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夜杭州的画舫
大宋天圣六年冬,杭州。
飘飘洒洒的雪从中午下到傍晚一直未见停,时至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六瓣形的雪花,在空中纠结着落下,形成了极美的一副写意画。
街头巷尾嘻笑玩耍的小孩被大人叫回去吃饭,冬季的寒冷让男人们更愿意窝在暖炉边磕着瓜子沏一壶茶取暖,白天的喧闹已经趋于宁静,夜幕降临的街道上只听得沙沙的雪花飘在地上,偶尔有行人走过时发出的咯吱声。
此时官巷口的鲍记饺子铺热闹非凡。
“瞧这雪,不知道啥时候才停,瑞雪兆丰年啊,看来明年又有好收成了”。一个吃客望着外面感叹地说道。
“老二,听说了没,今儿个西湖可有大事了,热闹着呢。”另一吃客故作神秘却又刻意抬高嗓音说到。
“你可是说的今晚‘四季坊’和‘忆江南’的姑娘们的比赛啊”。和他一桌正吃的热火朝天的家伙边吃边擦汗,又扬声喊道“鲍姑娘,再来四两山药鸡肉饺子”。
边上一桌立刻凑过来两人,“二哥,快给咱说说”。
“去去,没看我正吃着呢,要不你们帮我结帐?”被唤做二哥的乜斜着眼睛看看边上的人。
“二哥说笑了,小弟们巴不得给您结帐呢,平时那不是您不给咱们机会,是不是哥几个?”几个人满脸笑容极力讨好的样子。
“算了算了,这点小钱让你们请,便宜你们几个臭小子了,改天请二哥我上馆子吃。”
被称作二哥的人一身衙门官差打扮,此刻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告诉你们,今儿早上一到衙门,上头就给安排任务了,说是晚上丰豫门靠近西湖一带要严加警戒,然后悄悄一问,才知今晚上是城内‘四季坊’的姑娘们和新来乍到的画舫“忆江南”比拼才艺,晚上可能有官爷来,要打起二万分精神,省得宵小做出那大煞风景的事情。”
“二哥,那号称‘忆江南’的画舫是才来没几天的罢,一到就挑战咱城中最大的瓦舍众安桥的‘四季坊’,必是有所依仗!小弟听说‘忆江南’里的姑娘个个美若天仙”,一个矮胖子兴奋的说道。
“你少他妈的流口水了,你又没见过‘忆江南’里的姑娘,你知道个屁。咱杭州‘四季坊’的姑娘可是才貌双全,一个赛一个。你可知‘四季坊’背后有个厉害的主儿撑着呢”。他边上的瘦高个不屑的反驳他。
“我……我是没看到,可有人看到过,我嫂子他弟媳的叔伯的侄子一次送菜过去,偶尔见到她们画舫的姑娘露了一面,当时便惊为天人,这事儿好多人都知道。如今西湖附近的船家谁不羡慕我那亲戚?送菜这等好差事,现今是抢都抢不到。”矮胖子急于扳回局面,一着急便有些结巴。
见周围人皆停住筷子竖着耳朵听他在说,他不禁又有些得意了,继续卖弄道:“关于‘忆江南’的姑娘,听说她们背后的主子那才真是了不得,他们的姑娘那皆是精挑细选出来,来自不同族别,且从小培养的,‘四季坊’的姑娘们能比吗?‘忆江南’此次就是以咱们杭州城做头一站,打响名头来的。”
瘦高个被压一头,顿时噎住说不出话来,矮胖子看着心里直乐。
“好了好了,咱吃也吃好了,说也说够了,二哥我现在要去巡夜了,你们慢聊”边上被称作二哥的人不耐烦再听这些,他推开了碗,扬声又叫道:“鲍姑娘,老规矩,记账!”说完便直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褶皱,推开门走入那雪地中。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渐渐小了,酉时刚过了一半,西湖边就开始热闹起来。
湖中央停着一艘很大的画舫,足有五丈高,桅杆上高高的挂着大大小小十几盏宫灯,其中三盏分外明亮也分外大,分别映着一个字,一溜下来正好是三个漂亮的大字“忆江南”,在雪中静静的亮着,仿佛阅尽繁华而不为所动。
画舫的外表很普通,沉稳地停在湖中,可是那普通的外表又隐隐透出几许不平凡,内在仿佛有很多旖旎急待散发出来。
看似普通的船约40余丈长,却是以轮子和橹作为驱动的工具,再仔细看,轮子居然不是普通的木轮子,是一种没见过的材料做成的。
在本朝造船业并不发达的情况下,以这两个同时为驱动的船基本没有,更何况轮子的材料在当时是见不到的,让人好奇之下却也暗暗吃惊,不由要揣摩起画舫的主人来了。
远处湖上及岸边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却原来是有大大小小的船开始靠向这座画舫,此时寂静的湖开始响起喧闹的声音。
而船上的人此刻也各就各位,有序地忙碌了起来,迎客的小厮分别走到了甲板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贵宾。
第一艘船慢慢靠过来,几条浮板立时搭了过来。这时候响起了小厮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请问贵客是来自哪里,可有请贴?”
“殷记绸缎,殷仁。”年轻的声音中隐隐透着沉稳、干练。
来者正是杭州城殷记绸缎庄的二少东殷仁,‘殷记绸缎’作为杭州城中最大的绸缎庄,乃至江南一带最大的绸缎世家,他们卖的绸缎上至王室,下至普通百姓都莫不喜爱,达官贵人更是以穿‘殷记绸缎’做的衣服为荣。
在大宋各地皆有有宝号‘殷记绸缎’,又是宫中专业绸缎供应商之一,即所谓的“官绸”。是以殷家虽不能说富可敌国,却也算家财万贯。
而殷记在杭州的经营基本都是由这位殷家二少东掌管,可以说这个殷仁在殷家是个实权派人物。
“殷二少到,里面请~~”一小厮前面引路至船舱门口,便交由里面的侍女安排就座。另一小厮却指挥着殷家来船在指定地方浮靠。所有的安排都井然有序,看到这些,殷二少不由面露赞赏之色。
冬季的杭州有着南方独有的阴冷,而画舫停泊在湖面上,到了夜里,寒风掠过,更是让人冷到了骨头里,寒意一阵阵的袭来。
而幸好此时殷仁走进了船舱,一阵扑面而来的温暖,让人如沐春风,寒意顿消。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这船舱里的布置:高三层的船舱,当中一个很大的厅,约莫能容纳五六十人,厅边是一楼直达三楼的楼梯,呈半包围状盘旋上去。
而厅中央的顶便是整个画舫的中顶,类似大大的穹顶,让大厅显得得宽敞而不压抑。上楼的楼梯为旋转楼梯,每层楼皆有房间,房间外面又是长长的走廊,从二层三层的走廊上往下望,一眼便可以望见大厅。
大厅的顶部挂着亮晶晶的灯,居然是罕见的琉璃灯,而四周也皆挂着类似的大大小小的灯照得船舱分外明亮,整个船舱里不知点的是什么香,味道极其好闻,四处寻找却未见香的踪迹。厅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踩上去柔软而舒适。
再看外面的小厮,个个清秀有礼,极为伶俐;而侍女也大方得体,容貌佼好,下人尚且如此,那里面的姑娘不知道怎生模样了,想到此,殷二少越发对画舫以及其主人充满了好奇。
一楼大厅的边上,排着七八个房间,估摸着是贵客休息室,殷二少也被引进了其中一间休息室。
再看这个休息室,简洁舒适,靠门左手边安放着一几和两把椅子,椅子上铺着厚厚的垫子,几上放着一些杂书;
靠门右手边的墙上却是挂着一幅奇怪的画,不似普通的水墨画,而是用鲜艳的颜色画出来的。
另外靠窗的一面安放着一个卧榻,上面也放着厚厚的垫子,可以稍事休息,卧榻边上又有一几,几上点着一个小小的灯,灯下点着蜡烛,而上面却放着一个小托盘,里面有水,水上还漂着一层油,不知是什么东西,好闻的香味就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
观一隅可知全部,整个画舫居然都是些未见过的奇巧东西。喝着侍女送来的茶,殷二少却是陷入了沉思。
第2章 ‘忆江南’的战贴
要说杭州的风月界,杭州城人人皆知,众安桥的‘四季坊’,清冷桥的‘熙春楼’和三桥街的‘三元楼’并称“杭州三楼”。
三楼各有当家大花魁和小花魁。四季坊的白小小,熙春楼的朱保保,三元楼的窦赛赛并称“杭州三艳”。
且不论她们的姿色如何的上上等,单说她们各自的身有专长。
白小小擅长抚琴和唱歌,她的琴声可以排在整个本朝风月界的前三名,而她的声音婉转娇媚,充满着江南女子温柔如水的感觉。
朱保保的书画却是一绝,她的仕女图和山水画皆可以跻身书画大家的行列。
而窦赛赛擅舞技,尤擅水袖舞和剑舞,可谓是刚柔并济。
三楼又各有当家小花魁若干,可以说杭州三楼支撑着整个杭州风月界的大半边天,不但红遍杭州,闻名江浙两路,即使身处汴京这样的繁华之地,很多人都听闻过三楼响亮的名头和三艳的名声。
试想天下风流人士哪个不在想,如得白小小在身边抚琴清唱,朱保保泼墨挥毫,看着窦赛赛翩翩起舞,那真真是一大快事一大美事,人生乐趣当如此罢?
‘忆江南’是一艘比较大的画舫,于月前来到杭州,其主人是谁?画舫中的姑娘来自哪里?有何绝技?皆无人知晓。这画舫仿若从地下钻出来般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忆江南’于半月前下了帖子,邀请三楼中的翘楚‘四季坊’来友好交流,其实谁都知道,这交流说的好听是切磋,说的不好听便是挑战,如果想在杭州风月界打响名头,挑战三楼的确是最迅速最有效的办法。
当然‘四季坊’的老板绝不是简单人物,他接到请贴,便邀请其余二楼的老板前来议事,说‘忆江南’既然敢只身挑战,想必是有备而来,不可小觑,如是被她们不小心赢的去,不光四季坊的名头蒙尘,其余二楼也没颜面,毕竟三楼是并称的,唇亡齿寒。
况且这忆江南对付了四季坊,转而肯定要对付其余二楼,与其被她们各个击破,不如大家联手对外可好?听起来到也是有那么一点道理,因此其余二楼的老板略一考虑便也答应了此要求。
‘忆江南’得知‘四季坊’邀请其余二楼二艳助拳的事情,并不意外,也不反对,只是希望能共同拟定共襄盛事的贵客名单。
此次只邀请七位贵客做评判,仅发出七张帖子,为了避免闲杂人等干扰,忆江南提出在她们画舫上进行技艺交流。‘四季坊’最多也只能来十人,也就是说此次切磋,等闲人根本无法观赏,请贴那是有钱也买不到。
但是那有生意头脑的人,征得‘忆江南’同意,并交了一笔钱后,居然在忆江南停船周围十米处,雇得大大小小的数只画舫浮停,不是不能观赏么?咱听也行呀。并按位置好坏,做起了那收费生意。而且还真有人出钱买位置听,到也叫那老板大发了一笔。
也有好事者说了,上不去“忆江南”,那可以便宜雇船,去附近听啊,干吗非要征得“忆江南”的同意啊?
各位,你还真莫小瞧了“忆江南”了,他们和官府商议好了,赛技那天,丰豫门一带严禁停船,更不必说上船划近忆江南,“忆江南”周围五十米外,官府加派巡逻船不停巡逻。
即使是有忆江南同意的听船,也都是在官府报备过,且上船前都要经过检查。你说罢,即使是听,谁能随便前去啊?
又有人问了,只是风月界比拼技艺而已,官府干吗那么紧张戒备?还加派官兵把守?
这您就不懂了吧,风月界比拼是小事,可是邀请的贵客都是大有来头啊,不是王爷就是官老爷,哪个不要保护啊?
即便再不济,没官没王的,那也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他们可是与官府,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个在朝廷没有靠山啊?即使没有靠山,单是他们一年向朝廷纳的税,也值得保护吧!
