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换体重生
一夜暴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暖阳乍晴,千树万树寒梅映雪绽放,梅花朵朵压弯枝头,满园通红。
几名衣着鲜亮,头戴精致珠翠发簪的妙龄婢女穿梭于梅林中,或是小心翼翼的攀着梅枝,或是仔细收集落在梅花瓣上的初雪。
“侯爷煮茶得水有着落了。”
“侯爷最喜梅花。”
手捧梅枝的少女真真是人比花俏。
顾明暖躺在临窗的暖炕上,神情淡然的制止气得满脸通红的奶娘江嬷嬷,“我既已将死,侯爷是纳妾还是续娶,我都管不到。”
“夫人——”
江嬷嬷扶起顾明暖,愤恨难平的念叨:“要不把玲珑她们叫回来继续侍奉您吧,省得这群眼皮子浅的小蹄子淘气,惹您生气。”
阳光洒落在她脸颊上,宛若镀上一层光晕,哪怕病体沉疴,她身形消瘦,依然难言她骨子里散发出的静谧气息,顾明暖看透生死,风华较之以前更显从容。
“侯爷相貌俊美,儒雅出尘,少不了人惦记着。”
顾明暖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扶着江嬷嬷的手起身,“玲珑她们有好归宿也全了我们主仆的情义,我走后,奶娘也该享享儿孙福了。”
江嬷嬷眼圈微红,呜咽道:“都是殷氏造得孽,当年她若肯安心养胎,夫人不至于生来就体弱,同侯爷成亲十年不曾诞下儿女——”
“父亲到死都无法忘情诈死另嫁摄政王的她。”
顾明暖素手燃香,缓缓跪在佛像之前,微敛眼睑,骨感白皙的手指熟稔的转动佛珠,“一场以江山为局的爱恨浮华梦,我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过客。”
眼前清淡的人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不曾在这世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江嬷嬷心中一紧:
“您怎能是过客?不是您,太后娘娘根本动弹不了摄政王萧越,大小姐死于外蒙的仇也是您报的,太后娘娘前儿下懿旨封萧宝儿为寿阳公主和亲外蒙,大小姐在天有灵也会感激您的。”
当年摄政王妃殷茹逼顾明昕代替萧宝儿远抚外蒙,摄政王权倾朝野,势力庞大,顾明暖只能眼看着胞姐顾明昕远嫁,最终客死异乡。
不是顾明昕死讯传回帝都,一向不关心殷茹和太后娘娘之争的顾明暖也不会暗自同太后合谋逼走惊才绝艳的萧阳,断了摄政王的一条臂膀。
最终摄政王死在太后娘娘的慈宁宫。
殷茹没了依靠,儿子又得不到萧家和摄政王部属认可,焦头烂额之际哪还顾不上萧宝儿?
“姐姐,我,萧宝儿,都是她的亲生女儿,都注定早逝,她始终最疼同摄政王生的萧宝儿。相比较而言,我到是过得最为舒心。奶娘不必为我委屈,侯爷是端方谦逊的君子,温柔守礼,我从不担心他在我活着时同郭家小姐有私情。”
结发十年,她知宁侯甚深,亦自信宁侯不曾盼她早死续娶青梅竹马的郭小姐。
初见时温润如玉的他破了顾明暖苦思良久的棋局,他漂亮的眉眼晕染开堪比暖阳的温柔,瞬间消弭她压在心底的孤独。
她想占据那抹暖意!
生母殷茹早产生下她后随情郎而去,父亲顾诚撇下姐姐和她游历天下,鲜少回府,姐姐尚且得到父亲一分怜惜,而她——父亲始终是怨恨自己没能留住殷茹。
祖母一门心思同长房争,又千方百计的让父亲续娶纳妾,延续香火,从不曾在意过她。
顾明暖长在富贵乡却独缺陪伴疼宠自己的人。
得知那人尚未定亲,她凭生仅此一次厚着脸皮求到祖母面前——主动缔结婚约。
婚后她才知道他的温柔不单单是对她一人,他身边早有青梅竹马的郭师妹。
成亲十年,他们夫妻相近如宾,举案齐眉。
纵使她生不出儿女,他亦不曾冷落了她,他们是帝都最幸福的一对夫妻。
他抚琴,她必弹瑟相助。
他作画,她为其研磨。
棋盘上,他们互较高低。
书房中,他们各自手执书卷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的对视时,又同时笑出声来,和好如初。
十年间,顾明暖精研琴棋书画诗酒茶,博览群书,也亏着她嫁妆极厚,陪嫁管事忠贞能干,他又继承宁侯爵位,纵然他不走仕途经济,他们夫妻依然过得安逸舒适。
下一个花朝节,她是等不到了,本答应陪他去江州画山水美人图的。
不过,那时他身边已有郭小姐相伴,入画人也会是等了他十年的郭小姐。
顾明暖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灵魂似缓缓上升游离升天。
后事早已安顿好,回首此生她再无遗憾。
多年礼佛,她不求今生,而求来世。
“顺瑛——”
面冠如玉,清俊儒雅的男子慌忙跑进来,撞倒桌子尚不自知,惊慌失措的他宛若即将失去最宝贵的珍宝。
“信女顾明暖,一生信佛,广施恩泽,为佛塑金身,功不敢说高,唯有心诚可取,以今生之苦修求来世爹娘不似顾诚殷茹——”
稍稍顿了顿,顾明暖知宁侯已近在咫尺,闭上眸子:“不做宁侯李玉之妻。”
“不,顺瑛,别——”男子泪流满面,呜咽难言。
顾明暖回眸浅笑,静谧恬淡:“此生我不曾负你,你亦不曾负我,唯愿来世,不续前缘,永为陌路之人,纵使相见亦擦肩而过。”眼前越来越暗,身体轻飘飘的,她走到生命的尽头。
宁侯李玉接住顾明暖向后倒去的身体,披在身上的大髦裹住两人,怀里的人如熟睡般闭上宁静的眸子。
他额头抵着她的鬓角,泪水打湿衣襟,手臂紧了又紧,恨不得把她融进骨血之中,喃喃自语:“不准,我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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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彤彤的朝阳升起,楚国凉州城沐浴在晨光之下,闻鸡鸣,百姓早起劳作。
一间不大的屋子只放得下一张用了许多年头的架子床,一张掉朱漆的方桌,两把椅子。
老旧的架子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十三四岁的少女从床上爬起来,睡眼迷蒙环视四周。
借着洒落进来的晨光,她的眼眸慢慢的清明起来,摸着松软的粗布棉被,自言自语:“我已经不是生在锦绣堆,长在钟鸣鼎食顾家的顾明暖了。”
习惯的从枕头下翻出唯一的奢侈物件一面镶嵌碎翡翠的手镜,她轻轻的摸镜子里人影。
曾经欺霜赛雪细腻肌肤变得微黄粗糙,镜子里的人儿脑后垂着发梢开叉发黄的青丝,卷起一缕发丝轻嗅,只能闻到劣质的皂角味儿。
洗得褪色的**亵裤松松垮垮的,她摸向露在外面小巧的锁骨,一朵滕云形状的浅红胎记位于锁骨的中间——同以前一模一样。
弯弯的长眉,明亮宁静的双眸,挺直的鼻梁,饱满的唇瓣,上扬的嘴角,笑起来的小酒窝,同她年幼时有九成相似。
她的父亲不再是有着财神之称的顾诚,而是征西将军柳雷麾下的校尉顾衍,对了,还要加上一个词——曾经。
柳雷将军被楚帝调回金陵后,同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得罪新来的监军太监,被罚停职反省。
她那位据说勇烈无比的父亲不受监军太监的气,就此挂官印而去。
最让她为难得不是不曾有过的清贫生活,而是——窗外传来吵闹的声音,“顾明暖,你出来!”
披上褪色的桃红夹袄,顾明暖推开窗户,探出头去,看清堵在门口白胖白胖的圆脸妇人,“陈——家——婶子——我——”
“打住,顾家丫头,听你说话耽搁功夫不说,还很累。我只问你一句,你爹欠得酒钱何时还上?”
白胖妇人不耐烦的摆手,听结巴说话弄不好自己也得结巴:“我和我当家的也是小本经营,全靠酒肆过活,你爹毕竟做过校尉,家里也有十几亩良田,他现在虽是落魄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我们好过些。”
顾明暖眼角余光扫过躲进厢房的人影,“明——天。”
酒钱总有办法筹到,可她在人前口吃的毛病该怎么办?
口吃也有好处,白胖妇人得了准信,懒得同小结巴磨功夫,威胁了两句明日不还钱怎么,怎样后,回酒馆继续做生意。
重回十四岁,同样是楚帝治天下,从富贵奢靡的帝都金陵到偏远的凉州,顾明暖完全没从云端跌落下的不甘,更没去金陵寻顾家的心思。
净面漱口,顾明暖协助唯一的老仆王嬷嬷做好早饭,敲了敲顾衍的房门,“爹——吃——饭。”
顾衍闷闷的说:“我睡着啦。”
顾家小院的门再次被推开,这回进来一位年约四十,一身锦缎绣铜钱纹长衫的男人。
他大腹翩翩,身材富态,带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指见到顾明暖后,肉滚滚的下颚轻颤,灵活的眼睛转了三圈,一笑脸上的肉抖三抖,“顾贤弟,我来接你去我府上小住并商议婚事。”
顾名暖屈膝见礼,尽量忽视来人身上浓烈到呛鼻的熏香味道。
“等顾贤弟同我宝贝妹妹成亲,顾侄女——”他笑呵呵亲近的说道:“大舅给你找个好人家,吃喝不愁,穿金戴银的好人家。”
第二章 婚事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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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暖不喜他眼里浓浓的算计,同前生九成相似的容貌,即便肌肤不够白皙,不够完美,她也算得上凉州有名的小美女。
富态中年男子越看顾明暖越是心动。
她亮如星子的眸子格外引人侧目,最为难得她通身的气派,沉稳大方的娟秀气质,很难相信她尚未及笄,更难相信她是脾气火爆的顾诚独女。
提起顾衍的爆脾气,整座凉州城或是守军没有不头疼的。
顾衍的脾气同他的勇武一样有名。
若用顾明暖联姻,他们刘家能得到不少的好处。
只可惜——小妹一直看不上顾衍,他还是校尉时就看不上,如今连能做小妹主的母亲都有心退亲。
一明两暗屋子的狭小院落,逼仄的屋子,顾衍又得罪监军太监,丢了校尉军职,刘家不由得另起心思。
一阵旋风刮过,富态的男子被强势的气流推后半步,一眨眼的功夫,顾衍挡在顾明暖面前。
“顾老弟!”
“你敢插手我闺女的婚事?!”
