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诛心之杀
李兮给每一具枯骨都郑重一跪,旁边,泣不成声的珍珠已经点上了香,一把把放在每一堆枯骨前面。
李兮退出来,小蓝扶着佚先生,一行人慢慢出了地室。
站到黄花丛中,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斑驳在李兮身上,让她恍恍惚惚,象刚到这个世间时那样,有一种浓烈的虚幻之感。
孙庆和老黄不肯离开,替殿下守护这里,是他们的毕生使命,李兮没有多劝,让侯丰挑了两个人暂时留下,回去再找合适的人过来替换。
一行人上马回到营地时,天已经黑透了,李兮沐浴换了衣服,疲倦的躺在床上,却半点睡意也没有,帐蓬外,有清泠泠透着无尽伤感的笛声传来,李兮坐起来,听了一会儿,拿起件斗蓬披上,出了帐蓬。
帐蓬外,月光如水,不远处佚先生的帐蓬外,佚先生懒散的靠坐在帐蓬门口,幽幽吹着笛子。
李兮在佚先生身边抱膝而坐,听着伤感寂寥的笛声,只听的鼻子发酸,仿佛这世间空无一人,只有她,孤零零一直往前,不停的往前……
“这是安魂曲。”一曲终了,佚先生轻轻抚摸着笛子,“送他们一程。”
“唉!”李兮慢慢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何苦呢?”
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家人,不知道他们家人知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他们又做了什么,不知道他们的家人生活的是平静还是困苦。他们有没有心爱之人,有没有心爱之物,有没有想过的生活……
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活成自己?
“是啊,何苦呢?”佚先生声音幽幽,仿佛刚才的笛声,“你问过我是谁,为什么从这里到那里。”
“嗯。”李兮一怔,忙‘嗯’了一声,不是她问。是他想说了。
“这世间,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李兮心里猛的一跳,愕然看着佚先生,嘴唇抖个不停,她震惊愕然到说不出话了。佚先生看着她和她的震惊。笑起来。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没想到吧?你是理家最后一支血脉,我是杨家最后一支血脉。”
李兮完全呆滞。
他说这世间只有他和她一样,她理所当然的以为他真和她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没想到他下一句,竟然说他是后梁最后一支血脉!
她的祖父灭了他的国!
他说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可她和他不是一样的人啊!
李兮的心被狂喜猛烈激荡,再被巨大的落差打击。她觉得她快要吐血了,不带这么说话的!
“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忠贞之士,也就他们,能受得起你那半跪之礼,值得我这一曲相送。”佚先生轻轻拍打着手里的笛子,李兮还没缓过神来,神情灰败的看着他的手,手白笛青,都象玉一般……
“我自小在苏州长大,有阿娘,阿娘很疼我,有阿爹,阿爹……”佚先生转着手里的玉笛,“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我,那叫恭敬。我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我自小就很聪明,聪明就自负,我和姐姐说,以后这苏州必定因我而扬名,大家会称我吴苏州。”
佚先生嘴角都是笑,李兮从没见过的,温暖的笑。
“姐姐说我:好没出息!我的大弟弟,以后是要被人称作吴江南的……”佚先生喉咙突然一哽,眼泪夺眶而出。
“我还有个堂兄,比我大半岁,我笑他有力无脑,他就冲我挥拳头,说我是只弱鸡崽,在学堂里,他总是欺负我,叫我有气无力弱鸡崽,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意,就是有一天把他打趴下。”
佚先生一圈圈转着手里的笛子。
“七岁那年,他们找到了我。”
“谁?噢!”李兮话一出口就知道了,他们,就象今天那些人一样,忠于杨家的忠义之人。
佚先生仰头望向夜空,手里的笛子一下下打着地面,好半天,才悠悠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才知道自己是杨家血脉,是杨家最后一点血脉,阿爹跪在我面前,阿娘在外面哭,阿爹说:殿下,一定要保重自己。”
李兮听的心里一片凄然,吴家,是拿他当亲生儿子疼的。
“他牵着我的手,我转身,走了两步,转回身,我说:你们不能跟别人透露了我的身份。”
佚先生慢慢垂下头,李兮呆看着他,心里突然一跳,胸口象压了块大石头。
“阿爹说,殿下放心。吴家,一百七十四口……阿娘是阿爹亲手杀的,姐姐也是,还有弟弟,堂兄……一百七十四口……”
虽然已经有了预感,李兮还是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世道?
“我不该说那句话,一百七十四口……我不是信不过阿爹,其实我是想说,你们也要保重自己。”
佚先生声音极低,低的李兮几乎听不到,李兮用力按着胸口,勉强透过口气,象是安慰佚先生,又象是劝说自己,“他们也许有别的原因,他们也许早就打定主意了,他们也许……你说不说那句话,都是这样,是他们……”
“这些年,我一直这么想。”佚先生惨然而笑,“所以我才没疯,我才能活着。”
“唉!”李兮不知道说什么好,“何苦呢?”
“后来我到了京城,我是要光复大梁,拿回杨家的江山基业,后来,理家倾覆了,改朝换代,国土分崩,他们护着我去了北戎,再后来,师父死了,我不是个能让人忠心无二的人,我……”
佚先生的手指在笛子孔上滑上去,再滑下来,“看到护身符时,我就知道你是谁了,我卜过卦,知道你活着,却没想到你是个女的,你问我是谁,我是谁?你又是谁?白云苍狗,这世间早就不是那个世间了,过去,回不去的。”
“是。”李兮看着他的手指和笛子,“这笛子,是你从……吴家带出来的?”
“不是,我不配带吴家一丝一线,连姓吴都不配。”佚先生举起笛子,“这是你祖父的旧物,随手就拿了,给你?”(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二章 恶魔传说
李兮摇头,“已经是你的了。”
“是啊。”佚先生手指旋转收回玉笛,“已经是我的了。头一回见面,我就知道我不如你,那时候,我还没想开,什么是我的,什么是你的,什么是他们的,有好些年,我觉得只有恢复了旧河山,我才对起得吴家一百七十四口。”
李兮苦笑。
“我知道,”佚先生象是看到了李兮脸上的苦笑,“这么想,能让我好受些,就象你刚才说的,我不说那句话,也许也一样,他们早就打定了主意的,我一直想,等我恢复了旧河山,我就能回苏州了,回苏州重新安葬他们,把他们的忠义诏告天下,让他们的忠义永世流传,让他们死的其所……”
李兮扭过了头,她眼前坐着的,是一位君临天下之前的帝王。
“浑浑噩噩几十年。理家真是一支奇妙的血脉,出了你祖父那样的天纵之才,你祖父……”
佚先生仰头望天,神情惆怅怀念,“要不是他死的早,我没来得及,这会儿我大概正立身京城,竭尽全力辅佐你。”
李兮一口气呛了,这么大的魅力?神了!
“你祖父却生出了你伯父和你父亲那样的蠢货,蠢到一无是处!蠢到让人多看一眼就火冒三丈!”
佚先生一阵轻笑,“有意思,再就是你,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姚圣手跟我说过不止一次,他说你是神仙养大的。我是有点相信的。”
李兮有点方。
“医术不提,天纵奇才虽然少,也不是没有。你的心性……见到你时,我头一回觉得,这个世间还是有人的,不只我一个人。”
李兮被他这一句话说的心有戚戚然,这种繁华闹市中孤独而立,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感觉,在她刚到这个世间时。几乎时时刻刻围绕着她,直到后来,她看到陆离。象他说的那样,原来这世间还是有人的。
“我也这么觉得。”李兮想着当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佚先生笑了一声,“连这轻狂劲儿。都跟我很象。”佚先生转着玉笛。“头一回见到你,那天夜里我梦到了苏州,梦到了吴家,当年的吴家,我屋后的那株芭蕉,窗前的石榴树,院子里的桂花,很多年没梦到过了。”
李兮歪头看着他。这真是个神奇的人物。
“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明天我们进城。”
李兮站起来,“你也该休息了。”
“我再坐一会儿。”佚先生将笛子送到嘴边,又吹起了曲子,这次的曲子如微风拂过水面,又打个转,跳到满树繁花上,李兮慢吞吞走回帐蓬,掀帘进去,曲子从满树繁花上飞开去,飞进了苏州伲侬软语的大街小巷。
第二天,李兮起的比平时晚了一些,洗漱出来,就看到陆梁栋被小蓝一推一个转圈,再推再一个转圈的往外推,李兮皱了眉,正要叫过两人问一问怎么回事,侯丰迎着她小跑过来,“王妃,先生两刻钟前已经先去平远城了,吩咐等您一起来,就让您赶紧过去,说是巷战激烈,城里死伤极多,还有,崔先生也派人过来说,赤燕军在水井里投了毒,中毒的人不多,可没抓到投毒的人,不知道投的什么毒。”
李兮没等侯丰说完,就急忙边跟着侯丰往外走,边吩咐收拾东西赶紧进城。
陆梁栋远远看着上了马就往外奔的李兮,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仰头看着小蓝,眼泪夺眶而出,“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我阿娘病了,我要回家!”
