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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沅宝猪     宋时风月txt下载     宋时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楚王妃的心事

    夏日的清晨,天方擦亮,大街小巷便已热闹起来,街头巷尾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大街两旁的商户更是早早的打开门,准备赶早做个早市,正如此时的北面十字大街,本就占据极佳的地理位置,又从街头至街尾多的是襄阳城出名的老字号,自然也是襄阳城最为繁华的一处所在。

    与此相反的是襄阳城东的东大街,整条街不算很长,但宽阔齐整,与北街、十字街的景致全然不同,单单只看大街两旁成荫的绿树和潺潺的小溪,便叫人暑气顿消。

    只是这东大街与他处不同的并不是这些外在的景色,而是更为奇特的现象。东大街既无叫卖的小贩和密集的酒楼商户,亦无往来赶路的牛车、驴车和骡马,更毋庸说是拥挤纷沓的人群,平日里便是连行人也是极少的。

    这一切的原因无他,只因东大街的尽头有了这座规模宏大、气势非凡的楚王府,想那楚王在襄阳根深蒂固、权势滔天,王府门前的大街,又如何会如闹市般嘈杂。

    夏阳初升,楚王府照常打开了偏门,府内下人亦如平日惯做的一般,早已将王府内外收拾停当,哪怕是门外那长长的照壁也像往常一样擦拭如新,直让人无可挑剔。

    王府偏厅内,大清早便起床,直至此时方听完府内各管事汇报的女子,面上并无倦色,接过贴身女婢端来的参茶抿了几口,眼神扫向厅外,放下茶杯后淡淡地问道:“现下是何时辰?赵将军和公主快来了罢?”

    那女婢见厅内各管事早已各自散去,颇为识眼色地绕到那女子身边,轻轻为她捏起了肩膊,一边回道:“王妃容禀,此时辰时方过,约莫再有一个时辰,赵将军他们才能到,王妃不如回屋用过早膳,暂时休息片刻再行接见他们罢?”

    那被称作王妃的女子点了点头,扶着这女婢的手臂站了起来,朝偏厅外早已候着的软轿走去。

    王妃进了软轿后,贴身女婢跟在轿旁,扫了一眼四个抬轿且孔武有力的粗使婢女,吩咐道:“送王妃回‘清心楼’,小心点抬着。”

    那四人忙点点头,亦不敢多话,轻轻使了把力气便将这软轿抬了起来,脚步轻松而飞快地抬向了后院的‘清心楼’,那女婢亦不紧不慢跟在轿边,一路左拐右拐地往前走去。

    ‘清心楼’是一座三层小楼,坐落于王府后院,本为王妃先前做偏妃时的居所,后因升做楚王继妃,便搬去与楚王同住,直至楚王病重,这王妃怕打扰楚王养病,又搬回了这‘清心楼’。

    那软轿只用了不多会儿,便被抬到了清心楼前,抬轿的四人小心放下软轿后,贴身女婢忙将软轿的竹轿帘掀开,楼内早有另一位嬤嬤打扮的女子候在轿外,伸手进轿将王妃扶了出来,走进了清心楼。

    ‘清心楼’外满载花草树木,隔着不远又是流经府内的小河通过,幽雅舒适正适合‘清心’二字,即便是夏日最热的时候,这里也算是天然的避暑之处。

    楚王妃进的楼内卧房,肩膀立时松了下来,面上也爬上了一丝倦意,那嬤嬤打扮的女子贴心地递上一碗温热适中的燕窝粥,说道:“公主快快坐下,喝完这碗燕窝粥便歇息一会儿罢?”

    王妃轻哼一声:“阿容,你又忘记了?”

    那嬤嬤忙笑道:“公主切莫再骂婢子,只是这多年的公主叫顺口了,每每唤起,总觉得公主二字更为亲切,而公主亦如二十年前一般风采过人。”

    “我身边几人之中就数你嘴最贫,油嘴滑舌的单捡好听的来说。我已年过四十,又何来‘风采’一说?”楚王妃笑骂一声,亦不愿多加责备于这叫阿容的嬤嬤,又吩咐道:“我也随你了,只是人前,你切记仍唤我做楚王妃,可是记得?”

    “婢子谨记公主教诲,想婢子随公主离开高丽多年,只怕未来亦不能回去故地再望望,只有叫着公主的时候,才能让婢子想起自己还是高丽国之人。”那嬤嬤说完眼中泪光闪动,趁着王妃不注意,侧过头悄悄抹了一把眼角。

    楚王妃其实早已看到自己这贴身嬤嬤的动作,面上却佯作不知,口中轻喟一声,似乎又被那婢子勾起了年少时的回忆,忍不住在口内哼唱了两句儿时常唱的高丽曲调,悠悠地说道:“阿容,你我如今虽在大宋,但有朝一日你必能随我风风光光地回高丽省亲,你可相信?”

    阿容嬤嬤忙不迭的点头道:“公主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婢子皆会相信,皆会随公主去做,哪怕是让婢子为公主粉身碎骨,婢子也毫无怨言。”说罢又遗憾道:“可惜阿秀却是看不到了,到底是我福气好些,能亲眼看到公主走到如今地步。”

    楚王妃将手中的空碗递给阿容嬤嬤,说道:“每月初一、十五都如此累人,我如今只盼升儿早日成家,娶个得力妇人,好接替我手上之事,也让我这把老骨头轻松轻松。”

    阿容嬤嬤笑道:“公主莫急,楚王只怕也……,只待他……,车王官亦早已布置停当,届时公子继位,公主再为公子选个贤能的新王妃,便能……。”

    楚王妃听闻阿容说完,并未露出笑容,而是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老大、老三皆蠢蠢欲动,老头子又不知何时闭眼,算算那药本应在这月起作用了,却不知因何仍让他拖着苟延残喘,真真是让人恼火。”

    那婢子亦不敢接这话头,沉默半响后,上前搀扶王妃斜靠在榻上,自己顺势坐在脚踏上为王妃捶腿,王妃半闭眼睛,而脑中的思绪早已飘向远方。

    与此同时,从十字街口的李子巷驶出一辆马车,马车边又跟着一匹棕色马,一车一马在渐渐升高的日头中,朝城内的东大街驶去。

    干燥的空气中,‘得得’的马蹄声亦显出了几分沉闷的声音,马鼻内喷出的热气更让人觉得盛夏即将到来,直到马车拐进了东大街的街头。

    坐在车内的赵娴隔着竹帘隐隐看到与众不同的风景,绿意透过竹帘的缝隙渗了进来,再闻远远近近小溪流水之声,她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车行不久后便停了下来,车外男声响起:“妹子,咱们到了,下车吧。”

    赵娴摸出帕子在脸上轻扑几下,应了一声后,从兄长掀开的门帘处走下马车。

    抬头望去,炎炎夏日早被树荫遮住了,眼前是王府门外那气势非凡的照壁,不远处是王府的红墙绿瓦,以及墙内层层叠叠的复杂廊檐。

    王府的管事早便得到关照,一听到马车声,便殷勤地迎了上来,将赵娴二人迎了进去。

    方进门内,隔着一重门又传来男子问话声:“马车可曾准备好?我今日需去居养院。”

    这低沉的男子声音本是颇为好听,只是赵娴不曾看到人影,单闻这声音后,竟停下了脚步,重重地顿在原地,明明是酷热的夏日,她的身子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第152章 别以为我不记得你

    占地几十亩的楚王府,单单大门、仪门便有三重,另有正厅三间,后堂五间,辖左右榜房十八间,并小楼数座,是襄阳城中最为豪华的一座府第。可以想见楚王未病之时,门前官员叩拜求见,又是何等的威风。

    在王府管事的带领之下,赵娴兄妹二人进了楚王府大门,朝着仪门走去,隔着一重门,赵娴听到了那男子的声音,她先是神色大变,而后顿在原地愣住了。

    这声音、这声音,她合了下双眼,又立时睁开,世上哪怕再有相近的声音,但赵娴亦不会听错了那人的声音。

    虽然那人在那夜说的话并不多,但赵娴就是能准确的分辨出此际门内的声音,便是萦绕在心底深处,让她愤恨、恶心,曾让她受到屈辱之人的声音。

    如此炎热之时,赵娴却如置身于冰窖之中,身子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这颤抖带着心悸、愤懑、仇恨等种种复杂的情绪,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那夜,在极乐园中被羞辱时的无助和羞愤。

    门内那男子边说着话,边朝仪门东便门走来,随着声音渐渐接近,年约二十七八岁修长俊秀的男子跨过门槛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仆役,方才那话便是对仆役问的。

    管事忙侧身立于一边,满脸堆笑道:“大公子安好,此时可是要出去?”

    那被唤作大公子的男子点头温和笑道:“可不是?”忽地又看到管事身后的赵允熙兄妹,未到近前,便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了赵允熙一番,略带惊讶地问道:“可是八王叔家的允熙堂弟?”

    赵允熙含笑点头,拱手一礼道:“允进堂兄,多年未见,一切可好?今日来府探访伯父,多有叨扰。“

    被唤作赵允进的男子又笑道:“允熙言重了,你从汴梁长途跋涉来到襄阳,专为探视父王而来,哥哥尚且感激不尽,又如何会觉得叨扰?”

    说罢转头又见到赵娴,赵允进眸中之色未变,似乎第一次见到赵娴一般,依旧彬彬有礼问道:“这位便是华邑公主?”

    赵娴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了好多遍,面上青红之色亦交替了几回,幸得她垂首立于赵允熙身后,那脸色才未被人发现。闻听那声音竟冲她而来,手中死死攥紧方才那帕子,手心的汗水已然浸湿了帕子。

    赵娴知道此时绝不能露出异色,不能让这人知道自己已然猜到他的真实身份,是以尽力控制住自己颤抖地身体,暗暗深吸口气,轻抬臻首望向赵允进,眼中愤然之色早已收了回去,转而换上了平淡无波的眼神,微微颔首道:“见过允进堂兄。”眼神却不意看到了赵允进放于身侧之手的动作,心中冷笑一声。

    赵允进一派宽和兄长模样点点头,又转向允熙说道:“早便听母妃提起,允熙堂弟奉官家之命前来探视父王,未曾想到今日便来府中,幸得为兄尚未出门,若是擦身而过,岂不徒留遗憾。”口中说着话,心中却暗骂那女人居然将此事瞒得如此之紧。

    赵允进后面的两句话虽然不曾明言,但分明暗示着如今的楚王妃一手遮府的行径,乃至于自己堂弟今日到府,也不曾告诉于他。

    说罢,赵允进转头吩咐跟于身后的仆役,道:“今日不去居养院了,你让马车撤了罢!”又对允熙说道:“我多日不曾见过父王,今日凑巧得以借光,我便陪弟弟前去探望父王。”

    允熙装作不知其话中别具的含意,面上微笑点头道:“如此便劳烦堂兄!”

    “无妨,你我兄弟二人何须如此客气,许久未见的兄弟更应常来常往才好。”

    赵娴见赵允进和自己兄长在前面边走边说,一派兄恭弟友之态,因早便看透了赵允进真实面目,是以对他的惺惺作态更感作呕。

    赵娴观这楚王府规模,比之在汴梁的楚王府又不知大了几许,常言道,‘天高皇帝远’,远离汴梁的楚王若将自己当作襄州的土皇帝,又如何能不引起上位者的关注,尤其当今的大宋皇帝并非无能之人,焉能任由他们如此作为?而兄长不正是为此而来吗?

    穿过两重门后,几人来到了楚王府东侧正厅,此时一乘软轿正由后门穿行而来,那管事眼尖,忙停下脚步,面色一正,垂首侍立一旁。

    而赵允进亦收敛笑容,低声说道:“母妃来了!”

