵器上却极少传授,每每语焉不详,浅尝辄止。因此秦川拳脚功夫固然不弱,兵器上的造诣却平平无奇。

    正自揣摩剑法形意精华之际,突觉右掌一暖,已被一只柔腻温软的小手握住,转头瞧时,却是一个獐头鼠目、下颏生着一丛山羊胡子的瘦小老者靠在自己身边。秦川一惊,待要使劲挣脱,忽听“他”口中娇柔宛转的少女声音悄声道:“川哥哥,是我!”却是易婉玉的嗓音。

    秦川又好笑,又好奇,低声道:“你搞什么名堂?”易婉玉笑道:“你等一会便知道了!”将嘴巴凑在他耳畔道:“今日我大拍那胡一图马屁,向其请教‘改头换面**’,他搁不住我的软磨功夫,便教了我这招,你且瞧瞧像不像?”其实是她天资聪颖,若是旁人,胡一图纵使肯教,却也未必能在极短时刻内学得如此有模有样。

    秦川心想:“想不到江湖上的易容术这般神妙,明明一个大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小老头。”此刻不便细问,便将她柔腻软滑的纤手紧紧握住,用力捏了捏,自是取笑她顽皮胡闹了。

    便在此际,上官信忽地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转了个圈子,叫道:“撒手!”绿光闪处,挺箫横扫,直逼唐剑双目。唐剑大惊,疾展长剑上撩,却被上官信一招“镜花水月”戳中右腕。唐剑剧痛之下,向后急跃,惊觉手中长剑已被他挟手夺去。

    上官信身形一晃,轻飘飘的落在沐青兰身边,倒转剑柄,微微一笑,道:“姑娘,请将此剑还给令友!”沐青兰花容失色,秀眉微蹙,一迟疑间,默默接过长剑,一对妙目不自禁地向余飞脸上望去。

    余飞拔剑出鞘,踏上两步,冷笑道:“朋友好手段,在下青城派余飞,斗胆向足下讨教几招!”随手挽了个剑花,斜引剑诀,道:“请赐招罢!”

    上官信看了他的剑势,微微一惊,随即淡淡一笑,向沐青兰道:“请恕在下冒昧,这位姑娘容貌美丽,姿容绝世,乃是天仙化身,让这两位兄台充作护花使者,自然使得!只不过这个唐门的败家子未免华而不实,倒是这位青城派的余兄,确有名家风范,也不算辱没佳人!”

    他哈哈一笑,忽地横箫当胸,叫道:“还不出招!”余飞猱身抢上,挺剑疾攻,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顷刻间连刺七剑,招招不离要害之处。上官信回箫相迎,见招拆招,半守半攻,出手甚是谨慎。

    沐青兰秀眉微蹙,烛光之下蓦地瞥见秦川,一张俏脸上登时露出欢喜之色,轻呼道:“秦大哥,是你么?”秦川携着易婉玉的手,迈步来到厅中灯光照耀处,道:“沐姑娘,是我。唐兄可曾受伤么?”

    唐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愤交集,轻轻哼了一声,扭头奔了进去。

    秦川一怔,暗叫:“我当真不会说话,这下子可把唐兄得罪了。”自悔失言,一瞥眼间,却见余飞和上官信转瞬间已拆了二十余招。

    余飞的青城剑法以奇诡绵密见长,较之唐门追魂剑法的凶险幽深,实亦不遑多让。上官信仍是以不变应万变,端凝谨守,并不还击。

    只见两人皆是以轻功见长,身形飘忽,剑来箫往,将偌大的客栈大堂当作了演武厅,斗得好生激烈。妙的是二人虽在酒桌木椅之间纵跃起伏,闪转腾挪,却未碰倒一张桌椅,击碎一个碗碟。

    顷刻间厅中两人翻翻滚滚又拆了四十余招,众人只瞧得目不暇接,心惊肉跳。

    沐青兰暗暗一叹,忽向秦川道:“秦大哥,怎么只你一人在此,婉玉姑娘呢?”秦川支吾道:“玉妹,那个……她有事出去了,我,我也不知道!”他不擅说谎,一时说得吞吞吐吐,含混不清。

    便在这时,忽听“嗤”的一声,上官信一声痛哼,竟是左臂上挨了一剑。却是他斗到分际,听到沐秦二人对答内容,所说似是自己苦苦寻觅之人,不由得心头大震,一个疏神,被余飞寻瑕抵隙。他急怒之下,纵身跃起,右足横出,一个“窝心脚”正中余飞胸口“膻中穴”,把他踢得飞出丈余,却将一张满是酒菜的桌子撞得稀烂,汤汁四溢。只见余飞翻滚在地,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上官信不顾自己左臂剑伤,一个箭步冲上,抢到秦川身前,叫道:“你们说的婉玉姑娘,也就是你口中的‘玉妹’是不是江湖人称‘玉美人’的婉玉姑娘!她在哪里?快说!”

    秦川在烛光下见他一改先前恂恂儒雅之态,额头青筋坟起,呼吸粗重,显见十分着意“玉美人”,不禁心中一动,转过头去,向身旁的“山羊胡子”瞧了瞧,却见“他”已退在暗处,向自己缓缓摇了摇手,示意不要说出真相来。秦川心下诧异,问道:“不知兄台寻找‘玉美人’有何事,也不知我的玉妹是不是兄台要找之人?”