所以说在重重保密,重重警戒下,更增加了城中大小官员,老少爷们的好奇心,想要来听的人趋之若骛,一时间听票的价格竟然高踞不下。
在杭州城有个王爷,是王室宗亲,封号是“越王”,能分到杭州这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可见这王爷的来头也不小。
作为当朝官家的亲叔父,先帝的一母同胞弟弟,赵元杰的身份可谓显贵了。而他的封地正是前朝吴越王钱弘曾经的领地,钱江边上的**塔传说就是这个吴越王下令造的。
现在这个越王和别的王爷不同,他性好****,又善于做生意,所以除了领着朝廷的大笔俸禄,自己暗地支持的生意也做的红红火火,可算是个富贵王爷了,因此自号逍遥王爷。
此次“忆江南”和“四季坊”比试技艺,主评判人便是请的我们这位逍遥王爷,居然能请动这位贵人,看来主人的面子还真不小。
其余评判请到了两浙路都转运史、两浙路提举、杭州知州等官员,这些都是两浙和杭州的高级官员。
另外还请了两浙一带富商,如之前提到的殷记绸缎庄的当家,另外还请了出售古玩玉器的滴翠斋的掌柜,并浙江才子赵抃,画家范宽等共计七人。
单看此次庞大的评判阵容,就可以想见届时赛技的难度了,各位姑娘如果没有真本事和过人的技艺还真的很难胜出啊。
随着第一位先来的殷二少之后没多久,小厮在外面响亮的声音又传进了大厅内,“范宽先生到~~有请~~”,这是第二位到的贵宾。
说起范宽,我们就不能不提一下这位50多岁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他是本朝杰出的画家,善于画山水,还善画雪景,后来很多画家都受其画风的影响,他的《溪山行旅图》是传世唯一的名迹。
最重要的是熙春楼的朱保保曾跟随范宽学过一阵山水画,他们也算有半个师生之谊。
但见一位二十五六年纪的女子,迎上前笑盈盈的揖了一揖,“妾身忆江南的主事赵琼,见过范先生”。
只见这位女子,长相明媚,气质卓然,态度不卑不亢,立刻赢得了范老先生的好感。
第3章 赛技(一)
戌时刚至,湖中央“忆江南”附近已经排满了大小十余艘画舫、游船,上面坐着的站着的人加起来居然不下百人,各个神情激动,交头接耳讨论不休。
而此时本次赛技的评判也基本都到了,就单等主评判逍遥王爷了,其余评判此时也被请到了大厅中央各桌落坐。
此次四季坊共来了10人,分别是杭州三楼的老板,他们各楼的当家花魁,及各携一名贴身丫头,最后一个名额落到了四季坊的小花魁潘靓手里。
三楼的老板和潘靓在大厅里面落坐了,而三艳在休息室里面忙着整理衣饰和妆容,贴身丫头分别在身边帮忙。
大厅内各评判一人一几一椅,宽大的椅子上铺着北方才有的羊毛织毯,一望便知价格不菲,坐在上面也非常的舒适和温暖。
几上放着精致茶点,透明的马兰糕,绿色的豆糕,居然还有叫不出名字更没有见过的糕点,黄色的底配白色的边,上面还点缀各色水果,诱人的不得了。喝着上好的茶,主人这招待让来宾十分满意。
“李大人,您瞧这整个船舱的布置是否很特别啊?”滴翠斋的王掌柜悄声向邻座的知州请教。
“是啊,我瞧着这摆设,这布置,竟然都暗含奇门八卦的阵法,奇啊。”知州李大人满眼惊奇之色。
“敢问赵老板,这茶可是小龙团?”这边的浙江才子赵抃问起了喝的茶。
浙江才子赵抃,年方二十,本是衢州人士,在知州李大人新修建的凤凰山书院进学,现已经是颇有名气的才子了,在诗词方面非常有造诣,而在几年以后,这位才子以进士身份,一度做到御史一职,后来也曾两度做杭州知州,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不错,正是号称“天下第一茶”的建州小龙团,这小龙团产自北苑凤凰山,此茶在惊雷后一二日摘取,每片茶叶都需有一旗一枪,随后外面用嫩蒲叶包裹严放到烤茶的竹制焙笼中用温火烘烤,两三天烤一次,然后收藏起来的,饮用时用号称“天下第一水”的江西南康谷廉泉的谷廉水煎制,方可入口甘滑,最是适宜在冬季饮用。”赵琼刚说完,周围顿时一片安静,众人皆用惊异佩服的眼神看向这位画舫的主事。
要知道这里人人皆是品茶高手,个个都喝惯了上等的茶,平常的茶根本入不了他们的尊口。而谷廉水和小龙团,那便是用钱也难买到的东西,一般多为宫中御用,或者位居高官者得到的赏赐。
想到这里,各位评判皆默默的享用这平时很难享用到的美食和极品茶。
“王爷到,有请~~”,随着小厮的尾音尚未结束,在座的各位全都站立起来,不约而同的走向门口,迎接这位主评判。
只见一位年约4旬的中年男子在侍女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身材适中,带着成熟的倜傥,随意中带着洒脱,看上去温文儒雅,气质高贵。
大家寒暄后分别落座,主评判逍遥王爷坐在最中间,并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赵琼走到中间,冲着大家点了下头,态度落落大方,哪里又象是老鸨。
“忆江南”来到杭州近一月,承蒙各位的关照,今天得以和咱们杭州城里的众位姐妹们交流技艺,奴家感到非常荣幸。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王爷和诸位的大力支持,奴家在此谢谢诸位的赏脸,下面赛技开始。”赵琼的声音微哑却极有磁性,和此时的气氛融在一起让人听着有说不出的舒服。
本次赛技分四部分,分别是琴艺、画艺、歌艺和舞艺。
在本朝,要想成为名妓,这四个技艺是不可或缺的,大多妓院很早就开始选择样貌好、有资质的女孩子从小开始培养,甚至不惜下血本请来这些方面的专家教授技艺,所以当时的花魁往往是色艺双绝,引得世人趋之若骛。
第一个出场的便是那四季坊的白小小,但见白小小身段娇小玲珑,皮肤白皙,一望便知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着鹅黄色的衣服,一朵鹅黄色的小花斜斜插在发髻上,衬得瓜子脸越发的粉嫩,简直就是吹弹可破。
妩媚动人的白小小一上场,就有贴身丫头送上一具瑶琴,但见小小对众人福了一福,娇媚的声音带着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各位大人,小小今天带来的是《春江花月夜》的曲目,请各位指正”。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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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白小小的瑶琴演绎的婉转悠扬,和着柔媚的歌喉,缓缓唱来。不愧是三艳之一,白小小的琴技歌技皆是一流。
《春江花月夜》本就是被誉为“孤境横绝”的诗,配上瑶琴抚的曲子,其意境很难再有与之比肩的诗,若再加上能配曲的,难度更增加了许多。“忆江南”又如何拿出超越其的曲和歌了。
一曲终了,大厅内的评判尚未说话,外面听曲的却开始议论纷纷了。
一位身着白衣的文士对身边的人说“王兄,看来咱们这次不虚行啊,小小姑娘的琴和歌,咱们平时如若不花大把银子是很难听到的,何况即使花大把银子,白姑娘也未必肯一展才艺,今儿这银子出的果然值得,小小姑娘可是拿出了看家本领了”
“看来忆江南单就这琴艺歌艺怕是就要败下阵来了,咱杭州城的四季坊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话音未落,另一边船上的人也摇头晃脑的说开了。
而大厅内,逍遥王爷摸着颌下胡须,连连点头,“好,好!这首《春江花月夜》果然选的好,弹的好,唱的也好,不论是意境,曲风,弹奏手法皆炉火纯青,让人余味无穷,情韵悠长啊。这四季坊的第一招果然很厉害,让咱们看看忆江南回什么招啊。”
第4章 赛技(二)
其实从贵宾上船到现在,忆江南迎接客人的不是小厮便是侍女,除了这个年轻的老鸨赵琼,到此刻都没见到一个主角。也因此越发勾起了每位的好奇心,到底这忆江南都藏了些什么妙人,遮的这般的严严实实?
赵琼听到逍遥王爷的话,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大厅角落的一间房门开了,随后走出了两个姑娘。
但见这两个姑娘刚及笄的年纪,长相一模一样,中等身高,一样的秋水明眸,轻轻扫视一下全场,顿时每个人都觉得两位姑娘在注意自己。她们的身材不胖不瘦恰恰好,正应了那一句“增之一分则肥,减之一分则瘦”,粉粉的脸颊一人一个酒窝,梳着双髻,穿着粉色收腰窄裙,显示出玲珑的身段,气质清新可人,又显得分外娇憨可爱。看到这里,每个人心中都暗暗赞了一声好,单单这气质和长相,便是上上等了。
两位姑娘走到中间,甜甜的笑了一下,赵琼便介绍起来,这两位姑娘是我们忆江南里面的琴歌双绝,她们二位还是双生姐妹,一向是同进同出,都姓林,大的叫紫烟,小的叫笼翠。说到这里,每个人都生出了一丝绮丽的念头,双生姐妹,心意相同,那。岂不是。。嘿嘿,妙啊,妙!
只见这两位姑娘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件乐器,其中一位拿的是琵琶,而另一位拿的是什么谁都认不出来,类似于琵琶,但这乐器的肚子却是空心的,而且居然有六根弦,大家都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赵琼。赵琼仍是微微一笑并没做解释。
两位姑娘这时候同时开口,“笼翠(紫烟)给各位大人演奏的是自己填词谱曲的,名叫《琵琶吟?离殇》,请各位指正”,随后校了校弦,同时弹奏了起来。
“一曲离殇吟,含咽无语诉 ;寒星明灭,青灯碎孤心(月上西楼);
桃花初放声,袖起琵琶弹;隐隐绕残香,凄凄殇意浓;
却将心事付千锺,谁知红颜曲中泪;孤影难自舞婆娑,惟留悠悠清泉声;
素手绾青丝,玉簪隐花钿;冷雨戚戚,烛泪落千行(烟锁重楼);
..
弹奏时,乐器声低宛时如泣如诉,如缠绵细雨,激烈时铿锵如歌,又有如万马奔腾,并伴有滑音,时而合奏、时而又分别单奏。两人声音也各有特色,一人声音如黄鹂初啼,另一人声音又如空谷幽兰,仿如天籁,合声时融洽异常,独唱时各有特色。
一曲终了,满场鸦雀无声,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
而外面船上的人,也静悄悄的,久久不能出声,简直就是瞠目结舌,口不能言了。
过了好长一会儿,逍遥王爷带头击掌,“好,好,太好了~~”“简直是如闻仙乐耳暂鸣”“此曲此歌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敢问二位姑娘,这除了琵琶,另一个是何乐器,本王从未曾见过啊”。
两位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笼翠站了起来,“启禀王爷,此乐器乃从海外传来的,辗转传到了咱们本朝,听波斯商人说,此乐器叫吉他,是西洋乐器。”
“那刚才的歌词又是何人所做?简直就是字字珠玑,气势非凡啊,可否请作词的人来此一见啊?”逍遥王爷又对那作词之人产生了好奇,这么妙绝的词,想来作词的人也非寻常人。
“再禀王爷,作词的人是一位高人,并不在这里,此刻人在哪里,我们也不得而知”紫烟很有礼貌的回答了。
逍遥王爷很是惋惜了一阵,然后转头望向赵抃,“赵先生可否评论一下她们的琴艺和歌艺?”
赵抃慌忙站起身来作了一揖,“在各位大人面前,学生不敢妄言”。
逍遥王爷摆了摆手“无妨,今日你我同为评判,不谈别的,只评风月,先生但讲无妨。”
“那晚生就冒昧了。”“笼翠和紫烟二位姑娘的琵琶吉他合奏,堪称一绝,他们的琴艺既丰润柔和又明朗轻快,互为衬托之中使得此曲富有动感,不象我们惯常听的曲子,这个在新鲜一词上便大大占了上风。”赵抃诚恳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逍遥王爷点了点头,又转向杭州知州李大人,“李大人可有补充?”
“下官以为,两位姑娘的歌喉也是一流的,声音各有特色,动听之极。而最值得称道的是她们的合声互为补充互为衬托。各位都知道,单声和合声比起来,合声更加困难,因两个音色不接近的人若是合声,很容易造成各自的声音不融会而突兀,如果声音太接近,却又流于平凡没有特色。两位姑娘的歌声恰恰形成合唱时高低音相得益彰,独唱时各显神通。”李知州娓娓道来。
“一首歌的词也非常重要,这首《琵琶吟》和之前白姑娘的《春江花月夜》又各有特色,在意境上可说不分伯仲,而《琵琶吟》一词有柔情也有豪气,有以小家换国家之大家的情怀,也有以牺牲小爱换取大爱的情操,着实难能可贵。和《春江花月夜》的风格意境迥异,单就词一言倒是难分高下”。边上江浙两路转运使也顺便补充了一下。
“不错,各位先生分析的都精辟之极,本王做为主评判,总要提些更严厉的意见才好”。
逍遥王爷略一思索,便说,“小小的《春江花月夜》和笼翠紫烟的《琵琶吟》在词的意境上可以说是平手,小小的琴艺功底好,抚的也好,倒也找不出什么差错,而笼翠紫烟的琵琶吉他合奏胜在有新意,合奏起来相得益彰,也好;小小的歌喉唱《春江花月夜》却稍显不足,此歌唱起来需澄澈空明,清丽自然,而小小的嗓音却柔媚有余,空灵不足,笼翠紫烟的歌喉却因得各有特色而可以在不足的地方互补,所以在歌喉方面,小小稍逊一筹。”逍遥王爷一针见血的评出了高下。
在本朝,文人多通诗词歌赋,很多人在音乐方面也很有很深的造诣,由于重文轻武,官员又多是文官,皆是文人参加科举被选拔上来的,即使是州省的官员,那也大都是文人中的佼佼者,所以作为琴艺歌艺的评判却都是绰绰有余。
第一场琴歌比赛以四季坊略逊一筹而败给了忆江南。
此时湖中央的听众,也都过足了瘾头。一文士摇头晃脑地说到“这曲,这歌,真真是让人余音缭绕,三日不绝于耳。”
边上点头附和的人不在少数,“真没想到,忆江南果然藏龙卧虎,不简单啊,真想看看那些姑娘的容颜那。”
其实听众们真正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因为接下来两场一场比赛,一场是画艺,一场是舞艺,都是无法听到的,舞艺还可以听到音乐,也勉强能听,但是画艺却是看不到摸不到也听不到的,但湖中的听众们仍然舍不得离开寒冷的湖上,这些人也勉强可算是文人雅士了吧?
而四季坊的老板此时也无话可说,即使他这个稍懂音乐的人,也能分辨出自家的姑娘的确稍逊了那么一点,倒也怪不得各位大人的评判。
那么接下来的一场比赛就变的至关重要了,如果下一场能赢,便有希望扳回一局,可是看这情形,胜利的机会很小啊,可是赢了固然好,但那可是别的两家的姑娘啊,今天大家同穿一条裤子,出去了其实还是竞争对手,所以又希望能赢又希望输,心里那个矛盾,一时间便在那里左思右想了。
在休整了片刻之后,第二场画艺比赛开始了。
代表四季坊参加画艺比赛的是熙春楼的朱保保。朱保保是一个体态风流的女子,走出来时如弱风扶柳,袅袅婷婷,两弯笼烟眉,一对含情目,果然是一个娇柔的美女,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怜惜之心。
因为之前忆江南出现一对姊妹花参加琴艺,无论长相、琴艺、歌艺皆是一流,所以此时在座的每位都巴巴的盯着那道门,好奇接下来忆江南又能让谁出来比赛好让众人惊艳一番。
这时候大厅角落的门又打开,走出来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长发随意的挽在脑后,淡扫蛾眉,眉目如画,裙裾飘飘,从门内走来仿如从画中走来一般,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福了一福,“小女子李秋水,见过各位大人”。
众人惊艳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逍遥王爷随即吩咐,“你二人各拿出所学技艺,展示画技,切记仅有一炷香时间,莫耽搁了。”
两人在已经铺好纸砚笔墨的画桌边,各自微微沉思了一下就开始落笔。
半柱香刚过,两位作画的人,画基本完工,只需在边上题两句诗就完成了。
而大厅内的众人却也没闲着,大家互相聊着天,吃着点心,喝着茶,到也不闷,茶点又换了好多品种,许多皆是众人没吃过的,每位都是边吃边回味,都在打听这制作点心的师傅出自哪里,可否相借等等,到也不亦乐乎。
湖中央听赛的人此时也在各自热火朝天的聊天,看来寒冷的夜晚也不能浇灭他们追逐美女的热情。
在一柱香快要到的时候,二女相继完成了所作的画。侍女们小心翼翼的拿到主评判逍遥王爷桌前,等待评判。
第5章 赛技(三)
逍遥王爷先看朱保保的画,是一幅笔墨写意画。画中有一女子,在小径中徘徊,此时有西下的夕阳,满地的落花,和翩飞的燕子;画中女子被风吹起了裙裾,面容恬淡,目光专注,似在思考什么。
淡墨细笔钩描衣纹,淡细至有无间,膝下渐渐虚去不画。而边上题了几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却是当朝御史中丞晏殊所作的词《浣溪沙》的最后三句。
王爷没说什么,看完后转手递给了范宽,因为范宽在整个评判队伍中可算是画画的专家了,由他来评最好不过。
再看那李秋水的画,却是一幅水乡风景画,也算是一幅笔墨写意画。画中是一大片竹林,三两枝桃花,一条江,几只鸭子,简单至极,却栩栩如生。
三两枝桃花用粉色随意点了几片,鸭子的嘴巴却是点了几点红色,犹如画龙点睛,也是整幅画的亮点。边上同样题了两句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两人的画各有千秋,俱是上上佳作,众人互相传看,啧啧称奇。
这朱保保作为风月界的书画大家,她的画也算是千金难求,很多人未曾看过她的画,却听说过她的名头,她的书画双绝早已扬名本朝,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而这李秋水的名头从未听说,却画的一手好画,毫不逊色于朱保保,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看到人人都等着专家的评判,逍遥王爷对着范宽微微一笑,“范先生,我们这些评判里面可就属老先生最有资格评判两人这画的水平,请品评一番,也好增加我们的见识如何啊?”