    赵娴知道他口中的母妃必是当今楚王的继妃,如今一手把持楚王府事务的女子,先前也曾听官家提起过,是以颇为好奇这楚王妃到底是甚么模样,有何能耐。

    软轿被四个身强力壮的婢女抬到了正厅门口后,慢慢放了下来,王府中人皆规规矩矩站立一旁,屏息等待楚王妃下轿。

    软轿竹帘被随轿婢女轻轻掀开,一只如玉素手从轿内伸了出来,搭在了那婢女手臂之上,而后身穿鹅黄色轻纱薄裙的女子从轿内跨了出来。

    赵娴凝神望去,只见那女子婀娜体态,细腰雪肤,所有描写美人的词几乎皆能用在这女子身上,譬如肤如凝脂,譬如朱唇皓齿,而她最为引人的却是一双丹凤眼,明眸流盼间,与赵允升竟有七八分相似,年纪看上去却仿若二十七八,更像是赵允升的姐姐。

    赵娴已猜到这便是楚王妃,只是未曾想到她竟是如此容色逼人,却是她平生见过最为出色的女人,难怪能生出同样妖孽的儿子。

    许是因楚王妃出身于高丽皇室,从小便养就一副华贵自信的气质,更兼做王妃多年,自然流露出凌凌尊严,让人不敢直视。

    楚王妃见到赵允熙兄妹,面带三分微笑问道:“可是允熙和娴儿?”,声音柔和悦耳,听上去极为动听。又见赵允进亦跟了过来,面色并未有任何变动,依旧笑意盈盈道:“正好允进相帮陪着,到让我省事几分。”

    说罢率先走进正厅,邀请他们落座,又命下人小心伺候,谈吐举止间尽显大方得体,让人找不出一丝不妥。

    赵娴先前见过赵允升,早知那人聪明狡诈,又见他的亲生母亲亦是个美艳且极有手腕的人,再看对面赵允进,也是个阴险毒辣之人,忍不住猜测楚王的品性,最后亦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王府,才能养出这许多极品之人。

    赵娴向外望去,方才带他们进来的管事并不曾进来,只是老实候在厅门外,不敢随意走动,足以看出楚王府规矩极大。

    厅内几人正在寒暄间,赵娴眼尖地望见有一小厮飞快跑来,被管事扬手拦住,那小厮忙凑到管事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声,管事脸色微变,犹豫间似乎又不敢进来禀报。

    楚王妃眼神一转便瞥见那管事突变的面色,面带威严地问道:“外间发生何事?因何鬼鬼祟祟?”

    那管事被王妃一问,惊了一惊,忙以袖悄悄抹了把汗,面上纠结之际,似乎那事极为棘手,又不知能否当着客人的面回报。

第153章 真是一出好戏

    楚王妃淡淡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楚王府并无见不得光之事,何况这里坐着的皆是自家人,何必吞吞吐吐?你且报上来罢!”

    管事暗暗挥手让那小厮候在一边,自己正了正衣裳,微微躬身跨进厅内,短短十几步,他早已想好措辞,待来到几人面前后便垂首回道:“先前王爷屋内的小厮来报,说王爷似乎有些不大好。”

    王妃脸色微变,想要立起身,又碍于眼前尚有客人,只得强压颤抖的声音问道:“如何不好?既如此还不速请府内大夫前去诊断,只一味在我这里候着作甚?”

    管事忙回道:“五姨娘早已请了大夫去看,而今王爷屋内的小厮前来回报的却是另一事。”说罢悄悄抬头看了看赵允熙二人。

    王妃似乎并未见到管事的小动作,声音忍不住扬了起来:“还有何事?一并说来!”

    管事被王妃喝了一声,忍不住抖了下,喏喏道:“凑巧段……先生亦来府内探望王爷,见王爷不大好,将那几个大夫喝了一通,尽皆赶了出去,说要亲自为王爷诊治,五姨娘和那些小厮劝说无用,只得来报王妃得知。”

    “姓段的先生?”赵娴心中一动,想起那日雨夜救下的少年段素安,以及殷仁的猜测,现下只是未得证实,也不敢确保便是段王爷。

    王妃听到那段先生将所有人赶将出去,却再也坐不住了,“呼”地一声立了起来,对几人强笑道:“允熙,今日你们本可见到王爷,此时却是不巧了,不如先在厅内稍坐片刻,再由允进陪同着在王府内走走,午间便在咱们府内就膳可好?现下由我先去看看王爷情况后再说罢。”

    允熙也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大伯母可是将我们兄妹当外人了,大伯父如此情形,我等又怎能不去探望?何况,小侄来襄阳前,官家便已派下御医随行,前来为伯父诊治,此际怕是已至门外候着了。”

    王妃见允熙已将称呼改为伯父、伯母,先以自家人居之,又抬出官家旨意,已知眼下是无法一口回绝了,只能点头道:“既如此,那便随我去罢!”又对那管事吩咐道:“你先去门外接官家所派御医进府,再速派人通知车王官前去王爷房内。”

    那管事忙称是,低头退下后,招手唤来一人飞快地奔出王府。

    王妃出得门外,依旧上了那抬软轿,几人随着软轿半跑半走朝向后院的王爷房内而去。

    王爷所在卧房“养心居”外立满了一干人,此时日头正烈,众人却表情无奈地任由这烈日暴晒,却也不敢离开房外半步。

    房外一众人中,一位三十几许的女子站在房檐阴凉处,面带焦虑地朝前望去,手中帕子不停绞动,不时又将目光投向房内,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焦急,她唇上生满了一排小泡,牙齿微咬下唇却似乎不觉疼痛,而面色却早已苍白不堪。

    她来回走了几步,停下后,忽地见远处走来一行人,那乘熟悉的软轿恰在其中,女子面色一喜,将手中帕子展开,试了试额上汗珠,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静候。

    赵允熙几人不多时便来到‘养心居’外,屋外那一干人见到府内王妃特有的标志性软轿前来,早已立于原处待王妃下轿后请安问好,王妃眉头微蹙,并不搭理那些大夫,只对着那三十几岁的女子招手道:“五妹妹,如今王爷如何了?”

    赵娴心道,这王妃所叫的五妹妹莫非是先前管事提到的五姨娘,她又想起渔村那夜听到的允成甥舅对话,此时隔着诸人再仔细打量五姨娘,越看越觉得和允成有几分相似,年龄亦十分吻合,心中便有几分肯定这女子是允成的娘亲。

    那五姨娘被王妃问到情况,只低声柔柔说道:“王妃容禀,如今段先生在内,我等并不能入内,亦不知王爷此际如何?是以心中焦虑万分,还请王妃做主!”

    王妃点头道:“你们随我进来罢!”说罢示意身边的婢女前去开门,只是那婢女尚未走至门前,又有男子声音从内传了出来:“不必如此麻烦!”,那声音带着几分沉稳,几分清朗,还有几分独特的魅力。

    话音刚落,‘养心居’之门被人从里向外推开了一扇,从屋内走出一中年男子。那男子身材适中,看上去四十未到的年纪,相貌并不见如何出色,若要算,也仅能算清秀而已,但偏偏有股子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又兼具一种特有的吸引力,正是那种吸引女子心生向往爱慕之心的气质。

    赵娴心道,外人传言大理王室多出情种,若此人当真是殷仁猜测的大理圣德王爷段素真,观其气质到真有几分四处留情的本钱。

    方才屋内如此多人被他赶至门外,此时他推门而出见到那群怒目而视的大夫,全然不觉尴尬,亦毫不在意那些人的表情,似乎任何事都不曾发生过,亦与他无关般施施然踱了出来。

    这男子见到王妃后,对她抱拳施礼道:“嫂夫人有礼了。”

    王妃亦一改先前僵硬面色,以手轻拂鬓边发丝,笑问:“段先生,王爷如今可好?”

    这段姓男子也似乎松了口气道:“幸不辱命,王爷此际已醒,性命亦无大碍,只是……”他沉吟片刻,又轻描淡写地说道:“王府养的这许多庸医,嫂夫人可是要换换?”

    王妃面色亦是淡淡地说道:“段先生若说不好,那必是庸医了,自然是要换的,如今皇上已派宫内御医前来为王爷断诊,段先生便无需多虑了”。

    那段姓男子点点头,眼神扫过众人,在赵允熙及赵娴面上稍做停留后,又闪了开来,却不再多言,只向王妃告辞离去。

    王妃吩咐小厮将段姓男子送出府外,便带赵允熙几人走进‘养心居’。

    进的屋内,并无想象中的药味,亦无重病之人屋内特有的腐气。因养心居一面向湖,三面环树,平日里鸟鸣啾啾,最是幽静,若是将窗户全部打开,使空气对流,几乎感觉不到暑气。方才虽然房门紧闭,但向湖之处窗子洞开,此时屋内并不见如何闷热。

    几人穿过外间,直向内室走去,王妃命人移开**前挡着的屏风,**上之人立时暴露在众人眼前。

    **上躺着一位年约六旬的老人,头发微微灰白,却被打理的一丝不乱,身上衣衫齐整,双眼微阖,听得移动屏风的声音后,眼皮抖动,想要睁开,却只睁开了一半。

    允进眼含泪水前冲几步扑到**前,颤声道:“父王!”,双手却握住楚王之手不放。

    楚王听到允进呼唤,被握住的手无力抬起,仅仅动了下大拇指后,又松了下来。

    王妃款步走至**前,轻俯上身,在楚王耳边柔声说道:“王爷,皇上着八弟之子允熙前来探望,你如今可能起身?”

    楚王听在耳内,身子却轻颤了一下,双眼却依旧未睁开,楚王妃心中满意地一笑,面上却带着哀色,缓缓转头道:“如今王爷口不能言,怕是让允熙失望了。”

    此际外间又响起管事声音:“王妃,御医已迎到,可要入内为王爷诊治?”

第154章 敢和我抢女人?

    当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天边,襄阳城如往日一般迎来又一个黑夜,而襄阳城百姓的夜生活也就此拉开序幕。

    因地处大宋中腹,又被山和水包围,襄阳的夏季显得分外闷热,白日里烈日高照之时自是无人乐意出门,一俟日头下山,襄阳城便又开始热闹起来。

    襄阳城中最大的酒楼“望江楼”乃是老字号酒楼,一年到头,日日皆是座无虚席,四层楼高的望江楼,只要乐意费时排队,一楼、二楼必是能等得到位置,倘若愿意再多出些银钱,三楼雅座亦能抢上一席,唯有这四楼阁间,即便是有闲、有钱也未必能踏进半步。

    襄阳的夏夜,华灯初上之际,若是坐于“望江楼”四楼阁间,倚窗极目远眺,便能望见城外的护城河乃至迢迢汉江,收回视线,亦能看见楼下襄水悠悠,单这视线开阔,位置之佳,直让人赞叹。

    四楼的‘倚水阁’窗前正巧立着一位年轻男子,此时的他并未远眺,亦未近观,眼神飘忽间似乎对这襄阳出名的夜景毫不在意。

    而他右手执着一把玉酒壶,高高提起,并不用酒杯,头微后仰,右手一抖,淡青色的液体便从壶中汩汩而出,如一根略粗的青线,准确地倒入口内,直到最后一滴也进入肚内,他砸吧了两下嘴巴,眼睛斜斜地望向屋内另几个青年男子。

    那几个男子立时识机地鼓掌喝彩,还不忘奉承两句:“三公子果然好酒量,我等甘拜下风。”

    有人又说道:“日后再与三公子小聚,又有谁敢与三公子斗酒,不才以为这襄阳城内三公子若论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

    刚灌了一肚皮酒的三公子笑骂道:“你们这些马屁精,什么襄阳第一、第二的,本公子对这些个虚名却是丁点未放眼中。”

    其他忙附和道:“自是,自是!三公子又岂是那等争名夺利的俗人?“

    又有人凑趣道:“襄阳第一美人若雪姑娘平日里眼高于顶,性子高傲,何尝正眼看过别人,只是见到咱们三公子,不也是服服帖帖、日日厮缠?”

    边上一阵轻笑,又有人拍掌附和道:“三公子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才真真是个****洒脱之人。”

    那被唤作三公子的男子一个转身,顺手将手中空酒壶放下,就势坐于一把椅上,斜靠着身子,得意一笑道:“这话我爱听。”又斜睨那凑趣之人,哂笑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可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子心思?”

    那人竖起大拇指讨好道:“三公子英明!”

    三公子作势要拍那人,大笑道:“你再乱拍马,当心老子拍你!”

    那人假意躲避,闪到一人身后,拉着这人道:“邢墨救我,三公子待你最好,你可要帮我讨个人情!”

    三公子放下高高扬起的手,指着邢墨对那人说道:“邢墨今日从进门起便未笑过,你若能让他开怀,本公子就饶过你。”

    那人撇撇嘴道:“邢二无非是想着那位万小娘子,只是如今情形……”话未说完,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又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五步之内必有美人,三公子不若找些美人来,邢二自然便开怀了。”

    三公子笑道:“好主意,就这么着!”说罢双掌互拍,高声道:“进来吧!”