    上官信一声冷笑,道:“我适才听得清楚,这位姑娘说婉玉姑娘,你却称之为‘玉妹’。普天之下,除了‘玉美人’婉玉姑娘外,还有哪个女人有资格叫做‘婉玉’?快说,她现在何处,你、你快带我去见她!”

    秦川摇头道:“我不能答应你!”

    上官信剑眉微轩,倏地右掌一翻,疾往秦川肩头抓去,竟是“小擒拿手”中的“牵丝扳藤”手法,直取“肩井穴”。秦川见他出手狠辣,身子微弓,一个“霸王卸甲”身法,侧身移开。

    上官信见他轻描淡写的避开自己这套极高明的攻势,不禁心中一凛,欺身而前,右手变抓为掌,斜斩向他项颈,却是一招“疏影横斜”,比之那“小擒拿手法”更加巧妙难避。

    秦川陡遇劲敌,精神一振,还以一招“拈花见佛”,横臂格开来掌,反手拂向上官信眉心。这一招连消带打,却是“万佛掌”中的精要招数。

    上官信斜身让开,脸现纳罕之色,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掌一错,和身扑上,身随掌走,同时拍向秦川胸口。秦川不避反进,双掌迎了上去。四掌相接,但听“蓬”的一声巨响,一股强烈的气浪登时迫得众人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客栈内立时一暗,却是二人罡气劲风所及,烛光灯火齐熄!

    黑暗中只听沐青兰惊叫道:“秦大哥,你没事吧!”声音颤抖,难掩关切之情。秦川心头一动:“沐姑娘对我竟这般在意!”扬声道:“我没事,多谢沐姑娘关心!店家,掌灯!”

    不一忽儿四壁烛光皆亮,只见二人仍然对峙而立,脸上皆露出钦佩之色。不同的是秦川神色自如,上官信紧紧咬着下唇,嘴角边似乎隐现血迹。

    一个山羊胡子的小老头不知何时来到秦川身旁,向上官信冷笑一声,粗声粗气的道:“素闻绿玉山庄乃江南武林第一庄,玉箫公子上官信更是江湖俊彦,惊才绝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上官信向秦川望了望,淡然道:“好内力,佩服!”缓缓转过脸去,细细打量着这山羊胡子的小老头,问道:“你是甚么人,此事与你何干,我劝你别耽误我们动手,速速走开!”

    那小老头仰面大笑,道:“你跟他较量,无非想知道玉美人的下落,实不相瞒,他确实不知,当今世上,恐怕只有小老儿一人才能告诉你了。哈哈!”

    上官信半信半疑,乜斜着双眼,沉声道:“此话当真,我凭甚么信你?”

    那小老头双手一摊,道:“信不信由你,若想即刻见到玉美人,便跟我来!”突然身形一闪,跃出店外。

    上官信急欲见到“玉美人”,无暇分辨他话的真假,又见他轻功极高,不禁一惊,立时一个箭步,疾起直追!

    秦川呆了一呆,扶起躺倒在地上的余飞,运指如飞,解开他的穴道,交给沐青兰道:“照顾好余大哥!”当即纵身跃起,追了出去。

    他一口气追出镇外几十里,但见夜雪之中两道人影宛若游龙一般窜高伏低,越过一片树林,越行越陡,径往一处山头而去。

    再奔出约莫七八里路,在荒山密林间兜兜转转,高高低低,蓦地里峰回路转,只见前面赫然有座奇险的山岗,山门前矗立着一杆大旗,迎着雪花飘荡着,朔风中猎猎作响。

    秦川目力甚好,遥遥望见那旗上绘着“飞虎寨”三字,不由得矍然一惊,想起适才那“独眼太岁”丁作威四人,寻思:“玉妹把上官信引来飞虎寨做甚么?”

    只听前方呼喝打斗之声响起。却是守寨喽罗望见一前一后两人上山来,查问口令。易婉玉和上官信自然不知,索性动起手来。山寨忽被高手进攻,一众喽罗立时挥动兵器,发射箭矢,却仍阻不了二人上山。

    只听易婉玉压低了嗓子,粗声粗气的道:“上官公子,你若想救出被抓的玉美人,便须攻破飞虎寨,玉美人前些日子被寨中的‘摩云金翅’南鹏威联手黄蜂帮的仇地蜂掳到此间。能否救出来,便瞧阁下的手段了!”

    上官信哼了一声,飘身抢入人丛,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霎时间已将飞虎寨众人打倒一片。群盗见他赤手空拳已如此神勇,无不骇然,纷纷辟易。

    上官信又飘身掠回,向易婉玉道:“你究竟是甚么人,怎会知道这些?”

    易婉玉摸着山羊胡子,淡然道:“老夫是个江湖艺人,适逢其会,听说黄蜂帮二位仇帮主正在南寨主这里做客,抑且帮南寨主寻个押寨夫人,便在汉中城外抢了一个姑娘,好象叫什么婉玉的,也不知是也不是,你若不信,却也由得你?”

    上官信哼了一声,道:“我便暂且信你,若是玉姑娘不在此寨中,回头再找你算账!”

