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五而嫁
病人一天比一天多,李兮看了眼等在后面的四五个病人,至少还得大半个时辰才能诊完,她这小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正在专心诊脉,谁知道门外又来了恶客。
“小姐!小姐!陈媒婆又来了!”丫头小蓝吓的声音都变了。
“这老虔婆!她还没完没了了!”一听陈媒婆又来了,李兮气就上来了,心气浮躁,这脉就没法诊了。
“唉哟哟!李家姐儿忙着呢?”陈媒婆昂然闯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李家姐儿,这事躲可躲不过去!这是律法皇命!”陈媒婆‘啪啪’拍着手里的靛蓝布卷儿,“要是不赶紧把你嫁了,咱们这里长、知县,连知府都得进大牢!凭谁都担待不起!”
陈媒婆一边说一边往里冲,小蓝抄起扁担护在李兮身前。
陈媒婆身后,几个壮汉垂涎三尺的打量着四周,这屋里真好看,比张大户家还好看!从屋子又看到李兮身上,直看的两眼发直,口水嘀嗒。
李兮看着陈媒婆和几个壮汉,气的脸色发青,“出去!别怪我没警告你,要打我的主意,你还没那本事,滚!”
“唉哟哟!李家姐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奉的这可是咱赤燕国的律法!”陈媒婆又‘啪啪’拍起手里的靛蓝布卷,“你看看,我把人都带来了,任凭姐儿挑……”
“出去!别耽误我诊病!”
“没听见我们小姐叫你出去!赶紧滚!再不滚我拿扁担把你打出去!”小蓝也挥了几下扁担威胁道。
“陈大婶子,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可不好这样。”屋里的病人家属站起来几个,上前连推带劝——再这么闹下去,这病还看不看了?
“你们当家的咳了那么多年,还不是李家姐儿给治好的,做人得讲良心!”
“虽说是十五当嫁,可律法不过人情,陈大婶子这么做可有点过了!”
“你娘家侄子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伙儿一清二楚,离地三尺有神灵,陈大婶子做这样的事,就不怕遭报应?”
……
陈媒婆和她侄子以及几个帮闲被众人连推带搡赶到门外,陈媒婆气的叉着腰放狠话:“不识好歹的东西!真以为老娘收拾不了你?你给老娘等着!老娘这就去县城找姚知县!你等着,老娘非请了姚知县的宪命回来不可!”
赶走了陈媒婆一帮人,李兮重新调整了情绪呼吸,凝神诊好屋里的几个病人,吩咐小蓝关门,她心里很烦,得好好想想这十五而嫁的事。
她不能为了嫁人而嫁人!她要嫁,就得嫁个配得上她、爱她她爱的男人!
她必须想出解决的办法!
小蓝刚要去栓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客气的问询:“这是李大夫家么?”
“李大夫今天关店了,要看病明儿赶早!”小蓝虎着脸,挥手往外赶人。
“我们大爷病的重,实在等不得明天。”一个锦衣小厮顶住门,将门和小蓝一起推开,两个壮汉抬了个单架进来。
跟在单架后面,进来了一位白衣胜雪的年青公子,只一眼,李兮就看呆了。
年青公子身材颀长挺拨,剑眉星目,冷峻异常,冰冷犀利的目光扫过来,李兮只觉得呼吸困难,屋里的温度好象瞬间降到了冰点。
“刚才无礼了,家兄病得重,实在是无奈之举,烦两位姑娘请李大夫出来诊治。有劳了。”年青公子笑容微绽,顿时如阳光划破乌云,将满屋的冷峻一扫而光,灿烂温暖的让李兮一阵眩晕,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这样的病人……噢不!病人家属,让她如何忍心说不?
李兮指了指旁边的诊床,“把他抬到床上,他这病有什么症状?”
“麻烦姑娘赶紧请李大夫出来!”小厮说话很不客气。
“我就是李大夫。”看在帅哥的面子上,李兮不跟他计较。
年青公子脸上先是惊讶,接着就是浓浓的失望,这小丫头才多大?十三?十四?最多十五!她是大夫?笑话儿!
果然,传言多数是假的!
“明山,我们……”年青公子脸色灰败,正要吩咐小厮抬上病人走,却看到李兮手指搭上去,已经开始凝神诊脉了。
年青公子咽下了后面的话,就让她诊一诊,万一呢……
“把银针给我。”李兮手指抬起,吩咐小蓝,小蓝动作利落熟练,递了根银针,李兮接过,在病人食指上扎了下,用力挤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滴紫到发黑的血,用手指沾了揉开,仔细闻了闻,不由皱起眉头。
“他这不是病,是中了毒,盅毒为主,还有……”李兮又闻了闻,“应该是断魂草和一点点百步笑。”再举起手指对着光眯眼细看,“血都稠成这样了,应该是十二……或者十三个时辰前中的毒。”
“确实是十三个时辰前!姑娘……真乃神医!能治吗?”年青公子双眸骤然一亮,激动到几乎失态。
这一夜一天,他心急如焚,几乎找遍了方圆百多里所有的大夫,这是头一个能诊出大哥中了毒,而且能一口断出是什么毒、什么时间中的毒!
“只能尽力试试看,要是一中毒就送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不算什么大事,现在十二三个时辰过去了,你看看,血都稠成这样了!把他的衣服脱了,留条亵裤!小蓝,针盒、烧酒、盆,还有前儿刚配好的百毒清。”
年青公子幽深的眼眸里闪着亮光,一颗心吊在半空,却充满希望。
小蓝动作干脆利落,病人脱好衣服,她这边针盒已经摆好,烧酒倒在四只盆里也放好了,从怀里掏出荷包问道:“小姐,百毒清要用几粒?”
“先化一粒给他灌进去。”
小蓝取了粒百毒清用半杯烧酒化开,年青公子上前接过杯子,“给我吧。明山!”
最先进来的小厮明山上前扶起病人,年青公子捏开他的嘴,将药灌进去,看着药都流进了喉咙,松开手退到旁边。
第二章 妙手回春
病人情况危急,李兮不敢有丝毫分心,握了一把银针,专注异常,将银针一根接一根或深或浅扎进病人身体,李兮的进针节奏分明,如行云流水,如仙乐轻吟,直看的年青公子目瞪口呆、心驰神摇。
片刻,年青公子眼眸里星辉闪动,喜色漫出,越漫越浓,这喜色让整个诊室都透出了雀跃。
大哥有救了!
李兮用完手中银针,伸出手,小蓝立刻递上把锋利异常的小银刀,李兮接过刀,在病人手心、脚心各划了一个极深的十字刀口,粘浓异常的黑血从刀口慢慢渗出,滴到下面盛了烧酒的盆里。
“能救?”见李兮象是松了口气,年青公子忍不住确认了句。
“嗯。”李兮只‘嗯’了一声,她正紧盯病人手心、脚心的渗血情况,不停的调整银针,没空理他。
一个‘嗯’字,让年青公子连心而身体一起放松了,目光从那些浓稠的黑血上移到李兮身上。
纤腰不盈一握,体态柔美、一举一动飘逸潇洒、赏心悦目。
再往上,对着他的半边脸让他几乎想轻叹一声。她的皮肤白嫩的吹弹可破,粉红的嘴唇轻轻抿着,显的认真而专注,鼻若悬胆,眉如远山含黛,睫毛浓密而长,可惜眼帘低垂,这样的眉、这样的睫,不知道眼眸会是何等风韵?
真是令人心向往之……
这样的穷乡僻壤,竟有如此绝代佳人!
黑血渐渐滴成了线,李兮长长舒了口气,吩咐小蓝:“好了,把刀口包上吧。”
小蓝包扎刀口,李兮依次取下男子身上的银针,脸上露出几丝疲惫,她刚才太紧张了。
取完银针,李兮手搭上去又诊了诊脉,看着年青公子道:“他这毒还得再放一次血才行,我开个方子给你,三碗水煎成一碗,两个时辰喝一次。还有,你也看到了,他流了很多血,现在虚弱得很,你们路上要慢一些,尽量不要颠簸。阿胶红枣汤或是人参汤什么的,他能吃多少就喂多少。明天午后再过来吧。”
年青公子被李兮那双黑亮清澈、寒星一般的眼眸看的一时神思恍惚,呆了下才拱手问道:“再放一次就能好了?”
“哪有那么快,病去如抽丝,放血这种猛烈的治法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最多最多也就能放掉一半的血,一半的血就是一半的毒,余下的毒就得用药和针一点点逼进四肢,再一点点排出去。”
李兮洗了手,一边答话,一边开药方。
年青公子思忖了片刻,拱了拱手道:“姑娘,我家离这里路途遥远,家兄又最好静养,能不能在姑娘这里借宿一晚?”
见李兮皱起了眉,年青公子忙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杨,家住太原府,病人是在下兄长,这几个都是府上下人,姑娘放心,杨家乃书香门第,在下自幼家教严格,绝非恶人。”
李兮回头看了眼诊床上晕睡不醒的病人,现在确实最好一动不动。
迟疑了片刻,李兮勉强答应:“好吧,看在病人的份上,你们就在这诊室里歇一晚,那里有炉子,明炭锅碗……”
不等李兮说完,杨公子拱手笑道:“这些琐碎物什,在下带的都有,就是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药铺……?”杨公子看了看手里的药方问道,药方上倒没什么稀少贵重的药,可出门在外,谁也不会随身带一堆草药。
“往东十来里路有个大镇子,镇上有家生药铺子。”李兮答了一句,转头吩咐小蓝:“你去隔壁跟刘婶子说一声,咱们家有客人,请她和大妮过来吃晚饭,再住一晚。”
“哎!”小蓝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杨公子看着李兮,满眼的赞赏。这小姑娘不但医术高超,心思也缜密,把邻居叫过来陪住一晚,就不至于传出闲言碎语了。
大妮和刘婶子过来,小蓝上好诊室通往后院的几扇门,栓好,内外院就隔开了。
明山等人动作迅速、片刻功夫,三间打通的诊室里就变了样。
屋里放了扶手椅,茶几,几旁有花,几上有清茶点心,屋角摆了一排红泥小炉,熬药、做饭,烧水沏茶。
杨公子看着小厮给病人喂了几口参汤,坐到扶手椅上,抿着茶,打量着四周。
刚才没留意,这屋里的几件家俱虽然粗陋,式样却大方不俗,生机盎然的花草摆放的错落有致,看上去赏心悦目,这小姑娘倒不是俗人。
又一个锦衣小厮急步进来,离杨公子几步远半跪见礼,得了示意,起身上前,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到,“回爷,小的放了十几个人出去打听,这位李大夫单名一个兮字,并不是本地人,十四年前,奶娘刘婆子带着她逃到这里,买了房子定居下来,三年前,刘婆子一病没了,李大夫病了半年多,好了之后,就开始开门行医。”
十四年前,就是元熙朝灭国那年?
“有人说她是跟圣手药王学的医术,也有人说她聪明天成,自己看书学的,还有人说她是天医星转世,一生下来就会看病,说什么的都有,李大夫十三岁前几乎没出过门,小的打听的这些人,竟没人看到过她。”
杨公子眉头微蹙,圣手药王?
圣手药王避居落雁山,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下过山了……十三岁前没出过门……难道十三岁前,她一直在落雁山跟圣手药王习学医术?