    邢墨一听要叫姑娘进来,吓得双手连摆道:“三公子不可。”

    只是他这摆手动作还未结束,‘水阁’之门便被推开,丝竹声中,一个妈妈带着几个美人款摆柳腰走了进来。

    邢墨立时苦着脸道:“三公子,家父若是知晓在下找姑娘,怕是要罚我跪祠堂了。”

    三公子拍着胸脯道:“你且放宽心,今日之事若是有人敢说出去,哼哼……”

    又指着其中最为娇美的女子说道:“你去伺候咱们邢二公子,若是今夜不能让他爽快,本公子可是分文不付。”

    又指着这娇美女子道:“邢二,这可是个雏儿,今晚你便放心大胆地享用,一切有我!”

    随后又扫视一番,问那妈妈道:“若雪姑娘怎生不来?”

    那妈妈三十几岁年纪,本是个极为精明之人,见三公子问起,便不慌不忙地答道:“若雪姑娘身子有些不爽利,此时已是睡下,我已着人另寻如玉姑娘前来伺候三公子可好?”

    三公子嗤笑道:“王妈妈,你这事儿办的可不漂亮啊,打量着本公子老实呢?速速将若雪叫来,我便不与你计较,不然……,你自是知道我手段的。”

    那妈妈看着这公子白皙面庞,分明是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口气也是惫懒无比,她身子却抖了两下,想到这三公子曾与人争夺若雪时,暗中使下的那些个阴毒手段,在这闷热夏日,后背却立时出了一生冷汗。

    王妈妈暗暗叫苦,心中仔细合计一番,终是将实情告知:“若雪姑娘今日却实是来不了,因早些日子便有人出大把银子包下了她,这几日若雪姑娘皆不得空闲,尚请公子见谅,奴家亦是开门做营生的,如有钱赚,若雪亦愿意,奴家自是没有不肯之理。”

    三公子哼了一声道:“往日,本公子也是大把银子花在若雪身上,只多不少,你这见钱眼开的****,不经本公子同意便随意将若雪弄了出去,可是嫌你们‘梨花院’生意太好?”

    王妈妈忙摆手道:“三公子便饶过奴家吧,今日奴家带来的姑娘不收公子一文钱可好?”

    三公子冷笑道:“当本公子没钱吗?”停了停,又想起什么,奇怪道:“包下若雪的又是何方神圣,若雪居然不反对?”

    王妈妈点头道:“可不是!若非如此,奴家亦不敢随意逼迫若雪。”

    三公子眼中恼怒之色一闪而过,以手点着王妈妈说道:“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只是……”,说罢斜靠的身子懒懒地立了起来,继续说道:“你带我去找若雪,我倒要看看,何人敢与本公子争女人。”

    王妈妈抹了把头上的汗,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以手指了指对面,悄声说道:“若雪姑娘此时便在对面!”

第155章 醉酒夺美

    怀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犹有情。女子面上半拢轻纱,妙目轻瞥间无情又似有情,指上轻拢慢捻抹复挑,悠悠曲调从手下流淌而出。

    虽看不清女子整张脸,但从一双盈盈美目,挺直的鼻梁,轻纱下起伏的轮廓中,依稀能猜出是个美人,但见她檀口轻启,清润之声随之扬起,竟是一把好嗓子。

    楼下隐隐传来的歌女捏着嗓子唱着的矫揉小调,早被回响在满室的美妙清音盖了过去。

    窗边坐着的中年男子,同样是单手执一把玉壶,另一手握着玉杯,玉壶微倾,酒香瞬时飘了出来,小小玉杯霎那间盛满琥珀色酒液,时而荡起一丝丝涟漪。男子低头轻啜一口,脚下和着乐声,轻轻打起了拍子。

    开怀处,忍不住又啜了一口杯中之酒,酒含口内,双眼微阖,如琼浆玉露般将之仔细回味了一番,又睁开眼,继续欣赏美人,而面上亦带着沉醉之色。

    一曲终了,男子将玉杯中剩下之酒一口饮尽后夸赞道:“若雪姑娘近日技艺见长,当真可喜可贺!”

    这若雪姑娘被夸后,轻纱亦遮不住颊上升霞,她眼波轻横,嗔道:“段先生惯会说话,这世上女子但凡遇到段先生,只怕也立时被你这三言两语便哄了去。”

    那段先生闻得此言后但笑不语,只拿眼觑着这女子,半响后忍不住叹道:“不若将你这轻纱摘了,好好的花容月貌便被遮了去,当真是可惜。”

    若雪啐道:“段先生莫要再戏弄奴家了,奴家这粗鄙颜色,段先生已看多日,想来早便生厌了,不若遮着点好。”

    “何来生厌之说,只盼日日能见着若雪姑娘,我这老头子心愿足矣。”男子说罢以手搁在窗沿边,望着楼下满园鲜花,再看对面若雪貌美容颜,只觉园中花美,亦不及美人半分。

    不禁又倒了杯酒,放在唇边慢慢品了起来,说道:“美人如花亦如酒,虽醇香、美妙,却也需慢慢品味。

    若雪抬头偷偷打量段先生侧面,见他虽已人到中年,但身材保持极好,皮肤也毫不见松弛,更兼气质特殊,浑身上下居然充满着成熟魅力,比之那些浮夸的青年男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想到此处,若雪似乎被段先生杯中之酒醉了心神,曼声道:“若能随侍先生身边,若雪自是……”话未说完,又垂下臻首,低声道:“乐意!”。

    段先生微微一笑,随手放下手中玉壶、玉杯,立起身来走至若雪身边,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阁间外面,三公子带着一众纨绔立于门外,想起了先前在‘倚水阁’内,王妈妈手指对面说道:“若雪此际便在对面”。

    “‘赏花阁’?”三公子不敢相信。

    见王妈妈点头,三公子早已不耐地朝门外走去,方才一众拍马之人,早已推开身边的姑娘们,跟随三公子来到了对面。

    ‘赏花阁’门紧闭,同样是位于望江楼四楼,‘赏花阁’位置与‘倚水阁’面向襄水全然不同,而是窗户面对望江楼后花园,所赏之景乃是满园之花。

    三公子想到不知何人此时正坐拥美人,赏花鉴美,享受人间之乐时,便忍不住将一口牙齿咬的咯吱吱的响个不停。

    一众纨绔见三公子面上闪过不快,大气亦不敢出,方才被众人调侃的邢墨更是立于众人之尾,紧紧盯着三公子。

    门内先是乐声悠扬,歌声优美,一曲终了,若雪又与阁内之人你侬我侬地说起了体己话,三公子脸色却渐渐变得铁青,直至最后,却再也忍不住,撩起衣裳下摆,抬腿便踢向‘赏花阁’之门。

    “哐当”一声,那门应声而开,三公子跨前一步挡在门口,头也不回,只将袖子胡乱挥道:“你等先行回阁,不得有人跟来!”

    众人先是被砰然而开的门声骇了一跳,又见三公子并不许他们跟随,皆暗暗想道,三公子被人抢了美人,心中自是不忿,又怕被他们见到,面上估摸是挂不住,是以不让他们随行。

    一众人各个都是人精,哪有不明之理,忙互相扯了一把,悄然退回‘倚水阁’内,顺手将门掩上,又假意继续和前来侍候的姑娘们调笑,其实人人心中都在可惜,叹今日不能看到如此热闹之事,真是太过遗憾!

    三公子见众人霎那间退的干干净净,心中暗笑一声,面上却依旧带有五分恼意、四分醉意以及一分莫名之意。

    响亮的门声同样惊到了正含羞带喜表白的若雪姑娘,彼时,段先生正弯腰凑近她耳边欲要说话,而她也正满含期待等待段先生的答复。

    若雪一惊后抬头,被踢开而发出的响声巧巧压住了段先生的耳语。她一愣之下欲待再问,段先生却不知何时直起腰来,闪回了窗边位上,又执起酒壶倒了杯酒望向窗外。

    眼前是三公子一步步走向她,三公子面上带着奇异的笑容,似讥讽、又似鄙夷。她不由立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显示着她的慌意。若雪张了张嘴,未能发出一字,又抿紧双唇,不再言语。

    此时三公子来到若雪面前,手臂轻抬飞快伸向她面前,若雪以为三公子要掌掴于她,吓得发出了“啊”的一声,腿却不由后退半步。

    三公子冷笑一声,以掌成指,一把揭下她拢着半张脸的轻纱,一张国色天香、娇美异常的脸出现在面前。

    三公子望也不望,冷声道:“贱人!枉你平日故作清高,却原来是这般下贱,真是枉费我对你一番心意。”

    若雪被三公子以言羞辱,直比被人掌掴还要难堪,更何况是在段先生面前,她此际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了下去,而双眼早已盈盈欲泣。

    三公子并未被美人如此姿态所打动,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厌恶,手指门外道:“出去!”

    若雪何尝被人如此呵斥过,心中早已羞愤不已,只匆匆将那块轻纱再次拢在面上,脚步踉跄地朝门外走去。

    三公子又走到门口,将门紧紧掩上,方转身朝着窗边段先生而去,面上早已换了一副神情,却哪里还有酒醉之后的怒意。

    走至段先生面前后,三公子双臂互拢,长揖到底,恭恭敬敬唤道:“段叔叔!”

    窗边坐着的段先生晃了晃手中玉质酒壶,淡淡问道:“可要试试我带来的好酒?”

第156章 还装清高吗?

    “好酒!”三公子将酒一饮而尽,赞道。

    “既是好酒,尚需慢慢品尝,如此饮法恰如牛嚼牡丹,平白糟蹋了我这酒。”段先生又啜了一口酒慢斯条理地说道。

    三公子嘻笑道:“小侄自是俗人一个,请段叔莫怪,若说好酒,小侄屋内也私藏了几坛陈年美酒,不如明日亲自送到段叔叔处以做补偿。”

    段先生停住啜酒动作,斜睨三公子道:“你喊打喊杀地冲进这处,将美人吓走,打断我赏美,又如何说?”

    三公子腆着脸说道:“那便更容易了,段叔叔如喜欢若雪姑娘,我今夜便将她赎出来给您老送去,不是小侄夸海口,只要在襄阳,您要多少美人,小侄都给能您弄了去!”

    段先生听后放声大笑,片刻后方停下笑声,把玩着手中酒杯,讥诮道:“据闻三公子母家乃荆襄望族,外祖家有财有势,三公子有此倚仗,当真是财大气粗,口气亦是恁般大。”

    三公子听得段先生三分讥讽口气,依旧面不改色,嘿笑道:“些许小钱,比起段叔叔只是小巫见大巫。弄几个美人倒用不了这许多钱。“

    段先生收敛笑容,指着楼下花园说道:“花儿长在园中争奇斗妍,美态尚能保持良久,我只需欣赏即可。若是强行摘下,那花儿早早便枯萎凋谢,岂不可惜?美人亦是如此,我只享受追逐过程,却未必要将她占为己有。”

    三公子奇道:“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美人不也如此?若是喜欢,收了便是,放在屋内慢慢赏玩岂不更好?”

    段先生摇头道:“到底是年轻气盛,美人若是强行霸占,岂不无趣。你这年纪自是不懂,待你到了我这年纪,便会明白‘赏’远比‘玩’更有乐趣。又有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亦是同理。”说罢意味深长地望着三公子。

    这段先生本是说美人,说到最后却被三公子听出了别的含意,三公子忍不住心中暗骂道:“这姓段的倚老卖老,若非他与府中老头子交情深厚,若非自己有求于他,又何必在此听他说教。”

    口中却说道:“听闻段叔叔一席话,小侄今日倒是受教了。”说罢又装模作样揖了一揖。

    段先生见三公子如此作态,盯视他片刻后,淡淡问道:“你今夜如此大费周章,煞费苦心见我,所为何事?”

