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得救?
听到从石阶最上方传来的断喝声,赵娴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转身便跑的冲动,将头微侧,转向不甚明亮的方向,随口从喉咙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那声音很快淹没在上方“哗哗”流水声中。
上面那人是个女子,她狐疑地望着赵娴身上衣裳,又居高临下地在赵娴半边脸上来回逡巡,听得赵娴含混不清的回答,越发觉得赵娴可疑,不禁高声又喝问了一句:“到底何人,报上名来,不然休怪我出手!”
赵娴心想园中所有人名这人莫非都知道?心中腹诽了一番后,却也不敢随意捏造个假名唬住这人。
“哎哟”赵娴忽地叫了一声,表情痛苦万分,双手捂住肚子缓缓蹲下身子,手中却又悄然压住了玉佩,只待那人下来靠近她。
上面这人见赵娴被自己一问之下,忽地面露痛苦之色,还莫名其妙蹲下身子,心中怀疑更甚,她“哼”了一声,抬步一个纵跃,却发出了“啊”地一声闷叫。
“扑通”一声,赵娴身边掉落一个人,赵娴原本装模作样蹲下身子想骗这人下来,熟料这人速度之快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赵娴将头转向响声来源处,才发现这人不是跃了下来,而是从上面摔落下来,此际更是姿势诡异,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娴立起身来,抬头朝上面方才那人立足之处望去,见上面又站了一女子,方才那人就是不意被这女子击落了下来。
赵娴眯眼细瞧之后,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上面那人单指在嘴边做了个“嘘”地动作后,也飞快地连跑带跃,几下就到了赵娴面前。
“青青!你怎的来了?”赵娴轻声问道,扣在玉佩上的手却仍旧不曾移开。
“此地不方便多说,小娘子如今可还走得动?我现下便带你上去。”原来这女子是青青,幸亏她来得及时,不然赵娴又面临重新被抓的危险。
赵娴勉强点了点头,抬步朝石阶上走去。
青青见赵娴脚步虚浮,浑身虚软,知其在石室几日,必然已中招,当下摇了摇头,抢前几步,双臂穿过赵娴两腋下,半扶半托带她上了石阶。
在青青地帮助下,赵娴终于得见天日,当她最后一只脚也踏上园中之地,才发现先前听到的“哗哗”流水声出自眼前的瀑布,瀑布后面藏着一个洞,石室便建在洞的下方。若是不仔细瞧,谁会发现瀑布后面另有玄机?赵娴虽然暗恨园中之人,却也不得不佩服他们将这洞建的极为隐秘而巧妙。
青青带着赵娴从瀑布后的一条小路走了出来,赵娴又发现此刻已是黑夜,漫天星斗闪烁,衬得极乐园静谧无比,赵娴胸中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被关在地下几十年的囚徒一般,忽而被放了出来,心中激动情绪竟难以言表。
她冲着青青感激一笑,心中虽然不知青青救她的目的,亦不知青青是敌是友,但此时此刻若不是青青,她恐怕又被关回石室被当做“实验品”直至衰竭虚弱而死也说不定。
青青默默点头,两人皆不敢说话,只怕惊动了其他人,虽然眼下是出了洞,可是赵娴仍然处于危险之中。
青青拉了赵娴一把,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走,而自己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带路。
青青带着赵娴专拣有遮蔽物的地方走,二人走了几十步仍未碰见一个人,赵娴正暗自庆幸之时,身后却蓦地传来了娇笑声,一声清脆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赵娴闻听这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头皮一麻,脚下紧走几步,靠在了青青身边。
“青青!如此夜晚,你这是从何处而来?”那声音不紧不慢略带讥讽地问道。
青青身子一僵,脚步顿在原地,她一把将赵娴拉到身后,故作轻松地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带笑容唤了一声“媚娘!”
赵娴躲在青青身后,明显感觉到青青正在强行控制住微颤的身体,从她角度望去,恰巧见到青青的手伸到背后,悄然摸到了后腰处。
“你身后立着何人,可是不敢露面?”媚娘笑地越发灿烂。
“身后?啊……哦!媚娘可是糊涂了,我身后站的不正是春春?她身体不适,让我陪她回去。”
青青睁眼编瞎话的水平不错,赵娴暗暗想道。
“那你带她走前两步,让我瞧瞧!”媚娘说道。
“媚娘见谅,春春如今可是走不大动了!还是让我扶她回去早些歇下罢?”青青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捏住了一样东西。
“既是如此,也好!你们早些回去歇着吧!”媚娘状似关心地挥了挥手。
“如此便多谢媚娘了,青青带春春先行一步。”青青微躬了躬身,另一只手在身后扯了一把赵娴,两人慢慢后退了几步,而青青身后捏着东西的那只手已经将那样东西拔了出来。
“小贱人!竟敢吃里扒外,枉我平日里对你百般关照,着力培养,你便是如此回报我?”媚娘忽地高声骂道,脚下却渐渐朝她们走近。
青青带着赵娴不由自主又后退几步,双手垂于身子两侧,方才被拔出来的东西已被她紧握在手。赵娴低头望去,却原来是一把带鞘匕首,隐在下方的黑暗中,几乎看不清楚。
“媚娘说什么?青青倒是听不大懂!”青青故作讶然问道。
“你这贱人,装的倒像!我问你,你方才可是从瀑布那处而来?身后带着的人可是阿颂?”媚娘冷笑道,以手指着青青背后。
“你休得骗我,真当媚娘眼瞎了不成?”媚娘依旧在冷笑,“只是我很好奇,阿颂与你并不熟悉,以你平日事不关己的个性,分明便不是那热心之人,却因何会救她?”
“莫非阿颂身份矜贵?那么青青,你又是何人所派?”媚娘面带沉思继续问道,。
青青断然摇头道:“媚娘误会了!青青只是与颂公子相处几日,心中同情他而已。”说罢双颊微红,贝齿轻咬下唇,仿佛无限娇羞,又轻声道:“媚娘便放过阿颂罢?青青日后做牛做马来报答媚娘……”。
赵娴站在后面听二人对话,只觉身上冷汗未消,寒颤又至。
媚娘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青青如今作戏的本领愈发强了,倒是媚娘眼拙,竟未发现身边藏着如此人物!”话音未落,手臂轻抬,长袖便如一道匹练般冲二人****而来。
第137章 异变
“小心!”青青用身体挡住赵娴,双手平举在胸前,右手轻轻拔出了那把握在手中多时的匕首,不待媚娘长袖卷来,青青右手斜向轻撩,迎着长袖而去。
长袖急速而来,眼见便被匕首划到,却如长着眼睛一般,一个拧身反而冲着青青握住匕首外鞘的左手腕卷去,“嘶”的一声,便缠上了青青左腕。
赵娴见青青在前迎上了媚娘,知道媚娘长袖厉害,又怕自己在青青身后拖累了她,便扭头朝后望了望,见身后不远处有棵大树,忙后退几步,脱离媚娘长袖范围,悄悄地躲在了树后。
青青左手手腕被长袖缠上动弹不得,亦不慌张,右手匕首向左平推,仍然冲长袖而来,媚娘冷笑一声,另一只手臂扬起,又将一只长袖甩来,如暗夜中的一道白光,直奔青青握着匕首的右手腕而来。
赵娴躲在树后看的清清楚楚,想起那夜,媚娘仅用两只长袖便将那叫‘君子剑’的瘦猴男人斗败,据说那可是位在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此刻心中便不由为青青捏了把汗。
青青面带凝重之色,右手一缩后,在身前飞快地画了个圆圈,媚娘的长袖便卷了个空。
青青左手拇指又做了个按压动作,只听“嗒”的一声,手中的匕首外鞘突地伸出了几把小刀,类似外鞘身上长了尖刺一般,她将外鞘在手中旋了一下,只听“磁”的一声,卷住青青左手腕的长袖袖口便被外鞘上的小刀绞得粉碎,碎布立时片片飞扬。
与此同时,青青右手匕首亦出其不意地递了出去,手腕微沉、再转,已削去一段长袖。左右手动作一先一后,相差不过眨眼时间,娴熟得却仿若早已练习过无数次。
赵娴未料青青武艺如此精妙,心中也不由暗暗喝彩。
媚娘见自己两只长袖皆被割裂,双臂微动,长袖便被收了回去。
媚娘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光,口里却娇笑道:“佩服,佩服!青青果然好本事,在我身边多年,我竟是全然不知,媚娘当真是走眼了。”
青青闻言再后退两步,满眼皆戒备之色,并不因方才击退媚娘长袖而放松片刻。
赵娴见青青身体绷得的更紧,神色更为紧张,便知媚娘怕是要动真功夫,忍不住将身子又往树后缩了缩。
只见媚娘款摆柳腰,犹如风中弱柳,摇曳生姿地笑着朝青青走来,青青紧了紧手中匕首,强笑道:“媚娘今夜可是要将我逼到绝境?须知兔子急了也咬人的道理。”
媚娘脚步顿住,放声笑道:“青青是兔子吗?我看倒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呢!只是……”,说到此处,媚娘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说道:“无论是兔子也好,狐狸也罢,猎物又如何能逃出猎人的手掌?”
媚娘说罢,慢慢抬起双臂,露出了一双白嫩无比的手,她借着路边挂着的灯笼之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惋惜般地说道:“许久未用了,不知生疏了没有?”
青青面色瞬变,忙以袖掩住口鼻,右手握住匕首直直指着媚娘。
媚娘见青青如此动作,摇摇头道:“你当真以为我只有无双花可用吗?算你走运,今夜能见到媚娘真正的手段。”话音未落,人如疾兔般冲到青青面前,玉指伸出闪电般点了一下青青右腕,只听“铛”的一声,青青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媚娘并不停顿,又迅速化指为掌,狠狠地拍在了青青胸口处,青青尚未来得及运气,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着飞出了几米,口中顿时一口鲜血喷出,在半空中画了一道血色弧线,便跟随青青一起掉落在地。
饶是青青聪明异常,隐忍在媚娘身边多年,亦不知媚娘真正功力是如此之高,以至于而今趴在地上生死不明。
“出来罢,阿颂!乖乖随我回去,仍可保全一命!”媚娘不温不火地对着赵娴藏身处说道。
赵娴心中失望到了顶点,知道今夜事不可为,只得硬着头皮从树后站了出来,“嘿嘿”干笑两声,手中的玉佩已然被掌心冷汗浸湿了。
赵娴慢吞吞地往前挪着,媚娘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忽地开口问道:“阿颂!你是何人?”
赵娴一愣,心中犹豫要不要亮出自己真实身份镇她一下,她张口道:“我是当今……”。
“轰~轰~!”远处忽地传来几声炮轰声,园中土地随之摇晃,惊天动地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其震耳欲聋。
媚娘面色大变,也顾不得继续追问赵娴,足尖一点,几个飞掠,眨眼便消失在赵娴面前。
赵娴眨了眨眼,不知发生何事,只感觉方才的炮响声似乎来自极乐园入口处。“莫非?”想到此处,赵娴大喜,转身欲朝声音传来出跑去。
方跑两步,她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急走几步来到了趴在地上的青青身边,小心翼翼将她翻过身来,扶起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伸手探上她脉搏处,片刻后,叹了口气,轻唤道:“青青……!”。
青青闻得赵娴呼唤,勉力睁开眼睛,又是“噗”的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虚弱地喘了口气,说道:“公……主!”。
赵娴瞳孔瞬间收缩,问道:“你知道我?你是何人?”
“我……我是……二公子之人,得……二公子吩咐,将你……咳咳……救出。”话未说完,口中之血又顺着嘴角源源不断地流出。
“只是……未能完成,二……之命,我胸口处藏着……园……之图,你拿出来,速速逃命去罢!”青青边断断续续说着,边无力地指了指胸口处。
赵娴忙顺着她手指处,伸进青青衣内,摸出了一张微染血迹的地图,捏在手中,问道:“二公子又是何人?”
“楚王府……二……赵……允……咳咳……”青青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再也无力说下去,喉间咕噜噜一阵响动后,不再言语。只半开半阖的眼中含着一丝笑意,仿佛望着远方,而口中更似乎喃喃着一个字:“娘……!”