范宽忙口称惭愧,“不敢,不敢。王爷抬爱了”。然后再次仔细看了看两人的画,说到“笔墨写意画除了要求绘画的功底和技巧外,最讲究意境二字,也正是所谓的立意。”
然后指了指两人的画,“我们看二位姑娘的画,保保的画是将晏大人的《浣溪沙》一词做为立意的根本,画中此女子看到夕阳西下,落花片片,燕子飞回,独自徘徊在花园小径而不由感慨人生无常,周而复始,皆不是人力所能为,也似在感慨自己。保保之画立意明确清晰,表达准确。”
“而秋水姑娘的画,以竹林,桃花,江水和鸭子,将江南水乡春天即将来临的季节刻画的入木三分,简单中包含着深刻的含义,构思奇巧,立意新颖。”
“笔墨写意画除了立意外,还要注意形神、构图和笔墨,最后再加上能应景的诗作为点缀那就更好了。”范宽不愧是绘画大家,对于画的掌握更加专业和老到,他的一番话听的每位都点头不已,皆称学到了不少东西。
“让我们看保保的画和秋水姑娘的画,皆形神俱佳;而她们二位的构图都似随手捻来而清新不俗;在笔墨方面,保保注重用墨的深浅粗细,着眼点在人上,注重细节,将画中人物衣服上褶皱的粗细和人物专注的眼神都生动地勾勒出来了;秋水姑娘则用墨大胆,尤其是桃花的着色和鸭子的嘴巴,成为此画的亮点,寥寥数笔就画出春天的气息,让人心生向往,能以点带面,果然是新奇。”
边上滴翠斋的掌柜因为一直与古玩字画打交道,画画的水平虽然一般,但鉴赏的眼光却是一流的,所以也在边上补充了几句,“诗画不分家,正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正是两位姑娘恰当的诗为她们的画增色了不少,各有各的妙处,却真是难分高下啊”。
逍遥王爷转头看看范宽,“范老先生以为如何?”
“不错,老夫一时也难分她们二位的高下,各有特色,各有千秋啊”。范宽感慨了一番。
逍遥王爷笑了笑,“本王也这样以为,那么不如这场画技打和,几位老板可有意见?”边说边望向了杭州三楼和忆江南的几位老板。王爷都这样说了,谁敢有意见?众人忙说王爷评判的极为公正,这样很合理。
就这样,第二场画技的比赛以忆江南和四季坊的和手收场了。
外面湖中听比赛的人这时候已经开始下注,都为了买最终谁会胜出比赛而争论不休。
一场安静的比赛就这样落下了帷幕,最后一场舞技对两边比赛的人来说是极为关键的一场,对安静了半天的评判来说也是活跃气氛,大饱眼福的一场。
因此无论是谁,突然都很期待最后一场舞技的比赛。在休息的间隙,双方也都做足了工夫,希望能一举压倒对方而赢得胜利。
第三场照旧是四季坊的代表窦赛赛先出来亮相,窦赛赛一身红衣,身量高挑,鹅蛋脸,眼角含春,头上用花冠将一头长发束在里面,长的明亮耀眼,和三艳中的其余二位完全两种风格。
她今晚可是准备了绝活,将自己两个最擅长的舞艺融合在一起,也就是说将水袖舞和剑舞融合在一起,希望一举击败“忆江南”的代表。
这时又出来一人,正是那第一场比赛的白小小,此场比赛便是由那白小小为窦赛赛奏乐,白小小此刻拿出来的却是一把古筝,她稍微试了下弦,然后对窦赛赛点了点头,开始了她的奏乐。
随着冰凉透心的古筝声音响彻全场,朱保保用长纱作为水袖开始舞动起来,原来此曲是有名的《十面埋伏》,窦赛赛就是以此做曲编出了一段舞蹈。
这《十面埋伏》讲述的是楚汉战争垓下决战的情景,当时汉军就是用十面埋伏的阵法击败楚军,项羽因此而自刎于乌江。
但见窦赛赛无论出袖、收袖、扬袖、绕袖、撇花、冲袖还是搭袖,姿势都无比优美,似流水落花,轻盈,娟秀,典雅,而古筝曲又将大家的思绪带到了遥远的战场。
然后冰凉的声音一转,开始激动人心,而这时候赛赛手里的长袖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把银剑,随着曼妙的舞姿,但见场内银光闪闪,一时间倒也眼花缭乱。
据说这剑舞始创于唐朝的公孙大娘,当时可是风靡大唐的一种舞蹈。
在乐曲声中,大家被带到了垓下,两军决战,声震动天,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此起彼伏,暂停片刻后,又仿佛出现了项羽的楚歌声、别姬声,之后追兵到,涕泣声,项羽的自刎声。让人听后时而振奋,时而惊恐,然后伤感。
最后随着古筝“铮。。。”的一声结束,大厅各位的思绪才突然回到了现场。
“好曲~~”各位都不由的暗暗喝彩,这时候,窦赛赛挽了个剑花做了个收剑式,对各位虚抱了一下拳,便香汗淋漓的到边上休息去了。
在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阵阵鼓声,却见之前的姐妹花笼翠紫烟各背着一面很奇怪的鼓走到了大厅中央,但见此鼓长约一尺有余,通体中空,象一个高脚的酒杯,而她们便以双手的手指和手掌交替击拍鼓面,声音响亮而清脆。
随着鼓声,一位女子翩然来到大厅,只见这位女子身材十分之好,丰满妖娆,个子高挑,比之前的窦赛赛还要高上约莫寸余。
她上身穿着类似于裹胸的衣服,连着的裙子却拖着长长的摆,淡紫色纱裙为底,上面点缀着金色的长圆点,头上还插着一根类似羽毛的东西,透过纱裙隐隐看到里面笔直而修长的腿,若隐若现,诱人之极。
再看此女,皮肤不象江南女子一般的白皙,却看上去非常健康,鼻子很挺,眼睛很大很明亮,犹如天上最亮的星星,如花瓣似的嘴唇,仔细看不太象纯粹的中原人士,却透出一种异样的美貌。
再仔细看,原来这身打扮类似于孔雀,她的动作也非常象一只轻灵美丽的大孔雀在舞动。
每个人都仿佛看见了这只孔雀飞出窝巢,灵敏地探视四周,当它发现周围没有任何威胁时,才安然地走下山坡,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然后拨开草丛、树枝寻找泉水。当它找到水时,高兴地在水边照自己身上的影子、饮水、洗澡,潇洒地抖掉自己身上的水珠,展开它那光彩夺目的翅膀,与万物比美,自由幸福地飞翔。
但见此女时而膝部快速的小颤、以及没有起伏的的矮步,使小腿显得轻盈灵活,而大腿却常用蹲地小跳让舞蹈非常活泼。
手上动作更加的变化轻盈而灵敏,手指、手腕、手臂常常扭到了一个常人无法扭动的地步。继而小耸肩使这种舞蹈轻快、活泼、热情。时快时慢、时轻时重的鼓点和舞蹈配合的天衣无缝。
在座的各位皆看的目瞪口呆,他们这些人都是见惯宫廷舞或者江南柔美的舞蹈,几曾见过这样极具民族特色的优美舞蹈,看完之后,大家连连叫好。犹如被打了鸡血,突然血脉偾张了起来。
刚才没说过话的两浙路提举,此时突然耐不住性子了,冲着赵琼招了招手,问到“此女何名?刚才表演的是何舞蹈?”
“小女子桃夭。”赵琼尚未接口,跳舞女子却大方的自我介绍了起来,“各位大人容禀,刚才小女子跳的正是那《孔雀舞》,此舞学自西南方一个族别。”
“好一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名字取的好,只是不知道这个鼓又是何种乐器?。”提举大人似乎对这位桃夭姑娘颇有好感。
“回大人,此鼓却是孔雀舞的专用乐器,因其外表酷似象脚,故名象脚鼓”,桃夭接口回答。
每个人仔细看看那个鼓,却不正是酷似象脚么?都暗暗点了点头。
“各位以为这两女的舞艺如何?”逍遥王爷听完介绍点点头,开始左右回顾,问大家的意见。“提举大人以为怎样?”逍遥王爷微笑着看了看两浙路的提举。
“这。。。下官以为这桃夭姑娘的《孔雀舞》婀娜多姿,美丽异常,似乎更胜一筹”,提举大人品了一口茶慢慢的说出口。
“殷公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如今看了她们的舞艺以为如何?”逍遥王爷看了看这个一直未说过话的年轻人,这个殷二少,他是知道的,因为他的父亲殷老当家和这位王爷私交甚好,往来也很密切,而殷二少经常随父拜访他,可以说两家人也算比较熟。
“小子不敢当,启禀王爷,在下以为,窦姑娘的《十面埋伏》前段的水袖舞相当之精彩,几可和曲融为一体,但是在剑舞那一段稍有欠缺,剑舞着重于气势,剑的招式很多,主要以刺、劈、砍、撩、截、搅、格、压、挂等为主。需刚柔相济、吞吐自如,飘洒轻快,矫健优美,正所谓“剑似飞凤”,又讲究‘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窦姑娘的剑舞却缺乏一种气势的美,柔是够了,独独缺少刚力,未能做到刚柔并济。”
“所以在表演这段舞的时候,我们只注意听曲了,却忽略了窦姑娘的舞,究其原因,正是舞成了曲的陪衬了。”殷仁果然有点见识,一语道破窦赛赛此舞的缺陷,看来下次这位赛赛姑娘在选舞方面要好好合计合计了。
之后殷仁继续说,“桃夭姑娘的《孔雀舞》让我们大饱眼福,舞蹈和乐器搭配的好,本身的舞姿更是无可挑剔,真是让我们这些人的眼睛都不得不跟着桃夭姑娘的身影转了。”
这殷仁果然会做人,一番看似不经意的点评却起到一举两得的作用,既让人看到了他多才的一面,又解了刚才那位提举大人因为一时失控而落下的尴尬局面。
“殷公子果然眼光独到,真乃风流人,”逍遥王爷显然对殷仁的评判感到满意。“看来此场比赛仍是忆江南略胜一筹啊,各位可有异议?”
“王爷果然公正,我等并无异议”身边的各位评判连忙附和。
“那么这三场比赛,忆江南以两胜一平的结局略胜四季坊等三楼。看来忆江南的姑娘果然个个身怀绝技,我等下次也可经常来领略一番了。”逍遥王爷到真是个风雅人士,明明是想以后常来找乐子,却说成领略,果然风流、果然儒雅。
“不敢说身怀绝技,只是颇通些奇技,侥幸获胜而已,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捧场,请三楼的老板多多关照才好”这位赵琼不卑不亢,毫无风月场普通老鸨的势利和俗气,话也说的颇为客气。
在三更的时候,此次赛技落下了帷幕,众人纷纷告辞离开了“忆江南”,西湖又回复了初时的平静,在夜色中静静的绽放着它的美丽。
于是,忆江南在杭州的第一炮不但打的非常的响,而且赢的也非常的漂亮。直到很久以后,此次赛技都被传的神乎其神,多年后还为杭州城的人津津乐道。
而“忆江南”姑娘的美丽、才华、技艺,卖艺不卖身的规矩都被广泛流传。
此后慕名而来的人甚多,“忆江南”此船奢华奇巧的布置,里面的一切一切更被渲染的及其夸张,引得每个不管袋子里有钱还是没钱的大爷,也不管是官爷还是舞文弄墨的文人无不希望能上来一饱眼福。
第6章 画舫的主人
“忆江南”第三层是闲杂人等不能上来的一层,平时都有小厮看守的,使得显得神秘的第三层异常安静。
第三层最里面一间房,在极为隐秘的角落,此时房间里面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人,男子打扮,白衣胜雪,背对着门,此时正用手推开窗户看着寂静的湖面。
天上一弯冷月,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反射出凄清的光芒。而房间内点着一盏琉璃灯,氤氲的光线和着照射进来的月光,深深浅浅的光线斑驳地印射在房间每个角落。
再仔细看这个房间,布置的颇有异域风情,一张豪华而舒适的大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墙上挂着一幅画,靠墙摆着一排书柜,上面排满了书。
这个时候门笃笃的敲了两下,之后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进来,赫然是忆江南的主人赵琼。只见赵琼走到此人的后面,很恭敬的说“主子,查到了一些线索”。
但见那男子打扮的人缓缓转过身,暗淡的灯光下,居然是一张女子的脸,年纪很轻,约莫16、17岁,眼神有着与自身年龄不符的沉静和老练。
她白皙的皮肤,鹅蛋脸,修长的峨眉,明亮的眼睛,笔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显示着倔强的个性,整张脸极其素净,极其明媚,不属艳丽不属清秀,却有着说不出的味道和魅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有着比普通女子高挑的身材,做男子打扮时自然而洋溢着独特的气息。
这位被称作主子的女子,看向赵琼,问道:“什么线索”。
“启禀主人,那李用和化名李用在杭州城内,以做冥钞为生,一直很不起眼,但最近已经有人盯上他了,我着人将盯上他的人暗中监视起来了,但未敢有任何动作,只等主子下一步安排。”赵琼低头回答到。
“看来他们还是查到这里了,你加派人手继续盯着,并掌握他们的每个举动,切不可轻举妄动,他们也在等他们的主子下指示,我们这里可以开始动手了”。此女清晰而果断的安排任务给赵琼,“上次你派人送信给越王,王爷那里怀疑到我们没有?”
“王爷那里似乎有点疑惑,但是并未能想到是主子您安排的。另外,咱们在杭州城的眼线是否要动用?”赵琼继续请示这位主子。
“杭州城的眼线先不要动用,免得打草惊蛇,以防里面有那边的奸细,这次先不清理他们,我们这次一定要万分保密,除了咱们自己信的过的人,没经过考察的人就先不要派,但是你仍旧要派人给我仔细调查父王安排在杭州城的眼线,是否有不可靠的家伙,也好等我回去禀告父王清理了算了”。听这个口气似乎这个女子身份不低来头不小。
“那属下现在就去安排,主子早点休息,属下告退。”赵琼道了个万福,然后退出了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了。
房间顿时又是一片寂静,此女走到靠近门的墙边,轻轻按了一下不知什么东西的按钮,那面墙缓缓开了一个小口,只见此女凑近一个类似猫眼的地方张望,原来这个猫眼可以看到走廊甚至是大厅的中央。
此时大厅里面乐声悠扬,今天原来是紫烟笼翠姐妹在献艺,大厅里面坐着10来个人,其中上座的正是那杭州知州李大人,今天正是他邀请了一班同僚和城中富商来忆江南听歌听曲,顺便商量一些无关政治的大事。
而今日的忆江南也被李大人包下来了,并指名要双生姐妹献艺。精美的食物,动听的歌声和音乐,大家似乎都很满意。
而大厅内还有10多位才艺卓著的女子,皆是卖艺不卖身,陪酒聊天却不陪夜的女子,各个美丽异常,落落大方,让人顿时不敢随意轻视。
看到这里,此女子合上墙壁上的猫眼,坐回凳子陷入了沉思。
原来她正是父亲号称八王的二十八太保,当今官家的亲叔父,前真宗皇帝的亲弟弟镇王元俨的独生女儿华邑公主赵娴。
说起赵元俨,却是本朝很有名的一位王爷,从小就非常聪颖,当时官家的祖父太宗非常喜欢这个儿子,以前只要逢年过节,宴请百官或者朝廷集会都一直带在身边侍候,在元俨二十岁的时候,就封了一堆头衔给这个八儿子。
这位王爷很早就一直掌握着本朝的秘卫机构,这个机构是本朝非常重要的机构,专门收集朝廷内外的信息,各个官员的情况,以及各国的机密事件等,长期以来只对官家负责。
后来先帝去世,当今章献皇太后刘娥掌权摄政后,曾收回秘卫机构的控制权,但试想这位八王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秘卫机构,岂是说交出来就真的全部交出来?许多秘卫统领仍然听八王调度,主要的秘卫精英还是掌握在八王手里,并未交出他们。
这华邑公主年方二八,本是华邑郡主,因深得当今官家的喜欢,同时章献皇太后为了拉拢镇王元俨,便将这位郡主封为华邑公主。
此时这位赵娴便是为自己的父王做事,她也控制着一小部分秘卫,是由她提议,着专门人才训练出来的属于自己的秘卫死士,只听她的号令。
为了训练这些人,她可没少花心思。这次来杭州却是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因为牵涉甚大,办的不好,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就陪上几百条人命,所以她格外慎重,反复考虑,以求万无一失。
杭州靠近东青门的杂水巷,挨挨杂杂地住着许多户人家,大多是穷苦百姓,这里是杭州城的下只角,三教九流、外来人员多租住在这里,显得很乱。
巷尾住着李用一家,李用祖籍杭州,世代居住在杭州,据说也曾出生于官宦人家,后来不知因何没落了,现在专以做冥钞为生,这冥钞生计却是工匠中下等的活计,试想但凡有点手艺的谁会去做这和死人有关的生意呢?
