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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沅宝猪     宋时风月txt下载     宋时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天子上香

    坐落于汴梁皇城正门宣德门御街东面的大相国寺,相传为魏公子无忌---信陵君的故宅,占地五百多亩,辖64个禅院、律院,养僧千余人,是为大宋最大的寺院。

    由于汴河从大相国寺前门流过,又有延安桥和州桥横跨汴河之上,这里便形成了一个码头,优越的位置加上远躁的声名。平时里,相国寺内外就多是善男信女,烧香祈福,若遇万姓交易,更是人头攒攒,处处鼎沸之声。

    天圣七年的这个春节,汴梁城人流涌动,摩肩接踵,一派繁华景象。

    正月初二这一日,卯时刚过,御街至大相国寺的道路两旁便把守着众多兵卫,道路两旁此时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汴梁的百姓却是知晓,惯例每年的初二都是辽使去大相国寺上香之日。可看今日这阵仗,却像是天子出巡,但方向却是大相国寺,难不成是天子至相国寺礼佛?怪道今日大相国寺山门也被皇城兵卫挡了个严严实实,未见放进半个闲杂人等。

    不多时皇帝的车辇出了皇宫南面宣德门,上御街,朝着大相国寺驶去,后面却是跟着辽国使臣的车架,夏国使臣以及高丽、吐蕃、龟兹等国使臣的众多车架。

    在同一时间看到本朝皇帝并诸国使臣,倒引得周围百姓议论纷纷,兴奋异常。

    自太祖以来,大相国寺内各院住持的任命和离职,均直接决定于皇帝。每逢住持就职,朝廷按例遣中使降香,谓之“为国开堂”,这相国寺倒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寺院”。

    因而今日大相国寺的住持方丈,早便等在寺门前准备迎接圣驾,后面却是跟着众多高僧。山门匾额上,“大相国寺”四个大字是太祖亲题,此时也被擦拭的闪闪发光。

    皇帝赵祯下了车辇后,带着一众文臣及各国使臣,在方丈的陪同下进了大相国寺。一阵梵乐响彻寺内,显得寺内庄严肃穆,这是“维摩院”诸僧在奏乐。诸人站立其间,静听梵乐,一曲终了,皆眼现虔诚,除了辽使当中看上去英气勃勃,眼神却是满不在乎的一人。

    这人此时尚在回味昨日大宋元旦大朝会后宴席上的那些菜,尤其是其中一道名为“滴酥水晶鲙”的主菜,当真美味无比,当然“入炉羊”和“璇烤猪皮肉”也让人垂涎欲滴,宴席上的几十道菜皆鲜美无比,想到此,他便不由砸了咂唇。

    “三弟,不可造次。”边上气度高贵的男子眼角扫向这三弟,悄声说道。这三弟听闻此话,忙装模作样的收起了不恭的态度。

    相国寺内有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千手千眼佛等多个殿宇,殿阁庄严绚丽,僧房鳞次栉比,大殿两旁又东西阁楼和庑廊相对而立,当真是一处富丽堂皇之所。

    各殿内及周围长廊上又有名字名画,最让人叹为观止的却是“画圣”吴道子的《文殊维摩菩萨像》壁画,和“塑圣”杨惠之的五百罗汉壁塑。

    一时间惊叹之声纷纷响起,望着那些使臣或崇敬、或艳羡的神色,陪同之臣顿觉无比自得,皆心内暗道,“大宋繁华又何止于此,果然是些番邦小国之人,见识短浅。”

    这时却无人注意道,皇帝赵祯在寺内高僧普照大师的引领下,带着贴身内侍阎文应朝后院走去。赵祯和普照大师一先一后进入禅房后,阎文应守在了禅房门口,赵祯则开门走进了内室,而普照大师却在外间蒲团上盘腿坐下,闭目诵经。

    内室椅上静静坐着一位中年女子,满是风霜的脸上望去如五十许人,一看便知长期过着清贫的生活,但温婉的气质却显示着未曾被岁月磨灭的善良。

    那中年女子端坐于椅上,虽然等了不短的时间,端庄的姿势仍显示着自身曾接受过的良好礼仪,她望着匆匆走进内室门后开始踯躅的身影,眼眶微红却面带微笑望着这十八年未见的青年,她想,今日得见,哪怕立时让她死去,她也了无遗憾了吧。

    赵祯立在门口,静静打量着这中年女子,渐渐地眼神由开始的不知所措转为热烈,又忽而转为悲伤,片刻后,他一个跨步跪在了那中年女子脚前,两手抱住那人的双腿,头更是埋进了她的怀内,低低唤了声“阿娘”,便哽咽起来。

    那中年女子忽闻此声呼唤,眼泪却是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抖着嘴唇喊了声,“祯儿。”

    一刻钟后,禅房门外又多了三个人,太后刘娥心腹内侍罗崇勋,带着两个小内侍立于门口,这罗崇勋却是太后今日好意派来随身伺候官家的。

    “闫公公,官家尚在禅房内?”罗崇勋轻声问着阎文应,他颏把钟前一个不留意,却被官家甩脱了自己,想起今日来之前太后的吩咐,他急急忙忙好容易找到了禅房门口,此时却是疑惑于官家为何独自来到这里。

    仿佛为了解开罗崇勋的疑惑,禅房内传来了问答声。

    “如何是当机一句?”

    “一言迥出青霄外,万仞峰前险处行。”

    赵祯又问:“什么是险处行?”但闻普照大喝一声,“咄”!

    赵祯问:“皇帝面前,何得如此?”普照说:“也不得放过。”

    “如何是夺人不夺境?”

    “雷惊细草萌芽发,高山进步莫迟迟。”

    官家复问:“如何是夺境不夺人?”答道:“戴角披毛异,来往任纵横。”

    问:“如何是人境两俱夺?”答曰:“出门天外迥,流山影不真。”

    问:“如何是人境俱不夺?”答曰:“寒林无宿客,大海听龙吟。”

    禅房内沉默片刻后,赵祯轻笑一声,说道,“多谢大师点拨。”

    门开处,一位年轻僧人走出禅房,冲赵祯双掌合十低念了声佛号便离去。罗崇勋看到随后出来的赵祯,方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罗崇勋低头悄声吩咐了左边的小内侍几句,那小内侍点点头朝前殿跑去。眼看官家已迈步朝院门走去,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附耳对右边的小内侍说了几句,自己便跟上了官家的步伐,而那右边的小内侍却是留在禅房门口未见离开。

    作为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的刘从广,平日的职责便是协助安排宫内的安全护卫,及协助保护官家出行的安全。此时各国使臣的上香已接近尾声,这时罗崇勋身边的一个小内侍匆匆跑来,踮脚靠近刘从广的耳朵不知说了什么,刘从广神色立时严肃了起来。

    眼见官家带领几人走远,禅房外的小内侍左右望了望,欲将手去推那禅房之门,这时门内却是传出一把悦耳的女声,“可是要进来看看?”这小内侍一愣,那手停在了门上却是上下不得。

    门被从里打开后,身着紫袄锦袍的女子傲然立于门内,小内侍未曾料到是此人,仅看一眼后便忙低下头去,躬身说道,“公主金安”,便退至门外一侧,再不敢抬头。

    这公主虽说毫不张扬,宫内却人人识得她,只因当今官家与之颇亲,公主平时内敛随和,宫内多数宫人都认得这华邑公主赵娴。

    赵娴今日却是恢复了本来装扮,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罗崇勋身边的小跟班,问道,“可是要进去搜一搜才放心?”

    小内侍忙口称不敢,再不敢滞留禅房门前,后退几步便低头告退。

    赵祯礼佛完毕,离开了大相国寺,登上宫内车辇后,相国寺又开始对普通百姓开放了,越发多的人涌进了殿内上香。

    时至午时,赵娴却并不急着离开大相国寺,而是朝着藏经楼走去。从她离开后院之时,她便发觉周围有人遮遮掩掩暗藏着,她心内暗笑一声,打定主意要带着暗处盯着她的人,好好逛逛这相国寺。

    “小娘子这厢有礼了。”藏经楼前的赵娴听闻身后男声,缓缓转过身来。

    身后的男子顿觉眼前一亮,只见此女发饰简洁,长相明媚,一双黑眸清澈澄明,似乎一眼便能望进对方内心,虽然不是绝色,却是气质高贵,让人顿生既想亲近又不敢亵渎之心。

    说话的是一位白衣黑冠的青年男子,虽然汉话说的很流利,但这打扮和长相,以及身后跟随着异族打扮的侍从,却明显不是大宋之人。

    赵娴淡然地望着眼前这人,半响方道,“夏国太子?”

    有女子驻足楼前,显然是对这藏经楼感兴趣,夏国太子李元昊本来好奇之下,忍不住唤了一声,但那女子一开口便道出他的身份,倒是让他意外之下便对此女有了探究之心,李元昊微笑道,“小娘子知道本人?”

    赵娴点了点头,也不答话,回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小娘子可否告知芳名?”李元昊一愣之下忙追上又问,在大宋,男子对陌生女子问出此话显然是不妥。但李元昊本是夏国人,那里民风开放,各色女子又皆对他这太子有求必应,是以他竟毫不知觉这行为近乎无礼。

    迎面匆匆赶来一位绯衣男子,看到李元昊厮缠着赵娴,冰冷的面色愈发冷了几分,他几步走到赵娴面前,先对李元昊抱拳道,“夏太子有礼了“,又躬身对赵娴说道,“公主金安,如今前面各殿,上香之人颇多,还是让下官护卫公主一程。”

    赵娴听后低头思索片刻,对着刘从广微微点了点头,便随他朝相国寺后门走去,只留下李元昊在原地发呆,片刻后他笑了笑也朝着后门走去。

    不远处有两位男子望着这一幕,站立片刻后,其中满脸英气的男子笑道,“大哥,那女子原来是大宋公主,倒是毫无宋女矫揉造作之感,反倒极有韵味。”这人却是先前听梵乐时想到美味吃食之人,正是辽国长沙郡王耶律宗允。

    他边上的大哥辽国中山郡王耶律宗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说道,“大宋皇室内部看来并不平静,公主居然也有人盯着”。

    从正月初一开始,由于开封府允许百姓可以“关扑”三日,所谓“关扑”即是一种以货物为筹码进行的赌博式买卖,一切东西譬如食物、蔬菜、鸡鸭鱼肉、水果、鲜花、木炭、绸缎、珠宝、衣服鞋子、梳子、帽子、玩具各类百货,甚至酒楼的饭卡酒牌,都可以参加“关扑”,因而满大街都能听到“关扑”的吆喝声。

    大相国寺门前空地上围着一群人,卖主以一匹马为筹码在放“关扑”。本朝百姓虽然富足,大多稍富之家有着几头驴倒是不稀奇,可是拥有马匹的人家却是不多,这匹看上去颇为神骏的马引来了诸多买家。

    可是买家又哪有卖家精明,眼见好几个买家留下了买马钱,可是却连马毛都没能捞到一根,恨恨之余,只好作罢。周围却是围了大群兴致勃勃的观众,几乎没堵住了相国寺的山门。

    此时上香的,看关扑的人群乱糟糟的哄在了相国寺内外,进进出出无数人,大概谁也不会留意到,赵娴贴身女侍护着一位中年女子,混在诸多上香女眷中,乘着软轿离开了相国寺。

第47章 宴射

    大宋都城汴梁有琼林苑、金明池、宜春园、玉津园四大名园,时称“四园”。四园皆是皇家苑囿,规模颇大,且每个都有其特殊用处,其中当属玉津园最具特色。

    玉津园位于汴梁外城南熏门外,因园内有大片宽阔而平整的土地,太祖时期便为检阅诸军骑射的“校场”,实为皇家“射圃”。自先帝以来,这里不仅演习过大射礼,且经常安排招待契丹使者进行“宴射”活动。

    先帝至今,每逢新年、皇上“圣节”或太后寿诞等大节日,各国使者来宋朝贺时,皇帝便会在玉津园赐辽国使者“宴射”,至此已然形成了一种惯例。

    所谓宴射,是大宋与辽国之间的一种比射活动。这也是两国之间非正式的、联络感情的友好交流活动。

    本朝今年的“宴射”又与往年不同,因官家不仅下旨召辽使,而且连同西夏也一并召往玉津园“赐射”。或许皆因现今西夏日益强盛,不日必将鼎立于西部版图,而今还需早日交好的原因。

    正月初三,晴空万里,冬阳正好,正是适合宴射的好日子。

    玉津园最大空地处,旌旗猎猎,黄罗伞盖下,大宋皇帝赵祯坐于其间,内侍宫女侍立身后。左手边隔着几米靠后处,坐着辽国中山郡王耶律宗政及其弟耶律宗允,右边同样也是隔着几米靠后处,坐着夏国太子李元昊。

    后面几排坐着大宋武将并此次的伴射使和馆伴使,当中又穿插坐着辽使和夏使。后排靠边处单设一座,此时这座位尚空,不知又是何人之座。

    人人面前皆设席面,上置美酒佳肴,不远处尚有宫人在奏乐。望着远处园内的城阙殿宇,百亭轩榭和茂密林木,恍如置身于画中,不由心旷神怡。到让人觉得这宴射不像在比射,却颇有宴请之意。

    众人不远处的左前方放着一排箭靶,箭靶五十步开外,即众人的右前方,安放着一排弓箭架子,届时比射之人将站在此处。

    不知何时,皇帝后排单设的席位已坐上一位女子,这女子明眸善睐,气质高贵,穿着颇为利落的胡服,衬着高挑的身材,越发显得曲线优美。身后跟随的侍女也眉目清秀,眼神却极为冰冷。这出色的主仆二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尤其是李元昊,更是不住拿眼望向那女子。

    赵祯笑眯眯地问道,“这是本朝华邑公主,朕的堂妹,夏太子可是曾见过?”