    三公子见段先生终是问到正事,不待他招呼,自己拖了把椅子靠近段先生坐下,低声说道:“无他!只求段叔叔助小侄一臂之力。”

    段先生收回视线,淡淡地说道:“我并无能耐可助三公子。”

    “世人皆知段叔叔与父王素来交好,届时……只需站出来说上一句,以段叔叔之身份,无人不信。”

    “说一句?何事由我说一句便可?”段先生奇道。

    三公子微微笑道,凑近段先生轻声耳语了两个字,又坐回身。

    “我不会插手王府之事,亦不会干涉王府内务。”段先生断然回绝道,又缓缓说道:“更何况在王府中,论排行,你只行三;论母势,你母只是侧妃;论才能,你亦不是最出色之人。我反复观之,那位置也不会落于你身上,你又何必趟这浑水,凑这热闹?”

    三公子冷笑道:“若非那女人媚功了得,工于心计,今日王妃头衔早便是我娘亲的,如何会落于她身上。何况,外间传言,老二长相并不似父王,谁知他是哪来的……种;而老大,哼哼……,若是他此等之人亦能做那位置,岂不被天下之人嘲笑?”

    “三公子,慎言!”段先生轻斥道。

    “慎言?哈哈!何需慎言?我说的本是事实!”三公子嗤笑道。

    “我知段叔叔并不看好我,亦觉我无资格与你谈论此事,这些都无妨。段叔叔且看我带来的东西后再行定夺可好?”三公子将手伸进怀内,摸出一张纸,递给段先生。

    段先生疑惑地接了过来,慢慢展开,就着满室明亮的烛光细细望去,只一眼,心中便是一惊,然面上却并不改色,他以手指着那纸问道:“这是何意?”

    三公子笑道:“段叔叔莫非不识得这画上之物?”

    “识得又如何?仅是一张画而已!”段先生口气毫不在意。

    三公子从怀内又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问道:“段叔叔再看画中之人可识得?”

    段先生并不接过,只是以眼扫向那画,作画之人颇善工笔,画中人被画的栩栩如生,一眼便能看出是何人。

    段先生心中一跳,心道,若非当面静坐临摹,安能画的如此逼真,甚至于画中人平日的神态亦被生动刻画出来。而他面色却依旧平静道:“认识又如何?”

    三公子将两张画皆塞于段先生手中,咧嘴笑道:“若认识那便好办了。”

    “你怎有这画?”段先生手指收紧,玉杯上立时出现浅浅指印。

    “这人悄然尾随段叔叔一路来到襄阳,却被人拐至某处,差点又被带往他处,幸得为我之人所救。”三公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段先生不由一阵懊恼,暗想自己匆忙赶路,一路而来,竟未发现被这小子跟随,以至于如今闯出大祸,如今家中不见臭小子踪影,怕早已闹的天翻地覆了。

    随后又想到,若是这小子被拐走,而自己却并未将他救出,回去后,家中那群****美妾还不将他生吞活剥?若再被最疼宠那小子的伯父知道,后果……,想到此,他头皮便一阵发麻,口内发苦,心中一阵暗骂,心道,回去必要好好拾掇这臭小子。

    “可有其他信物?”段先生深吸口气。

    三公子暗笑,心道这姓段的终于不再假正经、假清高了,口中却轻咳一声,又伸出了右手,只是此刻却不再伸向怀中,而是伸向腰侧,他解下腰侧挂着的香囊递了过去。

    段先生一把握住那香囊,轻轻解开香囊之口,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样东西来,此刻在段先生眼中,再明亮的烛光也遮不住这东西发出的莹莹光芒,他忍不住以指摩挲那样东西的中间之处。

    那处地方细细地刻着一个很小的“安”字,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看到。

    果然是这臭小子的随身之物,他心中松了口气,抬眼望向三公子。

第157章 这有何难

    稳稳握在段先生手中,即便明亮烛光也遮不住其莹然光芒的东西,正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上面刻有一只金鸡,鸡冠上另刻有极小的一个“安”字。

    段先生长舒一口气,合上手掌,顺手将那块玉佩收了起来,抬头再望三公子,眼中却带上了几许深意。

    三公子见自己带来的玉佩被段先生收走,心中暗喜,知道段先生此时方愿意与自己一谈,暗想自己这把赌注总算是押对了。

    “明日若有闲暇,便将你珍藏的好酒送至我处。”段先生长身而起。

    “好!小侄明日一早,定当亲自登门送酒,必不会教段叔叔失望!”三公子亦站了起来,将方才那把坐过的椅子挪了开来,腾出了一条道。

    段先生点点头,似乎不愿再多说甚么,以袖轻轻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再多看三公子一眼,只笔直朝门边走去,待拉开门后,他头也不回,随手向后抛了样东西。

    只听“噗”的一声,那样东西准确地嵌进了屋内的桌子上,三公子走过去好奇地打量一番,才发现原来是方才在段先生手中被捏出浅浅指印的玉杯,此时却被分毫无伤的甩进了质地坚硬的乌木桌子内,三公子呆望片刻,眼神渐渐阴沉下来。

    此时的‘赏花阁’内静了下来,从对面‘倚水阁’内传来阵阵调笑声和姑娘们的娇嗔声,期间夹杂着楼下歌女媚俗的小调,传入三公子耳内,他不由厌烦起来,顺手抓起桌上的玉壶向那只嵌进去的玉杯砸去,“啪”的一声,玉壶玉杯皆碎,碎片四溅。

    三公子一把抄住飞射而来的玉质碎片,手掌成拳微一用力,再放松时,玉粉如细沙般从拳头之内漏了下来,直至漏尽,三公子摊开手掌心,轻吹一口气,抖了抖衣裳,面上又带上满不在乎的笑容,打开门摇摇晃晃地朝‘倚水阁’走去。

    当‘望江楼’内笑声、吵闹声渐消之时,夜色已沉,襄阳城中不复先前的热闹,宵禁已至,街巷之间早便没了行人。

    而襄阳西去几十里的一处叫‘五里头’的小镇,此时却才开始繁忙。

    ‘五里头’本是进山的一处地方,最早是一片村子,本不是靠着汉水,是以如襄阳城周围众多村庄一般寻常。

    只不知从何时起,五里头开始热闹起来,又渐渐扩大而成为一所镇子,南来北往走私货的商人此后不再进襄阳城,而是落脚在五里头歇脚、卸货甚而交易。

    月上中天,‘五里头’镇上唯一的一条开阔街道上人声鼎沸,其热闹程度竟不下于襄阳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但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让一让、让一让”有扛着货边呼喝边跑的人,其动作之快犹如游鱼。

    街上之人各忙各的,并无人理会时不时传来的要求让路之声,唯有二人,每被唤一声便会自觉的侧身让路,却又不意撞到他人,又忙不迭的行礼赔罪。

    这二人寻常男子打扮,面色一如常年在外为生计奔波的人一般黧黑,二人似乎是新来乍到的外镇人,每人腋下卷着个包袱,东张西望地仿佛在找什么。

    因二人走不多久便让一次路,到得最后发现别人皆未动作,就自己二人傻傻让开,行了短短一截路竟费时不少,最后便也有样学样,不再做无谓之事。

    二人见这街上之人各忙各的,看上去虽然乱糟糟的一片,实际却是极有秩序,二人不由靠街边,在一棵老树下停住脚步,二人耳语一番后,其中高个青年男子拉住从面前匆匆经过的一人问道:“这位老兄,问个事可否?”

    那被扯住的人冷冷瞥了他二人一眼,极不耐烦地说道:“何事?”

    那矮个青年男子见这人表情,知道这人必是不乐意和自己二人说话,忙将手伸进腋下包袱内摸了一把,摸出了五、六枚铜钱,想了想,又伸去拈了几枚,暗暗扣在手中,讨好般地一笑,将那些铜钱塞于那人手中。

    那人早便看到这矮个青年男子的动作,见他抖抖索索地摸了两次,伸手接过来,在掌心中掂了掂,见仅有十枚铜钱,不由撇了撇嘴,但神情已然放缓。

    那高个男子趁势问道:“敢问老兄,此地可有借宿之处?”

    那人上下打量他们一番,问道:“你们从何处而来?”

    高个男子老老实实答道:“我兄弟二人乃是外乡人,本想来襄阳讨口饭吃,熟料……,后有人指点来五里头,我二人走了一天方到这处,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只得先寻处地方歇下,明日一早再行找个营生做做,以便混个温饱。”

    那人嗤笑一声道:“你们不知五里头从不收留外乡人留宿?”

    “为何?”矮个男子插话问道,又指了指那些忙碌的人说道:“莫非这些皆是镇上之人?”

    那人点头道:“正是!”

    矮个男子露出愕然表情,高个男子忙拉了拉他衣袖,一把拿过他腋下的包袱,伸手进去再次摸索一番,此次却是摸出了十几枚铜钱,全部堆进那人手中道:“请老兄指点一二。”

    那人再次掂了掂手中铜钱,脸色又和缓不少,说道:“在五里头找营生干,那是极为容易之事,只是却不收外乡人。”他见这兄弟俩巴巴地望着自己,眼珠一转,心中倒是有了个主意。

    他又说道:“我若有法子让你们找到活儿,可怎生谢我?”

    兄弟二人一听立时大喜过望,二人忙拱手道:“老兄若是让我等找到营生,能养活我兄弟二人,我们必有重谢!”

    那人见这兄弟二人颇为识相,心下满意,说道:“今夜却是不成事,待明日空闲之时,我带你二人去找个保人,明夜便能有活儿做了。”

    二人又再次道谢,只是那矮个青年却又愁眉苦脸道:“营生倒是有着落了,只是我兄弟二人今夜却要露宿街头了。”

    那人鄙夷道:“借宿而已,这有何难?你们且随我来!”

第158章 原来是这俩‘兄弟’

    兄弟二人随那人七拐八弯地走进了镇子最深处一间简陋茅屋前,那人随手推开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随之响起。

    门一被推开,扑簌簌的灰尘落了下来,带路的那人咳嗽几声,以手在面前挥了几挥后,嘴里咕哝了几句,熟门熟路地摸索进了那屋子,待摸到屋角之时,门口站着的兄弟二人又听见火石磨擦之声,似乎是一盏油灯被点着,随之亮起了幽幽之光,照的屋内一片昏黄。

    那人转头冲兄弟二人招手道:“进来吧,别杵在门口。”

    二人互望一眼,一先一后走了进去,高个的兄长疑惑道:“老兄,此处……是?”

    那人说道:“此处乃我家中暂时不用之屋,幸得近来未有亲戚来访,便宜你们兄弟了,不过这房租嘛……”

    那兄长忙笑道:“自是不会亏了你。”那兄长一伸手,矮个的弟弟忙又摸出一把铜钱送了上去。

    那人伸手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顺手装进了身边吊着的一个钱袋子里,嘴角轻撇,似乎嫌钱不够看。

    那兄长忙说道:“这仅是房钱押金,我兄弟俩一路赶来,钱也用的所剩无几,一待找到活儿,立时便给老兄付房钱。”

    那人不屑地看了看他二人,说道:“你二人先安置下,我这便替你们找个人做保,待会过来唤你们。”

    高个兄长忙躬身答谢,又说道:“家人称呼我为肖大,我兄弟肖二,老兄怎生称呼?”

    “李处义!”那人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到得门口之时,又想起什么,转头说道:“若有人问起,便说你们是我家中远方表弟即可。”

    兄弟二人忙点头表示明白,那兄长又憨笑着将李处义送至门外,见他走了,方回身进屋,将门掩好后,转头再看自己兄弟。

    矮个的弟弟已经将随身包袱放在墙角立着的一个破旧柜子里,又拿着那盏油灯四处照着看了一通。

    见自己兄长关好门后,方点点头道:“总算有个落脚之地,这五里头看似混乱,实则却如此严密。”

    那兄长一改先前的憨笑,面带歉意道:“委屈娴儿了,倒要让你住如此简陋之屋!”

    “无妨!临时之居而已,我并非柔弱之人!”那矮个弟弟说道。

    那兄长摸了摸脸,赞道:“你这易容术已有大成,仅用药物便能使人面目改变如此之大。”

    矮个弟弟说道:“我随师父学艺,也仅是这个小有所成,实在是愧对他老人家。”随后又说道:“五里头果真是夜半开市,我们这等外人若非今日遇到这李处义,怕连落脚之地也无。”

    “如此凑巧,不知是运气还是另有玄机,先探探罢!”兄长说道。

    “殷兄果然思虑周密,若非有你陪同,我一人来此颇为不便。”那弟弟道谢一番。

    听这二人对话,可不正是易容后的殷仁和赵娴?