“小蓝姐,赶紧,收拾东西进城,巷战了两夜一天,说是水赶井里投了毒,王妃让你把咱们所有的药都带上,快点快点!”白芷隔着十来步招呼小蓝,小蓝一把拎起陆梁栋,随手扔给个护卫,“你带着他,看好,别让他跑了。”
李兮的护卫从进了梁地起都在佚先生手底下听调教,早就被教的眼里没别人,什么陆家大少爷,连陆王爷都稀松平常,接管了陆梁栋,干脆将他结结实实捆到了马上,再把马系到自己马后,他忙着呢,可没空时时刻刻盯着这么个小屁孩。
陆梁栋夹在李兮的药箱车队,一群护理,以及七七八八各种各样箱子包袱大车群里,进的平远城。
侯丰等人护着李兮,一口气夺进平远城,城门外河水清清,微波荡漾中,一群鸭子悠闲的嘎嘎游着,和几年前,李兮头一回进平远城时一样安祥平和。
城门已经大开,李兮纵马奔过吊桥,冲进城门,眼前的惨烈景象,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放眼望去,城里到处黑烟直升,火苗隐隐,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烧焦的臭糊味儿扑面而来。马蹄踏着的青石地面上,浓稠的血液仿佛还在缓缓流动,几步外的屋檐下,一颗人头面容狰狞,嘴里死死咬着半只手掌。
侯丰等人早就抽出了长枪短刀,拉弓搭箭,团团拱卫在李兮身边。
旁边一条巷子里一阵马蹄声急,十来匹马疾驰过来,远远扬着手,“是王妃吗?小的奉命护卫王妃,王妃请这边!”
侯丰挡在李兮前面,认出是崔先生身边的近卫,这才放下长枪,“是王妃,是你们先生让你来的?你们先生在哪儿?我们先生呢?”
“都在府衙,就那儿有两口井没毒,王妃请这边。”近卫调转马头。
“整座城都这样?”李兮边走边四下打量,走出十几步,就实在不忍心再多看了。
“这儿算好的。”护卫老实回答。
“怎么……打成了这样?”侯丰忍不住问道。
“城里有王爷许多年前布下的内应,悄悄开了门,放大爷的人马进了城,照理说……”护卫苦笑,“那帮赤燕人都觉得咱们梁军个个都是嗜杀的恶魔,投降也是个死字,就连城里的平民,也觉得咱们个个是魔鬼,肯定得屠城……也亏的大将军带的都是精锐,个个悍勇之极,要不然……唉!”
“因为王爷当年绞杀的那四十万人?”这是李兮头一个反应,她当年在桃花镇时,大人吓唬孩子就用陆离:再哭陆恶魔把你吃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三章 地狱之地
“是。”护卫这一个是里明显情绪复杂,从前一提这个,除了骄傲还是骄傲,今天因为当年的绞杀和传言,梁地遇到了从未有过的惨烈巷战。
“大将军受伤没有?”李兮暗暗叹了口气,怪不得佚先生催她快来。
“有几处箭伤,大腿上被扎了一剪子,后背被砍了一刀,不知道轻重,大将军精神很好。”护卫答道。
进了城,看到这样的情形,李兮的护卫们早就个个进入临战状态,陆梁栋被扔到一匹马上,紧跟在李兮旁边,处在包围圈中。
李兮和护卫的对话,陆梁栋听的一句没漏,听说他爹伤成这样,一张脸吓的煞白,正想多问一句,李兮抖动缰绳道:“赶紧走!得赶紧见到佚先生和佚先生。”
“是!”
护卫和侯丰同时应诺,众人催马往前,陆梁栋的话没能问出来,憋在了喉咙里。
从离开营地,特别是进了城到现在,他隐隐有一点明白太婆说的,他阿娘和他这个婶子的分别了,要是阿娘在这儿会怎么样?一进城会吓的尖叫,听说阿爹受了伤,肯定会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大郎你可不能死啊!可不能留下我们娘几个啊……
他见过好些回了,外面一传进来阿爹受伤的信儿,阿娘就会这么哭,一边哭一边奔去找太婆……
从前他一直以为,女人都象他阿娘那样,原来。还有王妃这样的……
陆梁栋溜了眼李兮的后背,靛蓝的斗蓬往后飘起,这背影很象二叔。
“王妃!”侯丰突然一声厉喝。手里的弓弦声和这声厉喝一起响起的,李兮侧前一座酒肆二楼,一团火在突然腾起的同时,冲李兮飞扑而下。
侯丰射出的箭,将火团后的持刀男子往后带起,钉在了后面的门柱上。
火团落在李兮马前,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孩子凄厉之极的痛哭,和妇人不象人,更象野兽的惨声。听的陆梁栋心神俱裂,双手抱着脑袋,几乎要尖叫出声。
李兮和旁边两个护卫几乎同时,扯下斗蓬猛往妇人身上扑打。侯丰用手里的长弓想把还没怎么着火的孩子从妇人怀里拨出来。可妇人死死抱着孩子,哪里拨得动。
“救不了了,杀了!让她们痛快的走!”李兮闭了闭眼,声音低却极清晰的吩咐道。
斗蓬已经着火的护卫拨出长剑,准确的先刺进孩子的心脏,拨出来,再次刺进妇人胸前。
陆梁栋浑身抖如筛糠,一只手攥成拳头死死的填在嘴里。小蓝从后面揪了他一把,“坐稳。别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打仗都这样。”
李兮仰头,看着妇人扑下来的酒肆二楼,这间酒肆她来过,刚到这儿的时候,就是在这家酒肆门口,她死缠烂打治了一个病人,她记得酒肆的掌柜很和气,掌柜娘子抱着孩子出来看热闹,掌柜娘子很好看,孩子有多顽皮就有多可爱……
李兮收回目光,面无表情,“走吧,警醒些。”
李兮纵马,速度比刚才快了许多,一路上,马蹄踏过无数横在街道上的残尸碎肉上,如同在地狱中行进。
府衙门口竟十分干净,梁军三步一岗,李兮在府衙门口跳下马,直奔往里,崔先生已经迎出来,“王妃来的这么快!大将军中了毒,在这边,王妃多多辛苦。”
崔先生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憔悴,陆梁栋听说父亲中了毒,顿时脚踝一软,小蓝一把揪住他,“瞧瞧你这小胆!有王妃呢,你怕什么怕?”
签押房里,陆勇身上的伤口已经清洗了,也换了衣服,半躺在一把摇椅上,看起来干干净净,十分安祥,陆梁栋松了口气,李兮的心却提起来了,几步扑上去抓住陆勇的手腕。
他中过毒,要是同样的毒,只怕这次她再尽力,也只是能保住命。
“屋里生炭盆,要暖,白英白芷,把床架起来,把他脱光,小蓝,准备,把药箱子拿来。”李兮一迭连声的吩咐了,伸手在陆勇大腿上的血渍上按了下,捻了捻细细闻了闻,转头看着崔先生问道:“是受伤中的毒?怎么没吃解毒丸?带毒的箭?刀?东西呢?”
“在那里。”崔先生一脸无语难为的指着旁边矮凳上放着的一把血淋淋的剪刀,“一个小女娃,有几分姿色,大将军就没防备……”
李兮过去,弯腰闻了闻,舒了口气,“是砒霜,大将军晕迷不是因为这个,你们,赶紧!别等炭盆了,先把他脱光放上去,你别呆站着,把你爹的衣服脱了,快!”
“那小姑娘死了?”李兮又回头问崔先生,崔先生摇头,“大将军……唉,连王爷都不是滥杀之人,关起来了,就在隔壁,让人看着呢。”
“找个人去搜身,搜仔细点,只怕身上藏了砒霜,别服了毒。”李兮想着那一团火,低声吩咐道,崔先生点头,“我也想到了,没敢搜是怕男人搜身,有辱她清白。”
两句话间,小蓝等人已经将陆勇脱了个精光,放到了铺好了药纱的竹塌上。
陆勇背后的刀伤虽然长的狰狞可怕,却不深,李兮转过看他前面几处箭伤。
大腿上的伤口血色发紫,李兮用银针逼出毒血,穿针引线,缝合伤口。
紧挨小蓝站着的陆梁栋看的一颗心抽成一团,不敢看又不敢不看,她怎么下得去手?陆梁栋只觉得自己身上不知道哪儿一阵痛似一阵,这太可怕了。
李兮熟悉飞快的缝合了大腿上的伤口,再看胸前几处箭伤,前胸两处有牛皮甲挡着,入肉不多,腹部一处……
李兮轻轻按了一遍伤口四周,从小蓝手里接过把极细长的银夹,伸进了看起来仿佛已经好了伤口里,将伤口分开,伸进两根手指。
陆梁栋圆瞪双眼,几乎要叫出声,这太可怕了。
“是这里。小蓝,剪刀。”李兮接过银剪子,往陆勇肚皮就是一剪刀,陆梁栋这一下叫出了声。
“闭上嘴!你能不能出息点!”小蓝一巴掌打在陆梁栋额头。(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四章 战事之痛
“让他拿着托盘,你替我撑着。”李兮头也不回的吩咐小蓝,小蓝将手里的托盘塞到陆梁栋手里,几句嘱咐倒更象是威胁,“托好了!我得帮姑娘给你爹撑刀口,你就托着,千万别碰里面的东西,也不能动,别怪我没告诉你,你要是乱动乱叫,害死你爹可别怪我跟姑娘!”
陆梁栋接过托盘,战兢兢捧在手里,眼睁睁看着小蓝拿起两根细长带弯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伸手在他爹的肚皮上一夹一撑,他爹的肚子上就张开一个洞,肠子血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的血淋淋肉乎乎的器官,全露了出来。
陆梁栋不敢叫不敢动,象托着他爹的性命一般托着手里的托盘,想移开目光,可他爹那血糊淋漓的肚子好象魔鬼一般,牢牢的抓住他的目光,他看着李兮的手伸进去,看着她把他爹的肠子拉出来、放进去,看着她在他爹肚子里掏来摸去……
这份恐怖,他做梦都梦不出来。
“果然有东西。”李兮的话里透着愉快,手里的银镊子夹起块蚕豆大小的血淋淋的东西,举起来细看。
“箭头?”小蓝头凑上去,“难道真有人剪掉箭杆就算治好箭伤了?还说他受伤不重!”