“李大夫今年刚满十五岁,这镇上的官媒陈婆子已经来过两三趟了,逼着李大夫嫁给她娘家侄子,她娘家侄子是个五毒俱全的浪荡子,陈媒婆大女儿是姚知县第五房小妾,据说很得宠。今天下午,陈媒婆又来找过一趟,就在咱们来前大半个时辰,从这里回到家,就套车去县城了。”
杨公子神情不变,眼底却有了笑意,笑意越来越浓。他正在想怎么样才能把这位李姑娘带走,这真是天助我也!
“让人看住陈婆子,不许打扰了大爷治病。”杨公子轻轻靠到椅背上吩咐道,小厮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第三章 说走就走
入夜,李兮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盘算心事。
陈媒婆已经去县城了,陈媒婆的大女儿是姚知县的小妾。
她打听过了,照律法,象她这样过了十五岁还没定亲的,只要知县发句话,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
李兮烦躁不安的翻了个身。
那个杨公子贵气逼人,举止不凡,必定不是寻常人,能不能求他帮她度过这一关?
可他凭什么帮她呢?
她救了他那个兄长?这个救字让人脸红,他那个兄长中的毒解起来很容易,也就是用针上讲究点,给人家看个病就算救命了?她脸皮可没那么厚!
要不,请他们带她和小蓝离开这里?
嗯,就这样,现在就离开这平远县,看看外面的世界去!
她本来的打算就是再存点银子,带上小蓝到处走走,她要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她那个世界,她要走万里路,吃各式各样的美食,赏各式各样的美景,见识各式各样的风俗人情……
择期不如撞期,走就走了!
出了这桃花镇,也不知道自己这医术能不能拿得出手。她不知道自己这医术在这个世间算不算好,她最远只去过一趟县城,见过的大夫屈指可数,实在没法比较。
那位杨公子肯定见多识广,居然出一百两黄金诊金给自己,说不定自己这医术在这个世间不算差呢……
就算拿不出手也不怕,有一百两黄金呢!这个世间钱值钱,银子更值钱!一亩上好的熟田只要二两银子,她和小蓝在这桃花镇好吃好喝过一年,也就一两银子!一百两黄金就是一千两银子,足够她和小蓝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李兮思来想去,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又排了一次毒,收了针,病人虽然脸色苍白的吓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病人睁开眼就骂娘,没骂两句就被李兮几针扎睡着了。
杨公子冲李兮连连长揖道谢。
李兮洗了手,一边坐下开药方,一边心不在焉的嘱咐道:“三天后再过来,要静养,百毒清一天一粒,辰初服用,服后半个时辰最好用银针通一通经脉。汤药还是两个时辰一次。”
杨公子接过药方,冲李兮长揖道:“姑娘,在下和兄长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这几天就得赶回太原府,能不能请姑娘跟我们到太原府出诊一趟?在下愿以重金酬谢。”
李兮眉头不由自主飞起来,她正在盘算怎么开口求他带她和小蓝离开,这真是太巧了!巧的让李兮一时有些怔神。
“姑娘,梁地没有十五而嫁的政令律法,在下在太原府也算薄有几分脸面人脉,姑娘若愿意留在太原府,一切都好说,若想去其它地方,或是要回来,只要姑娘吩咐一声,在下立即让人送姑娘前往。”杨公子见李兮一脸怔忡意外,忙补充道。
李兮错愕,“公子这话什么意思……你打听过我了?”
“不敢,昨天小厮去旁边小店买几样杂物,听掌柜说起,这才知道。”杨公子目光清亮,神情坦然。
也是,镇子这么小,那点事谁不知道。是她想多了,李兮有几分尴尬,垂着眼帘,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微微侧头看着后院,她就要离开这个住了两年多的家,这个花了她许许多多心血的家,虽然是不得不走,可心里还是十分不舍!
杨公子看着李兮修长的手指上,脸上笑意盈盈,耐心而笃定,背井离乡是大事,她肯定要考虑再三,但她肯定会答应……
“好!现在就走吗?”李兮的话打断了杨公子的思想。
答的太干脆了,杨公子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好果断!这位李姑娘若是行军打仗,一个‘断’字是占定了!
半个时辰后,小蓝背着张大弓和一筒箭,提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和李兮上了一辆车。
“小姐,咱们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小蓝隔着车窗看着越来越远的桃花镇,泪水涟涟。
“嗯,不走怎么办?等陈媒婆拿到姚知县的宪令回来,咱们想走都走不了了。”李兮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她正在研究这辆乍一看朴素,可越看越奢华的大车。
“小姐说走就走,也不想想出去怎么办!唉!”
“怎么没想?都想好了,出去先看看你家小姐这医术拿不拿得出手,要是还行,那就继续开医馆,要是拿不出手……那就再想别的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咱们有银子!怕什么?那张银票子收好了没有?”李兮语调轻松欢快。
“收好了!”小蓝按了按胸前,心定了许多,也是,有这一千两银子保底呢,怕什么?
连走了两天,行程都不算太紧,到第三天,启程时,李兮明显觉出整个车队的气氛跟前两天不一样,压抑而紧张。
车队出了客栈就开始狂奔,整整一天都是狂奔的速度,没有任何停顿。
夜幕垂落,车队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夜色越来越浓,天上开始落雨,雨越落越大,几十个人几十匹马十几车辆车,在暴雨如注的漆黑夜里,速度丝毫不减。
好象是半夜,车队在一座破庙前停下休息。
李兮是被小蓝拖下车的,她被颠的七荤八素,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成一块儿一块儿的了。
“姑娘没事吧?”杨公子已经站在大殿门口,迎着李兮,笑容温和,他身上的白衣虽说被雨淋透了,也皱的不成样子,可气度安然从容的象是刚刚月下漫步回来。
杨公子的从容并不能缓解李兮的痛苦,李兮没答他的话,她骨头都散成一块一块的了,能没事吗?
“先扶我去看看病人怎么样了。”自己这样的健康人都累成这样,病人还不知道怎么样!
杨公子微微有些动容,累成这样竟还能先想到病人,这份医者之心令人心生敬意。
果然,病人本来已经泛白的面色这会儿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烟灰,李兮急忙坐下,调匀呼吸,将手指搭在病人脉上。
“怎么样?”见李兮诊好了脉,杨公子急忙问道。
“我告诉过你!他中的这毒最忌这样颠簸折腾,现在逼出心脉的毒又逆冲回去了,找个地方让他躺平,得赶紧施针把毒逼出来。”李兮烦恼的皱着眉头,“还有,施了针之后不能再赶路了,至少要静养三个时辰!”
“好!”杨公子迟疑了下,咬牙答应。
小厮放平病人,李兮洗了手,凝神进针,刚进了两三根针,就听到外面传来几声不高却刺耳的尖啸声。
第四章 杀伐温柔
杨公子脸色微变,却温声安抚李兮道:“姑娘只管安心诊治,不过几只小贼,万事无碍。”
李兮正专心进针,头也没抬,她施针时一向专注,对外面的动静基本是过耳不闻。
杨公子心底一宽,到底是圣手药王的弟子,这份镇定令人刮目相看。
外面的刀枪撞击、惨叫闷哼声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近。
杨公子长身玉立,站在大殿正中,背着一只手,冷着脸,慢条斯理摇着折扇,不时发出一两条简短的命令。
拱卫在大殿内的护卫和小厮们一个接一个接了令出去,直到最后一个小厮明山也领了命,提着杆长枪冲出去。
小蓝见大殿内空荡荡只有她们三个和一个病人,紧张的连连咽着口水,他们三个中间,小姐不用说了,这位杨公子看样子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只有她还有几分战斗力。小蓝抄起她那把大弓,抽了支箭,比划了下,又把箭放回去,双手握弓挥了几下,护在专心运针的李兮身边。
杨公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一边笑一边用折扇指了指殿角,“你这弓不顶用,那里有长枪,去拿一杆。”
“好!”小蓝忙扔了长弓,冲过去挑了杆长枪,掂了掂份量,再站到李兮旁边,不时抖几下长枪,明显底气壮了不少。
李兮开始包扎刀口收针时,外面打斗惨叫声渐渐稀落,明山一身血进来,单膝跪地禀报:“回爷,遵爷的令,都留下了,一个也没走脱。”
“嗯,很好!”杨公子看起来很满意,“传令,就地休整,三个时辰后启程,通知黄将军准备接应。”
“是!”明山转身出去传令。
几个小厮在门口换下血衣进来,端走几盆黑血,侍候病人穿衣,生火熬药做饭。
李兮累的一屁股坐到小马扎上,有气无力的吩咐小蓝,“给我沏杯茶。”
小蓝一手提着长枪,一手沏茶十分不便当,要放下长枪却又舍不得,干脆将枪抱在怀里沏了杯茶。
“小姐,你看这枪,真枪!铁杆的!你看这枪尖……”小蓝将茶递给李兮,赶紧捧着枪献宝,李兮用指甲弹了弹枪身,“刚才进贼了?这个不好,一是杀人时离的太近,万一打不过人家来不及跑,再说,这枪刺进去,再拨出来,那血肯定得喷你一头一脸,多脏!”
“不会,”杨二坐到李兮对面,指着枪上肥厚的红缨子笑道:“有枪缨呢,这枪缨的作用之一,就是挡住喷出的血,你挑的这把枪是给力气特别大的人用的,你看这枪尖上有个倒勾,一枪刺进去,稍稍转一转,然后拨出,这倒勾就把对方的五脏六腑全勾出来了……”
李兮一声干呕,小蓝吓的‘咣噹’一声把枪扔的老远。
杨公子笑起来,示意小蓝:“我看看你的弓。”
小蓝将弓递给他,杨公子手指敲敲弓身,又捻了捻弓弦,轻轻摇了摇头,话是问的小蓝,眼睛却看着李兮,“你的箭术跟谁学的?”
“一个猎户,我帮他治好了病,请他教小蓝箭术。”李兮几乎下意识的答了杨公子的问话,他幽深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苗和她,只一眼,就让她心里就涌起一股想要纵身跌进那双眼眸的强烈冲动,这冲动让她心里警铃大作。
李兮硬生生移开了目光,杨公子眸子里波光潋滟,似乎有丝丝笑意流淌。
“这弓是那个猎户给你做的?”杨公子这回是看着小蓝问话了。
“对!花了好几天才做好。”小蓝伸手摸了摸她的爱弓。
李兮惊魂未定,不敢再直视杨公子的眼眸。
“明山,拿张弓给我。”
明山递了张弓过来,杨公子将两张弓并在一起送到李兮面前,“能看出分别吗?”
李兮垂着眼帘,连连点头,这两张弓并排一放,就象鹅卵石和羊脂玉放在了一起,这区别太明显了!
“你试这张弓。”杨公子将弓递给小蓝。
从明山递过来这弓起,小蓝的目光就再没离开过这张弓,只看的口水都快滴出来了,听杨公子让她试试这弓,只激动的话也说不好了,一把夺过弓,‘噌’的一下弹起来,拉开弓弦,放下,转个方向,再拉开,再放下,呵呵呵一个劲儿的傻笑。
杨公子忍俊不禁,指着小蓝笑道:“这是两石弓,小蓝姑娘真是天生神力,可惜没遇到明师,她这样开弓事倍功半。”
李兮已经缓过了神,看着高兴的忘乎所以的小蓝,微微蹙眉,这个杨公子,怎么关心起小蓝的弓和箭术这种小事来了?
