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谁能笑到最后?
“不与人谈条件吗?那倒可惜了这位帮主之命……”李易指着甲板上的赵允进说道。
“无妨!待老夫将你也留下,他的命自然便保住了!”
李易点头道:“阁下的确身手高超,不过我若无倚仗又岂敢将他随意送于你手?”
黑衣人凝视他片刻后说道:“莫以为老夫解不开你迫他服下的药,只是费事些而已。”
李易退后一步,从腰上解下一只瓶子拔出小塞子,从里面倒出三粒药丸,头也不回以指分射进赵娴三人手中,手法之精妙,竟是毫厘不差。他背对他们吩咐道:“服下后调息片刻。”
三人手握药丸塞入口中,默默吞服下去后自去边上调息,三人神色却各自不同。
李易堵上瓶口后晃了晃瓶子,对黑衣人说道:“瓶内尚余一粒药丸,现下只需你点头,我立时便将这解药双手奉上,你我若能不动干戈便将此事解决,又何必拿蛟龙帮帮主性命为赌注?”
赵允进颇为狼狈地趴于甲板上,听闻李易之言,忽将双目睁开,眼中射出愤恨之色,手指轻颤,微微喘气指向赵允升道:“满船之人皆可放走,只是此人却须得留下。”
赵允升咽下那药,面色稍缓后摇头叹道:“大哥,你这又是何必?”
黑衣人问道:“将解药与那人留下,便放过你们。”
李易回头望向赵娴,轻声问道:“师妹,如何?”
赵娴面色不定,只皱眉不语。
赵允升轻笑一声,悄然说道:“方才同舟共济之事可是忘了?”,又用手指了指远处说道:“若无我,你们断然无法离开。”
赵娴顺着他手指望向远处江上的一个黑点,此时碧蓝的天空中飘来几朵白云遮住了刺目的金光,她极目远望,那似乎是一艘大船,赵娴神情一动后又恢复了平静,开口说道:“师兄,要走一起走!”
李易沉默不语望向黑衣人,片刻后缓缓道:“阁下可愿?”
黑衣人傲然道:“既如此,便只能问过我这双手可愿?”
李易将小瓶细心地系回腰间后,抬头静静望向黑衣人,平淡地说道:“师傅曾教导过我,不可轻言打杀,今日与人动手实属无奈。”
黑衣人闻得“师傅”二字,面色一滞。双掌抬起,在胸前极缓慢地做了个起手势。
李易不动声色,目光在四周扫视一番后,指着那些匠工说道:“让他们去下层甲板,免伤无辜。”
匠工们早被之前的两轮箭雨及这黑衣人吓到,在船舷边瑟瑟发抖不敢吱声,闻听李易此言,立时如蒙大赦般,互相搀扶着躲了下去。
李易见赵娴与殷仁他们也已挪靠到一边,他面容沉静,亦抬手在身前做了个起手势,与对面的黑衣人如出一辙。
边上凝神观望的赵娴愣住了,她想起方才黑衣人问起自己师傅,似乎想起了李易曾同她讲过的,许多年前师门曾发生过的一件几乎被遗忘的事情。
黑衣人牢牢盯住李易手上动作,直至见他双手十指动作,已然确定自己先前猜测是正确的,这人果真是与自己有莫大渊源之人。
此时,黑衣人神色一改先前傲然,面容略带苦涩,口中说道:“我不会相让与你,你也尽力罢!”说罢双手在胸前快速结了个圆,双掌向前推去。
见黑衣人如此强大气势,李易并未正面迎上,他迅速向后退去,待黑衣人双掌推出之时,他足尖轻点身子斜向上飘起,身法精妙,堪堪避开了黑衣人的这掌,而这轻功身法比之先前的赵娴又不知高明了几许。
黑衣人一击不中,立时化掌为指向李易点去,李易身在半空硬生生阻住下落之势,单手握拳对着点向自己的指风轰了上去。
打斗中的二人拳指相碰在半空中发出了“砰”的一声,对碰余波弥漫湖上,湖面荡漾片刻后忽地炸开,水波轰然****而至船上,喷了众人一头一脸。
赵娴靠在船舷一侧观望这难得一见的高手对战,她是头一回见到师兄全力施展功夫,不由想起自己十岁那年在汴梁时师兄初救自己时的情形,如今七年过去,师兄功夫竟是如此高深却是自己料不到的,面上不自觉带了敬佩之色。
殷仁侧头见到赵娴神情,他分明知道赵娴对李易是一种妹妹对兄长的敬仰之情,然而心头却忍不住涌起一种怪异感觉。
李易在半空中以拳对指,本就借了高处之势,占尽优势,饶是如此,却仍旧被黑衣人单指凌厉之风扫到,只得将身子再次拔高,借力化去指风后,飘然落于船头。而黑衣人也被李易浑厚一拳逼地退了一步。
黑衣人面容微讶,只转瞬又回复正色,说道:“你不是我对手!”
李易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可你未赢,我亦未输!”
黑衣人说道:“我方才只是试探于你……”。说罢,面色黯然,半响后艰难地问道:“师傅……他老人家如今……身体可好?”
“你是大……!”
“不提也罢,我早已离开师门,不值当提起。”李易后半句话尚未出口便被黑衣人打断。
黑衣人又指着赵娴问道:“我方才听闻你唤她师妹,师傅如今也收女弟子?”
“只她一人……”。
黑衣人点头表示明了。
“你何以会为蛟龙帮出头?”李易叹气问道。
“我曾欠他们人情,一旦还清自会离去。”
“那……我们现下可否离去?”
“前辈!”伏在甲板上的赵允进焦急喊道。
黑衣人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后对车船边的湖上唤道:“还不上来?”
车船边静静泊着一艘小艇,李处和立在上面早将李易与黑衣人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被黑衣人召唤的李处和轻轻一跃来到车船之上,见到甲板上的赵允进,忙急走几步后蹲身将他扶起,关切问道:“帮主如今感觉如何?”
赵允进并不回答李处和之话,只扶住李处和手臂勉强站起,眼中露出阴狠之色望着对面几人,冷声道:“将他们悉数留下,不论死活!”
第197章 意料之中的意外
“悉数留下,不论死活!”赵允进眉宇间闪过暴戾。
赵允进本是楚王长子,乃是楚王府最有希望承爵之人,暗中亦是汉江一带最大的水上帮派‘蛟龙帮’的帮主,往日里自是一副彬彬有礼、温和儒雅的翩翩佳公子形象,又几曾像现在般狼狈过。
此刻的赵允进面色青白,头发草草挽在脑后,显得异常凌乱。昨夜被得力手下背叛,被自己弟弟点了气海穴,又被灌下强力春药,差点便虚脱致死,后虽经黑衣人尽力救治,一身功力已无法恢复。
不料就在之前,他又被李易抓了过来,还被迫服下药丸,不死不活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满腔的愤恨正无处发泄,恰好在车船上见到了赵允升,哪里还愿放过这个罪魁祸首。
赵允进扶住李处和手臂,说几句话便喘息一下,双眼却异常狠毒地盯住前面几人,他要留下这几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让他陷入如此境地,更重要的是因他的真实身份已暴露于他们面前,他又怎能让这个秘密被他们泄露出去?
“呵……,大哥如今还要说这般狠话?”赵允升摇头讥笑道,单臂支甲板长身而起。
“不知大哥如何留下我们?”赵允升方才服下李易的药丸后调息了片刻,此时试着运气竟发现已回复几成功力,再看到赵允进惨状后,心情顿时大好。
“是继续以几轮箭雨射杀我们,抑或是派人围攻我们?”赵允升抄手戏谑道,“大哥你可知此时身在何处?现下我们只需缠住他二人,这船上的任何人皆可将你制住。”
“你……!”
“三帮主可是同意我之言?”
李处和阴沉地看了赵允升一眼,不愿回答他的假意问话,只对赵允进恭敬说道:“处和无能,先前未能将他们留下,尚请帮主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只怪这几人太过狡猾,你我防不胜防。”赵允进摆手道。
“帮主……”李处和扶着赵允进欲言又止。
赵允进身子一顿,仿佛被这声‘帮主’叫醒,他瞬间敛去眼中情绪,问道:“依处和之意……又是如何?”
李处和低声说道:“断不能置帮主于险境,为今之计,只得让他们离去。”
赵允进见李处和说话时神情怪异,不由心中一动,假意愤恨难平地挥了挥手道:“我累了!此事……由你处置。”
李处和躬身点头,再抬头看向对面时已神色冷然:“让你等全数离去也可,只是这车船须得留下,否则……。”
赵娴几人沉默。
想这无名岛外江水环绕,若是无船却又要如何离开?更何况并不是只有他们几人,车船下层另有诸多匠工尚需带走,莫非是要让他们游回去?
赵娴想起方才赵允升说的话,悄然向李易背后挪了几步,微微侧身向远处的江上望去,方才看到的那艘船已然不见,她一怔,不由扭头向赵允升望去,赵允升耸耸肩后暗中点头。
赵娴松了口气,眉宇间笼着一层疲倦,淡淡说道:“船可以留下,只是我却信不过你们!”顿了一下又说道:“除非……”。
“除非甚么?”李处和问道,
“这许多艨艟小舰虎视眈眈挡住去路,可否退去?”赵娴望着李处和问道,却连眼角都不曾扫向赵允进,仿佛此处做主之人唯有李处和而已。
赵允进自是注意到了赵娴这些似乎是不起眼不重要的动作,当心面上多了些许阴骛,不由想起先前黑衣人对他态度,再比照此时众人与李处和的对话,一时间心中便多了些不爽快,无形中亦添了许多疑心。
李处和全神应付对面几人,并未注意到赵允进的细微变化,尚自假意同意赵娴提出的要求,并挥手将先前随自己而来却仍在附近小船上的手下召来,一番耳提面命后,那手下领命而去。
见那手下对李处和言听计从,显见在蛟龙帮只知有三帮主,而不知有帮主,本自心内不快,一抬眼又见到赵允升似笑非笑的表情,赵允进面色愈发阴沉。
如碧天空不知何时多了朵朵白云,似棉絮般缓缓飘动,时而遮住烈阳,时而又移了开来,金色光芒时明时暗投射至湖上、船上,让人无法捕捉如丝的光线,一如无法捉摸船上诸人的心思般。
百丈外静静泊在湖面上,排成弧形的艨艟小舰忽地有了动静,有人在高声厉喝,又有数十支利箭飞了出去。
水声哗然,隔着百丈远亦能听到,这是船只划动时分开江水的声音。
随着船桨拍打水面,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只船,不紧不慢地行驶而来直至湖的出口处停下。
艨艟小舰上射出的数十支之箭落在那船上后,并未起到任何警示及震慑之效。
高声厉喝之人见状,正欲下令再次射箭,却见到从那船舱内走出一人,隔着不甚远,他能清楚地看清走出来的男子样貌。这下令之人的手臂蓦地停住挥不下去,面色显得惊疑不定。
湖中央车船上的赵娴等人也早已看到湖外行来的那艘船,赵允升垂眸掩住了眼中乍现的寒光,悄然试着感受体内的气息。
湖水震荡,湖上艨艟小舰也开始动了,数十艘小舰如潮水般向两边散开,将挡住的人工湖入口之路让了开来后,继续向两边退去。
车船上的匠工隐约猜到那船或许是来救他们的,下层甲板上爆发了一阵欢呼声后又仿佛被硬生生掐断,不多时传来了隐约的啜泣声。
当船越靠越近时,赵娴终于放下心来,她指着车船下层说道:“我去唤他们。”
赵允进默然不语,李处和面色冷然,勉强点了点头。
侧面船身外有巨大阴影靠近,湖外行来的船离开车船已不足五丈,以至赵娴能清楚地看到那船坚实的船身以及船上立着的人。
赵娴不敢再耽搁,提起手中薄刀飞快奔向下层甲板,她忽地想到,箭雨之后,似乎有个人一直未曾出现。想起方才听到的啜泣声,赵娴心中竟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第198章 先下手为强
所谓车船下层却是护住车船的驱动之处,车船两边巨大的明轮桨叶有一半便藏在下层处,兼且控制车船前后方向的脚踏板亦在下层后方,占据了下层的大半空间,是以下层甲板上并不如上面一般敞阔,
匠工们因得李易一句话而悉数躲到了下层处,以至于下层甲板上挤了许多人,当赵娴来到下层甲板时,看到的便是满眼的人,传入耳内的更是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赵娴不知在这些匠工间发生了何事,她疑惑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似乎有人受伤,伤者正将衣襟撕成条状草草地将伤口包扎住,而啜泣之声明显不是出自这些伤者的口中。
有眼尖的匠工见上面下来的人是赵娴,忙恭敬立起施了一礼,面带期盼之色望向赵娴。
赵娴展平紧抿的嘴角线条,拉住这人问道:“先前带你们出来的小兄弟呢?”