赵娴感觉被青青抓住的手腕渐渐松了开来,再低头看青青时,发现她已断了气息,心中不由一阵发酸,右手慢慢覆在青青眼上,缓缓抚了下去。
远处又传来了几声炮轰声,随后响起了山石倒塌的声音,赵娴轻柔地放下手中环抱着的身体,以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第138章 攻园
天上无月,闪烁的星子镶嵌在无垠的夜空中,如黑布上的钻石那般耀出无数晶亮,往日宁静而美丽的‘极乐园’被数声巨响撕开了神秘的面纱。
此时的极乐园外整整齐齐排着上百人,分列两队,其中一队派出十人,正在查看被炸开的洞口。
校尉打扮的人带着两人拿着火把钻进洞内,片刻后又走了出来,对着立于队列最前方的男子说道:“大将军,卑职方才带人检视后,发现洞内另有玄机,若是再用炸药炸开,只怕整座山体有坍塌之虞,如有擅长开启机关之人进去,或能开启也说不定。”
长相方正刚毅的男子沉吟片刻,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立于队伍之中,一清秀男子面色冰冷中带着压不住的焦虑,他显然已听到二人对话,不待那大将军指示,便立时跨出队伍,几步奔到他面前,说道:“大公子,让我试试!”
这被唤作大公子的人知晓他本事,点点头关照道:“也罢,你去试试,小心行事!”
队伍中又走出一人,扬声道:“大将军,不若由我陪阿颜走这一遭!”
大将军抬眼望去,队伍中高举的火把映着那说话男子俊逸面容,他严肃的表情缓了缓,对那男子道:“如此便多谢殷兄弟了,洞内情况未明,切切当心!”
那殷兄弟拱了拱手,同前面打扮成男子的阿颜一起随校尉向洞内走去。
极乐园内,花媚娘听闻炮轰声,骇了一跳,竟无暇再抓赵娴,转身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掠去,待到了入口处,方知隔着一座山壁的外面,已被人炸过了。
她面色阴沉,对先她而来的几位巡夜婢女吩咐道:“拉响警示铃声,将园中武婢统统集中至此,守住入口处,但凡进来之人,杀无赦!”那几位婢女忙点头称是。
媚娘再侧耳倾听一番,此时外间炮声已停,她猜测那些人或许是准备开启入园机关了,心中冷笑一声,转身向着“醉月楼”掠去。
‘醉月楼’本是雅公子居所,媚娘不待侍女来开院门,便直接跃进院内,直至小楼门前时,方理了理因跃动而微乱的鬓发,轻轻敲响了楼门。
开门的是雅公子本人,他显是也已听到震天的响声,见媚娘过来亦不吃惊,以手指了指楼上,轻声说道:“园主已在二楼等你,快快上去罢!”
媚娘又上下检视一番自己的衣裳,见并无任何不妥,便轻移莲步上了二楼。
二楼窗子正对极乐园入口,媚娘一眼便望见立于窗前的修长身影,原本阴沉的面色隐去,眼中闪过一丝柔情,温声唤道:“师弟!”
那人转过身来,明亮烛灯下映着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容,即便此刻这面容是毫无表情,甚或有些阴狠,媚娘依旧是痴迷于这神色。
“有人炸上门来,而五里头以及园外的焦吉山庄毫无任何传信,原来我们长期以来竟养了群废物吗?”
“小师弟!不论如何,师姐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护你周全!”媚娘走近这人面前,再次仔细打量这熟悉的面容。
这人心中闪过一丝厌烦,面上却是缓了缓,拉过媚娘之手,轻轻抚摸媚娘手掌心,而后柔声道:“师弟知晓师姐之心!这许多年倒是委屈你了!”
媚娘双颊升起一片绯红,摇了摇头,痴痴望着被她唤作师弟的人。
“咔嗒嗒,咔嗒嗒”一阵刺耳的声音又从风中传了过来,那人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执着的手,视线转回极乐园入口。
通往极乐园的山洞内,阿颜轻轻抹了把汗,对殷仁说了句:“成了!”,殷仁松了口气,转身对那校尉做了个手势,那校尉点点头,又急忙奔了出去。
阿颜伸手拉下了腰间环着的软剑,和殷仁往后退了几步,摒住呼吸,静待眼前的石门开启。
而此时极乐园入口处也已站了四五十婢女,人人手中持着一把长剑,观衣着打扮,显见是媚娘口中的武婢。此时隔着山壁,园内、园外之人皆蓄势待发。
当石壁之门洞开后,阿颜一个飞身,如鹰一般掠了进去,殷仁不知何时亦抄起了一把剑跟在阿颜身后,跃了进去,紧随身后的是百人小队。
“杀!”那几十武婢眼神凶狠,一见有人当先跃出,齐齐大喝一声,排成一个阵势,巧巧堵住了入口处。
醉月楼上的二人看着这阵势,那师弟点头道:“这些武婢训练的不错!倒是有些本事”,又侧耳听了一番后,继续说道:“园中姑娘也被师姐调教的很好,如此动静,亦无人哭喊着出来添乱!师姐当真是辛苦了!”
风中传来的刀剑交击声越发响亮了,时而有惨叫声随风传来,那师弟依旧无动于衷地在窗前望着,直到那几十武婢开始后退,园外攻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时,这人极目望去,忽地面色大变。
“光化军?竟是光化军?”这人声音微变。
“光化军?”媚娘疑惑道。
“园主说的可是戍卫襄州、金州、房州等八州的光化军?”刚上楼来的雅公子惊异地问道。
“不错!正是他们!你看他们所穿之服,正是光化军军衣,我曾随父在他们军营中见过。”那被媚娘称作师弟的人正是极乐园园主。
媚娘蹙眉道:“我们行事隐秘,怎会引来光化军袭击极乐园?莫非是?”她想了想,亦面色大变。
园主摇头道:“只怕是老二此次掳错了人,引来了不该招惹的人!”他再次向那处,此次却是面色苍白,惊道:“赵允熙?”
雅公子揉了揉眉心,说道:“此次只怕不能善了了!园主不如由秘道退走吧?”
园主叹道:“怪道会有光化军,你我下去进秘道吧,而今只能暂避锋芒了!”
“极乐园如何处置?”媚娘急急问道,想来她在这极乐园许多年,于这园中倾注了无数心血,自是舍不得就此放弃。
“媚娘可是糊涂了?他日我若得到襄阳,这极乐园仍是你我的,今日放弃又何来可惜?”园主傲然说道。
“园中姑娘如何处置?还有下面血战的几十武婢,可也都要放弃?”媚娘心有不忍问道。
“这些无关紧要之人,自是放弃,若是拖上他们,今日你我皆走不脱了。”园主冷冷地说道。
“可要带上阿风?”那雅公子插了一句。
园主愣了一下,此种关头,他可未曾想到阿风,只是他若连阿风也抛弃,怕是会被他们视作无情。他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若是阿风聪明,此刻便会过来此处了,若他来,便带上他罢!”
媚娘心中一动,说道:“你们先走,我去将那叫阿颂的女子抓来,路上也好多个保命符。”
第139章 玉哨声
赵娴以手将青青双眼阖上,小心放下怀中仍然柔软的身体,虽然青青仍面带笑容,但她知道这具身体已然没了气息。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原本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没了生机,姑且不论青青目的、动机如何,但她因为救自己而失去生命却是不争的事实,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赵娴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卡着,上不来下不去。
她将青青的身体慢慢挪到了一棵树边靠好,如今的她并无力为青青挖个坑掩埋了她的尸体,眼下也只能将她如此草率地安置着。
赵娴跪坐在地上,心中暗暗发誓:“青青!今日之仇,我必讨回,连带你那份,定连本带利一并还给他们,若你尚有未了心事,便托梦于我,我将尽力替你完成!”
赵娴说完,以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她四处观望了一番,见除了路边树上挂着的灯笼,四处仍是黑魆魆的,是以根本无法看出此时身在园中何处。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炮声此时已然消失了,她其实很想潜过去看看,只是依照自己目前身体状况,多走几步都觉得虚弱无比,实是再无力走远路,去那个听上去并不近的炮声所在地。
“炮声!莫不是有人攻进来了?不知道阿颜他们会不会在?”赵娴满怀希望地想着。想到此,她从衣内拉出了一支挂在脖颈上的玉哨,深吸口气,放在嘴边用力吹了三声,玉哨声悠扬动听,从此处远远地传了开来。
阿颜以身当先,一把软剑使得诡异莫测,但凡靠近的武婢只要碰到她的剑,必会有人挂彩,只是这些武婢也极为凶狠硬气,即使被伤亦不肯随意后退半步,几十人堵在入口处,竟堪堪将对方上百人的队伍堵在了洞内无法全部出来。
阿颜一把剑再如何厉害,一时也无法斩出一条血路,心中更为焦急,恨不得直接一个跃身,便飞掠进园中,只是想到自己一旦脱身,后面跟着的人便要正面迎上这几十武婢,自己才不得不继续顶在最前方。
极乐园入口处兵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清悠的哨声传到此处时已被淹没在一片厮杀声中,阿颜跨出半步,软剑在身前画了半个圈,剑尖闪着寒光直奔其中领头的武婢而去。
那武婢感受到扑面而来冷气,浑身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勉力提起手中之剑迎了上去,却被阿颜轻巧闪开,一眨眼间那软剑已然指在她的咽喉处,仿佛只要稍稍用力,武婢的喉咙便会被刺穿。
“叫你手下人放下兵刃!”阿颜冷冷说道。
“她们不会听我的!”那被制住的武婢苦笑道。
“既如此,留你何用?”阿颜冷脸望着她,手臂微一用力,软剑向前便挺。
忽地,阿颜身体微颤,前刺的手停在了半当中,未再前进的剑只让那武婢喉间微微见血。
阿颜身子不动,耳朵微侧,随后神色狂喜,喃喃道:“是主子……”!
身后的殷仁随手挥落偷袭阿颜的一剑,扬声道:“阿颜,速去寻你主子!此处有我!”
阿颜点头,手中软剑轻抖,方才那差点被杀的武婢身上立时开了朵朵桃花,她惨叫一声,“蹬蹬”后退几步,掩在了同伴身后。
阿颜面带喜色,扬声道:“今夜且饶过你!”说罢足尖用力一点,身子立时拔地而起,跃在半空中又借势在那些武婢头上轻点数下,人已没入黑暗中,沿着方才听到的哨声方向飞掠而去。
殷仁见阿颜飞掠而走,方才沉稳的剑招立时变了,他“唰唰唰”三剑连刺,一股凌厉剑气随之而来,面前原本挡住的十几人登时被迫齐齐退了几步,殷仁身随剑动,双脚亦往前推进了几步,身后不远的洞口处立时又涌出了几十人。
殷仁顺势抬头向远处看了几眼,只见那处小楼二楼的窗后人影一闪而逝,他眼中寒芒顿现,手中剑招一式快过一式,最前方的武婢已被逼的节节后退。
而殷仁不再前进,他虚晃一招后,便急速后退。那些武婢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然发现对面站出了一排弓箭手,十几支利箭冷森森地瞄准了她们。
“放!”一声大喝,齐刷刷的箭近距离发射,带着势如破竹的威力射了过来,随后一片惨叫声在暗夜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殷仁再次望向那座小楼二楼的窗子,此时却只余在风中飘飘而起的窗帘,哪里还有半分人影?他眼神闪动,凑近已进园中,而先前被称作大将军的赵允熙低声说了几句后,亦冲着阿颜方才消失的地方连掠而去。
赵娴将口中的玉哨吹了三声,停下后,顺了顺胸中之气,又再次吹起了玉哨,又是三声哨音在黑暗的树林中响起。随后赵娴不敢再吹了,怕自己人未听到,却将园中之人引来。
她走到一处稍稍明亮的地方停下,展开手中的地图,这图是方才青青临死之际给她的,上面仍沾有点点血迹。
赵娴将地图凑近亮处仔细研究,才发现极乐园其实极大,譬如她被囚禁的地方便是在园子的后山处,离开正园尚有不短的距离,而她现下所在之地,据自己推测,离入口颇远。
她想了片刻,最终打消了去入口处找人的念头,心道青青既然绘出这图,想必是已找到逃脱之路,想到此处,她又忙低头继续看那地图,眼神跳跃专拣有特殊标识的地方凝视。
映在地图上的点点血迹显然影响了赵娴看图,她只得边看边猜,不知不觉间眼睛便有些花了,她抬起头单手揉眼,手只抬到一半,心中却蓦地警觉了起来。
赵娴飞快地将图收进怀内,心想还是先躲起来为妙,她左右扫视一番,忽然发现附近有一片树丛,心中大喜,忙朝着那处走去。
方走了五六步,背后登时感觉一凌,她勉力侧移几步,无奈现下已是力不从心,仅动了一步,便被一样东西缠住了腰身,再也动弹不得。
一声冷笑从背后传来,赵娴头皮一麻,心想这人来的也忒快了点,这让自己再往哪处去?
