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如今的形势
早饭过后,李易先行起身走向偏房去为小厮换药,而赵允熙几人依旧坐于厅内,静静喝着茶享受着难得的清静悠闲。
赵允熙感叹道:“从前在府内,妹子常常亲手为爹爹及我们几兄弟泡茶吃,那时我们哥几个伴着爹爹品茶聊天往往一坐便是半日,如今闭目深吸仿似仍能闻到妹子妙手泡出的茶香,许久未曾喝过妹子泡的茶,为兄甚是想念。”
赵娴轻笑道:“这有何难,大哥若想喝茶,妹子随时可净手烹煮,一解大哥的想念之情。”
殷仁闻言扭头看向赵允熙,感兴趣地问道:“原来娴妹通晓茶道?改日倒可请教一番。“
赵允熙面带自豪之色,说道:“我家妹子打小聪慧过人,但凡她喜欢之事自是一学便会,一会便精,这泡茶手法,她只看过几回便学得似模似样,泡出来的茶堪比那些常年浸淫此道之人。”
殷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色望向赵娴。
赵娴微嗔道:“在大哥眼里心里,自家妹子总是最好的。只是妹妹却未有大哥说的这般好,你这一番夸赞可是欲让妹妹羞愧?”
赵娴久违了的小儿女之态,冲淡了赵允熙心中几许心事,他嘿然笑了几声,说道:“妹子本就非寻常凡妇俗女,为兄何尝言过其实?”
长兄本是端方之人,平日里极少与人顽笑,如今也说起了逗趣之话,显是为逗她开怀不欲她太过担心某些事情,赵娴不由心下感动,却也从兄长不小心泄露的担忧眼神中看出了几许端倪。
赵娴柔声说道:“如今天气炎热再喝热茶恐怕会中暑,不若由妹子做些消暑解渴的茶与你们去去暑气如何?”
赵允熙忙说道:“妹子身子尚未好全还是安生坐下多歇着,只要妹妹无碍,我们便喝着这凉茶也舒心”,又叹道:“只怕再过几日这凉茶亦无暇来喝了。”
赵娴闻言自然明白兄长的满怀心事,亦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如今形势便是,看似平静的襄阳实则暗潮涌动。
楚王长子赵允进已然露出真面目,无名岛的暴露逼着他必要提前采取行动。
次子赵允升隐藏颇深最是难以琢磨,但他欲要搅混一池水的企图已很明显,且已将所有人皆拉了进来。
再加上王府其余不知名大小势力掺杂进来,使得形势混乱难以理清,而楚王府的动向分明影响着襄阳城甚至整个襄州的安危。
若要兵不血刃解决这些显然是不太可能,兄长如今考虑的便是如何将对襄阳百姓的危害降到最低,如何能将这襄州重城完整地保护好。
关乎整个襄阳及百姓的大事,赵娴却也无良计可施,只得安慰道:“大哥尽心尽力便好,若是无法将混乱消弭于无形,你也莫要太过强求,你我但求无愧于己无愧于心罢了。”
赵允熙道:“我承蒙官家信任来这襄阳,所求并非建功立业,也并非无过即可,所为之事很简单,若不能免去干戈,便要使无辜百姓免受无妄之灾。”
赵娴轻声道:“楚王府牵一发而动全身,楚王之事既是赵氏家事,大哥便是来襄阳的最好人选,只是如今一个处置不好便牵连甚多,也可算大宋国事。”
赵允熙蹙眉点头,对赵娴说道:“殷兄弟已将你们在无名岛上经历之事事无巨细皆告诉了我,得他用心亦将蛟龙帮内地图大致绘了出来,方才已交于我,目前看来单单一个赵允进便不易应付。”
赵娴闻得殷仁已将蛟龙帮地图绘制出来,吃惊之下双眸忍不住望向殷仁,昨夜殷仁与他们一同回来,因身有内伤,且连续一日一夜未睡,饭后不久便睡下了,却在何时绘出的这图?
仿佛感受到赵娴的疑问,殷仁解释道:“昨儿夜半时分不知怎的醒了,哪料再也无法入睡,索性便起身绘了这图。”
赵娴仔细打量殷仁,果见他眼带血丝想是未曾睡好,心知他托辞无法入睡实则免她劳累,心中感念于他心细如发又体贴入微,面上却微带恼怒道:“明知自己伤势严重却不肯好好歇息,若是因此无法痊愈岂不害了自己?倒叫我如何安心?”
殷仁见赵娴口气又气又急,知她是真心担忧自己,心中竟涌起一股无比欢喜的感觉,竟恨不得这伤莫要太快痊愈,好叫赵娴常常这样关心自己,口中却轻笑道:“若是不能医好,我便赖上李兄与你,在此留着不走了,也趁势好好歇息一番。”
赵娴轻叹口气说道:“你便是身上无伤留在此处不走也无妨,又何必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又说道:“我现在便请师兄过来为你诊治,好叫你早些回屋补眠。”
“李兄一早便为我把过脉并开出了药方,此时胡嫂正在替我煎药,待我服好药便回屋去。”殷仁假意苦着脸说道。
“如此甚好。”赵娴放下心来,又说道:“不如你先回屋歇下,待胡嫂煎好药送去你屋内服用可好?”
殷仁见赵娴似乎有话与赵允熙说,自己也不便在此打扰,便点头应道:“也好。”
赵娴望着殷仁进了厢房,收回眼神转头问道:“那些匠工大哥是否已送走?”
赵允熙道:“我昨日连夜去找夏竦,他当即派出几十府兵相助,加之我点了一队禁军护卫,今日天未亮便已带着这些匠工动身去汴京了。”
赵娴说道:“大哥安排果然周到,妹妹如此着急只是怕节外生枝,这些匠工若被人抢走或被灭都将是极大的损失。”
赵允熙点头道:“妹子费尽千辛万苦救出的匠工,大哥怎会不明白你的一番苦心,自当尽力将他们毫发无损地送去汴京。”
“大哥可否将此间情势书信报于官家?”
“昨夜已派人飞鸽传书至汴京,想来很快便能收到官家旨意。妹子莫要再操心,你此行探出蛟龙帮老巢便是帮了为兄好大的忙,接下来只需将养好身子便可。”赵允熙轻拍赵娴肩膀宽慰道。
“之后之事妹妹亦无法再帮到大哥,只是大哥需多加注意汉江对岸的樊城。”
赵允熙点头道:“襄阳、樊城互为犄角,我将营寨安在拱宸门外本也有监视樊城之意。”又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我现下需去楚王府探望咱们的大伯父,晚间再来这里。”边说边站了起来抬腿向门外走去。
赵娴目送赵允熙出得院门,打算等下去厨房为他们烧些酸梅汤做解渴之用,想起有几句话需同殷仁说,又见李易还在小厮房内未出来,便站了起来向殷仁房内走去。
第212章 无法想象你离开我以后
赵娴走进厢房时,殷仁正将最后一口药喝下,见赵娴进来,忙立起来将椅子推到她面前说道:“坐!”
赵娴坐下后,关切地问道:“伤势可好些了?”
“并无大碍。”殷仁说完又怕赵娴担心,忙补充了一句:“好多了!”
赵娴凝视着殷仁,片刻后诚恳地说道:“这一路若非有你相陪,恐怕我早便受伤,更不能全身而退。”
此时她眼前闪过在无名岛洞内李处和两次欲杀自己时,殷仁如何焦急相救。在车船上黑衣人欲伤自己时,殷仁有伤在身却仍舍命相护,那种回护发乎本能。
人心肉长,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殷仁静静注视着赵娴,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那时的赵娴虽说易容成男子,但只第一眼他便被她的聪慧果决所吸引。想他混迹商场,见过的女子不可谓不多,形形色色的女子于他犹如过眼云烟,转瞬便忘,独独她让他念念不忘,一旦想起便情难自禁。
再之后每一次见她,便多发现她的特别,让他对她由欣赏成为爱慕再变为深深眷恋。
殷仁知道自己身负国仇家恨,需要的是冷静绝情,原本便不该陷入这种能使人迷失的感情中,无奈如今他却无法再放开她了。
渐渐地他眼中多了一份灼热,他声音略哑一字一句说道:“你的事于我,心甘情愿,任是再苦亦甘之若饴……!”
这话虽不是耳旁低语的情话,不是你侬我侬的蜜语,意思却表达的十分明确,听在赵娴耳中别有一番滋味。
赵娴心中有一刹那的悸动,她是成熟女子,也渴望美好而纯洁的感情,而今被一位如此出色温柔体贴的男子表白,任是哪个女子还能拒绝?她自是不例外。
只是……,赵娴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不应如此,我……!”
殷仁阻止她说下去,眼神认真:“娴儿无需解释,这自是我甘愿为之,本不用你背上负担。”
赵娴低头默然,半晌后抬头真诚道:“多谢!”
门外李易恰巧来看殷仁,立于门外未曾听完二人对话已黯然走开。
外间太阳渐渐升高,暑气越发逼人,赵娴领着胡嫂在厨房内捣弄消暑解渴茶,想到大哥说过晚间会过来,又与胡嫂商量了一番晚上烧的饭菜。
回到房内见李易正在等她,她将凉好的酸梅汤倒了一杯递到李易手上,笑说道:“辛苦师兄了。”
“坐下,手伸出来。”李易指指椅子。
赵娴知道师兄不放心她身体,想必要帮她把脉探查一番,忙坐下乖乖伸出右手,见李易手指搭在自己腕上,面色淡然毫无表情,她心中有些忐忑,每次见李易这神情,便知道师兄又要教育自己了。
李易温热手指触在她手腕上,明明手指很稳,是在安静把脉,但赵娴心中有种奇特的感觉,那手指的主人似乎在微微颤抖,她奇怪地抬头望向李易。
李易低头不语,他知道自己虽强自克制表面镇静,却无法真正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望着眼前白皙的手腕,他有种冲动,想永远握住这只手。
看到殷仁对师妹表现出的爱意,尤其是先前他在屋内对师妹的表白,李易便有种茫然失落的感觉。
他曾是与师妹相处时间最多的人,却因自身原因从未把握住那种机会,一直以来只是像兄长般默默护着她,然而他终究是不甘心的,心底亦是挣扎纠结的。
从前的师妹因懵懂不知情事,是以从未有男子能走进她心中,但是自汴京遇见耶律宗政以来,他发现赵娴身上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如今再加上殷仁,他们皆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占据她心中重要位置。
假若师妹真正爱上了他们其中一人,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保护多年的小师妹不再需要自己,转而由别人来包容她关心她爱护她,他还能像如今一般镇定吗?
李易暗自摇头,他不知!他只知此刻,他只是动了个念头想了想,便已心痛难当,无法自己。
李易收回了探脉的手指,垂眸黯然。
赵娴见李易久久未出声,并未教训她,不由心中诧异。师兄最近的表现异乎寻常,常常沉思,似乎在刻意远离她又似乎心中藏着无限挣扎。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你有心事?!”