    殷仁眸色在昏暗的烛灯下亮闪闪的,望着赵娴缓缓说道:“我曾说只要你愿意,无论何事,我必支持!”

    赵娴似乎被对面的眼神灼了一下,忙别开眼睛,面色微微发红,幸得脸上涂着药物,将那红色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眼神避开时,扫到了墙边,忽地愣了一下,随后面带尴尬之色,殷仁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才发现墙边只有用石块垒砌的一张床,不算太大。他便明白赵娴的顾虑,说道:“我届时找些东西铺在地上睡便可。”

    赵娴又歉意地笑笑,方想再说,忽然停住了,悄声说道:“来人了。”

    二人不再言语,假意收拾那张土床。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听声音显然不是一人,那脚步声未到门口,便放轻了下来,似乎蹑手蹑脚挪到门口。来到门口停了片刻,有人轻咳一声,拍了拍摇晃的木门,叫道:“表弟!”

    殷仁忙换上讨好的笑容,紧走几步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李处义,而他身后又跟着个中年男子,因那人背着月光,并未能看清面目,而那人见到殷仁开门,却只管拿着眼睛来回审视殷仁。

    殷仁依旧面带笑容道:“表哥,你来了?”

    李处义也未搭理殷仁,转头对那人笑道:“保长,这兄弟二人是我远房表弟,因家中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前来投靠于我,还请你做个保,为他们找一份活计。”

    那人收回视线,对李处义说道:“你亦知道镇里规矩,若非看你堂兄面上,我岂能为他们二人做保?”

    李处义又转头道:“肖大、肖二,还不谢谢保长?”

    殷仁忙拉着赵娴躬身施礼,那人摆摆手,问道:“现下可方便?跟我走罢?”说罢率先朝前走去。

    李处义忙低声说道:“速速跟上,今日倒是有好差事了,且看你二人造化。”

    几人跟着那保长又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那条开阔街上,却并未停下,又走进了侧面的一条小巷内,沿着小巷继续走到底后,便看到一扇小木门,那保长来到木门前举手敲了起来,两长一短的声音发出后,里面有人隔着门问道:“何人?”

    那保长答道:“是我!”

    门被忽地拉开,里面有人笑道:“保长来了!”

    那保长点点头问道:“管事可在?”

    “此时正在发火!”里面那人答道。

    保长问道:“何事?”那人讪笑摇头,以手指指里面。

    保长脚步顿了一下,又转头说道:“我们进去罢!”殷仁二人忙低头跟上。

    走了约有十来步,面前豁然开阔,原来他们到了一处大仓库,里面排满了一袋袋货物,堆得整整齐齐靠在墙边,仓库内四处点着烛灯,照着里面的人清清楚楚。

    此时仓库中间正立着一个中年管事,手拿一本册子,指着另一个看似账房先生的人骂道:“你这是什么?这一笔帐如何能弄的错误百出?你让我如何交于上面?”

    那账房先生喏喏道:“先前帮忙的小厮家中有事,忽然不做了,是以临时找了个人代算,谁知……”

    管事问道:“莫非找几个懂术数的人也找不出?”

    账房先生悄悄抹了把汗,不敢吱声,心里想到,这些扛货的都是粗人,何曾能有会算账的,因而表情便带上了一丝为难。

    管事正要再问,忽地转头看见保长,他忙收敛面上怒气,说道:“保长!”

    赵娴方才在边上看了管事和那账房先生的对话,心中暗喜,面上却带上了一丝跃跃欲试的表情。

第159章 二人的拿手活

    “保长,今夜来此可是有事吩咐?”管事方训完那账房先生,转头见到保长,面色立时变了,只见管事脸上怒气未消,笑容又起,看着实在有说不出的怪异和滑稽。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俩兄弟是李处义的远房表兄弟,来咱们五里头寻个活计,请我做个保,不知如今你们是否缺人?”那保长指着赵娴二人说道。

    管事听到李处义的名字,愣了一下,望着李处义小心翼翼问道:“李兄弟可是……?”

    保长似乎明白管事的意思,点点头道:“正是那位的堂弟。”

    管事脸上的笑容忽地变的殷勤起来,对着不远处立着的一个小厮摆手说道:“去去,速速沏几杯好茶上来,没看见这有客人吗?”那小厮忙应下,飞快地跑去另一间屋子烧水沏茶。

    管事说罢一伸手将保长几人引着来至墙边的几张椅子上坐下,为难道:“既是李兄弟的远房表亲,又有保长作保,这身份倒是不必担心,只是如今我这处人手已满。”

    见保长和李处义望着他不语,管事面露尴尬,又沉吟片刻后,上下打量了赵娴二人一番,犹豫道:“你二人这身板……”

    赵娴忙向前一步,拱手施礼道:“方才听管事与账房先生之言,似乎缺一位懂术数会算账的小厮,不若让我试试?”

    管事闻言先是一喜,只是见这赵娴一副呆愣之象,看上去毫不精明,又有点不信道:“你懂这个?”

    殷仁见赵娴敢如此拿大,必是有些真本事,忙在后面帮衬道:“我这弟弟,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所会之事并不多,却于算账上极有天分,管事若不信可考较一番。”

    李处义在后面也附和道:“极是!极是!”

    管事冲账房一招手,那账房忙将那帐薄揣进怀中,颠颠地走了过来,管事对账房说道:“你现下随意列出一页账目,且看他能否明白?”那帐房应了一声便走至仓库最明亮处的桌前写了起来。

    管事又转向殷仁,问道:“你兄弟如今有一门技艺,你却会些甚么?”

    殷仁笑道:“我人虽不够壮实,但平日里做活倒也有两把子气力,搬搬抬抬之事皆可让我来做。”

    管事点点头,恰好见端茶上来的小厮,他便问那小厮:“如今可还有需要搬货之人?”

    小厮低头思索一番,答道:“前日倒是有个人搬运之时扭伤了腰,需休养些时日,恰好有这个空缺,可顶进去。”

    管事指着墙角那堆满的麻袋,对殷仁说道:“你去试试。”

    殷仁将衣裳下摆撩了起来,在腰间打了个结,挽起袖子走向那处,并不见如何使力,一手一包便将两袋东西拎了起来,轻松地在仓库内走了一圈又放回原处,待走回至管事面前之时,面不红心不跳,连小口喘气也无,管事面上便带了几分满意之色。

    此时那账房先生已然将自己随意做的一个账目拿了过来,交到赵娴手中,问道:“你可能看懂?”

    赵娴拿起那张账页,一望之下,口中差点哧笑出声,原来这是一笔流水账,上面记着“收”和“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年代的账目,心想这账目可真粗糙,与后世的账目完全无法相比。如此简单的流水账,却拿来考较于她,岂不是让她白捡这个活儿?

    面上却装的极其认真,细细看了一遍,抬起头来说道:“这个容易。”

    账房先生又问道:“既容易,你倒说与我听听,我这账目中能否看出,七天内的进出货物分别为几许?”

    赵娴想也不想,以手点着上面几行说道:“七天内,共收进稻米278袋,面粉236袋,运出的稻米156袋,面粉138袋,如今尚余稻米122袋,面粉114袋。”报完数,心中暗笑,如此简单的账目,她单用口便能算出。

    账房见她并未用算盘,随口便将数目报的清清楚楚,不由诧异地看了看她,对管事说道:“算的倒是一丝不差,数目报的极为清楚。”

    管事再次点头,说道:“你二人倒是不错,如今我便说说我们这处的规矩,你们若想在此处长做,首先须得口要严密,其次是不得随意出镇,你二人可愿?”

    殷仁点头道:“这个容易,我兄弟二人本就无甚熟人,嘴巴自是严密,亦不会随意出镇,请管事放心。只是我二人工钱却是如何算法?”

    管事笑道:“我们这处的工钱极为丰厚,这个倒是不用担心,你兄弟工钱是每月一两银子,若是做的好,还能再加;而你的工钱却是以你每日搬运的数目来定。”

    殷仁听闻赵娴每月有一两银子收入,面上假意乐开了花儿,忙笑着作揖道:“如此倒是多谢管事了,我二人何时能上工?”

    管事看了看桌上的沙漏,说道:“此际时辰不早了,你们今夜便回去好好歇上一晚,明日戌时准时来此。”

    殷仁再次谢过几人后,随着李处义走出仓库,走回了先前那间茅草屋。

    李处义说道:“你二人好好做,日后自是报酬丰厚,我这房租便也有了着落。”

    殷仁笑道:“果真如此,待我们拿到工钱之时,自会前来谢过李兄。”又装作好奇地问道:“先前见保长同管事皆说到李兄的堂兄,听口气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是个……”李处义从鼻子内哼了一声,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在外人面前这样说似乎不妥,万一传进堂兄耳内,自己也落不下好处,便将话头打住,悻悻道:“你们且歇着罢,明日你们自行前去,我便不跟着了。”

    殷仁见李处义刹住了话头,知晓他必是觉得与己不熟,下半句话自是不方便说出,只是看他神情与语气便知这人显见是妒忌自己堂兄,今后若是熟悉,定能打探出他们想要知道之事,尤其这人看上去还极为贪财。

    口内却是将李处义一顿好夸,只将他说的乐滋滋地离开了茅屋,殷仁方将门闩上,回身再看赵娴,见她已然坐在以土垒砌的床边沿,靠着墙睡着了,他忙放轻脚步声,悄悄走至破柜子前,取出包袱内的衣裳,再回到赵娴身边时,便将她缓缓放平在床上,将手中的衣裳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见赵娴睡的正酣,殷仁知晓她身上伤势未完全痊愈,又赶了许多路来到此处,想必是累极。

    殷仁想到此处,便缓缓在床边坐下,借着墙角桌上那极暗的光线,呆呆地凝视着赵娴,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第160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五里头’是一处奇特的地方,白日里既非特别安静,亦非十分热闹,附近村子的人若想买卖,便会赶着驴车前来五里头,买些柴米油盐,再卖些家中养的鸡鸭鱼肉等,这等简单的交易一如寻常镇子一般。

    而‘五里头’唯一特殊之处便在于没有客栈,等闲人家亦不会让外村、外镇人留宿,是以赵娴二人昨夜能顺利找到住处、寻到活计,不能不说是幸运之极。

    若说起‘五里头’的李处义,镇上之人皆知,此人乃是游手好闲之人,家中爹娘早逝,自家在镇上经营着一间杂货铺,铺子便由他家中娘子看顾。

    往日里这人不是在家睡觉,便是出门闲逛,最喜的却是每日里与镇上一帮闲汉赌上两手,却是输多赢少,家中杂货铺收入虽足够维持平日开销,但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是以家中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又幸有伯父家堂兄每每念及儿时多得李处义老爹照拂,故常托人带些银两于他,只是这银两一入李处义之手,就被他填补进赌博这无底洞,到得后来被堂兄得知,便不再贴补于他。

    习惯,往往是件很可怕的事,李处义拿惯了堂兄接济之钱,有朝一日若是不再有那额外之钱,心中自是不满之极,家中一时捉襟见肘,他更是暗恨堂兄,心道若无老爹先前好心照顾堂兄,他如何能如此风光,便是每月送他些银两,也无任何不妥,更何况堂兄现下如此有钱,却对他这个堂弟如此吝啬,当真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处义每每思及此事,想着堂兄好酒好肉好日子,比照自己借钱无门,咸菜萝卜泡饭度日,更是恨到两眼冒火,心中吐泡。转念又想到前些日子有人送钱上门,指点他的发财之路,想着即将到手的雪花细银,又忍不住欢喜起来。

    也不枉他这几日忍住手痒未去赌两把,夜夜在镇子那条街上闲晃,终是让他遇到了这两人。当时送钱来的财神爷曾关照过,只要是外面来的,不论人数,不论长相,便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他恰好做到了,这事儿做的漂亮,想来财神爷一满意,过两日那些银两就能到得他手。

    而赵娴二人一觉睡醒,拾掇一番暂时容身的简陋茅草屋,又逛遍了整个镇子,买了些日常所用之物,顺便借着李处义远房表兄弟之名,倒也打探到不少事情。

    将及昨夜与那管事所约之时,赵娴二人早已等候在那大仓库内,账房先生见来了帮手,自是十分高兴,忙将赵娴唤过去,拿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对赵娴说道:“你且看看先前是如何计算这帐的,待你理清后,再来帮我弄近几日的新帐。”

    赵娴点头应下,接过那本账册,打开后细细瞧去,只看了几页,她已明白这帐是如何来算。

    她将那本厚厚的账册从头至尾匆匆地翻了一遍,并未找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便抬头对那账房说道:“先生,这帐若是算起来倒也不难,不若让我试试帮你整理新帐。”

    账房先生抬头望着他,见他并不是玩笑话,便又从桌上抽出一本账册,指着空缺处说道:“既如此,你便试试,若是不行可早些同我说,免得做坏了被管事教训。”

    赵娴笑笑不语,接过那本新账册,翻看了前面几页,发现上面记录的是近几日的往来账,她又接过小厮送来的一大卷纸条,展开后慢慢看,原来这些是所有进出货物时的收条和发条,她需做的便是将这些纸条上的所有项目按收和支归类誊录并计算。

    赵娴心道,这活计倒是正好,她正愁找不到线索,这便送了上来。

    此时管事也已进来,见赵娴在灯下的桌上认真做事,暗中点头,又着人将殷仁带出去,殷仁见赵娴已然上手,便放心地随那人出去搬货。

    夜色中的‘五里头’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繁忙,作为中转地的‘五里头’,进货的,出货的,交易之人自是些老熟人,他们互相招呼着,聊着如今的买卖情况,是以当殷仁进来之时,见到的便是如此热闹的情形。

    有人眼尖,一眼望见管事身边的跟班小厮带了一人进来,忙止住话头,疑惑道:“五里头如今也可进外人?”