顾衍怒目而视,俊脸如冰,剑眉下的利眸嗜血蕴含让人胆战心惊的杀气。
疆场上他身先士卒,深陷重围却总能凭着一杆银枪杀出来。
他犹如被打磨得锐利锋芒的长枪,别说富态男子,就算是骄横勇武的蛮王遇见顾衍都得避其锋芒。
猿臂蜂腰,面容清俊,剑眉入鬓,一头浓密的乌发挽发髻,顾衍仪表堂堂,俊伟不凡。
险被推了一个跟头的富态男人躲避顾衍锐利目光,胖嘟嘟的脸庞挂满笑意,“误会,误会,顾老弟,我盼着侄女好,又认识得人多,想为侄女保媒。”
见顾衍气势更冷,他连忙道:“最后点头做主得还是顾老弟你。”
刘佳明一边说,一边后退,着实害怕顾衍碗口大的拳头砸自己脸上,商贾出身,本就长袖善舞,可碰上只不讲道理的顾衍,就算是舌若莲花也不管用。
“爹。”
顾明暖笑盈盈的出声,顾衍僵硬的身躯回转,冷峻的脸庞面对女儿顷刻褪去寒霜杀气,“小暖有事?”
“您-答应过我什么?”
“不乱花钱,不赌钱,不喝花酒不**,不……”顾衍掰着手指头盘算,听到一声闷笑,立刻凶悍的冷哼,“刘胖子,你敢笑我?!”
被称为刘胖子的刘佳明老爷忙正色摇头,嘴角微微抽搐,憋得着实难受。
谁能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衍在自家闺女面前宛若被教训的孩童。
顾明暖默默的叹气,最要紧得是顾衍答应过不轻易动拳头打架!
她为顾衍抚平衣袖的褶皱,丈青色剑袖衫穿在父亲身上格外的好看,布料虽是寻常,然顾明暖亲自绣上的剑纹极衬顾衍。
她就是喜欢把至亲打扮得极为出众。
以前是对宁侯,今生是对她睁开眼为自己端上热粥,笨拙得喂自己的父亲顾衍。
清醒后她不仅记得前世名门贵女顾明暖平顺的一生,还记得今生顾明暖的一切。
顾衍冲动易怒,脾气火爆,处事鲁莽豪放,本不是顾明暖欣赏的人,然他给顾明暖的疼爱关心正是她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顾明暖珍惜这一切,暗自感谢佛祖满足自己的愿望,哪怕顾衍惹出不少的麻烦,她也从未嫌弃过他。
“您-力气大,拳头-重,上次把-石碾子—都砸碎了。”顾明暖笑着赔礼,“刘伯父-我爹-脾气-急,没-伤您吧。”
石头碾子都碎了——碎了——刘胖子一身的肥肉打了个哆嗦,四下张望,果然小院的角落放着碎了两半的石碾子。
“嘎嘎,早听说顾老弟神力,没想到顾老弟比传闻更胜一筹。”
若是惹急顾衍,刘家全家都不够顾衍揍的。
退婚的事……还真得如小妹所说从长计议,最好让顾衍担着退亲的坏名声,让他百口莫辩,小妹才好另嫁高门。
“刘伯父-请屋-里-用茶。”
“好,好。”
刘胖子哪敢有二话?随着顾家父女进屋。
屋子摆设不多,且多以陈旧,不过屋子还算敞亮,窗明几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暖香闻起来格外心旷神怡。
刘家同西域诸国也做香料生意,这种香料的味道,他从未闻过。
商人逐利,刘胖子端起顾明暖送上的茶盏,笑容可掬的问道:“顾侄女燃得何种香料?”
顾衍一脸自豪,显摆般摆动着挂在腰间的精致荷包香囊,“我闺女自己配的。”
刘胖子眼睛火烫,顾明暖会调香?
调香可是极为赚钱的买卖!
凉州在丝绸之路上,同西域诸国商贸频繁,香料,瓷器,绣品最受西域番邦喜爱,会制香调香的人都是宝贝。
刘胖子目光落在顾衍佩戴的荷包上,顾明暖女红也是极好的,一样绣荷花,顾衍荷包的荷花宛若徐徐绽放,非常有层次感。
心不在焉的刘胖子抿了一口清茶,“咦?”
这杯清茶也不寻常!
不比京城运来的茶叶茶,茶杯里漂浮着墨绿茶叶,茶香怡人,口感清纯,“好茶,好茶,顾老弟家的茶叶是上品呐。”
“刘伯父-是-品茶的行家。”顾明暖抢先顾衍一步,淡笑:“茶叶-是姑姑随着柳将军上京前-送给我爹的,刘伯父-同我爹是挚友,两家-又有-婚约,我怎么也得-给您上好茶的。”
顾衍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柳将军可有消息?”刘胖子试探的问道。
顾衍唯一的姐姐可是柳雷将军的爱妾。
当初刘家能发达,多亏同顾衍缔结婚约得到顾氏的关照。
柳家世代镇守凉州,家里妻妾规矩远不如世家大族森严,顾氏又是柳雷夫人卧病在床时亲自做主纳进门的。
她不仅得柳雷将军宠爱,处事公允干练,深得柳雷夫人信任。
当家夫人卧病在床,将军府大小事多是顾氏做主。
若是柳雷将军还镇守凉州,刘家如何也不敢生出悔婚的心思。
顾明暖回道:“柳将军-战功卓著,陛下明睿必然-不会亏待功臣良将。”
刘胖子微微撇嘴,就因为柳将军战功卓著,皇上才调他回京,生怕凉州再出个无法管束的静北侯。
京城百官对柳雷的态度平平,柳家也没静北侯萧家在朝廷上的底蕴,就算柳雷勉强保住官位,再想镇守凉州却难上加难。
不过,刘胖子不敢说皇上疑心柳雷将军,打算鸟尽弓藏,赞同的连连点头。
“顾老弟考虑得如何?何时搬到我家去?”
“我爹-是娶亲,不是-入赘,就算刘伯父一番好意,按礼数-我爹不该住到刘家去。”
顾明暖说话极慢,语速比平常人慢上两三倍。
慢下来,咬字清晰,听起来不太结巴,她清醒后的勤加锻炼还是有效果的。
越是关键时候,顾明暖说话越顺溜。
顾衍脾气火爆,此时却宛若蒲草般柔韧,连连点头:“对,小暖说得对,我不是入赘,不去刘家,何况我家很好,你妹妹只管嫁过来就是。”
“我爹丢了官职,得罪-监军,柳将军远在京城说不上话。”
顾明暖慢悠悠的,眸子清亮:“刘-小-姐-是-凉州-名媛,听闻-凉州才子-有状元之才-朱举人-甚是-仰慕她。自从订婚后-两家长辈接连-过世,他们-八字不合-这门婚事-还是——解除得好-我爹高攀-不上,不如-成全刘小姐。”
这一字一顿的,比方才听起来费劲,可说得刘胖子脸若火烧,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般难堪:
“顾侄女此言差矣,我从未嫌弃过顾老弟,这门婚事不能退。”
不能退,不是刘家不想退,顾明暖听出一字之差的不同,继续道:
“不瞒-刘伯父说,方才-还有人来向我-爹要酒钱—,我爹有十两银子-八两要给以前的-旧部。刘家-出了名-疼女儿-你们得考虑-清楚。倘若传出-丑闻,岂不是坏了-两家多年-交情。”
顾明暖缓缓抿了一口茶,“爹—换做您-舍得把我嫁过去?”
本不大高兴的顾衍沉默好一会,他不愿意动脑子不意味分不清形势,他家底子单薄,还要照顾受伤得不到朝廷抚恤的袍泽。
姐姐顾氏同柳将军进京处境极为凶险,听小暖分析弄不好柳家就是抄家灭门的结局。
顾衍本有带女儿进京的打算,就算不能为姐姐分忧,起码能帮柳将军揍那群叽叽歪歪的文臣。
“我确实算不上良配”顾衍转头对刘胖子,“你们再想想,退亲我不怪你们,刘小姐嫁过来,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她饿到。”
这门婚事是母亲生前定下的,顾衍不想轻易放弃,总归他会给妻女撑起一片天空的,困难是暂时的,他不信自己一身武力得不到重用。
去京城就是他东山再起的好机会。
刘胖子脸上肥肉轻颤,莫非走漏了消息?起身愤然道:“我刘家绝不是嫌贫爱富的,这门婚事决不能作罢,选个好日子,我把小妹嫁过来!”
言罢,刘胖子拱手告辞。
顾明暖若有所思,转头微微一笑,“爹饿了吧,咱们先用早膳。”
情面给了刘家,若是刘家再继续频繁的搞小动作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第三章 炫富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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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刘胖子走后,顾衍就很烦躁,不是狠抓自己的头发,就是在屋子里转圈圈。
一旁的顾明暖对宛若困兽犹斗的父亲视而不见,自顾自的绣完手中的绣活,心里盘算是不是绣个梅树的小屏?
新来的监军太监冯小宝贪财是贪财,却独爱寒梅。
如今西凉军方,还是凉州知府都在尽可能的收集带寒梅的物件,梅树小炕屏比往常能多卖出十倍的价钱。
不是所有人都像顾衍不懂得讨好监军冯公公,哪怕他们在背后把冯公公骂做死太监,当面也会竭力的巴结冯公公。
冯公公来头甚大,不仅颇得楚帝信任,东厂厂公冯信太监是他的干爹。
顾明暖眸光微凝,冯信可是楚帝一朝最最惹不起的大太监!
惹上冯厂公的人轻则罢官流放,重则抄家灭门。
他是楚帝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腾腾腾,顾衍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顾明暖咬断绣线,抬眼浅笑,“爹-您有话说?”
她晓得顾衍的脾气,顾衍小小得罪冯监军后,为避免更大的祸事,惹到惹不起的冯厂公,便鼓动顾衍挂冠而去。
勉强顾衍呆在西凉军中,顾衍不开心,她更不忍心顾衍委曲求全只为保住俸禄。
为至亲着想就该让他顺心顺意才好。
前生不管多少人劝她让宁侯上进,她都不为所动。
宁侯本就无心仕途经济,他天性就该是风雅脱俗的文人骚客。
“坐下说,您转悠得-我头疼。”
顾明暖把鼻尖冒汗的顾衍按坐下来,“王婶子家-的小子病还没好?还是王大叔的伤口-又裂开要请大夫?”
“最近他们的婆娘闺女跟你学绣活,赚了不少银子。”
顾衍很骄傲,也很感激善解人意且善良的女儿。
顾明暖脸微红,她当不起父亲的感激!