    李元昊忙侧身拱手笑道,“皇上所言极是,本人昨日在相国寺曾有幸巧遇华邑公主,当时仅得匆匆一面,正心生遗憾,不想今日却能再见到,真乃荣幸之至。”

    赵祯点点头道,“华邑公主对这宴射颇为好奇,是以朕许她今日前来观看。”

    此时一阵鼓声响起,却是比射开始了。

    比射开场,照例是大宋的伴射使与辽、夏两国的正使进行比试。大宋此次的伴射使是检校太保,签署枢密院事王德用,王德用年近五旬,相貌奇伟,身材魁梧,曾于阵前多次对阵于夏国,且射艺精湛。

    而辽国的正使却是辽国重臣,宣徽南院使,朔方节度使萧从顺,也是武将出身,射艺高超。夏国的正使是野利景仁,野利家族乃党项八族之一,出现了许多著名的文臣武将。

    这三人皆来头不小,又都是善射之人,这比射阵容倒是让人无限期待。

    三人的比射规则很简单,要求三人同时开箭,每人对准自己前面箭靶射出十箭,中红心最多者为胜者。

    三声鼓响之后,三人同时放箭,速度虽有快有慢,却也是相差不多,不多时,十箭射完,兵卫将三人射的箭靶拿到赵祯等三人面前校验。

    辽正使萧从顺和西夏正使野利景仁的十只箭皆无落空,个个都射在箭靶红心。

    赵祯一望之下笑道,“辽国和夏国果然多善射之人,两位正使射艺高超,让人佩服。”

    再看王德用的箭靶,十只箭也全正中红心,不过这十只箭个个都是后面箭的箭尖钻进前面箭的箭尾内将之劈开,十只箭变成了几十只箭射在红心处,这叫“劈筈箭”。

    众人一看之后,皆倒吸一口气,虽说这三人都射中箭靶红心,但水平却是高下立见。

    李元昊和耶律宗政端起面前酒杯,遥遥对着赵祯敬了敬,说道,“王大人这‘劈筈箭’到让我等甘拜下风。”

    随后辽国和夏国又各派善射者与大宋善射者比试,虽说各有胜负,却也相差不多。

    本来这场宴射,三国比射水平相当,宴饮气氛热烈,眼见就能和和气气,完美落下帷幕,不过第一次参加宴射的夏国显然不甚满意这结果。

    只见李元昊对赵祯说道,“皇上,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赵祯惊讶地问道,“夏太子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李元昊笑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这比射,站在原地射箭靶,颇为无趣,试想那箭靶本就是个死物,再是射的如何漂亮、花哨,也未能看出射箭者水平。”这话却是暗讽先前王德用的“劈筈箭”只是花架子,不能代表射箭水平。

    赵祯问道,“那夏太子以为如何比射,方能代表射箭水平?”

    李元昊说道,“不若将羽箭拔去箭镞后以布包之,上面涂上银粉,让射箭人骑马互射,每人仍是十支箭,以一刻钟为准,时间一到,身上银粉少者为胜,反之为败。而比试之人却不能是方才比射过的,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赵祯听闻此话,微皱眉头,沉吟半响,方道“夏太子既然如此建议,我这做主人的倒是不好推辞。”

    而辽国耶律宗政一听便知西夏分明是想针对大宋,他们可不想趟这浑水,忙提出不参加。

    一直坐在后排看比射的赵娴,此时心想,这李元昊必是有备而来,肯定留有善骑射之人,只等这一局。恐怕不止是为了试探大宋禁军骑射水平,更是炫耀夏国武力强劲和武备之盛吧。

    李元昊朗声笑道,“皇上果然爽气,我今日也不精挑细选了,就让我这贴身侍卫上去比划两招。”随后对身边一位二十**岁的青年男子说道,“苏奴儿,你就骑着自己的马上去领教一番。”

    李元昊这假作随意的样子,到使得赵祯不能派大宋善骑射的名将出来比试。

    赵娴心想“这李元昊真是狡猾,苏奴儿的本事,那日回鹘公主刺杀李元昊时,赵颜就见识过,此人武艺精湛,尤其是弓箭水平极为厉害,此时却被李元昊假作普通侍卫,真真是无耻。而赵颜骑射虽然不错,但现在做女身打扮,却是无法上去比一下,眼下也只能看官家如何应对了。”

    赵祯微一沉吟之后,挥手招来一人,吩咐在今日跟来的殿前马步三司诸人中,随意找一善骑射之人过来比试。这随意倒真是颇有随便之意,比之李元昊的分明有预谋,却假作随便之态,更显大国风范。

    辽国本是骑射强劲之国,善射者多不胜数;再加上西夏也是游牧民族,从来都是尚武善战、弓马娴熟。

    而大宋虽是“宴射”主邀人,却于往年比射上胜之不多,西夏针对性的这局比射,胜了便罢,若是输了,不仅关乎到大宋脸面,更让辽夏两国及诸属国觉得大宋武力之弱,大宋之人羸弱无比。

    赵祯的话方被传下去,仪仗队中就有一人破众而出,跨前几步,朗声说道,“皇上,小的愿意一试,会会夏太子身边的将军。”

    这“将军“二字倒让李元昊闹了个大红脸,他心知肚明,苏奴儿真实身份却还真是将军,只是名声未显而已。

    赵祯朝声音处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年约二十左右,身材匀称,容貌甚是俊秀,不知却是何人。

第48章 一射惊“人”

    赵祯吩咐将人带上来回话,那男子上来之后,倒头便拜,口呼万岁。

    赵祯望着下面之人,问道,“刚才可是你提出要与夏国苏将军比试?。”

    那人声音清朗,口齿清晰,说道,“回皇上,正是小的提出来想与苏将军比试弓马,小的身份低微,还望苏将军不吝赐教。”

    赵祯问道,“你既敢主动出来比试,可是自信这骑射功夫十分了得?”

    “回皇上,小人也不曾十分了得,仅仅是驭马水平能做到马随心意,射箭也仅能射中百步开外的蚊蝇而已,平日里到也练了些粗鄙的把式,但从未与人比试过这弓马,今日愿用己身一试。”狄青慢慢说道。

    这似是谦虚的话引得底下一片哄然,李元昊却是脸色不甚好看。

    赵娴忍不住低低笑道,心想这人还真是个妙人,三言两语便让李元昊脸色微沉下来,却也了得。

    赵祯笑道,“你姓甚名谁,何处任职,将头抬起来回话吧。”

    那男子应声将头微抬,此人肤白如玉,眉眼清俊,近处望去,更显俊秀异常,分明不像军中之人,若是换上一身衣服,倒像是翩翩佳公子。

    他回道,“启禀皇上,小人姓狄名青,字汉臣,本在禁军拱圣营侍奉,日前颇为幸运地被选入骐骥院做了个骑御马直。”这骑御马直指的是皇家仪仗队的马兵。

    “居然是狄青。”赵娴一听到这名字,心便狠狠抽了一下,眼睛随即眯了起来,又仔细打量了那人好几眼。赵娴虽说前世学的不是历史,但对于大宋之中的很多名人都如雷贯耳,而狄青恰恰是武将中名气颇大的一位,日后这狄青将会威震西夏,成为大宋不可多得的一员大将。

    原来狄青的起步源于这里,想到自己能亲眼见证,狄青从小兵成长为大宋的名将,赵娴倒是有点坐不住了,巴不得这比试快快到来。刚才还怕官家派出的人赢不了苏奴儿而起的担忧之心,此时早已甩到九霄云外了。

    赵祯吩咐牵上几匹好马任由狄青挑选。狄青却是摇摇头,回道,“皇上,无需换马,小的就骑平日里的那匹马便好。”

    赵祯微笑点头说道,“也罢,你尽力而为,无需逞强,点到为止即可,切莫伤了苏将军。”

    这边李元昊却是暗自嘲笑赵祯,派了个不知底细的小白脸,居然还吩咐不要伤了苏奴儿,这马上射箭无法控制轻重,到时还不知那黄毛小子如何哭着下马,屁滚尿流的认输。

    此时两人皆换好甲胄,双方骑在马上,隔着百步之远遥遥相对,但听“哐”的一声锣声响起,两人便催马动起来,同时周围擂起了战鼓,“咚咚”之声仿若为二人鼓劲。

    狄青听到鼓声后,未带马朝苏奴儿奔去,却是将马头一个反转,朝反向驰去。下面西夏人却是哄堂大笑,直笑的大宋兵将脸色铁青,心中暗骂这狄青孬种。

    辽国耶律宗政坐在那里却是皱眉沉思,片刻后方点点头。

    苏奴儿身在马上,仅以两腿控马,左手挽弓,右手从箭袋内顺手摸出三支去了镞的箭,搭在强弓的弝上,目如流电。而他胯下也是一匹骏马,跑起来势如追风,转眼飞驰而来。只见苏奴儿满开弓,紧放箭,三支箭如流星般射向狄青。

    苏奴儿这开头便射出三支箭,想是一上来便镇住狄青,好让他心生胆怯。

    狄青催马反向往前跑,听到这三支箭破风而来的声音,头也未回,反手便抄。

    下面看比试的众人此时也算看出来了,这苏奴儿控马姿势以及三箭同发的水平,分明就是骑射高手,皆暗道,“这小白脸真是找死,敢空手去接三支势如破竹的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狄青的手看上去洁白修长,众人正为这手即将被毁掉而可惜时,那三支箭却被神奇地握在了狄青手中,他反手便将这三支箭装入箭袋,继续朝前驰去,苏奴儿忙催马紧紧跟上。

    狄青胯下之马也只是比普通马强了一点点,和苏奴儿那匹上过战场,神骏无比的西北马无法相比。也就一眨眼间,苏奴儿便追上了狄青。

    狄青勒马停住,对着苏奴儿闪电般的拉弓,苏奴儿料不到他有此动作,忙停马侧身,只听一声弓弦响,却未见任何箭射出,苏奴儿方知狄青只是拉空弦,待坐稳身子时,那边狄青一声轻笑,将马朝边上一带,钻进了一片树林之中。

    苏奴儿不知这小子又使什么诡计,可是如今形势却是不得不追了,他微愣一下,也带马跑进了林内。

    林间树木茂密,只得一条小路穿行其中。只要进了这里,无论是良马抑或弱马,都无法跑快。眼见狄青坐于马上,笑意晏晏地在前面等他,苏奴儿又摸出一支箭,搭上弓对准了狄青。只听“咻”一声,那支箭已朝着狄青胸口射来。

    狄青哂然一笑,也随手拽出一支箭,随便搭在弓上那么一拉,那支箭便和苏奴儿射出的箭撞在了一起,“啪嗒”声中,两只箭双双跌落林中,而这时苏奴儿的第二支箭也已射到。

    狄青提气一个纵身,伸手拽住身边大树的一根树桠,荡了起来,那第二支箭便擦着狄青的鞋底飞向了远处,狄青又松手落回了马背。

    看到自己射出两箭都未能奈何到狄青,苏奴儿一咬牙,又摸出了三只箭,飞速搭在弓上,同时瞄准了三个地方,一个用力拉开了弓,他这次倒要看看,狄青再如何躲避。

    苏奴儿的这三支箭分三路射向狄青,上路瞄准了狄青的面门,中路对准了狄青所骑之马的眼睛,而下路却是对准了那马腿,弓弦响后,这三支箭又快又狠地朝狄青射了过来。

    看到这三支箭,狄青知道苏奴儿已然动了真气,必是拿出了看家本领来对付他。他收敛了笑容,左手轻按马头,一个侧身横扫,整个人犹如挂在马头上的旌旗,便避开了面门上那支箭;右手一握,便将中路对准马眼的箭握住了;同时双脚如一把剪刀,绞住了下路对着马腿的那支箭。

    他将中、下路射来的两支箭随手装进了箭袋,又看了看上路那支飞走的箭,似是可惜地叹了口气,摇头自语道,“唉,居然落空了。”

    苏奴儿眼见狄青这手漂亮的接箭招式,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

    狄青一本正经地对苏奴儿说,“苏将军,你尚余两支箭,可要省着点用了。咱们前面见。”说完一拍马头,“得得”声中,那马已开始朝着林外跑去。

    苏奴儿来前已看过玉津园园内图,记忆中再往前跑就会有一条河了,不知这狄青又要搞什么,不由拍马追去。

    不多时出得林中,果然一条河横亘前方,这条惠民河流经汴梁城,又穿玉津园而过,河道颇深,此时河上结了一层薄冰,在冬日下泛出银色的光芒。

    河边一马一人,马是枣红色马,人穿着普通士兵甲胄,迎着阳光立于岸边,本是极其普通的装扮,却被此人衬得如此生机勃勃。

    苏奴儿勒马站定,微眯双眼望着狄青,缓缓说道,“未曾想到小小骑御马直居然如此厉害,大宋果真藏龙卧虎,在下佩服。”

    狄青此时一脸正色,说道,“我三番四次躲你之箭,我知你必认为我借地势,不敢与你正面对战,认为我手段不甚光明,胜之也不武。但所谓兵道,诡也;又谓之,兵不厌诈,可若在战场,又有谁会伸着脖子等你来射呢?”

    说完他将箭袋一抖,抓出一把箭来,伸臂遥指苏奴儿,说道,“我手内有十四支箭,而你尚余两支箭,现今我便用两支对你两支,你我两箭定输赢如何?”说完取出两支箭,将另外十二支仔细保存于箭袋中。

    苏奴儿哈哈大笑,“好,如此我们便两箭定输赢,看你如何让我心服口服?”说完一抖马缰,驱马来到岸边距离狄青百步之地,和他遥遥相对。

    两人同时将两箭搭于弓上,缓缓抬起了臂膀,皆准备舍矢如破,两箭中的。两人将弓拉满,静静指向对方,蓄势待发。

    此时河内发出了“哗啦”一声,一人破冰而出,这人穿着一身水靠,手脚并用爬到岸上,站直后抖了抖身上的水,正待长舒一口气,却发现对面有人持弓将箭正指着自己的方向,不由呆愣了一下后,方醒觉过来,忙高呼,“不要射我!”