“我认识几个箭术极其高明的人,等到了太原府,让小蓝重新拜师习学箭术吧,难得有如此气力。”杨公子转头看向李兮,眼里的温柔溺的死人,李兮只迎上一眼就慌忙移开,再看她要失态了!
她这是怎么了!一定是太累了,累的心神失守才会这样!
“真的?我一定好好学!我太高兴了!”小蓝一下接一下跺着脚转圈,她高兴极了就这样。
“姑娘的意思呢?”杨公子连声音都轻柔的让人心神不稳。
“挺好的。”李兮胡乱答了一句,她刚才乱了心神,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大殿角落里,明山和青川大瞪着双眼、嘴巴半张,一脸呆傻的看着温情款款、笑语盈盈和李兮主仆说了弓又说箭的杨公子,半晌,青川‘咕咚’咽了口口水,拉了拉明山,一脸害怕,“山哥,你说,爷这……不是撞客了吧?”
“胡说什么!爷这样的杀神,什么客敢撞他?爷这是……”明山也咽了口口水,要是没撞客,爷这个样子没法解释啊!“就算撞……那也不许胡说八道!”
“山哥,赵大说爷小时候特别爱笑,笑的可好看了,我还不信,居然是真的,爷不但会笑,还笑的……这么……这么……”青川两只手乱划拉,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家爷笑的好看是真好看,可对着人家姑娘笑成这样,连他都觉得非常、非常的不好意思。
“什么这么那么!闭嘴!不准再看!”明山一巴掌拍在青川头上,唉,爷的威严全被这笑笑的掉地上碎了!
第五章 梁地王府
三个时辰后,天边泛起鱼肚白,雨早就停了,几片镶着金边的白云飘在碧蓝如洗的天空,美丽的如一幅画。
李兮站在大殿门口,仰头看了几眼蓝天白云,正要上车,一阵血腥冲进鼻子,李兮转头,正看到大殿一侧突兀的堆起了一人多高的小山包……这山包……全是尸体!
李兮的心一下子抽紧,紧张之下,一下子比平时清明敏锐了许多,尸堆上一张张年青的脸,壮健但残缺的身体,同样的衣着,扑眼而入。
这不是小贼!
杨公子落后半步,目光笼住李兮,紧盯着她的反应,双手垂在身侧,准备好伸手扶住她。
李兮后背紧直,缓缓从尸堆上收回目光,伸手提起裙子,傲然优雅的下了台阶,扶着小蓝的手上了车。
杨公子两只手拢到身前,又背到背后,预料完全落空的讪讪,让他的尴尬几乎露到脸上。她虽然医术高超,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面对堆成山的尸体,扑鼻的血腥,他以为她就算不晕过去,也会吓的脚软,没想到她竟然和自己一样淡定!
李兮上了车,脚一软,一头扎在车厢里,半天爬不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病了?”小蓝吓了一跳,伸手去摸李兮的额头。
“吓的!”李兮有气无力,“大殿门口那一堆……你看到没有?”
“什么一堆?噢!小姐说的是那些死人吧?看到了!”小蓝的表情,仿佛跟李兮说的是‘刘婶子家的小鸡掉井里一只’这样的话题。
“那都是人!死人!”李兮用力弹了下小蓝的脑门,“都是死人!”
“小姐真是……你让我去偷义庄里的死人,把人家切成一段一段的都不害怕,那一堆,不过多一点,再多也是死人!小姐不是说过,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呢!”小蓝捂着脑门,她家小姐就弹她脑门的时候力气最足,生疼!
“笨!我不是怕死人,我的意思是!他们杀那些人,肯定是因为那些人要杀他们,那些死人高矮胖瘦都差不多,个个健壮,而且穿着一样的衣服,别说个个健壮高矮胖瘦差不多了,你见过贼穿一样的衣服吗?”李兮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小姐,您这么说话我听不懂!”小蓝诚恳承认,听不懂!
“我是说,那不是贼,是有建制的军队,被军队追杀,那位杨公子肯定不是普通老百姓,这回你听懂了?”
“懂了,然后呢?怎么了?”
“他没告诉咱们他的身份。”李兮声音低落,他不告诉她,是因为没必要告诉她吗?她不过是个临时请来看病的小大夫,士农工商,大夫至少不算士,连农都算不上……她出身又低微……
“唉!”李兮叹了口气,重新趴在车厢里,不愿抬头,心里那一丝丝隐隐约约的念想,随着车窗外的风飘来荡去。
午时刚过,隔着车窗,远远看到一片黑底虎纹旗随风招扬,这是梁王的旗帜,到梁地了,李兮暗暗舒了口气。
进了梁地,整个车队一下子就轻松活泛了,从昨天天不亮就绷起来的紧张气氛消散的干干净净。
车队很快进了驿站。
这几天冒雨顶风的奔波,如今能安安心心、痛痛快快洗个澡,真是太舒服了!
小蓝洗好出来,急急忙忙就往厨房找吃的,她饿坏了。
没多大会儿,小蓝拎着个提盒,跑的飞快回来。
“小姐!小姐!”小蓝一头扎进屋里,“不得了了!外面多了好多好多人!说是什么王府来的,小姐听说过王府吗?”
“王府?”李兮一怔,杨公子姓杨……噢!是王府!这梁地的王府只有一座:梁王府!难道是梁王府的人?难道杨公子是梁王府的人?可梁王不是姓陆吗?
李兮一颗心沉甸甸提不起来。
吃了饭,李兮过去给病人施了针,从病人手心、脚心又逼出一碗多浓黑的血。
杨公子始终没出现,这让李兮舒了口气又有几分失落,自从昨天半夜差点跌进他那双眼眸,以及早上看到那堆尸体后,一想到他,李兮就满心不自在。
病人幽幽醒来,一张嘴就骂:“直娘贼……”可惜声音虚弱不堪,骂的一点气势也没有。
刚掀帘出来,迎面看到杨公子正抬脚踏进垂花门。
李兮脚下一顿,杨公子看着她,眼睛闪亮,笑意隐约。
“在门口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跟你说。”杨公子脚步很快,迎上李兮,声音从她头上落下来。
李兮侧身让过,慢吞吞出了垂花门,他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他们能有什么话说呢?
杨公子出来的很快,李兮刚出了院门,杨公子也出来了。
“驿站后面有条小河,景色不错,一起走走?”杨公子建议,李兮努力显的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好!”
河水清澈,野花正开的绚烂,初夏的微风混着花香拂面而过,令人心旷神怡。
杨公子低头看着和他并肩而行的李兮,他从来没和女子这样并肩而行过,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的头发很随意的挽了个简单的髻,只用了一根攒花细银簪,淡青色细布短上衣,靛蓝细布长裙,这一身布衣穿在她身上,风姿绰约,清爽潇洒的如同白云出岫。
她的眉如远山笼雾,浓密的眼睫不时颤动,桃红的嘴唇带着笑意,笑意时深时浅,让他有一股俯身吻下的冲动。
“听小蓝说,来了不少王府的人,是梁王府吗?”李兮先开了口。
从驿站出来,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她只觉得他身上浓郁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笼在她周围,这气息让她觉得很温暖、很安全,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必须开口说话,以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压抑。
杨公子那股子冲动被这句问话打断,心里涌起种说不出的失落,仿佛她不说话,他就真能吻下去一样。
“你是梁王府的?你不姓杨?”没听到杨公子的答话,李兮停步回头看他,杨公子飞快的闪开目光,“当然不是……我是说,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没想到你们是王府的人,我和小蓝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我们桃花镇的里正。”李兮努力要掩饰住心里的低落。
第六章 误认故应
杨公子挑眉想笑,里正也算官吗?
“王爷什么样儿?你经常能见到王爷吗?听说梁王……”李兮咽下了后面的话,梁王这两个字,在她们桃花镇,是可以用来赌咒发誓,以及止小孩夜哭的存在。
“听说梁王什么?”杨公子对这一句很感兴趣。
“没听说什么,在桃花镇的时候,他们吓唬小孩子,就说:再哭梁阎王来啦!大家都这么说,可是却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说。”
杨公子失笑,真是个慧黠的小姑娘!
“建元六年,赤燕国正如日中天,举大军攻赵,势如破竹,那时候的梁王还是淄博侯,带着陆家军,沿途收拢被打散的赵军,又从北边拓拨部借了几千人,终于挡住了赤燕的攻势,之后,陆家军和赤燕军主力在平远一带会战,一场野战打了十天十夜,绞杀了赤燕三十万大军。”
杨公子语气轻淡,神情却傲然睥睨。
平远之战那一年他只有十四岁,他要用骑兵野战一缕缕绞杀赤燕大军,和父亲的意见不合,父亲却放开手,让他做了那一战的主帅,他一战成名。
杨公子想起逝去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涩怅然。
“赤燕十五而嫁的律令,就是那一年开始颁行的。三十万人被杀,赤燕非常需要众多的孩子出生,特别是男丁。”
李兮愕然中滑过丝奇异的感觉,原来十五而嫁的律令是这么来的……
杨公子看着她脸上的震惊,莫名的心情大好,一丝丝喜滋滋的小得意从心里冒出来,她是天才,他也是天才!
“梁王到底长什么样?”李兮生出几分好奇,相由心生,这位冷血绞杀三十万人,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肯定长的也象地狱来的罗刹!
杨公子踌躇不定的看着李兮,仿佛在考虑怎么跟她说。
“梁王府之所以派了许多人来,是因为中毒的,是梁王府大爷陆仪,梁王府只有嫡亲的兄弟两人。”
“他不是你的兄长吗?我是说,那你怎么称他兄长?”李兮凌乱了,杨公子脸上闪过丝意外,想笑却又忍了回去,眨了下眼,又眨了下,轻轻咳了一声,“那个……他是我远房表兄,表兄也是兄长。”
“原来是这样啊!那梁王和他哥哥长的象吗?也那么粗鲁?一张嘴先骂娘?”李兮心里猛的一松,心情如风扬云飞,连身子都轻盈了,掂着脚尖轻跳了两下,愉快的问道。
杨公子抬手揉了揉耳垂,连咳了好几声,“这个,算是差不多吧,略高一点,略瘦点,好象没听他骂过娘,”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脾气比较大。你想见他?”
“不想!”李兮果断摇头,“我胆子小,又是乡下来的,缩手缩脚,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不敢。”
杨公子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你气度清雅、举止有度,头一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是谪落人间的仙子……”
“杨公子真会夸人。”李兮自认脸皮厚,可也没厚到被人当面夸成这样还能面不改色,何况夸她的又是杨公子,李兮一张脸滚烫,“杨公子难道是做清客门人的?天天夸人夸习惯了?”
杨公子呛咳了,呛的生了满肚皮恶作剧,“还真让姑娘猜着了,在下确实是在梁王身边参赞军务。”
“军务?那你是军师?”
“对!”杨公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他真是乐坏了,这小丫头太可爱太有趣了,生生把他歪成了……军师!嗯,当个军师也不错。
“我带你去见见梁王?”
“不去!”李兮坚定的摇头。
“你是他哥哥的救命恩人,他见了你必定待以上宾。”杨公子再劝。
李兮笑起来:“就是中了一点儿盅毒,就象风寒发热一样,这也算救命?您下次可别再这么说了,我要脸红的。”
杨公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她这是傲慢呢,还是真不知道她能解了这毒,就足以傲视天下?