    正待冲过吊桥,陡听得三声炮响,锣鼓齐鸣,寨门大开,数十个火把照耀之下,奔出三匹坐骑来。

    秦川闪身而前,已来到易婉玉身边。易婉玉按住他手臂,道:“先别急,咱们且瞧瞧热闹吧!”悄悄地将他推在一旁的大树之后。

    上官信见三骑奔到自己面前数丈处陡地停住,左侧马上之人戟指向他,厉声道:“上官信,在十里铺时我姓丁的已给了你面子,你为何定要跟本寨过不去?”却便是那“独眼太岁”丁作威。

    上官信哼了一声,向中间那人一抱拳,说道:“南寨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下今日并非故意跟贵寨为难,只要你们放了日前所抓的女子,贵寨今夜便是把十里铺的人杀得一个不留,在下也决不多说一句话!”

    当中那人却是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哈哈一笑,大声道:“江湖传言道:‘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今日得见玉箫公子,我南鹏威虽未望风而逃,却也惶恐得紧!老子寨中确有几个风骚的美貌娘儿们,却不知你指的哪一个,不过人家既然从了我等,便是我兄弟的人了,岂能轻易送给阁下?”

    上官信淡淡的道:“‘神剑玉箫’之语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而已。今日贵寨丁三寨主带着几个兄弟在十里铺踩点,打探客人虚实,确是在下从中作梗。不过,若是南寨主执意留下那女子,莫怪在下得罪,只怕你飞虎寨从此会在绿林中消失!”

    南鹏威哼了一声,转头向丁作威道:“老三,既然上官公子非要跟咱们过不去,依照江湖规矩,手底下见真章,你不必再有所顾忌,去吧!”丁作威早已按捺不住,挥动长戟,拍马而前,冷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今日在十里铺之时老子便想向阁下讨教了!上官公子,你想灭山寨、抢女人,须先胜过我姓丁的再说!”铁戟拖在雪地上,行至近前,陡然扬起,指向上官信额头。

    上官信迎风而立,绿玉箫斜斜指向半空,火把照耀下便似飘然欲飞一般,淡淡的道:“为了玉美人,在下今日便是荡平飞虎寨,也绝不后悔!‘飞虎三威’,你们还是一齐上吧!”

    此话一出,飞虎寨盗伙登时尽皆动容。丁作威狂笑声中,叫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子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我一个便够了,看家伙!”银白铁戟迎着漫天雪花,呼的一声,当头一招“乌云盖顶”朝上官信迅猛砸去。只因恼他出言无状,下手绝不留情。

    上官信身形一斜,轻轻跃开。丁作威拍马冲上,铁戟舞动开来,横挑斜劈,倒卷反撩,铁戟便似银龙出洞,险招迭出,直欲置上官信于死地。

    秦川看到这里,忽然耳畔一热,却是那“小老头”易婉玉格格娇笑:“川哥哥,这上官信素来眼高于顶,饶有智计,这回还不是任我摆布!”秦川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此人从江南千里迢迢来寻你,你不仅不见他,还如此作弄他?”这个问题他已想了许久,这才有暇问出。

    原来他在客栈中见上官信问及婉玉,蓦地想起以前婉玉每每提起此人之时,神色间颇不自然,此刻想来,二人之间多半曾有牵连。

    易婉玉捏了捏他手,笑吟吟的道:“怎么了,不信我了,吃醋啊?”秦川一怔,雪光下见她睁大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眼,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神情古怪,便摇了摇头,说道:“两情相悦,贵乎自然。你待我这么好,我自然信你,倘若你我之间心有嫌隙,那做人还有什么味道?”

    易婉玉见他目光清澈,坦荡无邪,不由得胸口一热,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紧紧握住他手,低声道:“川哥哥,这个上官信在江南时与我有过数面之缘,但他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以为我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此人极是狂傲自负,为了能得到我,竟不惜以重金将那杭州的‘倚红院’强行买去,我不喜欢他,又不愿正面与绿箫山庄做对,便只有连夜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只是没想到此人如此死缠烂打,竟然追到了汉中来!”

    她说到这里,侧头向秦川温柔一笑,轻轻道:“川哥哥,你这般信任我,从不过问我的私事,足见你胸襟豁达,我若再有半点欺瞒,岂非有负君子?”

    秦川恍然大悟,心想此人竟为了青楼女子一掷千金,更不顾千山万水一路寻来,行事之奇,实所未闻。但是看他对婉玉之心,似乎是出自赤诚。

    火光之下,雪夜之中,但见上官信神情轩昂,英姿飒爽,又想起此人极有来头,论起人品家世,实是上上之选。那唐剑、余飞二人身世与此人或许相当,但论及风采气度,实有霄壤之别。如此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决计能令众多世间女子一见倾心,真不知婉玉为何会如此对他。

    正自想得出神,忽听众人一阵惊呼,只见上官信托地跃入半空,倒翻三个空心筋斗,扑击而下,一招“鹰击长空”抓住丁作威高举的戟头,右手挥处,绿箫已刺入丁作威右眼。丁作威一声惨叫,滚落马下,“独眼太岁”登时变成“无眼太岁”,双目尽眇!

    上官信轻举长戟,缓落马背,将绿箫插在腰际,向南鹏威扬声叫道:“我只要玉美人一个,不想大开杀戒,南寨主何必定要牺牲合寨之众?”

    南鹏威脸色阴沉,待喽罗们抢回丁作威,向身旁的虬髯汉子低声道:“此人只用了一十六招便击败老三,‘江南绿箫’果然名下无虚。二弟,看样子只有你我兄弟联手一拼,也顾不得这许多江湖规矩了!”