    那小厮忙解释道:“这是李处义的远方表弟,昨日才来投奔他。”

    殷仁忙团团作揖,笑道:“在下肖大,尚请诸位多多关照。”

    有人联系起相近的名字,忽地说道:“李处义?可是那位的堂弟?”

    “那位如今可是那处的第一等红人,咱们这五里头,也亏得那位,才能有如此光景。”

    “既是李处义的堂弟,那岂非也是那位的表亲?”

    “我等尚需肖兄弟多加关照才是”。

    边上七嘴八舌之声响起,说到那位,瞬间便无人敢轻视殷仁,转而纷纷套起了交情,想殷仁本就是生意场上的高手,应付这些人自是容易的很,不多时便与那群人熟络起来,一时倒无人敢让他做粗重的活儿。

    夜色渐深,五里头的繁忙反衬着几十里外襄阳城的安静,襄阳城一处僻静的大宅内,一条人影一晃而过,熟门熟路地穿过花园,再出现时,已来到后宅主人的卧房门前。

    主人卧房内灯烛未点,一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似是在等待什么人,当那人影来到门外时,这人沉声道:“进来罢!”

    那黑影轻推房门走了进来,来到屋内之人面前,拱手恭敬道:“属下来迟,致使小公子被拘,又险些被拐去他处,还请王爷责罚属下失职。”

    黑暗中坐在椅上之人,淡淡说道:“不怪你!这臭小子暗中跟来,居然连我都未曾发现。”说罢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将灯点着后,负手而立在桌前。

    灯烛点亮,中年男子的面容出现桌上方,正是那位段先生。而方才那进来的黑影却是一位青年男子,皮肤略黑,相貌极其普通,躬身立于段先生背后。

    青年男子又说道:“如今需要属下将公子接过来吗?”

    段先生轻哼道:“不必,且让这臭小子在谢府多逍遥些时日。”他想起白日里王府三公子赵允言前来拜访之时所说之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又说道:“居养院之事查的如何?”

    那青年男子答道:“属下已然查过,那居养院果然不单纯,这两日便会有一批少年男女被转移他处,具体地点尚不得知。”

    段先生缓缓转身,望着那男子道:“你将其余几人召来,务必查出居养院近日动向。”

    那男子低头应下后退出卧房,身形一动,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段先生以手轻捏眉间,轻轻说道:“这便开始了吗?”

第161章 蛛丝马迹中的发现

    天色微朦之时,‘五里头’结束了一夜的繁忙,进入了清晨来临前的平静。

    殷仁将最后一袋货物整齐地码在最上面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着他人端来的清水洗了把手,便放下袖管来至正聚精会神誊录往来账目的赵娴身旁。

    赵娴眉头越蹙越紧,似在考虑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她脑海中有个想法分明是呼之欲出,却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赵娴深吸口气,沉下心,又翻至账册最前页,一笔笔帐瞬间如同活了一般在她脑海中闪了一遍。

    当她再次扫视完这笔账时,眼神停在了账册某处,她默默记下那数字,又翻至前几页,将这十几笔数字在心中算了一遍,双眼忽地亮了起来。

    “莫非是这样……?”赵娴心中暗想:“若是能将以前的往来账目翻查一遍,必能知晓更多的信息,只是自己是新来之人,无法看到那些被保管严密的账册。”

    “管事!”此时身边传来殷仁的声音,赵娴心中一省,她知道必是殷仁在提醒她,UU小说又动了起来,将最后一笔账目誊好,吹干纸上墨迹,慢慢阖上后,方站起身来抬头望去,见管事正在账房身边翻看今日之账,忙拿起账册朝账房处走去。

    忙碌了一夜的赵娴跟随殷仁回到暂住处,身子虽感疲累,但思维却异常活跃。

    进得屋内,殷仁反手将门闩上,此时天边已露微光,透过纸糊的窗子迷蒙地映了进来,衬得屋内朦朦胧胧,赵娴脸上亦被罩上一层薄雾,却掩盖不了她面上的喜色。

    “可是有所发现?”殷仁笑问,来至桌边随手倒了一杯茶递给赵娴。

    “不错!果然没白费精神,竟让我查到蛛丝马迹。”赵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才发现自己似乎一夜未曾喝过一口水,全是因精神高度集中,竟忘记了口渴。

    “我亦有所收获。”殷仁说完后走至墙角处,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一番,伸出手挖了几下,又抠摸了一番,竟拿出了一张盖着尘土的纸条,他抖了抖那纸,展开后,借着不甚明亮的晨光眯眼看去,片刻后,微微笑了起来。

    “居养院那处已有动静,想这两日内必会有所收获。”殷仁有些怜惜地望着赵娴微倦的面容,“若是此事顺利,我们明夜便可离开此地。”

    “你我前夜方来,明夜便离去,会否引起他们警觉?”赵娴有些担心。

    “无妨,即便是警觉那又如何?他们莫非便会停下?如今局势,尚有一事逼着他们不得不加快动作。”殷仁说罢忽地发现赵娴唇色略微苍白,嘴唇有些干裂,又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赵娴,一边将她按坐在椅上。

    “又有何时发生?而今除了楚王……,便无他事再能让他们如此着急罢?”赵娴好奇道。

    “正是此事!为了承袭王位,那兄弟三人暗中布置了许久。你大哥此来襄阳,必是带着皇上旨意,想来已有承爵人选,只是这人选无人能知。而他们若不提前将威胁最大的对手除去,若待楚王薨,承爵之人便成定局,再想更改便难上加难。”殷仁分析道。

    赵娴听得殷仁分析,心中颇感意外,她从不知殷仁竟为此事下了如此多功夫,若果真是为了她……,心里想着,便忍不住抬头望向殷仁,被易容后的殷仁,相貌显然普通至极,唯有那双满含笑容的眸子如一汪泉水,流泻出关切和怜惜之情,温柔地望着她,足能将人淹没。

    赵娴心中一跳,伸手接过那杯茶,低头啜了一口,心中暗想,这茶必是殷仁临出门前沏好的,不由越发感激起他的细心。

    “你今夜于账目之上又有何发现?”殷仁见赵娴略微有些不自在,忙别开双眼,缓缓坐了下来问道。

    “我誊录近几日账目之时,发现与往日不同,近几日支出一栏中,最为频繁的便是粮食,而去向却未明确,上面只写了个“坞”字,若我不曾猜错,这‘坞’便是赵允升曾提醒与我的‘修竹坞’”。

    “若是近日频繁支出粮食,那定是‘修竹坞’屯粮,亦说明近日必有异动,而‘修竹坞’或许是‘蛟龙帮’老巢,若能找到‘修竹坞’,再由官府派兵前去,‘蛟龙帮’定灭,只是他们帮主甚为神秘……”殷仁话未说完,忽见赵娴神色怪异,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你已知?”

    赵娴尽力压住愤愤情绪,咬牙道:“那人的声音,我不会忘记,他若以为自己隐藏极深,当真是大错特错,殊不知我但凡听到说话声,便已知他是那人了。”

    殷仁心中登时升起一团火,他并不知赵娴在‘极乐园’中发生过何事,只是由种种蛛丝马迹猜到那‘极乐园’园主或许是‘蛟龙帮’帮主。

    而他那日去‘极乐园’救赵娴时,见到她虚弱至极,只以为赵娴身子被损,事后虽被她师兄尽力医治,却仍未恢复如初。如今见她如此表情,以及前些日赵娴刻意回避谈论‘极乐园’之事,便忍不住想到,一个女子究竟发生何事才能露出如此愤然?

    殷仁隐隐有些猜到,却又不敢多加探问,只是对赵娴又多了一层怜惜,只在心中暗暗发誓,用尽自己所有手段,必不放过侵犯赵娴之人。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立起身来,轻轻走至赵娴身边,以手慢慢抚上赵娴头顶,当手指触到她略为干枯的发梢时,殷仁暗叹一声,手上越发温柔起来。

    赵娴每每想到在‘极乐园’所受之辱,便恨不得抽出一把利剑,狠狠刺向那人,只是自己力量不够强大,于是却愈加出离的愤怒。

    她正尽力控制这种情绪,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而清醒的思绪之时,一只温暖的手便落在头顶,又由着头顶一分一分滑到发梢,到了发梢却停住不动,只是慢慢捋了起来。赵娴心中一暖,双眼便满含感激地望向殷仁,却被更为深沉的双眸攫住,望进她眼底。

    二人对视良久,半晌后,赵娴眨了眨眼,说道:“那人是楚王长子,赵允进。”

    “原来是他?!”殷仁沉思片刻,冷笑道:“‘极乐园’,‘居养院’,‘蛟龙帮’,当真是狡兔三窟。”

    “明夜,你我便离开五里头,随送货船只前去‘修竹坞’一探。”殷仁眼神微冷,说道:“想必那位三公子也已开始了罢?”

第162章 大哥的‘心思’

    天明时分,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雨暂时阻住了早起欲出门人的脚步,往日充斥街巷间的吆喝声一时倒失了影踪,让襄阳城的清晨显得比往日多了几分悠闲。

    而城东楚王府大门依旧是闭着,偏门仍然是开着的,却从昨夜起显出了另一番光景。

    王府门外,管事匆匆走了出来,将冒雨骑马而来的赵允熙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引着进了楚王‘养心居’内卧房后,自己又走至门外候着,心中直叹道,这楚王府的天要变了。

    楚王自昨夜起便开始神志模糊,吓得贴身服侍的五姨娘连夜派人通知王妃,又将一众大夫召来诊治,自然是连近来一直住在王府的御医一同请来。

    待赵允熙进的楚王卧室,见楚王四子皆在屋内,不便一一招呼,只同几人点头示意,又见到一屋子凝重神色,他忙将皇上派来的御医请至外屋,低声问道:“楚王如今情形如何?”

    御医摇摇头道:“楚王这病时日已久,早已灯枯油尽,而今在下已尽力,实是……”,说罢拱了拱手叹息一声。

    赵允熙又悄声问道:“依楚王身子,还能支撑几时?”

    御医凑近赵允熙耳边说了几句,又说道:“尽人事知天命罢!”

    赵允熙点头谢道:“如此劳烦多费心了!”,便同御医又进内室。

    进去后,御医看这满屋的人说道:“现下屋内人多不利病人休养,请几位暂时去外屋候着,若有事亦能随时唤你们。”

    兄弟几人听得御医如此说法,已知自己父王熬不了太久,四人互相看了几眼,又同时望向楚王妃。

    坐在床边的楚王妃抬起早已红肿的双眼,疲惫地摆摆道:“你们兄弟四人先去外屋候着吧,有事自会唤你们!”