“到了太原府,不知道姑娘有什么打算?”杨公子幽深的眼眸里光影闪动,挑起话题试探。
“想开家医馆,不过……”一提这个,李兮愁眉就皱上了,她在桃花镇刚开医馆那会儿,一个病人也没有,好不容易来一个,一看大夫就是她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调头就走,她挖空心思,费了不知道多少劲儿才把医馆开起来。到了太原府那样的大城市,要想把医馆口碑做起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处呢,而且,太原府是大城市,肯定高手如林……
“唉!我医术平平,还不知道医馆能不能开起来。”
杨公子眼里笑意荡漾,看样子她真是身怀绝技而不自知!
“姑娘可真是……所谓美而不自知,绝代佳人、天纵奇才,大抵如此。”杨公子慢吞吞道。
“杨公子肯定很得梁王欢心!”李兮乐坏了,这杨公子肯定久经训练,怎么肉麻怎么夸!
她长的是不错,相当不错,可离绝代佳人肯定差远了,绝代佳人微微一笑就能倾城倾国的,可她笑的时候,连刘婶子家那只大黄狗都懒得抬眼皮!
“要不,姑娘这医馆,让我入个股怎么样?在下在太原城也算小有脸面,至少能替姑娘吆喝几声,壮壮声势。”杨公子眼眸里星光闪动。
“你真要入股?好啊!你想怎么入?怎么分成?”李兮大喜过望,他是梁王府幕僚,有他入股,自己这医馆就有了靠山,别的不说,至少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了。
“姑娘只管行医,别的都由在下打理,分成么……”杨公子看着李兮的脸色,“五五?”
“好!”李兮一口答应,仿佛怕应的稍慢一慢,杨公子就要反悔一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让人去寻找合适的地方,咱们这医馆既开,就要好好的开起来!”杨公子眉梢飞起,看起来比李兮要满意得多了。
第七章 医者之心
几天后的深夜,车队进了太原城,长驰直入梁王府。
明山过来传了杨公子的话,‘请姑娘随陆大爷车辆到王府,暂时请大夫人安置。”
二门里有婆子迎上李兮主仆,恭恭敬敬的将两人引进玲珑阁安顿下来。
第二天吃好早饭,李兮先去给陆大爷诊脉施了针,回到玲珑阁,两人换了衣服,拿上她们那几两散碎银子和几把大钱,迫不及待的出门去逛太原府。
王府玲珑阁住的一向是贵客,李兮和小蓝要出门,门房一句话不敢多问,恭恭敬敬给两人指了路。
明山急匆匆跑到玲珑阁时,李兮和小蓝刚刚出门不到一刻钟。
繁华的太原城看的小蓝瞠目结舌,李兮却有几分失望,原来这个世界这么不发达!这太原城号称黄河以北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了,也不过尔尔,这街道太窄了!不过人倒挺多,店铺里东西真满,掌柜伙计笑的让人看了真舒心……
两人东逛逛西逛逛,先去太原城最大的书坊萃文轩买了几本书,又往太原府最大的药铺鹤年堂逛过去。
药铺里配药的排了长长一队,十几个伙计拎着巴掌大的小秤秤药配药,跑的飞快。
药铺的柜台都很高,李兮要掂着脚尖才能看清楚麻纸上一堆堆的药材。
李兮正念念有词细看一排排抽屉上的药名,小蓝拉了拉她,指了指药铺门口。
药铺门口角落里,站着母女三人,母亲神情憔悴的看不出年纪,女儿十三四岁,长的很好看,只是太瘦,肤色过于苍白,明显是营养没跟上。两人中间,半蹲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男孩子瘦的后面脊梁骨突起老高,蹲在那里,不停的咳嗽。
“……娘!把俺卖了吧,卖了俺就有钱给弟弟抓药了。”小姑娘拉着阿娘的衣袖低低道。
“别说傻话,咱家还有几亩地,还有房……”
“娘!卖了地咱一家人都活不了!卖了俺吧,咱家就弟弟一个男丁,娘!”小姑娘说话很果决,看样子平时在家也是个能商量事的。
“小姐,怪可怜的。”小蓝心最软,眼泪已经汪出来了。
“过去看看。”
李兮和小蓝走到三人面前。小姑娘停了话,眼神里隐隐有几丝警惕,看着李兮和小蓝,下意识的挡在阿娘和弟弟面前。
“你干嘛非让你阿娘把你卖了?儿女是娘的心头肉,你这是要剜你娘的心头肉。”李兮一句话说的小姑娘和阿娘都哭了。
“不卖有什么办法?弟弟要治病,家里就那几亩地,卖了地,俺们一家人早晚饿死,家里就弟弟一个男丁,弟弟要是有个好歹,族里那帮坏种早就眼红俺家那几亩地了,没有男丁,那地也保不住,不卖有什么办法?”小姑娘语气悲愤,她阿娘低低的嘤嘤的哭起来。
“让我看看你弟弟,生个病就要卖人卖地,什么病这么重?”李兮蹲下来伸手先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
“我们小姐是大夫!非常非常非常高明的大夫,手到病除!不管什么病都难不住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可厉害了。”小蓝熟极而流的开始夸奖她家小姐。
小姑娘和她阿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张脸上都是怀疑的看向李兮,这么小的小姑娘,大夫?
“病倒不重,拖的时间太长,拖成大病了,给我看看药方。”李兮诊了脉,站起来道。
那位阿娘陪着笑,却半分要拿出药方的意思也没有,这小姑娘这么点年纪会看病?她半分也不信!
“娘,让她看看,弟弟的病就是拖出来的,孙神医也是这么说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兮,李兮忍不住冲她笑起来,这小姑娘可比她阿娘强多了。
看样子小姑娘能当她阿娘不少家,她阿娘摸了张方子出来递给李兮,李兮仔细看了一遍,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这方子开的很对症,差不多十副药,你弟弟的病就能好了。”
“孙神医也是这么说,最少要十副药。”小姑娘一脸苦笑,她阿娘已经在掉眼泪了。
“这方子里的离魂草太贵了,十副药加一起……把你卖了也不一定够,不过这张方子里,离魂草不是非用不可,我给你调一调方子,比这个方子稍稍慢一点,得多吃五副药,你弟弟的病才能好,不过我的方子便宜,十五副也就四五百个大钱,你有五百个大钱没有?”
李兮和小姑娘说话,小蓝已经拿出砚台纸笔,倒了点水开始磨墨。
“这位姑娘,我们鹤年堂可不是能摆摊骗人的地方,这孩子都病成这样,可耽误不得,误了人家治病,这可跟杀人没什么分别!”鹤年堂的胡掌柜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踱过来,话说的很重。
李兮被他一句摆摊骗人说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擦!她成骗子了!
“掌柜的,你开店卖药,不能光想着挣钱,象离魂草这样的药,卖给有钱人也就算了,你看看这娘几个,是吃得起离魂草的人家吗?人家都要卖闺女,我帮一把有什么不对?你们这样赚银子,也跟杀人一样!”掌柜不客气,李兮的话更不客气。
“咦!你这小丫头嘴巴倒挺厉害!我们这么大一个药铺,能图她这几两银子?小姑娘,我告诉你,这看病开方子可不是玩儿的!上头写着用什么药,那就得用什么药,不能多不能少,更不能错!这药还能替换?笑话儿!”
“中药里头药效相通相近的药多得很呢!怎么不能替换了?犀角和水牛角,玄参和生地黄,肉桂和干姜,是不是可以替代?犀角、玄参、肉桂什么价?水牛角、生地黄、干姜什么价?这看病开方子是有讲究的,要是有钱人,当然是什么药效最好就用什么药,可要是穷人,那方子就要开的便宜,让他吃得起,象这张方子,非要用离魂草,离魂草什么价?你看看,逼得人家都要卖闺女了,这是治病还是害人呢?”
李兮声音好听,这一连串的话说的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既清楚又好听,只听的周围看热闹的一片叫好声。
“你这小姑娘嘴巴可真厉害!我不跟你争这个,你看看那方子,那是孙神医的方子,孙神医的医术谁不知道?别说你这样的小姑娘,太原府这么多名医,有一个敢动孙神医方子的也没有!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小孩子家家的,别胡闹过了份!”
胡掌柜挥着胳膊,赶鸭子一样往外赶李兮和小蓝。
第八章 初露锋芒
“有才不在年高,秤砣虽小压千斤,你别小瞧了人!我不管这是谁开的方子,能改就是能改!掌柜的,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李兮扫了眼小姑娘和她阿娘,再不使出杀手锏,这小姑娘可就宁肯把自己卖了,也不会用她的方子了!
“对啊!敢打赌么?我们小姐心里有底万事不怕,你敢么?敢么?”小蓝架秧子的技术久经考验。
“你要跟我打赌?赌什么?”胡掌柜又气又笑,这一大早店里就来了这么位捣乱的,偏还是位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可真是的!
“也算是请掌柜做个中人吧,我现开方子,不用离魂草,十五副药治好那孩子的病,十五副药加一起不会超过五百个大钱,要是十五副药治不好,我赔给这位大婶一百两银子。”李兮清亮的声音穿透力很强,街上人多,爱看热闹的更多,这会儿已经围了不少人,听李兮这么说,人群静寂片刻,一下子象开了锅的水。
一百两银子够买五十亩上好的良田了,可不是小数目!
胡掌柜一脸愕然,不等他说话,李兮接着道:“要是治好了,就请掌柜的当着众人的面,诚心诚意给我道个歉!小蓝,拿一百两银票子出来。”
小蓝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子,抖开,团团展示了一圈,递到胡掌柜面前。
胡掌柜没接银票子,指着母子三人道:“我答应了可没用,我就是做个中人,这事得听这位大婶的,那是人家孩子的命!”
“你们娘俩的意思呢?”李兮看着小姑娘问道,小姑娘脸色苍白,眼睛却亮的出奇,她阿娘拉了拉她,“大妞,你弟弟的命要紧,不能……”
“阿娘,她既然敢赌一百两银子,至少不会乱开方子,弟弟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药也吃了不知道多少,也不在乎再多吃这一副,咱们试试!”
李兮几乎要给大妞鼓掌,真是思路清爽,干脆利落,好孩子!
“嗯!我们愿意!”见阿娘点了头,大妞重重点头,两眼莹亮。
李兮和大妞娘俩说话时,一个管事打扮的人身后跟着个锦衣小厮,匆匆过来,管事从后面拉了拉胡掌柜,俯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胡掌柜连连点头。
“姑娘若能治好这孩子,那就是救了她们一家,这事我也得多担待些,这样吧,大婶贵姓?噢!夫家姓魏,魏家婶子,这位李姑娘我信得过!您放心,若是十五副药下去,娃儿不好,我给您一百两银子!您看怎么样?”
这位胡掌柜刚刚还说她是骗子,这会儿又拍着胸膛替她作保了!这个弯转的这么急,他也不怕闪着腰?!李兮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那个锦衣小厮,好象有点眼熟!
孙神医的医馆离鹤年堂不远,有人要改他的方子这事,也就比风慢了一丝丝,就传进了孙神医耳朵里。
孙神医从前是京城太医院的御医,专门给皇族宗室大臣们看病的,后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就在太原城里开了家医馆,称为河东第一名医。
听说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说他方子开贵了,要改,他连眼皮都懒得抬,改他的方子?哼,就是圣手药王,也得先掂量掂量!