第140章 坠崖
赵娴低头望向腰间,缠住自己腰身的正是那条长袖,她一阵头疼,觉得媚娘当真如瘟神般,自己无论如何都甩不脱她。
“阿颂这是要去哪里?”媚娘冷冷问道。
赵娴干笑两声,清了清喉咙说道:“自然是想避开媚娘!”
“你那哨声倒是动听,可是要将救你之人召来?”
赵娴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何人来救我?那哨声只是因被人摆布,心中苦闷,胡乱吹吹罢了!”
“既如此,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何来头,竟能让赵允熙亲率光化军前来救你,不若你将真实身份告诉媚娘,也好让媚娘掂量掂量,是否将你放还于他们。”媚娘冷笑道。
赵娴从媚娘口中听闻大哥赵允熙前来,心中大喜,只是如今状况,已然不能将真实身份告知媚娘了,否则她必将成为媚娘最有利的护身符。
她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假意苦着脸说道:“原想溜出来玩几天便回去的,不想如今却连赵大哥也惊动了。”
说罢又装模作样说道:“允熙大哥与我家关系极好,你速速将我放了出去便罢!不然……哼哼!我家本是开绸缎庄的,倘若你要钱,我爹爹想必肯用银两来赎我回去。”
媚娘听赵娴这番真真假假之话,对她之言也只是半信半疑,听得赵娴后面几句话,方要开口讥讽,忽地手中长袖抖动,动作极快地将赵娴扯向自己。
赵娴胡诌乱编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心中实是焦灼之极,忽被媚娘扯动,不由踉跄了好多步方停住,而她耳朵微动,已然知晓缘由。
她刻意大声道:“媚娘!你若是能将我放了,我便相帮劝赵大哥不动你分毫,如何?”
“闭嘴!”媚娘反手一指便点了赵娴哑穴,赵娴登时说不出话来,媚娘双手分扣赵娴两边肩膀,运气提起她欲往醉月楼方向飞奔。
“唰”的一声,黑暗中忽现剑光点点,如烟花一般射向媚娘,媚娘前行的脚步一顿后,立时带动赵娴向后飞退,边退边娇喝:“再不停手,我便杀了这人。”说罢单手扬起按在赵娴头顶。
媚娘话音未落,无数剑芒顿时消弭于无形之中,现出了一把寒气森森的软剑在离媚娘不到半米处停了下来,而后垂下、收回,收发自如间,让媚娘不由咂舌。
赵娴见来人真是阿颜,心中一松,面上自然也带上了渴望已久的笑容,嘴巴张了张,想起自己被点了哑穴,最终还是郁郁地闭上了嘴巴。
“主子?可好?”阿颜见赵娴神情萎顿,似是吃了不少苦头,忙关切地问道。
赵娴苦笑着点头,以手悄悄指了指嘴巴,示意自己已被点哑穴。
“放了我家主子!”阿颜冷冷地对媚娘说道,手中软剑发出了嗡嗡声,“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媚娘见软剑的主人是一位冷脸的清瘦年轻男子,只管细细盯着他看,片刻后摇头笑道:“又是女子!”随后将按在赵娴头顶之掌缓缓移到赵娴后背处,讥笑道:“就凭你?”
“若再算上我如何?”侧面林中又走出一男子,青衣飘飘,笑容悠然。
赵娴一愣,未曾想到殷仁也会来此救自己,不由以眼望他,嘴角更露出感激的笑容。
殷仁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一番赵娴,见赵娴看上去虚弱无比,心中不由一紧,只是面上却仍对赵娴回以温柔一笑。
殷仁再望媚娘,心中已动杀机,口中却是淡淡地说道:“不若你放了手中这女子,我们便让开这条路任你来去,如何?”
媚娘先观阿颜剑术灵动诡异,心中便是一惊,再见这青衣男子居然无声无息地从林中出来,更是心中无比警觉,估摸着自己单单对付阿颜一人,胜算都不高,何况再加上这高深莫测的青衫男子。
媚娘一阵轻笑道:“莫以为奴家怕了你们,奴家……”,话音未落,玉手轻扬,一蓬淡淡烟雾冲着阿颜二人笼去。
赵娴神色大变,立时以袖遮住口鼻,只因自己口不能言,无法张嘴提醒阿颜二人小心,只得用另一只手飞快地冲着阿颜做了个手势。
“殷公子小心!”阿颜见赵娴手势,边以袖遮口鼻,边大喊一声,身子同时飞退数步。
殷仁何等眼力,见媚娘手腕转动,不待阿颜出口警示,早已摒住呼吸,侧滑数步,右手袖袍一挥间,竟将那烟雾驱散不少。
媚娘本也不指望这烟雾能起多大作用,只是为了稍阻阿颜二人而已,烟雾方扬出去,手便揽在赵娴腰间,双足用力,一个转身,不再向着醉月楼方向跑去,而是朝向另一处发力飞奔。
殷仁见媚娘如此狡诈,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速速追去,莫让她逃脱了!”,说罢一个飞身,与阿颜一前一后追向媚娘而去。
媚娘虽然先发制人,趁机先跑,却因带着赵娴,犹如拖着一个负累,速度比之自己逃跑又不知慢了几许,但若是丢下赵娴,她亦不敢保证自己能否逃脱,只得气喘吁吁不敢停歇向着前方跑去。
赵娴被媚娘半揽半拖,晕晕乎乎不辨方向地向前飞奔,只不多时便听到“哗哗”地水声,随后水声越来越大,直到耳内充斥着水流拍打石壁的轰鸣声,脸上又被溅到了无数水珠后,媚娘的脚步方停了下来。
赵娴再定神望去,见媚娘拉着自己已然到了悬崖边,面对的是飞流而下的瀑布。赵娴想起先前自己从石室内逃出,青青带自己走的一条路,正是瀑布后面的小路,而现在媚娘拖着自己来到的却是正对瀑布的悬崖上。
媚娘以掌变爪,五指抓在赵颜玉颈间,大笑道:“若你们再向前半步,她便命丧当场!”
殷仁二人急速追了过来,见媚娘以赵娴性命威胁,面色变了几变,终是忍不住扬声道:“你欲何为?不妨说出来!”
此时天色微蒙,飞溅的瀑布扬起如雪花般的水珠,衬得赵娴苍白的面色越发黯淡,飞瀑响亮的声音使得二人的对话断断续续。
媚娘四下张望一番,微侧身子对着殷仁,尖声道:“你们毁我极乐园,我怎能让你们好过?!”
赵娴见殷仁和阿颜神色焦急,再看媚娘眼珠乱转,知她必定是在动坏脑子,如今看今日之势只怕媚娘是不会放了自己,脑中不由想起怀中的那份地图,想到与其被媚娘拿住自己要挟自己人,不如……。
她用力闭了闭眼,心中已暗下决心。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面上已带上了一丝决绝之色。赵娴对殷仁和阿颜二人展颜一笑,深吸口气,用力咬住下唇,身子向后便倒。媚娘大惊,五指忍不住松了开来。
“主子!”阿颜大叫一声,想也不想,一个跃起,飞身扑向崖下,向着赵娴坠落的方向而去。
“娴儿!”殷仁见赵娴坠崖,登时胸口一痛,大呼一声,手中长剑如闪电般脱手而出,直直射向媚娘胸口。
第141章 得救
夏日的黄昏中,日头已渐渐隐没,江上只残留一抹斜斜的余晖,映着细波粼粼的江面,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动的微红色。
这是汉水边上的一座渔村,几十户人家的渔村不算大也不算小,时至晚饭时分,江边戏耍的孩子望着自家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鼻端闻着隐隐飘来的饭香,口水自是吞了几回,末了却是再也无心戏水,各自招呼着回家。
江边尚站着的女子,眼见方才还闹哄哄的声音,因得一阵饭菜香味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由哑然失笑,人道是“民以食为天”,此话体现在普通百姓的身上更是平凡到深刻。
女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江水中插着的竹子,那竹子中间绑着大大的渔网,此时已能看见鱼儿在其中活蹦乱跳,不过她知晓用不多久,便会有人来收网。正是鱼丰时节,李叔今日收网所获想必不会少。
“娴姐姐,娘亲唤你回家吃饭!”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女孩声音。
这女子微笑转身,略微苍白的脸上最引人注目地是那双澄澈的双眼,身上穿着常见的粗布衣裳,却遮掩不住她沉静娴雅的气质,她正是那日在极乐园坠崖的赵娴。
赵娴点头道:“走罢!”
那女孩十岁左右年纪,闻言急走两步靠近赵娴,说道:“娴姐姐,你扶住我肩膀。”
赵娴看向女孩瘦削的肩膀,笑着摇头道:“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慢慢走!”
女孩清秀的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看着赵娴的腿,低低说道:“娘亲关照过的。”
赵娴见女孩神色,不忍她失望,便伸出手臂象征性地轻轻搭在女孩肩上,两人慢慢朝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三儿,你爹爹可从镇上回来了?”
“还没呢!娘说晚间必能回来!”
“那今日谁收鱼?”
“娘说,若是爹爹赶不回来,便请隔壁水哥相帮一起收!”
二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走到了一间以矮竹为篱的小院前,院内桌上早已摆好了碗筷,只待人齐了便能开饭,而院内竹凳上对坐着二人。
小女孩三儿尚未推开院门,便眼尖地看见那两人,小脸立时笑开了花儿,欢呼一声,欲要推门跑进去,忽地想到自己仍做着娴姐姐的拐杖,又脸色一红,停下脚步,隔着门唤道:“爹爹!你回来了!
又对另一人欢欣地喊道:“表哥!”
二人闻声转头,被唤作爹爹的中年男子年约四十几岁,枣色的脸因常年被江风吹拂而略显苍老;另一人却是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一张白净圆脸,笑起来露出了嘴角边的梨涡,可爱无比。
三儿的爹爹见赵娴亦跟在女儿身后,忙招呼赵娴进来,而那男孩子先是笑眯眯地叫了声表妹,又见到赵娴,便带上了疑惑表情,问道:“舅舅,这位姐姐是……?”
三儿的爹爹答道:“四公子,这小娘子是前些日被我在江边救下来的,因腿受了伤,如今暂住家中。”
三儿忙附和道:“爹爹说的是。表哥,不如你随我一起叫娴姐姐吧,娴姐姐懂很多东西呢!”
那表哥听到自己舅舅对自己的称呼,双肩立时耷拉下来,闷闷说道:“舅舅,咱们自家人,何必如此称呼?”随后又对赵娴施了一礼,唤道:“娴姐姐好!允成有礼了!”
中年男子面色肃然道:“礼不可废!四公子切莫如此!”