“不象是箭头。”李兮用药纱擦了擦,“箭头上的那个尖,你看看,还有锈!最恨这样的东西!假冒伪劣!害人害已!一会儿你交待大家一声,拨出的箭一定要好好检查。箭头什么的,要完整,锈成这样的箭。肯定不只这一支。”
“嗯。竟然有锈!”
小蓝答应,李兮将箭头扔到陆梁栋托盘上的一只瓷碗里,低下头,全神贯注细细检查清理细微到几乎不可查的铁锈。
陆梁栋由害怕而麻木,麻木中,疲惫渐渐涌上来,他不记得这么托着银托盘。站了多长时间了,只觉得双脚双腿酸涨麻木,胳膊僵直。连腰都一阵一阵的刺痛。
李兮开始缝合伤口,直起身,一只手在后腰扶了一把,长长舒了口气。“好了。就让他在这屋里休息,咱们出去。”
“好了,你还算不错,去找白英,让她挑个人过来照顾你爹。”小蓝利落的收拾着东西,吩咐陆梁栋。
陆梁栋两条腿僵硬的往前挪了两步,看向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的父亲。小蓝看着他僵尸一般的步子,语气一软。“别担心,你爹不会有事的,这是小手术,快去找白英。”
陆梁栋回头,看着坐在床前矮凳上,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握着他爹的手腕诊脉的李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拖着步子出了屋。
“怎么样?没事吧?”崔先生迎上来问道,陆梁栋点了下头,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陆梁栋被崔先生留在门外照顾陆勇,李兮带着小蓝,和佚先生去查看各处投了毒的井,午后回来,府衙内外已经一排排放满了受伤的兵将,李兮一个个查看,直到夜色降临。
姜嬷嬷早就带人做了饭菜,李兮跌坐在椅子上,“嬷嬷,我的腰要断掉了。”
隔着桌子,陆梁栋看着拉着姜嬷嬷的手诉苦的李兮:“……胳膊也痛,不想吃饭,嬷嬷先给我揉一揉。”
陆梁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站起来,倒了杯茶端到李兮面前,低着头喃喃道:“婶子喝茶。”
李兮惊讶的看着陆梁栋,姜嬷嬷目光闪动,笑起来,“瞧瞧大少爷多懂事!大少爷快坐下歇着,您今天一天也辛苦得很。”
李兮接过杯子,笑着抿了口茶,当医生的好处,就是经常有救别人命的机会,她又救了陆勇一次,当着陆梁栋的面。
吃了饭,李兮又去查看了一遍伤者,回来刚刚坐下,佚先生甩着大袖子,步子却有几分沉拖的过来,在李兮对面坐了,往后仰在椅背上,“陆离比我预想的快了一点,兵贵神速,最多后天,就该有捷报传回来了。”
李兮有几分夸张的松了口气,抬手拍着自己胸口,佚先生斜着她,折扇在手里摇来摇去,又转了几圈,显的有几分心神不定。
“怎么了?”李兮试探着问了句,不过没抱什么希望,眼前这位主意太大,他不想说,谁问都没用。
“我在想,该不该告诉你。”没想到佚先生竟照套路说了一句,倒让李兮意外非常。
“嗯?什么事?陆离有危险?”这是李兮头一个念头。
佚先生猛往后仰倒,“你常有神来之蠢!”
李兮讪讪,佚先生仰在那儿不动了,好半天,靠着椅背侧头斜看向李兮,“你跟那个司马睿关系不错?”
“司马睿?噢!司马家六少爷是吧?是,还算不错,在京城时,多亏他帮我。”李兮想起了骑在马上,鲜花满头的司马六少,嘴角露出丝笑意,他做了实际上的丞相,大概没时间走马青楼了。
“他病了,快死了。”佚先生突兀的说了句。
“什么?什么病?”李兮的上身一下子绷直了。
“说是亲临前线鼓舞士气时,中了箭,是箭上有毒,还是箭伤太重,就不清楚了,说是快死了。”
佚先生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打着另一只手掌心,“赤燕正往那边紧急调兵,大约是打算趁着司马睿伤重不治,先攻破一家,断掉一家,再和梁地周旋,陆离真是好运气,这么好的事都让他赶上了!”
“你说,我要是从这里马不停蹄赶过去……”
佚先生象是早就料到李兮会这么问,“真要去的话,明天傍晚启程,先往西再折向南,后天午后,陆离的大军应该就能替你把通道打穿,你从相城城外斜穿往南,就可以绕到朝廷大军侧后。一人四马,中途再换两次马,你只要撑得住,三天四夜能够赶到。”
“我欠他人情。”李兮看着佚先生,“不知道也就算了……”
“也许你赶到时,他已经死了,你想好了,他活着,你能平安,他死了……”佚先生皱着眉头,“多带点毒吧,迎风一撒闻味就能封喉的那种。”
李兮一口气呛的脸都咳红了。
不愧是她家国师!(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五章 人心之赌
陆勇重伤,崔先生不会打仗,佚先生只好骂着娘主持大局,隔天傍晚,侯丰点齐了李兮和佚先生所有的护卫,又从陆勇的亲卫里挑了三十多人做外围,一人四马,启程赶往西南朝廷军中。
崔先生眉头紧紧锁成一团,站在佚先生身后半步,看着越来越远的那一小支队伍。
佚先生一个旋身,晃晃悠悠往回走,崔先生跟了两步,实在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先生怎么能跟王妃说司马睿受伤这事呢?我不是跟您说过,王妃这个人……当年在京城,司马睿算是对王妃有恩,你说……您跟王妃说这事干嘛?司马睿受伤的信儿传到咱们这儿,已经说他伤重眼看不治,这不治肯定已经有几天了,王妃再赶过去……早死了,还有什么用?”
佚先生甩着袖子,仿佛没听到崔先生的话,崔先生追上几步,接着抱怨,“您这不是置王妃于险地?咱们跟朝廷,这就算是翻了脸了,王妃这是羊入虎口!您看您这是……您这是想干嘛?”
“我就没想明白。”佚先生突然站住,一个转身,崔先生一个收步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
“陆离什么事都跟你商量,这梁地居然还好好儿,陆离这福运,真是好啊!”
佚先生感慨完,甩着袖子接着往回晃,崔先生一个愣神,片刻才明白过来,佚先生这是说他太蠢,陆离治理梁地。事事和他这样的蠢人商量,梁地居然还能保住!
崔先生咽了口口水,淡定的咽下了这句讥讽。反正也咽惯了。
“先生难道另有打算?还望先生赐教!王妃的安危……先生,我就担心王妃的安危!司马睿活着还好些,活着也不一定好……”
崔先生想多了点,更加忧心忡忡,“可要是死了,那就更不好!先生,唉!我刚才就该再……”
“要是陆离中箭受了重伤。眼看要死了,你怎么办?”佚先生进了屋,往摇椅上一躺。一边示意崔先生沏杯茶给他,一边问道。
崔先生一怔,“封锁消息,以免乱了军心。是攻是撤。要看……病情。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可司马睿跟王爷没法比,王爷是梁地唯一支柱,可司马睿不是,朝廷强将如云……”
“蠢!”崔先生的话被佚先生一个蠢字喷断了,“陆离是梁军支柱,司马睿在朝廷大军中,比陆离这根柱子还得粗!朝廷那帮子乌合之众。要不是司马睿一力掌控,早就分崩离析了!在京城主持大局的是谁?是老司马!司马睿真有个好歹。老司马会怎么做?他会立刻下令撤军,还有什么比他的宝贝孙子,比他司马家唯一的支柱更要紧?”
崔先生被佚先生喷的满脸口水,听的直眨眼,就无君无父肆无忌惮时时想着谋反这事来说,他对佚先生佩服得很,老司马把孙子看的比君比国还重……好象真是这样。
“退一万步,就算朝廷军中是一帮跟你一样的蠢货,陆离是帅,也是将,一向带兵冲锋陷阵,他受了重伤要瞒,不容易,可司马睿这个帅,文弱的象只小崽鸡,只窝在帐蓬里指手划脚,他真受了重伤,要瞒不是容易得很?可他受了重伤这信儿,竟然能穿过赤燕,忽忽悠悠一直传到你耳朵里,呵呵!”
佚先生几声干笑,“倒是个情种!”
崔先生圆瞪着佚先生,“先生这话……这话……”
“你不知道?”佚先生斜着崔先生,“还是以为我不知道?司马睿眼光确实不错,可惜!”
“先生既然知道……知道这司马睿的……这番……这种让人不齿的用心,怎么能让王妃去跳这个火坑呢?您就不怕……唉!要是王爷知道,可就乱了套了!”崔先生扎扎着手,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瞎子什么都知道,更没想到这个瞎子明明知道,还怂恿王妃去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到底想干什么是吧?”佚先生仿佛会读心一般,哈哈笑了几声,“不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人心,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就人心这个东西,没怎么看透,还有就是这个情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能深到什么地步?老子这辈子,就是不知道这不知所起,不知所深是什么东西,就是想看看。”
“你!”崔先生觉得自己快气晕了,要不是他不一定打得过他,这会儿指定大巴掌抡上去了。
这人太不是东西了!
佚先生闷闷的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仰头倒在椅背上,晃的摇椅子吱吱嘎嘎响,哈哈大笑起来。
“好啦!”佚先生笑够了,擦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这么实诚的人……怪不得不能将兵。你看看,这满院的伤病,你看看这城里,人间地狱。老实说,老子这把年纪,这双眼只想看鲜花遍地,岁月静好,这耳朵,只想听丝竹盈盈,笑语欢声,不想看到这些。”
崔先生默然看着眼前的忙碌伤痛。
“姑娘千里迢迢、九死一生去救司马睿,我就赌司马睿这人心,他若肯退后一步,和梁地分割赤燕,分而治之,各自休养,那这一战之后,至少能有个十几年的宁静,我厌了打打杀杀,就想安静的喝喝茶,听听曲儿。”
“先生觉得……”崔先生的话没说完,又咽了回去,若是自己,王妃这样千里奔袭,九死一生的闯过去救自己,只怕也要感动的恨不能以命相报吧,可是,司马睿对王妃这情有独钟,到底是唯愿她好,还是起了执念?