    眼见水中之人站在自己和狄青两人之间,苏奴儿的弓不自觉往下移了半分,待听得那人呼声后,两箭已同时射出,无法收回了。他跟随李元昊在战场上征战过,那种自保的本能,使得他选择了最利于自己的方式放箭,一箭射向狄青,一箭却射向了那水中出来的人。苏奴儿的两支箭用足了力气,他不信狄青还能接住。

    狄青望向苏奴儿那支射向大叫之人的箭,他不由眯起眼睛,凌厉的眼神一闪而过,手微动,也将弓往下移了半分,两箭却是一先一后射了出去。

    “啊。。”地一声凄厉地惨叫,冲破了树林,传进了一众宴射之人的耳朵,众人却是愣住了。

第49章 以身报君恩

    那凄厉地叫声吓住了一众人,这叫声出自身穿水靠之人的口,他眼见苏奴儿的箭瞄准后朝自己射来,原本想避开,可是发现那箭却是避无可避,感觉无论朝哪个方向闪,那箭都能射中自己,是以吓得闭上眼睛发出了女人般的尖叫声。

    苏奴儿看也未看这尖叫之人,不相干人的生死反正与己无关,他更关心的是狄青是否会救那人,救了之后,他又如何躲避另外一支箭。是以苏奴儿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两只箭射出的轨迹。

    就在苏奴儿将两箭射出的同时,狄青的两支箭也一先一后放了出去,只见前一支箭朝前飞去,在即将到达那人身边之时,后一支箭也赶了上来,顶在了前一支箭的尾处,使得前箭借势后速度加快,迎向了苏奴儿射向那人的箭,两箭相撞之后发出了“嗒”的一声,便同时落在了那人身前三寸处。

    那人闭眼尖叫之后,并未感到疼痛,忙睁眼一看,恰巧望见两只箭撞在一处,险险落于自己脚前,方知是身后有人救了自己,便长舒口气,拍拍胸口处,暗呼侥幸,要知他来此处可不是为了送死的。

    狄青射出的后一支箭在顶了一下前箭后,去势不减,朝着苏奴儿马身射去。

    苏奴儿见狄青这两支箭射的如此巧妙,不由暗自喝彩,单手将马缰一抖,便催马往前一个跳跃,堪堪避过那支箭。

    眼见苏奴儿的箭如闪电般射向自己,狄青也动了,不过此次他既未将身躲避,也未用手抄箭,而是将手中的弓挥了出去,那支箭便被那弓套住了,狄青两手快速动了几下,本来射向自己箭的方向立马变了。狄青顺手拉开弓弦,将苏奴儿射向自己箭对准了苏奴儿的胸口。

    待马跃下后,苏奴儿抬眼朝狄青望去,却见一支冰冷的箭瞄准了自己,他瞳孔微缩,望着那支箭和那马上的人,静静等待那支箭的射来。

    两人对视片刻后,狄青大笑一声,垂手收弓,将箭放入箭袋,对着苏奴儿遥遥抱了一拳,便拍马靠近身穿水靠之人的身边,用手一提,那人便被拎上马,横置在了马背上。

    苏奴儿也将马带到狄青身边,在马上回了一礼,扬声说道,“我党项儿郎向来恩怨分明,今日狄壮士承让之恩,他日苏某必定相报。”

    狄青摆摆手,灿烂一笑,说道,“苏将军客气了,狄某敬佩将军骑射功夫,不愿以计赚取这比射之胜。”

    苏奴儿说道,“苏某今日算是见识了大宋禁军之骑射,当真是出神入化,尤其狄壮士以手接箭的功夫,在下真心佩服。”

    狄青缓缓摊开手掌,掌内茧子密布,显见是日常勤练弓马所致,此时掌心却一片通红,若不是狄青意志坚强,怕这手掌早已握不住马缰了,他说道,“这手掌便是将军那箭所致,若是再接个几箭,狄某这手怕也保不住了。”

    苏奴儿哈哈大笑,先前抑郁之心一散而开,他和狄青互望一眼,顿生惺惺相惜之心,二人在马上相视一笑后,催马朝宴射之处跑去。

    像个破口袋般被横放在马背上的人大声叫道,“多谢今日相救,不知英雄高姓大名?他日小的也要报恩。”

    正驭马小跑的狄青一愣,好笑地说道,“在下狄青,他日再别让我遇见你,便是对我最大的报恩了。”

    之前早有兵卫将二人比射状况报知赵祯,宴饮之人也大致了解了状况,此时见苏奴儿和狄青带马回来后,赵祯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两人身上皆是干干净净,并无任何银粉,便侧身对李元昊笑道,“夏太子,此次骑射和局如何?”

    李元昊心知苏奴儿稍逊一筹,但大宋既如此给面子,如何不顺坡下驴?他也强作微笑,说道,“但凭皇上裁决。”

    赵祯又指了指被放于地上的人,问道,“此乃何人?”

    那人听众人对答,便知问话的是皇上,忙跪下说道,“参见皇上,小的有要事禀告。”说完便抖抖索索将身上水靠除去,从怀内摸出一封用油布包好的东西,以双手举过头顶。

    皇帝身边内侍阎文应上前接过那油布包,并未打开,便挥了挥手,命人将之押回宫内问话。

    赵祯对此次宴射胜者,皆赏赐御马及黄金鞍勒,到狄青时,赵祯顿了顿,问道,“狄青,你虽与夏国苏将军平手,但朕对你表现甚是满意,不知你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狄青回道,“回皇上,小的私心希望能进殿前诸班,继续为皇上出力。”所谓殿前诸班就是皇帝近卫骑。

    赵祯哈哈一笑,说道,“如你所愿。”

    一场宴射此时方以完美的姿态落下帷幕,午时刚过,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皇城。

    天色已晚,御书房寿昌阁内仍亮着灯,阁内两人对面而坐,一人放下刚看完的书信,抬头说道,“夜落隔已来汴梁,信中要求官家助他复国,祯哥哥做何想法?”

    赵祯说道,“回鹘复国,谈何容易?若要我大宋助他,单看他能拿出什么筹码来让我帮助。”然后又笑道,“这夜落隔送信的方式倒是别致,那送信之人幸遇狄青救了他,不然这信如何能送到?”

    赵娴也赞叹道,“今日比射,狄青先示弱以诱敌深入,再激怒苏奴儿让他自乱阵脚,最后以两箭定输赢,彰显我大宋男儿顶天立地。本来明明可以胜之,却以和局结束,深谙祯哥哥你的心意,既让夏国得了颜面,结交了苏奴儿这一助力;又让夏国不敢再小觑我大宋。此人有计谋,有武功,当真是个人才。”

    “不过,祯哥哥你怎知狄青不会输?”赵娴疑问道。

    赵祯高深莫测地笑道,“若是不事先知晓兵卫的擅长,我怎敢毫不犹豫让狄青比骑射?”

    赵娴因事先知道狄青其人,是以并未怀疑他的能力,而赵祯竟然不动声色,将手下如许兵卫情况尽数了解,步步考量,却是需要花多少心思?她抬起头望向赵祯,只见他眼下微微有些青色,便知赵祯必有许多日子在熬夜,不由眼现担心和焦急。

    赵祯心下感动,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说道,“不要想那么多了,既然做这大宋皇帝,又怎能不付出适当代价?”

    赵娴忙打起精神笑道,“祯哥哥如此看重狄青,不如。。?”

    赵祯一振,说道,“正有此意。”然后拍了拍掌,外面阎文应便喊道,“宣狄青。”

    赵娴意外之下忙起身藏于阁内帘后,方躲好,狄青已迈进书房。

    仍然是那个骑御马直,并未因得到皇帝赞赏而沾沾自喜。赵祯点点头,问道,“狄青,朕问你,你当真只想在殿前诸班做散直吗?可愿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狄青想了想,脸现凝重,说道,“回皇上,小的自小宏愿便是能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若能建的寸功,光耀门楣,自然更好。”

    赵祯问道,“那你可愿去西北助回鹘复国?可愿为我大宋驻守宋夏边境,以抵御这蠢蠢欲动的西夏?”

    狄青却是脸现喜色,朗声说道,“小的蒙皇上厚爱,自当肝脑涂地。”

    赵祯又问道,“西北地处苦寒,餐风露宿,三餐不继是常有之事,你可要考虑清楚?”

    狄青正色答道,“小的本是穷苦出身,因在家乡犯事才来到这汴梁,有幸进入禁军,本就不怕吃苦。”

    赵祯将御书桌上两本书交于狄青,语重心长道,“这是王德用所著《神射式》一书,朕赐予你,望你能在射艺上更进一层;这另一本《孙子兵法》,你要好好研习,朕对你寄予厚望。”

    狄青上前一步倒头便叩,颤声说道,“多谢皇上,小的愿以己身报君恩。”

    夜之灯火照在狄青的脸上,却是显得如此的坚毅。

第50章 夜袭

    内城的潘楼街乃是汴梁一处繁华所在,界身巷内更是颇多富商内宅,大宋经营香料、香药最大的胡商内宅--“康宅”便位于巷尾。

    入夜后,即使少了白日的喧嚣,即使夜沉如水,年节之时的夜里仍是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热闹,康宅尤其如此。

    此时主人家正在设宴款待贵客,好酒好菜流水般地端了上来,厅内笑声不断,敬酒的,喝酒的皆爽快无比,间或有舞蹈助兴,喝到兴奋处另有击节声传出,一时间显得前院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康宅有一处院子,虽然不大,只得六七间房,倒也简约质朴。因其离主院稍远,未能听到正厅内的笑闹声,因而显得颇为安静。

    院内有点黑,只有其中一间稍大的屋子亮着光,衬着不甚透亮的窗纸,映得人影恍恍惚惚的。

    这屋内此时聚着十几个人,上座坐着一身胡服的中年男子。

    “可汗,这康家前厅宴请,居然未邀请您,如此怠慢,真是势利之极。”高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用回鹘话愤愤说道。

    “哈斯,不可如此,我们暂住这里,本就不便张扬出去,康家家主也是为我等考虑。”上座被称为可汗的胡服男子夜落隔,脸上那一蓬胡须已然剃去,脸色微微暗红,绿色眸子倒是与那夜利亚有几分相似。

    “可汗。。”那男子仍欲说什么,院外传来了开门声,他立时闭了嘴。

    “大爷,我家老爷吩咐小的给您送些酒菜,另有几句话要带给您。”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那叫哈斯的侍卫听到后忙站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手提着食盒的下人,二人的脸皆掩在黑暗中看不清长相。哈斯愣了一下,觉得这二人似乎不是平日惯常送饭之人。

    他伸手去接那食盒,二人忙后退一步,前面的那位低头说道,“让小的帮您送进去吧,这粗重活还是小的们来做。”

    哈斯打量了他二人一眼,也未看出什么,便点点头侧身放他们进来。

    二人进的屋内,也不急着将食盒放于桌上,只是抬头看了看,方朝上座走了两步,立时便有人拦住了他们。

    夜落隔问道,“康老爷吩咐你们送酒菜过来?可是有话要带给我?”

    二人互望一眼,其中一人说道,“我家老爷说。。”,就在屋内之人皆凝神听这人说话之时,异变突生。

    只见这人将食盒朝身边那侍卫甩去,手中不知何时扣着三把飞镖,他抬手就将这三把飞镖朝上座的夜落隔射去。

    夜落隔身边的侍卫反应倒也快,立时以身挡在夜落隔身前,随手抄过自己坐的椅子就挡住了飞镖,只听“啪啪啪”三声,那三把飞镖皆射在了这椅面上。这人见飞镖被挡,又从身上摸出几把飞镖准备再射,哈斯却从身后将他扑倒,两人扭在了一处。

    那另一人也迅速从食盒中摸出两把匕首,飞身朝挡在夜落隔身前的侍卫扑去,却被其他人挡住,缠斗了起来。

    夜落隔看着己方十多人,在这屋内打斗极其不便,便一挥手,说道,“留下几人捉住活口,其余人等随我退出这屋。”

    那些侍卫忙应了一声,分出七八人护着夜落隔朝院内迅速退去。

    众人退到院当中,长舒一口气,正暗自揣摩这二人到底是哪来的,大晚上都不让人安生。一阵冷风吹来,背后的汗瞬间变凉,众人方觉这其实还是冬季的夜晚,夜风毕竟还是冷飕飕的。

    这时院内大树的树干似乎动了动,众人唬了一跳,以为眼花,揉眼再看时,黑暗中一把长剑已无声无息地朝夜落隔刺了过来,身边侍卫未及拔刀,只将佩刀连刀鞘挡了过去,恰好挡住了那剑的去势。

    “有刺客,护住可汗。”不知谁高呼了一声,众侍卫立时围成一圈将夜落隔护在中间。这时周围多出了六个人影,黑黢黢地站在院内不同位置,借着屋内透出来的那点光线,只见那几个人皆黑衣蒙面。

    “你们是何人?”夜落隔沉声问道,他很纳闷这些人怎会找到这里。

    “呵..”其中一人轻笑一声,也不答话,只将手一挥,这些黑衣人便从不同方位攻向了夜落隔等人。

    这六个黑衣人,清一色手握长剑,他们所站的位置颇为怪异,攻击方式更为奇特,他们先是时而这里,时而那里的分别出剑,随后又出其不意的同时出剑,让夜落隔的侍卫完全摸不到他们出剑的顺序和规律,是以挡得手忙脚乱。

    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甚至逃过李元昊大批人马追踪的侍卫,各个武艺高强,在回鹘部中皆是以一当十的汉子,如今人数也稍稍多于对方,夜落隔原本以为己方这些人完全可以对付这几个杀手,再不济也能支持个颏把钟,却未料到几个呼吸间,这些侍卫便人人挂彩,显得勉力难支了。

    夜落隔望了望四周,心里巴望有人能经过此处,或许看到这情况,可以机灵点去前院找康家人支援。不过显然这想法落空了,此刻康家下人皆在前厅伺候,这院子又地处僻静,白日便不大有人过来,又何况夜晚?

    “砰。。”天空上出现了一支烟花,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烟花冲了上去,以至于前院也开始放了起来,天空中璀璨的烟花映着院子也亮了起来。这些侍卫方记起今日是初四,这满天的烟花正是各家在迎财神。

    院内的打斗声再响,此刻怕也没人会听到了。夜落隔心里叹道,“吾命休矣!”,之前辗转奔波几个月都未将命送掉,却要在看到希望之时被人刺杀,想想便让人不甘心。

    “可汗,咱们先朝院外退吧?”挡住了又一波攻击后,一个侍卫哑声说道。

    夜落隔点点头,他抬头四处望了一下,想找一处可退的地方,却骇然发现,这六人所站的位置,有意无意已将他们所有的路皆封死,他们无论朝何处退,都有黑衣人恰好挡住那个方向。

    这时屋内的那些侍卫和之前两个刺客斗的正酣,那叫哈斯的侍卫听到外面似乎有打斗声,忙甩脱这二人,快步奔到院内,这才发现夜落隔等人居然被六个黑衣人包围住,并且形势堪危,恐怕再过片刻,这些侍卫便会撑不住。

    哈斯心内大急,抓起身边佩刀便欲冲入这圈里,夜落隔一眼望见哈斯,忙高呼,“哈斯,去前院找康十郎,找人来帮忙!”