    那虬髯汉子眼见丁作威惨败,早红了眼,晃动双锤,只待南鹏威发令,此时听他这般说,叫道:“哥哥且住,杀鸡焉用牛刀,我一人来为三弟报仇,谅也足够!”纵马而前,人未至,双锤已铺天盖地往上官信身上招呼过去。

    上官信挥戟相迎,只听“当”的一声暴响,火星四射,戟身立时折为两截。上官信心头暗惊:“这厮好强的膂力!”眼见铜锤劈面又至,来势汹汹,当即身子后仰,一个“铁板桥”身法贴在马背上,只听“呼”的一声,铜锤掠面而过。这一锤甫落空,另一锤斜刺里又卷了过来!

    上官信身子一偏,拨转马头,一式“镫里藏身”,避开这一锤,只听“蓬”的一声,那马背上却挨了一记,一声悲嘶,血溅当场,跌倒在雪地上。上官信就势一滚,凌空跃起,半段铁戟反手掷出,径刺虬髯汉子小腹。那虬髯汉子双锤挥动,将断戟砸落在地,同时身子离开马鞍,腾身跃起,施展轻功向上官信追击。

    这一场拼斗兔起鹘落,变化迅捷之极,只瞧得众人惊心动魄,挢舌不下。

    秦川忍不住问道:“那使锤的是谁,锤法这般厉害!”

    易婉玉沉吟道:“此人是‘飞虎三威’中的‘铜锤将’董正威,据说他使的乃唐太宗李世民之弟元霸的锤法,也不知真的假的。这套锤法上阵杀敌固然无往不利,倘若碰到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只怕未必济事!这三人名字中都带有一个‘威’字,曾经做过不少打家劫舍的勾当,啸聚山林多年,只因所劫杀者多为贪官污吏,奸商恶霸,于寻常百姓,倒也秋毫无犯。故而我听义父说过,这三人其实也不算大奸大恶,只是一般的绿林豪杰罢了!”

    这时南鹏威恐董正威有失,右掌在马背上一按,横跃半空,挥动双钩,夹击上官信。上官信但觉双钩纵横飞舞,轻灵迅捷,变幻莫测,不禁心头一凛,寻思:“在江南便听说过这厮的‘摩云钩法’之名,今日看来,犹在那董正威之上,果然名不虚传!”

    当下取出玉箫,以一敌二,却是愈战愈勇。

    朔风猎猎,飞雪簌簌,火光之下,三条人影闪展腾挪,翻翻滚滚,端的一场雪夜恶战!

    秦川望着三人拼命相斗,皱眉不语,忽地心念一动,向易婉玉道:“玉妹,你为何将上官信引来这里,岂非……”易婉玉叹道:“川哥哥,你以为我想这样啊。来之前我得到一个消息,‘汉中双蜂’前几日突然吞并了飞虎寨,这‘三威’好像已沦为双蜂的手下。我只想看个究竟而已!”

    秦川怔了怔,只听易婉玉续道:“今日之事你也见到了,丁作威居然莫名其妙的大闹客栈,哪里像甚么‘踩点’啊,分明是想试探一下客栈有无难惹的江湖朋友?怎么看都不像‘飞虎三威’平素风格,大违常情,自然启人疑窦,我本想弄个明白,偏偏让那上官信搅了局!”

    秦川仍是一脸狐疑,道:“你只凭人家做事违背常情这一点便想到这么多,真是老辣。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多了?再说,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啊?”

    易婉玉面有得色,在他耳畔低声道:“今晨你还未醒时本帮的哨探悄悄来告诉我三个消息。第一个是黄蜂帮的二蜂自成都归来后性情大变,下令全帮即日休整,不得擅自行动;第二个是三当家沈春彻底与二蜂翻脸,带一众人马反出了黄蜂帮;第三个消息便是适才给你说过的,双蜂已暗中控制了‘飞虎寨’!”

    秦川只听得暗暗心惊不已,喟然长叹道:“这些江湖之事诡谲多变,我听得头都大了,亏你能如此游刃有余。想不到上官信一来,便已被你利用而不自知,你这小小脑袋里都在盘算甚么啊!”

    易婉玉轻笑道:“川哥哥,其实我今儿本想待你腿脚痊愈后,再行设法查清楚‘飞虎寨’之事。偏偏这时候这位自命不凡的玉箫公子来了,他武功这么好,又自命不凡,那便先让他打头阵了!”

    秦川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不觉一动:“她这般做法,似乎忒也过份,只怕上官信知道后不会善罢甘休。”摇了摇头,道:“依你所说那丁作威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现下双眼都瞎了,岂非……”

    易婉玉知道他怪自己不择手段,叹道:“上官信下手太也狠辣,川哥哥,我也想不到会这样的。但目前情势,只有打败了‘飞虎三威’,藏匿在后的仇氏双蜂才会出来啊!”秦川这才恍然,点头道:“原来你是为了报仇才这般做!”

    易婉玉伸开纤纤玉手,任凭飞雪敲击掌心,悠悠的道:“川哥哥,我恨不得立时杀了仇氏兄弟,替父报仇。但我是女儿身,未必能斗过他们,眼见他们吞并了飞虎寨后势力更大,我正束手无策,碰巧这位自命英雄、本领了得的绿箫公子这时候到了。川哥哥,我跟你说过,我不愿让百戏帮的兄弟和你介入此事,因为你们都是我至亲之人。所以只有出此下策了!”