李用平时为人老实,内向,做生意公道,到也颇得附近大大小小住户的信任,这些年靠着这个生意一直勉力维持着这个家,却也极其不易。
冬至的前三天,天还未亮,整条巷子寂静而清冷,冬天的寒冷笼照着整个杭州城,这时候巷尾一户人家门吱呀一声悄悄的打开了,出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约莫40岁左右,清清瘦瘦的中等身材,手上拎着一个篮子,然后对身后尾随的一个女子轻声嘱咐道,“这两天我不在家,你好生照顾生意,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孩子们都大了也可以帮到你,你就不用太过操劳”。
又接着说“要是外人问起来,就说我回乡下了,快进去吧,别冻着了,我自己会当心的”,一边嘱咐一边往外走,顺手将门关上了。出门后顺便仔细观察了下整个巷子,然后快步闪出巷子。
位于西湖的里湖和外湖之间有一座形如牛卧水中的山,浮在碧波萦绕的西子湖中,这便是孤山,又因多梅花,也叫梅屿。夜色下的孤山碧波环绕,虽说冬季并无繁茂的花木,但亭台楼阁错落别致,腊梅在寂静的月光下显得孤傲清冷。
夜凉如水,秋鹤亭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前一个卓尔不群,虽然长相普通却气质高贵;后一个长相清秀,面色淡然。
果然是“人间蓬莱是孤山,有梅花处好凭栏”,“月下看腊梅,也有别样情”。前面的青年说完抬步朝秋鹤亭后的一排草庐走去。后面的清秀青年随后跟上。
“好诗、好诗”,“古语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知前面的两位小兄弟可是来找我这个糟老头的?”但见月下走来一清矍老者,身后跟着一位手执腊梅的小童。
“敢问先生可是林逋林老先生?”清秀青年忙拱手问道。
“正是我家林老先生,请问二位是?”小童很疑惑的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但自家主人素来仰慕者众,经常有陌生人来拜访也不稀奇。
清秀青年一抱拳,“在下赵颜,这位是我家主人赵娴公子,我们主仆二人特来此寻访故人,打扰老先生之处,还望海涵”。
这位林老先生听到寻访故人二字,不由仔细打量了这两位年轻人,但见二人气定神闲,眼神清澈坦然,并无躲避和诡异之处,不由朗声一笑,“不知二位所说的故人是何人?可是在此处?”
“正是在此处,而且林老先生并不陌生,不知现在造访是否太晚?”赵颜微微一笑答到。而边上的那位赵娴似乎并不爱说话,一切皆由这位赵颜作答。
“哦?老夫有点迷惑了,老夫寄居的草庐除我主仆二人之外,就只有一个寡居多年的义女,老夫却从未听我义女提起过有二位这样年青而阔绰的故交。”
“林老先生见谅,其实说故交也不完全确切,因为此故交却是我家老主人的故交,因我家公子来杭州,应老主人的要求,顺便来探访故交,也就是林老先生的义女。”
赵颜微微一笑,神态颇有点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知林老先生是否派这位小哥通传一下,就说有位赵姓故交特来拜访。”并随身取出半块白色玉佩,“此物交给那位夫人,一看便知。”
“既如此,你便拿着此物去给玉儿看一下,是否要见这二位赵公子”,林逋交代完身边的小童后,转而对赵闲二人笑了一下,“那二位赵公子就先进老夫的屋子稍坐片刻,静候消息吧”。
“多谢老先生”赵闲二人对林老先生拱了拱手,跟随着进了屋子。
坐下没多久,小童清脆的声音响起了,“玉夫人说请二位进她屋子一叙”。
第7章 神秘的夫人
整洁的屋子,简单的布置,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在应有的位置,恰似此刻站在赵娴面前的玉夫人,庄重、寡言,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但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清秀容颜和温婉的气质。
这位玉夫人身边站着的正是那位叫做李用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惶惑而担忧的表情望向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两位看上去很有点贵气的公子。
赵闲望了一眼身后的赵颜,赵颜立刻会意的说道,“李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边说边将那位李用引出了屋子。
此刻屋内只剩下赵娴和这位玉夫人,玉夫人看了看赵娴,将手里的玉佩还给赵闲,“赵公子,请问这个玉佩从何而来?”
话未说完,赵娴跨前一步,作了深深的一揖,低声叫道“娘娘,恕在下不能全礼”。乍听娘娘二字,这位玉夫人脸色瞬间大变,她后退了两步,强自定了定神,急急的说道,“这位公子是否认错人了,奴家可不是什么娘娘,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赵娴握住手上的玉佩,然后说,“此玉佩乃是父王着我交还给夫人的,另让让我转告夫人一句话,亲生娘亲是谁也不能替代的”。
玉夫人听到亲生娘亲四个字,眼眶都红了,眼泪在眼睛里打滚,喃喃自语道,“十八年了,我的孩儿,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啊,为娘的好想你啊”。
“娘娘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亲生孩儿,可是您的孩儿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娘亲流落在外受苦,并不知道娘娘忍受着思念孩子的煎熬尤甚于清贫的生活”
听到这里,玉夫人潸然泪下,以至于后来泣不成声,片刻之后,这位夫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停顿了下,问道,“祯儿他.他,现在好么?”
“官家他现在亲政了,而当今太后把持朝政,官家他又秉性纯孝,既不忍心拂逆自己母后的意愿,又不愿继续做着傀儡皇帝,所以终日郁郁寡欢”。
赵娴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官家他有着一展抱负的雄心,又有一颗心系百姓的仁心,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明君和仁君,流芳后世。而当今太后一直野心勃勃,不肯还政于官家,官家鉴于太后是自己的母亲,所以处处受制于太后而别无他法,还望娘娘能早日与官家相认,使官家抛开顾虑,放手施政,为百姓创造一个安居乐业的本朝”。
原来这位玉夫人正是当今官家赵祯的亲生母亲,当时的李宸妃李玉。
当今章献太后刘娥并不是赵祯的亲生母亲,其中另有一番曲折,当时刘娥为了将当今官家占为己有,试图将李玉灭口,幸亏李玉得到八王的相救方能逃出皇宫,离开汴京,而他们这对亲生母子从此分开。
李玉也被迫逃到杭州隐姓埋名的生活,后来被林逋收留,并收做义女,十几年来一直隐居在孤山这里,过着清贫的生活。长期以来李玉在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有生之年能再看一眼自己亲生的儿子,哪怕只是一眼,便死也瞑目了,正是这个念头支持着她能够继续活下去。
而这位赵娴,毫无疑问的也就是那位华邑公主赵娴了。
“可是如果我贸然出现,姑且不论祯儿是否相信我这个他素未谋面也从未听过的娘亲,单论刘太后的手段,我是否能见到祯儿都是个问题,更谈何相认?如果因此而害了祯儿,我岂非白白隐居在这孤山十几年?”
李玉喘了几口气,然后急急的说道,“要我相认,这断断是不可能的,我宁可没了我这条贱命,也不能冒险害了祯儿,你还是速速回去吧,这里就不留你了。”李玉果断的摇头并下了逐客令。
“娘娘以为一味的躲避就是为官家好,这就大错特错了。娘娘的弟弟已经被太后派的人找到了,不久就会找到这里,我只是先他们一步找到您而已,如今娘娘是想避也避不开了。刘太后固然手段狠毒、阴险,但我和父王若非有万全对策,又岂敢随意来接娘娘您?自然我们也有办法让娘娘见到官家并顺利相认。娘娘就放一万个心,我们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只等娘娘点头,便立刻启程回汴京。”赵娴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到,生怕因口气太急而吓坏了这位如惊弓之鸟的李玉。
听到这里,李玉心下稍稍安稳了,然后抬起头迟疑的盯着赵娴。“那你是八王的哪位公子?”
因为赵娴太过平凡的面容令人怀疑,但那手中的半块玉佩却又的确是当年八王送李玉逃出汴京时,李玉委托八王佩戴在当今官家赵祯身上的玉佩,其中的金色丝绦还是自己亲手穿上去的。
那丝绦的编结样式是自己设计的,其中某段还杂了一根红色的丝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所以这半块玉佩毫无作假,千真万确是自己交给八王的。而另半块仍被自己很小心的保存着,至今无人见到过。
闻听李玉谨慎的问话,赵娴的手在脸上轻轻的一抹,一张明媚的脸立刻显现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是那么沉着和冷静。
“你.你?你是女的?”李玉疑惑的望着赵娴,“你是八王派来的?是他的.?”
“娘娘,请恕刚才隐瞒之罪,八王是我的父王,我是他的小女儿,娘娘可以叫我赵娴”。
赵娴微微躬了下身,然后挺起身来继续说“我父王那么多年来一直严守官家生母的秘密,就是为了等官家能真正亲政的时候再告诉他。父王也曾和我提过当年发生的事情,而为了能让官家和您相认,我们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年,所以一待时机成熟,我就立刻来找娘娘。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暗中关注着娘娘您,生怕太后发现您而对您下手”。
“娘娘,我们知道您这些年一直盼望能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听他亲口叫您一声‘娘’,我们也知道您的顾虑,那么您就将这次相认当作一次冒险,如若不成功,我们也能保您逃离汴京,就像当年我父王将您送出京一样。对于官家,您完全可以不用担心,官家现在毕竟亲政了,再怎么样,太后也不敢拿当今皇上怎么样。所以赌一赌吧,不然您准备带着一生的遗憾终老在这孤山?”赵娴的声音带着稳定人心的蛊惑魅力。
说完后,赵娴就静静的看着李玉,也不催促,也不着急。
李玉听完这番话,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时间,她却像过了很长时间一样,微微的叹了口气,然后抬起眸子,用坚毅的目光望向赵娴,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吧,你说的不错,我躲了18年,也想了祯儿18年,如果有机会能见他,我愿意冒险,我不想再等另外一个18年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
顿了顿又说“只是.万一不成功,我这条命不值钱,你们王府可是要被牵连的,八王爷当年救过我,我不希望我的救命恩人受到伤害”。
赵娴闻言,眼神微微起了变化,冷静的眼神闪过一丝温暖,然后淡淡的笑了,“娘娘,太后虽然把握朝政,只手遮天,但想动我们八王府,也并非那么轻而易举”。
“现在娘娘,您带上重要的物件,和我先离开这里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帮您安排妥当。但是,您的弟弟,我建议让他知道的越少则危险也少一分。林老先生这里,您需要亲自过去和他辞别吗?”赵娴知道林逋是一个品性高洁,人品高尚的人。
“娘娘,林老先生知道您的身份吗”?
“我很早就把我的身份告诉义父了,我相信他会守口如瓶的,义父对我很好,为人正直,性子孤高自好,喜欢恬淡的生活,这么多年多亏他照顾我,所以我一定要向他辞别。”
李玉想到林逋对自己如亲生女儿般,自己曾经想对待亲生父亲一样终身侍奉林逋,但现在却要离开他了,就忍不住一阵伤心,但能见到儿子的诱惑力又是那么的大,一时忍不住左思右想,眼眶又红了。
第8章 伤离别
“滴翠斋”是杭州城最有名的玉器古玩店,它经营的玉器古玩多是上上品,所以只对达官贵人开放,滴翠斋的规矩是普通百姓免看,小商小贾免进。老板王以仁长袖善舞,察言观色、拍马溜须的本领也和其经营的玉器古玩一样知名,所以在杭州商界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
杭州今年的冬天,雪特别大,天气也特别冷。也许是冬至将至,白天还是晴朗干冷的天气,到了夜半时分,雪花又大片大片的飘了起来。
此时的滴翠斋二楼贵宾包房,灯仍未熄灭,角落四周的火盆将室内烘的暖洋洋。此刻的王掌柜似乎在看着账本,胖胖的脸上不见了平时面具也似的笑容,反而有种焦急却带着紧张的神色,还不时的放下账本侧耳倾听,然后又继续看。
不多时,就见王掌柜神色一震,很迅速地走到一楼,将一扇小门打开,门外赫然站着一位披着斗篷的白衣人,但见王掌柜神色恭敬的将这个白衣人引上二楼贵宾包房。
除掉斗篷后,来人将腰间的一块银色腰牌朝王掌柜面前亮了一下,上面的银色飞鹰栩栩如生。
“属下拜见副统领”,见到腰牌,王掌柜的恭敬的行了一个礼,然后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白衣人,这是一位不到20岁的年轻人,身材颀长,面貌英俊,冷冰冰的脸没有一丝的笑容。
“免礼”,这位年轻的副统领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问道“李用那边怎样了?”