李易抬头,眼中充满着迷惘、痛苦,全然不像平日沉着的师兄。
赵娴心头一跳,她不由伸出手指轻轻抚向师兄眼皮,那里似乎埋着无数伤痛往事,她居然被这伤痛感染了,心中竟也一酸。
一直以来皆是师兄关心她护着她,她生病是师兄亲自为她煎药,她受伤是师兄衣带不解照顾她。
师兄在他面前总是强大而可靠的,而她却从未问过师兄的事情,也从未好好关心照顾过师兄,却忘了师兄也是凡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各种情绪。
这一刻,她觉得惭愧极了,于惭愧中又掺杂了一些莫名的感觉,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手指动作更加轻柔抚住李易双眼,随之慢慢滑下去拂过他的脸颊,柔声说道:“师兄若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我若无法为你分担,亦可做个好的听众。”
李易被柔软的指腹触到双眼,身体不由颤了一下,喉头也随之一紧,而心中却宁静无比,他阖上双眼静静感受这难得的温柔,他想,他要将这一刻牢牢记在脑海、刻在心头。
阳光穿过窗棂射了进来,围绕在二人身周,这一霎,时光仿佛静止,赵娴的手犹如带着魔力般抹过李易的面上及心头。
李易终是抬起头,张开双眼,眼中伤痛已隐去,他紧紧握住赵娴撩过他面颊的纤手,而双眸深沉似海,饱含情意地望进赵娴眼底深处,
“娴儿……,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你将来不理我,我也永远护着你,可好?”李易轻声说道。
“好!”赵娴被李易的眼神看的头脑有些混乱,呆呆点头应道,却莫名问道:“我怎会不理师兄?师兄永远是我最亲的人。”
只是最亲的人吗,他明明想要的更多,可是这样的结果却是更好,不是吗?只是心中为何依旧有遗憾,依旧是空落落的……。
第213章 师门与大师兄
接下来几日,赵娴难得的悠闲下来,早上照例练练功,白日里便在院中李子树下看看书,午饭后睡个午觉,赵允熙偶尔也来吃晚饭,日子便这么安逸地过去了。
小厮早已清醒,在李易调理下身体恢复的极好,后背的伤口已结疤,也不怎么再痛,无事时便常常在小院内散步。
殷仁的内伤虽严重,却也恢复了五六成,每日好吃好喝好休息,又能一直见到赵娴,心情竟出奇的好,气色也明亮鲜活。
这样过了七日,这一日早饭后,赵娴在院内呆着有些气闷,便叫上阿颜说要去街上逛逛。阿颜虽有些担心,但想到自己身子已无恙,除非遇到几个高手同时过招,否则她独自一人也能应付,便点头同意了。
李易一早便出城去城外找草药不在院里,只余下殷仁自然要跟着一起去,赵娴想想他们三人似乎从未好好逛过襄阳城,此时一起去倒也热闹,便笑呵呵地催着他们快些出门。
殷仁提议道:“天气炎热,不若让老胡套上马车,赶着车在襄阳城兜一圈,既安全又舒服。”
赵娴觉得主意不错,便点头同意了。
胡嫂早在厨房内听到几人的说话,动作麻利地准备了一篮东西交于阿颜手中让带着路上吃喝。
太阳未出时,三人已跨上马车准备一游襄阳。
扬鞭声在清晨的巷子里显的格外清脆,赵娴看着竹帘外的襄阳,一瞬间觉得热闹异常,好似又回到了人间一般。想到刚来襄阳城时本想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哪知阴差阳错被掳去了极乐园,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直至一月后的今日才得闲,实现当初来时的愿望,不由哑然失笑。
殷仁见赵娴表情,有些明白她在想什么,转而又想到若非如此,今日他亦不会与赵娴如此亲近,不免有些感慨。
彼时天气炎热,赵娴只着一身白色纱衣极为清凉飘逸,亦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殷仁向那脖颈望去,见她修长秀美的脖子上只有一抹淡淡的红色,显然在车船上被人划破的那处伤痕并未结疤,也未留下印记,不由赞道:“李兄医术当真高明,可说是出神入化。”
赵娴笑道:“师兄从小便跟随师傅学医,又极为刻苦,一身医术尽得师傅真传,自是高超之极。”
殷仁好奇道:“一直未曾问过,娴儿师承何人?”
“师傅他老人家名讳,姓陈名抟。”
“啊?”殷仁吃了一惊,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娴一番,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令师竟是名满天下的陈真人。”
赵娴失笑:“殷兄何需如此多礼。”又好奇道:“原来师傅他竟如此有名?”
“自是如此!当年太祖未得天下时也曾得到过真人指点。”说话间眼神光芒轻闪几下倏忽消去,殷仁又问道:“只是从未听说陈真人收过女弟子,娴儿怎会拜到陈真人门下?”
“倒也未曾刻意去拜师,我八岁那年,是师傅亲自找上门来愿收我做徒弟。只是我这人惫懒,不曾学到师傅的一成本领,如今也只能凡事依赖师兄了。”赵娴惭愧道。
殷仁笑道:“娴儿好运气,能得陈真人收为门下,自是有过人之处,便是学不到一成本事也足够用了。”又状似无意般问道:“那日在无名岛车船上攻击我们的黑衣老者似是与贵师门有莫大渊源?”。
赵娴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殷仁,她未想到殷仁会问这个,但凡那日在车船上听到他们与黑衣人对话的人,大约都能猜出他们师兄妹与黑衣人的关联,黑衣人也确实因那关系而手下留情了。
这关系,那时他们并未深入说下去,回去后也从未提起,显见是师门往事不便说出,以殷仁如此聪明之人,必能看出他们刻意不提此事必是不愿说,但他何以现在仍问了出来?
赵娴沉默下来,车厢内一时间异常安静,耳内只闻车轮碾在青石板路上的发出的声音,外间叫卖声时而传了进来,间或夹杂着饭店小二招呼客人进店声,车子仿似经过了极为繁华的地方。
赵娴沉吟片刻后说道:“事关师门秘密本不该告诉外人,只是殷兄当时既为他所伤,又是因我而身处此事,知道此事真实之情也理所当然,若日后再次遇到他也好有应对之策。”
殷仁神色认真起来,将身子坐正,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黑衣人是我大师兄……。”赵娴轻轻地说道。
殷仁面色自然并不吃惊,似乎已有猜测。
“听闻师兄说,许多年前大师兄曾随师父游历天下时,认识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大师兄为了她断然退出师门,又为了追随她而浪迹天涯,后来竟不知所踪,谁知多年后在无名岛见到他。”
“倾国倾城?”殷仁自语道,他脑中细细思索一番,这世上能当得起这个形容的女子便只有一人,却是在几十年前太祖太宗之时,莫非是她?但是她和赵娴的大师兄有何瓜葛?
“不错,那女子据说绝代风华、貌美无双,却不知师傅因何缘由宁肯任大师兄离开师门,也不答应他与那女子在一起。”说罢又加了句:“这都是陈年往事,师兄所知也并不多,他亦是从师傅无意中的片言只语中揣测而已,实际情形我们都不知,兴许那女子早不在人世了也未可知。”
殷仁轻叹道:“你大师兄倒是个痴情人,只是这世间,有情人往往未能终成眷属,痴情人却总是被情所伤!”
赵娴若有所悟点头称是。
殷仁心中又想道,待回去后定派人去细查这江湖秘事,若是与赵家老祖宗有关联,自己若能善加利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二人各有所思,却都忘记了他们本是出来看风景逛襄阳的,居然任由马车驶过许多好地方,唯有阿颜恍若未听见他二人对话,只是隔着竹帘一直看着外间。
这时马车经过一处略安静的地方,外间声音明显轻了许多,阿颜忽然说道:“主子你看那处……!”
赵娴被阿颜声音打断了思绪,顺着声音向车窗竹帘外望去,正巧见到一人立于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樟树下遮阳,又似乎在等什么人,而赵娴眼神却蓦地变了,冲着车门外低呼道:“老胡,靠边停一下。”
第214章 又见“故人”
旭日缓缓从东边升起,光线照在襄阳城大街小巷行人的身上,仿佛给行人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散漫的光晕。
路边的百年樟树下立着一个灰衣男子,阳光穿过繁茂的枝叶投射下一片细碎的光影,照在这男子戴着的斗笠上,他微微低着头,脸隐在光与笠帽交织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样貌。
赵娴长于易容,本就对人的身形长相及声音有着极敏锐的感知,是以她仅从这人身形侧面便认出了他。
赵娴吩咐老胡将车驾到离着这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时,在一户人家门前的树荫处停了下来。
老胡车停得极好,从赵娴坐着的位置恰好能看到灰衣男子的一举一动。
灰衣男子一直微低着头,不时将手去压帽沿,那动作仿佛是生怕一阵风过来会不小心将他帽子掀起,看到这人不经意的动作,赵娴更为确定是他。
“果然是他!”赵娴压低声音对阿颜说道。
“这人是……?”殷仁悄声问道。
“姓野的秃驴!”阿颜咬牙恨声道。
早在赵娴被掳去极乐园,阿颜开始找赵娴之时起,殷仁就已告诉过她,蛟龙帮二帮主野姓和尚便是掳去赵娴之人,也即是那日她们二人在张氏客邸见到的俊俏和尚。
而在赵娴被带回到李子巷后,她也知道了这和尚的真实身份,也终于知道自己被谁掳走,又因何而被掳走。
自然,发生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野姓和尚,亦即蛟龙帮二帮主。
是以赵娴虽然恨着蛟龙帮大帮主,自己的堂兄赵允进,却更为痛恨当时只见过她一面却将她掳走的这秃驴,心中总想着找个机会捉住这人。
无奈自她被掳去极乐园时直至她与殷仁大闹蛟龙帮,她见过了蛟龙帮其余四个帮主,却并未见到这个恶和尚。
今日他们本意是游览襄阳城,却意外发现了一直想找的人,正可谓是‘无心插柳’,此等好机会,她三人怎也不会放过。
殷仁点点头也牢牢盯住野和尚看,眼中射出一抹寒光,心里对这掳走赵娴的和尚更是痛恨至极。
他们隐隐猜到今日这和尚的出现定有原因,或许顺藤摸瓜能发现些重要的事情亦未可知。
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是离十字街口西面不远的一处民宅附近,与襄阳城最为繁华的十字大街相比,此处就显得安静许多。
这处地方本是连接襄阳城两条大路的所在,仅有一条临河的街道及七八户宅院,街边树木茂盛,颇有闹中取静之感,而住户多为襄阳城中的中等富裕人家,想来普通人家也住不起此等地方,是以这处住户并不算多。
野和尚不知何时来此立在那棵大樟树下的,在等了约一刻钟后,对面一排宅院中有间宅子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门内出来了个年轻女子,看穿着装扮分明是谁家的普通侍女。
那侍女出得院门,两眼向四周张了张,除了路上偶有匆匆而过的行人外,她似乎未见到她要找的人,待望见院门对面大樟树下立着的灰衣男子,这侍女表情明显有些困惑,她停住脚步侧头想了想,紧了紧手中捏着的一串铜钱,犹豫着向野和尚走去。
车中三人精神一振,却见野和尚头也未抬,依旧垂首立着动也不动,直至那侍女来到眼前。
那侍女走近后,不知对着野和尚低低说了句甚么话,野和尚轻轻抬起头来,而那侍女见到野和尚面貌时竟是呆住了,面上不由染上一抹羞意,她手指微颤,将手中捏着的铜钱递到了野和尚面前,野和尚随手接过那串铜钱放入身边袋中,双掌合十低低颂了声佛号,再无他话,后退两步向着街外走去,只余那侍女依旧面色绯红地立在原处痴痴望着野和尚背影发呆。
殷仁轻敲车厢门,说道:“老胡,跟着那人。”
马车又缓缓开动,远远地跟着野和尚出了街口来到十字大街上。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清晨时街上纷扰熙攘的人群已散,戴着斗笠顶着烈日在路上行走的人并不多,野和尚走在其中倒也不难跟随。
走不多时,野和尚在一家药馆停了下来,他熟门熟路地跨进了药馆敞开的大门后,跟随他的马车只得又停下来。
马车厢角落虽然搁着冰桶,但随着太阳愈烈、气温越高,冰桶内的冰已开始融化,三人额角也开始沁出汗水。
阿颜将临出门是胡嫂塞于她手中的竹篮打开,发现里面搁着一壶凉茶并一盘点心,心中不由暗赞胡嫂细心,又顺手斟了两杯凉茶递到赵娴与殷仁手中。
二人接过凉茶道了声谢,继续隔着车窗向药馆门口望去,只喝了两口茶,二人忽地同时放下茶杯,说了声:“糟糕!”
阿颜疑惑地望着她二人不解,赵娴说道:“这秃驴见过我与阿颜,我们若进那药馆恐被他认出。”
殷仁说道:“这秃驴从未见过我,不若由我进去。”
赵娴想到此时情形也只得如此,便说道:“又劳烦殷兄。”
殷仁摆了摆手不再多说,将车门拉开一个大步便跃了下去,赵娴在他身后关切地说了声:“自己当心!”