原本顾明暖不愿意把银子分给顾衍受伤的袍泽旧部,毕竟他们家也不富裕,本就是楚帝该抚恤这群为国守疆受伤的将士。
当时她不肯拿钱出来,顾衍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了她良久,随后一连几日顾衍都是满身尘土的回来,倒头就睡,天不亮就出门。
顾明暖好奇跟了出去,竟然看到顾衍去驿站抗货物赚钱,为了几钱银子不仅卖苦力,还受着管事呵斥辱骂,顾明暖的心又是涩,又是刺痛。
后来她才知道,不仅顾衍是这样,他部曲的十几个老兵都是如此。
‘在疆场上,他们跟我冲杀,不曾抛弃我,如今我不能不管把性命交到我手上,为我抵挡危险的袍泽。’
顾衍,以及那群生活困苦饱受伤病痛苦的老兵是顾明暖前生不曾见过的。
她被他们之间浓烈的袍泽情深深触动了,顾明暖想帮他们,经历前生不曾有过的真情。
从那日起,顾明暖会主动拿出银钱,暗自给这群人寻找可以改善生活的营生,比如制作香料,比如炒茶。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不过太过赚钱惹眼的生意,需要一个大靠山。
顾明暖本想和刘家一起合伙,刘家小姐是顾衍将来的妻子,刘家也算是顾衍的岳家,可刘家起了退亲的心思,她不得不重新考虑。
“小暖,刘家果真有意悔婚?”顾衍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爹-见过-刘小姐?”
顾衍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清俊的面容隐约泛起红晕,“我看她不是嫌贫爱富的,体贴温柔,是个贤惠的。”
顾明暖笑着点头,心里却不赞同顾衍,刘佳人做派有点眼熟。
前生顾明暖见像刘佳人这样的小姐闺秀太多了,其中的翘楚就是殷茹。
不知今生殷茹会不会过得更好?
该如何揭穿刘佳人的真面目,让父亲明白呢?
顾衍看了看虽是在笑,其实不认同自己的顾明暖,小心翼翼的说:“就算我续娶继室也不会不疼你。”
顾明暖瞪大眼睛,敢情父亲是担心自己同继母相处不好?自己害怕‘失宠’?
“家里还是小暖说得算,我的银子归你管。”
气氛不对,女儿眉梢微上挑,这是小暖生气的前兆,顾衍似说错话一般,呐呐的嘟囔了两句自己都不懂的话,渐渐没了声音。
“什么都交给我,您娶继室回来只为生下子嗣吗?”
“……我……”顾衍抹额上虚汗,“我不需要子嗣,有你就够了。你娘过世十年,我没找过女人纾解,我其实对那事不大……还没杀敌打架有趣。”
能这么比吗?
亏着她不是纯正的小姑娘,要不同父亲探讨这种事,还不得羞死!
也多亏是在凉州,在帝都规矩森严的世家还了得?
不过世家养不出顾衍这样的子弟。
“您需要一个继承人。”同顾衍说话最好不要拐弯抹角,顾明暖直接挑明立场,“我迟早是要嫁人的,陪您到最后得人是您的续弦太太,我希望继母能是个知您,懂您,又能照顾您的人。”
父亲顾衍太过特殊,寻常女子根本看不到他身上的优点长处。
顾衍脑袋摇得想拨浪鼓似的,“我不用人照顾,倘若和刘家退亲,我这辈子就不再续弦了,以后……你嫁人,大不了我同你们家住邻居,左右打个直通的门不费劲儿,有我就近照看着,你夫婿也不敢欺负你。”
挥动铁拳,顾衍展示强壮有力的肌肉,“我就没碰见过我打不赢的对手!”
顾明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最终默默嘟囔一句只会用拳头的武夫,还想去帝都帮柳雷将军?
被武夫父亲关爱,她的心却软成水,“午膳我给爹做酒酿清蒸鸭子吃。”
“我还想吃虎皮肘子,小暖做得特别香!”顾衍厚着脸皮提要求。
顾明暖点点头,心说能不好吃吗?看似简单的虎皮肘子需要不少的作料。
越是寻常菜色,越考验厨艺。
等去帝都,材料配齐,她做茄鲞,保准父亲吞掉舌头。
拜上辈子悠闲度日精钻吃喝所赐,顾明暖积累不少的私房菜谱。
“姑娘。”奶娘在外面喊道,“刘家指派了个丫鬟过来,并送好些东西过来。”
不等顾明暖叫刘家丫鬟进房门,一身穿崭新墨绿比甲,罩着团锦斗篷的俏丽少女直接进门。
她漫不经心的曲了膝盖,趾高气昂得让身边的小丫鬟把礼物摆放在桌上,瞥见顾衍微微一愣,没想到顾衍倒是个俊挺的男人,可惜家势前途比朱举人差远了。
“我家小姐送给顾姑娘的礼物,二老爷从帝都带回来的点翠簪子可是凉州城独一份,小姐自己不戴,让我给顾姑娘送来。”
顾明暖一把拽住顾衍,慢悠悠的问道:“点翠簪子-是从帝都带回来的?”
土包子,小结巴!
婢女显摆指着楠木镂花的盒子,“珍宝首饰银楼是天下一等一的地方,达官显贵夫人的首饰多出自那里,看到没,只有珍宝楼出品的首饰盒子有独特的牡丹标识,点翠簪子是珍宝阁的精品呢。”
珍宝首饰银楼大股东就是顾明暖前生的父亲顾诚。
前生顾诚对她漠不关心,但在衣食住行上从未亏待过她,每每珍宝阁有精致的新式样首饰,都会送到顾明暖姐妹面前。
“珍宝楼标识-的牡丹花心仔细看是-梅花纂体的茹字。”
顾明暖指尖碰触熟悉的标识——看来今生顾诚依然无法忘情殷茹:
“不是刘二老爷-被骗了,就是刘小姐-被骗了,而且珍宝阁是不会用-糯种翡翠做簪子的,糯种翡翠-上不得台面,多是乡下土财主的-小姐才当好东西。”
顾衍的拳头松开了,毫无顾忌畅快的大笑。
面红耳赤的婢女恼羞成怒,“你又没去过京城,从哪知晓这些事儿?”
“我总比你-这个目无主子,不分尊卑的-奴才有见识!见丫鬟便-知晓主子品行,刘小姐-甚至让我意外。”
拿起印着海棠的请柬,顾明暖快速扫过,“你带着-东西回去,后日-我亲自登门拜访。”
叫来奶娘,轰走傲慢无礼的刘家仆从,只听顾衍说:“刘胖子果然瞧不起我,还连累了小暖。”
“那是他们没眼光!”
顾明暖笑嘻嘻的挽住顾衍的胳膊,大大方方的劝道:“同她们置气不值当。”
前生遇见炫富的事儿,她大多一笑而过,很少像今生当面爽快的打脸,莫非是被顾衍影响的?
顾明暖无法忽视此时的好心情。
“我还是生气,他们瞧不起我没事,轻视你不行!”
顾衍又是委屈又是气愤,拳头攥得咯咯响,闺女不喜欢他打架,背着闺女——揍得刘胖子不敢向小暖告状就是了。
第四章 蛇蝎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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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的暖阁,一水的酸枝家具,两位面容相似,身材同样富态的中年男子对坐,其中年龄稍长的男人是顾衍心心念念要教训的刘胖子刘佳明。
另外一人是刘家二老爷刘佳亮。
他穿戴比兄长还要‘闪亮’,金链子,金戒指,玉扳指闪花人眼。
被顾明暖打脸的俏丽婢女一脸委屈的站在中间,樱桃小口一张一合不停的诉说顾家的无理取闹。
“顾家姑娘根本不领小姐的好意,奴婢看她甚没规矩教养,一副乖张轻狂的刁钻刻薄样。”
刘胖子晓得顾明暖的厉害,暗道真不该听妹妹的派个丫鬟去顾家自取屈辱。
这么一闹,刘家被打脸不说,他们想悔婚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山水屏风后转出双十芳龄的女子。
她身穿月白色长裙,一枚梅花吐蕊挽着乌鸦鸦的青丝,肌肤赛雪,面若银盆,目若秋月,体态轻盈,端庄秀丽。
她宛若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给奢华炫富的屋子平添一股清流。
“小姐——”
“小妹。”
刘家两位老爷主动开口,貌似天仙,颇有贤惠名声的刘佳人可是刘家继续富贵的希望所在。
“婉碧,你过来!”刘佳人没理会两位兄长,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黄鹂。
方才喋喋不休的婉碧忙走过去,恭敬的屈膝还没等说话,一个耳光狠狠的落在婉碧的脸上,脸颊肿得很高,耳畔是刘佳人冷漠的怒骂:“废物!丢人的蠢货!”
刘佳人用绣莲花的洁白丝绢擦了擦扇婉碧耳光的手,越过被打傻的婉碧,“去把人牙子叫来,把婉碧发卖到边关的妓寨去。”
婉碧噗通跪地,连连磕头,花容失色的抱住刘佳人的腿,“小姐,饶命,饶命。”
“你不该求我。”刘佳人轻轻抬起婉碧的下颚,长翘的眼睫微颤,高高在上的怜悯道:“你得罪了我将来的继女,你让我怎么饶你?”
“可是——小姐不是要退婚吗?顾小结巴不是您的——”
蠢货!无可救药的蠢货!
刘佳人一把推开婉碧,自己竟然养了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蠢货。
“哪个说我要退婚?我刘家能有今日全赖当初顾氏的关照,我刘家的货物被马匪劫走是顾衍带人夺回来的,父亲过世,顾衍同意我为父守孝三年,全我的孝心。”
“单凭这点,我就一辈子感激顾衍。”
凉州地处西域边境,礼教不严,常年饱受匪患,战乱频发,嫁娶延续香火最为重要,极少有子女为至亲守孝三年而不嫁娶的。
三年前刚刚同顾衍定亲的刘佳人父亲病逝,刘佳人借着守孝的名义推迟婚期,顾衍应允刘佳人出孝后再嫁。
守孝三年,刘家家财越丰,刘佳人同朱举人暗通款曲早就难分难舍了。
“我让你给顾明暖送首饰本是好意,因为你反倒让他们误会我刘家心存歹心,误会了我,你说你该不该死?!”
跟在刘佳人身后的青碧着实看不惯婉碧呆傻的模样,闪出狠掐婉碧一把,低声道:“求得顾姑娘原谅,小姐心善自会留下你。”
婉碧恍然大悟,原来小姐是这个意思?!
“青碧,你好好教教她。”
刘佳人狠狠的腕了婉碧一眼,“不许再败坏我刘家的名声!”
青碧点头承诺,拉着懵懂的婉碧退出门去。
“你这是要作甚?”头上带镶嵌宝石额抹的老太太钱氏费解的问道,“你不是和朱举人——朱举人有状元之才不说,还是帝都名门顾家的姻亲,他同财神似的顾二爷都能说上话,顾二爷手指缝漏出一点点就够我们家嚼用不尽。”
“娘,你不懂,这事您就别管了。”
刘佳人漂亮的眼眸瞥了两位兄长一眼,嘲讽勾起嘴角:“二哥进京一趟出息了,连我都敢骗。”
“小妹,误会,误会。”
刘佳亮身上的肥肉轻颤,向刘佳人讨好的解释:
“珍贵的首饰都给了你,本想看小结巴笑话,让旁人知道顾家的穷酸落魄把个寻常的簪子当做宝贝,谁能想到会被顾家小结巴看出端倪?”