赵娴本就觉得这甥舅二人相处模式颇为怪异,明明是舅舅,却对自己外甥如此恭敬,再听这男孩自称允成,心中更是一动,差点脱口问他的姓氏,只是想到初见面若如此,怕会引起别人戒心,忙压住心情,也对允成回了一礼。
“李叔今日去镇上,可将鱼儿卖了?”赵娴关切地问道。
那中年男子李叔点头憨笑道:“可是巧了,今日镇上有人家娶亲,见我这鱼新鲜,便将鱼儿全包了。”
“爹爹可是将钱还了?”三儿插进来问道。
“小孩子莫管这些!”李叔摸摸三儿的头说道。
赵娴颇为奇怪问道:“大宋鱼税较轻,李叔平日打来的鱼若是无法卖出,不是正可做鲊(音同炸,是一种腌制的鱼),待天冷亦能卖个好价钱。因何会欠钱?”
“娴姐姐却是不知,我大宋鱼税虽轻,但像现在以竹为梁捕鱼的季节却是不多,一旦过了这个时节,舅舅便要摇船去江中捕鱼,渔船风吹雨淋,损耗极大,单是修补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说这鲊,腌制起来需用盐薄薄涂一层在鱼身上,你可知这盐如今亦不便宜!”允成摇头道。
“原来如此!”赵娴料不到渔民生活如此艰辛,辛劳一年仅够糊口。她又看向允成问道:“你既然唤李叔为舅舅,观你穿着,家中想必颇有钱财,因何自家舅舅欠债,外甥反倒袖手旁观?”
允成看了看自己舅舅,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此时李婶恰好端着饭菜出来,李叔忙摆手笑道:“莫说了,眼见这天色不早了,还是先用晚饭罢!”
赵娴见他二人不欲多说,便也住了口。
晚饭过后,赵娴因李叔家中多了个人,也不方便再去院中纳凉,便早早熄了烛火,上床歇下。
此时天上月色皎洁,透过窗子射进了房内,银光洒满床头,简陋的屋内顿时显得静谧无比。
赵娴摸着尚未复原而隐隐作痛的右腿,想起了那日坠崖的情形。
那日她被媚娘挟持到悬崖边,当时便想起青青绘制的地图上面隐约标出的逃生处,正是瀑布前的悬崖下。
为了摆脱成为媚娘保命符的命运,她咬牙冒险一跳,本也不是为了自尽。只是落崖之时,却忽见阿颜亦跳下悬崖追随而来。
她因不能说话,当时便急的直摇手,熟料阿颜救主心切,奋不顾身飞身扑下,竟拉住她手,将她护住。二人一同坠入悬崖后,随飞瀑一起冲入水中,登时昏了过去,而她的腿亦是那日摔下时扭伤的。
她被飞瀑冲了出来,跌落江中,所幸被江水冲到了这处渔村,得李叔所救,而阿颜却不知被冲向何处,如今却是生死未卜。
如今她伤势未愈,单身无法走远,只能待身体复原后再想办法回到襄阳城。想到此,她暗叹了口气,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
此时屋内屋外安静之际,赵娴翻了个身正要合眼,却隐隐听见院中有人轻声说话,她好奇之下,慢慢下了床,挪步到正对小院的窗边,向外望去。
第142章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天黑未久,渔村的人家便熄灯睡下了,月下的渔村一片寂静,偶有几声狗吠,还有不远处江水的潺潺流动声,使得动静之间如此的和谐。
小院内,允成甥舅二人依旧是竹凳上对坐交谈。
“四公子,如今何等时刻,你父王尚在病榻久躺不起,你不留在王府侍候,却跑至舅家玩耍,这是如何为人子、尽孝道的?若被人知晓,岂不为人诟病?”李叔板着脸说道。
允成满面委屈:“舅舅,你有所不知,在这王府里,除了王妃和二哥外,其他兄弟无人能近父王身边。如今莫说伺候了,单是探视一番,都需报王妃同意,并派人跟于身边盯着,探病之人隔着一米远,尚未能与父王说上话,便被打发出来,这让我怎生尽孝道?”
“王府竟是如此吗?那你娘亲呢?”
“娘亲倒是与我不同,能日日在父王身边侍候,只是却被王妃下令不得离开父王卧房半步,我与娘亲亦是许久未曾见面说话了!”允成低头叹了口气。
“既如此,你更应老老实实待在王府,每日间看看书,无事时相帮你几个兄长做事也好,又何必随意出府,被别人说三道四?”李叔虽说在教育自家外甥,又何尝不是担心年青不懂事的外甥呢?
“舅舅教训的极是!允成明日一早便自回府,免遭他人非议。”允成苦笑道。
“明日一早舅舅便送你回去。”李叔伸出手欲拍允成肩头,只是到了半空中,想到外甥的身份,最终还是默默收回了手。
李叔想起王府内做人妾室任人摆布的妹子,自己这做哥哥的却半点帮不上忙,脸上不由带了几分苦色,他劝道:“四公子!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歇下罢!”
“舅舅,我再坐坐!”允成闷闷地回道。
赵娴在屋内看到李叔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回屋时瞬间佝偻的身躯,猜他必是满腹心事。试想普通人家的妾室日子尚不好过,又何况是王府的妾室。
李叔定是极为担心自己妹子同这唯一的外甥,只是他亦是个普通渔民,能维持的也仅是一家老少的温饱,又何来能力照顾到更复杂的事情。
等等……!王府?赵娴眼中光芒闪烁了一下,想到离此颇近的襄阳城内,除了楚王府,还有别的王府吗?
赵娴思虑片刻,终是缓缓开门走出屋外,悄然来到允成身后。
“舅舅,你莫为我担忧了!如今的王府,几位兄长皆不常在府内,王妃不会关心我这样的庶子,我即便是出来个几日,亦无人会注意到!”允成以为舅舅去而复返,头也未回地说道。
“咳!”赵娴尴尬地清了下喉咙说道:“是我!”
“原来是娴姐姐!”允成回头见是赵娴,礼貌地点了点头。
赵娴静默,随后笑道:“夜色甚好,倒有些睡不着,允成弟弟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允成望了望舅舅的屋子,再看对面赵娴恬淡平和地站着,月色下,她的笑容是如此真诚温和,不由想起娘亲平日里对自己的柔笑,鼻头忍不住酸了酸,便默默点了点头。
“允成今年多大了?”赵娴与允成走向江边,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一十二岁!”允成挺了挺胸脯答道。
“恩!不小了!当今皇上十二岁时已然继位,在朝堂之上听政了。”赵娴看着近旁与自己身高所差无几的男孩子说道。
“我……只是个王府庶子,怎能与皇上相比。”允成又泄气道。
“王府?可是楚王府?你二哥是赵允升?”赵娴故作平淡地问。
“咦?娴姐姐认识我二哥?”允成好奇地停下脚步,随后又耸了耸肩说道:“二哥惊才绝艳,深得父王喜爱,满襄阳城的女子,谁人不知二哥大名?”
听闻允成这句话,赵娴知道自己终是猜对了,眼前这男孩分明就是楚王的四子赵允成,如果真正算来,他却是自己的堂弟。望着这纯朴可爱的堂弟,赵娴心中不知不觉多了一分喜爱。
赵娴笑笑,在江边停下,指着月色下的江水,问道:“你可知这汉水从何而来,流向何方?”
“倒是不知!”允成老老实实答道。
“汉水,从宁羌州北嶓冢山而来,向东流入长江!”赵娴说道,“我想,莫说是你,你那几位兄长也未必知晓!”
“娴姐姐知道的真多!”允成赞道。
“可是我不知如何摇船,不知如何打鱼,亦不知渔民辛劳一年,居然仅堪堪养活一家,你虽比我小,却比我懂的多!”赵娴竖起大拇指夸道。
允成脸红了红,说道:“懂这些并无用处!”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各人特长皆不同,你切莫小看你自己,更不要妄自菲薄。我倒觉得王爷之子,更应关心民计、民生,莫学那些个争权夺利的事!”赵娴一脸认真地说道。
允成听完,仔细琢磨一番,敬佩道:“我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娴姐姐,你比王府的那些个学究说的好多了!”
赵娴拍拍允成肩膀,嗔道:“你这家伙嘴巴倒是甜的很!”
允成被赵娴一番话说的信心满满,脸上已然漾开了笑容,嘴角梨涡若隐若现,眨着眼睛说道:“娴姐姐,我知道如何做了,日后我要向兄长们多多学习才好。”
“哦?你几个兄长都做了些甚么?”
“大哥为人最是乐善好施,在襄阳城中设了一所‘居养院’,专事救助无人领养的孤儿,如今在襄阳城百姓中口碑亦是最好;二哥惊才绝艳,平日里一直相帮父王处理王府内外之事,能力最是卓绝;而三哥……咳咳”允成掩饰地咳嗽几声。
赵娴促狭地笑道:“你三哥莫不是做了惊人之事?竟让你咳嗽不止。”
允成讷讷道:“三哥,三哥出手最是大方,人最为豪爽,朋友亦最多,平日倒是最喜纵酒放歌,其他……其他也无甚特别。”
赵娴噗嗤笑出了声,心想允成的三哥怕是最放浪形骸吧,所谓的纵酒放歌莫不是眠花宿柳之意?只是允成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看来自己大伯父楚王这几个儿子,个个皆不是省油的灯,除了面前这单纯的小白兔。
赵娴见时机差不多了,又说道:“听闻你明早便回襄阳城,可否帮姐姐带样东西给个人?”
允成忙点点头说道:“娴姐姐尽管吩咐,弟弟别的不行,帮忙跑腿送信还是成的。”
赵娴收了笑容,缓缓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郑重地递给了允成。
第143章 车满馨香
天已向晚,通往襄阳城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此时天空是乌蒙蒙的,仿佛一场大雨即将到来,本是从容赶车的车夫心中有些焦急,抬臂轻扬马鞭,催促起马儿快跑。
车内传来沉静的男声:“莫急!小心颠着!”
“是,公子!”马车夫高声应着,手中扬起的马鞭又收了回来,想起上车前殷公子特意关照过:“驾车时莫要太快,平稳为上,等等……”,不由掐了下自己大腿,暗恨自己着急之下竟忘记了。
车厢内宽敞通气,几个靠垫整整齐齐挨在角落,整个车厢布置的简洁舒适。而赵娴被逼着靠坐在垫上静静休息。
同样是夜里,同样是马车上,赵娴此时的心情同被掳那日完全两样,那日在黑暗的车厢角落中,她孤单一人,虽然表面是镇定的,但内心却是极为慌张和不安。而此刻,车厢内光线是温和的,心情完全是放松而自在的。
昨夜她交待允成帮她将玉佩送至大哥手中,允成一早回了襄阳城,而黄昏时分殷仁便找到渔村,见到殷仁的那一刻,她长久绷着的心弦终于松开了。
车内挂着的烛灯投射在她脸上,衬得她的双眼迷迷蒙蒙,不若平日般明亮,却更多了一层情致。
见殷仁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自己,赵娴摸了摸脸,不知想到什么,她轻咳一声后,又觉不妥,颊上顿时生出两朵红晕,不由垂下了眼睑。
“殷兄,无妨,我没那么柔弱。”赵娴低头感激地笑道,忽又觉到自己这么靠着有些太过随意,忙又坐直身子。
殷仁向前倾了倾身子,凑近赵娴,单手扶住赵娴肩膀,温声道:“你身子不好,腿也未痊愈,还是躺着罢!”