那人知道赵娴问的是何人,闻言眼角瞬间耷了下来,面上布满愤然及哀痛之色,将手指了指一处角落,头悄悄扭向他处不再多言。
赵娴眼皮一跳,那种糟糕的感觉越发清晰。
见赵娴在找那小厮,本来围坐着的人纷纷站起来向两边尽力挪了挪,腾出了一条仅容一人走动的通道。
赵娴脚步未动,眼神已望向通道的尽头,她看到在船的角落处,一人侧卧于甲板上,毫无声息地躺着,而身下淌着一滩血。
那人身边有几个少年暗自哭泣,肩膀耸动间更显手足无措,方才的啜泣声显然是从这角落传来。
赵娴心头一阵狂跳,疾步走了过去,来到角落后小心翼翼地在这人面前蹲下。
甲板上躺着的是百花楼的小厮,此时的他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嘴唇同样也是毫无血色,双目却是紧闭,胸口久久起伏一下。
赵娴脸上倏地色变,她强自吸了口气,凑近小厮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小厮后背心处插着一支利箭,箭簇早已没入大半,箭支周围不知被谁用长布条围住了,而血却依旧在向外渗出。
赵娴将手指搭在小厮手腕脉搏上,几乎感觉不到微弱的跳动,赵娴不由眉头紧拧,片刻后赵娴放开小厮手腕,右手轻轻探到小厮后背,手指张开量了量露在外面的利箭箭尾,利箭显然射入过深,现在全然不敢拔出。
小厮身边跪着的一个少年眼圈发红,说道:“小的不敢拔出这箭,怕血会……”。
赵娴点点头,低头思索了一番,指着几人说道:“你们几个,将他小心侧抬随我离开这船。其余人……紧随身后,我们速速离去,上那船。”
众人想到不刻便能脱离此处,自是开心地应着,抬着小厮的几人更是稳妥细心之人,他们轻手轻脚将小厮稳稳抬着率先向上走去。
那艘大船已贴近车船,船上匠工动作麻利地将车船护板放下,对面立时伸来一条宽板搭在两船之上。
赵娴指挥着匠工们依次走上那艘靠来的大船,若是小厮此时无事,此事他做起来自是趁手,只可惜……,想到此,赵娴又抬头望向对面大船,小厮已被人抬上了那船,目前最需要的是师兄出手相治。
眼见匠人们陆陆续续向那船走去,赵娴心下稍安,心道只待匠人们悉数安全上得那船,他们便可动手,届时便不怕李处和等人再施诡计。
赵娴不再向李易那处走去,隔着十几步远默默望向那处面对面站着的几人。
看到最后一名匠工也走上那船,李处和面色越发阴沉,说道:“几位快些离去,莫待帮主改变了主意。”说话间处处以赵允进为先,显得恭敬无比,赵允进面色略微和缓,不耐地摆了摆手。
李易深深地看了几眼对面之人,最终只叹口气向黑衣人拱了拱手,神色依旧淡然,对殷仁二人说道:“走罢!”。
对面的赵允进面色不虞,垂在身侧的左手大拇指急速搓着其它手指指腹,毫不知晓赵允升一直暗中盯着自己。
赵允升亦在沉默,直至他看见赵允进的习惯性动作后,喉间轻咳一声,人却倏地向前冲去,手中大刀亦挥了出去,方向正是李处和头部。
虽说对面几人未曾有任何动作,且先前殷仁与赵允升被黑衣人伤过,但以李处和此等谨慎之人,即便是扶着赵允进,心中亦不会全然放松警惕,而他实则一直在留意对方,更多的是留意殷仁。
忽见赵允升一刀挥来,与先前在洞口的突袭如出一辙,但气势明显比先前弱了许多,却仍将李处和骇了一跳,只是一顿之后,李处和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他身子迅速向侧闪去,手中之刀用力抬起挡了过去。
此时殷仁亦动了,他糅身前扑,目标依旧是李处和,人未到,刀气已至,凌厉的刀风将李处和迫的退了几大步,李处和心中大急。
黑衣人眼神微冷,“哼”了一声,将隔在他与李处和之间的赵允进轻轻带到身后,护住了赵允进,而右手伸出,隔空一掌对着着殷仁右臂拍去,若这一掌拍实,殷仁半条胳膊必废。
只是不远处的李易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殷仁被拍中,他早便等着在这一时机出手,当殷仁出刀之际,李易也前踏几步运气于拳,黑衣人方伸出右掌之际,李易也已无声无息击出早便蓄势待发的右拳,迎向黑衣人击出的右掌。
殷仁不退反进,大刀招招指向李处和上身要害,李处和被逼后退,同黑衣人及赵允进之间的距离再次拉开。
赵允升倏地撤刀,不再理会李处和,刀锋一转,划向黑衣人身后。
身周皆是自己人,李易与黑衣人恐内力外泄波及到身旁之人,不约而同将内力压缩至掌拳之间,是以拳掌相对,并未如预料般发出轰然之声,“噗!”……沉闷的皮肉相击声后,二人身形紧逼,然后分开。
李易身形晃动,连退几大步后站稳,面现佩服望向黑衣人。
黑衣人仅退一步便停下,脚下甲板出现了如蛛网般的裂痕,这是他强自卸去李易方才一拳之势,而冰冷面色中露出的赞赏之色尚未收回,面色又冷了下来。
身后传来了赵允升藏不住笑意的声音:“大哥,可否送我们一程?”
第199章 瞬息万变的形势
黑衣人缓缓转身,见赵允升以刀架在赵允进脖上,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怒气,沉声说道:“小辈安敢欺老夫”。
赵允升收敛笑意淡淡说道:“你们若无加害之心,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若是加害,又怎会放你等轻松离去?”黑衣人面色冷冽道:“你且将他放了,老夫便饶你一命,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
赵允升望着近旁的大船,笑道:“待我这好大哥陪伴一程,我自会将他放回,保证半根毫毛也不伤他。”说罢叹息一声道:“他终究是我的大哥,我又怎会害他性命。”
赵允进被折腾一宿,身子早已虚弱无比,如今被赵允升拎着后衣领拿刀架在颈上,又被他如此奚落嘲弄,心中已气恨交加,双眼狠厉地盯着赵允升,恨声道:“当真是我的好弟弟,你这一番心意我定铭记在心。”
“好说,好说!”赵允升说道,眼角的飞扬笑意看上去刺眼无比。
黑衣人冷声道:“既如此,老夫就送你一程!”
赵允升拉住赵允进后退几步,刀向前推了一分,瞬间赵允进脖间隐见血丝,赵允升视若未见,笑道:“那便试试你快还是我快?”
赵允进倒也硬气,被大刀割破脖颈,颈中血丝渐渐向刀身汇聚,最后形成血滴顺着大刀慢慢滑下,他却咬住牙关吱声未发,心中暗暗发誓,他日若有机会,定叫今日在场之人一尝自己的手段。
黑衣人几曾被人这样威胁过,眼中怒火越发盛了。这黑衣人先前碍于身份,又自视甚高,是以出手前一再出言提醒,此时被赵允升激到不想再同他多加废话,是以右掌倏地抬起猛然拍向赵允升。
赵允升眼见黑衣人动了真怒,不待他出掌早已撤回大刀,身子侧向移开几丈,直至后背抵住船舷。
另一侧李处和闻声后惊呼:“前辈不可!”。人却无视殷仁再次砍来的大刀,向着赵允进合身扑去。
黑衣人见赵允升退去,李处和扑向赵允进欲护住他,忙撤回掌风。想他功力高深,内力更是精湛收放自如,眼角扫见赵允升已退至船舷,黑衣人右掌翻转继续向赵允升击去,心心念念只想着将这小子拿下好好教训一顿。
几人之中,若按功力高低来排,黑衣人毋庸置疑当居首位,而李易却是略逊一筹,但几人之中也唯有李易能与之稍事抗衡,虽然两次过招他都处于下风。
李易见赵允升撤刀退开,知晓黑衣人必不会放过他,早已再次握拳击向黑衣人。
闻得拳风扑面而来,黑衣人面色未改,脚步不退反进,右掌继续向前,而左掌横向伸出迎向李易右拳。
黑衣人显然誓要拿住赵允升,眼见黑衣人之掌越来越近,强大的掌风已离赵允升胸口不足两丈,此时掌风猎猎笼罩着赵允升,亦将他挽住的头发扫了下来,长发飘散遮住了赵允升半边脸庞。
赵允升已明了黑衣人之意,面色忽变下,右手却无力抬起手中之刀去抵挡这强大的攻击,而背靠船舷无法再退的赵允升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却又分明带着一丝期盼。
李处和不顾自身安危扑向赵允进将他护在身后,见黑衣人掌风并未伤到赵允进,长舒一口气,再扭头时,却觉脖颈一凉,而殷仁刀已架在他颈项。
赵娴专注地盯着前方的打斗,在几人中她功力最低,为防拖累李易几人,她自是早早地避开了易被波及的范围。
原想着李易挡住黑衣人,殷仁拦下李处和,赵允升便能轻易制住赵允进并以他为质,则满船人皆能安全离开此地。
无奈场中形势瞬息万变,如今黑衣人以一攻二,殷仁受伤未愈,虽制住李处和,但实则早已力气已尽,如今也只是强撑而已。
而此时最过危急的当属赵允升,前来搭救的大船分明是为赵允升而来,若赵允升被伤抑或被……,想到此,赵娴心中略微焦急起来,口中忍不住呼道:“师兄救人!”。
话音未落,大船上倏地掠来一人,迎上了将要击到赵允升胸口的左掌。
在赵娴感觉中,车船上的匠工们已悉数上了前来相救的大船,眼下的车船上也只得正处于胶着状态的几人。何尝会注意到,此刻的车船下层悄然走上来一人。
这人身着匠工衣裳,低头捧着右臂,似乎受了些许箭伤,右臂上缠着乱糟糟的布条,而这人脚步却是极缓,轻手轻脚竟来到了赵娴身后。
“砰!”、“砰”两声,李易与黑衣人皆后退了好几步方停下。
黑衣人左掌将李易击退,而右掌却被飞掠而来的白衣人挡住了,两人一对掌,白衣人身形晃了晃,右脚只是向后跨了一步。
白衣男子惊异地“咦”了一声后,又淡淡地夸道:“好功夫!”
黑衣人面色忽地转红,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口翻涌的气血,抬眼望向白衣男子,心中更是惊涛骇浪想个不停,
他不知江湖上何时多了这许多年轻高手?李易且不说了,他师傅教出来的弟子自是不差。但眼前这白衣男子容貌清俊,看上去只得三十左右罢?刚才过招后,他已知这白衣男子身手不下于自己。
若是李易与白衣人联手与自己一战,自己定落下风,一时间黑衣人倒不敢再贸然出手。
见到前面的白衣男子,赵允升面带惊喜唤道:“师傅!”