    哈斯一愣之后便明白了,他点点头,转身便朝院门冲去,尚未冲到门口,只听“噗”的一声,一把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哈斯后背,正是其中一个黑衣人随手甩出的一把匕首,他冷冷地哼道,“找死。”

    哈斯的手刚将院门拉开,便一口血喷了出来,扑到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了。

    夜落隔见此情景,目眦尽裂,他大喊一声,“哈斯!”便欲冲出包围。

第51章 惊见“遁术”

    哈斯虽然只是夜落隔的贴身侍卫,却已跟随他多年,可以说二人感情之深堪比父子,是以夜落隔看见哈斯被匕首射中后心,扑在地上不知生死之时,当真是心急如焚。

    “可汗,当心。”身边一侍卫忙挡在夜落隔身前,立时被一把剑刺到大腿,瞬间血流如注。

    夜落隔眼看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侍卫们一个个受伤,转而士气低迷,忙定了定神,他知道此时他若阵脚大乱,这些侍卫必定死的更快。

    若到此时他仍看不出那些黑衣人剑法高明,远胜这些侍卫数倍,那他就真不配做可汗了。那些黑衣人分明就是拿他们来喂剑阵的,若再无援手,以双方悬殊的实力,他们也就只能束手等死了。

    此刻天上的烟花越来越多,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夜落隔看到那似是头领的黑衣人眼中戏谑之光一闪而逝,他心内暗道“不妙”,这些黑衣人准备要下杀手了。他忙用回鹘语高喊道,“全体收拢,朝院门方向跑。”

    话音刚落,所有侍卫均拼尽全力,护着夜落隔冲向院门。那黑衣人头领眼中瞬时出现狠厉之色,他从嘴里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杀!”。其余五人便将剑尖轻触地面,借势一点,连人带剑飞向夜落隔,五把剑分刺夜落隔不同部位。霎那间剑光闪动,剑芒点点,那银色的光映得烟花都黯然失色。

    侍卫们皆大惊,他们方觉自己的武功和这些人相比,简直犹如婴儿般无力。众人仓促围成人墙,准备以肉身去挡那些刺来的剑,此时夜落隔心若死灰,绝望地望着这些杀机毕现的黑衣人。

    这时眼见那些就要刺到的剑突然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又都软软地收了回去,不再刺出,而那些黑衣人皆以左手护住右手,神色怪异。

    侍卫们诧异万分,却更紧张的护住了他们的可汗。

    黑衣人头领打了个手势,那五人又站回了原位,不约而同地伸出右手,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他们每人的右手上皆被插了根银针,难怪刚才刺到一半就收回了那致命之剑。

    黑衣人头领望向院门外,那里站着三个男子,其中穿黑衣的男子最是俊秀,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刚才那银针却是从他手中射出来的;另一人手握软剑冷冷地站在那里,浑身肃杀之气;而最后一人却是蹲在那里检视着哈斯的伤势,只见他手指飞动,连点哈斯后背几处大穴,然后站起身来朝这二人点点头。

    黑衣人头领眉头微皱,冷冷地说道,“继续,杀!”,那五个人剑交左手,又刺向夜落隔。

    黑衣俊秀男子侧头笑道,“到你了!”,手握软剑之人便动了,他只将脚步移了几下,瞬间就到了那些侍卫之前。那人手上软剑斜指地面,眼神依然冷冷地盯着那些黑衣人,待到那些银芒刺到眼前之时,他便将剑一抖,只在空中划了个半圆,也不见有如何精妙之式,那些剑芒立时便消失了,他又将软剑垂了下来。

    夜落隔等人见此人剑法高明,又明显是帮着己方,顿时松了口气,眼露欣喜之色。

    黑衣人头领见此人接下了他们的剑招,瞳孔骤缩,哑声说道,“结剑阵。”那几人又将剑抬起。

    夜落隔忙叫道,“英雄当心,他们的剑阵十分了得。”

    方才检视哈斯的那人低语道,“剑阵吗?不妨瞧瞧!”,然后转头望着身边俊秀男子说道,“狄青,你在看戏?”

    狄青无奈地叹口气,笑道,“肖公子,在下也只会这招银针射蚊蝇,如何帮忙?”

    肖公子万料不到心目中的大英雄狄青原来是这般模样,一日相处下来已然完全颠覆了他对狄青的所有想象。他只能摇摇头,对持软剑的男子扬声叫道,“阿颜,叫帮手。”

    那阿颜也不说话,只摸出一个哨子,放在嘴边连吹三声,那声音悠扬绵长,异常动听,哨声方落,墙外就跳进了十几个男子,每人身上别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立时便将那些黑衣人反围住了。

    肖公子手指那六个黑衣人说道,“留活口。”

    黑衣人头领见此情景,知道今日刺杀已不可为,他剑尖微动,说道,“撤!”几人便飞身而起,欲要离开。

    却见一张大网当空撒下,将他们罩在了网中,黑衣人头领望向四周持网之人,眼神微动,将右手一甩,一阵白烟冒起,众人眼睛不由微闭,再睁眼看时,网中已然空空,那六个黑衣人皆不见踪影。

    众人惊讶无比,肖姓公子惊异中更是脱口而出,“遁术?”,他万万料不到会在这里看到类似“忍术”的东西,这些黑衣人必定来历不凡。

    此时那叫阿颜的已将屋内两个刺客抓住后带了出来,屋内三位侍卫皆受了重伤。

    夜落隔扑到哈斯身边,将手搭在他脉搏上轻轻一按,感觉到尚有微弱的跳动,松了口气,对那肖公子问道,“恩人,我这侍卫有救吗?”

    肖公子说道,“我已止住他的血,护住了他的心脉,想来性命应是无忧,我已着康十郎找大夫过来了”,说罢将手远远一指,“康十郎来了。”

    夜落隔忙拱手道,“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前院的欢腾景象仍在持续,而后院的惊险一幕已然结束,康十郎带来的大夫正在帮那些侍卫救治,屋内的混乱也被清扫干净,随后夜落隔忙将几人让进屋内。

    康十郎满面羞惭之色,长辑到地,对夜落隔说道,“可汗,康家照顾不周,让可汗受惊了,若不是今日三位英雄恰巧来寻可汗,赶走那些杀手,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十郎父兄因招待客人,已然微醺,无法前来,十郎在此代康家向可汗赔罪。”

    夜落隔摆摆手,说道,“十郎莫要自责,此等事情防不胜防,无关康家之事。”又说道,“今日幸得几位来得及时,才救了我等十几条命。大恩不言谢,夜落隔感怀在心,他日但有驱驰,决不推辞。不知三位恩人怎生称呼?”

    肖公子淡淡地说道,“若要说到大恩,我等可不敢居功,我等乃是奉皇上之命前来邀可汗进宫,击退杀手也只是顺手为之。”

    狄青介绍道,“我是狄青,这位是肖闲公子,那位使剑的兄弟是阿颜。”

    康十郎忙问道,“可汗可知今日来的杀手是何人,可有眉目?”

第52章 复国筹码

    夜落隔想了想,说道:“想要对付我之人,无非是李元昊而已,不过今日来的杀手,武功高深,身手诡异,又不像是李元昊的人。”

    肖闲说道,“应是李元昊雇的杀手,可他又是从哪里雇来的这些会忍术之人?”她想起了当时了因雇“隐帮”绑缚女子之事,心中一动,说道,“莫非又是‘隐帮’之人?上次绑架女子的是“缚堂”,这次暗杀又是什么堂?”隐帮真是越来越让人好奇了。

    狄青问道,“刚才那些黑衣人逃跑之术叫‘遁术’吗?这又是什么招数?在下似乎从未见过。”

    肖闲即赵娴易容为男子后的称呼,她回忆起在前世看到的电视,微微出神,随后说道,“‘遁术’源于道教的‘五行遁术’,后在秦朝时被传入日本,是日本‘忍术’中的一种身法,刚才那些人使用的是‘火遁之术’,乃是利用烟幕弹逃跑。”

    夜落隔忽然想起他们之前因为在屋内被人袭击,退至院中看到会动的树木,便忙将刚才经历之事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赵娴说道,“会动的树木?这估计是‘木遁之术,是利用树木枝干叶或草丛树林来遮蔽身形。”说完后又对赵颜说,“阿颜,速速将你抓住的那两人带来,看能否问出什么来?”

    赵颜回道,“回主子,已问过了,不是隐帮的人,只是有人出钱请他们杀人的小角色而已。”

    “果然如此才对,不然当时就该随那些黑衣人走了。”狄青说道。然后挑眉望向赵颜说道,“阿颜,不曾想你剑术如此之高,当真是佩服啊!”

    赵颜冷冷地撇了眼狄青,并不答话。狄青倒也不介意,摸着鼻子笑了笑。

    响了一夜的烟花爆竹,直至天色微蒙才歇了声息,街上处处可闻烟火的味道,闹腾了一夜的人尚在歇息,因朝廷在初五仍是罢朝,是以也未见乘着牛车或坐着轿子匆匆赶着上朝的官员。

    已是出了腊月,不再天寒地冻,可毕竟仍是冬天,夜里打更的人披着半新的棉袍骂骂咧咧地在扫街,平日里颏把钟能扫完的一条街,此刻仅扫了一半,他还巴望着早点扫完,早点回去歇觉。

    街边卖洗脸水的摊子仍如平日般摆出,这小贩也不吆喝,只任那水雾在空中弥漫,伴着热气在周身蒸腾,看着便让人冰凉的身子顿时舒透暖和了起来。那早起的妇人、小子提着捅已在摊前排起了队,寻常人家在天冷的日子懒得点灶烧水,干脆出来买水洗脸,因而在冬天,洗脸水的生意总是好的。

    对面吃早点的铺子虽然不大,却是干干净净,此时人还不是很多,铺内有四人望着外面买洗脸水的队伍,享受着难得的悠闲。这吃早饭的四人皆默不做声,慢吞吞地吃着眼前仅花了二十文钱就买到的“灌肺”、“炒肺”、粥饭之类的早点,各自想着心事。

    天色渐渐透亮,早点铺子也陆陆续续人多了起来,那四人觉着肚内温热、舒适,方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抬腿朝外走去,出的门外,他们的方向正是皇宫。

    年节之时,罢朝七日,不过大宋的皇上却是没休息过一日,一大早起来,仍如往常般去了御书房寿昌阁,不过今日御书房除去有赵娴、狄青二人,还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回鹘可汗夜落隔望着眼前这年轻的皇帝,心下有些不确定。即使远在甘州的他也曾听闻过,如今的大宋是由太后垂帘掌权,而皇帝仅是一个仁和、无甚作为的年轻人。

    赵祯一眼便望见夜落隔的眼神,明白其心意,心下自是有些发苦,面上却仍是微微一笑,说道,“可汗昨夜受惊了。”

    夜落隔忙立起身来拱手道,“多谢皇上相救之恩,夜落隔没齿难忘。”

    赵祯摆摆手道,“无妨,今日起你便搬进回鹘驿馆礼宾院,朕会派人手护住你。”

    “皇上。。”夜落隔欲言又止。

    赵祯关心地问道,“可汗可是有事?但说无妨。”

    “我回鹘世代与大宋交好,大宋先帝在时,曾派善战将军统领我回鹘精锐甲马,共同对付党项一族。而我回鹘也历来为中原守住这河西走廊,因此与西夏有了冲突,而今又被西夏灭国,使我回鹘子民被俘,受尽屈辱,如今夜落隔恳请皇上助我回鹘复国。”夜落隔虎目含泪、慷慨激昂地说道。

    赵祯听后安抚道,“可汗不必激动,快请坐下,你之所言我都知道,但是若论助回鹘复国,又谈何容易?试想我大宋与西夏如今也算友邦,若是此时冒然动兵,不但会使西北烽烟再起,辽国必会再次趁火打劫。当初若非辽国围困甘州达四个月之久,西夏又焉能突袭成功,而致使甘州城破,回鹘灭国?”

    望着夜落隔如死灰般的脸色,赵祯又缓缓说道,“复国也不是不可为之,只是需徐徐图之,而且。。”

    夜落隔听到此话,又立时精神一振,知道复国不是没有希望,只是听这皇帝言下之意,似乎有所图,他忙说道,“皇上但凡有何要求,夜落隔必设法满足。”

    赵祯扬眉一笑道,“哦?”

    “若是大宋能助我回鹘复国,我回鹘之后每年进贡之物比往年提升一倍。”夜落隔保证道。

    赵祯摆手道,“可汗此言差矣,我大宋岂会贪图回鹘那些财物,不过你也知道,大宋境内马匹颇少,若是再助你等出兵,恐怕这战马方面力有不逮。”

    夜落隔此时方明白,这皇帝需要的是什么,他说道,“回鹘若得复国,以后山丹牧场之马匹必先保证大宋,并用以往一半的价钱售予大宋。”

    赵祯哈哈一笑,说道,“可汗果然爽快人。不过若是要复国,仅凭可汗如今随身的十几侍卫,怕是不行罢?”

    夜落隔叹了口气,抬头说道,“皇上有所不知,其实我回鹘虽然灭国了,但尚有一部分人同原先驻牧于沙州、瓜州的我部族之人汇合,退守瓜、沙以西以南的地方。而我回鹘另有一万精兵,却是藏牧于祁连山下的夏日塔拉草原。”

    赵祯乍闻此事,大吃一惊,问道,“既有一万精兵,如何城破之时不用?国破之后仍未用?”

第53章 回鹘秘事

    夜落隔心内百转千回,想了想,最终下定了决心,说道,“说起这一万精兵,却要说下其中来龙去脉了。其实回鹘有九姓,而回鹘部的首领则世袭产生于“九姓”中的“可汗姓”,即“夜氏”。如今我回鹘乃是回鹘中的一支,当时我们始祖庞特勒率回鹘中的十五部迁至河西走廊,在甘州设立牙帐,建甘州回鹘汗国,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时九个可汗。”

    见赵祯等三人表情认真地在听,夜落隔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始祖庞特勒当时有两个儿子,分别是仁美和狄银,这二人皆有才干,可汗之位传于谁,便成了当时的一大难题,正因为迟迟未能决定汗位,因而也造成了兄弟反目。直至后来有重臣提出长幼有叙,应由兄长继位,始祖庞特勒才将汗位传于了仁美,兄弟二人也因此势成水火。”

    “庞特勒为了防止他过世后,兄弟内乱造成回鹘分崩离析。便点了一万精兵,派当时最忠诚的三位将军带领,藏牧于夏日塔拉草原,并且日日练兵,以备他日回鹘有需时出兵。”夜落隔面色微苦地说道,“一百多年来,我回鹘都未曾动用过这一万精兵,以前是用不到,现在却是没法用。”

    狄青疑惑地问道,“这却又是为何?”

    夜落隔面带戚色说道,“只因调动这一万精兵需要一块虎符,而这虎符被庞特勒分成了两半,仁美和狄银各执一半,合起来后方能调动这些精兵。始祖庞特勒的本意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若是他日回鹘危急,只需将两半虎符拼成一块,便能动用这些精兵了。又哪知仁美做可汗后于一次战斗中被辽国所缚,最终死于辽国。狄银便顺理成章成了下一任可汗,仁美的子孙怕被狄银斩草除根,悄然离开甘州,不知去向,从此那半块虎符也就下落不明了。”

    赵娴问道,“如此秘密,尚有谁人知道?”