    秦川心道:“仇氏兄弟罪大恶极,莫说玉妹、卓玛二人,便是侠义道如沐前辈、东方权等人,皆有意诛此二贼。玉妹复仇心切,但那上官信绝非寻常之辈,只怕他一旦知道被她利用,必生波折!再说此事我又怎能袖手不顾?”

    正沉吟间,忽然眼前一亮,却见火把光芒之下,上官信身似柳絮,凌空双腿连环横扫,踢飞一只大锤,那锤“铛”的一声,撞在山寨铁门之上,火星四溅。随即另一只锤疾往另一方向飞出,“呜呜”声中,翻滚而落,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子,远远地坠向山崖之下。

    众人见他一个看似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双脚之力竟如此刚猛霸道,无不耸然动容!

    上官信一招“鹏搏九霄”,半空中左手疾探,已抓住董正威胸口“膻中穴”,同时右足横扫,正中南鹏威双腿“委中穴”,将他踹翻在地,冷笑道:“得罪了!”提起董正威身子,高举过顶,纵身向人群冲去。

    飞虎寨群盗挥动兵器鼓噪,弓箭暗器纷纷对准上官信,但眼睁睁的望着他举着董正威身子,有道是“投鼠忌器”,怕误伤了头领,只好不住倒退闪避。

    上官信哈哈一笑,猛地将董正威身子往群盗抛去,群盗惊叫声中,登时乱作一团。混乱中上官信飞身而起,跃上寨墙,再一个起落,已然闪入寨内。

    易婉玉拉着秦川手道:“追上去!”

    二人踏雪疾行,不待群盗反应过来,凌空连翻两个筋斗,已轻飘飘地落入寨墙之后。

    那飞虎寨雄踞山顶较宽阔处,多半为巨石堆砌的房屋,此刻皆已覆了层厚厚的积雪。雪夜之中上官信飞身翻过三道寨门,抢入寨内,当真视雄关险隘如履平地。但见他身形东一飘,西一荡,甫出这一厅,又进那一室,竟是挨门逐户的搜寻。但凡有人拦阻,立时挥箫击毙!

    上官信接连出入数进房屋,遍寻未果,只听得飞虎寨中呐喊声大作,却是南鹏威、董正威二人解了穴后率众杀回,分从前后左右进行兜截。

    上官信正没理会处,忽地将心一横,回身抢入群盗丛中,左穿右插,绿箫挥舞起来,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群盗哗然惊呼声中,兵器已尽数折断。群盗纷纷闪退之际,上官信已涌身抢至董正威身前,喝道:“适才不曾杀你,你不思逃命,还敢来送死!莫非真想逼我大开杀戒!”董正威不答,挥动一柄鬼头刀,刷的一声,往他右肩斜劈过去。

    上官信冷笑一声,挥箫迎上刀锋,铛的一声大响,竟将刀身震开。不容董正威变招,一个中宫直进,玉箫递出,疾戳向他咽喉。

    便在此际,南鹏威凌空扑击,和身一招“银河暗渡”,双钩同时一劈一刺,攻向上官信后腰“命门”、“肾俞”两处大穴,单单这双钩,便迫得上官信不得不回身招架,撤回对董正威的攻势。

    二人这一搭上手,以快打快,顷刻间又拆了二三十招。董正威大喝声中,舞刀加入战团。

    便在这时,飞虎寨群盗又蜂拥而上,已将上官信团团围住,明枪暗箭络绎不绝,再加上南董二人的联手夹攻,混乱之中上官信一时竟也陷入重围之中,似已脱身不得。

    秦、易二人几个起落,窜到寨后最高处悬崖之上。回头望去,居高临下,鸟瞰寨中厮杀情势,竟是一览无遗。秦川问道:“咱们来此做甚?”

    易婉玉道:“从地势上看,这里应是飞虎寨最为紧要所在,若是双蜂果真在此,定会现身,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飞天遁地’的!”

    秦川望了望寨中的战况,只见上官信愈战愈勇,蓦地一声长啸,身形飘忽,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长箫指处,立时便有一人死于非命。饶是他陷入困境,亦丝毫未显狼狈。

    倒是那一众飞虎寨群盗,虽则骁勇剽悍,但遇到上官信这等顶尖儿高手,除了南、董等寥寥几名功夫不弱的盗魁外,却是连敌人的半片衣角也沾不到。

    秦川心下不觉骇然,暗道:“自来除官兵征剿外,这般啸聚山林的强盗便是杀人越货,横行霸道。今日在上官信手中,倒似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这位上官公子怎生这般了得?”但见群盗死伤无数,他心中亦自恻然,皱眉道:“玉妹,这些人虽是强盗,但这般死法,实在也……”

    易婉玉眼见战况惨烈,知秦川心中不忍,游目四望,突然瞥见一座大屋前不知何时站着一群黄衣人,雪夜中觑得分明,正是黄蜂帮的服饰打扮,连忙扯了扯秦川衣袖。

    秦川也已望见黄蜂帮众人,道:“咱们去吧!”易婉玉道:“川哥哥,我不想让你插手此事,你……”秦川摇头道:“玉妹,我并非只是为你和卓玛,我是为川陕百姓和易大侠报仇,你别阻拦我!”双肩一振,飘身窜向那栋大屋,一个“鹞子翻身”落在那一众黄衣人前,叫道:“仇氏双蜂何在,快给我滚出来!”