殷仁背对着赵娴的身子一顿,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又向前走去,而面上却染上了一丝愉悦的笑容。
野和尚进的药馆是十字街上颇为气派的一处药馆,名唤“春和药馆”。
殷仁站在街上仰头望向药馆门上高悬的牌匾,顺手理了理身上的牙白绸衫,也跨进了药馆那高高的门槛。
“春和药馆”有两层楼高,楼下分前后两进,前面厅堂是抓药铺子,后面堂屋是大夫坐诊断之处,再向后是后院,是药馆帮佣之人及外请大夫的居住之所。
此时前厅药铺内三三两两立着买药配药之人:有排队付钱之人,亦有坐在椅上等候配药之人,一切皆显得井然有序,可见是家老字号药馆。
殷仁一进前厅药铺后便迅速扫视一番,并未发现那野和尚,他又故作随意状向后屋走去,柜台后伙计忙忙碌碌不得闲,仅有位正在称药的伙计只淡淡瞄了他一眼又收回眼光,并未阻止,由着他走向后面大夫坐诊处。
殷仁见并无人理会他,便伸手掀帘走进后堂。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殷仁并未回头继续向前走去,蓦地他身后衫子被人轻轻扯了扯,殷仁皱眉转头,待看清身后之人时,他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第215章 邢墨的心事
殷仁身后衫子被人轻扯了下,他扭头望去,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穿青绸衫子的青年男子,面上不由一喜。
那男子也微笑着说道:“殷大哥可是等急了?我爹的药我已请蒋大夫配好,正要出去抓药,咱们这就去前面拿药。”
殷仁见这男子居然如此凑巧在这里,而且说出的话大有含意,心中立时会意,忙点点头道:“我在外间等了你许久未见出来,是以进来找你,如今你既已配好药,那便出去罢!”
说罢随着这男子又回到了前面药铺子,男子带着殷仁走到柜台处,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了柜台后的伙计,说道:“今日蒋大夫开的药方里又加了一味药,你可仔细着抓。”
那伙计忙挤出几分笑容说道:“邢老爷的药方小的可不敢马虎,邢公子且放宽心,这药必不会少一分,错半分。”
被称作邢公子的男子点头说道:“自是信你才让你抓这药,配药同抓药的钱仍按老规矩,月底去邢府结。药配好了交给他便可。”说罢指了指已走到身后的贴身小厮。
殷仁仔细一看,这伙计正是方才瞄过他的人,再看邢公子说话时背对着人悄然对那伙计使了个眼色,立时这伙计必是邢公子之人,便默默随着邢公子走出了“春和药馆。”
一出药馆门,殷仁指着拐角处说道:“马车停在那处,咱们先回车上。”
邢公子也不多问,加快脚步便随殷仁到了马车边。
赵娴与阿颜在车上只等了不多时,便从车窗竹帘处见殷仁出了那药馆的门,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男子,待殷仁开了车门钻进来时,便诧异道:“怎这般快?”
殷仁指着车外说道:“有人帮我盯住了那秃驴,你可要见见他?”
赵娴更奇怪了,想到殷仁做事素来稳当,不会随意带个人便让她见,如今有此一说必是这人非常重要,便点了点头。
殷仁见赵娴同意,忙探头招了招手,邢公子便也跨进了车内。
殷仁见邢公子进来后,便指了指身边示意他坐下,介绍道:“这位是我家世交邢家二公子邢墨,他家乃是襄州一带的漆器大户,襄州每年向朝廷进贡的名贵漆器“库路真”有一大部分便是他邢家制作的。
赵娴闻言仔细打量了一番邢墨,见他二十不到的年纪,看上去倒是老实可靠,却不明白殷仁因何会介绍襄阳的富商之子给她认识,她客气地向邢墨点了点头,邢墨忙拱手回礼。
殷仁又说道:“墨弟,这位小娘子便是赵大将军的妹子,当今皇上亲封的华邑公主。”
邢墨闻言吓了一跳,忙要跪下见礼,赵娴摆手道:“无需多礼。”
殷仁也一把拉住他,笑道:“公主不喜这些俗礼,你坐着便好。”
邢墨又坐了回去,心想难怪第一眼见这小娘子便觉她气度高贵,原来是天家之人,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公主,想到此他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抬眼望向赵娴,生怕一不留神冒犯了她。
赵娴以眼询问殷仁,殷仁继续道:“方才我进那药馆正要入后堂找野秃驴,谁知被墨弟拉了出来,想必他知晓那秃驴下落。”
邢墨忙拱手道:“公主容禀,那秃驴此际正在“春和药馆”二楼,殷大哥于一楼必找不到他,而二楼你们也上不去,不过那秃驴若离开药馆恐怕亦不会再从前面出来。”
赵娴问道:“那他会从何处出去?”
邢墨答道:“从春和药馆二楼北面下楼可直至后街,他只需从那处离开便可。”
“那我们不如去那处等着?”
“公主放心,我早在春和药馆前后左右皆安排人手等他,只待他一出来便会跟着他。”
殷仁笑骂道:“你倒比我们还上心。”
邢墨眼中恨光一闪,说道:“这秃驴一进襄阳城我便着人盯着他了,这两****皆在襄阳城内,我已盯牢了他,看他还要做何坏事?”
赵娴原以为邢墨是殷仁派去盯着野和尚的,如今见这情形又不像是殷仁所为,尤其是邢墨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让赵娴愈发不解了。
殷仁见到赵娴疑惑的目光,知她必是奇怪,但这本是邢墨私事,他也不便开口说出缘由,只将脸上笑容敛去,望着邢墨。
邢墨感受到殷仁的目光,沉默片刻后,心中几番挣扎,最终面带尴尬之色说道:“罢了!这事既已如此也不怕公主知晓。”
赵娴已隐隐猜到邢墨与野和尚的纠葛必是关乎脸面声誉之事,轻声说道:“若是不方便,你无需说出来。”
邢墨摇头道:“无妨!”,接着便将万员外的万绣娘之事说了一遍,说完后又低下了头。
赵娴听完邢墨所言,终于知道事情缘由,想邢墨之前苦苦追查万绣娘下落,知他必是深爱万绣娘,待得知万绣娘本不是被陶铁僧所掳,而是自愿随人离开去追随野和尚,作为万绣娘的未婚夫,这种打击于男人而言必是极为沉重的,心中不由万分同情邢墨。
“万绣娘,万绣娘……”赵娴忽然顿住,不由想起了自己在极乐园几次三番听到“绣娘”这名字,又曾见到一个叫“绣娘”的美婢,以及那日晚上叫“君子剑”的瘦皮猴为了救万绣娘被花媚娘伤了,最后落得生死不知。
那绣娘只怕便是如今邢墨口中的万绣娘。
想到此,赵娴说道:“我在极乐园时见过万绣娘。”
邢墨忽地抬起头,面色怪异地问道:“公主见过万绣娘?她可是被人……被人……”,之后的话却问不下去。
赵娴明了他想问的是什么,在这年代,万绣娘的贞操自是她未婚夫邢墨极为关心的。她摇头道:“万绣娘在极乐园只是个婢女,尚未被人……,之后我大哥带兵攻破极乐园,应是将极乐园中的女子都救了出来罢”!
实则真实情况是,赵娴只知她被关进地下石洞时万绣娘尚未接客,但是其后怎样她亦不知,但若能因她一句话而稍稍挽救一个女子的声誉,也是一桩好事。
邢墨听闻万绣娘并未**,心下偷偷松了口气,答道:“绣娘确实被救了出来安然回到家中,随后极乐园也被官府查封了。赵大将军攻打极乐园真乃一桩善事,救了不知多少女子,如今那些女子的家人谁不念着赵大将军的恩情?”
赵娴淡淡笑了笑,又说道:“绣娘既已被救出,你们便可安心成亲了,如今你不是应该忙着成亲之事吗?怎会有空出来,还心心念念要找到野和尚?”
邢墨听闻“成亲”二字,胸口不停起伏,一时间面色忽青忽白。
第216章 与野和尚不得不说的故事
被赵娴问到成亲之事,邢墨再次沉默,面色变的更为难看,胸口起伏仿似心中藏着诸多怒气及愤怼。
殷仁对万绣娘被救回之后的情形也不甚清楚,只当经历此番磨难,万绣娘必是抛开杂念一心一意嫁与邢墨,此时忽见邢墨这副神情,倒是愣了愣,再一转念便猜到当中恐怕又另生枝节了。
显然万绣娘回去后与那和尚仍藕断丝连、纠缠不清,以至于邢墨将野和尚恨之入骨,竟花费如此多精力欲将野和尚一举成擒。心中暗道这女子居然将原本寡言沉稳老成的邢墨逼成这般模样,不由暗自感叹人之感情最是容易让人迷失自我,登时对那个叫万绣娘的女子充满了恶感。
见邢墨气愤难平,阿颜适时递上了一杯凉茶让他消消怒火,邢墨接过杯子道了声谢,便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喉间不再冒火,随手抹了把嘴角,他方平静许多。
“我待绣娘真心一片,殷大哥也知晓几分,那时见绣娘安然返家,我心中喜悦之极,不顾家中反对仍愿娶绣娘为妻,父亲拗不过我,便不再提退亲之事,又依着我又去万员外家提出秋季成亲之事,万员外自是欣然答应,我满怀欢欣准备成亲事宜。”
邢墨将杯子递还阿颜,继续说道:“哪知有一天,绣娘托人带了封书信于我,我兴冲冲打开那信,看完后,在如此炎热的天气,我却登时如被一盆冰水浇下,从外冷到里。”
邢墨话未说完,他们已隐隐猜到那书信的内容,殷仁不由得与赵娴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叹息与同情。
“绣娘,绣娘她居然……居然要我主动提出退亲!”邢墨说到这处,声音也颤了起来。
这等丢人之事,他从未与别人说起,即便是家中父母,身边最亲近之人,他亦只字未提,却哪知愈是将事强压在心底,那种屈辱感便愈深,愈发觉得自己作为男人该有的尊严已被践踏粉碎,愤懑如山一般沉重地压着,让他无法抬头做人。
今日一旦起了这话头,邢墨再难隐藏心中秘密,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统统倒了出来,他甚至觉得这事不吐不快。
“这秃驴本是出家之人,不在寺院好好修行,却四处勾搭良家妇女骗了去做那等腌臜之事,又因是贼帮之人,竟无人敢动他,野秃驴丧尽天良、坏事做尽,死后必要堕入阿鼻地狱,世世遭受轮回之苦。”邢墨咬牙切齿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秃驴当真是该死!”殷仁深有同感地说道。
赵娴却说道:“你与绣娘虽已订亲,但绣娘嫁与不嫁本由她自愿,如何能勉强的来?”
即便同情邢墨,但在赵娴认知中,女子为何只能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自己不爱之人?绣娘虽是女子,但也有追求爱与被爱的权利,只是却用错了方式。但在这样的年代,除了与心爱之人私奔,也确实再无他法。
想到此,越发为自己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总算摆脱了不由自己做主的婚事。
邢墨闻听赵娴如此说法,心下虽不同意这说法,却也不敢当面驳斥,只说道:“公主说的极是,只是野和尚纠缠良家女子,勾引好人家女子不守妇规当如何说?若非如此,绣娘早便安分嫁我”。
“野和尚本不是好人,若能抓住他自是由大宋律法处置。只是你怎知万绣娘与他又生瓜葛?想那万绣娘也算是大家闺秀,既已回家必是被家人藏在深闺之处,如何能与那和尚互通消息?”赵娴淡淡地问道。
“道理原当如此,自绣娘回家后便被他爹万员外拘在后院中不得出门,那贼秃也不知用了何种法子,竟然买通了她家下人,送了封信进去,幸得被万员外截住那信。”邢墨说道。
殷仁鄙夷道:“这贼秃居然色心不死,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祸害女子。”
赵娴想起他们之前在大树下看到的侍女,便问道:“万绣娘家住附近不远?”
邢墨摇头,指着附近街道说道:“那处是绣娘远房表亲,万员外为免贼秃找到绣娘,特意将她送至往日里疏于往来的表亲家中,谁知依旧被这贼秃找到。”
殷仁将那侍女把一串铜钱给了野和尚之事说了一遍,猜测必是万绣娘与野和尚暗通消息,互通款曲。
赵娴摇头叹气一番,心道那万绣娘到底是将一片真情付错了人,那花花和尚若是真心爱她,又怎会让她待在极乐园那种地方?