先生说,赌一赌这人心!
崔先生轻轻打了个寒噤,默然看着佚先生显的极其强硬冷漠的后背,他和他的差距,除了智慧,还有这份狠辣,他在拿王妃的安危作赌注,甚至拿王爷的安危做赌注……
“你想多了。”佚先生突然慢吞吞说了句,“你家王妃,跟你家王爷一样,都是真正的狠角儿,放心吧,司马睿留不住她,她跟司马睿,谁怕谁还不一定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 星夜奔驰
李兮从没这样赶过路,赶路最辛苦的一回,也不过是被乌达抱在马上逃命跑了个稍长的路程,路上她呵欠连天还睡了一觉,可这次,她自己骑马,微弱的星光下,她要跟紧前面的马,穿过树林时,要留神不时伸出的树枝。
从平远城出来,马就一直保持在接近全速,东方有几分隐隐约约的鱼肚白时,有一匹马倒下了,侯丰抬手示意,跳下马,几步奔到李兮面前,“姑娘,该换马了,您下来歇一歇。”
李兮整个人都僵硬了,勉强松开缰绳,想下马,却整个人往下跌,侯丰伸手抱住她,将她放到地上,“姑娘太紧张,这样不行,下一程咱们得放慢速度,等姑娘适应了……”
“不用,”李兮扶住已经奔过来的小蓝,甩着胳膊,“我没事,一会儿就好,咱们能歇多长时间?先生说每次一刻钟?”
“是。”侯丰极其不忍的看着痛的吡牙咧嘴的李兮,以及一脸苦相的小蓝,咬牙答了句。
“你去忙,我们走走。”李兮挥手,只有一刻钟,她得赶紧解决小解,以及……还好这会儿没有大的。
侯丰退后一步,背过身,却竖着耳朵,听着李兮和小蓝的动静,他要时刻警惕她们的安全。
跟来的护卫都是久经战场、经验老到之人,根本不用侯丰吩咐,赶紧喂马换鞍,将累的几近脱力的马收拢起来,交给其中一名护卫。由他带着马慢慢返回,等李兮和小蓝方便回来,众人已经换好马。甚至升火烧好了开水,烤热了干粮。
“姑娘,咱们慢一点也能更安全,也好给二爷留一点打扫战场的时间,免得遇到散兵流勇,打起来反倒耽误了时间。”侯丰极力想劝李兮放慢速度,这才头一夜。要是把王妃累出个好歹,不说跟王爷交差的事,他自己跟自己就没法交差!
“不行!”李兮一口拒绝。“司马六少爷你又不是不认识,他受了箭伤,晚一个时辰到,也许就救不回来了。真要是就晚了那一个时辰没救回来。这辈子咱们还怎么过日子?不得后悔死?走吧,我撑一撑,我觉得我能撑得住!”
“那好。”侯丰不再多劝,王妃的脾气,他还是知道一点儿的,跟王爷一样,说一不二的主儿!
白天比夜晚速度要快一些,再到换马时。李兮倒没有头一程感觉那么痛苦了,因为身上很多地方。比如两条大腿,后背和胳膊,都已经麻木不仁了,人活到麻木,果然是不大痛苦的。
这一群人个个都是军中最精锐,又是跟在陆离大军后面行进,一路上除了劳累,以及时不时会穿过一些无人打扫的战场,骑马在或已经开始腐烂,或刚刚散发臭味儿的尸体之间穿过,在夜间,他们马蹄时不时踏在这些尸体上。
李兮尽量不去看那些暴露荒野的尸体,她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是护住跟随她的这些人,不会染上瘟疫。
几天奔波,到了相城郊外,带来的四匹马都累的脱力,侯丰带人去寻梁军要马,李兮滚落马下,仰面躺在地上,亮丽的太阳照在脸上,李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喝水,却又不想动,连句话都不想说,这么躺着,真是舒服啊!
不知道司马六怎么样了,还活着吗?陆离呢?有没有受伤?佚先生说他这一场突袭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是大胜和小胜的分别而已,她不担心他……他肯定也累坏了,自己只是一路跑过来,他是一路打过来的……
唉,为什么要打仗呢?要是争权夺利,就跟她从前打擂台那样就好了,她从前打擂台也会死人……下盘棋吧,五局三胜,要不,七局五胜也行……
李兮越想越荒唐,太阳暖暖的照在脸上,她沉入了梦乡。
侯丰直奔最近的军营,寻到统领,举出崔先生的手令,索要精壮马匹,再将累的脱力的疲马交给他们。
统领验看过手令,一边令人准备马匹,一边急急打发人往城中给大帅报信。
侯丰带着养精蓄锐的新马,一路回一路郁闷。
他实在想不通佚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人不多,每人带四匹马和五匹马有什么分别?为什么非得在相城要一次马?这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帅,王妃来了,王妃又走了,王妃去朝廷大军中给救司马小相公的命去了!
佚先生也没交待他把王妃去朝廷军中的事瞒着王爷,什么也没说!先生既然没吩咐,那人家问起来,他就不能自作主张瞎说一气,明知道那是要禀报给大帅的,他得实说吧,可这事……这是能实说的事吗?
大帅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办?肯定会赶出城拦下王妃……
难道先生是要借大帅的手拦下王妃?要是这样,那也太蠢了!难道是要把大帅诱过去?
侯丰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大帅要真是……大帅不是冲动的人,自己想多了……
陆离听了禀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兮从平远城星夜奔驰,用和他急行军一样的速度,两天就赶到了相城?她要去救司马睿?司马睿中箭重伤不治,他怎么没听说?他手里七成的探报都在盯着朝廷大军,盯着司马睿,他受重伤快死了他居然一无觉察?
这怎么可能?!
小兮受骗了!
小兮受骗是常事,佚先生呢?他会这么轻易被司马睿骗了?难道出什么事了?大哥受伤,佚先生代理军务,能出什么事?
陆离一只手撑着门槛,用力将自己从夺门而出,上马追赶李兮的冲动中撑出来,不能急,好好想想,他一定漏掉了什么,别冲动!小兮能错,他不能错,好好想想,好好理一理……
不要急,不要怕,小兮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
一口气奔出相城地界,李兮松了口气,又十分恋恋不舍,等回来时,她一定进相城看看他,和他说说话,嗯,再窝在他怀里好好睡几夜再走!(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 气死兮了
傍晚,浓云突起,下了雨,陆离紧紧盯着院子里密密砸下的雨滴,每一滴,都象一把刀,穿心而过。
已经是深秋了,寒雨刺骨……他知道寒雨中疾驰,那雨滴砸在脸上的痛楚,他知道不管什么的油衣,都没办法替急行军中的骑士挡住这雨,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她的衣服,她的靴子,就会被这寒雨浸透,冰冷湿寒透体而入的滋味,连他都是咬牙苦忍……
陆离往前一步,站到雨中,这下的不是雨,这是刀子!
一会儿功夫,陆离就淋的浑身湿透,明山等小厮陪站在雨中,大气不敢出。
佚先生想干什么?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辜负小兮这一番辛苦?小兮……
刺骨的寒意中,陆离脑子亮光一闪,往前一个趔趄,他知道了!
陆离转身进屋,“更衣,请休贺!”
“大帅,您得洗个热水澡,这是王妃的吩咐,若受了冷雨,一定要您洗个热水澡。”明山看着陆离脚下淋漓的水渍,先把李兮架出来,陆离‘嗯’了一声,心里却是一阵痛苦的抽搐,他能洗个热水澡,她呢?她最快也要天明才能赶到朝廷军中……
休贺来的很快,陆离洗澡更衣更快。
“这一趟辛苦你了。”陆离客气开口,休贺躬身,“王爷客气,这一路跟在王爷大军之后,哪有什么辛苦?王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离直奔正题。“朝廷军中,大帅司马睿重伤,赤燕大军几乎全部集中在朝廷军一线。国都空虚,我想请休贺头人带领族人,直袭国都,攻下国都,不必停留,穿城而过回去即可,这一趟。陆离承休贺头人大恩。”
“不敢当!”休贺忙还礼,“先生有吩咐,休贺一族以战死为荣。请王爷放心,除非我和族人死的一个不剩,否则必定攻下国都。”
“攻下之后,休贺头人请随意。”
陆离话里有话。休贺看着他。沉默片刻,“先生有教导,战是不得已的事,除此,先生不喜人滥杀无辜。”
陆离眼里跳过一团亮光,心里更加笃定,长揖陪礼道:“是陆离下作了,请休贺头人见谅。我让人挑三千精锐,和休贺头人一同出征。”
“不用了。”休贺露出丝笑意。“区区一座都城,还不在话下,王爷手里的将士虽说精锐,到底少了些,穿城而过而已,那休贺这就告辞了,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多谢休贺头人,头人一路小心。”陆离将休贺送到门口,看着他沿着游廊,大步出了院门,轻轻呼了口气,吩咐明山,“请诸将军,议事!”