“不可轻视顾明暖。”刘胖子眼前浮现顾明暖唇边自信的笑意,“那丫头不简单,有心计,有手腕,就是说话结巴也能堵得你哑口无言。”
“大哥高看了顾小结巴,她只不过运气好不知从哪里听说珍宝楼标识的事。”
刘佳人轻蔑的一笑,弹了弹白皙修长的手指,“我略施小计就能坏她的名声,等到她骄纵无礼狂妄轻浮的名声传出去,我看顾家还有何脸面在凉州立足。穷酸的土包子还想高攀我们刘家?我刘家看门的奴才都比顾衍尊贵。”
“就是,就是。”刘佳亮连声附和,“小妹天仙似的玉人哪是顾衍那个兵痞子能配的?都是姓顾,顾衍给顾二爷提鞋都不配。这次我虽然没进顾家的门,在外张望了一眼,那可真是钟鸣鼎食的富贵地方。”
钱老太太脸上的褶子笑开了,拉着刘佳人的手,“当初算命的就说她是富贵命儿,妥妥的一品夫人,等佳人嫁给朱举人,咱们也算是顾家的姻亲了。”
“嫁不嫁朱举人还不一定呢。”
钱老太太和刘家兄弟同时惊讶的看向刘佳人。
“凭我的容貌,贤良淑德的名声,去帝都没准会碰到更好的人。听说那位顾二爷的夫人早逝,又只有一个女儿,他就算为子嗣着想,只怕也得尽快续弦的。就算我做不了他的夫人,当个二房贵妾还不行?”
她能悔婚抛下顾衍,就能抛下朱举人。
嫁给帝都世家名门子弟才会不辜负她的好容貌以及聪明手段。
刘胖子心一动,随后摇摇头:
“顾家贵在长房,富在二房。顾二爷是二房长子经营顾家的生意,就算无法出仕,想嫁他的小姐只怕不少。小妹纵使容貌出众,刘家举家进京根基不稳,始终无法同大商贾相比,除非——”
“除非什么?”刘佳人问道。
“我在顾家闻到了一种独特的香料,听顾衍说是顾明暖调制的。”刘胖子眸光闪过贪婪,“若是能得到香料的配方,就可以此为阶梯真正的撇开朱举人,攀上顾二爷,香料和清茶一直是顾二爷手头上的大买卖。”
刘佳人眼珠一转,巧笑嫣然的问道:“大哥确定香料的配方在顾家手上?”
刘胖子点头道:“顾明暖既然能主动提起退婚的事儿,又打了我们刘家的脸面,只怕是听到了风声,当初还不如多多补偿顾衍金银,悄无声息将婚事解除。凉州城谁不知道顾衍是二愣子?富贵人家都不肯把闺女嫁过去。婚事作罢不是我们刘家的嫌贫爱富,顾衍无官职,无才学,无银子,他太不争气了。”
“怎么大哥也糊涂了?悔婚说得再好听,总得有一方有过错。我好不容易得了贤淑的好名声,怎能被悔婚破坏呢?有好名声,我们刘家才能在帝都立足,我才能嫁入名门贵胄人家。”
悔婚的污名顾衍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她可是无辜,守信,贞洁,孝顺的好女儿。
刘胖子唉声叹总觉得走错了路,可又说不出哪里错了,顾衍——哪还有希望?
唯一的靠山柳雷将军听二弟说已经被勒令闭门思过并接受东厂的侦查。
东厂出马还能有柳雷的活路?
刘二爷小声问兄长刘胖子关于香料的详情。
他去过帝都知道独特香料的价值,贪婪道:“配方关系到我们刘家的将来,上佳的香料等同于真金白银。”
“瞧你们那点出息。”刘佳人看不上愁眉不展的兄长,“这事交给我,你们就等着收钱吧。”
刘家两兄弟顿时大喜,刘胖子些许忌惮顾明暖,小小年纪的顾明暖应该比不上精明干练的刘佳人。
他们的小妹可长了满身的心眼子!
*****
回廊下,青碧为婉碧擦拭眼泪,“你想活命只有求得顾姑娘原谅才行。”
“青碧姐姐,我该怎么做?我全听你的。”
婉碧一直看不上相貌平常却在婢女中间人缘甚好的青碧,她自诩高青碧一筹,没想到今日还得求青碧救命!
青碧弯起的嘴角迅速恢复原样,怜悯的抚了抚婉碧红肿的脸颊,“你可听过负荆请罪?咱们小姐是个贤惠人,明眼人都知道小姐是绝不会故意炫富打顾家脸面的。”
“万一顾小结巴不——”
“那更好,你越惨越发显得顾姑娘骄横不饶人,同还没过门的继母不对付。有刁钻恶毒的女儿,谁敢嫁给顾衍?”
婉碧恍然大悟原来悔婚是要有技巧的。
青碧看着娇媚的婉碧暗自冷笑你明白的太晚了,容貌出众的婉碧此番不死也得脱层皮,以后在小姐身边,谁都再越不过自己去。
第五章 神秘铁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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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地处西北边陲,深秋时节,寒风透骨,很多人早早穿上厚重臃肿的棉衣。
正午过后,雾蒙蒙的天空上阴云似铅块直压向地面,稍刻天上簌簌的飘下小雪花并夹杂冰冷入骨的雨水,街上行人缩着脖子,裹紧棉衣快步向家里跑去。
顾家小院门口却跪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
她单薄的衣衫被雨夹雪打湿,身体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并一边脸颊肿得很高,冻得青紫的嘴唇喃喃道:
“顾姑娘,奴婢知错,是奴婢不分尊卑,不关我们小姐的事,求您原谅奴婢。”
来请罪的婉碧一遍一遍的重复请罪的话语。
在天地间被雨夹雪弥漫时孤独的婉碧格外惹人怜悯。
到底怎样刻薄的人狠心让娇弱的少女承受雨雪的折磨?
天气实在太坏,街上行人极少,看热闹或是心疼婉碧的人几乎没有。
顾家左邻右舍的人家都晓得顾明暖品行,就算婉碧楚楚可怜,他们不会谴责顾明暖跋扈乖张。
吱嘎一声,顾家小院的门开了,婉碧费力抬眼,一对十二三岁的孪生姐妹从院子里走出来。
眉心有红痣的撑起油伞挡雨雪,“你怎么还在?小暖姐姐早就让你回去了呀。”
“理她作甚!”另外一名穿着银红夹袄的少女撇嘴,提起顾明暖眼里盛满崇敬,“小暖姐姐说过作死的人用不着同情。”
她使劲跺脚,地上冰冷的积水溅了婉碧一身,挽着眉心有痣的姐姐:“不是顾叔叔要听小暖姐姐念书,她还能全须全好的活着?小暖姐姐就是太好心,把猪狗不如的东西当个人看。”
“二妹怎么说话呢。”眉心有痣的少女嗔道:“你别辱没猪狗好不?”
“姐,我错了。”少女笑嘻嘻的认错。
婉碧身体抖若筛糠,她们姐妹说得是人话吗?
麻木的双膝再坚持不住,前倾脸着地扑倒,眉心有痣的姑娘随脚踢起的小石头正好砸在婉碧的嘴上。
“啊。”婉碧忙捂嘴,手心黏腻,“出血了——”
随后婉碧口中吐出四颗带血的牙齿,再张嘴时没挡风的门牙,寒风可着劲往嘴灌并说话漏风,指着眼前的姐妹花:“你们——好大胆。”
“老天有眼!凡是算计小暖姐姐的人都没好下场!今日是你,明日就是你们那位虚伪的刘小姐。”
两姐妹相视而笑,手挽手离去。
她们生父是顾衍亲兵,两姐妹本身就有不错的身手,力气也大,又被顾衍教导过,三五个男人都不见打得过她们。
顾衍担心有人趁自己不在欺负女儿,便让她们姐妹时常来顾家陪伴保护顾明暖。
她们姐妹早就把顾明暖当做主子,对其言听计从,容不得旁人说顾明暖一点的坏话。
婉碧欺上门败坏顾明暖名声,她们自然会给婉碧一点‘血’的教训。
屋中顾明暖坐在烧得暖暖的炕上阴阳顿挫读着书册,朗读有助于克服结巴,她结巴的症状比刚醒时轻很多。
翻了一页书,顾明暖抿了一口清茶润喉,抬眼看去顾衍双腿搭在红木脚蹬上,身体后仰靠着椅子背闭目养神……他是睡着了吧,高声尖叫:“爹!”
哐当,顾衍猛然被唤醒,一着急踢倒了脚蹬,“怎么?小暖肯让我揍跪在门口的贱人了?”
哗啦啦,顾明暖用力翻着书页出气,合着她方才那番话白说了,她不反对顾衍动拳头,可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小暖,你生气啦。”
顾衍小心翼翼靠近暖炕边,讨好般的解释:“我一直听你读书来着,小暖读书的声音很好听,后来……后来……都怪屋子太暖和。”
“所以你就睡着了?”顾明暖翻了个白眼,“我读书同安眠曲一样?”
顾衍连连摇头,略带几分委屈:“你读书是好的,只是书让我打瞌睡啊。”
“我读游记类书籍还能让爹睡着了,一旦碰上经史子集,你可怎么办?”顾明暖隐隐感觉头疼。
自从楚帝讨伐北狄失败后,朝中领兵大将都要通过文考。
顾衍有戍边扩土的雄心,若想真正位居将军高位,他避不过去文考和兵书战册的考试。
闻言顾衍出了一身冷汗,喃喃的说道:“我没那么倒霉需要读经史子集吧。”
见顾衍频频擦拭额头的虚汗,顾明暖顿时不忍起来,完全忘记方才的担忧气愤,安抚道:“没事的,爹,等去京城您碰到文考,我帮您押题。”
实在不行,她就想方设法的套取考题。
无论是科举还是武将文考总有漏洞可寻。
可惜她前世只想着早早收拢宁侯的心,过悠闲富足的日子,从未关注过考题或是朝中争权夺利的局势。
她连征西将军换过几任都不晓得,更不记得被调回京城的柳雷将军和顾衍的结局,前生对她来说‘琴棋书画诗酒茶’才是大事。
顾衍丝毫不怀疑顾明暖做不到,笑得只见牙不见眼,突然兴奋的抓住顾明暖的双肩,“小暖再说两句,你……你方才没……结巴。”
“我-我-”
“别急,别急,小暖慢慢说。”
顾衍眼圈微红几乎感动的落泪:“总有一日你会同别人家的女儿一样,不,比她们说话更流利,声音更清脆动听。”
背过身他擦拭眼角:“你好好的,你娘在天之灵便不会再怪我了,当年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们母女,你因惊吓被吓得语塞,你祖母因匪患伤了身子落下病根于四年前过世。”
“那群烧杀抢掠假扮蛮夷的土匪不是早就被爹荡平了吗?”