邢墨继续说道:“春和药馆乃是襄阳城中最大的药馆,在襄州各处亦开了十多间药铺子,我与他家老二素来相得,这老二不忿于他家老爹将药馆全权交于老大打理,便在暗中处处与这老大作对,却不意被他查到了老大与蛟龙帮暗中勾结之事。”
药馆与水帮勾结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否则蛟龙帮若需要大量药材又从何处购买?赵娴说道:“蛟龙帮财大势大又实力雄厚,必定与襄州一带尤其是是襄阳城中的诸多商人暗中有来往,在襄阳城中暗藏的势力想必是盘根错节,想要剪除蛟龙帮并非一件易事。”
殷仁夸道:“墨弟查出不少事情想必是费了一番心血,待他日官府将蛟龙帮一举剿灭,你也算是大功一件。”
见邢墨神色黯然,又拍了拍邢墨肩头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若那女子心不在你身上,伤心难过亦无济于事,你又何必为她太过费神,莫非她便能回心转意?”
说完他以眼悄悄向赵娴望去,心中却想到了自己。扪心自问,若自己尽力为她,她的心仍不在自己身上,自己可能放弃?说实话,他也并不知晓。人心难测,说的不仅是别人的心,亦包括自己之心。
赵娴想到单是蛟龙帮便如此难弄,还有个隐帮又该如何挖出?想到大哥本不善阴谋诡计,又是敌明我暗,却如何与这么多势力相抗?而今襄阳形势风云诡谲,处处暗藏杀机,竟不觉为大哥担起心来。
殷仁注意到赵娴的神情变化,沉吟片刻道:“娴儿不必太过忧心,赵大将军胸有大局,皇上也必定有所安排。”
赵娴想到赵祯不动声色间便布下许多暗子,将皇权夺到手中,早知他不是个吃素的主儿,如今既然派大哥过来,便不会袖手旁观,只怕暗中早有布局,想到此,她又觉得稍稍安心了些。
这时旁边一直不做声的阿颜忽地说了句:“主子可觉得那秃驴的姓太过怪异?”
几人一愣,仔细想想果然如此,在大宋姓野的人几乎不曾听到,便无法查知野和尚来自何处。
殷仁仔细想了想,犹豫道:“野姓也不是没有,春秋时期东野氏的后裔便姓野。”
赵娴不知怎的想起了回鹘的夜姓,又由此而想到了西夏的大姓野利家族。
第217章 终究还是被猜到了
午饭前,马车又返回了李子巷,只是去的时候是三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赵娴与殷仁二人,原来阿颜已被赵娴安排去做另外之事。
直至赵娴下了车走进院中,她脑中还在想着一件事情,以至于一顿午饭吃的也是神思不属,饭后也未如前几日般小歇片刻。
回到房内,赵娴匆匆拿出了笔在一张摊开的白纸上列了几个人名,片刻后又涂涂改改写了起来,脑中响起了先前在车内问邢墨的那句话。
“万员外只有万绣娘一个女儿?”当时赵娴如是问。
“不错,万员外家产丰厚,却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来都是视若珍宝,自小便是疼宠无比,襄阳城中觊觎万员外家产的大有人在,这秃驴如此勾引万绣娘,少不得也是打的这个主意。”邢墨神情是鄙夷的。
赵娴摇了摇头,她隐隐觉得其中大有怪异,却又一时抓不住头绪。
这时敲门声响起,赵娴拉开房门,只见殷仁站在门外,手中托了一盘水果并小点心端了进来,放下托盘,殷仁指着托盘笑说道:“胡嫂见你吃的不多,特意为你准备的。”
赵娴道了声谢,将方才那张写满字的纸拿了起来,坐下来继续研究。
殷仁好奇地问道:“娴儿可是有想不通之事?不如说出来我与你一起参详参详。”
赵娴见殷仁满脸关切望着自己,点头说道:“也好,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帮我看看。”说完将手中的纸摊在殷仁面前。
殷仁扫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名字,随口读道:“君子剑、非凡刀?”
赵娴说道:“我在极乐园时曾见过这二人,他们本是极乐园的座上客,美酒美女予取予求,后来因君子剑试图开启极乐园机关被花媚娘所伤,之后被非凡刀救下,但最终二人生死未知。据当时君子剑被花媚娘下药迷失本性后提过,他是为救万绣娘方进的极乐园。”
殷仁沉吟片刻后说道:“君子剑与非凡刀乃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传闻二人素来不和。”
“不错,那花媚娘也如此说过,但方才我细想那夜的所见所闻,却觉得二人进极乐园的目的似乎是一致的,皆因受人所托为救万绣娘,花媚娘曾说过若非他们救了老五,便不能活着走出去,那老五想必是陶铁僧。我来襄阳第一天时曾亲眼目睹了陶铁僧被救情形,想必便是这二人所为,但又是何等原因让二人能摒弃前嫌携手同做一件事?”
殷仁说道:“江湖中人向来重承诺,受人之托必然忠人之事,哪怕二人再有龃龉。”
赵娴点点头,沉默片刻后话锋一转很肯定地说道:“野和尚并不喜欢万绣娘。”
“娴儿因何而知?”殷仁问道。
“假若殷兄喜欢一个女子,那女子不顾自己已有婚约离家出走投奔殷兄,殷兄可会置她于不顾?又可会任由别人摆布她,让人随意糟践她?”
殷仁摇头道:“自是不会!”,又说道:“若是我喜欢的女子,我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必要到她身边护着她,不让她受人欺负。”说罢双目灼灼望向赵娴,话里话外分明意有所指。
赵娴脸庞微侧避开殷仁灼热的眼神,垂眸说道:“正是如此,可见野和尚并不在意万绣娘。”
殷仁眼神微动,接着赵娴的话说道:“娴儿可是觉得奇怪,野和尚既然不喜欢万绣娘,却又为何甘冒风险屡次引诱万绣娘?”
“正是如此。”赵娴缓缓说道,她一步步推断,“若野和尚将万绣娘控制在手中,可逼迫谁就范?”
“万员外?”殷仁随口答道,心中却万般震动,他未料到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也能被赵娴联系在一起。
“万员外只是一个家有丰财的富户,逼迫他又有何等好处?”赵娴反问道。
殷仁不再回答,他静静望着赵娴,只等她继续分析下去。
“或许,万员外并不是我们表面上所看到的普通富户,他是蛟龙帮能利用到的人,或许是极为重要之人,是以野和尚几次三番诱引万绣娘,其真实目的实则是万员外。”赵娴脑中有个大胆假设正慢慢形成。
“若万员外果真如此,那他必隐藏极深,野和尚又如何能知道万员外真实身份?”殷仁问道。
“陶铁僧!陶铁僧曾在万员外的茶馆里做了十多年的茶博士,又怎会一点未察觉到万员外之事?而陶铁僧又是蛟龙帮五帮主,由此推算,野和尚能知道这事并不稀奇。”越分析下去,赵娴眼神越亮。
“可万员外又如何能知晓女儿在极乐园,从而邀得君子剑与非凡刀去救自己女儿?莫非他能掐会算?”殷仁再次发问。
赵娴轻蹙眉头,这正是她想不通的地方,她猜测君子剑与非凡刀纯属江湖之人,若救人之事一旦失败,便是被蛟龙帮知道是万员外邀来的也无可厚非,而万员外如此保密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万员外经营的是干茶铺,茶馆。”赵娴喃喃自语道,忽地她脑中一亮,脱口而出道:“酒楼、茶馆、车行……这些地方本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万员外经营茶馆莫非是为了搜集消息,茶馆因人来人往,最易掩人耳目。”
殷仁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赵娴果然是聪明的,只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然快要接近真相了,如今只希望她不会猜到更多。
赵娴舒展眉头道:“莫非万员外真实身份是……”,她轻拍桌子:“是了!定是如此。”
见殷仁面露疑惑,赵娴双眼闪亮,微微笑道:“蛟龙帮乃赵允进一手建立,什么人既有能与之相抗衡的实力,又最善隐藏?”赵娴话未说完又在纸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青青!”
“青青?”
赵娴仿佛极为沉重地写下了这两个字后,长叹了口气道:“在极乐园中,青青曾是服侍我的婢女,是她将我从地下石室中救了出来,又给了我极乐园地图,最终为救我而身亡。”
赵娴眼神悠远,似乎在回忆那晚的情形,她面色微有惋惜和同情,片刻后说道:“她,实则是赵允升之人!”
殷仁试探道:“你的意思是,万员外也是……”。
赵娴双手伸出,轻轻揉揉了两边太阳穴,须臾长舒了口气说道:“若我没猜错,他正是隐帮中人,或许是隐帮中极为隐秘的一个堂……”。
殷仁心中暗叹口气,终究还是被她猜到了。
第218章 不甘心又如何?
太阳还未下山时,阿颜回来了,她带回了两个消息。
一是,邢墨手下之人跟丢了野和尚。二是,秘卫报说樊城有异动。
上午与邢墨分开后,赵娴便安排阿颜特意跑了趟拱宸门外的营寨,将野和尚之事告知大哥,也好让大哥早做防备。
对于邢墨手下被野和尚甩了之事,其实本就在她意料之中,野和尚既能做到蛟龙帮三帮主,显见不是无能之辈,若自己被人盯住也未能发现并甩脱,那他就无需在蛟龙帮混了。
是以她改变了方法,已让阿颜派人盯住了万绣娘现在所住之处。
赵娴好奇问道:“邢墨手下在何处跟丢的那和尚?”
阿颜再一次恨声道:“依旧是张氏客邸。”一想起自己主子曾在张氏客邸被那贼秃悄无声息掳走之事,阿颜便坐不住了。
“又是那处?”赵娴皱眉暗想,张氏客邸果然是个黑店。
“主子,我们明知张氏客邸不是甚么好地方,为何大公子不报官府封了那店,将其一干人等抓进牢内?”
赵娴轻轻摇头道:“若封了店抓了人,岂非打草惊蛇?我们还如何乘其不备一网打尽?又如何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见阿颜面上仍是愤愤难平,赵娴安抚道:“莫再气恼,他日若要抓人时,便让你去打头阵可好?”
“主子说好那便好!”阿颜又问道:“那现下我们又当如何?”
“等待!”赵娴轻轻说道,她知晓如今她们需做的事情便只有等待,等万绣娘的动静。
早上见到那侍女交给野和尚一串铜钱后,又听了邢墨所说之事,她便猜度万绣娘终究会出门私会那和尚,只是不知究竟是何时而已。
阿颜见赵娴略有疲意,便关切道:“主子此刻不若小歇片刻,如有消息,我再来禀了主子。”
赵娴想了想说道:“也好,说不得晚上便有消息,此时一味傻等也不是办法,我暂且先养养精神。”说罢准备和衣躺上竹榻。
阿颜正准备出房门,又被赵娴叫住:“殷兄伤势尚未全好,方才之事只咱俩知道便可,若他不问便无需刻意再知会于他。”
阿颜点点头应下后,忽地想起来方才未见殷仁,便说道:“殷公子似乎不在。”
赵娴方想起殷仁此前好似说过要去拜会襄阳城内的故交,今日晚间也许不会回来了。想起一同在这小院中相处了多日,便如一家人一般,今日家中偶尔少了个人,赵娴心中倒有些失落,居然怔忪了片刻。
见阿颜正等她指示,忙回过神挥了挥手说道:“无事了,你先出去罢。”
待阿颜出得房门,赵娴莫名叹了口气缓缓躺下,阖上双眼却无法入睡,脑中一会儿想到这一会儿又想到那,只觉得无法静心,思绪居然有些凌乱。
………………
赵娴午饭后的那番分析让殷仁震惊了,他知道赵娴聪明,却未料不仅是聪明,赵娴有着无比清晰的思路及分析方式,这或许能称作智慧,这亦是她吸引他之处,因为赵娴那种不经意流露出光彩常常让他失神。
回到屋中,恰好老胡进屋回报邢老爷有事相商请他去邢府,殷仁也正想找邢墨谈此事,便与赵娴知会了一声,坐上老胡的车去了邢府。
进了邢府书房,只有邢墨一人等候在内,他一见殷仁进来,忙施礼道:“少主!”,一改上午在车上叫殷大哥时的亲热,意态颇显恭敬。
殷仁问道:“邢叔父找我?”