李兮开了方子交给胡掌柜,从鹤年堂出来,刚转了个弯,就看到了杨公子,杨公子身后站着在鹤年堂门口看到的那个锦衣小厮。
杨公子一件雪白长衫,腰间系着丝绦,长身玉立,纤尘不染,翩然有绝世之姿,看的李兮心神摇动。
他夸她是谪落的仙子,他自己才是真正的谪仙人呢!
“李姑娘改了孙神医的方子?”杨公子绽出笑容,如同阳光洒满街道,洒进李兮眼里,让她下意识的想眯起眼睛,他的笑容太灿烂!
“孙神医的方子?”李兮这会儿反应迟钝,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用了离魂草的那个方子?嗯,改了。”
“姑娘是菩萨心肠,那孙神医……”杨公子正想说那孙神医心眼小爱记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记仇又怎么样?有自己在,凭他怎么记仇,他能怎样?他敢怎样?
“我是说,孙神医出身杏林世家,医术还算不错。”杨公子折扇轻摇,示意李兮,“难得有空,我陪姑娘逛逛。”
杨公子微微侧头看着李兮,李兮脸颊泛着桃红,鬓边有几缕发丝散下,浓而长的睫毛连连眨动,眼波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觉得太原城怎么样?可还喜欢?”杨公子压抑住想要帮她抿起鬓边发丝的冲动,用力将手背到身后。
“很热闹,人很多。”李兮心不在焉的答道,头微微低垂,目光落在杨公子的丝鞋和长袍上,他的鞋怎么能这么干净?鞋底一圈白边白的刺眼……他落步很轻,却偏偏给人一种充满力量、极其敏捷矫健的感觉?他明明瘦削文弱,可她怎么总觉得他会象绿巨人那样突然变身呢?
好奇怪的感觉……
“咱们的医馆,我想到了一处绝佳的地方,我陪你去看看?”杨公子眼里都是笑,她提醒了他,这医馆开在那里最合适不过!
“好啊。”李兮努力要显的大大方方,却不敢抬头,要是迎上了他的目光,她肯定脸红!
“看好医馆,咱们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去城楼上看看,从那里俯看整个太原府,最令人心旷神怡。”杨公子兴致很高。
“二爷!”明山匆匆赶来,硬着头皮上前,“回二爷,户部的人到了,是梁如海梁大人亲自来的,王爷请您赶紧回去。”
“我知道了。”杨公子脸色一沉,不过一瞬,又面色如常了,冲李兮拱手歉意道:“实在是身不由已,我让丰河带你去看医馆。”
“你赶紧去吧。”李兮忙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他不是说梁王脾气大么,晚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转过街口,杨公子上了车,浑身的和煦温暖收的一干二净,冷声问道:“梁如海来了?”
“是,梁大人亲自带了几十个帐房,已经进王府了。”
杨公子顿时神情凝重,梁如海是户部左侍郎,竟然亲自到梁地核帐,又这样一声不吭突然到了,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么?这是他梁如海自己的意思?还是司马相公的意思?抑或是皇上的意思?
要好好探一探梁如海的口风,刚才的事……也许能乱一乱梁如海的阵脚……
“去一趟孙神医府上,告诉他,本王晚上宴请梁大人,请他相陪。”杨公子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明山恭敬答应,孙神医和梁大人是儿女亲家。
“药方的事,好好造造势,必务要使李姑娘一举成名,这一件事不够,这样的事要再多几件,越快越好!”
“是!”
“让人看住姓魏的一家,别让人动了手脚。”
“是!”
第九章 扬风助火
李兮跟着丰河刚走了没几步,一个青衣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冲丰河长揖笑道:“禀丰三爷,我们爷让跟丰三爷说一声……”小厮附耳和丰河说了几句,退了几步,转身跑了。
见李兮满眼的好奇,丰河陪笑解释道:“这是明山的小厮,过来传两句不要紧的话。”
“明山的小厮?明山不是杨公子的小厮吗?”小厮还有小厮?李兮真是太惊讶了。
“是,我们几个,各有两个小厮,传个话什么的,总得有几个可靠的人。”丰河没敢多说,爷跟这位可没明说身份,要是从他这儿说漏了,爷那脾气……说不定丰河这名字就得换个人了!
李兮一声接一声感叹,看着小蓝道:“小蓝,以后咱们有钱了,我给你配两个丫头。”
“我不要丫头,我想要一把好弓,最好的弓。”这是小蓝最大的愿望。
李兮狠横了她一眼,人家的小厮踩了尾巴头动,她的丫头,你踩她尾巴她跺你脚!这差距,唉!
丰河低着头笑,这位神医姑娘可真会说笑,就她这样的医术,想要多少银子、想要多少丫头都容易得很!
从一条穿到一条街,再进一条巷子,再穿出去,直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五个人才到了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就是那间铺子。”丰河指着前面一处一溜五间大门脸,楼上楼上、油漆鲜亮的绸缎铺子。
“那是人家的铺子!”小蓝乐了。
“是,铺子东家正要转手,咱们接下来正好。”丰河笑着解释。
李兮看着斜对面那间门头上高挂着‘河东第一名医’匾额的医馆,点着医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这是你们公子看中的地方?那个!那个医馆,他知道不知道?”
“想来……是知道的。”丰河也瞄着那个‘河东第一名医’,能不知道吗!这位河东第一名医算是他家爷心里梗着的刺儿之一。
“跟人家第一名医对门,这医馆怎么开?”李兮气乐了,那位公子可真是太高看她了,选了这么个地方给她开医馆,他当她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吗?
“咱们先去看铺子吧,我们爷说这里合适,那这里必定是合适的,我们爷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姑娘只管放心。”丰河笑劝。
必定合适?怎么必定?难道她开张的时候人家关门了?只要人家不关门,她这医馆就没法合适!
看就看吧,来都来了!
铺子楼上楼下,后面带了个两进的院子,除了太大,别的地方都好的不能再好了。
李兮站在铺子一角,眯眼斜看向对角,医馆要是真开在这里,到时候她一张诊桌放在这里,前面得空成什么样?嗯,可以架个靶子给小蓝练箭,这么热闹这么好的地段,她这家人影不见一个的医馆一开,那就是太原城一景了!
“看好了,走吧!”李兮看的很快,丰河使了个眼色给小厮,笑道:“走了这半天,渴的厉害,姑娘渴不渴?咱们喝杯茶再走?”
李兮忙点头,她也渴了。
绸缎庄的赵掌柜忙让人沏茶,亲自端了一杯奉给丰河,李兮一杯茶还没喝完,就听到街上传来一阵凄惨的哭求声:“求您了!救救我们当家的吧,当家的没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啊!求求您!”
几个人站到铺子门口看热闹。
对面河东第一名医门口放着张竹床,竹床上躺着个人,一个妇人跪在医馆门口不停的磕头哀求,妇人身后两个孩子,一个四五岁,一个两三岁,揪着妇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走走走!快走!上午我们老太爷不是替他诊过了?不是告诉你了?没救了!你没听见还是怎么着?快滚!”医馆里出来几个健壮仆从,抬起竹床重重放到街上,站在台阶上往外驱赶妇人,“赶紧走!晦气!”
“求求您!求求您了孙神医!人家说了能救,说您能救,求求您了!”妇人头磕在青石地上,只几下就淤血青紫了。
“你这个糊涂妇人!”健仆气乐了,“你耳朵聋了?那我再告诉你一遍!他没救了!没!救!了!我们老太爷还能骗你?犯得着?我告诉你,要救他,除非是神仙!赶紧滚!”
“赶紧抬回去吧,再晚可就连楔齿含饭都来不及了,赶紧走赶紧走!”
“姑娘,要不您过去看看能不能救?”丰河瘪着嘴差点要抹眼泪,“太可怜了!两个孩子那么小,太可怜了!”
“就是,怪可怜的,小姐,咱们过去看看。”小蓝是真正的心软。
“人家敢挂第一名医,肯定医术高明,比我好不知道多少倍,人家都治不了,我看了有什么用?唉!我也难过。”李兮神情黯然,医生不是神仙,治不了的病太多了。
“姑娘不知道,那个匾额,是因为他从前在太医院混过几年,混不下去了,只好回到太原府,有人拍他马屁,就送了这么只匾额,其实他医术真不怎么样。”丰河把人家孙神医直接贬到了脚底下,顺便出主意,“姑娘去看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装作看热闹,偷偷诊一诊,若能治咱们就治,若不能……那也没什么。”
李兮动了心,对啊!总要看一看,万一呢!
见李兮点头,丰河大喜,悄悄打了个手势。
丰河的两个小厮和绸缎铺的几个伙计挤上去看热闹,李兮带着小蓝夹在中间,顺顺当当靠近竹床上的病人,李兮仔细看了看病人的脸:嘴唇干裂爆皮,脸色青白,两颊上两团潮红,半张着嘴,几乎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李兮将手指搭到他脉上诊了片刻,忍不住喜色盈面,嘴角往上翘。
“能治?”小蓝见李兮嘴角往上翘,顿时雀跃。
“嗯,不能在人家门口,让他们把人抬到……”李兮话没说完,只听到一个惊喜的叫声:“咦!这不是鹤寿堂门口救人的那位姑娘吗?这位姑娘,救救人家吧!”
“这位姑娘说能治!快让让!快让让!别耽误救人!”
“这位大嫂,别冲那里磕头了,赶紧求这位姑娘吧!”
……
周围的七嘴八舌听的李兮囧囧有神,鹤寿堂那件事传的这么快?她这就出名了?
“大嫂,这里不是看病的地方,先把人抬到……”小蓝弯腰和不知所措的妇人说话,话没说完,却被一阵‘孙神医’的呼喊声打断。
第十章 治病救人
河东第一名医匾额下,走出一位个子矮小的干瘦老头,背着手,一脸张阴的往下滴冰水。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孙神医目光阴阴盯着李兮,“都让开!今儿老夫就开开眼,看看这位姑娘怎么活死人、生白骨!”
“他这病是热邪伤津,体虚便秘所致,”李兮和孙神医隔了四五级台阶,仰头看着他道,孙神医眯眼看着她,只冷‘哼’了一声。
“照理说,只要用一剂烈性泄药,把他肠子里干结的大便排出来,这病就好了一半了,只不过,”李兮顿了顿,看着捻着胡须,一脸冷笑仰头望天的孙神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也太傲慢了,难道没学过‘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吗?
“病人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不用泄药他只能等死,若用了泄药,哪怕一丁点儿,他也承受不起,也是个死字。可是治这样的便秘,不用泄药也行啊。”李兮不看孙神医了,反正他仰首望天,根本不理她。
“小蓝,去买半斤蜂蜜,再买一只小铜锅,找只小火炉,再给我找根竹筷。”李兮吩咐小蓝。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声音接道:“这些东西小店都有!稍等。”
片刻功夫,一个掌柜打扮的人就送了东西过来。
李兮就坐在孙神医脚下台阶上,将蜂蜜倒进铜锅,铜锅放到红泥小炉上,用竹筷不停的搅动蜂蜜,不大会儿,蜂蜜就熬成了黏稠的一团,李兮将锅端离火,等了一会儿,用手摸着蜂蜜团凉了,拿起来揉成一条,递给妇人道:“你把这个从这头慢慢塞进你丈夫****中。”
妇人抖着手接过蜂蜜条,“肛……****?”****是什么?
“我来我来!”一个江湖游医打扮的干瘦中年人挤进来,“我家祖传秘方,专治痔疮,往****里塞东西,这个我在行!我来!”