白衣男子转头看向赵允升,问道:“如何?”
“无妨!幸得师傅来的及时。”
白衣男子点点头,回过头盯着李处和身后的赵允进,冷冷说道:“大公子别来无恙?王妃派下官前来迎接二位公子回府,现下船已到,尚请大公子随下官回去!”
赵允进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唤道:“车王官!”
“大公子!请罢!”白衣男子口气生硬,分明是不容商量。
这人正是楚王府的二号人物,亦是赵允升的师傅车仁焕,府内之人皆称其车王官。
“慢!”车船那头传来沙哑的声音,一人以匕首抵在赵娴喉咙处缓缓现身。
第200章 筹码的作用
这人仅说了一个“慢”字便成功吸引到了车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因他只比赵娴高小半个头,是以将整个身子皆掩在赵娴身后,仅露出大半张脸以及抵在赵娴喉咙处的那把匕首。
这人一身匠工装扮,三十余岁,其貌不扬,是以他曾在人群中混了多久亦无人知晓,或者他早便以匠工身份潜藏其中也未可知。若非此次帮主赵允进被逼着回府,想必他会一直隐在匠工之中。
赵娴被人以匕首抵住,面上虽然极其平静,实则在心里却是暗骂了自己无数次,若非自己疏忽,此刻便不会被人做要挟之用。
白衣男子车王官瞄了这人一眼,并不理会他,将眼神又转回至赵允进身上,冷然说道:“大公子若再耽搁,下官便……”,话虽未说完,但其意不言而喻。
赵允进面有愠色,却不敢驳斥,显然对车王官忌惮颇深,他犹豫片刻,终将右脚跨了出去。
“慢着!”身着匠工衣裳的人再次扬声道:“既然你们不顾虑他的性命,我便不客气了。”他话音未落,匕首已朝前轻推,这动作同方才赵允升以赵允进为质时如出一辙,而赵娴脖颈立时被划出一道血痕,血水沿着脖子慢慢滴了下去。
赵娴只觉脖颈一痛,眉尖不由轻皱,心中却懊恼无比,想着今后颈上留下一道疤痕该要如何遮挡。想她毕竟是个女子,哪怕再如何坚强,但女子该有的爱美之心并不比别人差少许。
想到此,赵娴越发地后悔先前自己的大意,她本是聪明谨慎之人,原不该被一个陌生人轻易近身,若非先前船那头的打斗太过惊险,她心神皆被吸引住,亦不会被这人趁机靠近,先是制住她后背大穴,后又以匕首抵在她脖颈。
这人显然极善于隐忍,又长于观察形势,而功夫却似乎并不比她强太多。赵娴右手手指微微翘了一下,先前手中薄刀被迫扔到一边时她的手在腰间摸了一把,已悄然将系在腰际的玉佩扯了下来,此时她手中握着的便是那块保命玉佩。
看到赵娴颈上滴落的血珠,李易面色微变,眸子瞬间沉了下来,却未发一言。
而殷仁面色愈发苍白,左手忍不住悄然握成拳,身子却强自支撑,生怕握刀的右手抖动让李处和发现异常。
当此时,船上之人谁先按捺不住情绪被对方抓住弱点,谁便失了先机。
车王官面上依旧木无表情,对那人威胁的话语及动作全然无视,双眼依旧冷漠地望着赵允进,似乎船那头的小卒以及他手上所谓的人质都是无关紧要之人,根本无法引起他去注意。
赵允进此时功力全失,进退已身不由己;
黑衣人身手虽高,却无法以己身力敌车王官与李易二人,是以他决不会蠢到再次动手去拦;
而李处和被殷仁用刀胁迫住也不敢乱动,此时的形势无论怎样看都偏向李易一方。
而胁迫住赵娴的这人偏是不信邪,不论对方那位连帮主也有些忌惮的车王官如何漠视自己以及手中的人质,但他就是认定赵娴是个大筹码。
这人眼神不再望向车王官,而是将视线转向李易,说道:“我知晓他对你们很要紧,所以……放了三帮主,让帮主留下,我便放了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赵娴。
李易淡淡地说道:“以一换二,你可是觉得我们会同意?”顿了顿,他伸手指着李处和说道:“一换一,用他来换。”
这人面色微嘲道:“一换一?莫非你们以为我看不出他是一个女子?”,说完后见对方几人并未因自己这句话而动容,他反倒有些讶异。
实则方才黑衣人与李易打斗时,他们皆在船下一层,是以他并未听到二人的对话,当时双方交谈中早已言明了赵娴女子身份。
见李易面色淡然,这人冷笑道:“她既然如此无用,我又何必手软?且先让她试试我的手段如何?”说罢右手匕首依旧抵在赵娴颈项,适才被划破之处的血已然凝结,一粒粒极小的血珠排成一列,使得赵娴脖颈右侧犹如挂着半串血色珠链,在阳光映衬下显得鲜艳无比。
而这人左手抓住赵娴左臂肘关节处,微一用力,“嗤拉”一声,赵娴半边袖子便被撕了下来,半截莹白如玉的小臂露了出来。
对面几人面色顿变,李易身形一动,向这头掠了过来。
这人拉住赵娴向后退了几步,喝道:“停!”。
李易脚步一顿,在离赵娴几丈处停了下来,怒道:“你若再敢动她半下,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这人咧了咧嘴问道:“这交易可还做得?”
李易问道:“我如何信你?”
“信与不信,你又能如何?”
“如何交换?”李易沉声问道。
“先放了三帮主。”这人又指了指车王官与赵允升:“让他们回那条船,让那船离开十丈远。”
李易沉默不语,似在思考着交易的可行度,实则他的眼神凝聚在赵娴面上,他在等赵娴的暗示。
方才赵娴被身后拿着匕首的人撕下了半边衣袖,并未露出惊慌的呼叫,或许因不是第一次被胁迫,早已有了应对经验,她发现自己已渐渐适应这种紧张的气氛,脑中反而越发冷静。
赵娴见李易望过来,她也凝神对望了过去,眼神中传达了某种意思,李易瞬间明白了,稍远点的殷仁也看懂了。
片刻后,李易转头再看赵允升,赵允升也已听到这人开出的条件,他并不回答,只简单而有力地点了下头。
“好!便依你之言。”李易眼瞳中闪过一丝幽火。
殷仁收回架在李处和颈项上的大刀,刀尖顶住甲板极力撑住自己气力已尽的身子,担忧地凝视着赵娴。
冰冷的刀身拿去后,李处和呼吸顿时顺畅起来,他暗自咽了口唾沫向着赵允进方向挪去。
“下官静待大公子回府。”车王官说完轻跃而起掠上来时的船,赵允升紧随其后,二人站在那船甲板上漠然望着车船上的几人,架在两船之间的船板被收回,那船慢慢驶离。
赵允进松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盯住赵娴望了片刻,低声说道:“原来是她!”。
第201章 怀疑的种子
大船驶离十丈外停下了,赵允升同车王官立于船头望着车船上的人,赵允升已换上一身白衣,同样身着白衣,面貌俊美却风姿不同的两个男子此时神色各异。
“师傅……”赵允升张嘴说了两个字便又顿住,眼中滑过一丝犹豫。
“公子无需解释,你是一帮之主,亦是将来的楚王,无论决定何事皆不必与下官说明,作为属下只需从命便是。”车王官面色淡漠,单手伸出止住了赵允升接下来想说的话。
赵允升点头后沉默不语,先前危急时刻师傅忽然现身出手相救时,他流露出的欢欣甚至带着些许孺慕之情的神色因得这句话而从面上隐了下去。
立于船头的二人不再交谈,只是凝神望着车船上的动静。
赵允升自从在洞中看见殷仁的那一刻起便隐隐猜到了赵娴的身份,及至后来李易的出现以及同黑衣人的对话,赵允升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此时他虽望着车船上一众人,心中的疑惑却止不住的生了出来。
蛟龙帮内的地图他见过,若是由正门最终到达洞内,先不说一路上如何避开巡夜之人,单是越过山崖不被人发现便是一件难事,更何况那处乱石怪树阵如无人带路进去就是死路。
即便侥幸穿过乱石怪树阵,但进入山洞必然也是机关重重,连身为蛟龙帮四帮主的刘三客在蛟龙帮多年,也不曾穿过那处乱石阵,更遑论洞口在何处都不知。
是以他手中的蛟龙帮地图仅止于乱石阵前,而他相信赵娴得到的地图也必定不全。
昨夜他进山洞纯粹是靠着小厮带路由水下而入,而他能确定赵娴二人必是从洞口而入直至进入洞腹,若单说他们是幸运,恐怕这种好到极点的运气连上天都会嫉妒,很显然他们不仅有运气,更多的是凭借自身的实力。
但其实赵允升的疑惑不仅仅在于赵娴二人如何进入蛟龙帮最为机密的那个山洞,更多的不解来自于他们是如何进入蛟龙帮所辖的无名岛。
数日前,赵允升为了引赵娴入局,曾故作神秘地说出了“修竹坞”这三个字,当时赵娴不似作伪的神情分明表示着八王手中的秘卫也不曾探出过这处地方,无名岛本就难找,如非蛟龙帮的船,若非蛟龙帮中之人相帮,想要轻易进岛却是比进大宋皇宫还难。
赵允升双眸似乎是盯着车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忽地一个念头冒了上来,他本是沉默的神态有了一丝松动,忍不住稍转脸庞望向近旁的师傅,被自己大胆推测惊到的他却又在心中极力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过从目前来看,赵娴与赵允进已然决然处于对立方,亦不可避免地暂时与自己绑到了一处,赵允进已无可能再回头,那么无论先前是谁用了何种手段帮助赵娴,最终结果都将是,楚王承爵之争中赵允升少了个最强劲的对手。
想到此,赵允升肃然的面容和缓了下来,转回头继续关注车船上的动静,单手扶在船舷上,手指轻叩。
车船停在湖中已有大半晌,船上的人自然也斗了大半日,此刻都有些累了,从赵允升和车王官回到自己的船驶离十丈开外起,车船上的双方又重新进入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日头向着中天缓缓移近,时辰不知不觉间渐至午间,夏阳之光愈盛,金光不再如线丝丝缕缕射向湖面,而是铺洒一片,将整个岛及岛外的江水皆笼罩其中。热气升腾将船上甲板也蒸的有些发烫。
车船上的几人似乎无惧这热度,殷仁面色依旧苍白,用以撑住自己身体的大刀刀尖悄然转了下。
李处和扶住赵允进向黑衣人身后挪去,赵允进面色已趋平静,自顾自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易面色回复淡然,缓缓问道:“还不放开?”
胁迫住赵娴的这人似乎被太阳晒的有点热,又仿佛才想起对面的李易于他来说是何等的强大,而自己方才那般威胁他,待自己放了赵娴后,又将会被如何解决?而场中更为强大的黑衣人显然不会来救自己这种小卒子。
善于伪装的人是谨慎小心却往往也是胆小怕死之人,这人不是死士,他只是想在帮主面前立功而已,若因此而丧失性命……,却非他本意。
几滴汗珠聚在额头,随后汇成更多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人忍不住想用右臂袖子去擦拭,忽又想起此时手中正拿着匕首抵在赵娴颈边,忙停住了将要移动的右手,任由鬓角边汗水滑落仿若小虫爬过时的怪异感,眼睛却向李处和偷偷望去,却失望地发现李处和阴沉的面上再无一丝多余的表情。
这人心中微颤,尽力压抑住心底的不安,他再将赵娴向后拉了数步,张嘴欲言……。
恰在此时,殷仁手中再动,一道光芒自刀身反射过来,直射这人双眼。
耀眼的亮光让这人不由自主侧头眯眼,只一呼吸间,他便觉手中先是一空,再是一松,最后一痛,再睁眼时,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双手已被自己先前握着的匕首齐腕砍下,这人顿时觉得痛彻心扉,惨叫一声后,软到在甲板上。
当殷仁用刀反射太阳光时,李易身形已动,只一眨眼便将胁迫住赵娴的那人双手废了,左手揽住赵娴后腰飞掠而起,向着车船外跃去。
赵娴手指轻弹,一抹烟雾在黑衣人身前散开,黑衣人挥袖,闭气,拉住李处和与赵允进后退两步。
当此时,殷仁刀尖亦在甲板上用力一点,刀身瞬间弯曲后又弹直,殷仁借着这反弹之势腾空掠起,同样跃向车船外的江上。
车船外不远处,江面上毫不起眼地停泊着一只小船,正是先前李易掳了赵允进过来时乘的小船。
三人先后跃上小船,船身微微晃动了下,赵娴扭头看着殷仁,眼中透露出关切和询问,殷仁苍白的面上浮现一丝红色,他强行咽下喉内涌出的鲜血,默默点了点头。
李易不曾回头,他脚下微一用力,小船便向前驶去,向着赵允升所在的大船靠近。
赵允升立在船头笑了笑,扭头眯眼望向远处,片刻后问了声:“准备好了?”