夜里这一场雨不大,却一直下到黎明,李兮的队伍比预定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朝廷大军营地之外,但这一场雨,也掩盖了他们行踪,让他们一直行进到能望见大军连绵不断的帐蓬的地方,才下了马。
先赶过来的几个护卫急忙从隐身处迎上来,递上了一大包朝廷士卒军服,众人急忙换上,侯丰和其它几个领头的护卫都穿了十夫长的衣服,留下人看守马匹,其余人分成几队,大摇大摆往营地进去,朝廷军太多,来路太杂,对于侯丰这些积年老油条来说,漏洞多的象大眼筛子。
李兮、小蓝跟在十夫长侯丰这一队,七穿八拐,直奔营地正中的大帅军帐。
离了十几个帐蓬,侯丰先一步往帅帐探看。
侯丰担负着李兮的安全,多谨慎都不为过,离帅帐几十步,卖力的刷着马,瞄着帅帐的动静。
帅帐里涌出一群统领将军,个个脚步或轻快或恼怒或淡定,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侯丰心里起了疑团,刷了几匹马,见帅帐四周没人注意,几步窜到帅帐后,从帐蓬底下钻了进去。
帅帐很大,也很豪华,侯丰进去的地方是用帘子分隔出来的净房,透过帘子缝,侯丰看着没骨头一般懒散的瘫坐在帅椅上、正点着个统领痛骂的司马睿,忍不住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姑娘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赶过来救他的命……
司马六少骂走了愚蠢下属,从帅椅上挪下来,掀起净房帘子,和侯丰四眼相对。
侯丰斜靠在半人高的沐桶上,抱拳胸前,侧着头,从上眼眶斜着司马六少,司马六少不敢置信的瞪着侯丰,慢慢抬手指向侯丰,不等他开口,侯丰直起身子,大拇指往外斜了斜,“我家姑娘,听说你伤重危急,从平远城马不停蹄,三夜两天赶到这里,跑死了五匹马,为了救你的命,我家姑娘把自己的命豁了出去,我家姑娘,现在,就在帐蓬外。”
司马六少傻了。
侯丰越过司马六少,拍拍比主子司马六少更加傻眼的小厮伴月,“烦你跟我走一趟,我们姑娘大老远来了,好歹喝杯茶再走。”
伴月侍候他家六少爷多年,他家六少爷和李神医的恩怨过往,他一清二楚,急忙跟在侯丰后面,去请李兮进来喝杯茶。
“你家少爷怎么样了?还活着吧?”看到伴月,李兮劈头问道,伴月伸了伸脖子,“那个……姑娘……李神医您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李兮带着小蓝,跟着伴月,急急往帅帐过去,侯丰悄悄示意众人,情况良好,注意警戒。
司马六少直挺挺站在帐蓬中间,一身脏臭军服,掀帘进来的李兮,在他眼里,象踩着祥云伴着天花降落在人间的仙子。
“李姑娘……”
“娘唉!你好好儿的!”小蓝一声惊叫。
李兮直直的盯着司马六少,几步冲上去,一把剥下司马六少那一身和京城一样,依旧以飘然为主的大外套,再一把揪下衣领,司马六少被她扯的一个旋转,上衣就全被扒光了,赤祼着上身,司马六少狼狈不堪。
“李姑娘,李姑娘,我……真……我是……”
李兮先看前胸,从下看到上,再一把将司马六少拨个转儿,再将后背从上看到下,别说箭伤,连只蚊子伤也没有。
“是你故意散布的?为什么?诱敌?诱赤燕军还是陆离?他们都没上当就我跑来了?”这会儿,李兮反应出奇的快,司马六少光着上身,她揪无可揪,顺手在司马六少胳膊上拧了块肉。
也亏得司马六少从不锻炼皮嫩肉松,要是陆离,一身腱子肉,她想这么拧可拧不住。
司马六少被她拧的眼睛都瞪圆了,“不是,没诱别人,我就是想看看,要是我快死了,你是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看看……”
“什么?”李兮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被怒火烧沸腾了,一巴掌拍在司马六少胳膊上,转身找趁手的东西,小蓝急忙将手里的剑递上来,太着急没来得及脱鞘也没递好,李兮一把抓住剑鞘,剑鞘从剑身上脱下,李兮抡着剑鞘没头没脸往司马六少身上狂打狂砸。
小蓝砸吧着嘴,极其遗憾的看着手里的长剑,剑鞘多没意思,抡剑多好……
“气死我了!”李兮气的浑身发抖两眼发花,“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混帐东西!王八蛋!听说你要死了,老娘没日没夜!没日没夜啊!”
司马六少白嫩细溜的胳膊抱着头,东躲西闪,痛的吡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老娘我……连大便都憋着唯恐一个大便把你的小命耽误没了你个混帐王八蛋!气死我了!老娘今天非打……非打……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我打!我打你……个王八大蛋!”
李兮气急了,每一下都是拼尽全力,好在她累极的人了,实在没力气,就是这样,也把司马六少打的上身横一道竖一道,全是剑鞘上的缠丝划出来的细小血口子。
“别打了,别……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不敢了!”司马六少痛的别说眼泪,鼻涕泡都出来了,抱着头不知道往哪儿躲,他想象过无数和李兮见面的情景,就是现在这种开情况,他从来没想到过。
“下回?你还想有下回?老娘真是……日了你娘的藏獒了!我今天不把你……我非把你剥皮切肉做成标本不可!一块块切成横截面标本!我看你还有下回!”
司马六少被李兮一剑鞘打在胸前,痛的嗷的一声,一头钻到了元帅桌子下,双手抱肩缩成一团,“李姑娘,我错了!我错了!是不敢了!不是下回!饶了我这回吧。”
“你知不知道!就为了你做的这混帐事,得多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李兮抡着剑鞘往帅桌底下打,磕来碰去打不到司马六少身上,气的用剑鞘猛敲着桌子,泼口痛骂,“躺了满院子的重伤,一个都没来得及!我就没日没夜!没日没夜!妈的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混帐东西!你给我出来!你出来!出来!”
李兮伸脚往下面踹,司马六少缩成一团,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侯丰坐在帅帐门口,支着耳朵听着帐蓬里的动静,眼睛眯起,从怀里摸出只小小的牛皮酒袋,小小的抿了口里面的马奶酒,慢慢吐出口气,这几天路赶的,连他这个老兵油子都累坏了,活该!
姑娘还是年青,太冲动,怎么能自己动手呢?应该让小蓝打啊!侯丰又抿了口酒,,十分遗憾。(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八章 思考人心
李兮是累极了的,这一通暴打全凭一股子怒气冲着,往桌子底下踹时一脚没踩稳,一屁股摔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李姑娘,您消消气,你先消消气行不行?你累坏了,先歇一歇,等歇好了……我不怕挨打,我是怕你累着。”
司马六少窝在桌子底下,伸着两只手,想去扶又不敢出去,不扶又心痛的受不了,急痛之下,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
“先别打了,消消气歇一歇行不?等你歇好了,有力气了再……轻点打行不?”
“滚!”
李兮爬不起来,索性坐在地上,将手里的剑鞘砸向司马六少,司马六少如蒙大赦,手脚并用,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经过李兮身边,顿了顿,低低道:“我让人送热水进来,你想吃什么……我这就走!”
司马六少话没说完,见李兮扑过来又要打,连站起来都忘了,手脚并用爬到帐蓬门口,刚要掀帐蓬门又想起来自己上身还光着呢,原地转了个圈,小蓝用脚尖挑起衣服扔到他面前,司马六少抱起衣服,一头冲出了帐蓬。
侯丰斜着几乎是从帐蓬帘子下钻出来的司马六少。
司马六少一钻出来,急忙缩成一团挨在侯丰身边,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唉,这要是让人看到堂堂大帅这幅模样……
侯丰挪了挪,给越忙越乱越穿不好衣服的司马六少让出地方,伴月急忙奔过来。扑跪在司马六少面前,给他穿衣服。
“这儿用不着你,一件衣服。你家少爷自己能穿,赶紧去让人送点热汤热饭,还要热水,饿的两只眼睛都花了!”
侯丰捅着伴月,伴月看着司马六少,司马六少挥着手,“快去!熬一锅米粥。还有肉汤,清鸡汤吧……”
“都太慢!赶紧的,下几碗烂糊面。越快越好!”侯丰打断司马六少凌乱的吩咐,伴月这回也不看他家少爷的眼色了,站起来就往后面大帅专用伙房跑。
“回来!”司马六少吼了一声,“记着。是京城老宅子来人了!”
“是!”伴月答应一声。转身又跑。
司马六少总算穿好衣服,抬手抹了把脸,痛的嗞嗞不停,脸上也划破了。
“没事,就是破了点皮。”侯丰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唉!”司马六少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实在地上。挨着侯丰,极其不雅的坐在地上。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起没想到她能来,就是来,也没想到能这么快。”
“能不快么?慢了,不是怕你病死了么?”侯丰这口气还没消呢,司马六少神情尴尬。
“从平远城过来的?路上很辛苦?你跟我说说。”
“嗯,就是急行军么,六少爷跟着急行军过没有?”
“没有。”
“那跟你说个屁!说了你也不懂!”侯丰喷了司马六少一脸唾沫星子。司马六少默默抹了把脸。
“刚刚拿下平远城,巷战打了一天一夜,大将军受了重伤,幸亏有姑娘,忙了两三个时辰,总算……姑娘刚给大将军缝好伤口出来,连口水还没喝呢,就得了你重伤的信儿,那时候还不知道我们王爷能不能攻下相城,能不能打通过来的这条路,姑娘不管这个,非来不可,谁也劝不住!嘿!”
侯丰抿了口酒,司马六少胳膊肘抵着膝盖,双手抱着头。
“大将军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唉!”侯丰叹了口气,“姑娘运气不错,跟在王爷大军后头到相城,要不然……你说你吧,年纪也不小了,堂堂一军统帅,朝野闻名的小相公,这么大一个人物,你咋能干出这种事来?从来我看你还好,我就知道我这双眼看人不准!”