“禀副统领,属下在上月终于查知,李用原名为李用和,土生土长的杭州人,长期以来一直以做冥钞为生,他家中除了老婆孩子,没看到另外有40岁出头女子,不过昨个天快亮的时候,属下的手下看到他鬼鬼祟祟的出门,便派人跟踪他。发现他朝孤山方向行去,现时仍未回家。为免打草惊蛇,属下的人没敢跟进孤山,就在入口处埋伏着,尚请副统领指示下一步怎么走。不过,副统领。。。属下能否知道,咱们跟踪李用的目的何在,是要找什么人吗?”王掌柜的小心翼翼的问,然后又悄悄地看了下这位副统领的脸色。
这位副统领听完,冷冷的目光看向王掌柜,“王掌柜的,做咱们这行的,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冰冷而严厉的语气比外面的天气还要让人觉得寒冷。
一股寒气从脚底冒起,王掌柜的胖脸忍不住抖了一下,忙低下头请罪,“属下时刻不敢忘记咱们秘卫的职责,刚才是属下嘴快多问了,请副统领恕罪”。王掌柜心想这位年纪那么轻就做到副统领了,果然不简单。
“做好你该做的就没大错”,随后这位副统领沉吟了一下,之后神色一凛,“你立刻带我去孤山,我亲自去一趟”。
“是,属下这就带您过去”。王掌柜不敢再多问,一晃身,已闪出门外,而副统领也迅速跟上。但见夜色中,两匹马载着两条人影飞速的朝孤山奔去。
在这个雪夜,两批分属不同阵营的秘卫正式拉开斗争的帷幕。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孤山,秋鹤亭,草庐。
林逋从40岁左右就结庐在这孤山,过着隐居的生活,至今已有20多年,他无妻无子,惟喜植梅养鹤。因梅花的品性高洁,又因他的她也曾叫梅,所以他以梅为妻,终身未娶;他欣赏鹤的专一和淡泊,所以又以鹤为子,一生未变。
林逋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雪,简陋的窗户被一根棍子支开,连雪飘进来,他也丝毫未曾感觉到。
吴山青,越山青。
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紧紧地握着手上翠绿的玉簪,脑海中涌上了这首当年为自己和她写的“长相思”。然后惆怅了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有多少年了呢?或许40年了吧,太久了,久到他以为许多事情都已经被淡忘了,但此时此刻刻往事突然又全都涌上心头。
他感觉他终于可以和她在另一个地方见面了,她还在等她吗?就像当年她对他的至死不渝,所以他也就只有用终身不娶才能回报她的爱。
雪不知何时停了,林逋默默地望着草庐外站着的人影,然后他似是对待情人般温柔,轻轻地拍去了身上的雪,静静地走出草庐。
“林老先生?”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但夹着尊敬的语气。赫然就是那位副统领。
“不知公子找老夫有何贵干?老夫似乎从未见过公子。”林逋依然是风轻云淡的声音,似乎心境并未因来人而被破坏。
“在下刘从广,想和老先生打听一个人”。刘从广,当今皇太后刘娥的侄子,因其自小聪明稳重而深受太后的喜爱,17岁便被封为滁州防御使的他另一重秘密身份是为刘娥秘卫的副统领,一直被当作未来的统领来培养。“老先生可认识李玉?能否告知玉夫人的下落?”
“玉儿?她已经走了。”林逋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么老先生可知玉夫人是何时又是跟何人走的?还望老先生能不吝告知,因为这是关系到朝廷的大事”。
对于眼前的林逋,刘从广不想冒昧和用任何强硬手段,因为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老人,他一生自甘贫困,不趋荣利,否则他早已是当今的官家,曾经的太子太傅了。
“老夫隐居二十余载,一向不问朝廷大事,先帝在时,曾赐粟帛,并诏告府县存恤,老夫一直心存感激,尝恨自身一介布衣,无以为报,若能在些许小事上施以援手,借以回报先帝,老夫此生至此死而无憾。至于玉儿的事情,恕老夫不能相告,还望公子见谅。老夫自感大限将至,在这里就不送公子了,老夫失陪。”林逋说完转身走回草庐。
“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草庐中传来林逋的吟咏声,然后声音渐渐的淡了。
刘从广默默地站在草庐外,雪又开始飘起来,天地之间是那么的静谧,突然一只鹤飞了起来,然后两只、三只。。。一群鹤绕着草庐转了三圈,长鸣一声飞入了夜空,渐渐隐没。
“林老先生仙游了。”赵娴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赵娴二人正坐在西湖边上的茅屋中,这是一间船夫的茅屋,也是他们其中一个秘卫的隐身地。
“义父。。。”李玉顿了一下,然后流下了眼泪,“都是因为我。。。”说完,李玉泣不成声了。
“林老先生早知大限将至,我们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停了一下,又说到“夫人莫要过于伤心,生死之事还望看开些,须知无生即无死,无死亦无生,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与其伤心落泪,悲伤叹息,不如为他祝福,愿林老先生在天上一切如意,能见到他一生怀念的人……”。赵娴并不过于劝解李玉,她知道有时候必要的释放情绪也是必须的。
“主子,一切都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了。”此时赵颜走进草屋,施了一礼禀告道。
“好吧,现在就动身,告诉她们,接下来的事情可以开始了。另外我将修书官家,将林老先生的事情详细禀奏,你着人派快马立刻送至京都。”
“夫人也莫要再为林老之事伤怀,老先生的后事我们自会妥当安排。”
赵娴站起身,推开窗户,望着外面沉沉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明天。。。或许是个好天气吧”。
第9章 会面
众安桥的“四季坊”在杭州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它傍水临街,地理位置极佳,前院临街,中间一座高三层的主楼,后院正对一条河,整个“四季坊”看上去别致优雅,闹中取静。
抛开别的营生,单单“四季坊”的美食也是闻名两浙路,因此举凡谈生意的、或聚会的客人,大都喜欢来此消遣,因此“四季坊”一入夜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杭州的冬夜,北风呼呼刮着,天刚擦黑,街上几乎就没了人,此时的“四季坊”门口边却停了无数的马车,这些马车或豪华,或精致,都是来四季坊客人的,有的是租的车,有的是自家的。
这时正是吃晚饭的当口,赶车的车夫都将车依序停靠在门外墙边,在对面林立的食铺里三五成群的坐着吃口热汤,有熟识的相互打着招呼,顺道闲扯些小道消息。也有那些个怕主家急用车而不敢离开马车的,坐在车辕上就着热馒头,顺便喝口热酒去去寒的。
远处一辆四马拉的车‘得得’驶过来,响亮的声音吸引了一些正吃饭的车夫转头张望。
车辆从外面看就极为气派,宽阔的车厢,神骏的马匹,精干的车夫,车厢前挂着两盏宫灯,车厢壁外面画着一朵流云,这时拉车的马扑扑的喷着鼻息,稳稳停在了“四季坊”门口。有那长眼色的龟奴一早就奔到车前,殷勤的帮着张罗将车里的客人请下来并引进大门。
“二少爷,您可有一阵没来了,咱们潘姑娘可一直挂着您呢,赶紧里面请,当心外面凉”,龟奴边使劲绽开笑脸,边殷切讨好的前面带路。
车上下来的三人,当先带路的那位,着一身青色锦袍,身材颀长,斯文俊秀,温文和煦。中间的这位一身白衣,高挑挺拔,样貌英俊,神色却是冷冷的。最后一位却是个大胖子,笑容可掬。
这三人刚迈进大厅,“四季坊”的于老板就忙甩开别的客人,急走两步堆着满脸的笑容过来招呼了,快凑近时对着当先过来的那人微微俯下身问道,“二少爷,三楼秋月阁给您留着呢,还是老规矩?”
“嗯,还是老规矩”,略顿一顿,然后介绍起身后那人,“于老板,这位是京里来的刘爷,好好招呼着,把白姑娘也请下来吧!”
于老板听到京里二字,笑容越发灿烂,赶紧对着白衣人躬了一下身子,手掌往前侧轻挥了一下“刘爷,请”,又对着最后那位大胖子说到,“王老板,稀客啊,快楼上请”。
随后对身后的龟奴说,“赶紧派人把小小和潘靓、如意都叫下来,就说殷二少来了,还有京里来的贵人”。
“四季坊”除却大厅,大小包房都是以四季鲜花命名,其中最豪华的四间包房分别为春花居、夏荷轩、秋月阁、冬雪筑,寓意四季。
而秋月阁被殷记绸缎庄长期包下,以做殷记几位老板接待贵客时使用,这里喝的酒是殷记寄放在这里的、从各处高价购来的美酒,房里摆放的是殷记专门购置的古玩,哪怕用的喝酒的杯子,吃饭的碗,都是殷记专门送来的,莫不彰显着殷家的气派和底蕴。所以能被接待进“秋月阁”的客人,非富即贵。
于老板悄悄打量这位身穿白衣的刘爷,猜想着到底是京里哪位贵人,英俊的长相虽然冰冷,但显见的年纪很轻,又由杭州城两位最财大气粗的掌柜、少东亲陪,尤其是那位王老板看这位刘爷的神色明显很是恭敬,看来来头不小,得好好的招待着。
张罗好酒菜,于老板谦恭的弯了一下腰,“各位老板稍后,安排的姑娘马上就到了,您几位先用些清茶,小人就先不打扰各位谈事了。”说完低头退出房间,并安排小厮在门口候着随时听侯客人要求。
“二少爷,殷记果然家底丰厚啊,瞧这“秋月阁”的布置,真是不同凡响。”王老板挤着小眼故作羡慕状。
殷仁温和的笑笑,“王老板过奖了,要说到这布置,这里的东西加起来也抵不上咱们滴翠斋的一块极品玉石吧,到叫王老板见笑了。”
然后转向坐在上座的白衣男子,“刘大人,这次来杭州城,可是有需要殷记效劳的地方?”
白衣男子淡淡的瞥了一眼王老板,拿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茶,然后抬起眼看向殷仁,冰冷的神色缓了一缓,沉吟了一下,“太后六十寿诞快到了,承官家赏识,特令我负责筹办太后寿诞时穿的礼服一事,务尽做到高贵典雅,能尽显太后风华,届时要来朝贺寿的各国使者瞻仰到太后的风采。”
说到这里,这位白衣男子刘大人停顿了一下,继续接下去,“我一直在考虑由哪家绸缎庄接下这无比隆重的事,据闻宫里的用衣及绸缎面料皆出于殷记绸缎,咱们本朝,殷记绸缎庄若说第二,恐怕没有哪家绸缎庄敢自称第一的,你们殷记绸缎又是最大的官绸,照例是最适合操办太后寿诞礼服一事的,我今次来杭州就专为此事而来,不知殷记意下如何?”
听到此话,殷仁心下动了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刘大人过誉了,本朝第一绸缎庄,我们殷记是愧不敢当的,作为“官绸”,殷记一直以来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力求供给朝廷最好的绸缎和成衣。但俗话说的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民间之中亦不乏卧虎藏龙之辈,殷记断断不敢自夸最好,更怕耽误太后礼服之事,那便万死难辞其咎了。”
殷仁一番话滴水不漏,却指出了此事关键点,承办太后寿诞礼服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却是无比棘手,做好了对于殷记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但稍有差池却会断送殷记多年的心血。
白衣男子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的看向殷仁,眼前这位笑容温和的年轻人反应之快,心思之缜密令人吃惊,不由不露声色地重新审视一番殷仁。殷仁仍然笑眯眯的望着白衣男子,似乎刚才那番话仅仅就是表面意思,并无任何更深刻的含义。
这位年轻的刘大人,放下手中杯子,“二少爷过虑了,此次礼服一事,朝廷会选出三家供应“官绸”的绸缎庄,进行考校,最后由胜出的一家绸缎庄为主,其余两家辅助共同完成太后的礼服,集三家之力成礼服一事,大错是断不可能出现,因所有环节皆报由我来决断,耽误礼服并万死难辞其咎之结局是二少爷多虑了。”说到此处,白衣男子黑眸看向殷仁。
殷仁笑笑,表面似松了一口气,拱手在桌上方虚抱了抱“刘大人此方法果然不错,取优者为主导,又不放弃其他家之长,此着堪称妙招,不过大人容在下提出一点小小的异议。这考校一法有利有弊,利者,优者为导;弊者,各怀心事。”
白衣刘大人眸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二少爷一语中的,既提出利弊一说,不知可有应对之法?事关太后寿诞,任何想法于我面前都不妨直言,不论好坏,都是对本官承办此事的大力支持。”
“那在下就贸然提一点建议,尚不成熟,仅作参考。”殷仁抬手为白衣男子茶杯添了茶,放下茶壶,沉吟了一下,“是否可将三家利益绑定,使之共同进退,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则上下一心,事无不成”。
白衣男子听后,手指在桌上轻扣了扣,面上神色渐暖,“二少爷所提之法甚合我意,然如何绑定三家之利益?愿闻其详”。
“在下仓促提此建议,尚未有详细之法,还请刘大人见谅”。殷仁面露歉意的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在下仅是一家之言,仍有许多地方尚需考量”。
白衣男子眸色暗了一下,点头道“二少爷说的不错,此事果需从长计议,二少爷回去后请将太后寿诞一事转达给令尊,一周后自会有宫中旨意传达到贵庄,贵庄也需早做准备”。然后专注地看向殷仁,“二少爷此等人才,如为朝廷效力,必将有一展宏图之地”。
殷仁听闻此言,站起来对白衣男子抱了下拳,“刘大人如此看重在下,不胜感激,如有用到在下之地,必全力以赴”。然后坐下微微一笑,“刘大人,今既来此,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领略下咱们杭州江南之地的风情如何?”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那就多谢二少爷的安排了”。