第202章 都累了不如各自回家
船头本来只立着赵允升师徒二人,不知何时车王官已离开船头走进了船舱,只剩下赵允升一人背光而立。
十丈之距并不远,李易以自身之力驭着小船转眼便来到大船近前。
赵允升低低地笑了声,扭头望向远处湖面。时近正午的湖面沐浴在盛夏的阳光中,反射出点点金光,直让人睁不开眼。
赵允升眯眼望向远处光晕中时隐时现的艨艟小艇,面上有些兴奋,有些期待,却也有些厌烦。
此时身后传来了恭敬地回答:“已妥!”。
小船停,李易后退两步来到赵娴身边,侧头望了眼殷仁面色,沉声道:“待我稍后送你上去。”
“无须……”,殷仁哑声说道。
“切莫再用力!”李易话中隐有警告。
殷仁神情一滞,赵娴微微摇头示意他听师兄之言。
赵允升在船头听地真切,身形微动,人已来到小船之上,将右臂扶住殷仁肩头,不待殷仁开口,只一提气顺势将殷仁带上了大船,李易揽住赵娴后腰紧随其后也上了那艘大船。
“多谢!”殷仁淡淡说道。
“互不相欠!”赵允升神情亦很淡。
毫不矫作的答复让殷仁在心中对赵允升高看了些,至少赵允升比他兄长多了几分气度。
二人的对话或许旁人听不明白,但赵娴很清楚,先前在车船上殷仁曾替赵允升接下了黑衣人的一掌,如今殷仁的伤势有一大半便是当时造成的,是以赵允升有此一答。
殷仁的多谢却并不是谢的赵允升将他带上船,而是谢的赵允升之前因赵娴被胁制而放过赵允进,并将船驶离十丈,如今仍逗留原处等他们上船。
虽然赵允升这般作为带着更多别的含意,日后他们或许会走到相对的立场,但值此时刻,殷仁依旧表达了感谢。
殷仁的这两个字让赵娴鼻子有些发酸,如此境地,如此伤势,殷仁首先想到的却是替自己道谢,感动之余,赵娴心中不免又暗生了几许别样的情绪。
见赵娴三人上了船,赵允升转头对身后不远处的青衣男子说道:“起程罢,之后交于你了,三客。”不知是否几人听错了,三客二字被赵允升说的如此清晰,以至于赵娴三人视线同时转向刘三客。
青衣男子自是昨夜在崖上石屋内及时现身救下赵允升,又称呼赵允升为师兄的刘三客,当时他安排赵允升先走后,骗过李处和及帮中一干人等,其后不知所踪,谁知却在此处出现。
赵娴与殷仁闻得赵允升唤出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恍然,暗道若非刘三客是赵允升之人,昨夜在山谷内怎会杀了蛟龙帮五帮主陶铁僧后又将他们放走,又怎会在此时驾船进入蛟龙帮水上领地接应他们。
十余艘艨艟小艇之前本是拦下这船的,想必是见到帮内四帮主刘三客后才收箭放行。
刘三客既敢公然在这船上露面,必然也暴露了身份,也意味着背叛了蛟龙帮,只是不知这会否引起赵允进的暴怒。
想到此,她不由向着车船上的赵允进面上望去。
十丈外车船上,赵娴只能看到赵允进侧面,他侧脸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只是隐约觉得赵允进的反应太过冷静的有些不合常理。实则从李易救赵娴然后跃下小船起,赵允进便一直在沉默。
而李处和也沉着脸,并未理会船那头被匕首削去双掌呼痛哀嚎之人,赵娴离去时随手洒出的药粉已被黑衣人挥袖拂开直至消散在空气中,三人闭气后退两步后,黑衣人放下衣袖,脸色有些难看。
三人任由李易救人而去,竟无人再出手阻拦。
赵允进的眼神有些散漫地扫过大船,最终停在赵允升身上,赵允升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回视,二人视线在空中胶着片刻后,赵允进默然先收回视线,对着前面地黑衣人问道:“前辈,我功力能否恢复?”
黑衣人眉头微蹙,头也未回道:“气海被毁,老夫无能助你回复一身功力。”说完又补充道:“你被下的药,老夫或可尝试解开。”
赵允进面颊抽搐了一下,复又回复平静神色说道:“如此,辛苦前辈。”
闻得二人对话,李处和方知帮主已被人毁去气海,一身功力尽废,他心瞬间沉了下去,面上越发阴沉。
水声忽起,十丈外的大船开始掉头向着湖外行去,大船行进间响起的哗然水声盖住了湖上其他声音,包括渐渐靠近车船的船只。
李处和见到那船,伸出手招了招,船上迅速上来二十余人,不待李处和说话忙各自立在车轮脚踏边上,只等吩咐开船,娴熟程度显见是练过无数次。
赵允进面上倦色愈发明显,望着天空中灼热的太阳,他却觉得身子有些冷,面色不但未被晒红,反而更显苍白。
赵允进压下心头的那抹烦躁之意,淡淡说道:“走罢!”
李处和朝着黑衣人后背拱手施礼道:“劳烦前辈将帮主送回去歇息。”
黑衣人负手而立凝视着缓缓掉头的大船以及船上的李易师兄妹,几被自己遗忘的师门往事渐浮脑中……,一时间竟生出了几许惆怅,蓦地想起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一时间又觉得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是离开师门。
黑衣人心中百味杂陈,吁了口气后转身道:“走罢!今日事了,老夫便离开此间,你等好自为之。”
李处和早知这等高手留不住,也未多加挽留,再次施礼后跃下车船,上了方才靠近的那只船,命人向着另一处飞快驶去。
车船随后也已开动起来。
另一只大船上赵娴等人见到刘三客后流露出的神情早已落入赵允升眼里,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几位不如进舱暂歇。”,说罢率先向舱门走去。
刘三客忽地说道:“车船已离开。”
几人互望一眼,跟在赵允升身后向船舱走去,赵娴走了两步忽地停住,转身望着刘三客问道:“先前被抬上船的小厮伤势如何?可安排人救治?”
刘三客说道:“一上船便找人救治,只是……”。
赵娴面上暗了暗,不再多问,对李易说道:“劳烦师兄出手救下那小厮。”
几人加快脚步进了船舱。
刘三客默默注视着赵允升背影,面色极其复杂,他至今不明白师傅瞒着师兄命自己做的事是何用意。
他摇了摇头晃走不该出现的念头,凝神看向前方,那处早有十数艘艨艟小舰虎视眈眈地拦住了前路。
第203章 你们安好,我便无虞
大船颇大,其体量比起车船也差相仿佛。
而这船并不是战船,调头速度本应很慢,但看似笨重的船一旦动起来却异常灵活,只不多时船头便调转方向,朝着湖的出口驶去。
此时赵娴正踏进一间舱房,舱房内很安静,气氛极为压抑,正如赵娴此时沉沉的心情。
舱房内唯一一张不大的卧榻上躺着的少年双目依然紧闭,面色苍白到几乎无一丝血色,李易已猜到这少年正是师妹先前说要救的人,不待赵娴开口,早已快走几步来到榻前。
榻上的小厮侧卧,面朝榻外。榻边有一中年男子表情严肃,正在检视插在小厮后背的那支羽箭。舱房角落处立着的两位少年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中年男子,大气也不敢稍喘一口,生怕影响到大夫的救治。
“伤势如何?”李易低声问道。
“箭簇深入后心无法轻易取出,加之先前流血过多,虽已止了血……”那中年男子不待说完已悄然摇了摇头,角落处的两位少年闻得此话,再看中年男子的神情,心中早已明白,面上不由灰了一片。
李易伸出两指搭在小厮脉搏上,片刻后转头望向立在不远处的赵娴,微微叹了口气。
赵娴心中一跳,忙问道:“如何?”
“伤及心肺,命在旦夕!”
“师兄可有法子救他?”
“药箱未带,药丸也仅余一粒,若是……”李易缓缓说道,将眼神深深投向已坐在角落椅内闭目调息的殷仁。
赵娴顺着李易眼神望向殷仁,瞬间明白了师兄之意,心不由沉了下去,口中却微微发苦。
此时情形便是,能救命的药丸只一粒,若是救下小厮,便不能及时医治殷仁,联想到师兄警告殷仁的话,殷仁分明是内伤极重,而他先前不过是强撑而已。
若论伤重程度,眼前二人所受之伤若不立时医治皆会丢了性命,只是小厮看似凶险而已。但作为医术精湛的李易,却深知殷仁内伤更为棘手。
想殷仁一路奔波拼杀,接下了大部分对手的攻击,早已疲累不堪,更于车船上被黑衣人重伤未愈又强行拦下李处和,内伤早已濒临爆发的边缘,若是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医者父母心,作为大夫,李易本当先救只剩一口气的小厮,只是殷仁之伤却是因相助赵娴所造成的,是以于情一面又该先救殷仁。
但无论先救谁,只需赵娴选择,他便会尽力去做。
榻上这位十几岁的少年,让赵娴想起了极乐园曾服侍过她的青青,在之前的数个夜里,每每想起因救自己而无辜丧命的青青,她便无比内疚以至心中无法平静。
而眼前同样亦是大好人生尚未开始便要结束的少年,若要她眼睁睁看着小厮没了性命而不加援手,无论如何她都是做不到的。
于情于理,救或不救,都让她难以选择,赵娴心中再次升起了无力感。
一进门便坐下调息的殷仁蓦地睁开眼静静望着赵娴,似乎明白赵娴此时内心的纠结,他淡淡笑了一下,片刻后轻声说道:“李兄还是先救这位小兄弟罢,在下尚能撑住。”
闻得殷仁之话,赵娴鼻内蓦地一酸,她默默注视殷仁片刻后,转头向着师兄黯然点头。
从殷仁的眼神中,她知道殷仁明白自己的心意,而殷仁这话也帮她做了选择,避免她处于两难之中,但自己欠殷仁的却如何去还?
赵娴暗自叹息一声,双手紧紧攥住衣摆两侧,冰凉的手指不意触到了温润之物,是那块一直带在身边的玉。
赵娴微愣一下后,立时将那块玉捏在手中,微一用力便扯了下来。
“师兄,这个能用吗?”她将握住玉的手伸了出去。
这枚玉佩是李易赠与赵娴的,内在大有乾坤,里面藏有两种不同效用的药粉,本是让赵娴在危急时刻用的,却被她拿了出来救他人。
李易见到那块玉,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板着脸说道:“这是你保命之用,岂可随意拿出来?”