司马六少垂着头一声不吭。这会儿,他心里五内俱焚,魂魄都被激荡的飘摇不定,他盼着她来,却从来没敢想过她真的能来,他觉得她能在朝廷军和梁军对面迎上时,派人过来问候一句他的伤势,问一句要不要她来替他诊治,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圆满的结果了。
她是嫁了人的人了,她是梁地王妃,她这样孤身横穿赤燕,深入他的军中,这一趟不光是她危险重重,对梁地来说,也是个巨大的危机。
她就是想来,她身边的人也不会让她来,她怎么可能来呢?
司马六少回头看了眼帐蓬,她一定是以悍然赴死的决绝,才能冲出重重梁军,冲过来救他。
司马六少转回头,额头抵在双膝间,愧痛之下,泪如雨下。
如果换了他,他是做不到的。
李兮痛痛快快洗的清清爽爽,倒头就睡,小蓝在她榻前铺上被褥,也呼呼大睡。
司马六少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帐蓬半步,傍晚,让人生了火,对着变幻无穷的火堆,直发了一夜呆。
李兮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又大半天,司马六少就裹着厚毛大斗蓬在帐蓬门口守了一天一夜又大半天。
直守的侯丰觉得他的眼神其实也没那么差,司马六少虽说偶尔混帐,可本质上来说,还算不错。
头一天,司马六少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坐在帅帐门口,诸将虽说奇怪,倒还过得去,他们大帅名士风度那是出了名的,这名士风度么,不就是时常抽风不正常么!
可到晚上,司马六少还坐在帅帐门口,一坐一夜,诸将就有点心里忐忑了,司马大帅的名士的风度,可从来不苛刻自己,不但不苛刻,还怎么享受怎么来,怎么会委屈自己在帅帐门口坐一夜?已经深秋初冬的天气,夜里不说寒冷刺骨也差不多,司马大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罪?
出什么事了?
到第二天,司马大帅的帅帐大会也不开了,就是在帅帐门口坐着不动,诸将心里的不安按捺不住了,可再不安,却没人敢上前打扰司马大帅,大帅的脾气跟他的风度一样,也是出了名的。
不能找大帅,那就找伴月,伴月被问的烦的不行,“……告诉你们了,就当没看见!大帅好得很!好的不能再好了……大帅脸上?脸上怎么啦?我怎么没看见?你去问大帅,去啊……不是告诉你了,大帅在思考人心!”(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言止于礼
李兮睡足之后,心情就好多了,起来给自己腿上磨破的地方上了药,再吃了顿烹调美味精致的大餐,脸上连笑容都有了。
司马六少坐在她对面,一脸颓唐。
“打败仗了?”李兮打量着他,头一个反应。
“这两天没打仗,”司马六少声音有点低,“探报说发现北戎骑兵,我得等探清楚情况,赤燕军也没动,他们肯定也要等查清了,真要是北戎人来了……”
现在的司马六少,对李兮用一点春秋笔法,都得觉得自己不是人。
“是北戎骑兵,但应该不是北戎人打来了。”李兮想了想,“佚先生从北边借了点兵。”
司马六少看着李兮,本来应该愕然的事,他已经觉得很正常了,这一天一夜再加大半天,无数煎熬困惑喜怒希冀绝望……现在的他和两天前的他相比,已经变化很大。就象他能对李兮说起最不能说的军情一样,李兮对他坦诚以待,他已经十分坦然。
“他们往赤燕都城方向去的……不说这个,你好些没有?”
“歇是差不多歇过来了。”一提这个,李兮又是一肚皮恶气,“你说你,就为了看看我来不来救你?我能不来么?换了是你,你能不去?这一来一回,我至少得耽误掉七八天!还不止七八天,得多死多少人?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一趟累了啊辛苦了啊什么的,是因为得多死好些人你知道吧?”
李兮越说越生气。司马六少直直的看着她,“我记得你说过,你眼里。所有的病人都是一样的,你……”
“一样当然是一样的,不过,话是那么说,当年在京城,你帮了我那么多,咱们是朋友对不对?唉。算了,不说了,等天一黑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小心,别往前线跑,你去又没用,人家还得分心保护你。还有……唉。算了,你们没事慢慢打吧,还有,有件事拜托你,你回到京城,让人看看杨氏的陵地,最好能找几个看陵的,日常修缮。四时祭祀,银子我让人带给你。”
“杨氏?杨氏皇陵?”
“嗯。”
那是佚先生的宗族陵地。虽然佚先生不一定在意,但她很希望能替佚先生做点什么。
“传说你是英宗之子?”司马六少盯着李兮问道,李兮点头,“嗯,理氏皇陵有守陵军,四时祭祀,挺好,听说杨氏皇陵很破败,唉!”
司马六少神情极其复杂,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没敢信,没想到小太子竟然……”
“我也没想到。”李兮撑着榻沿勉强站起来,“知道了,也没觉得怎么样,侯丰呢,你帮我叫他进来,准备准备,我们该走了。”
“你还没问我最近好不好。”司马六少心里一阵悲怆,她要走,这一走,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我问了。”
“你没问!”
“那好吧,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不好!”
“呃!”李兮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你当了丞相,跟从前不一样,还没习惯,等习惯了就好了。”
“我妹妹还好吗?”司马六少垂着头,千言万语堵在胸腔,却一个字没法往外说,她是嫁了人的人了,他心里每一丝每一寸都是非礼不该想,他不能不想,可他绝不该说出半个字。
“唉呀!”李兮笑起来,“把这事忘了,没想到能见到你,不然我就让闵大奶奶写封信带给你了,她很好,胖了些,不过胖的不多,生了个儿子,这个你该知道了,小名就叫毛头,小毛头生下来小,你妹妹瘦小,怀孕时我不敢让她多吃,小孩子生下来小没关系,只要健康,长起来很快的,小毛头简直就是见风长,嗯,长的有点像你,这一条闵大少最开心,说儿子长大了肯定像你这么聪明,不象他笨的十窍全不通。”
一提起闵大少家的小毛头,李兮眉开眼笑话多了,司马六少呆呆的看着且笑且说,笑颜如花的李兮,恍恍惚惚如踩云端,这一刻能够永恒就好了。
“……来前你妹妹还说呢,这些乱七八糟的仗啊乱相啊什么时候没了就好了,她可想京城了,特别想你,老是念叨,不知道你会给她娶个什么样的嫂子,成天拨拉京城里的贵女们,挑剔一圈,一个都看不上,姜嬷嬷就笑她,瞎操心……”
“我不娶。”司马六少喃喃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
“唉!你们赶紧把仗打完,我也挺想京城的,算了算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得赶紧走,天好象快黑了。”李兮想起当年京城的件件种种,感叹不已,挥了挥手。
“你腿上有伤,别骑马了。”司马六少瞄着李兮站的十分别扭的腿,“我让人送你回去,用我的车,我那辆车跑起来不颠。”
“姑娘。”刚才听了李兮的话就出去找侯丰的小蓝掀帘进来,“王爷来了。”
“什么?”李兮失声,司马六少愕然。
“离营地不远了,问司马大帅的伤怎么样了,人在外面呢。”小蓝指了指外面。
李兮蹙眉,司马六少看着她,“陆离来,肯定不是因为我的伤,我让他进来?”
李兮点头,小蓝转身出去,片刻,带了明山进来。
明山看到好的不能再好的司马六少,脸上一丝异色也没有,先给李兮曲膝见礼,又给司马六少见了礼,一脸笑容道:“我们王妃在相城郊外换马,我们王爷才知道司马大帅受了重伤的信儿,我们王爷知道时,王妃已经出了相城地界,王爷担心的一夜没睡。”
明山看向李兮,“王爷先是觉得司马大帅军中一切如常,司马大帅受伤肯定是无稽之谈,后来一想,说有佚先生在王妃身边,断不会连这样的消息都断不了真假,王爷就又担心司马大帅真是受了重伤,大军中另有人主持军务,王爷就更加担心了。”
司马六少的脸色不好看了,他明白明山话里的更担心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真伤重不治,那他这个山头林立、各有利益的大军中的诸将,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那就说不准了,如果那样,李兮这样直冲而来,就是送羊入虎口,极其危险。
一念至此,司马六少后背一层冷汗。(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志同道合
“为防万一,王爷就动用了休贺头人的人马,直袭赤燕国都,王爷亲自带了相城诸军,已经到了赤燕大军侧翼,以防赤燕大军突袭司马大帅大军,大军不至于溃败不敌。”
明山又转向司马六少,司马六少紧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陆离可不是李姑娘!
“王爷很担心王妃。”明山又看着李兮说话。
“我走了,希望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李兮扶住小蓝,正要往外走,被司马六少出声拦住,“先别走,梁王既然来了,大概也不光是为了接你。你去跟你们王爷说,如果他信得过,请他进营喝杯清茶。”司马六少后一句是对明山说的。
“是!”明山爽快的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伴月,拿我的令箭,请梁王进帐说话。”
伴月急忙取了令箭,和明山一起出去。
李兮坐回榻上,眼巴巴看着帐蓬帘子,司马六少默然看着看着帘子的李兮,心里五味俱全,却又好象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帐蓬外很快就响起了伴月的禀报声,帘子掀起,陆离一脚踏进来,迎着扑向他的李兮,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低头仔细看着她,“伤着哪儿没有?让我看看……”
“假腥腥!”司马六少胳膊抱在胸前,一脸冷笑讥讽道。
李兮回头斜他,陆离仿佛没听到,只管低头看着李兮。
“我说他假腥腥,难道说错了?”见李兮回头斜他。司马六少对上一眼急忙闪开,抬起下巴,紧绷着脸语气狠狠道:“他知道你来。知道你经过相城,在相城不拦住你,这会儿假腥腥问你伤了没有,虚伪!”