    那一众黄衣人吃了一惊,一个老者喝道:“好小子,又是你!弟兄们,给我杀!”众人一拥而上,围住了秦川,各种兵器纷纷招呼过去。

    秦川却已认出那老者便是成都武候祠内遇到的“钢筋铁骨”许直,只见他猱身扑近,呼的一声,狼牙棒当头砸来。秦川斜身攫过一人刺来的铁戟,将那人踹翻在地,趁势将铁戟架开狼牙棒,向许直道:“许长老,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伤害无辜,仇氏兄弟何在?”

    许直把狼牙棒舞得更加急了,口中喝道:“想找我们帮主,先打赢老夫再说!”

    秦川不愿多伤人命,身形一晃,在刀光剑影中穿来插去,铁戟一阵狂风暴雨的横扫,将黄蜂帮众击倒一片,却均是受伤甚轻。混乱中猛地瞥见许直伸手入怀,扬手打出一串暗器,嗤嗤连声疾响,却是数枚“黄蜂刺”向自己迎面射来。

    他连日来经易婉玉多番点拨,加之接连中“阿修罗迷烟”在先、“如意粉”于后,经验渐丰,此刻早已倍加留神,不待暗器临近,身形急跃,一个“飞燕掠波”跳出数丈开外。只听“啊哟”一声,几名黄蜂帮众躲闪不及,被黄蜂刺误伤倒地,当场毙命。

    心下暗呼侥幸,却见易婉玉扮成的小老头已飘然落他面前,低声道:“川哥哥,你怎地反应这么迟钝!看来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终是欠些火候!你虽躲开了暗算,那许直却早溜之大吉啦!”虽是嗔怪,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眼见情郎进步明显,心中之欢喜自是难以名状。

    秦川转身望时,果见黄蜂帮众人纷纷四散,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奔逃,便道:“你怎么不去阻拦啊?”

    易婉玉道:“我适才已抓了个黄蜂帮众问过,二蜂今日申时已离开山寨,去了中原。看样子杀二蜂的事要从长计议了。这儿是由许直做主,此人是个老狐狸,我们便是抓了他也问不出什么。以你的滥好人的性子,自然又不舍得杀了他,我便懒得理他了!”

    秦川叹道:“你啊,都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易婉玉脸一扬,得意的道:“怎么,怕了我啦!”秦川笑了笑,童心忽起,张开双臂作势欲扑上,易婉玉娇声尖叫一声,跳起身来,发足奔去。秦川快步追上,俯身抔起一把雪粉,往她身上洒去。

    易婉玉惊声而叫,奋起反击,抓了雪团掷还过去。秦川伸手接过,作势张牙舞爪来抓,易婉玉纤腰一扭,拔步便跑。

    秦川笑着来追。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嘻嘻哈哈的在数栋石屋间穿来绕去,追逐吵嚷,打打闹闹。

    正嬉闹间,易婉玉忽然顿步不前,将手中雪团丢掉,说道:“川哥哥,先别玩了,先去瞧瞧那位上官公子跟飞虎寨的人打得怎么样了!”

    秦川抛下雪团。二人刚转过一排石屋,但听得半空中一声清啸,人影闪动,面前已多了个俊雅不凡的青年公子,丰神俊朗,绿箫如玉,正是上官信。

    易婉玉一愕,随即弯下腰去,仍作男子粗声,问道:“上官公子,可曾寻到那位‘玉美人’?”

    上官信冷笑一声,缓缓道:“丁作威已死,南鹏威和董正威被我打成重伤,不知逃到哪去了!那些喽罗死的死,逃的逃,作鸟兽散!现下整个寨子人去室空,只有三威劫掠的几个‘押寨夫人’被我赶到那间大屋内。我已将山寨寻个遍,除了这几个有点姿色的女子,却哪里有甚么‘玉美人’,小老儿,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出言诳我至此?”

    易婉玉干咳了几声,双手一摊,问道:“上官公子,你可问清楚那些女子有没有名字中带个‘玉’字的?焉知此玉非彼玉乎?”

    上官信勃然大怒,挥动玉箫,指向易婉玉,喝道:“小老儿,你究竟是甚么人,胆敢作弄你家公子爷?”

    秦川知道上官信的厉害,见他似欲动手,当即身形一晃,张臂拦在婉玉身前,向上官信道:“上官公子,可能这中间有误会,请你不要动怒!”

    上官信冷冷的道:“阁下又是何人,还请报上名来?”秦川双拳一抱,朗声道:“不敢。在下徐州府‘大风堡’秦川,久闻上官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上官信登时愀然变色,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大风神剑’秦家的少主人,难怪有如此本领!我只听说过洋、海、江三位,原来老四却在汉中来着!”向易婉玉道:“你也是秦家的人?”

    易婉玉目光在秦川脸上转了转,微微一笑,却不作声。

    秦川接口道:“不错,她是我秦家的人!”他说的是绝色娇娃的“她”,上官信却听作是小老头的“他”,其间分别,不可不知。

    易婉玉听秦川坦承自己是“我秦家的人”,芳心窃喜,侧着身子挽着秦川手臂,亲昵之态毕现,却浑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小老头”模样。

    上官信低头沉思,却未留意,忽然双眉一挺,冷笑道:“很好,果然是‘侠义大风堡’的作派!”目光又向二人望了望,踌躇片刻,缓缓道:“看情形那玉美人的下落两位纵然知晓,也未必肯如实相告吧?”