江湖游医伸手从妇人手里拿过蜂蜜条,把病人翻个身,示意妇人扶着,将病人裤子扒掉一半,还真是擅长,只几下,就把一长条蜂蜜塞进了病人****。
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个个伸长脖子,唯恐看不清楚,李兮拉了拉小蓝,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摸了只香囊出来塞到小蓝手里,“塞鼻子用。”
也就一会儿,病人肚子咕咕噜噜响了一阵子,腥臭到根本没法闻的大便顺着屁股往下掉,从竹床上掉到青石路上,掉了一大堆出来。
这堆大便逆风都能臭三里,熏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一个比一个呕的厉害。站在台阶上不屑一顾的孙神医也被熏的一阵接一阵干呕。
只有李兮和小蓝,一人一个香囊捂着鼻子,淡定的看着各式各样的呕吐姿势。
丰河被熏的黄胆水都吐出来了,姑娘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姑娘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怎么能……臭成这样!唉哟!臭死人了!
只有妇人,扶着舒服的直呻吟的丈夫,又哭又笑,这股子奇臭在她这里,就意味着丈夫的命救回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味道吗?
李兮开了方子,妇人冲她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拿了方子,欢天喜地的去了。
孙神医脸色青灰,紧盯着李兮的眼里隐隐透着戾气。
“河东第一名医,呵呵!”塞蜂蜜的江湖游医袖着手,仰头看着孙神医头顶上的匾额,“换了我可没脸再把这几个字挂门头上!”
“就是!看看人家,也就半斤蜂蜜,活了一条命!技不如人,哪还有脸号称什么河东第一名医?”立刻就有人接话。
“把匾额摘了吧,别丢人现眼了,医术不行,脸皮倒厚!”
……
李兮看看四周,心里隐隐觉出些不对,可哪儿不对,她一时又说不上来,拉了拉小蓝,转身往对面绸缎铺回去,看来,这太原府的水很深,非常深!
孙神医眯缝着眼睛扫着四周,往后退了一步,一边转身往里走,一边吩咐仆从,“把匾额摘了。”就算没人说闲话,有了今天这事,他也得暂时把‘河东第一名医’这块匾额拿下来。
这小姑娘是谁?她跟谁学的医术?
“去打听打听,她是谁,什么来历!”进了屋,孙神医咬牙切齿的吩咐道:“还有,让人盯住鹤寿堂门口和刚才那两个病人,我倒要看看,哼!”
孙神医这一声‘哼’的底气已经远远不如刚才了,刚才那一幕蜂蜜通便他也看呆了,这种治法听都没听说过!难道真是个精通医术的?可她年纪太小了!
“梁大人回驿馆没有?”
“正要禀告老爷,梁大人已经回驿馆了。”管事忙陪笑回禀,孙神医眼睛一亮,“赶紧备车,去驿馆!”
驿馆里,听说孙神医来了,梁大人急忙迎出去。
“孙兄!快请进来!要不是顶着这钦差身份,我就先去府上拜望了!”
“岂敢岂敢!梁大人一路辛苦了。”
两人你揖我往寒暄了好一会儿,才进屋落坐。
“梁大人怎么突然到太原府来了?”几句闲话后,两人说到了正题。
“奉了司马相公的令,过来查一查太原府的赋税帐务。你也知道,不管哪一府哪一路,这赋税帐务都不经细查,司马相公的意思,要好好查一查太原府这几年的帐,查出来的东西越多越好。”梁大人捻着胡须。
“司马相公要动陆家了?”孙神医眼睛亮了。
“司马相公是想把陆家拉过来,若是陆离肯支持四皇子,四皇子的胜算至少得多出两三成!这些把柄就还给陆离,做个人情,若是那陆离不肯,握着这些把柄,也能逼着他不敢站到三皇子一边,要是陆离真站到三皇子一边了,那就把这些东西扔出来,让那陆离吃不了兜着走。”
“高明!司马相公这些年越来越老辣了!”孙神医抚掌赞叹。
“我这趟来,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想见见你,有件非常要紧的事和你商量!”
梁大人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四下看了一圈,俯身凑到孙神医耳边:“华贵妃的病,你听说了?和当年赵太妃病的一模一样,赵太妃的病是你治好的!”
“给华贵妃治病?她是三皇子的生母!你这是?”孙神医愕然。
第十一章 受邀入京
“嘘!你听我说,四爷虽是皇后嫡出,可一直不得皇上欢心,这么多年,全靠司马相公在背后大力支持,可司马相公老了,司马家又后继无人,我是怕司马相公死在皇上前头,那咱们这些四爷党全都得完蛋!”
孙神医听的脸都白了,梁大人挪了挪,贴到孙神医耳边,“让你去给华贵妃治病,就是留条后路,要是治好了,这份功劳就大了,三爷必定感激不尽,就算治不好,你从太原府千里迢迢的去了,这就是个态度!你再想办法跟三爷多亲近亲近,咱们这就算是有两条路了!皇上百年之后,要是四爷即了大位,有我,你尽管放心,要是三爷,有你,梁家也不至于翻不了身!”
“还是你想的周到!”孙神医连连点头,“若论医术,不是我夸口……”话没说完,孙神医想起今天的两件事,脸色一下子难看了。
“怎么了?”梁大人忙问道。
“也没什么……”孙神医将两件事说了,眉头紧拧,“刚刚来的路上,小厮说,看到那丫头进了梁王府!”
“进了梁王府?”梁大人‘啪’的一拍桌子,“孙兄,你得尽快启程进京,越快越好!这必定是梁王寻来替华贵妃治病的,必定不只她一个,也许这神医根本不是她,她背后另有高人,也许……总之,你得尽快启程!看样子,陆离这是要倒向三爷了,你看看你看看,连陆离这样的……”
梁大人不停的拍着桌子,不知道是在感叹陆离的远见卓识,还是在得意他的聪明。
一趟街没逛完,就把人家河东第一名医的匾额给逛下来了,李兮不敢再逛,带着小蓝直接回了玲珑阁。
刚回来没多大会儿,杨公子就来了。
“我赶着过来,是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杨公子语调里带着几丝谨慎和试探,直入正题:“月底,我要去一趟汴京城,大约要到年底才能回来。”
李兮一怔,他要去汴京城,那她和他的医馆怎么办?
“今年正月底,王爷孝满除服,可直到今天,正式的封诰还没过来。这是大事,得赶紧想办法请下诰封。”杨公子看着听的专注的李兮,“九月是皇上五十圣寿,圣寿前必定大赦天下,封赏群臣,王爷的意思,想趁这次圣寿请下诰封。”
“那这趟去汴京城应该王爷亲自去,让你去……”李兮失笑,“有什么用?”
杨公子眼睛里有光彩闪动,“你说的极是,这贺寿请封的事,只能王爷亲自去,王爷自然要去,我是……押运寿礼,到了汴京城参赞政务什么的,总得有人跟过去。我曾听姑娘说过,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如姑娘跟在下一起走这一趟汴京城,从太原往汴京城一路过去,可玩可看的地方多得很,再说,皇上这次圣寿非常热闹,要放灯半个月,一个月内金吾不禁,各地有名的戏班子、杂耍班子都要进京贺寿,这样的热闹百年难遇,姑娘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李兮被他说的心动无比,汴京城的繁华她早就听说过,这又赶上皇上的五十圣寿,这百年不遇的热闹,怎么能错过呢!
“我是想去看看,可是,你带上我,怕不方便吧?”
他一个小幕僚出公差,带上两个小女子,这简直是成何体统!
“你医术不错,做个随行大夫绰绰有余,正好,这一趟的随行大夫还没定下来,你要是愿意,我去跟王爷说,就让你做这随行大夫。”
“真能行?我真能做随行大夫?王爷肯?”李兮惊喜交加,杨公子连点了两下头,他当然肯,千肯万肯!求之不得!
“喔喔喔!那太好了!月底就走?咱们有多少人?多少男多少女?都是多大年纪?我得准备药丸、草药,还有……好多东西!我得列个单子!”李兮高兴的掂着脚尖几乎想跳一支舞。
她喜欢走万里路,她喜欢当随队大夫,她喜欢去汴京城看热闹,她喜欢跟杨公子在一起……
“我让丰河跟在你身边,你想知道什么,问丰河就行,想要什么,也跟丰河说。”杨公子的心情比李兮还好,只要她要,只要他有,什么都可以!
李兮跟着丰河,再到鹤寿堂,一脚踏进门,满屋的说话声、叮叮咣咣的捣药声等等声音全停了,一下子鸦雀无声,满屋的人齐齐扭头看向李兮。
李兮吓的抬着一只脚不敢往下落,赶紧扭头往后看,出什么事了?
胡掌柜一溜小跑迎出来,“李姑娘来了!快请里面坐!”
“刚才……”刚才那一静,真把李兮惊着了,不等李兮问完,丰河低声打断了她,“一会儿我跟姑娘说。”
李兮咽了后面的话,将昨天直写到半夜列出来的药草单子递给胡掌柜,“这几张单子上的药材还有药砵什么的,麻烦您尽快帮我准备,好了就送到……”李兮看向丰河,丰河忙接道:“送到王府,就说给我就行。”
胡掌柜连声答应,李兮又递了张单子过去,“这张单子上的药,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姑娘放心,别的不敢说,要论这药的齐全……”胡掌柜话没说完,看着那张单子就连咽了几口口水,“姑娘,这几味药……这是毒,剧毒!还有这几样,小的当了十来年的掌柜,还没见过用上这几样药的方子,太稀少了,小号没备货,这张单子上头,怕有一半小号这会儿都没有。”
“喔!”李兮失望里渗着几丝喜悦,“那你知道这些药哪儿能买到?或是找到?还有,这单子上的药,你都见过?”
“不敢瞒姑娘,只能说都听说过,这几样见过,这几样,听人说起过,这一样,墓头珠,只听说有起死还阳的功效。哪儿能买到……小的还真不知道。”在李兮面前,胡掌柜不敢说大话。
“那就好!”李兮听胡掌柜肯定了这些药都是存在的,大喜过望,她一头跌到这里鸟不生蛋的地方,医书几乎没有,药书干脆就是没有!这个世间是不是她从前那个世界的分枝从前,她根本不知道,她刚开始用药,象神农尝百草那样,一种种试着来的,后来发现几乎完全一样,一颗心放了大半,现在经过胡掌柜的确认,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世间,至少药草和她从前用的那些,完全一样!
这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胡掌柜看着眉梢飞动的李兮,呆了,他说的是没有!照理说不是该不高兴生气吗?这姑娘怎么高兴成这样了?
当真是神医,一举一动,深不可测!
第十二章 自投罗网
出了鹤寿堂,丰河低声笑道:“刚刚他们是想亲眼看看姑娘,姑娘大约还不知道,孙神医今天早上贴出告示,说身子不适,医馆暂时不开了,大家伙儿都说,肯定是因为他知道技不如人,没脸开门了。”
“不至于吧?”李兮眼睛眨的简直能听到啪啪声,“一个病人而已,一张方子罢了,我不过碰巧了,他那么大年纪,见多识广,至于这么小气吗?”
“姑娘不知道,这孙神医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睚眦必报,姑娘……姑娘不用理他,有我们爷呢!”
“你们爷?”李兮失笑,“说的好象你们爷多厉害似的,你们爷算无遗策?象孔明一样的人物?”