道路不平,车子腾的颠簸了一下,“小心!”殷仁口中说道,扶住赵娴肩膀的手一紧,而另一只手亦扶了上来,脸似无意间靠了过来,鼻尖几乎碰到了赵娴的鼻子。
在深深浅浅的暗影下,殷仁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般开开阖阖,投射在下眼睑上,留下了一排阴影,二人此时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赵娴第一次看清殷仁的五官,不同于堂兄允升的邪魅妖娆,也不同于耶律宗政的阳刚俊美,殷仁更偏重于温润清俊,却也同样出色。
赵娴腰间被大手扶住的地方,热力隔着衣裳直透心头,一股清爽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赵娴的脸更加红了,本是苍白的面色瞬间变成一片粉色,如桃花晕面,动人之极。
殷仁感受着掌下柔软而坚韧的腰身,只觉得恰如赵娴的个性一般,独立坚强不屈服,却又如此的吸引他。
而此刻的赵娴褪去了往日的淡然,在他面前呈现出了另一面,那种硬与软的揉合,仿若一只善弹之手,触到他内心深处平日牢牢包裹住的那片柔软,只那么轻轻一撩,便顿觉心中怦然而跳。
外间一道闪电划过,映出了二人尴尬的姿势,殷仁心中暗叹一声,握住赵娴腰际的大手松了开来,后退一步坐回了原位,而赵娴也立时松了一口气。
“那日……多谢殷兄相救,一直未能当面感谢!”赵娴轻声说道。
“那日!”殷仁眼神倏地变了,想起那日赵娴坠崖的一幕,他的心又被紧紧揪起,直至生死之际,他方知道心中真正的感觉,那种感觉从那刻起怕是再也无法压抑了。
那日赵娴坠崖,他含怒一剑将媚娘刺死,之后探查许久方知崖下是河,他又派人下去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他害怕见到的尸身,心中惴惴间终是带了一丝希望。
自那之后,他日日沿途四处寻访,而今日巧遇允成送信物,他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让他得以亲自接回赵娴。
“娴儿”,殷仁的称呼不知不觉的变了,“以后不论在何种情况下,莫要再以自己性命轻试,不论如何,我……只要你活着,便一定尽力救出你!”殷仁第一次对赵娴说话带着不容反驳的口气。
赵娴抬头望着殷仁倏地变暗的眸子,想起那日坠崖时听到殷仁凄厉地大喊声,那声音回荡在瀑布前,将飞瀑的声音都盖了下去,她心中竟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好!”赵娴默默点头。
“轰隆隆!”闪电过后,又是一阵阵雷鸣声,二人停止话语,不约而同望向外间。
“要下雨了!”赵娴轻声说道。
“殷公子,城门就在前面,可是现下直接入城?”外面赶车的车夫隔着车门大声问道。
“直接入城罢!”
“吁!”片刻后马车停在了襄阳城西的西成门。殷仁随手在腰间解下一块腰牌,从车门递了出去,不多时他们的马车便被挥手放行。
“这是你大哥向知州夏大人借来的通行牌。”殷仁见赵娴注视着这块不起眼的铁牌,笑着解释道。
“我大哥在何处?”
“他如今带着一百禁军在襄阳城北拱宸门外安营扎寨,每日里也住在营中,不便轻易离开,是以,今日未能亲来接你。”
“不碍事,阿颜可好?”赵娴先前问过殷仁阿颜下落,皆未得到明确回答,忍不住又问道。
“阿颜?待你回去看过便知。”
“哗啦啦!”二人说话间,雨水终是落了下来,殷仁小心将车窗掩上,关切问道:“身上可冷?”,赵娴忙摇摇头。
“公子,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停车暂避大雨,抑或直接驰往住处?”外面车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道。
殷仁思虑片刻答道:“现已入城,城内道路平坦,不如你加快速度,早些将车赶回去为好。”
“好嘞!坐稳了!”车夫单手披上蓑衣,带上蓑帽,扬鞭甩去,马儿立时加快速度,车子穿街过巷,平稳地向前驶去。
“娴儿,你大哥为你租下了一处院子,作为你在襄阳城暂住之处,等下我们便去那儿。”殷仁并未说出那处小院却是他亲手安排的。
“恩,我……”赵娴方开口,“希溜溜!”一声马儿嘶鸣,本已快速行驶的马车忽地停了下来,马儿因被车夫牢牢拉住缰绳而将两个前蹄高高扬起,致使马车前前后后颠簸十多下方停下。
赵娴一时控制不住身体,向前便冲,“啧”的一声,赵娴柔软的唇畔便印在了殷仁脸颊,殷仁忙伸开双臂接住赵娴,将她紧紧圈在怀内,而待脸颊转过之际,二人的嘴唇无巧不巧的对在了一处,殷仁只觉自己唇上被两片柔软盖了上来。二人四目相对间,一阵馨香扑鼻而来,殷仁身体瞬间绷紧。
此时外间响起了车夫的大喝声:“臭小子!找死呢?”
第144章 雨夜中的奇怪男孩
马车的一个急速停车,使得车内的殷仁软玉温香抱满怀,还未反应过来,又被忽如其来的柔软香唇贴上,身体竟然瞬间紧绷,两手不由将赵娴牢牢揽在怀内。
赵娴因身子虚弱,被马车颠簸后,双手无处抓扶,整个身体竟不受控制的扑向殷仁怀内,嘴唇也不可避免的贴了上去,仿若自己投怀送抱而后袭吻,惊慌失措下轻呼了一声:“啊!”
昏黄烛光下,只见赵娴檀口微张,面色潮红,看上去娇羞可口诱人之极,殷仁眼眸深处闪过一阵火花,揽住赵娴的右手臂上移,将她头轻轻压向自己,让两人双唇之间更加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无一丝缝隙。
殷仁双唇贴着赵娴的香唇辗转碾压,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心中,小心珍藏而后慢慢欣赏,而鼻端处传来的淡淡香味,刹那间让他觉得心旌摇曳,不能自己。
赵娴正自羞愧,心中暗呼意外,不料却被殷仁攫住双唇,加深了那个意外,一时间大脑出现空白,任由殷仁作为。
车厢温度瞬间升高,空间立时缩小,滂沱大雨仿佛被隔绝在千里之外,车内安静到只能听见渐渐变粗的呼吸声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此时,外面不合时宜的响起了车夫的喝骂声:“臭小子,找死!”
车内二人即刻清醒,赵娴一个激灵,忙将身体后撤,殷仁暗呼一声“可惜!”,惋惜般地松开圈住赵娴身子的双臂,轻咳几声后隔着车厢门问道:“发生何事?”
赵娴被殷仁放开后,回身坐好,脸上的晕红早已蔓延到耳后根,一时间亦尴尬到不敢抬头望向殷仁。
“无事!刚有个臭小子雨中冲出来,害我突然勒马,可是惊吓到公子?”车夫转头回道,随后又说道:“咦?臭小子!躺在地上还不起来?老子可没撞到你,休想装死讹人!”
外间只闻雨声,并未听到有人回答车夫的话,片刻后,那车夫又说道:“臭小子!还躺在雨里作甚?算你走运,老子没工夫和你计较,你还是速速离去罢!”
半响后,雨地里发出了一声轻哼,随后又有说话声音传来:“你休想开脱,你撞了我,还想走吗?”声音清亮稚嫩,听上去仿佛是个未成年的男孩。
殷仁轻轻拉开车厢门,朝外望去,片刻后眼神轻闪,制止住欲要喝骂的车夫,对那雨地里的男孩招手说道:“你过来罢!”
男孩又哼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及至来到车厢外面后站定,说道:“我被你们撞伤,你可得赔我!”
殷仁仔细打量站在下面的男孩,只见他满脸泥水,看不清长相,单腿曲着,仿佛站立不住,双眼闪动着强压的慌乱。
殷仁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受伤,不如带你去医馆看看可好?或者你要我们如何赔你?”
男孩未曾想到殷仁如此好说话,愣了一下后说道:“如今这天色已暗,医馆怕都关门了,只是我这腿被撞的现下也走不动了,你看……”。
“那给你银钱补偿可好?”
“小爷可不稀罕你们的钱。”男孩鄙夷道。
“你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去!”殷仁继续耐心问道。
“小爷不是襄阳人,家不在此处,如何送我?”男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道:“你们不如给我找个地儿歇下当作赔偿可好?”
“带你去客栈歇息?”殷仁眼中闪过一丝怪异。
“你这人好生啰嗦,何不带小爷去你们那处歇息一晚?钱省下来,明日去医馆看伤!”男孩神情闪烁,说话间还不时左右张望了下。
“那可不成,我如何能将陌生人随便带回家,你若不要看伤,也不要银钱,那恕我不能奉陪了!”殷仁板脸说道。
“哎!你这人!”男孩气哼哼的,雨夜中,远处似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男孩神情立时变的慌乱起来,不敢与殷仁再说什么,动作飞快地爬上了车辕,催促道:“莫多说了,先驾车!”
车夫看着殷仁,手中并未扬鞭,只等殷仁指示。
那男孩见殷仁只看着他,并未叫车夫驾车,脸色颓然垮了下来,小声哀求道:“这位哥哥,救救我罢!”
殷仁玩味地笑了一下,说道:“进来罢!”,随后对车夫吩咐道:“驾车回去!”,话音刚落,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
男孩松了口气,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矮身钻进了车厢内。
赵娴早已在车内听到殷仁与那男孩的对话,方才的尴尬已褪去,脸上也恢复如常,见男孩钻了进来,忍不住朝他看去。
那男孩见车内另有一女子,也不吃惊,大咧咧地在殷仁边上坐下,喘了口气。
赵娴见那男孩浑身湿漉漉的,便从怀内拿出一块帕子递了上去,男孩脸露感激之色,口中道了声谢谢,便接过帕子抹去脸上的雨珠,赵娴这才看清男孩的脸,这男孩约莫十一二岁,虽然被淋的像个落汤鸡,但自然有种气质让人不能小觑,不甚干净的脸看上去清秀无比,而被抹试干净的地方,更是肌肤白皙。
赵娴心想,这男孩看上去并不像狡诈讹人之人,却在雨夜中故意被撞,不知有何目的?
那男孩见赵娴的帕子被自己擦拭的脏兮兮的,不由面带歉意,小心叠好后说道:“这位姐姐,待我洗干净后再还你。”说罢便要将帕子塞进怀里。
殷仁伸手拿了过来,淡淡说道:“不用!”,说完将赵娴帕子笼进自己袖内。
又看向那男孩说道:“说罢!”
男孩先悄悄注视了赵娴一番,见她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澈,不像是坏人;又见殷仁长相清俊平和,一望便知是个富家公子,二人皆是面善之人。他思忖了一番,说道:“我被人追,无奈之下冲撞了你们的马车,尚请见谅!”
殷仁升起一丝怪异,问道:“你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想也不会有仇家,又是何人追你?”
男孩脸露踌躇之色,摇头道:“我非本地之人,前些日子瞒着家中偷溜出来游玩,来到襄阳城中,不想却被一处‘居养院’所收留,却再也出不来了。今夜突下大雨,我趁人不备逃了出来,却被他们发现,追了过来。”
“居养院?”赵娴吃惊道。
第145章 我可不是英雄
“‘居养院’仅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为何会收留你?”殷仁望着那少年问道。
“呃……,我……”少年眨了眨眼,见殷仁淡淡的表情,并未有逼问他的意思,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说道:“我父……来襄阳探友,因不肯带上我,我便瞒着家人偷偷跟在爹爹后面,也来到了襄阳。”
殷仁和赵娴互望一眼,交换了下眼神,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下去。
“来到襄阳后,我身上的银钱不小心被偷儿摸了去,一时间又跟丢了爹爹,无奈之下扮作乞儿讨口饭吃,不意那日竟被骗进‘居养院’,本以为暂时有了栖身之地,谁知……。”少年表情带着愤愤然。
“居养院莫非不给你饭吃?”殷仁戏谑道。
“这倒不是,饭倒是管饱,亦有地方睡觉,我还想着过两日偷偷去找爹爹,找到后便离开那处,却哪知这‘居养院’却是许进不许出,管的严密之极。”
“你道‘居养院’是何处?任由你吃饱喝足来去自由?若是如此,人人皆去居养院混饭吃了。”殷仁嗤笑一声。
“你不知,若单单不准随意进出便罢了,我也认了。只是昨日,我听到有人悄悄议论,说最近岛上缺人,需挑些身板结实的男娃儿,长相水灵的女娃儿送过去。这居养院是何地方?为何收留的人还需要被送往他处?我可不能去!”少年撇了撇嘴说道。
“是以你趁今夜大雨,偷偷跑了出来,却被居养院人追了过来?恰巧盯上了我们的马车,故意被撞,好来讹我们?”殷仁哼了一声道。
少年被说中了心事,脸蓦地红了起来,却仍昂着头辩解道:“这事儿是我不对,可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位哥哥且放心,待我找到爹爹,必会报答你们!”
“那倒不必,我们也未说过要帮你,何来报答一说?”