邢墨点头道:“父亲正在陪贵客,请少主稍待片刻。”
“好!”殷仁正想单独找邢墨谈事,此时趁着等人间隙也好方便说话,看着低头默立的邢墨,他想起上午邢墨说到野和尚时的神情,虽然那时邢墨并未如何说万绣娘的不是,但他猜测邢墨心中定是极为难堪的。
见殷仁盯着自己看,知道他必有话要与自己说,便试探地问道:“少主可是有话与属下说?”
殷仁淡淡说道:“让你手下撤了对那贼秃的盯视。”
“这……”,邢墨一愣,他好容易等到野和尚出现在襄阳,又费劲心思撒下大网,如今只待那贼秃落网,便能一雪心中之耻,让他就此放弃,他怎甘心?“容属下多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少主因何要放过那贼秃?”
“公主已猜到万员外身份,只怕接下来便要怀疑到你身上……”后面话未说完,邢墨也已明了,他低下头掩去面上情绪,应了声是。
殷仁拍了拍邢墨肩膀说道:“我们以静制动坐观龙虎斗岂不更好?”转而面色一正道:“莫非你对那万绣娘仍抱幻想。”
“属下不敢!”
“不敢还是不会?”
“不会!”
“如今万员外身份已然败露,你也无需再为了拉拢他而娶万绣娘,心不在你身上的女子,你娶了她又有何用?以墨弟你的品貌、家世、地位,还愁找不到更好的?”殷仁叹了口气劝道。
“少主放心,属下对万绣娘早已死心,只是被她这般摆弄,属下实是不甘心!”
“不甘心?”殷仁面色肃然道:“你我本非街口那些凡夫俗子,可以为个女人喊打喊杀要生要死,更不可将精神花在些许小事上而置大事于不顾。”
邢墨第一次听到殷仁如此严厉口气,面上神情一凛,双腿弯曲“扑通”跪于地上,低头羞愧道:“少主提醒的极是,是属下迷了心窍差点误了正事,还请少主责罚。”
殷仁盯着邢墨看了片刻,方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冷然道:“姑念你是初犯,又因用情颇深身不由己,便暂不追究,若再有下次……”
“属下明白!”
“你当知道,成大事者便不能一味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殷仁话音未落,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鼓掌声,房门随之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年约五旬的男子。那男子身着青色单袍,面容清瘦,颌下几缕胡须,长相与殷仁竟有几分相像。
掌声落下,这男子也跨进书房,他面上喜怒难辨地说道:“仁儿说的极好!”
殷仁一见这人,忙恭敬施了一礼,口中唤道:“舅舅!”,心中却暗暗吃惊。
第219章 女子夜半出城
太阳方下山,赵娴便早早用好晚饭回到房内,关上房门不知在捣弄甚么,直至黄昏时分才将房门打开,守在门外的阿颜忙上前问道:“主子可是弄好了?”
赵娴微微笑了一下:“幸好所需草药师兄屋内皆有。”说完又补充道:“所幸师兄不在。”
阿颜随手接过赵娴手中拿着的一包东西,问道:“可是现在就去?”
赵娴点点头,说道:“此时正好,天色将黑,车马行人亦不多。”
阿颜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需知会李师兄与殷公子吗?”
“我已在房内留下书信,不论他们谁先回来必会看到我这信。为稳妥起见,再让几个秘卫暗中跟着,若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老胡的马车随殷仁去了邢府,赵娴想着并不远,便与阿颜走着去了十字大街,只是她们并未从车马行正门进去,而是从一个略微隐蔽的小巷内的后门而入。
距十字大街不远有条临河街道,许是因天气太热,白日里倒是十分安静,到了黄昏却时有人走过,而街边的宅院也不时开门有人进出,都是些下人婢女之流,偶尔遇到相熟的也间或打个招呼。
白日里给野和尚铜钱的那婢女也出了院门朝着十字大街走去,她是这户人家的粗使婢女,因生的人高马大,为人又有些呆憨,往日里常被人使唤着做些跑腿的事情,是以有邻居家的下人见到她出门,知她又被人支使去做事,不免同她打趣一番,话里话外颇带着嘲笑意味,这婢女也听不大懂顽笑话,只知咧嘴傻笑。
她一双大脚,走路飞快,不多时便来到了车马行门口,往日里她也来过这里,倒是并不陌生,车马行大门敞着,只有几个伙计在里面坐着聊天,这婢女也不搭理他们,只管熟门熟路进了里间去找掌柜的。
一刻钟后,那婢女又走了出来,她看了看天色,又低头匆匆忙忙快步向着自家宅院走去。进的院门,她并不停歇,向着后院女眷厢房走去。
隔着一扇房门,内间传来柔柔的女声:“青梅,可是着人办好了?”
外间有一清秀婢女叫青梅的回道:“小娘子放心,五儿已在车马行雇好一辆马车,约在戌时后巷上车。”
内间沉默片刻,忽又问道:“那车马行可靠否?”
青梅又答道:“这家车马行在襄阳经营多年,掌柜的最是有信誉,里面赶车的多是老实可靠的车夫,小娘子不必担忧。”
内间女子“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那清秀婢女青梅带着叫五儿的粗使婢女方要离开,内间女子又开口了:“今晚便让五儿陪着我去,你且留在屋内。”
青梅大急:“小娘子万万不可,五儿她呆傻痴愣,怎可让她陪同?”
边上的粗使婢女五儿听青梅如此说自己,也不生气,只是将头低着,并不多言。
内间女子轻笑了一声道:“青梅聪明伶俐自当扮作我在屋内歇着,五儿虽有些呆气,嘴巴却甚严,且只有她进出方便无人怀疑。”
青梅被里面小娘子说的一呆,细细想来倒也是这个理,虽有不乐意却也不好多说甚么,只撅着嘴闷声道:“小娘子夜里出门可要事事当心,早去早回,免得奴婢被人抓包。”
内间女子点头缓声道:“五儿且随青梅去准备一番,待会再来我这处。”
五儿也不多话,只低声答了个是,又被青梅拉着衣袖出了房门。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胡赶着马车向李子巷驶去,马车内的殷仁面色复杂,思忖着下午时在邢府内舅舅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
他对邢墨所说的不可陷于儿女情长之中那句话,当时便被舅舅意味深长地说了出来,反复提醒他身份,切切不可亲身涉险。并告诫他,身为柴家后人所负的重任。
他从未料到舅舅会来到襄阳,而且显然是为自己而来。对于这个将他从小养大,又教育他成人的舅舅,他向来当做父亲般敬重,是以舅舅的话在他心中自有足够份量,他不得不重视。
只是若见到赵娴危险,他便恨不得以身相替,又如何无动于衷。儿女情长……?殷仁苦笑一声,他的心早便不属于自己的了。
原本今夜他要在邢府过夜,却反被舅舅的一番话勾动了心思,不知赵娴此时在做甚么,而自己心中似乎有放不下的事情,是以在邢府匆匆用了晚饭就急着赶回李子巷。
殷仁撩开车窗竹帘向外望去,天上无月,夜色沉沉似要下雨,而李子巷已近在眼前,只半日未见赵娴,他心中却已挂念甚多,脑中满满地皆是赵娴的各种神态,有冰冷的、娇羞的、聪慧地不一而足。殷仁忍不住微阖双眼,口中轻叹了一声。
待马车一到李子巷小院门口,殷仁强压急迫情绪,将车门轻轻拉开,心中想着此时的赵娴应仍未睡,他若去找她想必不会打扰到她罢?一念及此,殷仁心跳忽快,却再也按捺不住想见赵娴的心思,见到屋内灯亮,竟连敲赵娴房门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
戌时未至,天已将黑,五儿早便候在小娘子门外,不多时那小娘子已装扮停当走出房门,见到五儿她也不说话,拿手轻拽了一把五儿,示意她头前带路。
五儿借着厢房外屋檐下挂着的灯看向那小娘子,只见她娇柔美貌,身材袅娜,五儿似乎被这娇颜晃花了眼睛,忙低下头领着小娘子向后院的小门走去。
后院本是女眷所居之处,凑巧今日这主家的夫人回娘家,便只剩她及几个婢女在后院住着,那几个婢女也早被青梅支开了,看着后门的老婆子也被人诓了去吃酒,是以此时二人轻松便开了后门来到后巷中。
来到后巷,那小娘子长出了口气,五儿方敢点亮手中的灯笼,巷口处一辆不大的马车静静停着,五儿先走了过去,提着灯笼左右照了一番,方回到小娘子身边,对她点了点头。
那小娘子走到车前,仔细打量了车夫一番,见那车夫寻常相貌,身材略微消瘦,并不是那等高大魁梧之人,她略微放下心,扶着五儿的手上了那车。
五儿低声吩咐道:“从西城门出去,去城南南关寺。”
车夫也低低应了一声,轻轻扬鞭驾着车向西城门驶去。
第220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许是宵禁时辰未到,许是看天色暗沉将要下雨而守城兵士懒得出来,马车来到西城门未受到任何盘问便轻松地出了城。
赶车的车夫也是个不爱多嘴的人,并不问因何去城南南关寺不从南城门走却由西城门出城,总之不多时马车便驶在通往南关寺的道路上,路面上发出了轻快的马蹄声。
车窗上的竹帘已卷起来,车内的小娘子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外面一片黑黢黢的,唯有马车两旁挂着的灯照着眼前路面发出氤氲的光,四周却是一片黑暗寂静。
小娘子凑近车厢门向外唤道:“五儿。”
五儿掀开车帘探进头闷闷地问道:“小娘子可是有事?”
“到了何处?”
赶车的车夫低低说了声甚么,五儿马上又回道:“约莫再有一刻钟便能到了,小娘子稍安勿躁。”
小娘子点点头便隔着门又道:“五儿进来陪陪我。”
五儿顿了一下,回头叮嘱了车夫几句后,然后钻进了车厢。
见五儿垂首坐在对面,沿途无甚可看的风景实是无聊,那小娘子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五儿今年多大了,可是许了婆家?”
五儿沮丧答道:“奴婢今年一十六岁,似奴婢这等长相粗鄙的低贱之人何来人娶?”
小娘子轻笑一声:“我倒觉得五儿老实可靠,待过阵子我请爹爹替你物色家中的得力小厮许配了,届时再与你弄些丰厚嫁妆,婆家便不会轻视于你。”
五儿闻言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多谢小娘子费心,奴婢,奴婢……”呐呐了几句也不知怎样对小娘子表达衷心,只得抓了抓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小娘子抿嘴笑道:“我明白你意思,你今后便好生跟着我罢。”
五儿忙用力点点头,低头继续偷偷乐呵。
马车在二人地聊天中来到了南关寺,只是如今天色已晚,那车夫将车赶到寺门外时却发现寺门紧闭,他想起方才五儿的吩咐,又驱着马儿绕着寺庙院墙外行驶,绕到了南关寺的后门处,方让马车停了下来,他跳下车辕来到车厢外,低声说道:“到了。”
五儿忙扶着那小娘子下了车,对车夫关照道:“你且将车赶至边上,在车上将就坐坐,待我家小娘子办好事依旧要坐你这车回去的。”车夫低声答应了。
五儿提着灯照了照,看到了院墙外的一扇小门,她一喜,忙走到那小门处,犹豫间不知是否要敲那门。
身后的小娘子轻声道:“五儿你去叩门。”
五儿抬手欲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沙弥在门内提着灯,看了眼五儿,又向五儿身后照去,凑巧看到小娘子,他只拿眼上下打量了那小娘子一番,见她美貌娇艳,与师傅描述的人差不多,猜测这小娘子正是师傅让自己等的人,于是不再多问侧过身让二人进来后,又领着她们向后院禅房走去。
几人七绕八绕地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小院子里有几间禅房,除了其中一间禅房亮着灯,其余几间皆是暗的。
小沙弥头前走进那禅房,对小娘子道:“师傅让小娘子在房内暂等。”又伸手阻住了欲跟进去的五儿:“你便在院内候着罢。”
五儿见小娘子并未出声反对小沙弥的话,只得努了努嘴,悻悻地来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心想幸得是夏夜,就当作是纳凉吧。
五儿坐在石凳上不多会儿,从外面进来一人,正是她上午见到的那个俊美的僧人,当时她因从未见到如此好看的僧人还呆呆看了许久,此际想起来仍有些面红心跳,忙低下头,把玩着自己手指。
那僧人正是野和尚,他随意扫了眼垂眸坐着的五儿,并未停步直直推门进了禅房,小沙弥见师傅来了便识趣地退出了禅房,并顺手带上门,又离开了院子,只留下五儿一人傻傻坐着。
五儿见小沙弥走远了,忽地抬起头,双眼瞬间便明亮起来,不再如先前般呆气,她四处望了望,见院外无任何异状,抬手将手中灯笼弄灭,悄然挪动脚步移到了禅房外静静立在黑暗中,屏息听着里面对话。
野和尚进去时只见小娘子坐在桌边支额发呆,刻意放慢脚步轻轻走到小娘子身边,轻笑一声道:“绣娘可是等不耐烦了?”