“你们安好,我便无虞!”赵娴语气坚决。
殷仁何时起竟也成了赵娴身边的保护者……,自己的师妹似乎不再单纯地依赖自己。想到此,李易心中微酸又微苦,暗叹一声不再多言,伸手接过那块玉佩。
李易娴熟地按压玉佩,将其中的药粉倒入早已备好的一小碗水中,端至殷仁面前示意他喝下。
“服下后速速调息,不可再妄用内力。”李易淡淡说道。
见殷仁照做后,他返回至榻前,见方才那中年男子早已命人备下热水及干净布巾等一应物事,知这人必是经常处理刀枪之伤,点头指着小厮后背说道:“稍后我将这羽箭取出,你且助我一臂之力。”
中年男子早便得到刘三客吩咐尽力救治小厮,却对这伤无从下手,此刻既知李易医术高超,哪有不愿意之理,口中忙不迭应下。
忽然船外传来噼里啪啦之声,仿佛骤雨落在甲板之上。
疾风骤雨之声传来,李易面色却依旧平静不为所动,他借了赵娴那把匕首在火上翻转烤了片刻后,又用烧酒细细擦拭一遍,神情无比专注。
赵娴侧耳听了片刻,已猜到这是何种声音,心道果然还是开始了。
自己在舱房内也帮不到师兄,赵娴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抬手去开舱房之门。
“公子……”,角落处立着的两位少年怯怯地唤道。
赵娴转头见到这二人茫然的表情,轻声说道:“他们在射这船,你二人切莫出去。”
见二人顿如惊弓之鸟,赵娴安抚道:“莫怕,我们定能离开此地。”
当她走出位于甲板下方的舱房沿着楼梯来到甲板上,来势汹汹的箭雨暂歇,甲板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射来的箭支,但利箭并未对船上之人造成任何威胁,因为甲板上持着大刀的众人早用盾牌遮住了自己,显然是已有准备。
箭雨中的大船已放慢速度,一阵咯咯吱吱之声响起后,船忽地加快速度向出口行去。
挡住前路的艨艟小舰见到体型数倍于己的大船冲过来,亦不躲闪,急速排成半圆状向着大船包围过来。
第204章 火攻果然好用
艨艟小舰外蒙牛皮,前有撞角,即便体型与大船尚有差距,却似乎全然不惧,依然向着大船围去,眼见这十数艘小舰成半包围状便欲去撞大船。
这些艨艟小舰与大船体型的差距并非如蚂蚁之与大象般悬殊极大,是以加速后的大船若被十数艘小舰结结实实撞到必会受损乃至无法继续行驶。
但大船并未因此减速或者停止,甚至连方向都未曾改变,便直直向前冲去。
先前赵娴就曾打量过这船,这船看上去极为寻常,外形便如那晚载他们进无名岛的货船,完全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但既是来接应赵允升的,想必不会那么简单,是以她对于被围并不如何害怕,
只是想到若是船船相撞影响到正为小厮取箭的师兄,心中倒是略有担心。
大船的方向依旧是湖的出口,虽然被诸多艨艟小舰所围,但实则挡在正前方的就只有三艘小舰,而大船的目的显然是先撞开这三艘小舰破围而去。
当四周艨艟小舰越来越近时,立在甲板上的赵娴左右望了望,迅速伸出手扶住身侧之物以防自己跌倒。
两方各自急速前行,眼见便要撞在一起,赵娴身子蓦地一寒,直觉让她感到某种危险正悄然笼罩。
赵娴不再望向撞来的艨艟小舰,她微闭双目极力思索着被自己忽略的那些几不可查的细节。
十丈……五丈……两丈……
甲板上众人早便列成几队蹲身掩在船舷两侧以防冲撞,这一刹那船上诸人屏息而待,若是十数艘船相撞,单是声音也必是极其惊人。
飞速靠近的十余艘小舰激起的水花高高扬起后喷溅在大船甲板上,甲板上沉默戒备的诸人不意之下竟被这水花洒了一头一脸,水珠顺着额头滴落下来阻住了视线。
便在这时,传出无数嗒嗒之声,原本正在前行的大船忽地停住,犹如被硬生生扯住一般,而预想中的轰然撞击声并未出现。
这些嗒嗒声似乎来自四周,同时响起又几乎同时停止,赵娴瞬间张开了双眼,她站立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大船三面的情形。
此时的大船船舷边缘被无数锚钩勾住,急速行驶中的大船便是因此而被迫停下,艨艟小舰上立了许多蛟龙帮帮众,锚钩长长的锚绳尾端被抓在这些人手中,大船身上犹如生出了无数网线般,被勾住的大船便如这网中的蜘蛛,又仿佛是蜘蛛网中的猎物。
赵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艨艟小舰的举动出乎意料又似乎在预料之中,而他们拉停大船的目的何在?下一步,他们下一步意欲何为……?
赵娴以眼飞速扫过那些人,她眼尖地发现小舰上另有一些人手中提着类似皮囊般的东西准备甩向大船,赵娴心中大骇,原来……如此!对方目的呼之欲出,一旦隐约猜到他们下一步,赵娴立时心跳加速,心脏好似要跳出心口一般,不由张嘴喊出三个字:“小心……火!”
赵允升不知何时来到了赵娴身边,他亦看到此时情形,闻得赵娴提醒,赵允升眉头微蹙向着不远处的刘三客望去。
刘三客面现凝重飞快地打了个手势,扬声道:“弓箭!射!”。先前蹲身掩藏在船舷边的众人立时站了起来,犹如变戏法般拿出了身后背着的弓箭瞄准艨艟小舰上那些手持皮囊的人射去,只是射的不是人却是那些皮囊。
实则从赵娴发现对方意图到刘三客指示准备灭火也不过一眨眼时间,是以小舰上的蛟龙帮帮众并未料到大船上的人反应如此迅速,待到许多人被飞射而来的箭支射中手中的皮囊后方才惊觉,纷纷后退蹲下护住那些皮囊。
此时小舰上又忽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原本拉住锚钩尾端的那些人立时放开锚绳,拿起藤牌挡在了前面,与此同时,皮囊也被甩了出来,而小舰立时向后便退。
即便先前有几十只皮囊被射穿,但仍有上百只皮囊被抛上了大船甲板,大部分集中落在了甲板之上,另有一些有序的散落在各个角落处,显然这些距离远近早便被蛟龙帮人计算过。
透过光线,那些被高高抛起的皮囊像一只只轻薄的水袋般,每只皮囊都犹如普通西瓜那般大小,这些东西说是皮囊并不确切,实则更像是用于灭火的水囊。
赵娴顿时明白了那些皮囊是仿照水囊而做,制作材料自然便是猪牛胞,但是装的东西显然并不是水,估计是鱼油等油脂类的易燃液体,不由暗自惊心于蛟龙帮对敌的手段。
上百只皮囊砸在甲板上立时破裂开来,内里的油脂便淌了出来,甲板上四处是油花花的一片。
赵娴明白蛟龙帮随后便会有火把或者火箭射上甲板,是以蛟龙帮人一俟甩出那些油囊便将船向后退去,一方面是怕大船着火殃及艨艟小舰,另一方面亦是因为先前也被大船上的人用箭设漏了许多油囊,万一反被对方用火箭射过来岂不麻烦?
果然油囊甩完后,便有无数火箭射过来,间或夹杂着一些被用力掷上来的火把,那些火箭及火把莆接触到流淌在甲板上的油脂便迅速燃烧开来,而火势开始蔓延。
立于甲板后方的赵娴已然觉到燃着的火热扑面而来,所幸时近正午,正是盛夏,湖面上竟然一丝风也无,否则火借风势必定熊熊燃烧。
此时甲板下船舱处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有人惊慌地向甲板上跑来,又有人在高声呼叫:“啊……火……!”,正是被安排在船舱内休息的蛟龙帮的匠工们。
赵娴心中一沉,方才她叫破蛟龙帮欲用火攻之计时,见赵允升及刘三客虽有焦虑之色却无惊慌之状,便知他们必有办法应付,但若是匠工们因慌张而乱起来定会影响到救火。
想到此,赵娴便觉头都有些大了,心中隐有火气,她一个转身大步跨至下层上来的楼梯口处,扬声喝道:“若想死的早些便上来从这船上跳下去就可一了百了,若不想死便乖乖在原地待着,切莫添乱!”
这句话果然让那些匠工停下了脚步,他们仰头望向赵娴,因得害怕,呼吸便有些粗重,见赵娴面沉似水并不惊慌,许多人便稍微有些安心,但见火随着流淌的油脂渐渐向这处移了过来,有人大声叫道:“火烧过来了,莫非在这里等着被烧死?”
第205章 让人信服是能力更是魅力
匠工们因被蛟龙帮长年禁锢在洞中没日没夜地造船,但有逃跑者便会遭受最残忍的折磨最终被无情杀死,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早便忘记了反抗与勇气为何物,只剩下胆小怯懦地苟活着,但凡风吹草动有危及性命之事立时便如惊弓之鸟般第一反应只是逃命。
赵娴与他们相处半日,心中已明了这些匠工们的心思,亦知晓若要让这些匠工上下一心听命于她,温言安抚行不通,杀鸡儆猴亦不行,只有将现实揉碎了**裸地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打消返回蛟龙帮的念头,放弃动辄自顾逃命的行为,让他们看清眼前事实,明白必要置之死地而后方能生存的道理。
想到此,赵娴冷然道:“怕被烧死?那便跳入湖中试试,看蛟龙帮能否给你们一条活路?”说这话时,赵娴嘴角噙着冷笑,分明便含嘲讽之意。
赵娴既非视人命如草芥,也非天性凉薄之人,否则她亦不会在这般险恶的环境下还救下这些匠工,而今说出如此冷漠之话实乃情势所迫。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方才叫嚷附和之声顿时消失,止住脚步的匠工们人人面带惊慌、不安以及……忧思之色,他们显然明白赵娴所言非虚。
赵娴望着匠工们复杂的神色,知道他们已在心中反复琢磨她的话,是以赵娴面色淡然不再开口,只等这些人想清楚后将自己那些所谓后路抛了一心一意跟随她,与同伴同舟共济一起逃出这困住他们多年的无名岛。
身后虽有慢慢燃近的火,赵娴甚至能听到油脂燃烧时发出的“滋滋”之声,以及刘三客安排手下救火的高喝声,但隔着一座楼梯的下层处却是一片沉默。
片刻后,有人轻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微怯地说道:“跳了湖我们必会遭蛟龙帮人射杀,自是……活不成。”边上众人面带哀色默默低下了头。
旋即又有人鼓足勇气抬头问道:“公子!我们愿意相帮着灭火再不轻言逃命!”,边上众人忙不迭点头,面带决然表示愿与赵娴等人共进退。
赵娴静静望着他们,知道他们想通了自己的立场,神情肃然道:“若想安然离开此处必要听我安排,若再如方才那搬莽撞逃命那便自行离去罢!你们可愿、可能做到?”
此时的赵娴居高临下将眼神缓缓扫过诸人,面上沉着冷静,虽然易容后的样貌极其普通,但她身上自有种说不出的高贵淡然气质,让人不由自惭形秽并不自觉生出信服之心。
“我等自是信任公子!”