殷仁听闻此言,拍了拍手掌,房门缓缓推开,三名风格迥异的女子迈着莲步飘然而入,身后四名美貌丫鬟端着各色酒菜鱼贯入内,摆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殷仁指着最前面一位女子介绍道,“刘大人,此女是四季坊最负盛名的白小小姑娘,琴歌双绝,在咱们本朝风月界也是能排的上名的”,并对白小小吩咐道,“小小,这是京里来的刘大人,你今晚要好生伺候着”。
白小小身着宽袖窄腰杏黄色上襦,同色长裙,裙开12幅,披粉色帛纱,腰间缀以“玉环绶”,气质温婉,面容清丽可人,走到刘大人面前微微福了下身子,声音娇媚动人,带着些许吴侬软语道,“刘大人有礼了”。
刘大人看了眼白小小,点点头,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淡淡地说了声,“坐吧”。殷仁继续介绍身着米色上襦并石榴色8幅长裙的女子道,“这是咱们四季坊艳名远播的潘靓姑娘,能歌善舞”,并对潘靓说道,“靓儿,去见过刘大人,今晚你陪王老板”。
说到“四季坊”,杭州城涉足风月场所的人都知道,除了最出名的花魁白小小之外,最具人气的当数小花魁潘靓,她娇艳妩媚,像盛开的花朵一般吸引了无数狂蜂浪蝶。
潘靓妩媚一笑,对刘大人福了一福,然后走到王老板身边,娇滴滴地说了句“王老板,好久不见了,看来咱们四季坊的姐妹加起来也不如三元楼的赛赛一个人啊。”
王老板挤了下因为胖而显得很小的眼睛,打着哈哈,“潘姑娘说笑了,这来四季坊的人谁不知道啊,有了二少爷,潘姑娘怕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庸庸之辈的,潘姑娘还是别坐我身旁,赶紧回二少爷边上吧,否则我这一晚是坐不踏实了”。
并拿手指了指另一名着淡蓝色衣裳的女子,“还是如意来我这里坐坐,如意亲泡的茶可是等闲人喝不到的,今儿也叫我这俗人开开眼界,品品茶”。
那叫如意的蓝衣女子,转头看看殷仁,殷仁点点头,便走到王老板身边,先对白衣男子福了福,便默默的坐下,立刻有丫鬟奉上专门泡茶的茶具,在边上烧起泡茶专用的泉水等待备用。而潘靓见此情景,也便笑眯眯的回殷仁身边落座。
外面北风呼呼,寒冷无比,而室内温暖如春,笑语嫣嫣,美酒佳肴、香茶品茗,这一晚,宾主尽欢,直到三更后,方各自散去。
第10章 告辞
冬至,农历历书认为:寒气已极,故曰冬至。民俗则把冬至看成三大节之一,相当重视,即使再贫困的人家,一年到头,都会把所有的积攒用到这一天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贺往来,一如年节。而冬至前一夜又叫“夜除”,习俗仿照“岁除”。
朝天门,清河坊一带,高门大户多居于此,清河街清水巷总共只住了两家,其中一家便是杭州数一数二的殷家。
占地广阔,精致的花园,花园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仅仅仆佣房就有几十间,高墙、朱门,乃至门口雄赳赳的守卫都无不彰显着殷家的雄厚财力。
冬至前夜,人口众多的殷家上下都在守夜,鞭炮声、男人的说话声、女人的笑声、小孩的嘻闹声,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显得的热闹非凡。
而殷家其中一个院落却异常安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院门之外,这里便是殷家二少爷居住的地方,仆佣都被遣去前院准备当日守夜及第二天冬至日祭祖用的东西,所以此刻这里即使是小厮都不曾见到半个,院落的门紧紧的关闭着。此时的殷二少房里正在接待着一位贵客。
“不知副使驾临,殷仁未能出门迎接,尚请见谅”,此时的殷仁恭敬有礼地对着正坐在上座的年轻男子施礼。
“不必多礼,你自做秘卫杭州地区接头人以来,做事有条不紊,情报收集也非常准确,父王很赞赏,尤其此次李用一事,更为出色,当记一功。”对面的男子淡淡的笑容中分明透出一股赞赏。
白皙而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殷仁表面上是殷家绸缎的二少当家,谁能想到他实际上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秘卫杭州地区接头人,负责杭州地区所有秘卫的联络工作。
因秘卫和接头人之间都是单线联系,因此秘卫互相之间并不认识,而只有接头人知道杭州地区所有秘卫的信息,所以这个接头人就非常重要,其身份相当于杭州地区秘卫的负责人。
“副使过奖了,殷仁但求尽心尽力做事,功劳一说愧不敢当。”谦虚有礼的微笑使人极其舒适,“副使接下来还需殷仁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你觉得刘从广发现咱们接走了他要的人,接下来会如何做?”对面的男子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继续问道。
“刘从广此人虽然年轻,但异常的聪明,其心细如发,又老成持重,他必然知道“忆江南”来此的目的,所以接下来,他定会盯紧“忆江南”,明面上他会借机上船搜索,暗地里也说不定会派高手上船潜查,必然还有其它后手,我们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对策。”殷仁能做出此番回答,显见他经过深入的思考。
“你说的不错,不过既然我们能想到他要做的事情,他未必不能想到我们会有应对之策,以他的聪明,肯定有很多后着,不过我又岂能如此简单地让他找到他要的人呢?这次,我们就和他好好玩玩吧,有这样强大的对手,想来回去的路程我们也不至于无聊”。年轻男子始终保持着淡然的笑容,叫人捉摸不透。
此时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年轻男子脸上,他淡淡的笑容,轻松的语气、哪怕是随意的坐姿都无不透着异样的魅力,使的他看上去极其平凡的面容也变的生动多变。殷仁忍不住一怔,眼神中异彩一闪而过,心中某处在荡漾着。
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无疑就是赵娴,天刚擦黑,赵娴便带着李玉和手下赵颜到了殷府,此刻的赵娴正悠闲的坐在殷仁对面喝茶,而悲伤了一天的李玉已经被安排在边上的客房休息,赵颜依然在门外守卫。
“夜除”之日,赵娴等人轻松悠闲的喝着小茶,间或到前院走走,在黑暗中感受着百姓守岁的热闹气氛。
同一时间,与殷府隔着两条街的滴翠斋王老板府邸的贵宾上房中的刘从广,这位太后手下秘卫中的最年轻有为的副统领,未来统领的接班人,此刻却坐在黑暗中,正皱着眉头在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对手先一步接走了李玉,说明己方的行动,甚至是己方的人早已在对方监视之下,对方的迅速出手是否显示着他们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他们接下来会怎么走?最重要的是,他至今都没发现对手的身份,却一直被对方拖着鼻子走,时刻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唯有可疑的是“忆江南“的突兀出现,让他找到了对手的一点点线索,“忆江南”在这个时间来杭州挑战四季坊看来并不仅仅是为了出名那么简单,分明用的是障眼法,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第一步已经宣告失败,犹如对弈中失去了先手,他才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简单,下一步如何走,需要好好考量才对。
天蒙蒙亮,云中出现了一丝阳光,杭州阴郁了多日的天空居然放晴了,守了一夜的人伸伸懒腰,出门呼吸下新鲜空气,换上新衣,又精神抖擞的准备迎接冬至节。
所谓肥冬瘦年,冬至人多馈遗,家家户户都准备最好的东西进行祭祖,冬至节风俗很多,如迎日、戴一阳巾、荐黍糕、吃馄饨、献冬至盘等,贵家富豪更是求奇,把馄饨做成各种颜色放在金银器中:谓之百味馄饨。这一天唐肆皆罢市,垂帘饮博,一片欢欣热闹的景象。
冬至刚过后的一天,天气晴朗,冬日暖洋洋的,正是起锚的好日子。而“忆江南”也将告别杭州同行以及各位官老爷,准备启航,沿着运河行至汴京。
此时“忆江南”的甲板上显得忙碌而井然有序,仆从正安静地搬运着各种需要的补给品,舱中大厅赵琼正陪同杭州三楼的老板话别,而三楼的花魁以及“四季坊”小花魁潘靓也赫然在座。
“三位老板,‘忆江南’来杭一月有余,得到各位老板的鼎立帮助,赵琼心存感激,在此多谢大家,希望将来有缘能再见面,届时容赵琼好好招待各位老板”,赵琼面带微笑对各位三楼的老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赵老板,您太客气了,俗话说的好,来者是客,更何况赵老板远道而来杭州,给杭州带来了一股新的气息,让我等耳目一新,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应该多谢赵老板您才对,以后有机会我等再向赵老板多多请教,”
“四季坊”的于老板是个大胖子,肥肥的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号称笑面虎,其实他此刻是巴不得“忆江南”赶紧滚出杭州,这一个月来,自家客人不知少了多少,好多都跑去“忆江南”了,还好“忆江南”并非毫无选择的随意接待客人,否则杭州三楼不知道会损失多少赚钱的机会,到时三楼会变成名副其实的“三座空楼”了。
所以一得到“忆江南”要离开杭州的消息,他飞快的赶来,就是想亲耳证实“忆江南”离开的事实,并要亲自目送“忆江南”启程。
“于老板你太会说话了,难怪‘四季坊’被你经营的如此兴旺,真是可喜可贺啊”。赵琼懒得去想于老板话中的真实程度,也随意的应酬了几句。
“熙春楼”的周老板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一直和其余二楼明争暗斗了许多年,前一阵又来了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忆江南”,抢了三楼的很多风头,让她原本保养不错的脸差点多了几道皱纹,此刻得知“忆江南”要走,心花不知悄悄得怒放了多少回,盘积在脸上多日的乌云,今日倒随着外面天上的乌云一起散开,也出现了小小的太阳。
“赵老板,不知贵画舫接下来去哪里,是否可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咱们‘熙春楼’虽说是杭州本地的,但奴家也认识不少贵人,如有需要,奴家可为妹妹引荐一二”。
果然是在风月场所打滚的人,这虚情假意倒是做的个情真意切,让不知道的人忍不住感动一把,还真以为杭州三楼的老板居然都是性情中人。
“多谢周老板的关心了,‘忆江南’接下来会沿着运河北上京师”。赵琼对于这些逢场作戏的手段非常清楚,所以她也不愿多透露更多的信息。
这时船上的侍从走到赵琼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赵琼点头示意他退下后,站起身,“各位老板,咱们‘忆江南’的补给已经完成,俗话说的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山水有相逢’,赵琼在此就别过各位,各位老板请”,说完做了个恭送的手势,带头走出船舱。
三楼老板及几位花魁也站起身走出了船舱,走上甲板。
“四季坊”的潘靓,走上甲板后,四处扫了一眼,似在找人,这时候一位做丫鬟打扮的人迅速走到潘靓身后,并朝她做了个眼神,之后所有人都陆续走回岸上,再次虚伪的道别后,船上船夫、仆从、侍卫迅捷而有序的抽回甲板,起锚启航了。
岸上,潘靓带着贴身丫鬟快速走到一颗杨柳树下,左右看了下,见无人注意,然后假装很随意的和丫鬟在聊天,“如何?检查过吗?是否看到有40几岁的女人藏在船上?”随意地神态几乎掩藏不住急切的语气。
“回姑娘,在下四处查看了一番,没发现有40多岁的女人,船上几乎都是年龄不大的仆从,即使有看上去40几岁的人,但也都是男人。”丫鬟很恭敬的回答道。
“那你还有哪里未曾查看过?”潘靓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大厅上下三层都未能查看,一来时间不够,二来上楼的梯口似乎把守很严,随便人上不去,但下面船舱乃至下人房,奴婢都去悄悄摸过了,无姑娘形容的人”。
“主要楼层把守很严?一个开门做迎客生意的画舫,姑娘的房间都会看守那么严,似乎很可疑”,潘靓露出凝重的神色,“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会向上面禀报的,接下来如何行动,我们等回音吧”。说完带着丫鬟离开了岸边,快速跟上前面的人回“四季坊”了。
第11章 盘查
盐桥河北接运河,南通钱塘江,其位于杭城中段,南北纵穿杭州中心,是为杭城内水运主脉。
盐桥河在吴越时已有其名,当时吴王钱缪筑罗城设城门十座,其一曰盐桥门,址今盐桥西,因众多盐船聚泊于此,遂以盐名门、名河、名桥。
盐桥河两岸布满码头货栈、榻房店铺。商贾云集,河上舟楫往来频繁,运输十分繁忙,是城内最繁华的地段。
官府又于此地增设船埠、码头聚散货物,盐桥门附近遂成集市,交易兴隆盐桥河。
本朝的盐桥河不仅往来盐船,更多的是南来北往运输不同货物的船只。如杭城的丝绸、茶叶、字画运出去,各地的货物运如苏州、湖州、常州的大米,南边的水产,果品,五大名窑的瓷器、北边的药材、木料、棉花等运进来。
冬至后一日,天方交四更时分,遍布在城内各坊巷的寺观中,僧人就敲响了晨钟,盐桥河两岸的店铺在晨钟中次第开张,叫卖着早点。
盐桥一带的码头开始忙碌起来,早起的民夫吆喝着口号搬着沉重的货物,船工忙碌的装货、码货,大家都睁着惺忪的眼睛,打起精神,心想着早点装好,便去那岸上的铺子里好好坐下,吃块环饼、喝碗热乎乎的盐豉汤或葱茶,好在这冬日暖和暖和身子。
岸边几艘运输绸缎的货船身上印着几朵流云,长期往来跑船的人都知道,这是城中最大绸缎庄--殷记绸缎特有的标记,看到殷记跑船管事站在船上着手下伙计核对货物之余,别船管事忙远远拱手挤出一脸的笑容,也有那嗓门大的性子直爽的管事直直招呼着。
“王管事,今儿你们那船又往哪里运绸缎啊?”
“王管事,吃了吗?一起吃点呗?咱做东!”
“哟,您那船上咋多出几个娘子啊?可有您家的管事娘子?”
王管事依旧是一脸亲切有礼的笑容,拱了拱手,“新年快到了,这不是东家这批绸缎要忙着运到京里去吗?催得紧着呢!”