    夜落隔答道,“此秘密乃每任可汗在临终前亲口告诉下一任可汗的,本无遗诏,是以只有成为可汗的人知道,其余人等并不知。”

    赵祯问道,“难道你等从未去找过那被带走的半块虎符?”

    夜落隔苦笑道,“狄银之后每任可汗皆派人找过,不知是否仁美的后代藏的太过隐秘,迄今为止一直未曾找到。几年前尚有一点线索,如今我回鹘灭国,我却也无力继续追查了。”

    狄青又问道,“过了一百多年了,世事变化无常,难道你们不怕那三位将军的后人拥那一万精兵自立吗?”

    夜落隔断然摇头道,“我回鹘人最是信佛,当时那三位将军曾在佛祖面前发过毒誓,世世代代为我夜氏守护着这些兵马,决计不会起贰心。更何况,每任可汗继承人在出生时便被送往夏日塔拉草原,和这些精兵共同生活以做磨练,直到正式继任可汗为止,那些人若有异动,我们也随时可知。”

    赵祯三人闻此方明了,笑道,“回鹘的可汗倒是聪明,虽然少了半块虎符,却也并未放弃控制那些兵马,如此说来,回鹘下任可汗现今便在那夏日塔拉草原?”

    夜落隔点点头,“不错,我儿夜雅苏如今仍在那里,而那一万精兵也从未停止过操练,连同他们的家眷,皆以牧民身份生活在那里,现今倒有好几万人了,战马也有近万匹,只是没有完整的虎符,却是无法调动那些兵马。”

    一万精兵也就算了,听到那上万战马之时,狄青眼睛瞬时亮了起来,那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的赵娴直想笑。

    赵祯问道,“朕若派人陪你追着线索,去寻那另外半块虎符可好?”

    夜落隔闻言,忙离座道谢,欣喜说道,“只要得到完整虎符,便能得那一万兵马相助,再加大宋从旁协助,我回鹘复国有望了。”

    赵祯笑笑,指着狄青对夜落隔说道,“可汗,如今我便派狄将军带五百精兵扮作商队,护送你等去甘州,只待开春便动身如何?”

    夜落隔曾得狄青相救,也听闻了狄青在宴射上曾力压西夏苏奴儿之事,又与狄青相处了近一夜,交谈之后对于狄青却是极为欣赏,而今听说大宋皇帝恰好派狄青相助回鹘,不由大喜过望,之前的苦色和忐忑已然一扫而空。

    一番交心之后,夜落隔心内对这年轻的皇帝却是极为佩服,暗自想到,果然传闻不可信,所谓大宋皇帝仁和、无能的形象怕是做出来迷惑别人的吧?这皇帝年纪轻轻,却分明是一个有大才干,聪明睿智之人。

    离开皇宫之后,赵祯便派精兵护卫夜落隔等人,大大方方地住进了回鹘驿馆---礼宾院。如此一来,李元昊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再怎么说,这里还是大宋的京都,而不是在西夏,他们尚在大宋的地盘,若是太过嚣张,大宋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夜落隔奔波大半年,日日东躲西藏、胆战心惊,小心谨慎的度日,如今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在汴梁城随意走动,哪怕是当面遇见李元昊,他也无惧于他。再加上大宋皇帝亲口答应相助,眼看回鹘复国遥遥在望,他的一颗心顿时安定了下来,便寻思着要去找女儿了。

    汴梁今年的春节过的极其热闹,不仅各国来参加元旦大朝会的使臣较往年增多,而且太后的六十寿诞也近在眼前,于是这些使臣年节过后,仍要多逗留些时日,使得汴梁城中的酒楼每日里生意都好,而且这势头持续保持着。

    春风楼也不例外,自腊月开始,时至至今,楼内日日爆满,忙碌的掌柜看到这白花花的银子,哪怕做梦都是咧开着嘴角,因而再多的疲累也算不得什么。春风楼内的小厮自是伺候人的命,不过看在掌柜近几月多加工钱的份上,忙一点倒也甘愿。

    驻楼的舞女却是不受限制,想多赚取银两,那便多出场几次,即使被春风楼扣去了一部分钱,剩余的都还算可观。

    如今春风楼最出名的舞女是一位叫利亚的胡人女子,据说西夏太子曾对她另眼相看,而她却是不屑一顾,因而这女子一时间声名大噪,点她出场的客人数不胜数。但她出场的次数并不多,全然随性看心情,却引得更多的人趋之若鹜。

    这一日,春风楼内来了两位客人,一位中年异族男子,一位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带刀侍卫,一来便指名要看利亚的“胡旋舞”,口气挺大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有眼尖的小二一眼便认出那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正是去岁腊月十二日西夏宴请时,敢大胆捋虎须,从夏太子怀里成功带走利亚的男子,立时便有相熟的人去叫利亚了。

    “叮叮当当”的脚铃声由远及近,夜利亚依然蒙着面纱,脚步轻盈地走至二楼雅阁的门口,看到门外站着的侍卫,先是一愣,然后眼露不可置信,绿色如猫般的眼睛眯了一眯,脸上表情虽然被面纱蒙住,但微微起伏间,显见十分激动。

    她定了定神,慢慢推开雕花木门,双脚跨进去后,一眼便望见了那中年男子,她立时呆住,双眼直勾勾的望着那人,仿佛游子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又如孩子见到了思念已久的家人。不多时夜利亚两眼便蓄满泪水,她一把拉下脸上面纱,颤声叫了一句,便飞身扑入那中年男子的怀中。

第54章 那一夜,灯火阑珊

    正月十五元宵节,尚未入夜,汴梁城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口皆悬起了彩灯,茶坊酒肆灯烛齐燃,皇城南面宣德门前万盏彩灯垒成了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虽说这日天气阴沉,到了夜里也无月色可赏,暗沉沉的眼看着还有要下雪的势头,却依旧挡不住御街两廊下,集满了游人。更有京都少女载歌载舞,惹来万众围观。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遥相呼应,处处都是乐音嘈杂,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一派热闹景象。

    难得的轻松自在,赵娴依旧易容后,一身男装带着赵颜去御街凑热闹观灯,路上巧遇狄青,便结伴同行,三人杂在社火队里,一路往宣德门慢慢走去。

    狄青似乎一直对赵颜颇感兴趣,他侧头问道,“阿颜,你的剑法颇为高明,却是何处所学?”

    赵颜冷冷的瞥他一眼,却不答话。狄青也不气馁,笑道,“阿颜,你我一见如故,颇有缘分,莫要此等不理人。”

    “那日曾见你和苏奴儿比骑射,心计身手过人,却未料你脸厚的本事也是一流。”赵颜面无表情地说道。

    赵娴在前面听的有趣,回头看了看二人,狄青只是笑着摸了摸鼻子。

    一路走来,路边处处有卖小吃的摊子,狄青碰了碰赵颜的胳膊,说道,“阿颜,我请你们吃浮元子可好?”

    元宵节吃浮元子代表团团圆圆,但凡元宵,家家必要吃一碗的,狄青也不管赵颜是否答应,拉住赵颜,在一处摊子找了三个位置坐下,张口便要了三碗浮元子。

    狄青先给赵娴端了一碗,随后将第二碗递给了赵颜,说道,“阿颜,听人说吃了这浮元子,便会人月两团圆,你可要多吃些才好。”

    赵颜冷声道,“我是个孤儿,自小便没了家人,如何人月两团圆?”

    赵娴望向赵颜,温声道,“阿颜,我便是你的家人,不必伤怀。”

    赵颜点点头,说道,“当年家乡遭洪水,家人饿死于路上,我们几个孤儿一路乞讨至京都,几乎饿死冻死在街头,若非主子好心收留,只怕我今日已不在人世,那时阿颜便发誓,必将终身追随主子,护得主子平安。”

    狄青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怜惜,他安慰道,“无妨,我也没了家人,几年前家乡唯一的兄长也死于非命。不如你我二人结为兄弟如何?以后便可一起吃这浮元子了。”

    赵颜听闻此话,抬头望向狄青,脸色稍缓,淡淡地说道“那倒不必。”此时赵颜清秀白皙的脸颊被浮元子的热气熏出了几抹嫣红,颇有点娇艳的味道。直把狄青看的呆了呆,心不可抑止地狠狠跳了几下,心内暗想,可惜阿颜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倒是不错,只是性子冷了些。

    “唉”,狄青忍不住叹了口气,叹完后方觉赵娴二人奇怪地望着自己,他脸红了红,忙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将头低下假装继续吃浮元子,心内却暗暗唾骂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赵娴看到狄青的样子,心内倒是一动,再望望赵颜,觉得倒也不错。她站起身来对赵颜说道,“阿颜,今日你不必跟着我了,我想独自观灯。”

    赵颜忙说道,“主子,独自观灯,若有危险怎办?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赵娴答道,“我又不是体弱之人,无需时时保护,你我今日就各自安心观灯吧,难得出来散散心,不如让狄青陪着你。”

    赵颜刚想说话,赵娴摆摆手道,“不必多言,就这么决定,观灯结束之后我自会回去,你无需等我。”说完也不待赵颜答话,起身便朝人群中走去。

    狄青忙拉住欲起身的赵颜,说道“是呀阿颜,难得轻松一下,你就带我四处走走,我来此几年,却从未看过京都的元宵灯呢。”

    被狄青这么一阻,赵颜再转头时,赵娴已然没入人群中不见了影踪,赵颜恨恨瞪了狄青一眼,不再理他。

    狄青看到赵娴离开,心内不知怎的却是无比的愉悦,再看赵颜的瞪眼,觉得似是带着小儿女的嗔怪,并不觉得难堪,反而觉有股子甜丝丝的味道。

    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声,原来一处卖灯的地方,灯做的极是精致,上面的画也颇为逼真,每盏灯下面又都贴着一个灯谜。而老板卖灯的规矩却是,只卖给猜对灯谜的人,若是猜不到,给再多钱也不卖。

    这规矩不但没吓跑想要买灯的人,却更多了一批想要显摆的人,有一士子打扮之人,正兴冲冲地在猜,却屡屡猜错,引得围观的一众人哄笑连连。

    “老板,这灯谜我确是猜不到,可我着实喜欢这盏灯,不知可还有别的办法买的这灯?”身穿蓝袍,身材挺拔的问话男子,正是辽国中山郡王耶律宗政,卖灯的老板抬头望了望这男子,只见他气宇轩昂,语气淡漠,长相却又不似中原人。

    这老板沉默片刻,答道“我这规矩却是不可破坏,不若你去别家找找,或许还有你喜欢的灯。”

    众人一听,忙凑近看去,原来这人喜欢的是一盏栩栩如生的飞马灯,做的并不见如何精致,只是那飞马奔腾却颇为传神,众人再看下面的灯谜是两行字: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

    诗不是,词不是,论语也不是。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边上许多人抓耳挠腮想了许久,也未能想到谜底,便不再有兴趣继续猜了,纷纷散开,只留这人站在灯前皱眉继续苦思冥想。

    这时边上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老板,谜底可是‘猜谜’二字?”

    老板笑道,“正是这二字,这灯客人可要?”

    刚才想买这灯的耶律宗政忙回过头来看,一望之下呆了一呆,然后面露喜色,喊了声,“肖兄弟,是你?”

    那肖兄弟笑笑,将这盏飞马灯递到他面前,说道,“这灯是你的了,速速付钱吧。”

    耶律宗政道谢一声,将一块碎银递于那老板,顺手接过飞马灯,转头再看,肖兄弟已然离开。他提着灯,拿眼四处望去,只见周围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下,不是人海便是灯海,身边时有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头戴小灯球摇曳走过,目力所及,却再寻不到肖兄弟的身影。

第55章 蓦然回首间

    又一次的失之交臂让耶律宗政颇为失望,一下子找不到肖兄弟,他只好顺着人流,来到了离宣德门不远的灯市最中央,这里搭着一座长十六丈,阔二百多步的鳌山。所谓鳌山,是用竹木材料扎盖而成的一座如鳌形的高台,上悬数百盏各式花灯,中间有两条鳌柱。

    此时将至二更时分,皇帝赵祯带领内宫中人,乘小车来到宣德门的门楼上观赏鳌山,与民同乐。看到本朝皇帝神采奕奕,仁和有为,一时间宣德门前百姓纷纷跪拜,山呼万岁。

    立起身来,不知谁欣喜地喊了句“下雪了”,众人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细密如雨丝般的雪花悄然飘落,落在人头上、脸上,带着一股子清爽的凉意,众人脸露喜意继续观灯。

    赵娴隐在人群中望向门楼上挺拔的身姿,十九岁的赵祯已脱去了少年时的无助和稚气,周身渐渐散发出一种沉稳的睿智和帝王的大气,赵娴无声的笑了笑。

    看着眼前的花灯,多年前元宵节那一幕刺杀,出现在她的脑海。直到如今他们也未查出,到底是何人刺杀赵祯,那个谜团仍横亘于她的心中,如鲠在喉,让人不吐不快,赵娴微微蹙起了眉。

    更多的欢声笑语在耳边响起,她回过神,始觉雪开始下大了,飘飘洒洒如梨花瓣般在身前嬉戏,可这雪却未浇灭观灯人的热情。

    赵娴环顾了下四周,此时挤出人群往回走倒也颇为费力,不如找个地方暂避这越来越大的雪。

    耶律宗政第一次来到汴梁,第一次看到如此热闹的元宵节,辽都上京的元宵节和这里的相比,显然逊色许多。但他还是怀念十四岁那年的元宵,想到那个曾和他一起观灯的人,他的心脏不由紧紧地缩了起来,嘴角现出一抹苦涩。

    抹去滴落于睫毛上已漾开的雪水,耶律宗政撑起了刚买的油纸伞,只要想起那个人,他便无心继续观灯了,再璀璨华丽的灯于他也无任何意义,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转身欲走,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脚步一滞,却是愣住了。

    那是一个离开人群不远,却仿佛站于天涯尽头的人;那是个立于繁华之中,却仿若远离喧嚣的人。他就那样随意站于一处角落,却能吸引无尽目光,那是他刚才百寻不见的肖兄弟。

    随着眼前花灯的闪烁,赵娴的思绪飘于远方。她离开那个世界仅十二年,却感觉已有一世那么长,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如何了,亲朋好友又怎样了,她只知自己曾这么尽力地想忘记那个时代,曾这么努力地想融入这个时空,然而,总能在不经意间,总能在最该开怀的时候落寞感伤。

    她摇摇头,努力想甩去这些事情,蓦然间,她感觉到一把伞出现在自己上方,转头望去,入目处是一双暗色的眸子,深深地望向她的眸湖深处,这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让她心绪波动了几下。

    “肖兄弟,雪大了!”耶律宗政举着伞轻轻地说道。

    赵娴望向观花灯的人群,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不如,你我找处地方小酌几杯?”耶律宗政也望着花灯那处问道。

    “好!”赵娴说完举步朝人群外走去。

    人群虽然仍旧拥挤,但不知怎地却挤不到她身边;无论她怎样走,那把伞始终在她头顶几寸处为她挡住那片片雪花。

    赵娴颇有深意地回眸望了望耶律宗政,后者对她笑笑。

    二人也不说话,不知不觉中已离开了喧闹的人群,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这里行人已渐渐稀少,偶有二三路人经过。

    “肖兄弟,且等等我。”看到前面一处卖酒的摊子,耶律宗政过去沽了两壶酒,拿在手里回到赵娴身边,“你可有饮酒的所在?”