    几人忙施礼走出内室,只留御医同楚王妃、赵允熙并楚王侧妃及五姨娘在内。

    兄弟四人来到了外屋,方长出一口气,先前内室的气氛太过压抑,以至于几人皆未能开口说话。

    此时外屋的窗子斜斜掩着,细雨夹杂外间青草、绿叶的清新气味扑了进来,让人顿时清醒几分。

    长子赵允进坐在上首,望了望几位弟弟,声音中微有哽咽,说道:“我们兄弟几人许久未曾坐在一起,平日里难得凑齐,今日却是因为父王病重才……”下面话几乎说不下去。

    停了片刻又说道:“父王若是……,母妃必会伤心欲绝,近几日二弟便安心陪着母妃,杂事便让为兄去做吧。”

    赵允升将握着的扇柄在手中敲击几下,往日飞扬的神色早已换成了沉重的哀色,被身上白衣衬着,居然有一种凄美之态,他睫毛微垂,说道:“如此便劳烦大哥了。”

    赵允进盯视允升良久,异样眼神一闪而过,点点头,又转向老三赵允言,说道:“三弟也该收敛着些,父王如此情形,你莫要再出去流连,以你之能,王府内事亦能搭手做起,好叫为兄不必替你担心才是。”

    赵允言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神情,听闻自家大哥如此惺惺作态,心中冷笑连连,嘴上却说道:“人道能者多劳,府内之事由大哥一力主持便可,何需再让我这只懂吃喝玩乐的弟弟插一脚,反而坏事。”

    赵允进无奈摇头,看向角落坐着的最小的弟弟赵允成,赵允成眼圈早已红了几回,又怕被兄弟们笑话,只得以牙咬住下唇,极力克制不哭出声。

    赵允进温声说道:“四弟人虽小,但亦是王府中人,这几日便帮着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

    老四赵允成忙站起身来,对长兄说道:“但凭大哥驱使!”。

    赵允进摆手示意他坐下,望着外面雨雾蒙蒙,面上哀色更甚,低头想了想,又站起身来,走至门外挥手招过随身小厮,撑着伞独自离开楚王这‘养心居’。

    这一日的雨滴滴答答如春雨般下个不停,直至夜间仍未见停,而楚王身边几人也被王妃安排着轮流守夜,并不全等在‘养心居’内。

    夜雨中的王府寂静异常,下人们早被关照过不得高声说话,灯烛亦不敢点的太亮,走路更是悄然无声。

    离楚王‘养心居’颇远的一处书房内,一男子穿着舒适的衣裳,一头乌发披散在背后,身子靠在一张榻上随意地翻看一本书,灯烛‘啪’地跳了一下,外间此时恰好敲响了三更的鼓声。

    他听得打更声,从榻上立了下来,将手中之书扔回榻上,自语道:“三更了?竟如此晚了?”一边又扬声道:“来人!”

    外面并无回应,他诧异着又唤了一声,外间仍无动静,他想到自己这贴身侍从向来都是尽忠职守,从不会随意离开自己半步,因何此际唤了两声皆无动静,想到此,他眼神倏地暗了下来,说道:“既已来此,何不进来一叙?”

    话音刚落,书房门被推开,走进一男子,轻笑道:“可是不欢迎我?”

    书房内的人一见那人,亦笑道:“大哥难得找弟弟一叙,当真是求之不得!”

    被唤作大哥的人一身黑衣,显得修长俊秀,正是楚王长子赵允进,他面色轻缓,又与上午时的一脸哀色判若两人。

    赵允进进的书房,左右打量了一番,说道:“你我兄弟一场,你这书房,我竟是第一次进来,可见我们兄弟疏远至此。”

    屋内之人似乎头发洗后尚未全干,一头柔滑乌发衬得他肤白如玉,一对丹凤眼在灯下越发妖娆亮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挡也挡不住的绝美之色,正是楚王二子赵允升。

    赵允升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根丝带,将背后半干头发松松束了一把,对赵允进说道:“我这陋室如何能与大哥的书房相比?只是大哥今夜来此何事?”

    赵允进被允升的光彩几乎晃花了眼,眼中忽现灼热之色,喉结忍不住上下动了动,面现怪异之色,也不回答允升之话,自己悠悠说道:“你可记得儿时之事?”

    “嗯?”允升不明白允进因何忽然问起儿时,只摇摇头道:“不知大哥所问何事?”

    赵允进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允升面前,缓缓伸出手摸向允升面颊,赵允升未曾料到自己大哥如此动作,全身立时绷紧,伸出单掌格开允进那只手。

    允进见允升伸手阻挡,那只伸出去的手并未收回,另一只手已悄然扬起,嘴角带着一丝莫测的笑容。

    允升架住了大哥的手,尚未后退一步,便见允升又伸出一只手,因二人走的极近,允升来不及屏息,便闻到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心中只暗叫了一声:“不妙”后,眼前已一阵模糊,人便软软倒下。

    允进双手同时伸出,一把抱住了面前将要滑落的身体,紧紧地圈在怀内,口中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第163章 最美妙的事

    赵允进以手揽住昏迷过去的允升,他单膝跪地,头缓缓凑近臂弯中的人,仔仔细细凝视起来。

    侧面射来的烛光映着怀中那张难描难画的绝色面容,平日里流光潋滟的眸子此时已紧紧阖上,如熟睡了一般,而密密的睫毛像扇子般在下眼睑形成了一排阴影。

    红润的薄唇即便是昏迷时亦能引诱到他,允进望了片刻,双眼竟渐渐迷离起来,心中如被一只手挠着,直恨不得立时攫住眼前的双唇,以自己的渴望狠狠地碾压上去。

    此时书房门被轻叩了一声,屋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公子,适才那人已处置,现下时辰不早,我们何时离开?”

    赵允进脑中立时清醒,双眼转瞬回复清明,他问道:“软轿可备下?”

    外面人回道:“已候在屋外。”

    赵允进双臂用力,将允升抱起来走出书房,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软轿。进得轿内,他又将允升斜靠在自己身边后,屈指敲击轿厢,轿子缓缓抬起,飞快地朝着王府后门而去,而允升书房的烛火未被吹熄,一直亮到天明。

    连绵一日的雨亦让五里头的繁忙缓了下来,本想前来交易的商人眼见这小雨下个不停,索性便让自己歇上这一夜,因少了一众人等,五里头倒显出难得的安静。

    管事的贴身小厮收了伞走进仓库,拍了拍衣上的雨丝,对账房说道:“管事吩咐,今夜若是无事,可早些回去。”

    账房从账册中抬起头,问道:“那处的粮食可装好?”

    “已叮嘱他们加快,不然淋湿了米粮,运去后会发霉。”小厮答道,又说道“今夜这雨一时半会只怕停不了,管事说十八车装好可先运走!。”

    账房点点头,见赵娴注意到他们说话,笑道:“今夜难得清闲,你录好这笔账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赵娴做出欢喜之状,开心道:“我这便好了,多谢先生!”

    账房见他年纪尚轻便做的一手好账,心中自是有些爱才,点头说道:“若是好了,不用再等,你且回去吧。”

    赵娴忙将手中账册合上,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待账房接过后,又躬身施礼后,转身走至门边,打开来时撑着的伞,走进雨夜中。

    夜雨并未影响到五里头正中大街东头的一队马车,十八辆车整整齐齐停在路边,载车的马儿静静立在雨中,口鼻中喷着气,等待车夫吆喝启程的口令。

    最后一车已然装了一大半,几个壮实男子一人几袋飞快地往上堆,想到今夜下雨,虽然活儿不多,但这差使的赚头倒很是不错,又想着早些装完便可收工早些回去,还能搂着家中的娘子美美睡上一觉,嘴角自是咧开老大。

    当其中一人将最后一袋扔上了这辆马车后,转身方要说话,忽地身后传来“咔嚓咔嚓”之声,站得远些的人看的分明,忙惊呼一声“啊!”

    那人尚未回神,身后的马车便轰然倒下,连带拉车的两匹马也被装满货物的车扯住,两只后蹄一软,整只马身便趴在地上。

    周围已然转身回望的人早已呆立当场,口不能言。而那人只来得及回头,惊见整车货物向着自己砸来,吓得连呼声都卡在喉内发不出来,双腿一软亦跪坐在地。

    这人想要挪开几步,无奈身子已软,哪里还能动弹半分,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此时不知从何处伸出一手,将他用力一扯,力量之大竟将他扯离了货物倒下之处,那些砸下来的袋子凑巧掉在他脚边,便在地上砸出几个深深的痕迹。

    那人一身冷汗,额头上湿漉漉的,他此时方能移动手臂,随手在额上抹了一把,再找方才救他之人,却发现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边上几人也已回神,纷纷围了过来,有那平日与他相熟的忙走过来,一人一边将他扶了起来,忙不迭地问他是否受伤。

    这时周围赶车的车夫也走了过来,见马车坍塌,皆骇了一跳,也不敢去报管事,几人凑近马车仔细检视起来。

    这队马车车尾闹哄哄的声音,立时传至车队最前方,领头之人不知后面发生何事,闻得声音后,沉着脸拿起插在车厢边的火把朝后方走去,一时间这辆车陷于一片黑暗之中。

    谁也未曾注意,此时路边树旁飞快闪出二人,这二人黑衣黑裤,似与雨夜融为一体。只见他们无声地来到车后方,其中一人轻轻跃上车尾,将手一挥,另一人也跃了上来。

    前面之人掀开罩在货物上的油布一角,将手伸进那车堆得齐整的货物最上方摸了几把,又按了几下,点点头后,拉着另一人钻进油布内,爬到了货物最上方,二人找到了几袋软趴趴的货物伏了上去,随手又将那油布从里面扯好。

    油布下的货物本是一袋袋米粮,谁人能想到米粮最上方的几只袋子内,竟装的是稻草,是以他二人趴在这几只袋子上倒也未觉不适。

    油布下的空间本该密不透风,二人钻进来后,其中一人在顶上推了一把,竟出现了一方小口,犹如天窗一般被推了开来,而油布上方是马车的简易顶篷,竟让这二人既不被雨淋,亦能透气。

    趴在货物顶上的另一人心中暗赞这天衣无缝的安排,当他适应了车内的黑暗后,便微微侧头赞许看向身边的人,恰巧迎上同样望向他的黑亮亮的双眼,那双眼中满含喜悦与欢欣,似乎能如此近距离和他并肩靠着,是天下间最美妙之事。

    黑亮双眼的主人将口凑近身边伙伴的耳旁,悄悄唤道:“娴儿!”

    被唤作娴儿的赵娴,被殷仁在耳边如此轻唤,那气息轻拂耳垂,让她感觉心中麻酥酥的一荡一荡,面上却早已红成一片,一时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远处闹哄哄的声音渐渐小了,不多时又有杂乱的脚步声朝这处传来,身边殷仁以手轻扯她衣角,赵娴心中登时一凛,忙回过神摒住呼吸。

    先前领头之人拿着火把转了回来,方才队伍最后发生之事虽然惊险,所幸也不是大事,不多时便被处理好,十八辆马车已然准备妥当,只待他发出指示,便可出发。

    他将那火把依旧插于车厢边上,跳上车辕后,估摸着时辰正好,便顺手拿起搁在车架上的长鞭,在空中连甩三下后,大声喊道:“出发!”