“听说你重伤垂危,小兮要赶过来救治你,我不拦,是因为我知道拦不住她。就象我要去救危在旦夕的兄弟,小兮也拦不住我一样,知道她要来救你。我能做的,就是尽快替她打通她过来的道路,再随后替她压住阵角。”
陆离一边扶着李兮坐回榻上,一边头也不回的答着司马六少的质问。
“虚伪!”司马六少脸上象是红了红。下巴和眼皮一起往上抬。这一句虚伪明显没有刚才底气足,“她是你的妻子,夫为妻纲,你拦不住她?呵!笑话儿!”
“她是我的妻,也是我的伙伴。”陆离笑,“六公子,小兮不是凡俗女子,我从来没敢有过将她拘在内宅相夫教子的念头。我有我的志向,她有她的志向。幸运的是,我和她志同道合。”
顿了顿,陆离笑意更浓,“有夫为妻纲,还有个君为臣纲呢,小兮不跟我论起,我已经幸运之极。”
司马六少立刻就明白了陆离话中之意,脸色变了几变,瞟了李兮一眼又飞快移开,李兮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离身上,陆离的话让她两眼光彩闪烁,伸手挽住陆离的胳膊。
司马六少看的刺眼更刺心,猛转身往外走,“陆离,你出来说话!出来看看我大军军容!”
“我去去就回,你暂且歇歇,一会儿我带你回去。”陆离将一缕乱发拂到李兮耳后,柔声细语。
“好,你大度些,别跟他计较。”
“嗯,好好歇着。”陆离笑应,飞快的低头在李兮额头吻了下,站起来出了帐蓬。
帐蓬门口,司马六少那一对几乎和佚先生的袖子一样宽大的大袖子被风吹起,陆离盯着他那对袖子和连着袖子的宽袍大衫,司马六少见他出来,转身就走,陆离跟在后面,慢吞吞道:“这样的衣服过于飘逸,远离俗尘之外,多穿不好。”
司马六少冷‘哼’了一声,迎风扬起袖子又甩下,“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表明我心胸见识不如你?你想说的是我把李姑娘看的和别的凡俗女子一样了?你是在告诉我你比我强?”
“仁者见仁。”陆离的目光从他那对不停甩来甩去的大袖子上移开,“头一回见到小兮,她运针如飞给家兄解毒,我就心动想收她进府,碰巧,她年满十六,赤燕的规矩你也知道,她让我带她逃走,她说,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她不愿意为了嫁人而嫁人。”
司马六少低着头,听的专心。
“我带她去京城,过灵蛇谷时遭人劫杀,等我赶到时,她已经杀了十几人,或者几十个人。”
司马六少猛的停住步,愕然看着陆离,陆离迎着他愕然的目光,笑意融融,“我也没想到,她用一把细剑,剑剑直入心脏,这样的女子,可以相对痛饮高歌。这样的女子生在世间,不是为了嫁人生子,她当初确实没有嫁人的打算,是我幸运。”
司马六少脸色有些苍白。
“理氏一族,从太祖起,就与世间凡人不同,太祖来历神秘……”陆离迎着司马六少的目光,“史书上写的那些……你我都明白,到仁宗,临死之前,却极其怜悯鸩杀他之人,仁宗这个仁字,当的名符其实,至于英宗……”
陆离回头看了眼帅蓬,“英宗屡次说,有没有太子是小事,天下之主可以由天下人择贤良者任之,现在,我觉得这些话发自肺腑,可惜无人肯信。”
司马六少眉头皱起,却没说话,陆离和他并肩,“小兮的愿望,一是要将她的医术传之天下,二是要建一所天下最好的医馆,用女子做大夫,为天下女子找一条自立之路,这是小兮的原话。她要传医术建医馆,我就替她扫平天下。”
“虚伪!”司马六少这一声虚伪说的很轻,“你不过是想君临天下罢了。”
“有生之年,我没有君临天下的打算,小兮也没有。”陆离看了司马六少一眼,一脸的笑,“她和我对君临天下都没什么兴趣,难道你有君临天下的兴致?老司马相公肯定有让你君临天下的愿望,不过,你大约和小兮,和我一样没兴致。”
司马六少脸色好看些了,哼了一声,却没反驳。
“赤燕都城已破,军心焕散,很快就会溃不成军,你有什么打算?”两人走到开阔处,陆离声音很轻,司马六少眼睛微眯,“你应该知道,我很不喜欢你!”
“嗯!梁地已经是强弩之末,朝廷尚有余力,司马家真要把这点余力都用在梁地吗?不惜让天下再次分崩离析?让司马一族撑成强弩之末,面对灭族大祸?”
陆离看着司马六少,表情认真却淡然,仿佛在和司马六少谈诗论词。司马六少眯着眼睛,直直的盯着陆离,好半天,移开目光,甩着衣袖干笑几声道:“司马一族灭不灭族关我什么事?老子跟你没话可说了!你们走吧!这天下是分崩还是离析……那得看老子的心情!”(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 坐成石像
回去相城,李兮不用再骑马,陆离带了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大车,油亮的桐木车子里面干净清爽,李兮趴进车厢里,舒服的连声哼哼。
陆离也上了车,李兮趴在陆离腿上,仰头看着他问道:“你真没打算拦我?不是不知道?”
“你在相城外换马的时候,我不知道,不过,知道的时候,真要追,还是能追得上的。”陆离挪了挪,让李兮在他身上趴的舒服些。
“你真没打算拦我啊?”
“我能拦得住你吗?”
“也不能说拦不住,那得看你怎么劝我。”李兮挪了挪,稍稍侧过一些,看着陆离,陆离理着她鬓角散乱的头发,“告诉你司马睿受伤只是惑敌之策?”
陆离顿了顿,“司马睿是不是真受了伤,咱们没办法派人过去亲眼目睹,只能从朝廷大军一切如常,以及和京城的联络来往也没有变化等等来推断……”
“可是一切如常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是。”陆离嘴角渗出笑意,李兮伸手揪住他的衣服,“你笑什么?笑我笨?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要是我受了伤,我在司马那个位置上,肯定也要封锁消息,让大家一切照常,难道不是这样?”
“是!”陆离被李兮揪的往下俯身,“换了我也会这样!”
“那就是了,万一呢?我也知道**成可能是假的,可万一呢?万一是真的。我没去,司马死了,那怎么办?”
“你看。我就算告诉你司马睿受伤是假的,也拦不住你,是不是?”陆离俯下身,顺势在李兮脸颊上亲了下。
“我是大夫!”李兮咬牙叫了句,话音刚落,又一口气泄下来,“唉。我除了缺心眼,心还不够狠!你们这些人,说是算无遗策。其实也是一种赌,赌自己猜对了没有,可万一猜错了呢?象这件事,猜对了皆大欢喜。可万一猜错了。就是司马一条命!我没法狠下心来赌你肯定没猜错。”
“我知道,你对所有人都心怀慈悲,除了对自己,还有我,你看看你,腿上都磨破了吧?”陆离手伸到李兮大腿上,想抚下去,却又不敢。心疼的连叹了几口气。
“我对你怎么不慈悲了?天底下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
“你只想着万一司马受伤是真,你想过自己这一趟危机重重、九死一生了没有?”陆离伸手揪着李兮的耳朵。“你拿自己的安危不当事,不就是对我残忍?你要是有个万一,我还活不活?”
“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李兮心里一暖,伸手搂住陆离的胳膊,“那我下次不敢了好不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先问你,你说能去我再去,行了吧?咱们不说这个了。”
李兮心虚的赶紧转话题,“你们出去说什么了?谈好了?咱们不会和朝廷再打起来吧?”
“应该不会,”陆离眼底浮起层忧虑,司马睿看起来比去年在京城时偏激了许多,一个不理智冲动偏激的司马睿,他不敢判断他会怎么做。
“那就好!”李兮长长舒了口气,抱着陆离的胳膊挪了挪,打了个呵欠,“到相城得走一两天吧?我困得很,唉!可算能好好睡一觉了,昨天在司马那里,你不在,我睡着了也得睁半只眼,没睡好……”
李兮的话越来越含糊粘连,话没说完,就抱着陆离的胳膊,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陆离低头看着她,等她睡沉了,轻轻抽出胳膊,给她盖好被子,掀起条帘子缝,吩咐稳着些,靠着车厢看起来了线报。
日落月升,帐蓬里,司马睿坐的象块石像,伴月蹲在净房帘子后,一只手将帘子掀起条缝,一只手托着腮,愁眉苦脸。
六少爷这得坐到什么时候?人家都该到家了……不会就这么坐化了吧?咦!天都黑了,灯,要不要点?得点上,要不然黑灯瞎火的,六少爷倒无所谓,他眼珠都不动了,可不点灯,他就看不到六少爷了……
伴月站起来,站到一半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他蹲的时间太长太专心,两条腿麻的全无知觉,伴月伸着两条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按在一条腿上,龇牙咧嘴的揉。
他这腿都麻了,六少爷还不得僵了?唉,六少爷也真是的,人家都走了……
伴月好不容易揉好了腿,双手撑地站起来,一只手撑着沐桶走了几步,这才绕到帅蓬前,掀帘进去,将长案旁高高架起的十二头烛台上的蜡烛全部点着,扭头看了眼他家六少爷,将落地烛台挪到了司马睿旁边。
仿佛是被烛光灼了眼,或者是蜡烛里那股子馥郁的清香唤醒了他,司马睿眼皮动了动,眼珠慢慢转了下,看着烛火,眼皮猛跳了跳,“她走了一天了!”
“是,该到家了!”伴月急忙接话,六少爷醒了!
司马睿双手动了动,按在炕几上,也许是想站起来,手一软,人往后仰倒在榻上。
“少爷!”
“出去!”司马睿躺在榻上,仰头看着帐蓬顶。
他和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说什么?他比他站在更高,比他更加超凡脱俗?