顾明暖记得自己和祖母躲在地洞里,祖母用身体挡住土匪试探射进来的利箭,她已经记不住面容的生母牺牲性命引开无恶不作的土匪!
‘小暖,娘不能再照顾你了,好好活着。’
这是她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同前生的生母殷茹相比,今生的生母虽只是穷秀才的女儿却比殷茹好太多太多,顾明暖却无法孝顺报答她。
“不够,不够!”顾衍腰杆挺得笔直,拳头攥得紧紧的,浑身肌肉绷紧,“我杀得匪患蛮夷还不够,因为我还有恨,我还能杀得动。何时我拿不动枪,老得上不去马,我才算为你娘报仇!”
顾明暖沉静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顾衍的身躯显得格外伟岸,“爹,今晚儿我给你做蜜酒酿肉丸。”
“我……我能吃三碗蜜酒酿肉丸吗?”
顾衍转身面向顾明暖,朗目含期盼,听见一声不满的咳嗽,改口道:“两碗,不能再少了。”
顾明暖:“……”
不是舍不得让他吃得尽兴,而是蜜酒酿肉丸吃多了会便秘!
“明日我去见马三霸。”顾衍把荷包口朝下,抖了抖,嘟囔着:“上次我大吃了他一顿,这次怎么也得我请客,我……没银子啦”
当,从荷包里掉出一个大拇指甲大的黑漆漆的珠子,咕噜噜黑珠子在地上滚动。
“咦,我什么时候多了个珠子?”顾衍纳闷极了,回忆一会:“可能是昨日撞我的人落下的,当时我还以为碰上扒手,他没偷走我的银子还留给我一颗不知价值的珠子。”
顾明暖猫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珠子,举高仔细端详半晌,“不是珍珠也不是昂贵的黑曜石,倒像是铁珠子。”
“你留下着玩吧,横竖我找不到昨日撞我的人。”
听见不值钱,顾衍放心一大半,总不会有人为这颗黑漆漆的珠子寻来。
“小暖,嘿嘿,银子。”
“明天爹出门,我-自会给你。”
顾衍豪爽大方存不住钱,总爱给顾明暖买些奇奇怪的小玩意儿。
顾明暖见过太多珍宝,真正活的年头也只比顾衍少五六年,比顾衍成熟稳重,她对小玩意儿着实没兴趣。
同马三霸见面非常重要,顾明暖虽节制顾衍乱买小玩应儿,但不会让顾衍没脸,自然会给他充足的银子。
天完全黑下来,雨夹雪也停了,寒风依然强劲。
顾明暖把做好的蜜酒酿肉丸推给顾衍,“慢点吃。”
瓷碗里晶莹的丸子圆滚滚宛若珠子漂浮在清汤中……顾明暖突然想到那颗珠子会不会是千机丸?
寻常人家用不到遇水火不坏的千机丸传递消息。
顾衍拿着汤勺盛着丸子往嘴里送,他耳朵一动停下动作,随后噗得一声吹灭蜡烛,轻声说:“有人,小暖你先躲起来!”
第六章 深夜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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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骤然黑下来,银白月照亮顾衍的双眸,他宛若守护崽子的猛虎,提起戳在门口的长枪直扑屋外。
凉州城有重兵镇守,比起边境上的村落安全得多,然凉州百姓多在家里挖洞藏身,以防蛮夷破城,顾家自然有这样的藏身洞。
顾明暖顾不上脑海里浮现出和今日相似的儿时记忆,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快跑到门口:“爹,您小心。”
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蒙蒙若柳絮飞舞的白雪遮挡住夜空中星光。
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似一缎白锦,洁净无暇却泛着彻骨冷意。
顾衍横枪站在院中,“何方鼠辈,出来!”
周围的寂静无人回应,正当顾明暖以为顾衍小题大错听错时,十余道黑影从房顶跃下,落地的黑衣人呈现扇面慢慢围上顾衍。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顾衍心知黑衣人不是善茬。
顾衍牢牢守住门口,长枪一指,冷笑:“你们一起上,看看你们顾爷皱不皱眉头!”
碰,顾明暖关上房门,把顾衍同黑衣人的厮杀挡在门外。
此时她怎会猜不到黑衣人因何而来,想退婚的暴发户刘家雇不起这群精明干练的黑衣人。
寻常人打不开千机丸,她是寻常人吗?
明显不是!
千机丸在顾明暖手指尖转动,打开千机丸窥探里面的重要情报肯定会破坏他们父女平静的生活。
她能应付得来接下来的波折么?
一声巨响,仿佛墙壁都在颤抖,有重物撞击上顾明暖背后靠着的房门,只听顾衍声嘶力竭的喊道:“小暖,快跑。”
顾衍擅长疆场杀敌,而黑衣人擅长暗杀,而且暗卫进击刺杀时不仅配合默契,还有固定的套路提升同伴的战力。
“爹!”
她怎能失去唯一的至亲?怎能单独逃跑?!
顾明暖明亮的眸子闪过一抹果决,握紧千机丸,直冲出去门去,宛若疯丫头似的高声叫嚷,“你们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你们就不怕我去报官?”
她大声嘶吼着,飘落的雪花轻轻的落在她长翘卷曲的眼睫上,顷刻化作晶莹透亮的冰滴,使得本泛着惊恐水雾的眸子越显水润。
地上的白雪印着凌乱的脚印,温热的鲜血融化积雪留下一朵朵暗红血花。
顾明暖扶住力竭昏厥过去的顾衍,呜咽道:“你们太欺负人了!”
领头的黑衣人被顾衍刺伤大腿勉强站立,其余同伴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十二人打一个,最后结果是顾衍枪挑众人,他们人人带伤。
顾明暖向外逃的话,他肯定追不上,难怪最后顾衍拼死伤了他左腿。
其余同伴的伤口不致命可也让他们完全失去战力。
他们奉主子命出过多次任务,从没被一个人打得几乎全军覆没!
别说对面只有一个人,他们十二人面对千余名勇士也能保持不败,斩杀目标如探囊取物。
来之前他们了解对手颇为悍勇且曾经是西凉军的校尉,万万没想到顾衍会如此难缠。
面对顾明暖的指责,领头黑衣人鄙夷的撇嘴,亦有几许失望。
顾衍是个好汉,没想到顾衍的女儿只晓得吼叫哭泣。
倘若他们惧怕官府,还会来顾家?
求饶,哭泣,把大道理说得天花乱坠都不能救她的命!
无能的蠢丫头!白费了顾衍拼死给她赚的逃命机会。
可惜了顾姑娘的好相貌——黑衣人挥剑刺向顾明暖。
“杀了我,你们永远找不到千机丸!”
顾明暖对迎面刺来的宝剑毫无惧意,为承住顾衍的身躯,她跪坐在雪地上,同彪悍凶狠的黑衣人相比,她处于绝对劣势,可一句话生生逼得黑衣人收回宝剑:
“你们打不过我爹一个,你们萧家主子知道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一众黑衣人心底发寒。
“这……”黑衣人怔怔的看着方才自己认为是废物的小姑娘,脸色变了变,“千机丸?什么千机丸?”
“派你们来夺千机丸的人肯定是萧越身边的庞先生。”
“他娘的!”黑衣人忍不住爆粗口,自己怎么会在偏僻的凉州碰上这种稀奇事?
庞先生可是连许多萧家的政敌都不知道的谋士。
方才顾明暖嘶喊为拖延时间,如今她提起萧家一样在拖延时间。
不是顾衍挑破黑衣人盖在脸上的黑布,她也不会发觉受伤的黑衣人有点面熟,从而确定这群黑衣暗卫是萧家派来的。
她根本不想记起萧越!
更不愿同未来的摄政王萧越有任何的牵扯。
“你不配同我谈条件,把吩咐你们办事的庞先生叫来!”
顾明暖心底有几分紧张,毕竟她不知千机丸对萧家的重要程度,然她俏丽脸庞上丝毫看不出底气不足,从容得指使萧家暗卫:
“看你尚有余力,帮我把我爹扶进屋里去,地上太凉,冻坏我爹,我心情不好会想不起千机丸放在何处。”
黑衣暗卫目瞪口呆,顾衍好歹有顾明暖扶着,受伤的暗卫才是真正躺在雪地里没人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黑衣人恶狠狠的威胁。
“你当我是同你们一样丢了千机丸的笨蛋吗?”
顾明暖恨伤了顾衍的黑衣人,而且前世今生她对萧家上下没一丝的好感,说话自然不客气,故意结巴道:“我-好-怕-你-在-我-家-找-不-出-千机丸。”
萧家对暗卫的奖惩冠绝各世家名门。
任务成功,暗卫得到丰厚的奖赏,一旦任务失败,据说他们会被萧爷操练。
外人不知萧爷是谁,只听说萧爷在萧家说一不二,地位甚至比萧越高上一线,有人猜测萧爷是萧越祖父辈的老人。
顾明暖嘴角上翘,对瞪着她的黑衣人道:“难道-你-想-见-萧爷!”
黑衣人通体生寒,老实的背起顾衍,只要能夺回千机丸,萧爷的惩罚他们还能承受,万一惹毛顾明暖闹得鱼死网破,他们想死都难。
他已经很高看顾明暖了,没想到她连萧爷都知道?!
黑衣暗卫把顾衍安置在暖炕上,顾明暖拧了帕子擦干净顾衍脸上的血迹,回头狠瞪木头桩子似的暗卫。
不知怎么心硬如铁的暗卫首领老实喃喃的解释:“他没受伤只是力竭昏过去了,他脸上的血是别人流的血……见鬼!”
他真仿佛见到鬼似的连连后退两步,瞪圆了眼睛仔细打量顾明暖,莫非她是妖女?否则他怎么会被她诱惑说出这番话?
嘎吱,嘎吱,嘎吱,踩雪的脚步声传进屋里,顾明暖等的人到了。
一名清俊冷漠的少年推开房门,另外一名少年收起油伞,随后他们二人含胸低头侍立在房门两侧。
门口出现一道屹立挺拔的人影,温柔略带几分慵懒的声音传进来,“谁要同我坐下谈谈?”
暗卫身体一颤,被一道警告的目光扫过,立刻紧闭双唇面无表情的低头。
顾明暖不自觉得起身向门口张望,沉稳平静的眸子难掩震惊,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他!
千万不能是他!
他绝不可能来偏僻的凉州!
凉州没任何人或是事值得他亲自跑一趟!