    易婉玉也跟着嘿嘿两声冷笑,道:“不知公子爷寻那玉美人,究竟所为何事?”

    上官信一字字的道:“我一定要得到她!”

    秦、易二人相顾一眼,易婉玉眨眼道:“上官公子,天下女子多如恒河沙数,何必定要此一女子?”上官信哼了一声,一字字的道:“纵有弱水三千,我独取一瓢饮!”

    秦川忍不住道:“然则上官公子可知那玉,玉姑娘是否也有此意?”上官信怔了一怔,胸口一挺,傲然道:“能得到我上官信看中的女人,岂非天下最幸福之人,她怎会无此意?”

    易婉玉冷笑道:“既然如此,何以上官公子会孑然一身从江南间关万里而来?莫非你二人已经约好不成?”

    上官信又是一怔,微一迟疑,缓缓的道:“在下跟玉美人虽只见过三次面,却是相谈甚欢。我甚至为了不愿俗人打扰她,连她所在的整个青楼都重金购来,她怎会不喜欢?我想定是她另有要事,才不告而别的。我多方打听,才得到消息,说她多半去了蜀地。其实她却不知我的心意,只要她肯跟了我,以后纵是天大的事我也能帮她办妥,何必她一个娇弱女子千山万水受这风尘跋涉之苦!”

    秦川听这个高傲的贵介公子言语间对易婉玉一往情深,难以自拔,似乎为了她风霜不计,险阻不避,这番深情,犹在自己之上,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十六、不辞而别(一)

    十六、不辞而别

    易婉玉轻轻扯了扯秦川衣袖,粗着嗓子道:“四少爷,咱们走吧。明儿一早‘玉箫公子’荡平飞虎寨的义举便会轰传江湖了!”

    秦川纵目四望,果见飞虎寨内各处房舍火苗四窜,冒起滚滚浓烟,人声渐无,狼藉一片。其时朔风甚劲,卷着雪花儿,吹得火焰渐高渐亮,积雪一映,将山寨照得亮如白昼一般。心想:“好好一座绿林山寨,便这样灰飞烟灭了!”向上官信道:“上官公子,那些女子都是被三威所掳劫上山的,并非盗伙,请你放她们一条生路!”

    上官信双眉一挺,傲然道:“我本来想放她们的,听你这么说,我偏要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秦川一愕,道:“这是何故?”

    上官信道:“江湖有句话:‘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风逃!’这句话你不会陌生吧?”秦川点头道:“在下不久前刚刚听人说过,只是尚不解话中之意。”上官信冷笑一声,道:“胡说八道,你身为侠义大风堡的四少爷,焉能不知个中之意?”

    秦川茫然摇头,说道:“实不相瞒,在下离开中原已久,家中音讯全无,确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上官信冷冷的道:“我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总之将‘大风’放在‘绿玉’之前便是混账,今日本公子便好好领教一下‘大风神剑’的厉害!”身形在雪地上一晃,卓然而立,右手斜举玉箫,道:“秦四公子,请出招。你若胜得了我,自然便可救下这些女子!”

    秦川这才明白他为何着恼,摇了摇头,道:“上官公子,这些江湖传言我也听闻不久,不过你我在客栈已交过手,何必再比?”

    上官信哼了一声,道:“你的内力的确了得。现在我要见识一下令尊的‘云龙九式’剑法,看看到底是‘大风神剑’厉害,还是‘江南玉箫’高明!”突然身形一闪,掠了开去,消失不见,随即一闪即回,手中已多了柄长剑。轻功之高,匪夷所思,令秦、易二人面面相觑,暗暗叹服。

    却见他将长剑倒转,嗤的一声响,远远掷向秦川,扬声道:“我从死尸上捡了这把剑,快出招吧!”

    秦川接过长剑,不觉向易婉玉瞧了瞧,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易婉玉向上官信道:“上官公子,大风神剑和江南绿箫在江湖上分庭抗礼,不相伯仲,五年来武林中人所共知。你何苦定要急于跟秦四公子比个高下?况且四公子年纪尚幼,刚刚涉足江湖,不足以代表大风堡,你若比斗,何不寻另外三位公子?”

    上官信冷笑道:“非我欺他年幼。你今日赚我至此,大开杀戒,着实可恶,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他是你的主子,这笔账不找他算,却又找谁去?”向易婉玉瞋了一眼,森然道:“小老儿,你胆敢欺我,自是你家主子的意思,我今日若是见不到‘玉美人’,岂能甘休?再者大风神剑和江南玉箫之间早晚必有一决,我且先拿四少爷喂喂招,有何不可?”

    忽听得那小老头格格一笑,声音一下子变得犹似出谷黄莺般清脆娇嫩,悦耳之极,竟是个少女的口音,只见“他”徐徐地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小丸,仰头服下。随即仰身躺在雪地上,身子一阵抽搐。

    上官信心下一惊,不明就里,兀立不动,却忘了催秦川出招。

    秦川却已瞧出端倪,火光照耀下果见“那小老头”四肢渐渐伸长,过了片刻,缓缓站起,伸手在脸上揭了层似纸似绢的人皮,长长的秀发往后一扬,瀑布一般飘荡开来,露出一张俏丽娇美的脸蛋,那便是易婉玉了。

    顷刻之间,一个形容猥琐的小老头,赫然变成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大姑娘!