“你……见死不救,非英雄所为!”少年涨红脸气鼓鼓地说道。
“哈哈!救了你便是英雄了?我只是个商人而已,不惯做那英雄之事。”殷仁好笑道。
雨夜中,殷仁的马车刚刚驶离不久,便有几个男子身批蓑衣,头戴斗笠骑马而来。
“那臭小子呢?”一人问道。
“方才分明见他朝此处跑来,这里无处藏身,必是跑了。”
“之前听闻车轮声,显是有马车经过。”
“看!前面有马车,他莫不是上了那马车?”其中一人指着前方呼道。
“还不快追?”
对话声落,几人带马向前面飞赶而去,不多时已然看到了马车背影。
“你既已无事,前面便可下车了。”殷仁冷冷说道。
“你……!”少年未曾想到殷仁如此决绝,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嘘!”殷仁忽地做了个噤声手势,雨夜中的马蹄声已传入他耳中,殷仁叹口气说道:“麻烦来了!”
少年一惊,心想他可不想再被抓回去,可是见殷仁似乎不好说话,少年前倾身子,一把扯住赵娴衣袖,眼露哀求:“好姐姐!莫不是你也见死不救?”
“放手!”殷仁见少年拉住赵娴,神色渐冷。
赵娴轻轻挣开少年的手,笑道:“我可做不了主。”
少年眼神着急,想了片刻,低头咬牙,从脖颈上拿下一块玉佩,递到赵娴面前,说道:“这是我祖传信物,若将此信物带到我爹爹面前,必有丰厚回报。”
赵娴随手接过那玉佩望去,这是块质地纯洁细腻,色呈凝脂的极品“凝脂白玉”,上面栩栩如生地刻着一只金鸡,显见不是凡品,但赵娴并未看出特别之处,便又将玉佩递给了殷仁。
殷仁走南闯北,自是见识非凡,他接过玉佩仔细打量一番,待看到那只金鸡时,心中一动,问道:“你家在何处?怎生称呼?”
“我……我家,在大理,我叫素安!”少年纠结一番,终是说了出来。
“大理?”殷仁心中忽地跳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将信物还给那少年,说道:“祖传信物,好生收着罢,莫要轻易许人!”
“那……你可是答应救我?”少年默默收回玉佩,却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如今是容不得我不救了!”殷仁话音未落,马车已然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殷仁拉开车厢门朝外望去,外间大雨已然转小,朦朦小雨中,只见几人骑在马上,拦住了马车。借着车厢外挂着的两盏昏暗的灯,只见马上那几人面目皆隐在斗笠之下,并不能看清真实面目。
“尔等何人?因何拦马车?”马车夫大声喝问,声音透过雨幕闷闷地传了开来。
“放下车中少年,我等立时便走!若不然……哼!”一人沙哑嗓子哼声说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向我们要人?”马车夫长鞭指着那人鄙夷道。
“少废话!放是不放?”又一人不耐烦地扯了扯马缰。
“自是不放!”马车夫见身后车厢门拉开,而殷仁并未说要让那少年离开,早已明白公子心意。
“那便莫怪我等不客气了。”一人阴测测地笑道。
“老胡,交由你处置!”殷仁懒懒地吩咐道。
“是,公子”车夫老胡大声应道,摸了摸手中马鞭,咧嘴笑看对面之人。
殷仁望了几眼,不再有兴趣,随手将车厢门又拉上。
“如今你且告诉我,你父亲来襄阳探望何人?”殷仁回身盯住叫素安的少年。
素安道:“我只知是爹爹多年老友,似乎是病入膏肓,是以爹爹匆匆赶来,竟连我偷偷跟着都未曾发现。”
“你爹爹又是何人?”
“我父……,我爹爹是……”,素安最终摇头道:“这个却是不能说。”
“那我如何帮你找人?”
“啊!你愿帮我找爹爹?”素安欣喜说道,随后又颓然道:“只是我曾答应过爹爹,出去后不得说他名头。”
“名头?你可是姓段?”殷仁问道。
“恩?你怎知道?”素安大张嘴巴。
殷仁见素安如此表情,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测,说道:“过几日,我自会帮你找到。”
此时外间又响起车夫老胡的声音:“公子,那些人已然打发。”
素安愕然,张口结舌道:“这……也太快了吧?”
殷仁点头,在车厢门上敲了三声,马车又继续动了起来,似乎方才那段停顿仅仅是个小插曲。
第146章 昏迷
当马车驶离十字街口附近的谢府之时,夏日的这场雷阵雨已停歇了,马车夫老胡依旧是老神在在地驾着马车既稳且快地朝前驶去。
马车中的少年已下车被送至谢府暂住,大雨中的一场小小耽搁并未影响到车中人的任何情绪,只是在回去途中让他们多了个话题而已。
“我先前故意不帮他,是想逼他说出实情,娴儿不怪我无情罢?”殷仁问道。
“不会!”赵娴摇头。
“如今形势不同,为你安危着想,我更需多加小心!”
“我明白!多谢殷兄为我考虑如此周到。”
“我只关心我关心之人!”殷仁之话别有深意,只是说完后,为免赵娴不自在,又岔开话题说道:“这少年极有可能是大理段氏王室子孙。”
赵娴点点头,其实从那少年的话中,以及殷仁猜测他姓段之时,赵娴便猜到了。
“殷兄是从那块玉佩上猜到的?”
“不错!那玉佩本非凡品,而金鸡乃大理信奉的吉祥物,在薄薄一片玉上雕刻如此精细之物绝非易事,是以我当时大胆揣度他姓段,谁料竟被我猜中。”殷仁说道。
“大理与我大宋素来交好,我想你必会救他。”
“当今大理王段素隆向来沉迷佛教,无心王位,亦无子嗣,据闻有意传位于自己的侄儿圣德王爷段素真,而段素真素与楚王交好,如今楚王卧病在榻,若我所料不差,那段王爷必是不远千里前来探望故交楚王,而这段素安或是段素真之子也说不定。”殷仁分析道。
“若这少年果真是大理圣德王爷之子,那这‘居养院’竟敢拘住大理小王爷,怕是要惹上麻烦了。”赵娴摇了摇头。
“单看这‘居养院’敢明目张胆拦住我们马车要人,便知他们定不简单,背后怕是有人撑腰。”赵娴说到此处,忽又想到一件事,又问道:“殷兄可知襄阳城有几家‘居养院’?”
“能开设‘居养院’之人,身份非富即贵,想来在襄阳‘居养院’并不会多,待我明日着人打探一番便知。”
“如此便麻烦殷兄了!只是……”赵娴接着说道:“方才那少年用完的帕子可能交还于我?”
“帕子?”殷仁暗暗捏了捏袖中笼着的脏帕子,心想好容易拿到赵娴贴身之物,如何能轻易放过,忙摇头道:“那帕子已被弄污,莫要让它再污了娴儿的衣裳,待我着人洗净后再还于你可好?”。
殷仁虽是商量的口吻,但却带着一副强占人东西的表情,赵娴无奈只好点头。
二人说着话,马车已然驶进了李子巷最里一户院子门口停下。
下过一场雨后的夏夜,仍然带着湿气,一阵夜风吹来,将白日里的暑气吹散,竟有些微微的凉意,而赵娴却仍穿着薄薄的夏衫,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忽感身上一暖,原来是殷仁将一件外衫悄悄披在了她身上。
赵娴心中立时也暖了起来,不期然想起了春日的雨夜,在杏花林后山的小木屋内,同样有人用披风裹住了她,让她那样暖暖而安心地过了一夜。
那人如今怎样了?可是已回到了辽国?他曾说她若不去辽国,他便来汴京找她,他当时说话时的表情,如今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或许,她应该去一次?
想着想着,赵娴禁不住有些出神,面上也带上了一丝微笑。
车夫老胡提着灯照着前面的门,借着那一团光线,殷仁看到了赵娴嘴角的笑嫣,这笑似乎触手可碰,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殷仁的直觉告诉自己,那笑容绝不可能是为他而绽放,他的心顿时沉了下来,竟带着隐隐的刺痛,同时又有些酸涩的感觉,他想,他以为自己来得及,原来……竟错过了什么!
殷仁强压苦涩,指着那处院子说道:“娴儿,到了!”
院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一位相貌普通的妇人站在院门口,见到殷仁忙施礼道:“公子回来了。”
赵娴尴尬回神,见那妇人看上去整齐干净,面容沉静,带着几分温和从容,立时便有了几分好感。
殷仁说道:“胡嫂,这是赵小娘子,在襄阳的这些时日,你要好好服侍小娘子。”
那胡嫂子低头应了一声,忙将几人引进院内。赵娴无暇打量院落,只是又问道:“殷兄,阿颜可在?”
胡嫂看了眼殷仁,见他点头,忙说道:“小娘子随我来。”便前面带头,走进了院内最东边的一间厢房。
赵娴想自己几人如此动静,也不见阿颜出来,又见胡嫂带她去看阿颜,心中已觉不妙。
赵娴怀着惴惴的心情紧走几步,随着胡嫂进了厢房内,方进外屋,便闻到一股药味,待走进里屋后便呆住了。
屋内浓浓的药味刺鼻而来,桌上点着灯烛,尚有一碗未喝完的黑色药汁,榻上躺着一人,动也不动,似乎毫无知觉。
赵娴缓缓朝那人走了过去,手慢慢握住那人微温的手,颤着声音唤道:“阿颜……”。
在她心中,阿颜从来都是坚定而生动地站在身边保护自己,从不曾这么静静地阖着眼毫无生气。
她转头问道:“阿颜如何了?”
“我找到她时,她便这样了,似乎头撞在大石上已至昏迷不醒,我将她送到此处,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看过,药也吃了无数,仍不见好。”殷仁语带抱歉。
“可找过我师兄?”
“已传信去汴梁了,明日便可到。”
赵娴点点头,在榻边椅上坐了下来,以手轻轻梳理阿颜略为干枯的头发,喃喃道:“阿颜,你必是为了护住我受伤的,师兄明日一到定能医好你。”
殷仁知道赵娴与阿颜名为主仆,实是情同姐妹,见赵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知她强压情绪,心中对赵娴更添怜惜。他轻叹一口气,挥手让胡嫂出去,自己也慢慢在桌边坐下。
片刻后,赵娴立了起来,转身走至殷仁面前,郑重地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大恩不言谢!”
殷仁见她面色沉静,似乎下了某种决定,他沉声说道:“娴儿,你想做,那便做,我定全力助你,莫要顾忌,一切有我!”
赵娴粲然一笑,在跳动的烛光中如满树梨花盛开,然后她对殷仁缓缓伸出双臂。
第147章 可做妹婿的师兄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仍带着湿腻腻的气息,夏日的湿气混着渐渐升起的热气,揉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天色微朦的小院上方。
院门轻叩后被人从里面打开,院中走进了二人,早起的胡嫂将他们迎进了厅内,沏上一壶好茶,端上一盘热腾腾的早点后,复又返回厨房忙碌。
睡于床上的赵娴在轻悄的院门开启声中睁开了双眼,按说离开了让她噩梦连连的极乐园,来到安全的地方,本该是踏实舒心地一觉睡到天亮,而后神清气爽地迎接新的一天。
然而赵娴这一夜却是在半梦半醒中渡过,自昨夜见到阿颜昏迷不醒的状况后,她便无法安然入睡,她的这种复杂情绪,更多地是带着愧疚和愤懑。
她愧疚于自己连累了阿颜,愤懑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此刻她终是明白了姚进受伤时,赵琼当时的心情。
在这个时代,属下为了主子受伤甚或是身亡,都该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然而对于赵娴来说,自由平等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根本无法坦然接受这种理所当然的牺牲。
她慢慢从床上撑起身子,揉了揉腿,那处伤经过一段时日的将养,也已快好了,她想,等师兄来了得让师兄帮自己看看,若能早些恢复,她便可以去暗查曾伤害过她以及她身边人的那些人。
收拾停当后,赵娴缓缓走向厅堂,胡嫂恰巧从厨房内走出,看见赵娴后,忙快走几步上前欲扶她,赵娴摆手表示自己能行,胡嫂笑笑,以手指指厅内,说道:“小娘子,一大早便有人在等你!。”
“等我?”赵娴奇道,想自己昨夜刚来此处,除了殷仁,还有何熟人来寻自己?“莫不是……?”赵娴忽地扭过身子,朝厅内急奔。
“必定是大哥!”赵娴欣喜地想道。
厅中之人已然听到脚步声,二人齐齐从椅上站起望向厅门处。
“娴儿!”方正严肃的男子柔声唤道,细细打量吃了苦头的妹子。
“大哥!”,赵娴停住颤声唤道,她从未有哪次象如今这般心中充满着对家人的依赖和感动的情绪。
见到大哥赵允熙含笑而立,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对她的疼宠之色,赵娴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中转了几转。
“师妹!”另一男子平静的声音传来。
“师兄!”赵娴身子一顿,随后视线缓缓侧移,面带惊喜地唤道。想她从昨夜起便盼着快点来的人,乍然出现面前,又怎能不欢喜异常?