原来这小娘子正是万员外的女儿万绣娘,她白日里让五儿交与野和尚一串铜钱的意思便是同意在南关寺见面,是以捱到天黑便急急来此赴约。
绣娘听到野和尚的声音,面上先是一喜,不知想到什么转而又一冷,淡淡说道:“大师别来无恙?”
野和尚依旧笑嘻嘻道:“绣娘怎生与我如此见外?”
万绣娘恨声道:“想当日若非你诓我,我怎会随陶铁僧去寻你从而落入极乐园花媚娘手中?你可知,我险险便失了那清白之躯,你怎还有脸面来找我?”
野和尚收了笑容,伸手欲握万绣娘柔夷,却被她后退一步闪身躲了开来。
“大师请自重。”万绣娘板着脸说道。
野和尚叹了口气面露愧疚之色道:“那****因有事未能及时将你带走,谁知那花媚娘趁我不在自作主张,险些害了你,直至此刻我心中仍无比悔恨,幸得你无事。”
见万绣娘分明一脸不信之色,翻手间又拿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我自是无脸再来见你,你若恨我便用这刀子刺我便是,我死后便一了百了,也好过我****愧疚,相思不止情难自禁!”
万绣娘被野和尚一番话说的有些意动,面上露出半信半疑之色,又见递到面前的匕首,眼中立时闪过一丝惊惧,踉跄退了一步道:“你明知奴家胆小又何必用这匕首来吓奴家?”
野和尚听到万绣娘口气已不似方才那般,称呼也由“我”改成了“奴家”,知道她终究还是对自己心软,心中暗笑一声,收起了匕首道:“那你打我骂我出出心中恶气。”
万绣娘低低叹了一声,轻声道:“你明知我不会如此待你。”
野和尚见万绣娘已态度已软,缓缓探出手握住了万绣娘紧紧抓住衣角的柔夷,轻轻摩挲了一番后方执着她手来到榻前坐下,双眼灼灼望着绣娘道:“绣娘可是饶过了在下?”
万绣娘抬头斜了他一眼,半嗔半怨道:“你如此狠心,奴家总得想个法子惩罚你。”
野和尚被万绣娘这一含嗔的眼神早勾去了三魂六魄,房内烛灯将万绣娘的八分美貌映衬成了十分,隐隐灯光下,她修长秀美的脖子诱人之极,小巧的鼻梁,红润的小嘴撅着似在召唤别人的采撷。
野和尚心旌摇曳,故作正经道:“如何惩罚悉听绣娘安排。”手却不安分地由绣娘的柔夷摸上了白嫩柔滑的手臂。
第221章 扰人好事
野和尚虽然面貌白皙俊美,可是一双手却骨节分明,掌内一层厚茧,略微粗糙的手指擦着嫩白的手臂内侧,擦的绣娘手臂直发痒,而心中却慢慢软了下来。
野和尚将嘴凑近绣娘莹白修长的脖颈,咻咻的鼻息呵得绣娘半边身子又酥又麻,她忍不住咯咯笑着向边上躲了躲,整张脸瞬间若桃花般红红粉粉,口中柔声唤道:“大师!”
“绣娘小亲亲,叫夫君!”
“野郎,夫君!”
野和尚满意一笑,也不猴急,拉住绣娘的手低声说着让人心跳的情话,另一只手则在绣娘腰际慢慢抚着,直抚的绣娘身子阵阵发软,屋内霎时流转着暧昧的气氛,而绣娘的双眼也渐渐迷离了起来。
显见这和尚是个**老手,这些事情做起来颇为趁手。
外面在暗中立着的五儿面无表情地听着屋内的绵绵情话,心中却不禁着急起来,只巴望着那些人快些过来,她已然感觉到空气中越发潮湿的味道,不由抬头望了望天。
野和尚见绣娘再无力抗拒自己贴近的身体,眼含笑意,嘴角也微微上扬,手指微动间,绣娘已被他罗衫半解,胸口小衣若隐若现,露出的肌肤莹白如玉煞是诱人。
绣娘嘤咛一声,又唤了声夫君,浑身发软地靠在了野和尚怀中,野和尚被眼前春色引得咽了口唾沫,单臂用力搂紧绣娘,低下头一口攫住了绣娘微微翘起的红润檀口,用力啜了起来,绣娘早软瘫成一团,哪还有力气躲闪,只用双手无力地巴住野和尚脖颈,哼哼唧唧地回应着野和尚。
闻得屋内一片口舌相缠的啧啧声,五儿眉头皱了皱,暗道若再这样下去只怕绣娘便被那野和尚骗去了贞洁,正合计着想个甚么借口冲进去,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片叫嚷声,她走了几步上得石凳,踮脚顺着声音望去,又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灯笼正朝这处闪来,不由松了口气。
屋内的二人互相搂着用嘴来来回回啜了好几番,双方皆有些忍不住了,野和尚将绣娘身子轻轻放倒在榻上,也不站起来,单手用力一扯自己的僧袍,露出了精壮的身子,又将绣娘小裤往下拉了拉,正待合身扑上去。
门被砰砰拍响,外间传来五儿焦急地声音:“小娘子,不好了!”
野和尚动作只顿了一下,又继续压在绣娘身上,手向下摸了进去,而绣娘却被这仓惶的声音叫回了神,她脑中激灵一下仿佛清醒了,张开双眼,伸手阻住了野和尚的手下动作,轻轻说道:“野郎。”
野和尚哑声说道:“无妨,由她去。”
绣娘软软恳求道:“如此着急必是有事,野郎快去门外看看发生何事?若无事再……也不迟。”
野和尚停住手中动作,万般不情愿地直起了身子,将僧袍半掩在胸口处向门口走去。
万绣娘直起身子,动作飞快地将被扯落的衣服裤子整理好,想到方才自己的意乱情迷,头不由扭向桌上点着的烛火,面上露出怪异的神情,眼中火苗一闪即逝。
房门一被打开,五儿便扑了进来,跑到绣娘面前慌慌张张地说道:“小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绣娘忙问道:“何事?慢慢说。”
“外间……,外间!”五儿拿手胡乱指了下外面,喘了口气说道:“外间有许多人向小院围了过来。”
野和尚嗤笑一声道:“我道何事,有人围过来有甚慌张。咦?你说甚么?”野和尚不待问完转身走向院中,此时禅房门敞着,远处闹哄哄的人声隐隐传了进来。
见野和尚出去了,万绣娘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用手理着略有些凌乱的头发,缓缓问道:“可曾看见是何人过来?”
“未……未曾看清!”五儿懦懦道。
绣娘又问道:“他们从何处过来?”
“天太暗,奴婢……奴婢……。”五儿有些说不下去,见绣娘表情似有责怪,她忙说:“许是……从前边过来。”
“罢了,你也不曾来过这寺庙,自是不清楚。”绣娘摆了摆手不再多问。
见野和尚又返回屋内,绣娘忙问道:“如何?”
野和尚神情怪异,似笑非笑道:“万员外怎会带人来此?”
“甚么?是我爹?”绣娘双眼倏地望向五儿,五儿见状忙摇头:“不……不是奴婢说的。”绣娘见她表情不似作伪,低头凝神想了想,咬牙道:“必是青梅泄露了我们行踪。”
随后眼神闪过一丝慌张,对野和尚说道:“这可怎生是好,你若是被我爹爹抓住,必会……”,话未说完忙用手推着野和尚道:“趁我爹还未过来,野郎你速速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现在便去阻住我爹。”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
野和尚一把揽住绣娘的纤腰,将她拉回自己身边,面上浮现感动的神情,沉声问道:“绣娘可愿随我一起走?”
绣娘脚步一顿,扭头盯着野和尚看了片刻,忽地问道:“野郎可会再将我抛之不顾?”
野和尚神情专注,缓缓摇头道:“你可信我?”
绣娘一愣,见野和尚语气认真,正犹豫间,忽闻远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离得不远了,她咬了咬牙道:“我与你一起!”
听到这话野和尚松了口气,他走到桌前,噗的一口气吹灭了那灯烛,转身握住绣娘的手向外便走。
在灭灯的一刹那间,五儿瞥见绣娘面上出现某种神情,那神情不似慌张,不似欣喜,也不似害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不禁呆了一呆,心中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升起。
见野和尚带着绣娘走出门外,她急走几步跟了上去,紧紧缀在绣娘身后。
野和尚出了禅房门,向右一转,走到最后一间房外,轻轻推开了房门,揽住绣娘走了进去,关上门后,见五儿也跟了进来,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头,不耐道:“你想法子溜出这院子自行回去罢,不会有人留意你。”
五儿方适应这黑暗,听见野和尚这话,忙走到绣娘身边,口气坚决道:“奴婢不会离开小娘子。”
绣娘轻叹一声恳求道:“野郎,让她跟着奴家罢。”
野和尚想了想说道:“罢了,便让她跟随着服侍你。”说完松开绣娘,低声道:“你们立在这处莫动。”自己却向前走了好几步。
不多时房内角落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野和尚熟门熟路地不知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
这时外间忽地闪过了几道闪电,而后又响起了一声惊雷,借着闪电,五儿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第222章 雨夜私奔
五儿原本以为这也是一间禅房,她借着外面的闪电飞快地扫了一眼,发现这原来不是禅房,而是一间放置杂物的屋子,屋子角落处出现了一个洞,而洞口周围堆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零零落落地散着。
野和尚走过来拉住绣娘的手向地上的洞口走去,五儿亦步亦趋紧紧跟上,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扔下了。
黑魆魆的洞望不见底,洞口也不大,仅够一人进去,野和尚当先走了下去,反手牵着绣娘不放开,绣娘便紧随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蹭着下去了。
五儿见二人皆安然无恙,便也抬腿向下走了一步,待脚步踏实后才发现原来脚下有台阶,于是她又挪了一步,随后放心地一步步向下走去。
三人摸黑向下走了约七八步时,野和尚停住了,待绣娘与五儿安然下来后,他方摸出火折子擦了几下点燃了。
五儿悄然打量他们所站之处,是一个如地窖般方方正正的洞,而洞又连接着一条通道伸向前方。
微弱的光下,绣娘脸色有些苍白,十指冰凉地反握住野和尚的手,沉默不语。
野和尚安慰地拍了拍她手背,绣娘明白他意思,忙松开自己的手,野和尚拿着火折子照向洞壁,另一只手也摸了过去,不知扳到何物,只听头顶上的洞口处又传来轻微的移动声,五儿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到洞口缓缓向中间合拢。
这时,她似乎听见了乱糟糟的脚步声及人声已来到了院子外,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洞口只剩最后一道缝隙时,外面哗哗哗声音响起,大雨终是下了起来,掩盖住了外间一切声音,五儿收回眼神望向野和尚。
野和尚见洞口已闭,方点了一盏灯提在手中,再次拉住绣娘向前走去。
通道略窄,三人低头弯腰走了约有一刻钟,通道便走到了尽头,野和尚停下脚步,拉了下通道壁上方的一根麻绳,他轻轻重重扯了几下便停住,只立在原地等待,不一会儿,头顶裂开了一个洞,几人仰头向看去,最上方的洞口处正有个人将灯伸下来。
借着灯光,那人探头看下来,一眼便望到野和尚,他比了个手势,野和尚点点头,那人又收回头去,不一会儿,扑的一声,一样东西沿着洞壁放了下来,五儿仔细一看,却原来是架软梯。
野和尚对绣娘说道:“抱紧我腰,我带你上去。”
绣娘依言忙将双臂紧紧抱住野和尚的腰,野和尚一手扶梯,一手护住绣娘,微一用力便跨上了软梯,他动作敏捷地攀着软梯上去,只片刻功夫便出了洞口。
五儿本是粗使丫头,往日里做惯了粗活,手上倒有两把子力气,她看了看摇摇晃晃的软梯,见绣娘二人已在上面,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照着样子爬了上去。
待五儿也爬上来后,方才探头的那人指了指边上,示意三人去桌边坐下,他却不知按了甚么地方,那洞口又呼的合上了。
随后那人又将边上的木板一块块铺上去,不多时便拼出一个卧床来,原来洞口上是这人睡觉的地方,五儿心道,这洞当真是隐蔽之极。
这人弄好后走到桌前对野和尚咿咿呀呀地比划了一阵,野和尚也打着手势比划了几下,那人一俟明白野和尚意思,便转身走出屋外。
此时外间正下着雨,似已不若先前下的那么大了,那人冒雨出了屋子,走入黑暗之中。
五儿立在绣娘边上垂头暗想,这人看上去干瘦普通,似乎还是个哑巴,而这屋内也极为简陋,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屋内散发着潮湿发霉的味道,让人多待一阵都无法忍受,她不由有些担心地觑了眼自家小娘子,却见绣娘面上并无露出任何不耐,五儿心中越发奇怪。
绣娘哪里知道身边婢女的想法,她只管拿眼望着野和尚柔柔地笑,而野和尚被绣娘的笑容晃的心痒痒的,一双手又待不规矩起来。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方才那哑巴穿着蓑衣跨进门内,手中还握着一把大伞,野和尚停下手中动作,以眼询问那哑巴,哑巴忙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在门边等他们三人。
野和尚轻拉起绣娘说道:“这下可以走了。”
那哑巴将手中的伞递给野和尚,带头向前走去。
屋外几步处停着一辆马车,哑巴走到车边将车门打开,野和尚见外面地上泥泞难行,便将伞交于五儿吩咐她撑伞,自己却一把将绣娘抱起来走向车子,绣娘惊得差点呼出来,又怕被人听见,忙捂住嘴巴。
五儿趁野和尚抱着绣娘上车,悄然向四周望去,见不远处便是南关寺侧门,心中隐约猜测这哑巴身份,不是更夫便是寺庙杂役。
坐在车厢内的绣娘低声问道:“野郎,如今夜黑雨大,我们这是去何处?”