    赵娴想了想,说道,“随我来。”一路疾走,到了一处地方。

    耶律宗政抬头看到“都亭驿”三个字,却笑了起来,“怎会是这里?”

    赵娴也不答话,提气纵身轻轻跃上最宽敞的一处屋顶,耶律宗政随后也跟了上来,望着已然覆盖薄雪的屋顶,赵娴随手轻挥一掌,一处屋顶便被清理出来,赵娴就势坐下,淡淡说道,“因为这是你的地盘。”

    耶律宗政隔着赵娴一米处也随意坐了下来,将先前买的飞马灯置于身边,顺手扔给赵娴一个酒壶,在空中对赵娴敬了敬,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说道“茫茫人海,萍水相逢,有缘相遇,肖兄弟,敬你。”

    赵娴接过酒壶,也拔塞仰脖张嘴灌了一口。

    漫天飞舞的雪和着飞马灯的灯光,在周围现出一片氤氲,这一刻,天地瞬间宁静,只有屋顶这二人默默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半响,耶律宗政方道,“汴梁果然繁华无比。”

    “而你却似乎并不喜欢这里?”赵娴问道。

    耶律宗政点点头,“不错,我更喜欢辽国,喜欢在辽阔的草原上驰骋,”他眼睛透过了雪幕似乎望见了草原上奔腾的马,马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响彻草原,然后渐行渐远。他的心一阵抽痛,忙低下头,定定地望着那飞马灯。

    赵娴若有所思地看着耶律宗政,见他抬头后,也将酒壶拿在半空中晃了晃,抿了一口,悠然说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的确是好景色。”

    耶律宗政笑道,“若是他日肖兄弟能来上京,不嫌弃的话来找我,我必送你一匹好马,带你感受草原的魅力。”

    赵娴也望向飞马灯,笑道,“辽国中山郡王送的马必是好马,在下若是能去辽国,又岂会嫌弃找你这个向导?到时你莫要嫌弃我烦才好。”

    耶律宗政认真地说道,“我契丹儿郎对待朋友只有‘诚心’二字,又岂会嫌弃朋友之理,肖兄弟若是愿意,喝下这口酒,便算是交了我这个朋友如何?”

    赵娴仰头喝下大口酒,大笑“如何不愿?”两人的距离无形间被拉近了。半壶酒下去,赵娴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发光,衬得那张平凡的脸也生动起来。

    耶律宗政被这神采晃花了眼睛,仿若看到了另一双灵动的双眼,望着赵娴润泽的双唇,拇指不自觉的去擦她嘴角边那酒的残渍。

    赵娴却呆住了,她未料到耶律宗政突然间会脉脉地望着她,更会温柔地去抚她的嘴角,她将头侧过一边,脸瞬间如火烧般红了起来,心却漏跳了一拍。

    耶律宗政见赵娴将头避开,恍然大觉自己做了如何唐突的事情,忙尴尬的放下手,将剩下半壶酒皆倒入口中,才稍稍平复了情绪。哑声说道,“酒喝多了,眼也有些花了。”

    赵娴低声说道,“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愁更愁,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又何必执着于过往。”

    耶律宗政苦笑道,“若能放下,我也不愿执着。”

    屋下此时却有一人大声叫道,“大哥,喝酒怎不带上我?”说完便兴冲冲地跃了上来。

第56章 红泥小火炉

    元宵节晚上的那一场雪,断断续续下到半夜方停住了。如若第二日一早便雪霁天晴,让人能踏雪寻梅,倒也是极妙的。可无论怎么看,这天色依然是暗沉沉的,好像离另一场雪也不远了。

    内城东面,枣家子巷。巷内住着十几户人家,大多是家境殷足,有些许身家,且住了多年的老街坊。

    枣家子巷巷口有户人家,房子不大,三进三出的院子,从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和别家没有任何不同,里面住着一对中年夫妇,在附近的赵十万宅街开着一家珠子铺,虽然不大,生意倒也不错。

    这处仅住着这夫妇二人的宅子,上月里住进了一对年轻男子,原来却是夫妇二人的少主家带着随侍来此小住,据说那铺子也是这夫妇二人帮主家照看而已。这对男子便是赵娴和赵颜。

    正月十六日,赵娴主仆二人依旧是一早便起身了,并未因昨夜的晚睡而比平日晚起一刻。练完功,赵娴神采奕奕地站在院子当中,望着清理干净的院子和已收拾停当的亭子。

    这处房子本就是赵娴平日里易容成肖闲时的暂居之处,那夫妇二人原是八王爷心腹,居于此处已有十年,是以外人看起来并无任何的不妥。

    昨夜赵娴和耶律宗政在都亭驿的屋顶喝酒,随后耶律宗允来凑热闹,后来雪越发大了,三人只好进得屋内继续喝到三更方散了。

    耶律宗政的事情,她也略知一二,想起昨夜在屋顶,耶律宗政的眼神和动作,她略微有些出神。

    “肖公子,何事想的如此出神?”清朗的男声出自立于垂花门处俊秀男子之口。

    赵娴一笑,转身望去,正看到狄青走进院内,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亭子内的石凳上。狄青本是她邀来谈事的,只是不曾想到他来的如此早,而来到别人家也无任何拘束之感,她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走进了亭内。

    “阿颜,可有吃食,这大清早的,肚子倒是饿的慌。”狄青边说边四处打量这尚不算小的院落,墙角开着十几支腊梅,院内植着几株果树,亭子坐落在院子靠近西厢走廊处。院子布置的很特别,虽然不算精致,却从容大气,和肖闲这人的气质到是相符。

    看到石桌上有壶新泡好的热茶,狄青顺手到了一杯,一口喝完,才觉得肚内暖和了许多。

    赵颜瞪着身为客人却无半点自觉性的狄青,冷脸进屋端了两碟新做的点心,放在亭内石桌上,狄青便笑眯眯地坐下慢慢品尝那点心,边吃还边点头。

    赵娴坐在狄青对面,将西北地区的情况一一说来,渐渐的狄青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听了片刻钟,说道,“西北之事,果如我所知的那般,如此看来,李元昊怕是已然蠢蠢欲动,之后边境将不宁啊。”

    然后又对赵娴说,“多谢肖公子之助,倒是省却狄某许多事,狄某铭感五内。”

    赵娴望着狄青,缓缓问道,“西北苦寒,助回鹘复国又极其艰难,其实汉臣你是否后悔过答应皇上之事?”

    狄青哈哈大笑,“天高地远,任我驰骋,狄某心内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后悔?男儿立世,当顶天立地,何况汲汲营营本就不是我之所长。”

    赵娴点点头,她就知道狄青是不甘困于京城的大鹰,只有放其在天空高飞,才是人尽其用,虽然平日看着狄青一直是嘻嘻哈哈,不拘小节。其实真正的狄青却是心思缜密,有大才之人。

    “是在下多虑了,狄兄如此高志,在下当祝狄兄马到功成,一偿平生所愿。”赵娴将茶拿起对狄青敬了一下。

    赵颜为怕赵娴受冻,将一只小炉子提进亭内,正巧听到狄青之言,她倒是愣住了,内心震动不已,原来自己一直小瞧了这人。

    “承肖公子吉言。”狄青拿起茶杯,转头望见赵颜提来的小炉子,又嬉皮笑脸道,“阿颜提来了红泥小火炉,可有备下绿蚁新醅酒?”

    这人,刚正经了一下,又恢复了本性。赵颜板着脸说道,“主子不爱喝酒,家中未曾备有酒水。”

    狄青假作可惜地叹了一声,“如此美景,却无好酒相伴,可惜呀可惜!”

    “诸位可要试试‘醉春风’?”垂花门处响起清脆的女声,却见一位娇美的异族女子拎着两壶酒,俏生生地站于门口,微卷的栗色头发结着十几条发辫,碧眼白肤,身着红色胡服,娇艳无比。

    “夜利亚,你怎会来此?”赵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狄青也是见过夜利亚的,方欲张口说想试试那壶酒,觑眼见赵娴此种表情,忙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肖哥哥,你这里难道是龙潭虎穴来不得吗?”夜利亚笑吟吟地说道,也不管主人有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走进了亭内,将两壶酒放下。一转头望见赵娴没答话,便撅起红润的双唇,问道,“肖哥哥难道不欢迎我吗?”,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

    赵娴一口茶差点没喷出,“肖哥哥?”,这哥哥叫的颇有点情哥哥的意味,听得这话当真是让她心中内伤不止啊。而狄青只在边上垂头闷笑。

    “公主若不嫌寒舍鄙陋,在下自然是欢迎的。”赵娴淡淡地说道。

    “如此就好。”夜利亚歪头得意一笑,便找赵颜要烫酒的酒具,“天寒地冻的,还是将酒烫一烫再喝方不伤胃。”

    “空口喝酒岂不无趣?不如。。?”狄青又欲开口,被赵颜冷冷一瞥,将那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有客有酒,岂能无肴?”又一把男声传来,众人回头望向垂花门,只见门口处站着两位身穿长袍的男子,说话之人颀长俊美,略带褐色的眸子细长有神;另一人英气勃勃,脸上棱角分明,手提一个大大的食盒,咧着大嘴笑望着他们。

    “我兄弟二人冒昧登门,不知是否打扰到几位?”说话之人分明就没有怕打扰人的表情,仍旧是笑意吟吟地说到。

    赵娴才想起昨夜自己似乎答应过他们登门拜访的请求,此时只能暗暗抚额叹息,昨夜这酒必是喝糊涂了,不然今日怎生半点想不起来这事。不过今日又是什么好日子,引得这许多人来此做客。她却忘记了,今日可不正是元月十六的好日子?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是朋友,自是欢迎的。”赵娴也只得起身帮狄青和夜利亚介绍辽国的中山郡王和长沙郡王。

    因耶律兄弟曾在宴射上和狄青互相见过,倒也不用如何多费口舌介绍,尤其是耶律宗允,颇为欣赏狄青的骑射,忙兴奋的拉住狄青讨教。

    夜利亚仍自称利亚,作为春风楼的一名舞女,她并未透露自己回鹘公主的身份,仅以肖公子的红颜知己自居。

    “孙羊店的‘乳炊羊’、遇仙正店的‘炸冻鱼头’和‘葱泼兔’、还有我最爱吃的樊楼的“滴酥水晶鲙’、以及适合下酒的‘白猪肉’和‘酒蟹’。这些皆是我一早便找人弄来的,诸位快快趁热品尝,切莫辜负我一片苦心。”耶律宗允边介绍,边将食盒中的各色菜拿了出来,神情颇为自得。

    众人表情似是垂涎欲滴又似是呆若木鸡,谁能料到这辽国的长沙郡王如此好吃,居然一早便弄来这些出名的菜式,而耶律宗政却是一脸无奈。

    赵颜只得在院内重新摆出了一张大桌子,拿来碗筷,并着这些菜排满了整整一桌,众人嘻嘻哈哈地围坐了过来,感觉此时方有了年节的气氛。

    因放了一张大桌子,此刻的院子顿时显得狭小了,众人倒是颇为喜欢这拥挤而温暖的味道,尤其是狄青,家中本就无亲人,来汴梁之后,年年过节更是孤身一人,宛如漂泊的浮萍,此时和这些如朋友般的人一起,心内也不由得涌过一**热流。

    他一把抓住正要去烫酒的赵颜,拍拍身边的椅子,轻声说道,“阿颜,先不忙烫酒,坐下一起喝一杯。”

    赵颜望着被抓住的手腕,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停住看看了,见并无人注意到她,忙接过狄青递来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下,她未曾留意到,这酒杯方才狄青也用来喝过酒。赵颜喝完这杯酒,便低头逃避般地继续进亭内烫酒,只留下狄青咧嘴傻笑望着赵颜喝空的杯子,心思却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酒既清,肴亦馨。多谢几位带来的美酒佳肴。”赵娴也被这和乐的气氛感染,举杯遥遥敬了半圈,便一口饮下。

    酒酣耳热之际,夜利亚站起身来,走至院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赵娴,粲然一笑,随后甩手将酒杯一抛,扬手顿足,竟是跳起了舞蹈。

    耶律宗政也放下酒杯,随手从怀内拿出一支横笛,放于嘴边,配合着夜利亚的舞蹈,吹出了响亮明快的乐声。

    夜利亚初时缓缓跳动,随着曲子节奏的转快,脚下也越转越快,最后只见一团红色在院中飞旋。这二人一吹一舞倒颇为合拍。

    赵娴未料到耶律宗政精通音律,自己这大宋的公主和辽国的郡王一比,倒显得粗鄙了,她自嘲地一笑。细细听那曲子,却分明从那明快的乐声中听出了些许落寞,她望向耶律宗政,只见他神情专注,脸色却微有黯然。赵娴心内叹息一声,“情”之一字果然自古至今都是最伤人的。

    正当众人看的眼花缭乱之际,天上又飘起了雪花,配着这阴沉的天色,仿如有人在头上抖动着一床破棉絮,瞬间弄的人满头满脸都是雪花。

    随着笛声停下,夜利亚的脚步也顿住了,而落在夜利亚头顶的雪花,却衬得她如美丽的精灵一般。她抬头望着飘落的雪花,娇笑一声,一个旋身,便转进了赵娴的怀中,伸出双臂环住了赵娴脖颈,赵娴一愣之下,顿时浑身僵硬,只觉头皮暗暗发麻,口内阵阵发苦。

第57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夜利亚本就极其美貌,此刻更是粉面含春地坐于赵娴怀内,火辣辣的眼神望向赵娴。而赵娴易容后虽显平凡的外貌,却因自身特别的气质,与夜利亚的明艳动人放于一处,倒无任何突兀之感。

    赵颜方看到这一幕,身形一动欲要上前,却被狄青一把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明眼人已然看出这利亚姑娘分明是喜欢上了肖闲。耶律兄弟曾在李元昊宴请那日见过肖闲争夺这女子,便以为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因辽国女子也极为热情,对喜欢的男子皆是直接表白的,此时到不觉得夜利亚大胆的行为有何不妥。

    只是看到夜利亚亲昵地靠在肖闲怀内,耶律宗政心情颇为复杂,只觉自打见到肖闲后,自己便不自禁地被他的一言一行所吸引,以至于昨夜对着肖闲竟然有那么片刻心旌摇曳,难道这男子是男女通吃的吗?