    上官信登时心头大震,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这才渐渐醒悟,失声道:“你,你,你是甚么人?”

    易婉玉格的一声轻笑,道:“上官公子,你千里迢迢从江南来寻我,怎地见了面反倒认不出啦!”

    上官信揉了揉眼,神情便似见了鬼怪妖精一般,又恍若梦中,一时又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秦川心里暗暗好笑,这种“改头换面**”把戏他曾在日间亲见“赤发神医”胡一图玩过,自是不以为怪。此时见上官信兀自一脸茫然,便道:“上官公子,实不相瞒,这位姑娘便是你要找的‘玉美人’,不过她适才是易容成小老头,请你不要见怪!”

    上官信这才醒觉,脸现佩服之色,叹道:“一个矮个子扮成大个子倒也不难,这大个子若想改妆成小个子,须收筋缩骨……唉,当真神乎其技!”

    易婉玉嫣然一笑,秋波流转,道:“上官公子,江南一别,已逾三月。今日你既已见到了小女子,如君所愿,公子现下该当‘甘休’了罢!”

    上官信一张俊脸胀得通红,呆了片刻,定了定神,道:“玉姑娘,真的是你……你,姑娘当日在杭州为何不告而别?在下自得睹姑娘芳容,复闻雅奏,至感荣宠,心下仰慕不已,方才不揣冒昧,甘愿将那家‘倚红院’整个买去,拟赠与姑娘。不期姑娘竟不辞而别,却是何故?”

    易婉玉淡淡的道:“事到如今,婉玉不想再瞒骗公子。小女子混迹青楼之中,另有所图,事了即去,并非公子眼中所见的‘清倌人’花魁。公子的这番心思只怕白费了!”说着向秦川身边靠了靠。

    火光闪耀之下,上官信一脸嗒然若丧之色,失魂落魄的呆望着易婉玉,强自镇定,迟疑道:“然则姑娘的真实身份……可否相告?”

    易婉玉微微一笑,道:“人在江湖,说出来的名字有时未必是真的!不过感念公子千里迢迢而来,我不愿再瞒你,但须我家相公点头才能相告!”

    上官信一呆,愕然道:“你家相公,却是哪一位?”

    易婉玉侧过俏脸,见秦川尚未反应过来,右手手肘在他腰间轻轻一撞,秦川这才醒觉,忙道:“不瞒上官公子,这位婉玉姑娘其实姓易,是崆峒派已故易风扬大侠的千金。也是在下的……在下的好朋友!”

    上官信见易婉玉轻轻挨着秦川身侧,言笑晏晏,眉梢眼角间流露出无限的柔情蜜意,又想起适才二人的亲昵神态,顿时恍然大悟,霎时间心中又酸又苦,身子似遭雷轰电击,脸若死灰,怔怔的僵立当地,半晌做声不得。

    易婉玉道:“现下你已经见到我了,说好便会‘甘休’的,你可是上官家的人,一言九鼎,自不会食言。我们就此别过!”拉着秦川的手,道:“走吧!”

    秦川向泥塑木雕似的上官信拱手作别,见他恍若未闻,便拉着易婉玉向他所说的那间大屋奔去。

    其时山寨各处已遍燃熊熊大火,却是山上房屋中多为取暖物事,加之仓库、厨下、柴房等处尽皆堆放柴草、布帛等易燃之物,山风正劲,登时风借火势,火助风威,毕剥声中,整个飞虎寨不一忽儿变成了一片火海。

    秦川一个箭步来到那大屋前,飞脚将门踹开,只见几个年轻女子正在哭天抹泪,差幸屋内尚未着火。秦川道:“你们快走吧!”那些女子见来了救星,急忙奔出,向秦川千恩万谢。

    易婉玉从一间仓库内搜出了不少珍珠细软和兵刃,分与众女,说道:“你们可暂时寻个山洞避过大火,待歇息一宿,再设法回家,这些钱财,应该够你们过日子的了。路上定要小心,莫再碰到盗匪,快快逃命去吧!”众女依言仓皇下山而去。

    熊熊火光之下,易婉玉见秦川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娇嗔道:“你笑甚么?”

    秦川笑道:“好妹子,还是你心细,教会她们怎么生存,我只知道救人出来,却不知如何安置。我替她们谢谢你啦,易女侠!”易婉玉得情郎称赞,芳心大悦,微笑道:“我这算什么啊,适才我只顾着下山了,却半点想不到救人之事。川哥哥,你时时想着旁人,才不愧为侠义心肠呢!”

    秦川笑道:“你我相互吹捧,还好没人听到,否则岂非让人笑掉大牙。不过我好喜欢看你做好事的样子,希望以后咱们多做些侠义之事,你说好不好?”易婉玉温柔一笑,点头道:“只要跟你在一起,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无论做甚么事我都开心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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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剑影介绍:
少年秦川八年前被师父蓑衣人携至峨眉绝顶苦修大悲玄功。艺成后下山,于成都误识武林怪杰沐长风,偕同返回中原。数度交锋之下,发现沐长风竟是个处心积虑颠覆武林、图谋天下霸业的一代枭雄。 秦川与红颜知己卓玛、易婉玉、沐青兰诸女相识相爱,分分合合;与兄弟、好友一步步对抗邪道,恩恩怨怨;历尽风波,叱咤风云,独领风骚,终于完成一个少年勇闯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之梦!天道剑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道剑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道剑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