“吃了吃了,这身上还热乎着呢,谢谢您了,下次遇到,咱老哥儿几个再聚聚,我做东”。
“哟,您说笑了,咱家的管事娘子可不爱出这远门。这几个娘子啊,那可是东家派去京都殷记绸缎庄的绣娘,因为赶的紧,来不及另雇船只,就跟着咱这船一起走。”
“小六子,对好了?货没问题?好好,可以起锚了。”
王管事笑眯眯的朝四周团团作了个揖,“几位管事,咱们这船可就先启程了,早去早回,好赶上回家过个年”。
五更方过,北面的余杭水门开始繁忙起来,从城内开过来的船只陆陆续续排队等着过去。“忆江南”画舫赫然排在前列,在船只队伍中显得很是醒目。
不知哪个船上的管事奇怪的嘟囔了一句,“今天盘查船只的军爷中怎么多了一些新面孔,莫不是新来的?这孝敬的钱又不够了!”其他挨的近的船只管事听后仔细打量了一下,忙附和着点头。
5、6个官兵借着跳板跳上“忆江南”的甲板,船上一中年男子忙迎上来,递出手上薄薄的一片纸,“几位军爷,这是知州李大人亲自签发的河引,烦请通个方便”。
“河引就不看了,不过最近盐贩贩运私盐往来频繁,官府着我们但有大船,就得仔细盘查一番,以免夹带私盐,放走那扰乱律例的盐贩子,你们这船还得查上一查”看上去像是头目的一个官兵客气而冷淡的回答着。
“军爷您看,咱这画舫上上下下十几个姑娘在里面,如果大肆查起来怕是不方便吧?况且咱们这画舫,哪里敢藏私盐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中年男子很为难。
“藏不藏的,咱们不敢说,但总不能叫咱们违反了官府的指令吧?”“你要是做不了主,就叫你们主事出来,赶紧的,别耽误后面船只的前行”另外一个官兵故意扬声说到,靠的近的船只都听到了。
别的船上的人纷纷点头应道“那位军爷说的是,您就赶紧让查一下呗,查完好早点出发,让咱们也早点过去。”
话音未落,舱内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微带沙哑,又说不出的好听,“赵管事,让他们进来,好好查查,咱们既没偷藏私盐,也没窝藏盐贩子,若多拦阻,怕各位军爷以为咱们心虚”。
中年男人赵管事听完此话,也不多言,挥手招过一小厮,让带这几位官兵进去,自己却不跟进去,只站在门口朝四周船只抱了抱拳,便垂首默然不语。
“忆江南”船厅内站着女主事赵琼,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容,看见这几位官兵进来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几位军爷,你们无视李大人亲手签的河引,硬要盘查咱们这画舫,这也无妨。不过,但请手下留情,莫要破坏了咱们画舫上的任何物件才好。”
刚才那位小头目摆了摆手,“赵主事,上面的吩咐,但敢不从?咱们这也是为官府办事,事后自会向李大人请罪,这破坏一事是万万不会做出来的,您请放心”。
赵琼点点头,仍着刚才引路的小厮带那几位位官兵去画舫下层货物仓库检查。剩下的官兵小头目和刚才甲板故意大声说话的那人看了看不动声色的的赵琼,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说道,“赵主事,烦请船上的姑娘都下来吧,咱们循例还得看看。”
赵琼盯着这位说话的人,打量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随我来吧,姑娘们都在厅内房间里”,然后带头走到大厅边上一间看上去颇大的房间门口。
轻轻推开门,一阵悠然的香风扑面而来,但见房间内或坐或站着十几位姑娘,有在两两隔桌弈棋的,边上还有站着观棋的;有靠卧在椅子内看书的,也有坐着说闲话的,更有那对窗抚琴的。看到有两个陌生男人进来,都只闲闲地抬了抬头望了一眼,仍继续刚才手边做的事情,无任何惊慌表情。
这两位从刚进大厅都并未被大厅的华丽所惊诧到的所谓官兵,此刻眼中也不由的露出了一丝惊讶,扫视了一圈后,两人朝赵琼拱了拱手,仍旧退回到了大厅,其中一位默默的站着厅中央,眼睛朝楼上看去,耳朵仿佛动了几下,对另一位轻轻摇了摇头。
一刻钟后,几位下层盘查完的也回来了,到的大厅后朝小头目抱拳躬身,也摇了摇头。小头目强自笑了笑,对赵琼说道,“得罪了,还望海涵”。不待赵琼说话便朝几位手下挥了下手,由小厮送了出去。
耽搁了两刻钟后,“忆江南”缓缓的驶离了杭城,朝着京杭运河驶去。
刚才多出来的几个官兵又退回到了水城门口,淡淡地看着其余官兵们对船只的依例盘查。
因着刚刚盘查“忆江南”的时候,其余官兵已经先盘查完一部分的船只,被一起放行了,殷记绸缎的货船正在其中之列,此刻已随着那一部分船只一起离开了城门口,朝着运河驶去。
第12章 黑衣人
瓜州是扬州的一个重要渡口,有诗云“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位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的瓜洲,是京杭大运河入长江的重要通道之一,为“南北扼要之地”。
“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每岁漕船数百万,浮江而至,百州贸易迁涉之人,往还络绎,必停泊于是,其为南北之利”。
“忆江南”如若从杭州出发去汴京,必经苏州、镇江,然后取道扬州、淮安,经通济渠转入汴水,最后到达汴京。
瓜州渡因其停靠方便,补给物充分,所以南来北往的货船、客船经过此,都会停靠一下,歇息一晚,甚或上岸到扬州城逛逛,那都是极不错的选择。
“忆江南”中午时分便到达了瓜洲渡,准备停靠一晚,顺便补充下船上所需的物品。
因是冬季,虽然位处南方,并不十分寒冷,水面尚未结冻,但北方大多河流都淤堵、结冰未能行船,所以北面来的,和去北方的船只很少,瓜洲渡此刻并不显繁忙,自然也看不到“舟楫星星点点”的盛况了。
殷记的运绸缎的船此时也停靠在瓜州渡口的另一端,本来跑船运货的船工皆是男子,但今次却多了几位女子。
和殷记跑船管事同一船的三个女子便是殷记此次跟随上京的绣娘,其中一位四十多岁,样貌普通的绣娘,大家称呼她李大娘,李大娘个性老实,经常是低着头在绣花样,据说手艺精湛,不过可惜口不能言,却是个哑子。
另两位三十多岁的绣娘是姐妹两,分别叫做卞二娘和卞三娘,都是李大娘的学徒,年纪虽轻些,不过也长的普普通通,穿着厚厚的衣裳,都显得沉默寡言。
跑船的王管事本来担心这几个女子会要求颇多,不过好在一路下来,这三个女子却也老实本分,每日只呆在船舱里不出来,到的夜晚靠岸休息时,才会走出船舱透口气,但凡见到有别船路过,也会匆匆进舱,从不会给他们添任何麻烦。
殷记停靠后,管事宣布休息一晚,做好补给后,明晨好出发。此时卞二娘找到管事,“王管事,能否帮我们师徒三人安排一部马车?出发前二少叮嘱我们需到扬州殷记绸缎庄去一下,有一些事情需要交接,傍晚时分便可回来,决不耽误船期。”
王管事一听是少东家安排的,立刻招来一名小厮让其去岸上雇一辆马车,自是耳提面命一番,说找个平时相熟、常用的马夫,要老实可靠云云。
刻把钟后,这三位绣娘带着随身小包袱,匆匆上车朝着扬州城内赶去。果然于傍晚时分,晚饭前赶回船上,谢过管事后,又自回舱内,到叫管事松了好大口气,此事暂且不表。
冬日的暖阳懒懒地照在人身上,午后的街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非凡。
午时刚过,扬州城内殷记绸缎庄扬州总店的后门就被拍开,殷记那三位绣娘悄悄的闪了进去,不过一刻钟后,后门就又悄悄走出三人。
然而这三人却不是前面进去的那三位绣娘,分明是一男二女,一位二十几许的青年男子和一位年轻女子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位40几岁的女子,这青年男女看上去像是一对夫妇,而那位中年女子像是这年轻夫妇的长辈。
他们三人出门后就上了一辆从早上起就一直停在墙角阴影处的马车,辗转驶进了一个巷口,三人下来进入一处民宅后便不见再出来。
话说扬州因其地理位置优越,无以复加,所以有“雄富冠天下”之名,在本朝是仅次于汴京和杭州的繁华地方,世人皆云“扬一益二”。
扬州的繁华来自于其四通八达的中心位置,又因文人南上北下都需在扬州驻留,各个地方的商人皆来此经商,使得扬州城内随处都有销铺抵店、酒楼饭馆,晚上还有热闹的夜市。
提到扬州的夜晚,就不得不提几首非常出名的诗句,如“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另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更有出名的“春江花月夜”就是写的扬州江边月下夜景。
如此美妙的月色、夜景,本当对酒当歌,最好浮一大白,方是畅快惬意。可是此时却被城内巷口的一群黑衣人破坏了气氛。
但见月下夜色中,约莫有七八个黑衣人,陆续从巷口出来,鬼鬼祟祟的每人扛个一人高的大袋子,朝着一辆颇大的马车走去,行走间看上去倒也训练有素。
到了马车边,这些黑衣人把大袋子朝车厢内掼去,袋子落入车厢发出闷闷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恩”的仿若女人吃痛发出的声音。
这七八个大袋子被放好后,几个黑衣人迅速爬上马车,有进车厢的,有坐在车辕上的,然后马车立刻朝着渡口驶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黑衣人做的事情恰被不远处正欣赏月色的两个青年男子瞄到了,他们两人互相望了望,话也未说半句,居然毫不犹豫的一提气跟随马车朝渡口飞掠而去。
夜色中的瓜州渡口,大多数船上的人已然入睡,此刻的渡口码头静悄悄的。一艘很普通的货船上,下层的一个船舱内壁上靠着几个年轻女子,或披头散发,或衣不蔽体,个个双手皆被绑着绳子,有的已然入睡,有的尚且睁着疲倦的眼睛惊慌的望着舱门。
这时,船舱晃了几下后,舱门突然开了,进来了几个黑衣人,各自将身上的大袋子朝地上一扔,袋口的绳子似乎松了,里面露出了女人的头脸,黑衣人熟练的扒开袋子,把里面的女人拉出来后,警告性的看了看醒着的女子们,然后锁上舱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不知谁呜咽了一声,低低的啜泣起来,睡着的人被压抑的哭声惊醒,睁开茫然的眼睛四下看了看,发现突然又多了很多女子,好似突然回过神来,忙忙劝告低咽的女子,“快别哭了,再哭也没用了,吵着上面的人,说不得又讨一顿好打。”
啜泣的女子抽抽搭搭的将头低了低,胡乱在身上蹭了蹭眼泪。“这都不知道到哪里了,我。。我想家,想爹爹和娘亲,我怎么办呀?这些人要把我们卖到哪里去?难道没人来救我们吗?”
“呜呜”边上也有一女子抽泣起来,“我也想家,我好怕!”
另外一个听后撇撇嘴,“怕有什么用啊,不如养足精神,乖乖的,还能少挨几顿打。”
“救?谁来救啊?咦?地上这些人这半天了也不醒啊?莫不是中了迷药了?”一女边说还边拿脚尖踢了踢横在她前面的女子。
此时舱外面一个沙哑的嗓子,在门外敲了敲,压低了声音警告道,“里面都给我闭嘴,别吵着爷们睡觉,再吵当心你们的皮肉子”。
舱里面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都唬了一跳,赶紧都闭上嘴巴,啜泣中的女子也立刻安静了下来,不敢再发半点声音。
第13章 诡异的失火
渡口岸上,一黑影飞快朝树林中掠去,进去后,停下四处望了望,啜嘴打了声口哨,身前树上轻轻跃下一男子,落在他面前,前面掠进树林的男子忙后退一步,报告道,“主子,是贩卖人口的人牙帮派,似乎劫掠了一些女子在船舱中”。
“人牙帮派?真巧!恰巧被我们瞧见,那船又恰巧停于“忆江南”附近?”被称作主子的男子隐在阴影下,皱着眉仿佛在思考。
然后抬眼对着先前的男子说道:“不管是不是那人的刻意安排,既然叫我等见到了,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那些女子却是无辜的。”
停了停又道,“不过咱们不出面,使个法叫官府出面来管此事即可”。
之前的男子答道,“主子说的是,属下现下去通知那扬州知州?”
“扬州知州?曹牧?此人品性如何,为官如何?”那主子问道。
“据知,曹牧此人,外表憨厚,内在狡诈,兼又胆小怕事,贪财好色。不过放到眼前的功劳,他没有不抓的道理吧?”那属下回答道。
“难说没有内外勾结,那你便去试试吧,我在此望风,你速去速回,有事放信号烟即可”。那主子吩咐完仍跳上原来那棵树,隐身黑暗中。而其手下又飞快地掠出树林。
“忆江南”画舫中,一楼靠墙角的房间,画舫主事赵琼正于灯下听赵管事汇报,“主事,属下刚发现有艘离我们很近的货船颇为可疑。”
“哦?怎生情况?”
“之前,我悄悄观察到,一群黑衣男子人人身背一大袋子扛进舱房,初时以为谁家这么晚还在上货,细看之下,发现袋子里物品貌似人状,属下猜测,莫不是那贩卖人口的人牙将人劫掠上船?恰巧停在我们画舫边上?”赵管事分析后认真回答了赵琼。
“此种时候,你我可要处处留心,万分小心,莫中了他人之计,你使几个擅水性之人悄悄放一条小船下去,靠于边上,以备万一。”赵琼想了想后吩咐那管事。
这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在喊,“失火了、失火了。。。”,赵琼听后脸色一变,对那管事道,“速去安排。”
这时候,但见那贩卖女子的人牙船,从尾部开始起火,火苗渐渐朝船中央烧去,这时候微微起风了,火势开始变大,伴随着船工的呼喊声,灭火声,还有风中传来的女子大声呼救、哭喊声。
周围船上的人都被吵醒了,纷纷跑上船头来看,离那着火船近些的船,稍微小点的,忙叫着起锚,并急急驶离那船远点;大点的船也手忙脚乱的扬帆,起锚,撑蒿。
赵琼站在甲板上望着那艘船,默默估算着,是否会烧到画舫,并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小厮、仆从、船工,尽量将画舫挪开点。
赵琼正在安排着画舫上的事情,那人牙船异变突生,着了火的船居然飞快的朝“忆江南”这里撞过来,因的两船本就相隔几十丈远,借着风势居然一眨眼就冲到了眼前,眼看就要撞上“忆江南”。
如果“忆江南”被撞上,虽不至于被毁,却也损坏颇大,但那却是一艘“火船”,此时若被撞上的话,大火势必烧到“忆江南”之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周围船上的人看到此情景皆吸进老大一口冷气,齐齐的“啊”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斜刺里突然****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船,虽然不能完全阻止“火船”的前进势头,却也让那船缓下了速度,这时,“忆江南”往后迅速移开了几丈,堪堪避开了那艘“火船”的冲撞。
围观的人又皆将刚才那口吸进去的冷气转为口中的热气,大大的呼了出来,呼出后才发现,原来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出来的匆忙,身上都穿的极少,此时江风吹过,全忍不住抖了抖,然后忙进舱拿件大袍裹在身上,继续上甲板看“热闹”。
“忆江南”倒是躲开了“火船”,可是那船上的哭声却越发凄厉了,“救命啊,救命啊。。。”女子的呼救声一阵阵的从舱内传来,奇怪的是,刚才明明还有船工在救火,此时船上并未见任何男子了。瞧这火势,谁敢冒险上那船救人?除非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这时人人都在惋惜,皆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之际,忽然又看见从大火中三三两两的串出十几个女子,她们跌跌撞撞的爬上甲板,有那不会水的女子看了看后面的火,再看了看前面的江,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和狠决,咬了咬牙毅然跳下江水;
也有那怕的直哭的女子,已然吓得软到在甲板上,不知如何是好,幸得边上有那一起的,二话不说拉着同伴也一起跳下水中。眨眼之间,十几个女子尽皆进入了水中。
赵琼看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说道,“多下去几个人,把人救上来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尽力而为,切莫逞强”。
颏把钟后,十几个女子纷纷被托上“忆江南”的甲板,有的已经昏迷,有的尚自好些,趴在甲板上拍着胸口使劲咳嗽。又一阵急急的抢救后,那些女子皆被抬进舱房内灌姜汤并被换去身上的湿衣服。
这周围的看客,皆忍不住齐齐为“忆江南”鼓起掌,也有那叫好的直竖大拇指,然后互相交流着自己知道的那些“忆江南”的事情。本以为此事可以结束了,大家准备继续回舱房补觉去。
这时岸上又响起了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明明灭灭的火把中,但见一队军兵朝这里跑来,众人便都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这古往今来,但凡出事时,官兵皆是最后一个到达的,真是不得不让人心生鄙夷。
那队官兵跑到渡口后,一大嗓门的小兵直朝“忆江南”方向喊道,“忆江南上面的人听好,官府收到暗报,尔等私自拐卖女子,触犯我大宋律例,现将船速速靠岸,船上所有人等皆随我们回衙门听候发落,如若不从,恕我等不客气!”
听到此话,众皆睁大了眼睛,“这什么和什么?还能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的事情吗?救人之人反被诬,却也是一大奇事”。
有那嘴快胆大的人朝岸上直嚷道,“官府做事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做调查便可颠倒黑白?忆江南上的小娘子们莫怕,到时我等帮你们作证!”
那胆小怕事的吓得慌忙拽着那胆大嘴快之人,“速速进舱吧,官府之事说不清楚,莫要参合,赶紧回房睡觉,咱们明日还要赶路呢,现下切莫惹事生非,引火上身才好”。
岸上树林之中的主子此时却将此事全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对着已经半路返回的属下问道,“不是你通知那曹牧的罢?”
“回主子,不是,属下在半路中看到那队过来的官兵,就知事情有变,所以急急赶回来禀报主子您。”
“好一招祸水东引,一石二鸟之计,想逼我现身?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然后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接着说道,“好在那人还没丧心病狂,不然一船无辜女子便要被活活烧死”。然后又问那属下“听说扬子尉胡宿此人颇为刚正?”