第七章 初次交锋
烛台上蜡烛猛然炸开灯花,随即屋中骤然乍亮。
门口的人走进来,他外罩长及地面的大髦,领口袖口滚双掌宽的藏青狐狸毛,只在腰间垂了一块美玉,雍容高雅。
细腻白皙的俊脸犹如尚好的白瓷隐隐散着淡雅的光芒,剑眉浓密漆黑长入鬓角,给他稍显精致的五官平添几分的英气。
一双幽黑的眸子宛若晴空,任何事或是人都无法入他的眼。
这双眸子长在别人身上会显得目中无人,太过狂妄,然在他身上却会让人感觉理所应当。
连天下俊杰都很难入他的眼,他又怎会多看一眼庸俗平凡的人。
纵使他唇边和熙温柔的笑容也给人以疏远难以接近的感觉。
顾明暖心沉入谷底,最坏的状况莫过于此。
她早有准备去京城后会碰见前世熟悉或是闻名已久的人,万没想到在偏僻的凉州碰上了她最最不愿意面对的人——萧家四老爷萧阳!
哪怕是见萧越也比碰见萧阳强。
萧阳年岁不过二十,不是因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畏寒,他在萧家地位会更高,萧越都不见得坐稳静北侯的位置。
萧阳一点都不像‘客人’,抬手解开大髦,守在门口的俊秀少年忙接过去。
他坐下来,先看了一眼躺在暖炕上的顾衍,难得有人能把萧家暗卫打得全军覆没。
丢失的千机丸重要程度不必他亲自前来,听闻顾衍悍勇,他对敢同萧家谈条件的人很好奇。
顾衍既然昏厥,只能是她了?!
屋子的家具陈设质朴,可完全是按照世家贵胄习俗摆的,凉州城居然有人家如此讲究。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已经坐在自己对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皮肤不够白皙,娟秀的脸庞上一双宁静深邃的眸子格外引人注目。
藕色夹袄亮眼大方,裙摆缠枝海棠的镶边又显几分沅媚,乌黑的辫垂胸,双耳带了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环,乍然看去她不过是小家碧玉般的女孩儿。
然她那双眼里透出从容,坦荡却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所有的。
萧阳见过飒爽英姿的北地贵女,也曾南下帝都金陵见过幼承庭训的才女佳人,这些女子他见过转眼既忘。
顾明暖能让他记住么?
任他打量的顾明暖手心全是冷汗,千机丸里的情报到底多重要?能劳动萧阳亲临,难道事关静北侯府萧家的安危?
若真如此的话,她根本没信心同父亲全身而退。
世人只知萧阳体弱畏寒,不知他的身手有多俊。
顾明暖亲眼见他身重剧毒依然能杀出重围。
那次原本殷茹是要萧阳性命的。
暗含在香料里的毒药是她——亲手加进去的,能让斑斓猛虎四肢无力的毒药在他身上却没起一点的作用。
躲在屏风后悄悄张望的顾明暖忘不了白衣染血,晴空般眸子满是蔑视杀戮的萧阳。
暗杀阴谋虽没让萧阳丧命,却也让他同当时的摄政王萧越反目,萧阳领亲卫部属离开帝都……
只听萧阳笑道:“倘若我没猜错,顾小姐认出了我,没想到凉州城真是藏龙卧虎,令尊悍勇名不虚传,顾小姐机智冷静,他们敗在你们手上,输得不冤。”
难得听到萧阳恭维人!
只不过恭维话语的锋芒却不少,顾明暖算不上猛虎,也算上强龙。
她能认出萧阳,有今日的镇定,只因为比同龄人多了一世的记忆。
前生她被殷茹叫去摄政王府时碰见过萧阳。
当时她眼里心里只有李玉,萧阳再出类拔萃也同她无关,当然萧阳也不可能关注她。
顾家诸位闺秀中,她是最不显眼的一个。
父亲顾衍昏厥,萧阳步步紧逼容不得她后退一步,暂且放下得罪萧阳的后果,先渡过眼前的难关要紧。
打起精神,顾明暖回以笑容,“萧——阳——公子——名满——天下,谁人——不知?您同——静北侯——齐名——您——来——凉州——是为——西凉军?”
黑衣暗卫差点被磕巴的顾明暖憋死!
原来方才她调侃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结巴还能这么用,他长见识了。
提起侯爷,莫非她在挑拨离间?
“萧阳——公子——绝对能掌——西凉军——进而——控制丝绸之路的商途——以及凉州和肃州——”
萧阳唇边笑容越深,晴空般的眸子依然浩然坦荡,不过他笼在袖口的手指微微弹了弹。
“哎呀,我怎么光想着凉州军,想着凉州和肃州两州地盘,怎么忘了新来的监军冯公公可有个最得陛下信任的东厂厂公干爹!”
楚帝削弱静北侯萧家的意图昭然若揭,萧家若能搭上冯厂公这条线,比得两州地盘更重要,毕竟萧家现在还无法真正同楚帝抗衡。
谁能让萧家取信楚帝,谁在萧家就有无上的地位。
顾明暖露出很为萧阳担忧的神色:“静北侯胸襟宽阔,许是不会对萧阳公子起戒心,我听说静北侯夫人善阴谋善决断,又把静北侯看得极重,她未必放心萧公子。”
和父死子继的传统不同,萧家上两代家主传承是兄终弟及。
这女孩果真十分聪慧,对萧家的状况和殷氏仿佛知之甚祥。
萧阳晴空般眼眸多了一道顾明暖浅浅的影子,不过聪慧的女孩未必讨喜。
“顾小姐如此为我担忧,让我很是感激。”
萧阳笑道:“说起来,这是一场误会,我听属下说千机丸意外落在令尊身上,担心有人寻上顾家门,便命不成器的侍卫保护令尊和顾小姐。没想到他们功夫不好,惊动了令尊,这才打起来。倘若我有心夺回千机丸,萧家侍卫不至于被令尊一人击溃,顾小姐也不会全须全好的坐在此处。”
话语甚是真诚,无辜。
难怪他在萧家同萧越分庭抗礼,被殷茹当做心腹大患,就凭这手颠倒是非黑白的本领已经无人可及了。
按说判断失误的顾明暖应该闹个大红脸,萧阳见她面色如常,沉静的眸子亮如星子。
“是误会吗?”顾明暖反问,千机丸在指尖转动,“本想物归原主,原来这颗千机丸不是萧公子的。”
萧阳笑容渐敛,眼角眉梢慢慢透出一分冷冽。
咔吧一声,顾明暖开启千机丸,取出藏在其中的密报纸团,烦恼的歪头:“萧公子真不想知道吗?”
她眼底嘲弄意味十足。
“顾小姐可知没能力握刀的人最终会被刀剑所伤。”
萧阳俊脸阴沉,告诫的话语隐藏刀锋般逼人的寒气。
顾明暖已经无退路,只能直面杀气腾腾的萧阳。
“此时我若下令夺顾小姐手中的秘报纸团,你如何抵挡?”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能动的都是萧阳那边的人。
黑衣暗卫手握住宝剑静候萧阳命令,他眼底微微露出一丝的惋惜。
顾明暖轻启樱唇,把小手指盖大小的纸团扔进口中,喉咙一动吞下入腹,“萧公子尽管让人来取,明日萧公子亦可命人挖茅厕。”
即便被杀,她也要恶心萧阳一顿!
顾明暖眼角余光发觉顾衍手指动了动,她拖延时间就是为等顾衍清醒,萧阳身手不凡,父亲也不弱嘛。
萧阳鬓角冒着青筋,这女孩儿太大胆,太——讨厌了。
“哈哈,说得好!”
突然顾衍从暖炕上跃起,一把将顾明暖拽到自己身后,见萧阳不似练武的,眉目间蹙着矜贵,本能瞧他不起:“你走吧,我不屑揍娇滴滴的公子哥。”
ps剧透一句,萧阳目若晴空除了他本身的骄傲外,另一个原因是他有中度脸盲症,看了不见得记住,还不如不看!继续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八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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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再现死一般的寂静。
黑衣暗卫稍稍撩起眼睑,敬佩的看向顾衍,好胆色!
被顾衍护在身后的顾明暖忍不住轻轻扶额,横竖已经得罪萧阳,轻些重些差别不大。
娇滴滴——怕是从没谁敢如此形容萧阳。
对北地男子来说,这是极大的侮辱,尤其萧阳又出自好战的萧家,侮辱更重。
然顾明暖无法忽视畅快的好心情。
萧阳似被铁拳击中面部,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抬眼看到顾明暖双眸弯弯,似一只躲在大树后捂嘴偷笑的小狐狸。
他愤然的表情转为平和冷静,神态慵懒而从容。
顾明暖望着顷刻便恢复正常的萧阳,心里暗叹萧阳能成大事,他的韧性和毅力远超寻常人。
似萧阳这样的人更容易成功,得意时知自省,失意时不曾丧失自信,立志立心坚定不因世俗人议论而轻易更改放弃。
从他降生到现在怕是从未遭遇过挫折,出身和才学赋予他睥睨天下的资本,今日却被平民百姓顾衍和寒门女孩顾明暖嘲讽且摆了一道,任何恃才傲物的贵公子都受不了。
萧阳却能很快抛下荣辱,不肯暴漏其身手极好,冷静面对顾衍。
顾明暖有些担心他们父女能否全身而退。
“顾兄英勇非常,因得罪权监赋闲在家,着实可惜。”
萧阳起了爱才之心:“眼下北狄蛮夷不敢轻易越过长城入关烧杀抢掠,长江以北七州十八府并不太平,正需要顾兄这等大才,我看顾兄驱逐北狄蛮夷之气未散,静北侯求贤若渴,我可保顾兄再入军职,同北地勇士一起光复山河。”
顾衍眉梢一挑,眼里流露出几分兴趣,“我不怕疆场拼命,但是我脾气不好,受不得拘束,更不愿意听什么都不懂的上官瞎指挥。”
他麾下每一个士兵的性命都是宝贵的,他们为杀敌牺牲性命无怨无悔,却不能死在无能的将官手中。
“萧家军中从不用太监监军,所有将职能者居之。”
萧阳极为自豪自信,在长江以北国土沦丧北狄蛮夷联军之手时,萧家率先组织百姓奋起反抗,进而光复燕州,幽州等地。
驱逐北狄,靠得就是将帅一心,士兵拼命。
萧家军的勇武和善待百姓赢得北地百姓的民心,因此楚帝不仅不敢轻易削萧家兵权,还得大张旗鼓的恩封萧越为静北候,节制三州军政要务。
顾明暖暗道一声,坏了!父亲别被萧阳拐跑了。
静北侯萧越在楚帝殡天后会成为摄政王,萧氏成为比皇族更为显赫的家族。
但离萧家达到顶峰最少还有十年,这期间萧家和楚帝明争暗斗折损了不少的良将名臣。
前生太后最终鸩杀摄政王萧越,今生没她假意听从殷茹吩咐配无色无味的有毒香料,萧阳未必会中毒同萧越反目。
太后和摄政王谁胜谁负不好说。
可无论谁胜,都少不了只专注征战的单纯将领。
顾明暖认为父亲就是一把让掌权者放心使用的锋利宝刀。
过早投靠一方,顾衍极有可能在双方斗争中被牺牲掉。
“萧公子请用茶。”顾明暖温和有礼的奉上茶盏,“您请用。”
萧阳手指碰了白瓷质朴的茶杯,凉的?诧异的抬眼,顾明暖笑盈盈乖巧的站在顾衍身边,轻声说着什么。
她怎么好意思上隔夜的凉茶给他喝?!