“孔明?小的没听说过,算无遗策倒是真的,都说我们爷是白……智多星,姑娘只管放心,有我们爷,这天底下就没人能欺负得了姑娘!”丰河对他家爷的这份崇拜令李兮叹为观止。
傍晚,离太原城不到十里的魏营镇,因为邻近驿站,镇子上又有两家脚店,算是个热闹的大镇。
离脚店不远,住着魏大妞一家。
已经将近一年没有笑声的小院里这会儿欢声笑语。
“阿娘!阿娘!弟弟两刻钟没咳了,两刻!两刻钟!”三妞举着两根手指头,激动的快喘不过气了。
“大姐大姐!弟弟说想吃菜包子!”二妞站在门口,掂着脚尖叫。
“那你赶紧过来择菜!刚发好的面,择好菜让阿娘调馅,咱们包包子吃!”大妞声音里的喜悦在院子里跳来跳去。
“肯定是你爹在天之灵保佑咱们,遇到了活菩萨!这才两天的药,昨天夜里我听着就好多了,阿弥陀佛,都是祖宗保佑!”魏家婶子这两天一开口就是这两句,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没酱油了,三妞!快去打酱油!咦!弟弟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外头有风,你还没好呢!”大妞弯腰抱起弟弟进去。魏家婶子忙抹了眼泪,摸了一个大钱给三妞,“快去!大妞你看着弟弟,阿娘这就包菜包子!”
三妞拎着酱油瓶,蹦蹦跶跶直奔巷口的杂货铺。
“三妞!”刚打了酱油出来,三妞被一个一脸笑容的和气年青男子拦住,男子托了几块绞丝糖递到三妞面前,“你弟弟的病好些没有?我是你姥姥庄上的,你不认识啦?”
“弟弟好多了!我不认识你,不能要你的东西。”三妞看着那几块糖,口水都快出来了。
“怎么个好法?咳嗽的少了?现在是白天咳的厉害,还是夜里咳的厉害?”男子一看就是个不会哄孩子的,托着糖也不往三妞手里塞,只顾盯着她问话。
“刚刚弟弟两刻钟没咳,一声没咳,弟弟想吃菜包子,我来打酱油。”三妞已经七岁了,话答的非常清楚。
“还真好了……三妞真乖,拿着吧!回去给你弟弟吃!”男子站起来,一把抓过三妞的手,将糖拍在她手里,几步就没影了。
脚店对着魏家小院的包间里,年青男子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仰头喝了,‘啪’的一声将杯子拍在桌子,“娘的,还真见好了!”
“见好了?怎么可能!老太爷说过,那孩子的病只有离魂草能治!这不可能!”另一个中年长随模样的人一个劲儿摇头。
“两刻钟里头,没咳!还想吃东西!是不是好多了?”
“啊?要真是这样……”中年人给年青人和自己倒了茶,“裘二,咱们得把那方子抄回去给老太爷看看!抄了方子咱们就走,不用在这破地方呆着了。”
“成!那就今天夜里吧,我进去拿出来,抄好了再还回去。”裘二答的爽快。
夜深人静,裘二一身黑衣,连爬了好几回,才勉强翻上墙,进了魏家院里,借着月光,摸到堂屋门前,推了推,门没栓。
梁地法度严明,这几十年,太原府算得上路不拾遗,一般人家,大门栓了,院子里面并不栓门,赶着夏天最热的时候,还大敞着院门,睡在院子里呢。
裘二轻轻推了下,魏家娘几个过日子仔细,这门枢里大约经常滴油,裘二把门全推开了,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顺顺当当!裘二喜滋滋的踩进屋,伸手往条几和下面的八仙桌上摸,真是顺当的不能再顺当了,在条几上摸了几下,就摸到了一张方子,裘二拿到门口,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正好是药方!
裘二折好方子,还没来得及塞进怀里,只听到院子里‘咣噹’一声巨响,几乎同时,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嗖’的一声砸在他膝盖上,裘二痛的‘嗷’的一声惨叫。
“有贼!”
“捉贼!”
“老魏家进贼了!”
那一声惨叫象是一声开场锣,寂静的小镇立刻象热油上浇了一勺水。
裘二是神医家长随,又不是积年的小偷,爬进来时费了老大的劲,这会儿后面有魏家母女拎扫帚拿擀面杖追着打,前面有邻居怒吼,吓的胆儿都破了,别说爬墙,站都站不起来了。
仿佛就是一眨眼,魏家院子里灯火通明,站满了人,裘二被捆成了一只粽子。
“大婶子,他身上没东西,估摸着还没来得及偷,你赶紧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邻居大张招呼魏家大婶,魏家大婶答应一声,刚奔进屋就奔出来了,“他张哥!那张方子!狗蛋那张救命的药方子,没……没了,没了!”魏家婶子嘴唇抖个不停,方子没了,这是要她的命吗?
“大婶子别急,指定在他身上!把他剥光了搜!”大张张开蒲扇大的巴掌,提起裘二,连绳子带衣服一起拽。
裘二哪受过这样的罪,痛的乱叫惨叫:“好汉饶命啊!我不是小偷!好汉……没偷东西!饶命啊!唉哟啊!痛死我了!药方!药方在袖筒里!袖筒!好汉……痛死我了!”
大张一把摸出方子,递给魏婶子,“大婶子,你看看是不是这张。”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
魏家婶子急忙接过,连看了两遍,连连点头,“就是这个,你看你看,俺在这上头掐了三个手指头印,这个角掐了五个,就是这张!”魏婶子将方子捧在怀里,象捧着个九代单传的男娃子。
“还有偷药方的,这事稀奇!”院子外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就是啊,这药方偷了有什么用?别是借着偷药方想害人吧?
“肯定是想害人!打!照死里打,看他说不说实话!”
“好汉饶命!饶命!小人是孙神医家下人,没偷,就是想把那方子抄一份回去,抄好了就送回来,真没打算……唉哟!好汉别打了,小人真是孙神医家的……别打……”
魏婶子一听是孙神医府上下人来偷方子,这小一年积下的痛苦怨愤一起爆发,从大妞手里抽过擀面杖,往裘二身上没头没脸的暴打,“我叫你偷!我叫你坏!坏种!叫你坏!坏种!叫你偷!”
裘二被打的满地乱滚,惨叫连连。
老太爷啊,快来救救他吧!
“出什么事了?让开让开!”几个捕快打扮的壮汉推开人群挤进来,“出出气就行了,别打死了,还得带回去审问。”几个捕快挤进院子,看着累的气喘吁吁的魏婶子和叫的没人腔的裘二,袖着手劝了几句,见魏婶子实在打不动了,这才上前提起裘二,“这小贼我们带回去审问,这事儿魏婶子得出个具状,你们几位,也画个押,做个见证。”
“差爷放心!俺们都能替魏婶子证明这事!”大张等几个满口答应。
几个捕快押着裘二进了脚店,径直进了裘二和卜大那间客房,将裘二和卜大扔到一起,领头的捕快一脚踩在凳子上,手指敲着桌子,笑眯眯看着两人道;“一对蠢货!给爷把今儿的事都写下来,好好写!写到爷满意为止!”
第二天天还没亮,裘二和卜大这份令人满意的亲笔供状就送到了杨公子手里,杨公子捏着供状,嘴角都是笑意,抖了抖供状吩咐道:“押到府衙,热热闹闹,好好审一审!”
明山领了吩咐,刚出门,迎面撞上崔先生,崔先生忙拉住他问道:“孙神医偷药方那事,爷知道没有?”
“先生进来说话。”杨公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你是为这事来的?明山且等一等。”
“天还没亮,梁大人就去找我,说孙神医只是让人去看看那孩子好了没有,他只不过担心那方子不管用,怕耽误了那孩子的病情,偷方子这事是下人们自作主张。”崔先生一进门,长揖见礼就直入正题,杨公子挑着一只眉梢,一脸讥笑。
崔先生也笑了,“场面话总经交待几句,您看看这个。”崔先生将手里的小匣子打开递过去,匣子里是厚厚一叠千两面值的银票子。“总共一万两,就买个让这事不了了之,别再提起。”
杨公子整根眉毛都抬起来了,“好大的手笔!他们想干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我看,不如这样,王爷这边先停一停,我去跟梁大人好好谈谈,梁大人这趟突袭查帐,咱们实在没料到,如今再补帐调帐根本来不及,虽说他查不出什么大事,可小毛病肯定免不了,不管大小,被他拿了,到底是个把柄,我是想,跟他谈谈,银子咱们不要,这方子的事换查换的事,要是能谈下来,那位姑娘可就立了大功了。”
“好!这事全权交给你!这一万银子我给你,不能亏了先生。”杨公子一口应了,崔先生连声不敢,急匆匆出来,捧着匣子赶紧去找梁大人。
没多大会儿,崔先生就回来了,一脚踩进垂花门,紧绷着的脸就‘啪’的绽开,笑的见牙不见眼,“真没想到!梁大人竟然答应了,真没想到!”
“梁如海想干什么?孙中行有什么大用?”杨公子的眉头却皱起来,“拿银子买平这事,不管多少银子都是孙家出,他梁如海也就是过过手,搭个人情脸面,作为儿女亲家,这就足够了,可拿自己的差使前程保孙中行的名声,又不是父子兄弟,他想干什么?”
“梁如海说,孙中行要进京!”崔先生眯缝起眼睛,若有所悟,“难道?这不可能!这岂不是……岂不是……”
“怎么不可能!”杨公子眉头舒展,抖开折扇慢慢摇着,“先生是厚道人,不能以已度人,梁如海聪明太过,心眼太活了,他必定是想让孙中行去医治华贵妃,给自己留好第二条路,孙中行若能医好华贵妃,他就能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这会儿,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孙中行传出偷人药方这样难听难堪的事!让人盯住孙中行,先生好好结交结交这位梁大人,说不定有大用。”
李兮知道这件事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小蓝跑的飞快,“小姐!小姐!出事了!大事!”
“什么大事?”李兮瞄了眼小蓝那一脸的兴奋,淡定问道,肯定不是大事,真出大事了,小蓝脸上就不是兴奋,而是害怕了。
“那个孙神医,臭不要脸!竟然半夜三更跑大妞家偷小姐的药方!哈哈!好笑吧?”小蓝手舞足蹈,“结果吧,药方没偷成,被人家捉住痛打了一顿,本来是要送衙门的,后来孙家给了大妞家五十两银子,就私了了!真是臭不要脸!居然偷小姐的方子!臭不要脸!”
“你怎么知道的?”
“丰河告诉我的!丰河还说,魏家婶子吓坏了,一大早就跑到鹤寿堂,央人帮她把药方现抄了一份存在鹤寿堂柜上了,还有啊还有啊,魏家婶子在鹤寿堂门口磕了好几个响头,说是磕给小姐的,说小姐是药王菩萨转世,小姐现在可出名了!”小蓝兴奋的脸颊通红。
李兮也嘿嘿笑起来,头一趟闯江湖,没想到这么顺利,等医馆开起来,至少不会一个人没有了……可开医馆最快也要明年了,她要跟梁王贺寿的队伍进京呢!