“据报,胡宿此人刚正不阿,爱民如子,素来为辖下百姓所拥戴,更兼外刚内和,颇懂为官之道”那属下似乎对主子提到的人了解的非常清楚。
“好,你现在就去扬子尉胡宿那里,着他去知州府救人,看来后面的戏,得由他来帮咱们唱了。”停了下又继续道,“这里看完后,我自回住处,你结束后再回来禀报于我”。
“属下明白了”,那人说完拱了拱身,几个闪身便离开了树林。
“唉,真是累了,这一晚好折腾,你们快点演戏吧,看完后也好让我早点回家休息嘛!”那主子边自言自语,边伸了伸懒腰,然后找了个大点的树桠跳了上去,以一种最舒适的状态靠坐在上面,继续望风兼看戏。
第14章 官府抓人
这冬夜的瓜州渡口真可谓惊险连连。先有船只着火,再有“火船”险撞画舫,然后被拐女子跳水自救,“忆江南”仗义救人,之后官府抓人,一幕紧扣一幕,让周围的人看的目不暇接兼目瞪口呆。
这边岸上的大嗓门小兵叫的个不亦乐乎,那边却见“忆江南”主事赵琼施施然迈下画舫,缓步走到岸上。寒风吹起了赵琼的发丝贴在了脸上,她的后背却挺的笔直,淡淡的眼神在火把中显得如此的镇定和淡然。
她冷冷的盯着站在她面前的官兵,那小兵突然噤声,愣愣的看着她。
后面的一军吏踢了那小兵一脚,喝道,“发什么呆?”。那小兵似是突然踢醒般,摸了摸屁股灰溜溜的退到了那军吏后面。边走边小声嘟囔道,“这女子到甚是镇定”。
踢人的军吏挺了挺胸,斜着眼望向赵琼,说道,“前面来的女子,是何人?”
赵琼冷淡的答道,“忆江南主事赵琼。军爷摆下如此大阵仗,叫我等下来,可是有何指教?”
那军吏傲慢的说道,“尔等私自拐卖良家女子,已有事主家属告上衙门,曹大人着我等将你们速速押回府衙,听候发落。”
“哦?是吗?既如此,那我便随你们回府衙,等候你们知州大人发落可好?”赵琼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神色。
军吏随手一指“忆江南”,扬声道:“你自是要随我等回府衙的,但你船上上下人等也皆得随我们回去,一个都不得逃走。”
赵琼听后朝那军吏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重要事情相告。”
那军吏疑惑的看了看赵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一女子又有何事告知,在此处讲出便可。”
赵琼笑了笑,“既是重要之事,又如何能在众人面前分说?”
那军吏半信半疑,暗想她一弱质女子,谅也翻不出花样,若是自己不去,到显得他怯懦三分,更何况后面还有一队手下。想到此,本来只有五分的底气瞬间增加到了十分,他慢慢踱过去走到赵琼面前问道,“有何重要之事?现在可讲了”。
赵琼理了理衣裳,长袖似不经意般轻轻的拂向了那军吏的手腕,那军吏瞬时一麻,顿觉自己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刚想开口呼叫,胸口又一闷,那声呼叫便被堵在了喉咙口。不由唬了一跳,心中大骇。
赵琼靠近那军吏,半笑不笑的悄声说道,“不管我说什么,军爷只需点头即可,若有多余动作,有什么后果你可多担待。”然后假意垂头低声悄语,那军吏倒也见机颇快,忙配合点头。
之后,赵琼又故意大声说道,“呀,原来着我们上下人等随你们一起回去,是军爷您自己的主意啊?”那军吏忙点头。
“此等重要之事,我需亲自向曹大人禀报,无需别人再跟去了吧?”那军吏又点头。
“只需派几个人守住此岸即可?”军吏再点头。
说到此,赵琼低声继续说,“我现在解开你穴道,你如若敢大声叫嚷,我随时可要你小命”军吏忙如小鸡啄米般继续点头,心中却暗暗叫苦,“只抓回一人,这回去可要如何交代啊?一顿板子怕是少不了了”。
随后赵琼看似随手一挥,那军吏的半边身子竟又能动了,然后他喉咙一口痰“咕咚”咽了下去,“拿下”两字刚要冲口而出,却又硬生生的吞进肚子。
赵琼看这军吏倒也识时务,便不由对他笑了笑,那军吏居然浑身一寒,忙后退几步,朝后挥了挥手,说道,“留下十人牢牢看守住忆江南,其余人等皆随我押。。她回去”,手下几个人忙颠颠地拿出锁链准备拿人,军吏又忙喊道,“不用锁人,让她自己走便可。”
扬州多商人,这些商人多逐利,又惯会钻营,很是懂得逢年孝敬,过节进贡,使得知州曹牧曹大人来扬州不足三年,一个任期尚未结束,便被喂得荷包鼓鼓的,油水足足的。
那些个商人又擅于做表面文章,号称拿银子帮忙修府衙,虽然这修府衙之钱用到不足十分之一,其余尽皆流入咱们这位曹大人袋中,但这府衙倒也被弄的颇为气派。
此时府衙内堂,端坐着三人,当中一人,方脸浓眉圆鼻,貌似忠厚,仔细看眼神却颇为浑浊,正是扬州知州曹牧。左手边一黑衣人,隼眼鹰鼻,颇为阴沉。右手边是那府衙主簿。
曹牧看看左手边的黑衣人,问道,“秘使,这人押来后,可有证据让她们入罪,不然怕不公正吧?”
那被称为秘使的黑衣人说道,“曹大人放心,我等自是已搜集到充足的证据可让他们入罪的。”
曹牧又说道,“那明日秘使大人就不用再候在公堂之上,坐于后面听审便是,证据着人送上即可”。
秘使说道,“有劳曹大人了”
“秘使客气了,为太后效力自是下官的荣幸。”曹牧讨好的笑了笑,双手抱拳朝上方拱了拱。
然后又对主簿说道,“王主簿,你亲自安排秘使好生休息,吩咐下去,明日巳时一到,便升堂审理此案。人犯押到后,先关入牢内还押候审。”
那主簿忙点头应下,便带那黑衣秘使下去休息了。
扬州府衙的监牢,潮湿、阴冷、昏暗,正值夜半时分,牢内铁门打开,一军吏并几个小兵带进个青年女子,那军吏指着牢内尽头最后一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牢房,对牢头说,“老王头,带她进去罢,好生看着便可,明日曹大人要提审她的。”
老王头忙低头应着“是”,自开锁让青年女子进去后,复又将牢房门锁好,随后将府衙小兵们送将出去,由他们自去复命。
牢房内的灯火忽明忽暗,看上去颇为诡异,那被带进来的青年女子自然就是赵琼。
此时的牢内仅有一张用黄泥砌出来的床,上面堆了些不知放了多久时间的稻草,现下因临时被押进了人犯,牢内尚未来得及准备御寒用的薄被。
赵琼到也不介意,随意的盘腿坐于这黄泥床的稻草上,合上眼似是在打坐。
这时候,牢门又被打开了,一个人抱着一床被子走了进来,然后将被子放于赵琼的身边,说道,“这是牢内被子,将就用一晚吧。”赵琼张眼望去,却原来是被称作老王头的牢头。赵琼朝他点点头,并不说话。老王头放下被子后,又离开了牢房。
赵琼拉开被子,随手在里面摸了一把,仿佛摸到了手掌大小的一卷纸,她不动声色的将纸握在手中,顺手放进了袖内,然后将被子一抖,盖在了身上。之后牢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第15章 如此审案(一)
冬日的早晨,天总是亮的比较晚,这辰时已到,天边才露出了鱼肚白。话说那扬州知州曹大人于昨晚夜半时分方才睡下,不过也才睡了2个多时辰,这还在被窝里搂着小妾温软的身子暖和着,外面下人便来报,“老爷,扬子尉胡宿大人来访。”
小妾懒洋洋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那胡宿可有说何事来访,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老爷安睡了?”下人忙忙回道,“回姨娘,胡大人说有急事需禀报老爷,小的这才斗胆来回禀老爷。”
小妾方要再说什么,曹牧在被中捏了她一把,惹的那小妾扭了扭水蛇腰,娇娇的笑了几声。曹牧方放开禄山之爪,又顺手摸了她臀部一把,哼道,“小妖精,不要耽误你家老爷我的正事,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然后对着房外候着的下人吩咐道,“让胡大人去府衙内堂稍坐,好好招待,茶水点心伺候着,我洗漱后自去见他。”
府衙内堂此时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中等身材,面容清矍,两眼布满血丝,好似一夜未睡,却仍非常有神。后面跟着两个县衙装扮的衙差,皆默默地立于他身后。
一阵脚步声传过来,但见曹牧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这男子站起来迎了上去,“曹大人,下官清晨打扰,但请多多包涵。”
曹大人忙摆摆手,“无妨无妨,胡大人何需客气。”边说边在那男子对面落座。亲切的问道,“武平啊,这一清早就来府衙,可是有何重要之事?”
这被称作武平的男子便是扬子尉胡宿,说来这胡宿的官职比扬州知州可要小上那么几级,且扬子尉归扬州知州管,那曹牧又何需对这小小的扬子尉如此客气?
外人却是不知这曹牧虽然才华平庸,能力不出众,但他有一个本事,就是会察言观色,惯会见风使舵,兼且有个远方堂叔曹利用在朝中任枢密使一职,是以他能得到扬州知州这一肥差。
这胡宿是天圣四年的进士出身,才华出众,来扬子尉任职尚两年,却政绩昭然,尤其是去年扬子县发大水,曾以一己之身率众衙役救百姓无数,得到朝廷内外一致好评,前途无可限量,眼见这任期一满,胡宿必将被重用。
是以曹牧对这小小的扬子尉也如此的客气和重视,绝不轻怠半分,他自觉自己可不是那鼠目寸光之辈。
胡宿望着曹牧说道,“曹大人,昨晚下官管辖内的瓜州渡口出了一件事,听闻被大人接手,今晨将要审理,不知可有此事?”
曹牧忙脸色一正,“正有此事,此事牵涉到拐卖妇女,烧船伤人,性质十分严重。如今事主家属已来衙门状告此事。”
胡宿忙问,“大人,此事是否已经彻查?可有证据显示是何人所为?”
曹牧故作慎重的点了点头,“证人,证物皆有,证据显示正是那路经此处的画舫“忆江南”所为。”
胡宿听后诧异的说道,“大人,下官昨夜接到此报,连夜查证,所得结论却与大人的似乎不尽相同,莫非当中有误会不成,是否派人再次查证方为上策?”
曹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眼睛瞄了瞄胡宿身后两名衙役。胡宿立刻愣了一下,方明白过来,“大人请但讲无妨,此二人是我心腹。”
曹牧听后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武平啊,此事,你我皆无需节外生枝了,就按上面的意思来就好。”说完用手指了指上方。
“曹大人此话何解,下官不甚明了。”
曹牧朝胡宿方向凑近了身子,压低声音说道,“昨夜太后的秘卫来府衙,将证人、证物带到此,要求严办“忆江南”一干人等,现在那秘卫大人还在府衙后院歇息,此刻你我尚能做什么?一切只能听命行事罢了。”
胡宿听后,神色一正,冲曹牧抱了抱拳,“曹大人,为官之道,忠、正、廉、勤;为臣之事,需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事事不以公正为先,又何以做好父母官?”。
停了停又说,“何况,太后又如何得知此事之原委?其中怕有什么缘由吧,大人尚需三思而后行,否则一步踏错,后果堪忧啊。”
曹牧听后,心里动了动,脸色却异常尴尬,“胡大人果然忧国忧民,不过此事之是非曲直,待随我审过方知,胡大人可要去堂上听审?”
胡宿听到曹牧变换了称呼,知道他心内不喜了,但做人只求问心无愧,又何必去阿谀奉承。心下叹了一口气,“曹大人言重了,听审不敢当,下官去旁听即可,或许还能为大人出一二分力。”
巳时未到,堂上衙役皆已站好,主簿、师爷等人待一升堂,曹牧在案后坐定后方落座,扬子尉胡宿也在边上设了个座。
这时,衙差将赵琼带了上来,赵琼看了看上座的知州,仅对着曹牧侧身施了一礼。曹牧望向堂下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级,不卑不亢,衣服并未因在牢内呆了一晚而肮脏凌乱,反而神情自在,落落大方。
曹牧将惊堂木一拍,“堂下所站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可是藐视朝廷命官?”
赵琼淡淡一笑,“大人言重了,只是这案尚未开审,就已经给奴家定罪了?”
“堂下女子,休得逞口舌之快,你既不跪,就先站着,本官等下就让你跪的心服口服。你先报上名来。”这曹牧当着胡宿之面,也不欲做的太过。
“奴家是忆江南画舫主事赵琼,敢问曹大人,为何将奴家带至扬州府衙,尚未问罪就先关一夜,难道大人都是这样审案的?”
这一问一答之间,两人的主次关系似乎颠了个个,曹牧似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女子逼问的异常被动,并不回答赵琼之话,只一拍惊堂木,“带原告上来。”
原告是一中年男子,上来后便跪下磕头,然后哭着呼道“大人啊,您要为小民做主啊,小民家中娇女昨夜忽然不见,遍寻不见,后来才知是被人牙给拐了,幸得大人将人犯捉住,免于草民一家骨肉分离,还请大人将小民女儿发还家中,并将那可恶的人牙绳之于法,为草民一家做主啊!”
曹牧说道,“堂下原告报上名来,上来便呼喝,成何体统?”
那中年男子忙道,“小民唤作孔三,扬州本地人氏。大人尚请体谅小民这焦急小女的心情。”
曹牧又问道,“孔三,本官问你,你可知是谁将你女儿拐走?”
孔三四周望了望,一下便看到赵琼立在边上,忙指着道,“可不就是她们忆江南画舫的人,他们昨日中午刚来到瓜州渡口,晚上小女便被掳走,这不是她们还会有谁?”
曹牧说道,“休得胡猜,孔三,我且问你,这掳人者的长相你可看到了?你是因何猜测这便是“忆江南”做的?”
孔三听到这问话,嗫嗫地说道,“这个。。。小民倒是未曾见到。”
曹牧不耐的挥挥手,“你且退到一边吧。”然后又高声说道,“带证人和证物上来。”
接下来一黑瘦中年男子被带了上来,一上来就被衙差压着跪在了地上,那男子叩头不已,并不敢说话。
曹牧朝下看了看,问道,“堂下跪着的又是何人?做何营生?”
那中年男子忙答道:“小民钱大,杭州人氏,是昨夜瓜州渡口失火船只的船夫,那船正是小民平时帮人跑货用的。”
“钱大,本官问你,你的船既是跑货用的,因何船上装着被掳的女子?船又是如何着火的?速速从实招来。”
钱大一脸惶惶,“禀大人,六天前,在杭州,有一男子来租小民的船只,说要装货运到汴京,当时给的价钱也好,这不快过年了,小民想着多赚点,过年便可多休息几日陪陪一家老小。
谁知到了苏州后,看到他们偷偷拐了女子上船,才知道是一伙人牙,可是他们人多势众,还威胁小民,为了身家性命,小民也不敢前来报官。
至于如何起火的,小民实在是不知,只知昨夜睡到三更时分,船只突然起火了,火势很大,未能扑灭,当时也来不及救人,急急便跳入江中自保自命了,请大人饶过小民。”
曹牧又问道,“那你可知是谁掳掠了这些女子,当时他们有多少人?”
钱大答道,“当时他们有10个男子,个个孔武有力,他们也未曾告诉小的他们的老板是谁?只是小的有次无意中听到他们提起“忆江南”画舫,还说到老板之类的,这一路而来他们要求要一直跟好那画舫,在瓜州渡口也是停在了画舫边上,是以小的揣测,忆江南就是他们的幕后老板。而且小的还带来了一个证物,不知是否可用?”说完后指了指衙差拿在手里的东西。
那衙差忙把手中的东西呈到曹牧面前,曹牧一看,却是个大大的灰色的布口袋,上面有点焦黑,口袋还有部分是湿的。
曹牧指着这证物问道,“这又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