不过,她眼睛确实漂亮,黑白分明,清澈明亮,谁也无法遮挡它的光芒,隐隐透出的宁静祥和气息让人烦躁的心思平静下来。
她送上茶盏打断他拉拢顾衍,分明是不想让顾衍加入萧家军,在顾衍失去唯一靠山柳雷时,加入萧家军不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是不顾顾衍意愿的人,顾衍的性格只适合从军。
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对顾明暖说不上好感,但能看出她极为在意甚至顺着顾衍。
“萧家军中是不是都有他们的身手?”顾衍听了女儿的话,抬手指了指黑衣暗卫,“静北侯萧家主子若都是你这样娇滴滴的贵公子,没力气且骑射不佳,我是绝不会加入的。”
顾明暖不敢看萧阳,我的爹爹,您怎么敢把我方才低声劝您的话当众说出来?
您是真不怕萧阳恼羞成怒灭了我们父女么?
劝说顾衍不能讲什么忠孝节义的大道理,顾明暖只能违心的从武力入手,说,萧家将领未必是真本事,违心的说萧阳只是病弱畏寒的病秧子。
她低估了父亲的诚实!
“我听柳雷将军的号令不是因我姐姐做了他的女人,柳将军兵法比我好,骑射功夫虽然比我稍差,但世上比骑射力气比我好的不多,我只能将就了。”
顾衍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萧阳:“我一只手就能撂倒你,想拉拢我,多吃点饭,练好骑射功夫再来。”
萧阳的手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被一个人以同样莫须有理由鄙视两次,真是见所未见!
“萧公子,你吃蜜酒酿肉丸么?”
“又是凉的?”
她怎么听出萧阳语气里有一丝的委屈?
“热的,热的。”顾明暖忙道,顺便踩了顾衍一脚,警告他不许再惹怒萧阳,“我去叫奶娘帮忙。”
“小暖——”顾衍抚着扁扁的肚子,“你给我做的,凭啥给他吃?”
“天快亮了,大家都该饿了。”
顾明暖厚着脸皮笑着打圆场,“萧公子稍等片刻。”
叫来战战兢兢的奶娘去热蜜酒酿肉丸,并准备几样早膳,顾明暖推顾衍一把,“爹,您先去洗漱一番。”
“我——”
“要不没得吃!”顾明暖威胁道。
顾衍站起身来向萧阳警告的挥舞拳头,“你敢对小暖动心思,我绝饶不了你!”
门口萧阳带来的两位随侍挡住顾衍去路。
顾衍挑眉:“你们想跟我打一场?”
萧阳摆了摆手,英俊的少年随侍即便心中再不满也只能退开,顾衍哼了一声,大笑离去。
屋子里寂静片刻,顾明暖轻声道:“在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顾小姐有话单独同我说?”萧阳不在意的笑笑。
说得好像自己看上他似的,顾明暖暗啐一口,他长得再俊美也不是自己所喜欢的,而且今生她不愿意盲目轻易的动情允婚。
“千机丸的事儿,萧公子是不是不追究了?”
“静北侯府放弃被顾小姐吞进腹中的千机丸。”萧阳似笑非笑,晴空般的眸子闪过一丝恶趣味,“知道千机丸消息的可不止萧家。”
“不会有人比萧公子还难对付,您肯放我们父女一马,不计较我爹,已经帮我大忙了。”
关键时候,顾明暖不介意在萧阳面前低头,把姿态摆得很低。
不低也不成,她面对得人可是萧阳,就算她有一世的记忆,不敢说胜过他。
萧阳含蓄的笑容宛若天地黑暗时出生的一缕朝阳,驱散黑暗冰冷,却不似正午阳光般耀眼。
这人性格真是多变,顾明暖加重话语的质感:
“静北侯府节制三州,再得凉州不过是锦上添花,静北侯送质子入京才是萧家头等大事。”
萧阳抿了抿嘴唇,“顾小姐有何妙招?”望向她的目光中有些闪烁。
第九章 约战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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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暖展颜轻笑,眉梢蔓延开的自信笑容让她不够白皙的脸庞光彩照人,漂亮的眸子顾盼生辉。
“我一直觉得皇帝不好当。”她淡淡的说道:“尤其是当今陛下比历代帝王格外艰难,他既怕静北侯拥兵自重,又怕北狄联合外蒙等诸部马踏中原,陈兵长江。”
萧阳微微一笑:“的确如此。”语气敷衍,蕴含几分失望。
顾明暖浑人不觉,缓缓的说道:“陛下承接其兄先帝英宗之位本就非议颇多,继位后,英宗的皇子接二连三暴毙,唯一尚存的安乐王又摔坏脑袋,痴傻呆滞,宛若五六岁孩童,陛下登基之初北伐北狄不成,反而丢了大半江山,只能偏居江南,试问历朝历代除了亡国之君外还有哪位帝王似当今陛下被当世人所诟病?”
这话说得足够大胆!
萧阳摩挲茶杯的动作停下来,眸子倒映出她的影子。
顾明暖声音越发清脆,“若陛下甘当吃喝玩乐的亡国昏君,静北侯即便送质子入京,陛下依然会不顾北狄威胁同静北侯翻脸。反之,陛下倘若重振帝威,不愧先帝传位,迁都回燕京,他缺不了静北侯萧家。”
萧阳坐直身子,望向顾明暖的目光明亮起来,亦有一丝的费解。
顾衍怎么养出的顾明暖?!
西凉偏僻之地还有如此了解陛下的人?
还是个闺秀?!
顾明暖不紧不慢的说道:“静北侯萧家尾大不掉固然惹陛下猜忌,可陛下真正的心腹大患始终是北狄!兵败被俘,丧尽为帝者尊严的耻辱,陛下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倘若他坐不稳江山,与其把富饶疆土让给北狄,使得中原百姓沦为异族的奴才,还不如留给静北侯萧家。怎么说萧家祖上是英宗的亲卫,会给皇族留下一线血脉,也会继承英宗之志——北伐北狄,善待百姓,复天朝上邦之雄风。”
萧阳眸子越来越亮,对顾明暖顿生兴趣,更多得是不服气,竟然被一个尚及笄的小姑娘比下去了!
他虽然没在送质子入京的事上说话,但他心里有和顾明暖相似的判断。
只是没她说得那么笃定。
他来凉州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萧家内部争议不休,静北侯萧越的家主地位并不牢固。
萧家人让他表态,萧阳却不愿过多干涉萧越的决定,因此寻个由头躲出来。
“殷氏愿为静北侯分忧,打算亲自领萧烨,萧宝儿入京为质。”萧阳话语里带了一丝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佩服,“我没你看得透彻。”
顾明暖脸颊一红,暗道一声惭愧。
上一世殷茹带儿女入京为质,不仅赢得萧家上下的敬佩,挽回‘私奔’的坏名声,还让静北侯萧越对她越发疼惜。
在帝都,殷茹左右逢源赢得满堂彩,闯出偌大的名声,楚帝一直不曾真正拿他们要挟静北侯。
殷茹如同光芒万丈的金凤凰攀上权利的顶峰,艳压群芳。
顾明暖不起眼却想知道殷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当初为什么生下她又抛下她。
即便殷茹背叛同人私奔,顾诚依然对她死心塌地,念念不忘。
而静北侯萧越宁可背着夺人妻的恶名重宠殷茹。
当时顾明暖似入魔一般拼命去打探殷茹的一切,后来还是伯祖母点醒了她——不要让殷茹影响自己的人生!
顾明暖这才把心思放在丈夫李玉身上,经营起自己的婚姻。
许是巧合,她和李玉在玉顶山赏枫时总会碰见鱼龙白服的楚帝,谈诗论道之间,顾明暖隐隐觉得楚帝要比听说的复杂得多。
楚帝总爱在玉顶山高处眺望北方。
正是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顾明暖今生才敢同萧阳说:“静北侯夫人他们分量不够,而且静北侯未必舍得他们。萧公子在萧家地位特殊,京城仰慕您的人着实不少。不亲眼见见陛下,不同京都才俊一较高下,萧公子甘心么?”
前生因血脉的牵绊,她无法忤逆亲自报复生母殷茹。
积累一世的不甘哪会随着重生而消失?
今生她可不是殷茹的女儿了,她很乐意给殷茹增加一点点的障碍。
萧阳万没想到顾明暖会给自己出进京为质子的主意,“帝都有你说得精彩?”
“天下英杰若有十分,帝都聚集八成允文允武的俊杰。”
顾明暖唇边噙着挑衅,“莫非萧公子只敢在北地称雄,为难我这个尚未出阁的丫头片子,不敢去帝都?”
全天下没几个像她这样的丫头片子!
萧阳耳朵尖微红,眸子重现晴空万里,“这是顾小姐给我的投名状?”
真是不肯吃亏的主儿。
顾明暖摆低姿态,话却刚性十足,“总不能让萧公子空手而回。”
萧阳:“…………”
黑衣暗卫方才听得云山雾罩,最后这句却是明白的,愤然道:“你竟敢说四老爷是贼!”
贼人入室才不落空。
萧阳疏懒的笑容再度被击碎,斜睨暗卫一眼,“罚你去炼魂谷待三个月。”
黑衣暗卫面无血色,恨不得给多嘴的自己一记耳光。
奶娘把热好的蜜酒酿肉丸,香喷喷的八宝粥,奶油小花卷,豆腐丝等摆到桌上,听见顾明暖说:“萧公子请。”
她悄悄的看了一眼,姓萧?
不敢多留心,奶娘屈膝退出房门。
重新梳洗的顾衍撒丫子跑进来,嚷嚷道:“好香,好香。”
也不管萧阳,他端起饭碗把惦记了很久的蜜酒酿肉丸送进口中,砸吧砸吧嘴:“好吃,好吃。”
顾衍风卷残云一般的进食速度让萧阳举起的筷子慢慢的放下了。
顾明暖知侯府勋贵们很讲究,似萧阳这样的贵公子哪能跟顾衍争食呢。
见萧阳捏着奶油小花卷望着蜜酒酿肉丸的小眼神,她略有点于心不忍。
不知怎么就想起方才萧阳那句抱怨‘又是凉的’。
萧阳若执意拿走千机丸,他们父女绝没好果子吃,毕竟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
顾明暖从顾衍的虎口之下夺走几颗蜜酒酿肉丸,推到萧阳面前,“您试试,合不合胃口。”
“小暖——”
顾衍委屈的咬着筷子,顾明暖不为所动,他便满怀恨意死死瞪着慢悠悠吃着肉丸子的萧阳,喃喃的道:“噎死你,噎死你,敢跟我抢肉吃?!”