“我等愿追随公子,听公子安排,一切但凭公子吩咐!”。
赵娴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番下面惴惴不安的匠工,说道:“你们每十人为一小队各自排好。”又用手指着其中几个看上去老成持重之人说道:“你们几人做领头,各带一队人上来。”
赵允升在边上看了许久,赵娴举动被他尽收眼底。早先在洞中他曾命小厮带同一众匠工逃出,本是为制造混乱从而让自己逃离那处,之后赵娴想出借车船离开之法亦是需这些人相帮开船,于他心中却是从未将这些人生死放在心上,更不会想助这些人逃离无名岛。
直至赵娴领着这批匠工上了刘三客接应他的这艘大船时,他方想到将这些匠工收为己用,只是这时本是他最大助力可以带领一众匠工听命于他的小厮已伤势严重命在旦夕,匠工群龙无首之际,赵娴仅用了三言两语便捷足先登将人心笼络了去,赵允升心中不免深感遗憾,却因此对这位堂妹更加高看了一眼,心中愈发多了几分钦佩和激赏。
想到赵娴是替远在汴京高居皇位的堂弟卖命,赵允升不免有些许忿然些许羡慕些许可惜又有些许庆幸。羡慕的是赵娴及八王势力居然完全忠心于赵祯,可惜的是自己远离汴京未能早些笼络住他们,庆幸的却是赵娴幸得是女儿身,不能出将入相为赵祯博出一个安稳天下,若赵娴为男儿,于赵允升未来所图大事上又将多出一大阻力。
早知赵允升已猜出她身份,但他并未当面说破,赵娴自然也乐得不捅破这层关系,依旧装作不知。见赵允升神情若有所思,赵娴面不改色地问道:“二公子可有吩咐?”
赵允升盯着赵娴片刻后轻笑道:“我可不敢有吩咐。”又指指刘三客说道:“这船我并不熟,灭火之事还是由三客安排殊为妥当。”
赵允升本是极有心计之人,说的这番话看似随意却含意颇深,赵娴心中不由一动,面上却淡淡的,对赵允升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带他们过去。”
“我看不必过去了,三客来了。”赵允升说道。
此时大船又缓缓开动,先前拉停大船的蛟龙帮帮众因怕燃起的火殃及艨艟小舰,早已放开手中锚钩,驶离距大船几十丈开外后边虎视眈眈。他们料定大船被火烧之时不敢轻易开船以免带起的风助火势越烧越旺,哪会想到大船完全不计后果悍然开动,艨艟小舰上的人一惊之下又开始幸灾乐祸,仿佛大船被大火吞噬的情形已然可见。
大船上的刘三客面色通红,不知是被灼热的太阳晒的抑或被火熏的,汗水顺着鬓角滴滴滑落,身上衣裳早已湿透,刘三客声音略带沙哑,嘴角布满水泡,正有条不紊安排匠工拿器具灭火。
由于年少时她与赵祯观灯时发生的那场大火造成的阴影,大宋现今的皇帝赵祯对于防火灭火极为重视,为此汴京城还建制了专事灭火防火的机构--军训铺,地方州县设置了潜火队,足见大宋防火措施之完备。
多年前赵娴便曾见过赵祯制定的防火措施,以至于对诸多灭火器具并不陌生。
她眼角瞥到有二人手持长八尺的竹竿上系着散麻蘸上泥浆压在燃烧油脂的火上,赵娴点头道:“麻搭倒是正适合。”
又见许多人提着囊袋扔在火上,囊袋外皮一遇到火便被烧破,里面散出许多沙土正巧盖在火上将火压灭了。
如此有效的灭火方式,想必不消多时便能将这场不大不小的火消弭,赵娴松了口气。
诸人热热闹闹在灭火,大船也并未耽搁渐渐开始加速,以极快地速度又向湖的出口驶去。
此时两旁的艨艟小舰已来不及追来,而正前方几十丈外只有三艘艨艟小舰,这三艘小舰见大船飞快驶来,哪敢以如此少数量的小舰正面捋虎须,急忙向两旁散开。
赵允升扫了眼前方,冷哼道:“将这三艘小舰顺手烧了!”
第206章 “火蒺藜”引发的后果
“是!”刘三客垂眼低声应下,在转身走开的一刹那,赵娴无意中望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及不忍的光芒,只是眨眼间那眼神又回复了漠然,几乎让赵娴以为自己眼花了。
想起在极乐园中初识时刘三客是宽和斯文,在蛟龙帮后山骗杀陶铁僧时又是冷酷无情,眼前的刘三客却是一位极富才干的听命于赵允升的手下,同样着一袭青衫却气息迥然,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真正的样子,抑或皆不是?
显然赵娴并不知刘三客是赵允升的师弟,但从眼前看来,刘三客分明便是赵允升得力属下,而赵允升与刘三客说话时两次三番皆有话外之音不知是何缘由。
赵允升向来心机深沉,定不会做无谓之事,有此举动想是赵允升对刘三客心生嫌隙借机敲打于他。
想到此,赵娴眼神望向刘三客后背,她能隐隐觉到刘三客走动时后背微显僵硬,赵娴心中暗笑,脑中忽地灵光一现,心道若是用的好,刘三客或许便是打乱赵允升棋局上的一枚关键棋子。
刘三客快步走向他的手下,以手招过一人吩咐了几句,立时有十多个弓箭手跑开,不多时又返回甲板上,每人手里提着个黑乎乎的圆形的物什,那物什后面还拖着条长长的线。
赵娴凝神望去只觉得这物什十分眼熟,却又一下说不出名字。
这十余人将这些物什分别绑在先前用来灭火的长杆上,另有人手拿火折子将那长长的线点着,此时大船已接近那三艘小舰,便要与那小舰错身而过时,这十余人奋力将手中的长杆挥了出去,那十多个圆家伙倏地飞了出去,准确地落在了三艘小舰上。
小舰上的人先是呆愣了片刻,待看到那些掉落在甲板上的东西后立时高声呼喝起来,小舰上霎时一片混乱。
其余小舰上的人因隔着略远的距离,先是莫名猜测一番,待想到似乎什么物什时,顿时面露惊慌,不但不上前相助,反而将小舰又向远处驶离开来。
赵娴一直在盯着某艘小舰上的圆家伙,只见落于小舰甲板上的圆家伙尾部的长线磁磁拉拉的急速燃烧,却无一人敢上前切断那长线。
小舰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动作迅速地向身旁船舷扑去,然后翻身跃下湖中。
此刻的大船愈行愈快,与那三艘小舰之间的距离越发远了,同样立于甲板上的刘三客轻轻呼出口气似乎为大船远离小舰而放下心来,又似乎为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叹气。
当长线燃到尽头,尚有人未及跃入湖中时,只闻“啪啪啪”几声,甲板上的几个圆家伙轰然炸开,同时腾地燃起了一大团火焰。
小舰四周的湖水如同在煮沸的油里加入了一勺清水般四处激溅,小舰被爆炸的冲力震地断为几截,船上的人被炸得身体高高抛起后随着碎片一同跌入湖中,而方跃入湖中未及游开的人也被爆开的湖水及小舰碎片击中身体,连惨呼声都未发出便没了声息。
湖面上瞬间多了许多碎片以及仍在燃烧的小舰木板,断手断脚夹杂在一片染红的湖水中显得分外刺眼。
大船上诸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停住手中动作呆呆望着那片湖面,半响竟无人言语。
离得远的其余小舰停在原处,那些小舰上的人因未被爆炸波及而庆幸,须臾,有人弯下腰呕吐起来,更有人带着仇恨的目光望向大船上的人。
赵娴亦被惊呆了,只觉胃中不停抽搐,她强忍胸口处不停翻涌欲呕的不适感,将眼神收回来缓缓扭头望向刘三客,而刘三客眼光早已不看被炸过的湖面处,只将眼睛紧紧盯住湖的出口。
大片乌云缓缓移了过来,不多时便遮住了烈阳,天色顿时阴了下来。
湖上不再有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只有爆炸后余韵未歇的间断性“啪啪”声,断断续续的火及烟雾缭绕在那处湖面,已看不太清楚湖面漂浮的究竟是甚么。
再无小舰挡住大船的前路,大船一路畅通无阻驶出了这片湖的出口驶进了江水之中。
赵娴在那圆家伙爆炸的一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何物,正是“火蒺藜”,也叫“蒺藜火球”,是配制好的火药包里面装有带刺的铁蒺藜,然后用多层纸糊固成球形外壳,壳外涂上易燃的引火物,尾部绑上以杆草做的引线,点燃引线引起火蒺藜爆炸,爆破后的铁蒺藜飞散开来,威力极大。
赵娴常与赵祯在一起,也时常听他谈论国事,行军作战等事情,早知赵祯因鉴于大宋武备懈驰,早有想法将前人的行军、作战、攻城、兵器等编纂成一本兵书,亦命天章阁待制、尚书工部侍郎及参政知事等人开始搜集有文字图片。
赵娴曾有幸见过一些火炮的图片,其中便包括这个“火蒺藜”。她知道朝廷明令个人不得私造火药武器,因这种杀伤性武器一旦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得到,很难说不会有谋反之心。
如今她却在赵允升船上见到这类武器,而赵允升却不怕被她见到,其心意便是如此昭然若揭了吗?
赵娴再次静默,她不掩饰眼中复杂的情绪望向赵允升,说道:“二公子手中竟然握有此等利器,不知派何用处?”
赵允升锐利目光盯视赵娴,赵娴亦毫不畏惧回视他,二人互相盯视半响后,赵允升收回目光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堂……公子,这些凶悍利器可不是本人的,在下奉公守法、忠心朝廷、心系大宋,亦不会反叛朝廷,又怎敢私造此物?”
“这船莫非不是赵二公子的?”
“的确不是!”赵允升耸耸肩道:“我方才便说这船我并不熟。”
“刘三客不是你属下?”
“这船本属蛟龙帮,三客只是带人将之驶出来救我罢了,三客长期在蛟龙帮中,自是能将这船弄出来。”
“那这火蒺藜是……?”赵娴表面上将信将疑地问道。
“自是船上原本便有!三客只是顺便用了。”
赵娴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二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切莫行差踏错做了那终身后悔之事。”
赵允升笑道:“多谢公子关心,赵某人感激不尽。”顿了片刻又说道:“方才之事乃是不得已为之,杀人本非我本意,只是蛟龙帮之人大多乃亡命之徒,今日不杀他日必成祸患。”
赵允升这话听上去冠冕堂皇,言之有据,方才死伤的蛟龙帮之人却是有可杀之理,只是他又有何立场随意草菅人命?
想到如今他们几人带着诸多匠工托身于赵允升船上,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再如何此时也不能撕破了脸皮。
赵娴面色稍缓道:“船上可还有火药利器?”
赵允升沉默片刻,答道:“尚有不多,待顺利回到襄阳后,我自会将之悉数上交于官府。”
第207章 回程
大船在江水中飞速行驶,眨眼间便远离了那片人工湖,赵娴定定地盯着远处爆炸后湖面上漂浮的残肢碎片,心中塞堵一时不知是何感觉。
片刻后她将眼神移向湖的出口,知道他们已暂时脱离危境,心中略微放松下来,身子却立时涌上阵阵倦意。
她轻捏额角以使自己保持清醒,打算去舱内看看师兄医治小厮的情形,走了两步后又顿住脚步,转身问赵允升道:“不知那受伤的小厮可是二公子之人?”
赵允升道:“你待如何?”
赵娴道:“小厮箭伤颇重,调养之时需精通医术之人于边上时时注意,免得日后身子留下隐患。若他并非你手下,在下便冒昧将他带回去了。”
赵允升暗讥道:“公子倒是菩萨心肠,处处救人,时时为大宋着想。”
赵娴淡淡道:“但求心安理得、无愧于心罢了!”