“绣娘且放宽心,必不会叫你吃一丝苦头。”野和尚笑道,却并不说出他们到底去何处。
直至哑巴将车赶了一段路后停下,三人又下了车,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客运码头,五儿知晓襄阳城西是货运码头,那么此处离开南关寺较近,必是岘首山南的客运码头。
野和尚对哑巴挥挥手,哑巴又悄然将马车赶离码头。
野和尚揽住绣娘向码头上停着的一艘船走去,五儿见状忙偷偷从身边口袋内摸了一把,手指上捏出了一些细细的粉末,悄悄洒到了身边的路上。
…………
晚间殷仁回到李子巷的居处后,心中克制不住地想见赵娴,便去敲赵娴厢房的门,只是左敲右敲也不见有人开门,更未听到屋内有人声,他疑惑地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正对房门的桌上赫然放着一封信,殷仁心中一跳,几步奔到桌前拿起那信打开便看,渐渐的,他面上笑容收了回去,只一瞬间便堆满了担忧之色。
待确认阿颜也与赵娴一起离开后,殷仁联想赵娴信上所说之事,已猜到她们二人在做何事,想到赵娴又是只身冒险,心中不由着急起来,微一思索后,他走出小院对着老胡吩咐了几句,老胡立刻又赶着马车向邢府驶去,而殷仁看看天色又折回了屋内。
第223章 追踪
雷鸣闪电过后,大雨哗哗落下,雨水将南关寺内某处僻静院落外挤着一群人浇了个措手不及,十数盏灯笼在雨中晃动,有几盏瞬间被雨水浇灭。
而院外为首的正是襄阳城中家财颇丰的万员外,他身后一个孔武有力家丁冲至前面,一脚便将院门踢开。
万员外面带愤然,手臂一挥,身后的家丁仆役立时冲进了院内,直奔先前野和尚所在的禅房而去。
片刻后,那些人又冲了出来,挨着将一排的几间禅房都搜了个遍,房内被翻的乱七八糟,却未发现一个人影。
几滴雨水顺着额头落了下来,更显得万员外脸色阴沉可怕,身后的仆役紧走两步,将手中的伞打开撑在了万员外头顶。
万员外有些不解,明明他得到密报后立时赶来,而他几乎能确定女儿绣娘只比他早不了太久,他也并未多耽搁一下,且他还有寺内详细地图,为何待直奔这处而来时,这几人却不见了。
“阿弥陀佛!”身后一声佛号,南关寺执事上前劝道:“施主还是请回罢,老衲不打诳语,野师弟确实许久未回了。”
万员外冷笑几声道:“出家人!若是好好的出家便罢了,如今这野秃驴好色成性,百般勾搭良家妇女,你们寺庙却不闻不问,若我一纸状书将南关寺告上府衙,且看你们如何自处?”
“施主慎言!”那执事面色不悦道:“任是施主往日里捐了许多香油钱,也不可如此诬陷师弟,更不可随意毁谤本寺。”
万员外见手下实在找不到野和尚与自家女儿,也不耐与这秃驴多罗嗦,摆摆手带着一群人迅速离开寺庙。
闹哄哄的人离开后,四周瞬间又安静下来,那执事立在院内望着那间杂物房若有所思,身后提着灯笼的小沙弥见师父许久未做声,忍不住叫了声:“师傅!”
执事回过神看了眼小沙弥,苦笑道:“回去罢!明日将此院落锁,不得再让人进来。”
小沙弥轻声应下,又将手中之伞递了上去,二人在雨中慢慢向院外走去。
四周再次暗下来,院中寂静无人,屋顶上忽地动了一下,一个纤瘦人影跃了下来,这人在野和尚几人进杂物房后,万员外来之前,便从后墙跃上屋顶,他知道野和尚是在那间杂物房中消失的,也隐隐猜到屋内必有秘道,只是万员外的家丁仆役不曾找到而已。
这人左右看了下,一晃身便闪进杂物房,将门关好后,他从怀内摸出火折子噗地吹亮,在屋内四周照了照,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看见,这人居然是先前驱车送万绣娘二人来此的车夫。
他拿着火折子照到角落处,忽觉那处有些怪异,依他往日颇擅机关的水平,他猜测这处必有洞口之类的地方,只是想找到开启机关却是不易。
只是他并不想浪费时间在寻找机关上,他将火折子再次照了一番后,毅然离开这屋子,动作飞快地几个跃动,便消失在墙头。
这人回到先前藏马车的地方,从马肚子下摸出一个极为精巧的网兜,他解开兜口,轻轻地捧出了一只小鸟,那鸟长得颇像寻常麻雀。
那鸟看上去极有灵性,之前在网兜中许久亦不做声,此时被放出来后,鸟儿双足立在这车夫手上,“吱”地叫了一声。
车夫从腰间口袋中捏了一把细末凑近那鸟鼻尖,鸟儿细细嗅了一会,抬头望着这人,拍拍了翅膀扑腾飞了起来。
只是天上下着雨,这鸟便飞的极低,车夫又从车厢后摸出了一套蓑衣,披在身上,又将两匹马从车厢上解了开来,跨上了其中一匹马身上。
他又对那鸟儿一招手,鸟儿便低低地在他前方飞了起来,那车夫驾马跟上。
这时,远处又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因为下雨,那声音不甚清晰,但这人耳朵极为灵敏,一下便听到了马蹄声,他轻拉缰绳,马儿立刻便停住脚步,这人静静坐在马背上等着。
只片刻间,得得马蹄声便清晰可闻,雨中又疾驰而来一匹马,车夫见到马背上的人时,眼神一亮,轻呼道:“殷公子!”
那马转瞬到了车夫跟前,马上的殷公子可不正是殷仁?他喝停身下的马儿,向车夫看去,只觉身形颇熟,面目却完全不识。
殷仁脑中一闪,说道:“阿颜?”
那车夫点点头。
殷仁问道:“你家主子呢?”
阿颜低声简单地说了下经过,又指着落在她手上的鸟儿说道:“我正要靠这雪鹰前去追寻主子。”
殷仁细细打量一番那只不起眼的所谓雪鹰,心中甚是担心赵娴安危,此刻也不多问,只说道:“我们速去!你头前带路”。
二人在雨中又跟随着雪鹰一路向南而去,只一刻钟功夫,二人便到了渡口。
雪鹰在一处地方低飞盘旋,那正是码头上船的某处地方,而原本停在那处的船显然已驶离码头。
阿颜抓回雪鹰放在蓑衣内,站在那处四处望了望,想到此时是夜间,又在下雨,雇一艘小船随着鸟儿继续追寻显然有些困难,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殷仁细细思考了一番,又看了看码头,对阿颜说道:“随我来。”便向码头上另外停泊着的一艘不算大的船走去,阿颜知道殷仁智计颇多,忙跟在他身后。
殷仁悄悄走上那艘船,推开船舱门而进,船内一片黑暗,只有响亮地呼噜声一起一伏,阿颜在黑暗中递上火折子,殷仁嚓的将船上的油灯点着。
睡觉的船夫忽被惊醒,抬眼看到两个陌生人立在舱内,吓得问道:“你们要作甚?”
一张银票唰地递到眼前,那船夫瞬间清醒,眼睛一亮。
殷仁低声道:“划我们去樊城。”
船夫侧耳倾听外间雨声,想着夜间划船颇不安全,面上便出现犹豫神情。
殷仁又抽出了一张银票弹了弹,说道:“有了这些银票想必有许多人愿意去。”
见那两张银票在眼前晃,那船夫再不犹豫,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想拿那银票,口中忙不迭应道:“愿意!愿意!”
殷仁手一收,又将银票塞回怀中,说道:“速速开船,到樊城后再付。”
船夫哪里还会耽搁,披上蓑衣便出了舱门。
阿颜轻声问道:“殷公子何以知道主子会去樊城?”
第224章 真真假假两个人
大雨暂歇时,绣娘与五儿已随野和尚进了樊城,来到一座大宅内,野和尚熟门熟路经由大门进去,带着她二人来到了后院。
绣娘见这宅子大门虽不是最气派,但宅院独门独户,占据着整个巷子。夜里即便看不清宅子内的布局,但所经过的长廊、小桥、花园等处,她借由前面引路小厮打着的灯笼看去,所有格局布置无不透着精巧别致,显是一派大户人家气象,绣娘倒也慢慢放下担了一路的心。
走了一小会儿,几人来到了后院,小厮领着他们来到了一间厢房外,房外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笼,推门进去,正好里外两间,里屋早熏好了香,床上帷帘也已放下,似乎一切准备就绪,只差贵客进门。
奔波了许久,似绣娘这等娇生惯养的小娘子早便累瘫了,等带路的小厮一离开,她便坐在椅上微微喘气。
五儿识趣地走了出去追着那小厮要些热水与自家小娘子洗漱一番。
野和尚靠近绣娘,抚着她肩头柔声问道:“娘子可是累了?待洗漱后便早些歇下罢!”
绣娘嗔道:“何人是你娘子?”
野和尚调笑道:“先前在庙内,不知哪个情动时唤我做夫君的?”,话一出口,忽见绣娘面上一黯,他忙收敛笑容正色道:“必不叫你无名无分跟着我。”
想到自己今日之举委实有些草率,绣娘忽觉有些气闷,她问道:“你如今这般身份,如何给奴家名分?”