    狄青却觉得男女之事无法细说,外人却是半点干涉不得的,他悄悄拉住赵颜,将之带入亭内,一摇酒壶,原来那两壶酒早已被几人喝完,只好咂了咂嘴,坐在一旁看赵颜煮茶。

    赵娴苦笑之后,不动声色地将夜利亚从自己怀中推离,清咳了一声,吩咐人将这桌剩菜撤了下去,带着众人又进亭内喝茶醒酒。

    雪越下越大,几人坐于亭内,品着香茗,观着雪景,一时间恢复了之前其乐融融的气氛。

    “肖哥哥”,夜利亚又亲昵地坐于赵娴身边,柔声说道,“今晚仍有元宵灯会,不如你我今晚一起去观灯?”

    赵娴暗暗叫苦,反复打量自己一番,觉得这男身装扮的自己,无论身材样貌皆是平凡之极,夜利亚这姑娘肯定是眼神不够好,竟发昏看上了自己这冒牌男子。她此时很想问一句,“姑娘,你看上我哪里?我改还不行吗?”

    “好啊!我昨夜尚未来得及去灯会,不如今晚一起去观灯,人多也热闹点。”一旁的耶律宗允已然兴奋地喊了起来。

    夜利亚白了耶律宗允一眼,心想这人真不识趣,非要凑这热闹作甚。而耶律宗允却恍然不觉夜利亚恨恨的眼神,仍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众人。

    与其被夜利亚单独拉着去观灯,不如和众人一起去,至少还没那么尴尬。于是赵娴冲着耶律宗允点点头,“那便一起去吧。”

    耶律宗政看到雪稍微小了些,便起身告辞,“既如此,我等先行回去,待晚间戌时再相约一起去观灯如何?”

    “如此正好,在下也有些许事需出去,如此便不留诸位了。”赵娴想到正旦之后就未曾再见过师兄,此时离晚间尚有些时辰,不如趁此期间去外城的惠民药局探望师兄一番。

    夜利亚眼见诸人纷纷告辞,而赵娴也要外出,自己无论如何也无借口再留在此处,只好怏怏不快地和他们道别后,回到春风楼自己的住处。

    方才那场雪不多久便停了,可是至晚间戌时不到,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元宵之夜少了月下灯影、春风和暖,的确稍显缺憾,但这雪中夜行仍有许多人,不过却不似昨日夜里那般拥挤了。

    赵娴一行六人如约相见后,决定今夜去东华门观灯,一路上见众人撑伞而行,路边树枝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雪条,街巷四处挂着的灯上又有少许雪渍,互相映衬下,平添了几许雪树银花之意。

    一路行来又见许多女子身着白色袄装,脸敷薄粉,头上斜插金玉头饰,身佩小灯笼晃呀晃地扭腰从身边走过,尚有不少女子经过时,朝俊美的狄青等人抛着媚眼,更有胆大女子,脸现绯红,挨挨挤挤故意以胸袭之。也有少许女子拿眼偷瞄赵娴,却被夜利亚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赵娴不由哑然失笑。

    小巷深处皆处处可以看见有情男女携手私语,引得夜利亚也忍不住将柔荑去握赵娴的手,被赵娴装作无意地让开了。

    “肖哥哥!”,因一直被赵娴有意无意的回避,夜利亚气愤地站在原地跺着脚。正在前面走的赵娴等人只好停下脚步回头望。

    见到夜利亚眼含泪珠,赵娴叹了口气,无奈地折回身走至夜利亚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此时前面传来一阵阵歌声,伴着踢踏的足音,还有阵阵欢声笑语,显得热闹异常。好热闹的夜利亚立时被这动静吸引了过去,她可怜兮兮地望着赵娴,似乎希望赵娴带她前去观看。

    “前面有踏歌,只元宵和中秋之夜方有,你若想看,便跟紧我们,莫要再使小性子。”赵娴淡淡地说道。

    夜利亚忙点点头,看着赵娴冷淡的神色,便压下欲出口的话,紧跟着赵娴往前行去。

    前面一大片空地上,无数青年男女围圈而舞,不时以脚和拍踏地而击。中间一群歌者,声音响亮,词曲美妙,周围还有人和声而唱,气氛异常热烈。

    夜利亚和耶律宗允看得兴起,硬拉着赵娴等人上去凑热闹。只是赵娴舞姿尚可,还能跟和;而赵颜僵手僵脚,手足无措之状引得其余人哈哈大笑,狄青好笑之余却觉得赵颜红脸的模样分外动人。

    夜利亚身形婀娜,舞姿翩迁,不多时便引起他人注意,慢慢地众跳舞之人便将夜利亚围进圈内,绕着她继续跳。而在她身边最近的赵娴怕夜利亚出意外,也跟着进了圈内,不知不觉中,她二人已远离赵颜等人。

    赵娴眼看自己二人与赵颜等人散开了,忙抓住夜利亚的手,假作跳舞般缓缓朝圈子外面挤去。突然“砰”的一声,天上放起了烟火,众人仰头看去,不由更加兴奋,皆快步朝最有利的地形跑去观看。

    和人群相反方向的赵娴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挤倒,她忙紧紧拉住夜利亚的手,试图躲开拥挤的人群。

    这时一只温暖的臂膀伸到她腰后托了一把,她赶忙稳住身形,继续拽住夜利亚朝人少的地方闪,后面那只有力的大手很显然帮她护住了身周。待二人挤到树下,她方松口气,放开夜利亚回身望去,却见到一双深沉的眼眸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无碍,才点点头冲她笑了一下。

    见是耶律宗政,赵娴心中一暖,心想不知他何时跟上了她们,多亏有他,她们才不至于受伤。

    夜利亚被刚才的人群吓到了,以为是赵娴一力将她带出重围,拍拍胸口,娇喘了几下,心有余悸道,“肖哥哥,还好有你。”

    赵娴微皱眉头,四处望了望,问耶律宗政,“阿颜等人呢?”

    耶律宗政摇摇头,方才见赵娴为了夜利亚而进了人群,只觉自己心中一跳,不知觉地也跟了进去,完全没顾及到身后的赵颜等人,而此时也不知他们被挤到了何处。

    赵娴奇怪的看着耶律宗政,觉得他的表情异常复杂,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哪里会想到,耶律宗政的心思仍停留在刚才掌内的触感上,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回想着刚才扶到的腰身,柔软有力,而无意间触碰到的手也是修长柔滑。这是男子的腰和手?望着赵娴,他疑窦顿生。

第58章 繁台春早

    烟花和着雪花在半空中缠绕飞舞,观灯的人群已被天上璀璨的烟花吸引住了,挨挨挤挤地站做一堆看烟花。树下显然是不适合看烟花的,是以那里只站着赵娴他们三人。

    “肖哥哥,咱们去放灯吧?”缓过神的夜利亚又提出了要求,她当然希望赵颜他们不要出现,这样她才能和赵娴单独相处,虽然仍多了一个人,但比起耶律宗允,耶律宗政算是识相许多。

    这异族少女的一厢情愿显然困扰着赵娴,谁知道这位热情的公主对她是什么心思,迷恋?好玩?仰慕?崇拜?应该都不是,反正她不信那是爱情,顶多算是喜欢而已。

    “等人来齐再做打算把!”赵娴有些架不住这姑娘的脾性。

    远远地望见赵颜飞掠过来,赵娴松了口气,冲赵颜点点头,示意她自己无事。赵颜神情颇为焦急,看到赵娴毫发无损,方放下一颗心,心中却自责不已,觉得自己这贴身侍卫屡屡保护失利,实在是失职。

    “主子,时辰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吧?”赵颜问道。

    看到众人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赵娴沉吟一下后,说道,“既已来此,不如放完灯再回去。”

    听得此话,众人皆点头,耶律宗允和夜利亚笑的最欢快。

    放灯即为放孔明灯,放灯之人可将自己心愿写于灯上,于空旷处将灯放于天上,因此元宵夜经常可见天上飘着一盏盏孔明灯,闪闪烁烁犹如萤火,煞是好看。

    “肖哥哥,你许了何愿?”夜利亚凑到赵娴跟前问道。

    “既是许愿,怎能告诉别人,否则便不灵验了。利亚小姐,你连这都不懂?”边上的耶律宗允嗤之以鼻。

    “肖哥哥,果真如此?”夜利亚睁大绿眸问道。

    赵娴点点头,不语。她许的愿望即使不说也不可能灵验,因为她的秘密永远无法与人倾诉,只能将之放于天上而已,赵娴不由脸现悲色。

    从方才在树下起至现在,耶律宗政一直未开口说半句话,赵娴觉得非常奇怪,不觉朝他那里望去,只见耶律宗政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沉默不语。

    这眼神,赵娴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耶律宗政发现什么了?赵娴不由警觉起来。好在此时要分开了,耶律兄弟和他们告辞后便朝回驿馆的路走去。

    赵娴等人将夜利亚送至“春风楼”她的住处,赵娴随夜利亚进屋后,赵颜便和狄青站在夜利亚的房门口等候。

    进的房内,赵娴望着夜利亚正色地说道,“我知你父汗不舍你吃苦,不欲你跟回去复国,而你虽未公开身份,对外宣称是‘春风楼’舞女,可你仍需谨言慎行,免被人盯住。”

    夜利亚讶异地问道,“我父汗不是将我托付给你们皇上了吗?是你一口应下会护我周全的,肖哥哥,莫不是你要反悔?”

    “我只能得护你一时,不能护你一世。而今我已帮你找好居所,过些时日,你便搬去那里住,这里来往之人毕竟还是复杂了些。”赵娴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已将阿里木从李元昊处救了出来,现下他尚在我安排之处养伤,待他伤好,便与哈斯一起留在汴梁,以后便护卫着你。”

    其实夜利亚很想说,“若你能护我一世,我却是极愿意的。”可毕竟她还是个未婚的少女,再如何奔放,也决计说不出这等话来。

    夜利亚想起当时阿里木为救自己才身陷囹圄,如今自己却已忘记这事,顿感羞愧异常,听得赵娴已将他救出,心中方好过点。现下她的心愿便是,能常常见到这位肖哥哥。而对于如何安排她,却是不甚在意。

    她低头小声嘤嘤道,“我一人在这汴梁,孤苦伶仃,你会经常去看我的罢?”想到父汗开春便要离开她,去甘州等地,此去千里,复国艰难,不知何时才能来接她回去,一时间心情郁郁,眼圈霎时便红了。

    赵娴本不想和夜利亚多做纠葛,可是灯影之下,只见这少女形单影只,楚楚可怜,心下叹了口气,对夜利亚缓缓点了点头。

    夜利亚欢呼一声,笑靥顿开,拉住了赵娴的手不住的晃。烛光下只见赵娴无奈的苦笑若隐若现。

    转眼到了二月十五日,便是汴梁的花朝节,汴梁风俗,这一日士庶游玩,种花、载树、挑食野菜,品尝时鲜,故又叫“挑菜节”。节日期间,人们结伴到郊外游览赏花,称为“踏青”。

    花朝节这日,风和日丽,清晨巳时未到,通往郊外的路上已然游人如织,骑马的,坐轿的,更多的是骑着驴子去踏青。“哒哒”声中,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混在人群中往前赶,看车行进方向却是汴梁城东南。

    车厢两壁的小窗上挂着颇厚的青纱帘,车内宽敞透气,厢内之人望向外面路旁虽没有芳菲盛开、绿枝红葩之景,却也是新绿满枝,嫩芽初发,煞是好看,让人见之顿生心旷神怡之感。路边又时有花贩出售莳花时,照例用红布条或红纸束缚花枝,许多养花人家亦将彩帛红纸等悬挂在花枝上,从车内望出去只觉满眼花红柳绿,一派欣欣之色。

    车厢内有三人,两位年轻男子伴着一位中年妇人。看着外面如此春色,此妇人轻轻吁了口气,似乎要将长久郁结心中的烦闷吐将出去。而那无波的脸也现出一抹笑意。

    赶车的把式是一位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望其驾马手势,显然是行家里手。眼见出得外城,道路渐渐宽阔,这车把式便扬起马鞭,吆喝了一声,马儿立时加速朝着繁台方向疾驰。

    汴梁城东南,有一座长约千米自然形成的宽阔高台,因附近原来居住姓繁的居民,故称繁台。繁台之上有座寺院,殿宇峥嵘,名为“天清寺”。

    繁台之上春来早,每至春日,汴梁居民便会郊游踏青,担酒携食而来,或饮酒赋诗,或赏花观草,然后至寺内烧香拜佛。

    那辆马车疾驰之下,不多时便到了天清寺外的一片林中,马车停下后,先是下来那两位青年男子,然后马车继续前行,到得寺门外方停稳,随后那妇人也掀帘下来,手挎一只盖着布的篮子朝寺内缓缓走去。

    天清寺本不大,不若汴梁城中的大相国寺那般殿宇繁多,香火也并不若其余寺院那般兴盛,只是每年踏青之人郊外游玩之时,顺便来此捐些香火,而这妇人也是爱此清静,故而来此叩拜佛祖。

    此时寺内大殿内仅有十余人在添香敬佛,一旁的小沙弥低头诵经,偶有香客捐出香油钱,这小沙弥也只是双手合十诵声佛号,点头致谢而已。

    中年妇人将篮子上的布揭开,将里面的一把香拿出点燃后,恭敬地拜了三拜,插于佛龛内,又从篮内取出贡品安放至佛台之上,默默地跪在佛垫上闭眼沉默许久,才将头叩了几叩,方从垫上站了起来。

    似乎是跪拜的时间颇久,她站起之时只觉一阵眩晕,往后便倒。眼看便要倒在佛殿地上,远远站在佛殿之外的青年看到这一幕,心下焦急万分,欲朝殿内跑去。

    “夫人,小心!”身后传来年轻女子温柔的声音,一双温暖的手便搭在了这妇人两臂之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第59章 无巧不巧

    那妇人被身后之人扶住后,脸色苍白地定了定神,方转身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位十四五岁的秀丽少女,脸现关切地望向她。

    “夫人,是否身体不适?不如歇息片刻可好?”那少女柔声问道。

    中年妇人摇了摇头,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谢了一番,便低头拾起地上的篮子朝那小沙弥走去,到得小沙弥处,又从篮内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秀丽少女见这妇人尚能行走,便收回视线,从身边婢女手里接过几支燃着的香,也对着佛像默默祷告一番。

    而殿外的青年已然掠到殿门口,见此情景,便缓了下来,只抬步进了大殿,故作香客般,站在殿内一角打量殿壁。

    小沙弥拿出功德簿示意那妇人写下姓氏,她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三个字后,又如来时一般,缓缓朝殿外走去。

    “呀。。”一声低呼,那妇人便同刚跨进殿内的一位中年美妇相撞,中年美妇只微微晃了下身子便被身边婢女扶住,而那妇人似乎身体颇为虚弱,一撞之下顿时跌倒在地。

    “夫人要紧否?”中年美妇见那妇人倒地,忙示意身边婢女扶起妇人,关切的询问起来。

    秀丽少女此时对着佛像叩拜完毕,方站起身来,闻得此声立时转头,因离得较近,她几步便走至妇人身边,也相帮扶住了那妇人。

    妇人被左右两人扶住勉强站了起来,缓了缓神,轻轻摇头道,“无妨。”

    那秀丽少女见这妇人面色十分苍白,尚自强撑,便柔声说道“小女子家中与这寺内师傅颇熟,不如由我扶夫人去后院净房歇息片刻,再做打算如何?”