赵允升眼内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好一个无愧于心!说的好!”,转而又道:“小厮并非我手下,公子若愿带他回去调养那是他的福分。”
“如此便多谢二公子。”赵娴拱了拱手回身向下层舱房走去。
赵允升望着赵娴离去时挺直的后背,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面上现出复杂之色。
对赵允升这般如狐狸般奸诈狡猾之人,赵娴并不想与其多搭讪,因赵允升每句话其真实用意是何,笑容背后是否暗藏杀机,她并不知晓。
实则自汴梁时见到赵允升起,赵娴便处处被这人算计,甚至被掳极乐园,赵娴亦隐隐怀疑是这人一石二鸟将她与赵允进一同圈了进去,这位堂兄心机之深堪称罕见。以至于每每想到赵允升时,赵娴头皮便阵阵发麻,便如此时短短几句话她亦打起十万分精神以防一不留神又被赵允升设计了。
赵娴知道赵允升在背后盯着她,是以她将背挺的笔直直至走进舱房。
舱房内平静如斯,仿若先前湖上那阵惨烈战况从未发生过,救火爆炸之声也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们。
李易接过中年男子递来的金创药粉洒于小厮后背伤口处,又将他身后最后一根银针拔出后,终于抬起了头。李易走至水盆处将手在盆中洗净,又仔细擦拭了那把匕首,将之还于赵娴。
赵娴接过匕首放好,见小厮已然呼吸稳定安然入睡,而师兄也面色如常,知晓小厮已无性命之忧,心中一块大石立时落了下来。
再扭头望向坐于角落处的殷仁,见他双目紧阖正在调息,赵娴也不便打扰他,只将询问眼神投向了李易。
李易放下高高挽起的衣袖走过去将两指搭于殷仁脉搏上,不多时朝赵娴点了点头,赵娴长呼了口气,紧锁了一夜的眉头终是展开了。
先前相帮李易医治小厮的中年男子倒也颇为识趣,忙带同另两位少年对李易拱手道谢后离开了舱房。
赵娴见舱房内只余他们四人,又有她一直信任依靠的师兄在身边,早将忧心甩了出去,肩膀顿时松垮下来,倦色竟一时间挡不住地浮现在面上。
李易默默走至赵娴面前,将她拉到角落处的另一张椅上按着坐下,又替她把了下脉,方低声说道:“此地离襄阳尚有不短的路程,你不如趁此在椅上歇着,他事莫再操心,一切有我!”
赵娴点点头向李易咧了咧嘴角,只觉身上着实疲惫,便不再推脱将头靠在椅背阖上双眼,不多时竟沉沉睡了过去。
舱房无窗,方才为小厮取箭时,特意点了数盏烛灯以做照明,此时这光却显得过于明亮,李易怕赵娴睡不踏实,便将桌上的烛灯吹熄了几盏,只余下一盏后,舱房内瞬间暗了。
他拎起一把椅子在赵娴身旁坐了下来,就着昏暗的烛光静静望着赵娴苍白的脸,近些日子赵娴的鹅蛋脸几成了瓜子脸,下巴也比在汴梁时尖了许多,原本面上的明亮光泽如今已暗淡许多,显得憔悴无比。
李易看的暗暗心疼,直恨不得将她带走远离这些是非危险,只是他非常清楚师妹的个性,必不会抛下父兄及幼年一起长大视若亲兄长的赵祯等人于不顾,是以他也只能在她背后默默支持她保护她使她免受伤害而已。
每当李易见到师妹涉险,便会想起数月前赵娴为救赵祯亲母--当今李太妃时所受的重伤,那时在将师妹带回去的马车上他又气又急,那一刻他内心就如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用力扭动一般抽痛,在他人生的二十余年中从未有过此等感觉。
从此他便知晓自己对师妹的真正感觉,他亦知晓王爷一家对于他及师妹分明是乐见其成,只是他又怎敢迈出那一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妹与耶律宗政和殷仁越走越近,而自己却无力伸出那只手拉住师妹,他能做的就只是长久做赵娴的师兄而已。
想到此,他暗暗叹了口气,原本探出的右手停在赵娴颊边,又缓缓收了回去。
他自知配不上师妹,并非因身份地位权利财势,而是因为自己已然……,幼年时的凄惨遭遇早在师傅悉心安抚教导下渐渐忘怀,而那一幕却如梦魇一般依旧折磨着他。
一念及此,李易眼中浮出痛苦之色,右手忍不住紧握成拳直至指节之间发出了嗒嗒之声后,他忽地长身而起踉跄后退几步,转身逃也似地出了舱房,一口气便奔上了甲板。
在李易出去之后,殷仁悄然张开了双眸,对于方才的动静他早听在耳中,不由眼现沉思之色,须臾,他扭头静静打量着熟睡中的赵娴,此时的赵娴毫不设防睡颜让他的心也轻柔了许多,片刻后殷仁轻轻摇了摇头亦自叹了口气阖眼继续调息。
舱外只闻江水哗哗声,大船顶着行进间颇快,一路上再未遇有意外,仅三个时辰后便来到了襄阳城外的老龙堤码头。
喧扰的码头附近早便停着几辆马车,这几辆马车从外表看来并无奇特之处,但凡经过的人见到这几辆马车却皆远远地避了开来,只因襄阳城大多数人皆认识其中一辆马车车厢上印着的标记,代表的是襄阳城内最威严的楚王府。
第208章 安置匠工
襄阳城作为江汉间最大的一州,水陆交通极为便利,商业的活跃自然形成固定的商船停泊码头,其中最为著名的有两处:一处在襄阳城南五里处的岘首山南,是个客运码头。
另一处则是襄阳城西的大提,又称“老龙堤”,自万山至小北门长约十里,却是个货运码头。
时至傍晚,白日里商铺杂错、客商云集、人声鼎沸的老龙堤到了此时依旧繁忙,盛夏时节的夜晚少了炎炎烈日的灼烤,偶有清风吹拂,暑气自然减了稍许,许多船只都将卸货装货放在了夜晚。
天色已暗月亮悄悄爬上枝头时,大船缓缓靠向码头,船来船往的老龙堤码头早便停泊着大大小小许多船只,并无人特别注意这船,但一直停于附近的几辆马车却忽地动了。
车夫轻轻吆喝一声,那马车便向大船行去,不知谁低声喝了几句,本在码头上挥汗如雨挨挨挤挤搬货的船工立时向两旁让去,不多时竟空出了一条道由得那几辆马车直直行到大船边上。
大船稳稳靠于码头边,几条浮板迅速搭上了岸,马车车厢内下来几人恭敬地立在浮板两旁静候船上人下来。
灯笼亮起,大船甲板上立着几人,师徒二人白色的衣裳如此显眼,即便是夜里,夜色依然遮不住他二人通身夺目的光彩,赵娴暗叹道:“真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车王官先前在无名岛出现时言明是奉王妃之命将赵允进带回王府,如今此行未能如愿,而他面上竟无半点波动。
赵娴又想起前些时日她与兄长拜会楚王时在王府见到府内所有下人在王妃面前行事小心翼翼莫不恭敬害怕,而今这车王官面色从容并无担忧之色,分明毫不在意,可见他对王妃并不如何惧怕。
车王官眼神随意扫过岸上立着的贴身侍卫,淡淡地对赵允升说道:“府内已派车迎接二公子,下官尚有要事,容先行离去。”
赵允升点头:“王官不必拘礼,尚请随意。”
车王官将视线投到赵娴等人身上,面容冰冷地点了点头,又深深地注视了赵允升一番后对他拱了拱手,施施然下船乘车而去。
赵允升面色沉静而双目中却透出了一丝疑惑之色,他目送车王官飘然而去,须臾转身对赵娴笑道:“经历此番险境你我二人亦算患难之交了,他日定来我楚王府一聚,在下必扫府相迎。”言语中不乏拉拢亲近之意。
赵娴淡淡道:“若是同道中人,在下自当登门拜会,抑可把酒言欢。”言下之意是你若安分守己没别的险恶用心,自然就是同道中人,喝酒聊天做朋友都不在话下。
赵允升目露深意看着赵娴,片刻后笑道:“公子当真是用心良苦!”又对赵娴身后抬了抬下巴望着走上甲板的诸多匠工,问道:“这些匠工可要我楚王府相助安排?”
赵娴摇头道:“他们既是由蛟龙帮掳掠去的,如今咱们将他们带出来自然是放他们归家。”赵允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赵娴转身见匠工已然到齐,对其中一位她曾指派做领头小队长的人低语了几句,那人不时点头眼露感激之色,而后立于最前方面对一众匠工清了清喉咙,扬声说道:“公子言明,既然已离开无名岛,有家之人现下便可下船归家,若无家又不愿待在襄阳的,他愿派人护送咱们去汴京,禀明官家让咱们进官办船场觅得差事,日后也可吃官粮为大宋效力。”
诸匠工闻言大喜,自是低声互相讨论起来,片刻后约一半人躬身对赵娴恭敬施礼并说了一番感激之话后默然离去,另有一半留下之人将议论结果告诉方才那小队长。
那小队长是位中年沉稳男子,他虽感激赵娴等人救命之恩及细心安排,心中却尚有疑虑,譬如眼前这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因何能让他们进官办船场,又有何来头能禀明官家?
而他方才从赵娴与赵允升对话中猜到赵允升的身份是楚王府二公子,暗想若由这等身份之人相助或许更为妥当?
赵娴见这小队长面有豫色,似是惴惴又颇多不安,暗觉奇怪,只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人的顾虑,心中不由苦笑一声,心道自己言之凿凿要助这些匠工,原是不想浪费了这些人才,可惜却有些操之过急,却忘了自己这不尴不尬的身份。
如今她做男子打扮,并无任何明面上的官位,若是明言自己真实身份,公主之位虽尊贵,但在这男尊女卑的年代,这头衔显然无法让人信服。
又瞥见这小队长对着赵允升自然流露出的恭敬之色,而赵允升似笑非笑的神情格外显眼,才恍然为何赵允升一直不曾点明他与自己的关系,却装作与己不相识般,原来早便想到这点,自己一不小心又被这人算计了去,心中懊恼之际又苦于自己承诺之言确实无太大信服力。
月色皎皎,在甲板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岸上运货声忽近忽远,抬头望了望明月默默算了下时辰,想到再过不多久便要宵禁了,赵娴心中顿时起了微微的燥意。
不知何时殷仁与李易已悄然上得甲板立于她身侧,殷仁轻咳一声道:“这位大叔的顾虑不无道理,只是不知若是皇上钦派大将军之言,你等可还有疑虑?”
“大将军?皇上钦派?若果如此,小人等人自是相信。只是这钦派大将军又在何处?”那小队长低声问道。
殷仁轻笑一声,抬手远远指了一下道:“诸位稍安勿躁,且看那边。”
诸人顺着殷仁手指望去,只见岸上不知何时走来一队身着戎装之人,当先一人脸庞周正刚毅,气度非凡,来到船边时,他摆了摆手,身后之人立时停住脚步不再跟随。
而那人却抬腿跨上船板,脚步有力地向船上甲板走来,很快便来到赵娴面前。
赵娴见到这人走近,欢喜地唤道:“大哥!”。
而赵允升却暗呼可惜,心道当真是功亏一篑,面上却浮出笑容拱手道:“允熙堂兄别来无恙?”