他想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他配不上李姑娘,只有他陆离能配得上?
呸!
李姑娘的愿望……一个女儿家……他说她先是他的伙伴……
司马睿脑子里又和这一天一样,纷乱如麻,越理越乱,他知道他想说什么,在他面前,他陆离居高临下……和李姑娘站在一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司马睿浑身酸涩僵硬的和他的心一样,
他决不能容忍陆离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总有一天,他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李兮是被陆离抱下车子的,窝在陆离怀里,她懒得醒,等她睡足睡好睡醒时,帐蓬上那只小小的洞窗里,已经透进了黎明的曙光。
隔着几层厚厚的帷幔,另一面的陆离正在发号施令,那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李兮凝神细听,陆离要和谁打仗了?(未完待续。)
第472章 默契言和
陆离和司马睿的突然联手出乎几乎所有人的意料,特别是赤燕,战局一夜之间急转直下,平远地陆勇部横冲直下,赤燕没几天就分崩离析,成了昨日黄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陆离和司马睿联手的那一战极其惨烈,李兮坐在被团团围在中间的大车上,从车窗看出去,眼睛所及,都是一团肃杀的梁王府亲卫,她看不到血肉横飞的战场,可不远处传来的怒吼惨叫,叠加的太多,厚沉若压顶的乌云,夹杂在中间的刀枪的尖锐碰撞声,犹如刺破乌云的闪电,浓烈的血腥味让李兮有一种置身血池的感觉。
和这一战相比,前几天的平远城之战简直称得上美好。
陆离和司马睿以晋州路最西端的沈河为界,各自扫荡赤燕残部,从这一战起,梁地就正式无冕而立,对朝廷,就只有每年例行的朝贺了。
和陆离的突然联手让司马睿站到了风口浪尖,朝廷官员分成了两派,一派力挺司马睿,认为他和陆离的联手英明果断,高瞻远瞩,要不是联手,要么和赤燕之战会陷入胶着,要么,就是接着和梁地掀起绵长的战事,进而让日渐恢复的北戎收了渔翁之利,另一派,则痛骂司马睿联手陆离背叛朝廷,出卖国土,梁地微末之地,朝廷本可以一统天下的。
一向温和的司马睿风向突转,用几乎算得上暴厉的手段将反对他的朝臣或杀或贬,清肃一空。
老司马相公极其干脆的撒开手,搬到城外静心修养,养花弄猫,不问世事。
赤燕初定,陆梁栋护送父亲陆勇回太原府养伤,李兮却和陆离从沈河最南边那片最惨烈的战场起,李兮救治伤兵,以及受战事波及的受伤的百姓,掩埋尸体,清理战场,陆离则亲自过问政务民事,和李兮窄窄一河之隔的司马睿在战事刚刚结束,让伴月送了枚自己的小章给李兮,星夜赶回了京城。
李兮捏着那枚通体玉润的田黄印章,皱了半天眉头,径直去找佚先生,佚先生接过印章,用指肚摸了摸,啧啧出声,“这章……”话没说完,佚先生神情一僵,呆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我有点明白你祖父为什么能收拢那么多英雄豪杰死心塌地替他卖命了。”
“嗯?”李兮错愕,这是从哪儿跳到哪儿了?
“知道他为什么要送这枚印章给你?”佚先生托着印章抛来抛去,李兮斜着他,她要是想明白了,还要找他?
“那你知道这枚印章是什么?”
“是印章!”李兮堵了他一句。
“也没说错,你平时不看公文,不懂这个也不算什么,你家陆离也有这样一枚印章,行正式公文用官印,不是正式的公文,却又是有关公事的交待、嘱咐等等,就用这样的私章,真要说起来,这枚印章,比司马睿的公章更加有用。”佚先生摸着印章上的刻字,慢吞吞的解释。
李兮听的眨眼,他把比公章更加重要的私印让伴月送给了她……
“这意思就是,他把沈河那一边的大军,托付给你了。”
李兮一口气呛红了脸。
“唉!你空跑这一趟,竟有这么大的用处,生生把司马睿这颗心捏进了手心,这样的事,你祖父也干过,这一条,我确实比不过他,连你也比不过,你祖父……”
佚先生斜着李兮,“当年那一趟真心多少,算计多少,谁都不知道,至于你,倒全是真心。”
“先生这句话我听懂了,我傻是吧?”
“嗯,傻人有傻福,这是好事。”佚先生很认真的接了一句,李兮白眼望天,正要站起来走人,佚先生转着那枚印章,语气怅怅,“说来也怪,你们理家个个都是怪胎,你祖父……不说了,白手起家能坐拥天下,自然不是一般人,就是你那个声名最差的伯父,现在仔细想想,他站的太高,他说万物一样,哪怕一只老鼠的命,和人命其实是一样的……”
李兮听的惊悚愕然,这论调……那么熟……
“你父亲,当年娶你母亲的时候,说要和你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说女人的节,也该一样是男人的节,因为这个,我那时很高看你父亲。”
李兮更加愕然,姓理的这一家子太不寻常了!
“为了拢络你母亲一族,能做到这一步,很不简单。现在再看,这些话只怕是出于他的本心,不是我想的那样,深沉算计。”
佚先生举起那枚印章,“就象你,如果是当初,我必定以为你这招苦肉计使得好。”顿了顿,佚先生慢吞吞接着道:“确实不错。”
“唉,你成天这么算计,累不累啊?印章交给你了,我正忙着呢。”李兮站起来往外走,佚先生捏着印章,不客气的收进了自己的荷包。
陆梁栋送回父亲,没几天就回到晋州路,这一场战事,让他明白自己做不到象父亲那样杀人如切菜,更无法象二叔那样,在血海残躯中如闲庭信步,倒是跟着白英她们救护伤者,让他有一种极其充盈的满足和成就感,陆勇无所谓,陆离很欣慰,李兮和陆勇一样无所谓,只有乔夫人,又病了一场,她寄以厚的不能再厚的厚望的儿子,如此没出息,让她非常痛苦。
李兮和陆离在新拓展的赤燕旧地上一呆就是两年,李兮建了大大小小的医馆和医学馆,佚先生对这事很有兴致,不厌其烦的制定各种规矩,陆离则查看民情,顺便推广李兮的那些‘卫生’要求……
两年后,李兮和陆离抱着出生没几个月的长女陆桐回到太原城时,太原府已经生机勃勃、热闹的几乎让李兮眼花缭乱。
几乎和李兮同时到太原城的,还有从北戎回来的、已经是名震北戎的名医罗大爷。
罗大黑瘦苍桑的仿佛三十岁的中年人,一见到李兮,往身后一指,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掉下来了。
他身后跟着上百辆形式各异,却个个破烂不堪的大车,车上挤满了大小不一的孩童,足有上千人。
“北戎一场疫病……死的人太多,这都是孤儿,先生捎话给我,让我只要看到就带回来,我后来就不敢看了,实在带不完……”
罗大苦不堪言,时不时瞟一眼李兮身后,正对着个小婴孩又逗又笑的佚先生,心里又升起一股快意,娃儿们他带回来了,这一路上他总算熬过来了,现在一股脑儿倒给他,嘿嘿……
“是你要的?”李兮转头问佚先生,佚先生‘嗯’了一声,示意陆离,“把这些北戎孤儿和玉华堂那些娃儿们放在一起养,愿意学医就学医,愿意学武你找几个师傅过去,愿意学文,学手艺,学什么都行,好好待他们,他们是北戎人,等他们大了,就让他们回去。”
李兮一时没反应过来,陆离笑起来,“先生思虑深远,既然这样,学文学武也不用单独再寻师傅,就和咱们梁地诸家子弟一起进学习武好了。”
李兮这才悟过来,这些孩子在梁地长大,习文学武,之后再回到北戎……所谓的民族融合,这是第一步?
罗大郁闷的看着顺手就将包袱甩给了陆离的佚先生,指着身后叉手而立的几个中年人,“这几个人是可汗的人,说有事跟你说。”
领头的中年人上前几步,冲李兮恭恭敬敬行了磕拜大礼,站起来,打开一个木箱子,取了几株包着土球的植物出来,“娘娘,可汗吩咐,让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李兮两眼放光,“对对对!就是这个!这个就是山道年蒿!真找到了?在哪里?能种植吗?这是野生的还是人工种出来的?”
“回娘娘,是在阿拉山上找到的,这一棵是野生的。回娘娘,阿拉山上长了很多很多,可汗已经点了兵,打下阿拉山之后,就让奴才们试种。”
中年人抬头看了眼李兮,“可汗吩咐,如果是娘娘说的山道年蒿,请娘娘派人跟小人前往阿拉山,可汗说,这是他答应过娘娘的礼物。”
李兮愕然,这礼物也太大了点吧!
“回去跟你们可汗说,他打下阿拉山,那就守好阿拉山,再顺便把这什么蒿种好管好,过几天我就让罗大过去,山道年蒿的事,让他亲自跟你们可汗说。”
“是!”佚先生的吩咐,中年人答应的快而爽利,冲李兮恭敬致礼告退,就和其余几个人上马走了。
罗大瞪着佚先生,气的快说不出话了,“我刚刚回来,我还要回京城,我……”
“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佚先生斜着罗大,“刚刚回来怎么了?京城有什么好回的?你看看你,没出息的样儿!别忘了你是苏州人!”
罗大气个仰倒,“我不是苏州人!我说了多少回了!我是……”
“好好歇两天,这一趟让闵大跟你一起去,山道年蒿是大事,你带了这么多嘴回来,不想办法挣银子,吃什么?喝什么?还有,再有孤儿,一起带回来!”佚先生吩咐完,转身就走,留下罗大愤然凌乱,他明明不是苏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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