    中年美妇亦在边上说道,“如此甚好,观夫人面色,似乎身体颇为不适,不如暂去歇息后再行回去,方为妥当。”

    妇人感激地望向这少女,只觉自己浑身无力,头晕目眩,无奈之下只得冲秀丽少女点点头,这少女便同自家婢女扶着这妇人朝寺内后院走去。

    妇人经过立于殿角的青年身边,微微朝他摇摇头,那假意打量殿壁的青年便垂下欲去相扶的手,只悄然辍于他们身后,也跟着朝后院走去。

    几人走出殿门,迎面不远处走来一位身穿白衣的颀长男子,那妇人一见之下脸色愈发苍白,几不可见地微微垂下头,靠着秀丽少女缓缓前行。

    那白衣男子颇为君子,见到三位女子走来,忙侧头让于一边,由她们先行过去,待三人走过之后,方抬腿继续朝寺内大殿走去。走了几步后,他眼神微变,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疑惑地望着这三人的背影。这一停顿间,前面殿内的青年也已然从另一边悄然闪开。

    “少爷。”殿内中年美妇的婢女轻声唤他,并朝白衣男子招招手,这男子忙回身点点头,加快脚步走进殿内。

    “广儿,快来此处上香叩头,愿佛祖在天上庇佑你父兄。”那中年美妇和蔼地望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低低应了声。

    待上完香叩完头,中年美妇便拉住自家儿子,悄声告知自己方才与人相撞一事,言道欲去后院探望那被撞妇人。白衣男子点点头,心中微动,忙走至小沙弥处,取出银钱投进功德箱后,便在功德簿上写下母亲姓氏,而眼神却扫向了前面捐功德人的名字,不出所料,端丽秀气的三个字“赵李氏”映入眼帘,他心中暗想,这妇人十有**便是自己找了许久之人。

    之前跟随那妇人脚步,而后又悄然躲开白衣男子的青年,先是后悔今日出门未坚持带上婢女,否则也不至于此时让自家伯母被别人照料。心中又暗暗叫苦,这千算万算,千躲万躲,居然能在此地巧遇那瘟神,只能暗叹老天爷也太会安排各种巧合了。他低头想了想,停住了朝后院净房走去的脚步,改为朝寺内后门掠去。

    净房内,那妇人坐在椅上,接过热茶,轻啜几口后,觉得身子舒服许多,便对那秀丽少女道谢,“多谢小娘子,不知小娘子贵姓?”

    那秀丽少女见这妇人虽沉默寡言,但气度端庄大方,一举一动皆透出良好的教养,正心中暗想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夫人,听闻妇人道谢,忙笑笑摇头,“小女子姓曹,道谢之事不敢当,只是举手之劳,夫人万勿挂怀。”

    而那妇人见这秀丽少女年龄虽不大,举手投足倒是一派落落大方之象,说话语气又温柔得体,对这少女顿生好感,也温声说道,“老身赵李氏,叨扰曹小娘子这许久,现下老身身子好些了,就此告辞回去,便不多耽搁曹小娘子了。”

    这赵李氏因之前看到那白衣男子,心内便隐隐不安,此时便欲早些离开此地。

    曹姓少女听闻赵李氏告辞之言,仔细望了望她的气色,的确好了许多,脸色也没之前那么苍白,便安心起身陪赵李氏出了净房,欲送她至寺内后门。

    从净室至天清寺后门,必经过一个六角九层、240尺高的巨型佛塔,名唤繁塔。因汴梁地处平原,四周一马平川,故而得一高处殊为不易。而繁塔建在繁台之上,自是巍峨壮观。

    赵李氏三人尚未走到这闻名汴梁的佛塔之时,便听得后面传来脆生生的女子呼声,“前面那夫人稍等。”随后便是细碎地脚步声奔跑而来。

    赵李氏停步望去,却是之前殿内相撞的中年美妇的婢女。那婢女气喘吁吁地停在她们面前,大口喘了几下,匀了匀气方说道,“这位夫人,我家老夫人请您稍待片刻。”

    赵李氏朝身后望去,只见适才那白衣男子扶着中年美妇已然朝她们三人走来,赵李氏面色微变,却仍强压心中的不安,心想此时若急于离开,怕更引起那白衣男子的怀疑。

    这一犹豫间,白衣男子却已走到她们三人面前,躬身作揖道,“在下刘从广,敢问夫人娘家可是姓李?而夫家却是姓赵?”

    赵李氏淡淡点头,问道“老身的确是赵李氏,却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白衣男子刘从广笑笑,说道,“家姑母有一故人与李夫人颇多相似之处,她找寻多年未得,如今甚是想念这位故人,不知在下可否冒昧请夫人移架敝宅与在下姑母一见?”

    那赵李氏摇摇头说道,“老身来汴梁本是投靠亲戚的,从未曾在此有任何故人,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刘从广说道,“在下本不敢冒认故人,只是家姑母思念故人成疾,是以大胆劳烦夫人随在下前去探望一番,若然错认,在下必亲自再送夫人回去可好?”

    曹姓女子之前见赵李氏神色微变,而言辞之间又似乎急于摆脱这男子,便顿起帮这夫人之心。她轻轻握了下赵李氏的手臂,仍是柔声说道,“这位公子,李夫人本是小女子远房姨母,她在汴梁确无任何故人。若是平日无事,自是可随公子去探望令姑母,只是我这姨母今日实在是身体不适,怕是旧疾发作,此时急需回府延医诊治,不如他日再随公子前去可好?”

    刘从广见这曹姓女子说赵李氏是其远房姨母,心内有些半信半疑,又问道,“小娘子可是汴梁人士?府上却在何处?”

    那曹姓女子坦然说道,“小女子家父曹玘。”

    刘从广听后忙问道,“令尊可是尚书虞部员外郎曹大人?令祖父乃是太祖时的周武惠王曹彬大人?”

第60章 布局

    曹姓女子点点头,正色答道,“刘公子说的正是家父与家祖。”

    刘从广肃然起敬,说道,“既是曹老王爷的后人,在下便相信曹小娘子之言,既如此便不勉强了。只是明日在下定当登门前来请李夫人过府与家姑母一叙,尚请二位切莫推辞。”

    曹姓女子说道,“去与不去单看姨母的决定,且不是小女子能做主的。”说完侧身扶住赵李氏,“刘公子,现下我等便告辞了。”

    “此时回城路上怕是人多拥挤,城内愈加行车不畅,若然路上遇事,诸位又皆是女子更是不便下车,不如由在下送几位回府可好?”刘从广表情倒是颇为认真。

    “那倒不必了,小女子家中跟来的车夫是多年的老把式,必能安全将我等送至家中。”曹姓女子婉拒道,然后再次告辞便朝后门走去。

    刘从广见他们如此,知今日事不可成,便假借相送之名跟在其后,不觉中已然走至繁塔处。

    由于繁塔内外壁皆镶嵌佛像砖石,塔表的每块砖都是一市尺见方,为凹圆形佛龛,龛中有佛像凸起,一砖一佛,跌坐其中,佛像姿态、衣着、表情又各具特色;加之繁塔自内而上,自外而旋,登于其巅的特殊登塔之法也吸引了无数游人慕名前来观赏、登临。

    此时繁台上踏青之人渐渐增多,有那敬佛之人烧香完毕便来繁塔内膜拜佛像的,也有那文人墨客,登临繁塔,顺便触景生情,临风赋诗,下塔作画。

    曹姓女子和婢女一左一右扶着赵李氏绕过人群,脚步亦渐渐加快,刘从广示意婢女送母亲回自家马车上稍待,而自己便跟随赵李氏三人朝后门走去。

    “刘大人留步。”繁塔之下的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青衫的翩翩公子,面带微笑朝刘从广走来。刘从广脚步一滞,显然已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此时不予理会也不可能了。

    刘从广慢慢转头,望着那含笑之人,可不正是杭州“殷记绸缎”的二少东殷仁?他眉头微皱,只觉每次关键时刻皆能遇到此人,心下便不由疑惑起来。

    这一耽搁下,赵李氏却被先前车内的两个青年接上车,其中一位对着曹姓女子深深一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在下肖闲,今次我婶娘之事却真是多谢曹小娘子了。”

    随后又为那女子担忧道,“若是明日刘从广找上贵府要人,曹小娘子又以何对应?”

    曹姓女子还以一礼,脸现从容,不急不缓说道,“小女子只是举手之劳,公子感激之话小女子却是心领了。至于那刘从广,肖公子不必过于担忧,小女子自有办法应对。”

    肖闲又仔细打量曹姓女子,见这女子年纪不大,却是气度非凡,从容不迫。她是,曹彬的孙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也不再继续道谢,只是笑道,“大恩不言谢,你我必然后会有期,届时自会有人亲自与小娘子道谢。”说完将手一拱,登车绝尘而去。

    这日大宋宫中的花朝节过的也颇为热闹,皇帝仿效前朝,命宫女采摘百花和着捣碎的大米,蒸制而成“百花糕”,赏赐文武百官;又效仿民间挑食野菜,烹制而成“野菜宴”,作为晚膳送至后宫嫔妃处。

    待得亥时,忙碌一天的宫女内侍们已然劳累困顿,纳头便睡了。

    “啊..啊..”!此时皇宫后苑地处僻静的浣衣房墙角处一间屋外却连连传来了惊叫声。似乎是为了配合这惊叫声,院外立时冲进一群值更的内侍。

    “何人大呼小叫,扰人歇息?”其中带头的看上去孔武有力的内侍大声问道。

    尖叫的却是两位宫女,其中一人将手捂住嘴,满面惊骇地用手指着屋内,那带头的内侍满面狐疑,将手一挥,带领一众人冲了进去。

    只见昏暗的灯下,屋内床上躺着赤身**的两人,其中一人动作迅捷地将衣一抖盖住了另一人的身体。众人定睛望去,见被盖住身体的是一女子,二十五六的年纪,长相颇为妖娆,上身虽被衣物遮住,但那露出的腿却是光滑嫩白,看上去纤长有力,可以想见此女子身材必是玲珑浮凸,众人不由咽了下唾液。

    而另一人似乎是个内侍,此人反应颇快,闻得尖叫声,暗叫不妙,已然将下衣穿好,只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在众人闯进屋内之时,他又不知将何物塞入嘴内,一阵急咽,已被他吞入肚内。

    众人抢上前去,劈手夺过他手中握住的东西,见是一个瓶子,摇了摇,却是个空瓶子。那内侍头领一阵气急,走上前,左右开弓便几个耳刮,那人脸色变了几变,心内犹豫了几下,最终没躲,硬生生挨了几巴掌,脸上顿现一片红色,他也未做声。

    那女子先是慌了慌,但立马镇定下来,她从床上站了下来,身上的衣物“噗”的掉于地上,她也不捡,只娇笑了几声,便直直走到众人面前,众内侍正两眼放光的望着这女子柔白姣好的身体,眼前一片眩晕之际,那女子一个转身,也不见如何动作,挂在床边衣架上的衣物已然被她穿上了。她随手捋了下头发,曼声笑道,“诸位夜半闯入奴家屋内,却是为何?”

    那内侍头领见众人被这女子的一举一动所迷惑,心头大怒,骂了声,“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赶紧把这两人给我绑住了,若是误了事情,你们可得小心这身皮肉。”

    众人被领头的一骂,顿然醒悟,忙晃了晃头,一哄而上,将这一男一女双手反剪缚住,带出了屋外,一众人押着这二人朝圣人所在的坤宁殿走去。

    此时郭后方沐浴更衣结束,卸下头饰准备安寝,便闻得外间乱哄哄的皆是人声,她微皱眉头问身边的贴身宫女发生何事?

    门外脚步声匆匆响起,郭后乳母急急地走了进来,说道,“圣人,外间来了一队值夜的内侍,绑缚着两人,说是今夜在浣衣房捉住对食宫女及内侍,请圣人发落。”

    郭后本已直起的身子又靠在了枕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此等事情,按宫内规矩来便是了,又何需刻意过来禀我?”

    那乳母犹豫了下,还是张口说道,“本应是如此,只是这内侍却是咱们这坤宁殿的人,待要发落,尚需秉过圣人才是。”

    “什么?”那郭后听闻是自己身边之人,脸色微变,“怎会如此?”

    这乳母还未应话,外间又禀道,“苗贵妃、周贵妃、尚美人、杨美人等人向圣人请安。”

    “来得真巧。”郭后暗骂,随后吩咐道,“速速与我更衣,看来今夜之事不能善了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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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风月介绍:
飞机上睡了一觉的金领精英女,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千年前大宋朝的一个四岁小女孩。前世今生,今生前世,她犹如庄周梦蝶,似梦非梦。为了抗拒太后指婚,她费尽心思帮助皇帝夺取皇权,为此不惜去化解各种阴谋、阳谋、宫斗、谋反等招数。为了追寻自己的真爱,她离乡背井来到辽国,最终却落寞离开宋时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