第209章 月下的你如此美好
襄阳城西码头边,夜晚的空气中散发着盛夏特有的暑气,大船甲板上立着许多匠工身上发出的热气使得拂来的微风变得沉滞而缓慢,最终化作沉闷的气流压在了赵娴心口处,让她觉得有些压抑、烦躁,直到身后悄然而至的殷仁和李易,直至大哥赵允熙的出现。
这一刻,月色清亮了起来,似乎凝滞了的空气忽地化作清风般欢快地飘荡,撩起她鬓边的几缕发丝,挥走了她胸口的那抹燥意。
岸上的吆喝声又响了起来,听在赵娴耳里显得如此亲切而热闹,她忍不住嘴角轻扬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赵允熙的出现改变了即将逆转的局面,打消了匠工们的疑虑和担忧。
匠工,无论在大宋抑或在别处都被视为是极为低贱的一门营生,以至于谋生极为不易。匠工们皆是普通百姓出身,又在无名岛那叫“修竹坞”的山洞中待的太久,一旦被解救出来,对于如何靠手艺吃饭生活竟充满了惶惑。
赵娴的提议及安排为他们铺设了一条光明之途,而赵允熙的身份和承诺为这前路提供了保证和可信度,匠工们立时便毫无顾虑安心地随着赵允熙的手下去了拱宸门外的营寨暂歇。
赵娴解决了一桩大心事,又为大宋朝廷延揽了一批造船能匠,想到大宋的官办船场未来又将有许多新船出现,心中不免也高兴起来。
赵允熙将赵娴送上老胡驾来的马车,略带歉意道:“娴儿,大哥不能送你回李子巷,不过由你师兄及殷兄弟相陪,大哥倒也放心,今日回去只管好生歇着,一切事情明日再议。”
赵娴望着赵允熙关切的神情,知晓大哥爱护怜惜自己,但他既已揽下安置匠工一事,亦知晓赵娴延揽匠工的含义,回去后必会连夜安排人手尽快将匠工们送出襄阳,以免夜长梦多被别人抢了去。
虽然赵娴尚有许多疑惑需问赵允熙,此时也只淡淡一笑,宽慰道:“小妹现下最需好好歇上一觉,大哥自管去忙便是。”说罢又叮嘱道:“妹妹不在身边照料,大哥切记保重身子,莫要太过操劳。”
赵允熙闻言心头一热,凝神望向赵娴,见她面带倦容,胸口忍不住涌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涩。
想到富贵人家的女儿谁不是悠悠闲闲安坐家中,每日里只需绣花看书抚琴弄月,哪需像自家妹子般四处奔波,任她再是聪明能干也是个女儿身,到底与男子不同。只是妹子如此费心费力亦是为了助自己一臂之力,而今欲待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片刻后只化作一声叹息:“好妹子!……”
赵娴见赵允熙欲言又止的神情,知他必是对自己有些愧疚,面色一正道:“大哥切莫多想,正所谓血浓于水,你我为兄妹有今生或许无来世,既有缘成为至亲之人,那便要倾尽全力互相扶助,于你如此,于我亦是如此!”
赵允熙只知自家妹子极有主张,如今见她说出此番话,方知妹子更是视亲情这般重要,原来她清冷外表下是一颗极具感情的心,不知将来谁能得到如此真心最终成为自己的妹婿。
想到此赵允熙拍了下自己额头笑道:“妹子说的极是,倒是大哥着相了。”说罢回身对李易二人抱了抱拳道:“如此便要麻烦二位兄弟多加费心,大恩不言谢,二位兄弟之助允熙必当铭记在心。”
李易点头道:“允熙兄不必特意叮嘱,我也必定会看顾师妹,倒是殷兄弟几次三番相助娴儿,此次亦受了极重的内伤。”
殷仁淡笑道:“不妨事,将养数日便能恢复。”
赵允熙借着月色仔细打量殷仁,见他面色苍白气息不匀,知道李易所说不虚,心道殷仁虽说是父亲手下秘卫,此番前来襄阳却非公事,本不必如此舍命为赵娴,再看他望向赵娴的眼神温柔至极,莫非也对自家妹子有了君子好逑之心?又暗想道这殷仁人品家世学问皆不错,倒也不失为择妹婿的一个好人选。
想到此赵允熙面上又多了一层笑容,对三人说道:“天色已晚,你们早些回去,有话明日再聊。”
几人拱手道别,带同受伤的小厮乘车回到了李子巷的居处。
夜色下的李子巷宁静清幽,巷尾的那户小院院门紧闭,唯有院内一盏灯挂在檐下透过木制院门漏出了幽幽亮光,似在无声地迎接众人,望见这院子这灯光,赵娴在无名岛险境中始终吊着的心蓦地松了下来。
她心中柔柔地想道,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渴望地是平淡宁静的生活,便如这般的夜里,有院有灯有人在等自己,只是等自己的人又在何方?她暗暗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渴望起了爱情。
赵娴的轻声叹息不自觉地溢出了口,满含柔情及婉转,听得李易及殷仁二人心头微颤,他二人不约而同望向赵娴,同样的深情目光,含意却又各不相同。
赵娴叹息声方出口便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了,因二人的凝视,她脸上蓦地升起一片红霞,忙轻咳一声,又觉得这咳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车内的殷仁曾见过赵娴动人的一面,只是赵娴每次不自觉露出的羞意都让他心动不已,尤其在二人共同经历过生死之后,殷仁心中的柔情爱意越发的蓬勃。
李易往日见到的赵娴多是淡然冷静的,何尝见过如此羞涩动人的师妹,一见之下眼光便被定住了再难移开,只想多望一刻是一刻,即便自知配不上她,却时常被她吸引,师妹那么美好,而自己……,李易不由想起那段经历,只觉心中蓦地一痛,便立时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强压心中复杂的感觉,李易扭头率先下了马车。
赵娴被李易下车时的动静惊动了,她望着师兄僵直的后背以及背影中散发出的恸意,不知何故,心中不知不觉产生了微微的怜惜。
“娴儿?”殷仁低声唤道。
“嗯?”赵娴回过神,见殷仁正眼含询问地望着她,忙摇头道:“无事,可要我扶你下车?”
“无妨!我自行下车即可。”殷仁温声道,想起赵娴盯着李易背影时一刹那的表情,心中竟起了一层涩意。
院门被轻轻从里面拉开,胡嫂和蔼的笑容出现在眼前,她手中提着一盏灯,侧立一旁低声说道:“二位公子、小娘子总算回来了,有人等了一日了。”
话音方落,东侧厢房外响起了清冷却微颤的声音:“主子!”
借着月光赵娴循声望去,却忽地愣住了,转而面容大喜,而面上却悄然滑下两行泪水,只见她嘴角颤动地喊出了一个人名。
第210章 偶尔也会想起他
院内厢房外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仿佛在门外站了许久,以至于几乎同月色融为一体,而等了许久的这人原本冰冷的面容在看到赵娴时顿然激动了起来。
“阿颜……!”赵娴一见那人便惊喜交加地唤道,只三步并做两步便冲到阿颜身边,双臂一张竟将她紧紧搂住,喉中亦哽咽起来,全然忘了身后跟着的李易几人。
“主子!”阿颜也反手将赵娴揽住,她轻轻拍着赵娴,手掌触及赵娴后背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轻声问道:“主子如何竟瘦了这许多?”
赵娴闻言放开了阿颜,口中说道:“稍许清减了些,身子倒也无碍。”旋即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阿颜一番,叹气道:“倒是你躺了这许久让我好生担忧,如今还有何处不适?好叫师兄仔细看看。”
阿颜宽慰道:“主子不必担心,如今这身子除了略略无力外,其余一切皆无事。”
赵娴点点头放下心来,方想起身后的尚有几人立着,她忙转身略带愧意道:“我只顾与阿颜说话,倒忘了你们几人。”
殷仁笑着摇头,顺手摸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赵娴愣了一下后蓦地明白过来,脸不禁又红了起来,她接过那帕子低头默默拭去方才脸上残留的泪水,对殷仁说道:“这帕子明日洗净后再还你。”正欲折好收起来,却又觉得眼熟,忍不住展开看来看。
殷仁手一伸将那帕子收了回去,轻声道:“我自己来便可。”
赵娴说道:“那帕子……”,话未说完又顿住了,她暗想那帕子分明是自己的,是那日从渔村回来时,半路救下少年段素安后借给他擦雨水,又被殷仁强自收起来的那方手帕。
如今见殷仁从身边摸了出来,显见是他一直将帕子贴身带着,一个男子随身带着另一个女子的手帕,这意味着……,想到此,赵娴脸上染上些许的羞意,却又强自镇定。
她忍不住拿眼偷偷地去望师兄,发现师兄正同老胡将小厮从车上背了下来,并未发现她的尴尬,心中悄然松了口气,问殷仁道:“你内伤未愈,不若暂住此处让师兄帮你医治。”
殷仁倒也并未推辞,想了想对依旧提着灯等候的胡嫂吩咐道:“胡嫂,你将屋子多收拾两间出来,再烧些热水让大伙洗漱一番。”
胡嫂应了一声,让车夫老胡相帮着烧几大锅热水,自己又去拾掇了一间厢房与一间不常用的偏房,因胡嫂人本勤快,往日里即便是不住人的屋子,她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此时只需稍事放几件日常用品即可。
不多时,老胡夫妇俩按照殷仁吩咐将烧好的热水送至赵娴房中,让她先行沐浴一番。自打去五里头时,她便不曾好好洗漱过,加之到无名岛后不是在奔跑便是在打斗,汗水早就出了一身又一身,而身上也是又粘又臭。
此时泡进注满热水的浴桶中,她立时觉得疲意顿消,想起殷仁的安排,倒觉得此人颇为温柔细心,有他在一起时觉得甚为贴心,而时时处处被人照顾的感觉当真不赖。
只是脑海中又常常想起春日的那个雨夜,在杏花林后的小木屋中,自己被耶律宗政紧紧揽住时那种悸动,夜半冷时,自己被他连人带斗篷一起裹进怀中的温暖。
她亦想起更早时的元宵夜她与他坐于屋顶喝酒赏雪,耶律宗政眼中的那份深情落寞让她感到心疼。
“查葛……!”赵娴低声喃喃着耶律宗政的契丹名,自己似乎答应过他待到落霞长大时要去辽国看他。
“唉……!辽国好遥远”赵娴轻叹一声。
“主子,可要属下相帮?虽说天气热,可是也莫要泡的太久。”阿颜在屏风外听到赵娴叹气声忙轻唤道。
赵娴被阿颜的声音叫的一醒,她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暗笑如今又不是在选婿,自己到底在瞎想些什么,莫不是最近太过疲惫想要找人依靠?必定是这样,她如是这般想着,给自己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
胡嫂手脚麻利,在几人沐浴洗漱后,她已将晚饭烧好,因小厮伤重,她又熬了些粥送去喂他吃下后已安排他歇着了。
赵娴几人捧着面吃着,只觉此刻的面当真是好吃到让人满足。
吃饱喝足后,看看外面的夜色已浓,几人各自回房睡下,这一夜赵娴倒睡了个好觉,也是她自到襄阳以来最舒服的一觉。
一夜好眠,直睡到天光大亮。赵娴醒来时,李易几人早便在厅内等她了,兄长赵允熙也到了好一会儿,此时正与殷仁说话。
见到赵娴走了过来,几人皆凝神望向她,见她面色不再如昨夜般苍白疲倦,都放下心来。
赵娴已洗去了面上的易容药物露出了一张如玉般的脸庞,殷仁自杭州见到赵娴起,她几乎未曾以真面目示过他,昨夜灯烛昏暗未曾看清,直至此时方能见到她原本的长相。
清晨阳光斜斜射进厅内,院子外鸟鸣啾啾,李子花香淡淡萦绕鼻尖,赵娴一袭鹅黄薄衫,纤腰盈盈一握,因身形纤长而显得亭亭玉立,一张微瘦的鹅蛋脸白中透粉,最为显眼的是双眼清澈明媚。赵娴气质飘然,如荷花般让人不敢亵渎,却又忍不住被她吸引。
殷仁看了几眼后竟舍不得移开目光,忽又觉得这样太过唐突,忙轻咳一声笑道:“娴儿来的正好,我们正准备用早膳。”
赵娴微微一笑点头坐下。
殷仁这声“娴儿”让赵允熙暗自诧异,却也有些高兴,见自家妹子并不反感殷仁如此叫法,显见二人关系比之前密切许多,在作为长兄的他心中,多一个人疼爱妹子总是好的。
而李易从船上下来后似乎变得沉默许多,赵娴觉得奇怪,有些担心地望向李易道:“师兄,可是殷兄之伤有何不妥?或是阿颜仍有未愈之伤?抑或小厮……?”
李易抬头淡淡道:“他几人皆无大碍,殷兄弟内伤虽重,只治疗之时费事些却并无不妥,至于阿颜与小厮更无需担心。”
“那师兄因何?”
“无事!……”
虽说无事,赵娴却总觉得师兄有心事,尤其下船后,他眉眼中总是不经意间便会流露出淡淡的痛意,以至于赵娴望着那痛意心中亦会不自觉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