赵娴急走几步,却早已忘记自己的腿伤,也忘记了脚下未跨出的门槛,一绊之下,她人便直直往前摔下。
“啊……!”赵娴眼见自己将要扑地而下,不由惊呼一声,而身子却远没有脑子反应快,虽然心中着急,却实在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自己扑倒。赵娴眼睛不由闭上,只等自己与厅堂之地做个最亲密地接触。
只是,想象中的前扑摔倒并未出现,赵娴先是觉得双臂被托,转而身子一轻,自己便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她定了定神后张开双眼,立时迎上了一双蓄满莫名情绪的黑色眸子,眸子的主人麦色肌肤,面容微有憔悴,似乎是几夜未曾休息好。
赵娴以极其尴尬的姿势倒在自己师兄怀中,原以为是自己长兄及时扶住自己,不料却是师兄,虽然师兄如长兄,但终究是男女有别,赵娴不由脸上一红。
赵允熙见妹子被门槛绊住,腿脚似乎不便,亦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一急之下正要伸手向前扶住自己妹子,眼角处却见黑影一闪,身旁适才淡然而立的男子早已快如闪电般窜了过去,双手一伸,稳稳托住了妹子。
“这李易!”赵允熙咕哝一声,心中默默一笑,收回了早已踏出的右腿,双手垂下后又反背身后,顺势转了个身,面向他处假作张望。
对于李易待自家妹子的关心,赵允熙显然是乐见其成的。他不由又想起妹子及笄之后,父王与自己讨论妹子终身大事时所说之话,笑容忍不住又加深了几分。
作为赵娴身边,地位仅次于几位至亲兄长的李易,在过去的数年中,每年总有几个月是待在八王府代师教导师妹赵娴,他与赵娴的亲厚程度可想而知,而他对赵娴的关怀程度亦不下于任何人。
每每见到李易注视自家妹子的眼神,赵允熙便知其对妹子的感情并不似表面般波澜不惊。想他们八王府找女婿,看重的不是对方的权势、地位、金钱,而是对方的人品,以及对妹子的真正爱惜、疼惜和怜惜,如此他们才放心将这个最疼宠的妹子嫁与那人。
而李易,在他们的眼中,无疑是最佳人选,只是自己这个妹子于别的方面聪慧异常,远超常人,而于情之一字上却是懵懵懂懂,尚未开窍。
“师妹,可还好?”李易问道,不待赵娴回答,又以单手将赵娴圈扶在怀内,右手迅速伸出,手指如风搭在赵娴脉门之上。片刻后,他眉头微皱,问道:“你可曾服过何物?”
“嗯?”赵娴还未从羞涩中回神,忽被师兄一问,愣了愣神,方想起师兄所问何事。
“曾在被掳期间,被人在食物中下过罂粟,连食几日后,先是觉得精神亢奋,无法入睡,之后又觉头晕气短,浑身无力。”赵娴答道。
“罂粟?”李易见赵娴虽然是表情淡淡,但被自己揽在怀内的身体却仍克制不住地颤抖,似是在隐忍,又似是气愤已极。
“原来如此!”李易手臂一紧,面色未变,心中却是恼怒异常,他默默地将赵娴扶到方才自己所坐的椅上坐下,又指了指赵娴扭伤的腿问道:“这处又是如何受伤的?”
“从山崖上跌落水中之时,不知撞到何物,弄伤了腿,这几日也快好了。”赵娴轻描淡写地讲述了那夜的那场惊心动魄,仅仅是怕兄长和师兄过于担心。
李易听闻后,沉默良久,而双眸中的闪动着暴风情绪却是愈聚愈甚,片刻后又消弭于无形。
他蹲下身子,手掌放于赵娴腿上受伤处轻捏几下,点头道:“这处外伤倒是无甚大碍,只是你体内的罂粟之毒却早已散布于全身血液之中,需得为你配药,服用数日方能除清。”
赵娴点点头,说道:“师兄,我之伤势倒是无碍,你且去看看阿颜,她从山崖上跳落之时,为护住我,不慎撞伤头颅,至今昏迷不醒。”
第148章 房东来头很大
六月的襄阳,骄阳似火,已经是渐渐进入了盛夏时节。天方放亮,知了便在树间叫个不停,为原本安静的李子巷凭添了一份热闹。
李子巷本不深,从巷头至巷尾统共三家,平日里少人进出,故而显得幽静无比,巷尾的院内,红的粉的,一丛丛一蓬蓬的鲜花开的正灿烂,花儿上的露珠在清早的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靠近隔壁围墙的李子树繁盛无比,树上开了半树的粉白李子花,还有许多未熟的青青李子。树下安放着一个摇椅,赵娴舒适地躺在椅上拿着一卷书随意翻看着。
“小娘子,日头快上来了,可是要回屋用些早膳?”胡嫂将一杯续好的温水放至摇椅边的小几之上,轻声问道。
赵娴顺手放下手中那本《襄阳记事》,这本书她已通读数遍,尤其是内附的襄阳附近城镇地图,她反复研究过许久,终是被她看出了一些眉目。
赵娴拿起那杯温茶抿了几口,放下茶杯后问道:“师兄可是用过早膳?”
“李公子天未亮便已出门,他说今日要进山找几味药,许是要傍晚才能回来,让转告小娘子只需自管自用膳,无须等他。”胡嫂说道。
赵娴来这处已有六七日,与胡嫂渐渐熟悉后方知,胡嫂便是那夜载她回来的车夫老胡的内人,夫妇二人本是城中漆器大商人谢家的家生仆役,因老实可靠,故被殷仁借来照顾赵娴日常生活起居。
赵娴只知殷家与谢家本是多年世交,几日观察下来,见胡嫂谨守本分,老实肯干,倒也颇为喜欢,心中却是暗暗感激殷仁的细心安排,只是殷仁的的这份用心看在她眼中似乎又多了一层深意。
“也好,我们便进去用早膳罢。”赵娴从椅上站了起来,抖了抖方才掉落在身上的几瓣粉白小花,笑着说道。
她活动了下手脚,觉得尚算灵活,经过这几日师兄的精心调理,她的伤腿已然恢复了九成,体内的罂粟之毒亦被驱除了一大半,再有数日便能悉数解了,想到此处,赵娴心情便有些大好,不由感慨地以手遮在额头处,抬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轻轻吐了口气。
“啪嗒”一声轻响,赵娴闻声扭头看去,却原来是一颗绿色的李子掉落在椅上,她“咦”了一声,弯腰捏起那颗李子。
“胡嫂,李子尚未成熟怎会自己掉落?”赵娴奇道。
胡嫂笑着指指树上,赵娴抬头望去,见小院与隔壁人家的围墙之上骑坐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手拿一只长长勾杆,保持着勾李子的动作,见她望去,动作一时间僵住,不知是继续还是停下,神情颇为尴尬。
赵娴正待说几句,隔壁院内又响起响亮的女声,那女声中气十足,似乎正在呼喝这少年,“阿生,还不快下来,那处院子早已租了出去,你莫要再摘李子,失礼与人家。”
那叫阿生的少年忙回头答道:“师娘,师傅的李子酒只剩一壶,若再不趁李子尚青,摘些李子泡上,怕是下月便没有喝的了。”
“那也不成,你速速与我下来,小心你师傅知道又要责罚于你,不怕再抄一百遍书?”那响亮女声又再响起。
那少年一听要抄书,脸立时苦了下来,悻悻地回头说道:“师娘,你莫吓我!我这便下来。”说话间扶着墙边搭着的梯子爬了下去。
见那少年没了影踪,赵娴问道:“我这几日都未曾听见隔壁有响动,似乎是无人居住,何时竟住进了人家,听方才那少年的师娘说,我们这院子也是租她家的?”
“前些日子的确是无人居住,据说他们是回了乡下,只昨儿个夜里又回来了。”胡嫂解释道。
赵娴点点头,见隔壁院内再无声响,想是那少年不会再上来摘这李子,也不想多事,转身欲进屋,只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吩咐道:“胡嫂,不如你摘些青李子给隔壁送去,这李子树原本就是人家种了来泡酒的。”
见胡嫂应下了,赵娴知她做事稳妥,必能将此事处理好,她本来只是暂住此处,是以并不想多与她人接触,以免节外生枝,哪怕隔壁是房东,她亦不想过多交往。
想罢,她抬腿走进屋内坐在桌前慢慢用着早膳,想着待会再去看看阿颜情况。这几日阿颜经师兄针灸药石医治,原本昏迷不动的身子,这两日竟有反应了,昨日阿颜手指已能轻轻张开,倒是让她惊喜异常。
此时院门又被推开,赵娴估摸着时辰,猜是兄长允熙来探她,兄长虽然仍旧住在北门外的营中,但每日皆会抽时间来看她,此时想必是兄长来了。
她咽下最后一口饭,以帕抹了抹嘴角,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妹子,早膳可用了?若是无事,今日带你去拜访一位老大人。”赵允熙笑吟吟地走向迎上来的赵娴说道。
“老大人?大哥在这襄阳城尚有故交?”赵娴笑问。
“这老大人并不算我之故交,乃是……安排必须探望之人。”说罢以手指指天,嘴巴又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赵娴立时明白了,说道“我正无事,便陪你走这一遭,咱们如何去?可要雇辆马车?”
“那倒不必,那老大人住的极近,恰好昨夜已回家中,想必此刻能见到。”赵允熙神秘地说道。
“哦?既如此,大哥前面带路罢!”赵娴摇头笑道。
“妹子待我换身干净衣裳可好?”
赵允熙接过胡嫂递来的热毛巾,抹去脸上的汗珠,小心试干净双手,又进屋内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方出来,拉开院门,带头走了出去。
赵娴默默尾随在赵允熙身后,心想到底是何等样人,竟让兄长如此郑重其事,修容更衣后才去见。只见大哥出门后,向右走了五步后,便又停下,顺手轻叩隔壁院门。
赵娴吃了一惊,心想,原来隔壁房东便是大哥要拜访的老大人,方才大哥口型分明说的是官家,只她来襄阳前似乎并未听官家说起过何人,不知又安排大哥拜访这人是何原因。
那院门应声而开,方才那少年探头看了看,忽地见到后面跟着的赵娴,知晓他们是租自家房子的人,倒也客气地问道:“你们找何人?”
赵允熙笑道:“小兄弟可否禀报胡老大人,便说汴梁故人赵允熙来访。”
那少年点点头,转身进去,不多时又奔了出来,打开院门将赵娴二人引了进去。
第149章 探访之人都很“贵”
赵娴二人随那少年阿生走进院内,才发现这房东的院落比之她们居住的院落小上几分,院内布置极为简单,无花无树,只有从隔壁赵娴所居院落伸过来的那棵繁盛李子树上的几支树枝。
树枝上满布树叶,堪堪遮住了一小片日头,树荫下置着一张石桌并几只石凳,桌上放着新泡好的一壶茶,无不显示着院子主人的清淡生活。
厅内隐隐传来对话之声,阿生轻声道:“师傅此时正有客,二位不妨先坐石凳上稍待片刻。”又顺手为赵娴二人斟上两杯清茶。
赵允熙毫不介意地点点头,说道:“无妨。”说罢率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日头渐渐升起,院内亦开始慢慢变热,说话声隔着一层厅门隐隐传来,听不甚清,但以赵允熙兄妹二人的耳力,却是将这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四月乾元节之时,朝廷大赦天下,皇上下诏对告老还乡之官,赐束帛十端,学生特精选十匹着人送来,先生何以又退回五匹?”沉稳男声传来。
“一匹两端,十端则五匹,子乔何必多送五匹?”苍老而清冷的男声响起。
“先生著述不断,又多次献著于朝廷,如此功劳,即便多送五匹也是先生当得,先生又何必推却。”
“你既为我学生,莫非不知我脾性?”