见野和尚一时未能回答,绣娘强压燥意叹口气又问道:“野郎,如今这里是何处?想我们只是客,又能暂居几时?”。
虽说先前一时冲动随着野和尚来到了樊城,但绣娘本是大户人家出身,自是不甘心自己不明不白给人当了外室。
野和尚见绣娘表情,已明白她所忧之事,挑眉说道:“若说这宅院本是我别业,你可相信?”
“啊?这……,你本是……,又怎会有这等宅子?”绣娘摇头不信。
野和尚得意一笑:“一座小宅子而已,这又算得了甚么?他日待我成了大事,比这更大的宅子也住的。”他随意一指,方向恰恰是南面。
樊城南面,不正是襄阳?
绣娘好似被野和尚说的一头雾水,迷茫地问道:“大事?甚么大事?”
野和尚不再多说,只说道:“娘子只管安心住下,那些男人之事,你们女子理不清也无需理会,只待事成之后我便还俗,届时自会下聘将你明媒正娶。”
绣娘柔柔笑了一下,偎进野和尚怀内。
隔着一层帘子的外屋,五儿静静立在房门阴影处侧耳倾听,待听到野和尚那句成大事时,她眼神闪了一下。
实则从南关寺入地道逃走开始,直至进樊城来到这宅子为止,她们一路上走的都极为顺利,时机亦把握的恰恰好,便是连老天也似乎在帮着他们。
若非下大雨,万员外等人怎会草草检查了那几间屋子却并未发现任何秘道,若非下大雨他们乘车离去也许早就被人发现,若非下大雨,他们在岘首山南码头上船时便会被人注意到。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野和尚计算之中,以至于所有事情做起来一环紧扣一环丝毫不差,便是连过了宵禁他们仍能进得樊城,樊城如今是何模样大致也能猜测一二。
但野和尚想将绣娘拐走早便在意料之中,并无任何意外,此时她脑中疑惑的却是另一件与绣娘有关之事。
屋内野和尚许是因为到了自己地方而心情放松许多,不再像先前在庙内时一味挑逗绣娘,此时二人居然如寻常夫妻般坐着叙闲话。
正巧方才那小厮提着热水欲待跨进门,五儿见再无可听之事,忙从阴影中走出来迎了上去,接过那桶热水返身掀帘进去。
野和尚见五儿提水进来,轻捏了一把绣娘的柔夷,面带歉意站了起来,说道:“今夜已晚,让五儿服侍你洗漱后早些歇下罢,你一应所需我已吩咐人按时送来。”
又指着墙角衣柜说道:“我已着人购置女子的衣物首饰放在那处,明日让五儿为你整理一番,先捡着喜欢的用,现下我仍有事需处理,今夜便不过来了。”
绣娘此时已平静许多,见野和尚如此细心,即便如穿戴打扮此等小事也替她安排妥当,心中再无不满,她微笑点头道:“野郎自去忙,这处有五儿照料奴家起居,你无需再为些许小事操心了。”
野和尚见绣娘如此识趣便满意地点点头,又摸了一把绣娘的脸庞,方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五儿忙服侍着绣娘细细洗漱一番换上一身干净里衣后,扶着她上床歇下,吹熄了烛火,自己来到外屋就着尚未用完的净水草草擦洗后,在外屋的一张小床上睡下。
此时外间雨又下了起来,只不过此时却不再是滂沱大雨,而是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的雨声传了进来,直听得人昏昏欲睡,五儿随着绣娘也奔波半宿,先前硬撑着服侍完绣娘,自己也疲倦之极,身子一挨上床便合眼睡着了,不多会儿便发出了低低的鼾声。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睡在里屋本已闭上眼睛的绣娘忽地张开了双眼,停了片刻后,她飞快地爬了起来,悄然下床,准确地摸到了梳妆台上那只方才取下的金簪,将其握在手中,轻轻走到了外屋。
外屋小床上,五儿面向墙侧身而睡,黑暗中,绣娘立在她床边盯着她后背看了片刻,将手中金簪拿至五儿鼻下,手中轻轻按了下去,那金簪被碰到机括,从簪子尖头处喷出一小团粉雾,而绣娘自己早已掩住鼻子后退了好几步。
见五儿睡的越发沉沉,绣娘随手拿起五儿放在凳上的衣裳穿在身上,头发随意挽了一把,将房门轻轻打开走了出去。
后院除了她二人本就无人居住,时至半夜,屋外更是安静异常。
绣娘看了看,认清了来时路,向着后院院门飞奔而去,待发现院门由外反锁后,她一个飞身便掠过了院墙,身手之敏捷令人咋舌,已全无先前大家闺秀身娇体弱的模样。
掠出后院之后,绣娘四下打量一番后,借着园中树木亭台长廊的隐蔽,飞快地向着前院而去。
而当绣娘掠过后院院墙后,五儿也蓦地张开了双眼,她从床上迅速跃起,离开了粉雾的范围后,方长长地吸了口气。
方才若不是她反应灵敏及时闭住呼吸,恐怕早已着了绣娘的道儿,她已猜到金簪里喷出的雾气定是**香,闻了必会让人昏睡不醒直至药效过去。
而正是绣娘这一番作为,她终于知道先前自己的怀疑果然是对的:绣娘有问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一身衣服,外衣已被绣娘穿走,她正打算进里屋随便找身新衣穿,门外传来了爪子扒门的声音,她心中一喜,忙将门拉开。
第225章 帮手来了
五儿听见那爪子扒拉门的声音,很像是自己熟悉的某个声音,心中大喜,忙将门拉开,一只灰色的影子“唰”地飞了进来落在桌上,原来是一只鸟。
五儿也不敢点灯,凑到桌边在黑暗中摸着那只鸟的羽毛,轻声唤道:“雪儿?”鸟儿吱了一声,又展开翅膀飞起来,在五儿面前盘旋低飞,似乎在召唤五儿随它出去。
五儿笑了笑,跟在它身后走出了房门。
出的房门,那鸟儿直直飞向了院内的一处亭子里,五儿却不再跟着它,只站在屋檐下向亭子处招招手,亭子内迅速掠出两条人影。
五儿转回屋内,那两人亦跟着掠了进来,其中身形较瘦之人一进门便反手将门掩上。
进来的二人知道此时不方便点灯,其中一人便从怀内摸出个火折子点亮,借着微弱的光,五儿看到了这人,她微微愣了一下,心想这人今夜不是说去访友不回李子巷的,怎的此刻也跟了过来?
再看二人身上皆被雨淋的湿漉漉的,知道他们必是怕自己出事,冒雨一路辛苦寻来,赵娴心中顿觉温暖。
身形较瘦的那人细细打量五儿,见到她安然无事,便放下心来,低声关切道:“主子可还好?”在她心中,主子的安危自是比任何事都重要。
原来五儿是赵娴易容后所扮,叫她做主子的人是阿颜,即先前扮作车夫的那人,而另一人自然便是殷仁。
先前她们得到秘卫消息,知道真的五儿会去车马行雇车,赵娴便与阿颜赶到车马行候着她,阿颜本想扮作五儿,但因五儿身形略高,与赵娴相仿,且赵娴精通易容术,又擅长模仿人的声音、动作,是以阿颜拗不过赵娴,只得由她扮作五儿回去交差,而阿颜便扮作车夫载她们前去南关寺。
原本计划是赵娴扮作五儿后想法让绣娘带同自己一起去南关寺,未曾想绣娘竟竟主动要求五儿随同,却留下了贴身侍女青梅,这一举动出乎她们意料,却也正中下怀。
而万员外亦是赵娴让手下秘卫去通知的,她本希望万员外及时带人过来当场捉住野和尚,便能以拐带罪拿下野和尚,以绝后患,谁知他们未料到野和尚狡兔三窟,竟被他逃了过去。
之后野和尚带着绣娘来到樊城,住进了他在樊城的居处,这使得赵娴临时改变先前的策略,却又被她无意中发现绣娘的奇怪举动。
赵娴隐隐觉得或许之前她同殷仁对于万员外的猜测并非准确,她此刻在想,莫非真正的隐藏人物是绣娘?这一发现让她又有新的想法,她准备继续留在绣娘身边,将计就计盯着野和尚下一步动作,顺便探查绣娘究竟是何人,她此行目的又是何在。
因现下时间紧迫,她不知绣娘何时会回来,是以只将想法简单地与殷仁二人说了一番。
殷仁说道:“既然万绣娘穿走你外衫,而你衣裳上本就有“千里香”之味,何不让雪鹰循着这气味跟去看看?”
“千里香”便是赵娴扮作五儿时在码头上撒下的粉末,她出发前便在自己外衫上撒过“千里香”,当时她们为防横生枝节,特意带上了极擅追踪的雪鹰,雪鹰是师兄随师父游历名山大川时无意中得到的一只鸟儿,这鸟儿本是通身雪白,却被赵娴以药物涂抹过后,变成了如今灰不溜秋,仿似普通麻雀的样貌,亦是师兄这次来襄阳特意带过来的送给她的。
而“千里香”的味道便是在水里也不会轻易散去,是以让雪鹰凭味道去寻万绣娘踪迹之法确实可行。
阿颜一听便明白殷仁意思,忙主动请缨道:“属下这便去看看那女子。”
赵娴想到阿颜轻功与身手皆不错,便颔首道:“你自己当心些,如今谁都不知万绣娘身手如何?若是被她发现,你也切莫轻易与她动手,只管逃走便是。”
阿颜点头应下,打开门带着那只雪鹰跃入雨中。
当屋内只留下殷仁时,他才想起赵娴身上仅着里衣里裤,方才未曾注意,此际抬头与赵娴说话时顿觉万分尴尬。
而赵娴见殷仁表情,知道他是守礼之人定是觉得非礼勿视。
只是她受的本是千年后的教育,心中亦是坦荡荡的,此刻又实在无时间再去换衣,故而面上也未现扭捏害羞之色,声音依旧平静如斯。
“野和尚自言这宅子是他别业,但依我估计,定不是以他之名购买,殷兄明日可去探查这宅子名义上的主人是何人?看能否顺藤摸瓜找出些特别之事。”
殷仁见赵娴表情未变,一派坦然,心中暗骂自己不够镇定,还不及眼前女子之十分之一,不禁暗暗佩服她行事不拘小节却又心思缜密。
闻得赵娴安排,他忙收敛心思,眼神认真地望着赵娴,说道:“好!”
赵娴侧头想了想又说道:“稍后你让阿颜安排樊城秘卫严密盯住此宅子及野和尚行踪。”
停了停又望着殷仁,诚恳地说道:“我知殷兄才干卓绝,而我一时半会还出不去,这几日在樊城,你便多替我操心些。”又小心叮嘱道:“你伤势未愈,切切不可擅用内力以免留下病根。”
殷仁点点头,再次深深望了她几眼,悄声道:“你在这豺狼之窝虎豹之地,凡事要自己当心,万万不可泄露真实身份,更不可将绣娘盯的太紧反而露出了马脚从而招致危险。”
赵娴也默默应下,忽觉二人这样互相叮嘱,太类似某些情侣间的依依告别,心下忽觉好笑,便忍不住噗地轻笑出声。
原本严肃的气氛因得赵娴一笑而淡了许多,殷仁虽有太多担忧,此时也被这一笑稍稍冲散了小半,昏暗的屋内,赵娴的双眼因为笑容而显得越发清亮,如一汪清冽的甘泉流过殷仁心底,甜蜜而扣人心弦,却让人越发贪恋这泉水的美好。
此时能见到赵娴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能对自己微笑,那种感觉实在是踏实而美妙。殷仁又暗自庆幸,亏得自己傍晚时回到了李子巷,才能及时追上阿颜从而找到赵娴。
不知何时起,赵娴已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每一分情绪。他又想起了舅父下午之言,顿时觉得五内杂陈,最终在心底化为一声叹息。
殷仁算算时辰不早了,虽然极不愿离去,但想到自己在此多待一刻,赵娴便多一分危险,便温声说道:“我先走了,娴儿自己多加小心。”说罢不敢再耽搁,转身出了屋门。
赵娴见殷仁离去,屋内又陷入一片黑暗,便摸索着关上了门,复又躺回床上。
刚躺下来,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吓得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冲至桌前将灯烛点亮后举着来到了屋门处,心中却暗怪自己粗心,以至于因这小事儿差点出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