这去的可是汴京城!被他们说的仙宫一样的地方,也是这个世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和他一起去,一起去,再一起回,朝夕相处。
第十四章 闲话不闲
隔天一早,太原城城门刚刚推开,孙神医一行十几辆车几十个人出了南门,直奔汴京城。
孙神医坐在颠簸的车子里,一张脸阴沉的仿佛一颠就能掉下来一层霜外加一大块冰。
他被人明目张胆的设套坑了!孙神医深吸了一口气,那是陆二,他只能忍着!可那个当众打了他脸的臭婊子,他一定要她尝尝他的手段,知道他的厉害!
“来人!”孙神医突然一声厉呵,车帘子掀起条缝,“老太爷。”
“叫赵才!”
“是!”
片刻功夫,赵才掀起帘子,探头进来,孙神医眼神阴寒,“太岳山宋大当家的寨子你去过两回,记得路吧?”
“记得清清楚楚!”
“好!拿上一万两银票子,去跟宋大当家说,就说我的话,让他这就赶往固安镇,拦截梁王府进京贺寿的车队,告诉他,杀了那个姓李的贱人!拿了小贱人的人头,我再给他二万银子!”
“是。”赵才答应一声,见孙神医没有别的吩咐了,跳下车,背了银票子和行李,上马直奔太岳山。
六月初二,进京贺寿的车队出了梁王府大门。
李兮坐在宽敞舒适的大车里,隔着车窗,看着笼在晨雾中,仿佛刚刚睁开眼的太原城,心情愉快而飞扬。
“早知道这样,咱们就应该早出来!”小蓝从另一边窗户缩回头,满足的长叹一声。
“早知道哪样?”
“早知道这么好!你看看咱们现在,有钱!”小蓝摸了摸怀里的荷包,底气足的能冲死牛!“大家都对咱们好!比桃花镇好!”
李兮心里微微一动,梁王府上上下下对她和小蓝客气的出奇,为什么?
“小蓝,你说,会不会我的医术好的出奇?比那什么圣手药王还厉害?”
“小姐可真敢想!您又没学过医术,就是看了几本书,要是这样就能比圣手药王还厉害,那圣手药王肯定啥也不是!”
“要不是因为我的医术,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人家对咱们这么好?”李兮托着腮,一脸困惑,她困惑了不只一天了。
“大家对咱们好,是因为杨公子对小姐好,杨公子对小姐是真好!给我那么好的弓,还给我找那么好的师父!小姐说要读书,他就让人送了那么多的书,还给小姐找了个先生,丰河说,崔先生的学问是真正的河北路第一!还有这些衣服,不是丝就是绸!小姐那几件夹袄,丰河说叫什么缂丝,说什么一两黄金一两缂丝,杨公子对小姐真好!”小蓝又开始摸她身上的绸衣丝裙,笑的眼睛都快找不到了。
“唉!”李兮长叹了口气,“我就是烦恼这个,你说,他对咱们这么好,如果我医术超群,那还说得过去,礼贤下士么。要不是因为这个,那他为什么对咱们这么好?”
“我觉得杨公子挺喜欢小姐的。”小蓝是根粗大的毛竹筒子,没有节的那种,说话从来不拐弯,“我觉得杨公子挺好,小姐考虑考虑,不如就嫁给他吧。”
“咳!”李兮呛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以为……我想嫁谁就能嫁给谁?也得看看咱们配不配得上人家。”
“刘嬷嬷以前常说,普天下的人,只有配不上小姐的,没有小姐配不上的,我觉得刘嬷嬷说的对!”小蓝自信的昂着头,李兮捂着额头倒在车里。
头一天歇的很早,驿站就在镇子边上,李兮从自己院子里出来,一路左看右看,一直看到驿站门口,也没看到杨公子。
李兮背着手,看着忙碌的众人,想问又不好意思,正踌躇,丰河一路小跑过来笑道:“姑娘要到镇子上逛逛?今天正好逢集,这会儿天儿还早,集没散,人却没那么多了,正好逛逛。”
“是想去逛逛,要不要跟你家公子打个招呼?”
“我们爷一早就走了,小的打发人跟崔先生说一声就行。”
李兮心里一阵失望,怪不得一直没看到他。
“李姑娘要去镇上?正好,我也想去逛逛,李姑娘要是不嫌弃,咱们搭个伴?路上也好说说话儿。”崔先生从驿站里出来,笑呵呵道。
李兮曲膝见礼,“求之不得,路上看了几页书,正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先生。”
丰河和小蓝跟在后面,李兮和崔先生边走边说话。
“李姑娘天资聪慧,见解独到不凡,论事论人一语中的,照理说学问不差,怎么反倒不懂音韵典故这类童蒙之学?李姑娘别怪我冒眛,实在是奇怪得很。”崔先生答了李兮的问题,笑呵呵问道。
李兮眼神有些闪烁,“我自小跟着师父习学医术,师父在医术上要求严格,读书上头就全凭我兴致了,小时候觉得音韵什么的枯燥无味,就扔到一边,只喜欢看些杂书。”
“原来是这样,李姑娘是跟哪位大师习学的医术?”
“这个……”这个可说不得,她的导师远在不知道几千年之外。“师门规矩严苛,先生多多谅解。”
“喔。”崔先生看起来很失望,“能教出李姑娘这样的杏林高手,令师只怕比圣手药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真是杏林高手吗?您说的不是客气话?”顿了片刻,李兮看着崔先生,一脸严肃问道。
“……”
崔先生一个愣神,反应过来,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滑稽感觉,这小姑娘真真是……真真是……说什么好?“当然!李姑娘怎么这么问?难道?”
“师父性格孤僻,醉心医术,其它的事一概不管,我不知道他医术到底怎么样,后来回到桃花镇,就一直在桃花镇,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师父教的医术在这个世间如何,让先生见笑了。”李兮轻声解释道,她的导师,确实性格孤僻,除了医术其它一概不闻不管。
李兮话里的‘这个世间‘让崔先生心里升起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掩饰住那份怪异感觉,崔先生笑道:“原来李姑娘的师父是位隐世高人!李姑娘医术高超,大爷中的毒,后来打听出来,叫海棠散。”
第十五章 一只渣男
崔先生不动声色的瞄着李兮,李兮头一回听说海棠散这个名字,不明就里,‘嗯’了一声没敢多话。
“海棠散是世间至毒之一,能解海棠散的,除了姑娘,我还没听说过第二人。”
李兮呆了,怪不得王府上下都说她是大爷的救命恩人,敢情她真是那位粗鲁大爷的救命恩人!
“原来叫海棠散,名字挺好听,其实就是盅毒,盅毒不算难治,先生说海棠散是世间至毒之一,那其它的至毒呢?”
“还有千铃响,春归去,笑红颜,李姑娘没听说过?”崔先生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李兮干笑了几声,“从前跟师父学习,都是用本名称呼,海棠散主要是盅毒,就叫盅毒,不知道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令师真是令人心向往之。”崔先生心里一松,笑起来。
“这些毒哪儿能找到?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解。”李兮实在是好奇。
“我这里就有!一会儿我让人给姑娘送去,姑娘可要小心,都是见血封喉的至毒。”崔先生的笑一直深到眼底心里,要是这些毒她都能解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驿站离镇子很近,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就进了集市。
太阳快落山了,赶集的大多数已经走了,小商贩们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镇子比桃花镇大不了多少,集市上的东西也跟桃花镇没什么分别,李兮走了半条街就没什么兴致了。
崔先生兴致很高,几乎挨个摊子问价钱,问今天卖了多少,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李兮跟在他旁边,听了一会儿,就知道他是借这个了解农事民情,耐心的跟在他后面,一个摊子接一个摊子往前逛。
又过了几个摊子,李兮闻到股隐隐约约的臭味。
臭味是从前面一个又小又瘦、面色枯黄、衣衫褴褛,看不出年纪的妇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妇人手脚利落的出奇,地上的东西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妇人身后的独轮车上歪坐着一个油腻腻的肥壮黑汉子,独轮车中间,放着包吃了一半的猪头肉和一只烧鸡,汉子手里拿着酒壶,往嘴里扔块肉,再抿口酒,吃的满嘴流油。
汉子一边吃,一边骂骂咧咧,不停的将鸡骨头砸在妇人头上脸上,妇人神情呆木,不闪不避,仿佛是一只只会干活的僵尸。
李兮停下,隔两个摊子,看着这一幅奇景。
妇人将看起来比她还重的包袱用力拖上独轮车,几下捆好,弯腰推起独轮车。独轮车一边是包袱,一边是那个肥黑大汉,妇人瘦小的身体象只被拉到极致的弓,看的李兮提了口气,唯恐她下一刻就要崩裂。
独轮车往前冲了下,动了,车子上的东西和肥汉子都跟着晃了下,一块猪头肉被晃到地上,肥汉子回身抽了妇人一巴掌,“狗娘养的!”
小蓝气的呼吸都粗了,李兮示意她,“那妇人病的挺重,你去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我去吧。”没等小蓝答话,丰河抢先应道。
崔先生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站到了李兮身后,只等着看她要干什么。
不知道丰河说了句什么,肥汉子一跃而起,李兮隔了十几步,都被他那份动如脱兔吓了一跳。
“得贵人青眼,小人三生有幸!贵人看中哪样?价钱都好说。”肥汉子几步冲过来,点头哈腰,浑身的谄媚连崔先生也不忍心看了。
“还不快把东西搬过来!”肥汉子回身冲妇子一声怒吼,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她是你什么人?”李兮指了指妇人问道。
“是小人的媳妇,贵人……”
“你媳妇病的很重,去看过大夫没有?”“
“她一个贱胚,哪有……求贵人可怜可怜小人,赏几两银子给婆娘看病,贵人指定是观音菩萨……”
李兮被这无耻到家的肥汉子气乐了,懒得理他,走到木呆呆站在独轮车旁边的妇人身边,示意她把手伸出来,“你病得重,我给你诊诊脉。”
妇人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含糊,“没病,这是我的命。”
“贵人还是给俺诊诊吧,俺这几天有点不舒服。”肥汉子跟过来,一只胳膊伸到李兮面前,色迷迷一脸垂涎。
“小蓝,赶苍蝇。”
小蓝早就气的牙错的咯咯响,听到吩咐,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的肥汉子惨嚎一声,连退了三四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半边脸眼看着肿起来,嘴里不停的吐着血沫。
“小蓝姑娘真是天生神力。”崔先生抚掌赞叹了一句,丰河仔细看着汉子的脸,揣摸判断小蓝这一巴掌的力道。
妇人直直的盯着被打的满嘴血沫的肥汉子,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痛快。
“你娘家人呢?怎么让那畜生把你欺负成这样?”李兮看到了她眼里的亮光。
“我是童养媳,没有娘家。”
“咱们到茶棚坐着说会儿话?”李兮看着妇人青灰的脸,指了指旁边的茶棚邀请道,妇人看了眼坐在地上不敢起来的肥汉子,点了点头。
“有病怎么不愿意治呢?我能治好你的病,不收你诊金。”李兮要了碗羊肉汤推给妇人。
妇人看了眼畏畏缩缩跟到茶棚门口,却不敢进来的肥汉子,摇了摇头,一脸苍凉,“好了又得多活几年。”
李兮听的心里一揪,“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妇人答了话,低下头捧着碗闷头喝汤。
李兮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才不过二十来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已经苍老的象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了!她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妇人两只手捧着汤碗,眉眼低垂,喝的很快却没有声音,李兮怔忡的看着她,突然悟过来自己为什么一眼看到了她,就想叫住她,想帮她,是她身上透出的这股子完全不属于乡野村民的优雅!就是这份优雅,让她备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