沉默片刻,沉稳男声又响起,只是这次的声音中透着些许压抑的不满,“先生教训的极是,是学生莽撞了。”
先前看这院子布置,后又听到这老先生之话,赵娴目露赞许,心中对这老先生产生了模糊的好感。
“既如此,学生不打扰先生静修,现下便告辞回去。”
“阿生!送夏大人出门。”苍老男声轻咳两声后扬声唤道。
阿生早已侍立门边多时,一待呼唤,立时拉开厅门,迎出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微胖身材,脚步却颇为有力,双眼精光灼灼,一看便知是一位精明之人。
那中年男子出得厅堂,眼角余光忽地瞥见院内坐着的一男一女二人,面色先是有些不好看,待看到赵允熙时,面色又变,极为矜持而温和地笑笑,拱手道:“原来是赵将军!”
赵允熙回礼道:“夏大人有礼了,上次幸得你借入城通行令牌,舍妹方能轻松入城,允熙在此多谢了!”
“无妨无妨,华邑公主来襄阳,如何能同寻常百姓般被盘问?”那夏大人笑着摆摆手,转眼又看到立于赵允熙身后的赵娴,他久混官场,看人自是有一套,一眼之下便隐约猜出赵娴的身份,忙脸色一正,问道:“这位可是公主?”
赵允熙忙引见道:“这位正是舍妹。”又转头对赵娴说道:“夏大人乃是襄州知州,为兄来襄阳后多得夏大人支持。”
“下官夏竦见过公主。”夏竦恭敬施礼道,动作却更为谨慎。
赵娴观这夏竦所为,觉得这人行为看似很得体,却处处透着一股子虚伪劲,心下便有些不喜,表面上却淡淡笑道:“多谢夏大人。”
心中却觉得夏竦这名字有些熟悉,不知哪里听过。垂首又默默念了两句夏竦的名字,忽地脑海中一亮,“夏竦!”原来是他!
原来这个名字是和狄青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怪道如此熟悉,竟然是这个人!想起曾看过的历史,心中更对这个人产生了几分厌恶。
赵允熙见妹子站在原地发呆,轻咳一声道:“妹子,该进去了!”
赵娴立时回神,忙跟着赵允熙迈进厅堂,厅内立着一位六十几许的老人,身着一袭薄薄素袍,显得清瘦无比。闻听门口传来脚步声,缓缓转身面对厅门。
赵允熙进门后深施一礼,说道:“赵允熙携舍妹奉官家之命前来探望胡老大人。”
那清瘦老人面色无波,淡淡道:“请坐罢!”
赵娴见那老人双目无光,眼内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看人的时候眼珠并无转动,心中颇觉怪异。
“老大人目疾可有好转?”赵允熙坐下后关切地问道。
“多谢关心,老夫之眼经年累月,怕是无法再好。”老人脸色平静,摸索着坐在另一边,又问道:“官家最近可好?”
“蒙老大人挂怀,官家一切安好。”赵允熙说罢从怀内摸出一块玉牌放于老人手中,说道:“官家着我带给老大人,只说,老大人一见便知。”
那老人接过那块玉牌,以手轻轻摩挲片刻,又还给赵允熙,叹了口气,问道:“终是要开始了吗?”
赵允熙面色肃然道:“官家问老大人可有话要关照?”
老人摇摇头道:“楚王久病,已无力再顾及天策府,如今王府内亦是暗流涌动,明争暗斗,这力量若是落入有心人手中,只怕后患无穷,如今只盼将军小心行事,莫要惊扰襄阳城百姓为上!”
赵允熙又立起身拱手道:“老大人悲天悯人,允熙自当遵从。”
老人睁着那双无光的眼睛望向赵允熙,问道:“那样东西,何时交于你?”
赵允熙道:“如今可在老大人处?”
“老夫一直着意保管!”老人点头道。
赵允熙沉吟半响道:“仍放老大人处,不日便会用到。”
二人在说话,一直沉默坐在边上的赵娴仔细打量老人双眼,越发觉得这症状颇像白内障,忍不住问道:“老大人之眼可有障翳之疾?”
老人闻声转向赵娴处,说道:“大夫似乎是这么说过!”
“据闻唐朝时已有金针拔障术,老大人为何不试试?”赵娴话音未落,外间院门又一声轻响,随后传来阿生惊喜声:“二公子,许久未见你,今日来的可巧了。”
“今日为送李子酒而来,这可是府内酿酒师傅采摘刚发青的李子,用秘方酿制而成,特拿来给老大人一品。”慵懒魅惑的声音响起。
“他怎会来此?”赵娴眼皮跳动,心中惊异道。想来如此特别的声音即便不用见,赵娴也能听出来者何人。
只是此人在此时此地出现,倒是颇有些耐人寻味。
正思索间,那人已跨进厅堂,一袭白衫衬得肌肤如玉,微微敞开的领子露出性感的锁骨,两月不见,这人倒越发容光四射。
第150章 你是来讨人“情”债的
夏日的午后,没有一丝清风,安静的小院内只有沙沙地翻书声,赵娴半靠在椅上心不在焉地翻着那本早被反复阅读的《襄阳记事》,几乎昏昏欲睡。
此时,院门被轻轻叩响,她精神一振,心道:“终于来了,虽然比自己估算的时间晚了点,不过到底还是来了。”
院门开处,走进来一位身着白衫的翩翩公子,轻摇折扇,明明故作风雅,却居然风情万种。有着比女子还如玉的肌肤,生着一双妖娆的凤眼,偏偏却毫无胭脂气,面带颠倒众生的笑容走了进来。
赵娴鄙视道:“允升堂兄,你何必在我面前如此?你这姿态倒是适合去梨香院、春风楼等处,包管那些姑娘们不但不收你钱,还会贴你些许。”
赵允升自忖吸引力无穷,对女子可说是所向披靡,唯有遇到这堂妹,自己最为自豪的本钱居然毫无作用,心里暗暗腹诽这并不算绝色的堂妹,竟如此不懂欣赏美。
脸上却露出苦瓜一般的面色,轻哼道:“你这女子,恁般不解风情,你堂兄我之样貌在襄阳若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赵娴“扑哧”笑出了声,乜斜着眼道:“那倒是,堂兄之色,妹妹我当真不懂欣赏。”随手放下手中那本书,站起身来问道:“堂兄今日来我这陋室可是有何指教?”
赵允升眼神被那本搁于几上的《襄阳记事》,他“咦”了一声道:“你竟在看此书?”
“有何不妥?”赵娴问道。
“你可知这书是谁编著?”赵允升神秘笑道。
“想必不是你!”
“咳咳”赵允升以手握拳放于嘴上尴尬轻咳几声,又以手指指隔壁院墙说道:“你上午与允熙兄亲自登门拜访完这位,居然连这位的著书都不知晓?”
“胡老先生?”赵娴万万没想到《襄阳记事》竟然是那位有目疾的老先生所著。
“不错,胡旦老大人来襄阳十余年,所著之书甚多,《襄阳记事》仅是其中一本。说罢将那本书拿了起来,顺手打开翻了几翻,一下便翻到赵娴常翻之处。
赵允熙朝那页望了过去,眼神微微闪动几下,又笑道:“五里头?娴妹对此处有兴趣?”
“堂兄可是知晓?愿闻其详!”赵娴明白,二人前面不咸不淡说了那许多废话,直到此时二人对话才渐渐进入正题。
“襄阳城向西行几十里,有个叫五里头的镇子,在襄阳附近并不算出名,亦少有人知晓此处是水陆转运及交易之所,但凡经汉水运来的私货需转到陆上便经由此处中转。”赵允升笑容渐敛。
“私货?”赵娴想到大宋官府禁止随意买卖的东西,不由问道:“可是私盐、茶、贡品等?”
赵允升未曾想到这堂妹脑筋甚好,仅由私货二字便能猜个**不离十,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些,另有襄州一带进献朝廷的贡品火麻布。”
“既是交易私货,官府因何不禁?莫非官商勾结,故作不知?”赵娴正色问道。
“若是能禁,早便禁了,为官之人又有何人不想抓获这些水贼好立下天大之功,好于自己仕途上添上一笔?只因这五里头每每交易都于夜晚进行,天明便散,而知州衙门屡次派衙差前去通查皆无功而返,若是派人暗访,人手少又不足以将其一网打尽,是以现下也无能为力。”
“水贼?可是指的‘蛟龙帮’?”赵娴脑海中灵光乍现。
赵允升点头赞道:“娴妹果然聪明过人,随意一猜便猜着了。”
赵娴听得夸奖,并未面露喜色,淡淡地问道:“以楚王府之能,若是出手,定能助知州府衙扫除此祸患罢?”
赵允升神色微动,眼睛微眯望向赵娴,片刻后又哂笑道:“这与我楚王府何干?扫除了那帮水贼,我楚王府也无任何好处,不扫除他们,也影响不到我们。谁会做此等出力不讨好之事?”
赵娴哼了一声道:“原来浑水好摸鱼!既如此,堂兄又何必将五里头之事如此清楚告诉于我?想我一介弱女子,即便知晓,亦无能为力,强自去做官府都未曾做到之事罢?”
口中说着这话,心中却忽地一震,前后联系,竟隐隐有了某些不太成熟却极其大胆的猜测。
赵允升凤眼轻扬,大笑道:“娴妹之言太过惊人,楚王府可不曾做过混水摸鱼之事。”说罢以手轻弹袖口,假意又拭了拭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嗔道:“娴妹竟是如此待客?让为兄立于院中这许久,也不见请我进去一坐,顺便来杯清水消消渴。”
赵娴微微一笑道:“果然是妹妹错了,如此怠慢客人,倒是失礼了,堂兄还请厅内就坐罢?”心中却暗骂这人心机深沉,说话拐弯抹角。
赵娴笑罢便前行带路,赵允升跟在其身后,赵娴前脚跨进门厅,后脚尚未迈出,赵允升忽而问道:“青青可好?”
赵娴一愣,差点一个踉跄又被绊倒,心中暗气这人语言飘忽,让人捉摸不定,连说话都是冷锅里冒热气,一阵阵的来。
她未转头理会,只以手扶住门框,走了进去,二人坐定后,赵娴亦凝视赵允升半晌,方说道:“青青?哪个青青?”
赵允升又是一声轻笑,说道:“你我兄妹二人,无需再如此来回试探罢?为兄说的自然是极乐园中的青青。”
赵娴听闻允升此言,脸色立时沉了下来,轻声说道:“青青已亡,堂兄分明已知此事,又何必明知故问?”
赵允升呵笑一声掩饰道:“并未确切得知,我曾送信于青青,让她助娴妹逃离那处,想来娴妹定是知晓青青下落。”
赵娴面露哀色,立起身来对赵允升施了一礼,说道:“无论如何,妹妹在此多谢堂兄援手,青青因我而亡,此恩我当铭记于心,便算我今日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机会,定当还于你。”
赵允升轻抿一口送上来的茶,眼神望向院内,悠悠说道:“他日我必会劳烦娴妹,只盼妹妹记住今日承诺。”
说完一仰脖将茶一口喝干,立起身来,唰的一声打开带来的折扇,摇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今日叨扰,为兄现下便告辞了。”向前走了两步,又忽地转身,修长眉毛挑了两下,口中轻吐了几个字:“修竹坞!”。
“啊?”赵娴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