    车轮滚滚,一队马车在夏夜的细雨中浩浩荡荡的向着北面汉水边驶去。

第164章 无法授受不亲

    出五里头直直向北通往汉江有条道路,往日里马车行过,常常扬起大片尘土,此时却因下了一日的雨而变的泥泞起来,马蹄踏过,便发出“噗噗”之声。

    载满货物的十八辆马车在雨夜中踏着泥泞而行,虽是每日间往来一回,早已走惯此路,此际却也不得不放缓了速度。

    雨中行路自是颠簸异常,伏在货物上的二人怕被甩出油布,以双手紧紧握住身下绳索,一路行来,赵娴只觉浑身骨头几被颠散,却仍是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怕惊动了赶车之人。

    身边的殷仁一直悄然注视着她,见她一路而来,身子保持一个姿势未曾改变,虽极力控制,但她紧抿的双唇泄露出真实的情形。殷仁知道赵娴不曾吃过此等苦头,而今却未露半点不乐意,心中越发觉得她与寻常女子不同,怜惜之余又多了层敬佩。

    人若是将精神集中于某处之时,那处的感觉便尤其明显,正如此刻,赵娴怕被甩脱,双手紧扣绳索,以至于抓住绳索的手火辣辣的越发疼痛,只得咬牙苦苦支撑,甚至下唇已被咬破,她亦毫无觉察。

    夜雨之路愈发难行,雨中的道路坑坑洼洼的,车子行进间,车轮不知压在何处,忽地弹了起来,连带一车货物亦被震动,将要支撑不住的赵娴,被这一震后,右手再也抓不住绳索,不由自主松了开来,身体眼看便要朝下滑去。

    赵娴吓了一跳,右手胡乱地去抓,却一把扯住了身边人的衣裳,赵娴一抓入手后便知抓错了,忙松开手,身子却再也无法控制地往下便滑,赵娴心中暗叫糟糕。

    正当紧要之时,腰后蓦地横过一条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的侧腰,适时阻住了她下滑之势,赵娴知道是殷仁出手帮了她,尴尬地朝殷仁笑了笑,将腾出的右手轻轻地抹了把额上吓出的汗珠,又继续去找寻可抓握的绳索。

    殷仁悄然朝赵娴身边挪了几寸,嘴巴张阖间做了几下口型。

    赵娴瞬间明白殷仁想法,忙眨眼表示明了,将右手伸过殷仁后背,并未停留,又再次下滑,直至殷仁腰际,然后紧紧扶住,待身子稳住后,方松了口气。

    殷仁心疼赵娴之手,又以眼示意她将左手也放开,双手皆扶住自己便可,赵娴再次眨眼表示不可如此,她怎能将自己重量皆放于殷仁单臂?

    先前紧张的气氛中,赵娴并未留意到二人身子相靠已然很近,待缓过气来才发现自己与殷仁之间的亲密距离,登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一词,脸不由红了起来,所幸黑暗中看不分明,心中只得安慰自己,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殷仁与赵娴肩膊紧靠,甚或说是他半揽着赵娴身子,在黑暗中感受到赵娴独有的柔软,心跳立时加速,心神早已随着摇晃的马车一起荡漾。

    身边是让他心动之人,即便一人独自撑着几乎两人的重量,在逼仄的空间内,保持一个姿势长久不动,殷仁右臂也微感酸麻,只是这酸麻早被满心的欢喜所替代。他只希望这条难走的颠簸之路再长些,时间过的再慢些便更好了。

    当车队来到汉江岸边时,车前方领头之人高声喊道:“吁!停!”,所有马车挨着顺序依次停了下来,马车上挂着的车灯在雨夜中如同一条忽隐忽现的长龙,注视着江边的一艘大船。

    大船静静泊在岸边,毫无声息地隐在黑夜之中。持续的马蹄声惊动了船上悄然立着的人,一直候在甲板上的这人听得声音,双眼一亮,转身跑回舱内,不多时他提着一盏灯,引着一位身形瘦削的男子从舱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队人。

    车队领头人见到那男子,忙对着那人遥遥一抱拳,高声道:“小的前来送十八车粮食,请庞副队查收。”

    那身形瘦削的庞副队见是老熟人,笑道:“原来是你!”,说罢一挥手,身后那队人立时手脚麻利的从船上伸下几块长木板搭在岸边,转瞬间便搭好了上船的踏板。

    庞副队稳稳地走了下来,来到车队领头人近前,左右打量一番这一字排开的马车车队,满意地点头道:“下了一日的雨,此来的道路必是难行之极,诸位连夜送来,有劳了!”

    那领队人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小的们本是靠这行吃饭,些许辛劳不算甚么,庞副队如此客气,倒叫小的汗颜!”

    庞副队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说罢从腰间扯下一块牌子说道:“虽说都是老熟人了,不过咱们这事情还得做全,现下便先核对今夜的令牌。”

    领队人亦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双手递了过去,庞副队接过来拼在一处,借着身边人的提灯之光仔细望了望,又将两块牌子伸到领队人面前说道:“你也看看罢!”

    领队人凑过头去看了两眼,讨好道:“不错!正是今夜的令牌,庞副队做事当真稳妥。”

    伏在车厢内油布下的赵娴二人将外面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心中想到,他们倒是严密,连日常所做之事都要核对令牌,若要混上船怕是不易。

    那庞副队拍拍领队人肩膀,说道:“这雨下的腻烦,我看兄弟们的衣裳都湿了,不若先进船舱喝杯热茶去去湿气,歇息片刻,待我着人将粮食卸下后,你们兄弟再出来将车赶回去可好?”

    又对身边跟着的人吩咐道:“你带兄弟们进去好生招待着,不可怠慢!”

    领队人忙躬身称谢,便招呼着其余马车夫随着庞副队身边之人走上踏板,走进了船舱。

    庞副队见那些车夫都上了船,朝身后一挥手,船上那队人便麻利地走了下来,站成了两列。

    房副队说道:“你们两人一队,速速将车上的粮食搬运上船。”又将手随意朝车队最末那辆车指了过去,说道:“便从那处开始。”

    听到此话,赵娴心中一惊,忙用眼望向殷仁,脑中却飞快地盘算起来,如何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地逃下此车,想来想去也未有好办法,眼神便有些焦急起来。

    外面显然是些训练有素之人,恐怕不多时便到此车,届时一掀油布就会发现她和殷仁,那么他们这一路而来,怕就要功亏一篑了,想到此处,赵娴的汗珠便一滴滴往下落,呼吸也开始凌乱了起来。

    身边伏着的殷仁明显感觉到赵娴的焦急,他揽住赵娴侧腰的手再度紧了紧,赵娴回神望向殷仁,见他对她无声地笑了下,笑容中充满着令人心安的情绪。

    赵娴想到殷仁向来机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心下渐渐定了下来,调整好呼吸,只随着殷仁静静地伏着。

    又过了片刻,外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正迅速地朝着他们所在的马车过来,不多时便停在了车边,赵娴的心又提了起来。

    此时车外传来了轻咳之声,赵娴后背一凉,覆在身上的油布被掀了开来,与此同时,殷仁亦放开了揽住她侧腰的手。

第165章 混上去

    覆在身上的油布被掀开后,赵娴身体瞬间紧绷,本能的一个翻身,正面朝上,全身蓄势待发,此时身边伸过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

    赵娴身子一滞,将欲踢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而上身一挺,坐了起来,此时方看清车外灯下站着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那人并不看他,只拿眼审视殷仁,似乎在极力辨认。

    殷仁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在那人眼前一晃,那人面色顿时一正,悄声说道:“速速下来,一人扛一袋粮食随我上船。”

    殷仁点头,拉着赵娴顺着货物边沿滑了下来,二人手脚麻利地扛着粮食低头跟着这人来到船边。

    船上下来一个提灯的人,见到这身形瘦削的男子后,忙上前说道:“庞副队,那些人已安排进船舱暂歇。”

    庞副队低声道:“带他们进去!”说罢以眼示意身后的赵娴二人。

    那提灯的人忙会意地点头,又回转身在前面带路走回船上,赵娴二人忙紧跟在他身后上了踏板,又走上甲板。

    二人随着那人继续前行,身边时有人扛着粮食飞快地朝一处舱室而去,赵娴隐在殷仁身后细细望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黑衣竟然与那些人穿的一样,她不由暗自佩服殷仁准备的充分。

    他们几人并未随着那些人将粮食扛过去,而是在某处拐了个弯,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那提灯之人四处张了张,见此时无人,他迅速推开拐弯处的一间极小的舱室之门,指了指里面。

    殷仁毫不犹豫带头走了进去,当赵娴亦进去后,那舱室门忽地被关上,并从外面上了锁。

    舱室之内黑漆漆的,无法看清舱内情况,赵娴无奈,只得将肩上扛着的袋子放下来,悄声问道:“我们该当如何?”

    殷仁并未答话,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下,然后轻轻扯了下赵娴衣袖,说道:“跟我来。”

    赵娴随着他慢慢朝里挪动,不多时,殷仁又拉了她一把,说道:“坐下吧。”

    赵娴摸索着坐了下来,发现下面竟是软绵绵的,不知是何物,坐在上面极为舒服。

    她一路藏着过来,滴水未沾,先前因紧张而不觉得,此时心神一松,顿觉口干舌燥,不由暗自舔了下嘴唇,很想找点水润润喉咙。

    赵娴忍不住在心中自嘲道,现下能顺利混上船不被发现已属不易,又如何能再有别的要求。

    身边的殷仁似乎站了起来,不知道走到舱内何处,发出一阵悉悉索索声音后,他又坐回赵娴身边。

    赵娴放在双腿上的手忽地被一只大手握住,而后手中被塞进了一样东西,她双手顺着那东西的边沿摸了起来,直到摸到上面的一个木塞后,她似乎有些明白,忙用力拔出那塞子,将那样东西凑近鼻子边闻了闻,确认是清水后,面上一喜。

    原来殷仁塞在赵娴手中的是个木瓶,里面装的却是一瓶清水。赵娴忙将那瓶水放在口边,喝了起来,只喝了几口,忽地想起殷仁一路而来也是未曾沾过一滴水,又将那瓶水塞回了殷仁手中。

    殷仁在黑暗中感受到赵娴的关心,心中一喜,刚想拿起来喝几口,转念一想方才赵娴也喝过这水,自己再喝,怕等下再给她时,她必不会用这瓶子喝了。

    又想到此去那处地方,不知用时几何,他在这舱室内也只找到一瓶水,一人喝尚可,若由两人来喝,必是不够了,想到此处他便忍住了口渴,摇摇头推回给了赵娴,小声说道:“你且收着,我这还有!”。

    赵娴见殷仁方才很轻易便找到这瓶水,猜测船上的人在舱室中常备的水必然不止一瓶,便不疑有他,将那水又喝了几口,方缓解了喉咙中的干渴,随后将水小心地塞上盖子,放在怀内。

    二人在黑暗中坐了约有半个时辰后,赵娴听得外间马蹄声起,不多时,船身一动后,亦缓缓开了起来,她松了口气,知道这船必是装好了货,朝那处地方行进了。

    殷仁凑近赵娴耳边说道:“你且靠着歇会儿,养足精神,待到了那处怕又是一番费力。”

    赵娴本欲推却,但见殷仁说的话极有道理,她若不想成为殷仁的负累,必须抓紧时机补充体力方可,想到此处,她不再多说,只靠着后面阖眼歇息。

    黑夜行船本是极其危险之事,夜雨中行船更是险上加险,而此船的掌舵人似乎惯走这条水路,在恶劣的天气下行驶在这汉江之上,并不见速度减环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了大声说话的声音,赵娴心头一震,忙睁开眼,此时舱室内已有微弱的光线,她侧头望去,发现殷仁恰好正看向她。

    她小声道:“可是已到?”

    殷仁点点头,忽地将手指放唇上做了个“嘘”的口型,并一把拉起赵娴迅速躲到门后侧耳倾听。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后,有男子在外面说道:“这门是锁住的,里面装的是何物?”

    又有一男子陪笑道:“这是船上的杂物间,里面颇乱。”

    “你是帮内的老人了,莫非不知道咱们帮中规矩?”那人不耐烦地训斥道。

    “是是!您说的极是,只是这钥匙却不在小的手中,小的亦无法打开。”陪笑男子小声说道。

    “船上钥匙本该是你保管,而今不在你处,却是在何人手中?”

    “小的昨夜已交于庞副队了!”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响起。

    “甚么庞副队,是庞春吗?我这休养了一月,他竟升做副队了?”那人恨恨说道,见无人回答,又说道:“你速速将庞春唤来开了这门,我念他如今也算升了小官,便给他个面子在此候他。”

    赵娴二人在里面听得分明,心中暗暗叫苦,心道外面这人怕是与那庞副队不和,分明是故意刁难,而今耗在门外不肯走,非要开门检查,只是一旦开了门,他们岂非无处躲藏。

    这时外面又有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你!你可是想公报私仇?”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少给老子下套,甚么公报私仇?我这可是按帮中规矩行事,你可是想违抗帮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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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上睡了一觉的金领精英女,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千年前大宋朝的一个四岁小女孩。前世今生,今生前世,她犹如庄周梦蝶,似梦非梦。为了抗拒太后指婚,她费尽心思帮助皇帝夺取皇权,为此不惜去化解各种阴谋、阳谋、宫斗、谋反等招数。为了追寻自己的真爱,她离乡背井来到辽国,最终却落寞离开宋时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