肉丸入口,酒香,蜜汁,肉香融合成独特的味道,萧阳眉头舒展开,确实好吃,旁边又有人虎视眈眈,不由得加快进食速度。
顾明暖微微扶额,好不容易熬到两人放下碗筷,立刻说道:“萧公子定然还有要事,我送您出门吧。”
殷勤备至的笑脸难掩想快点送走瘟神的心思。
萧阳披上大髦,姿态随意优雅的走出房门,顾明暖长出一口气,听见萧阳和暖的临别赠言,“我们帝都再见。”
谁要同他再见?!
顾明暖拍拍被寒风吹得刺痛的脸颊,在心里把萧阳骂了八遍,狠狠的关上院门。
第十章 传家至宝
一夜飘雪,晨曦倾洒在地上的积雪上格外刺目,寒风卷着树上或是房顶的雪沫铺面而来,萧阳把大半的脸庞缩进领口松软的狐狸毛之中。
时辰尚早,气温骤降,街上空荡荡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昨日来顾家请罪败坏顾明暖名声的婉碧被人敲昏,随意扔在顾家门前,她冻得僵硬的身体盖着一层积雪。
“剃光头发扔回刘家。”
“是,主子。”
朝阳落在萧阳唇边浅淡笑容上,“总是收拾土狗,刀会钝。万一她因此推迟上京,京城岂不是很没趣?”
黑衣暗卫仔细的端详自己腿上的伤口,主子这是帮顾小姐?还是讨厌呢?
跟在萧阳身后的贴身随侍少年彼此对视一眼,暗暗把顾明暖记在心上,看来他们得帮主子记住顾小姐,省得——主子以后闹出相逢不相识的尴尬。
不过,他们低估萧阳的‘约战’之心。
回到暂且栖息的别院,萧阳在书房忙了小半个时辰,放下画笔,修剪极好的圆润指甲轻点画像佳人那双明亮沉静的眸子,“每隔五日记得提醒我看眼画像。”
萧阳在笔架上选了一根狼毫漆玉毛笔,狼毫坚硬,用狼毫写字如同刀刻般刺破纸张,隐隐透着杀伐之气。
他在画像左上方书写一行小字——娇娇佳人顾明暖才思敏捷,果敢沉稳,可为敌,可为友?
“主子,谢家人已经到凉州。”门外暗卫回报。
萧阳缓缓眯起眼眸,嘴角上扬,“谢家玉树?”
他骨感白皙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的画像,谢珏碰上顾明暖,是谢珏同他一样铩羽而归,还是顾明暖痴迷谢家玉树?
昨夜顾家小院又打又杀闹得动静不小,可直到萧阳一行人离开也没见到邻居。
顾家的邻居多是顾衍旧部和亲卫,顾衍很费解顾家出事没人驰援帮忙。
顾明暖轻声说:“不是他们不来,怕是中了萧家的迷香来不了。”
“太过分了!”
顾衍怒气冲冲的握紧拳头,“萧阳竟然敢用下做的手段,我真该亲手教训那个病秧子。”
“病秧子这话您可不能在外说。”顾明暖郑重的嘱咐顾衍,“萧阳深不可测,性情诡异多变,静北侯萧家又势力极大,咱们可得罪不起。”
“可是——”
“没有可是!”
顾明暖神色越发凝重,“您得听我的,往后饶着萧阳走。昨夜发生的事情,您不得同人露半句口风。”
顾衍耷拉下嘴角喃喃嘟囔自己也不知的话,宛若顿失精神的猛虎。
顾明暖心一软,自责自己语气太重,可他们父女碰上萧阳只有死路一条!
“爹您勇猛异常,又是天生神力,有万人不敌的本事,可武力和拳头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顾衍神色不见好转。
她灵光一闪换了一种说辞,“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爹所为。”
顾衍眸子突然亮了起来犹如划破夜空的星子。
顾明暖继续说:“萧公子出身将门却体弱多病只能依靠暗卫保护本就很可怜了。爹不是也很敬佩驱逐北狄的静北侯萧家么?他终究是萧家子孙,您看在他父兄英勇善战为国尽忠的份上,给他留点脸面吧。”
对不住了,萧阳!
她说话时候耳根子一直**辣的。
“他给我兄弟下迷药,昨夜还逼过你,下次碰面……”
顾衍见女儿不悦的皱眉,“我不说他病秧子就是了。”暗暗发誓逮到机会教训惹女儿怜悯的萧阳一顿。
“世家将门行事极少露出把柄,昨夜若萧家暗卫不用迷药会惊动很多的人,您手里有千机丸的消息还不得张扬得整个凉州城都知道?”
在顾衍看来萧阳离开,千机丸的密报被顾明暖吞了,这件事就等于了结了。
顾明暖为萧阳说好话,又帮着萧阳抢自己肉丸,这让顾衍顿生警觉,莫非女儿看上那个病秧子?
顾衍看不出萧阳哪里好,萧阳有的,他也能给宝贝女儿。
“爹,您找-什么?”顾明暖在平常时偶尔还是会结巴的。
翻着祖上传下来八仙拜寿的楠木箱笼,顾衍回道:“昨日我见你盯着萧阳的腰间玉佩看,我记得你祖父也给我留下一块比他那块还好的玉佩。”
萧阳随身佩戴的玉佩据说是先帝英宗赐给萧家的,天下只有四块,英宗分别赐给最信任的四人。
这四人的家族——陇西谢氏,南阳顾氏,燕北萧氏,岭南王氏因此成为极显赫的家族。
以前顾衍的父亲不过是乡间的土财主,后躲避战乱搬进凉州城,顾衍做校尉时能得些金银环佩等战利品,可那些环佩品质和价值都不大高。
顾衍擦着额头的汗水,纳闷的喃咛:“我放哪了?明明记得在箱子里的?”
突然,顾衍狠狠的拍了拍脑门,快步走到供奉父母灵位的佛龛前,在佛龛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青花棉布的布包。
他献宝似的递给顾明暖:“你祖父故去前交代我要好好收着,以后咱们家传家宝是要留给你的。”
手中的布包硬邦邦的,摸起来似是一本书。
顾家传家宝是书!?
顾明暖多了一丝的好奇,坐在炕上小心的打开层层包裹的布包,一个巴掌大紫檀木锦盒压着一本封面染血的书册。
“怎么了?小暖?”
顾明暖身躯微微颤抖,顾衍担心的问道:“身上不舒服?我去给你叫大夫。”
“不!您别去找大夫。”顾明暖眸子泛起惊讶,“您先告诉我祖父的名讳。”
紫檀木盒贵重到寸尺寸金,她最震惊得不是紫檀木的价值而是在盒子上刻着的暗纹以及隐藏的族徽!
顾明暖挪开紫檀木盒,闭了一下眼睛,养精蓄锐片刻再睁开眸子,看清染血书册上的字——南阳顾氏族谱。
南阳顾氏四个字上染血不太清晰。
她既然认出南阳顾氏,便猜测紫檀木盒装的可能是传家至宝——英宗赐给顾家的双鱼环佩。
“你祖父名讳是顾林,小暖忘了?”
顾林!果然是顾家四房嫡脉。
顾明暖翻看族谱后,抬眼上下端详顾衍,把顾衍看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有什么事你说就是。”
说什么?顾明暖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紫檀木盒里一块羊脂白玉的双鱼环佩静静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顾家搜尽天下倾尽全力遍寻不到的人,今生竟然是她的至亲!
相当于顾家免死金牌的双鱼环佩竟然在她手里。
真是天意难测,她今生纵然换了父母,依然是钟鸣鼎食的顾家嫡脉小姐。
只是从二房顾诚名下换成四房顾衍之女。
顾明暖轻笑道:“爹,以后咱们去帝都不愁没人帮忙了。”
有人帮忙不好吗?
顾衍怎么感觉女儿像是要哭似的,拍着胸脯保证:“去了帝都有人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
庭院深深的名门顾家各房纷争可不是顾衍用拳头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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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谢郎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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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暖收好族谱和双鱼环佩,同平时没两样为顾衍准备外出时的穿戴,将松软滚灰狸毛的斗篷披在顾衍肩头。
“外面冷,爹仔细着凉。”
“我火气旺,其实不用穿棉衣。”
顾衍笑得只见牙不见眼儿分外享受女儿的孝顺。
但凡他上身的衣衫鞋袜都是顾明暖一针一线做的,样式比别人的好看,而且极是合身舒适。
“您同马三爷见面,先别忙拼酒,等签了契约再庆祝不迟。”
顾明暖不放心的叮嘱,担心他犯倔脾气,“爹,水至清则无鱼,只要马匪不抢掠百姓,懂得适可而止,西凉军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柳将军回京后,西凉军方有脸面野心的将官光山头就立了好几个,您既已辞官就别掺和进去了。”
“当初您得罪冯太监可没见他们中有人为您说话,早早安顿好您的老兄弟,给他们寻一条稳定的活路,咱们也好了无牵挂的上京。”
顾衍嘟囔一句,小暖哪都好就是总怕他被人利用。
“那您保证当着马三爷的面不提马匪的事儿,以后您的老兄弟和那群叫您师父的小子大多得在马三爷的镖局讨饭吃。”
“就算我提了,马老三也不敢怎么着,那条路可是我们趟出来的。西域路上的几拨马匪哪个敢在我面前耍横?不是小暖劝我同马老三合作,他就只能眼看着别人吃肉。”
“我知道您厉害,声威赫赫官匪都不敢惹,否则马三爷也不会答应您的条件。”
马三爷处事八面玲珑,同各方面都能说上话,为人颇有侠义之风,把顾衍的袍泽托付给马三爷,顾衍是放心的。
顾明暖送脸上挂着爽朗笑容的顾衍出门。
站在门口停了少刻,她才关上院门,暗自思索南阳顾氏的事情还是先不要同他说了,像父亲这样的人在名门贵胄,讲究诗礼传家的顾家反而不得自由。
顾家的尊荣和显赫的地位对他是沉重的负担。
去京城后,双鱼环佩还是要找个机会送还给顾家长房。
前生她爹不疼,娘不爱,无人理会她。
不是长房太夫人伯祖母几次指点她,她只会陷在对殷茹的恨意和对顾诚父爱的渴求中无法自拔,生活必然充满了阴暗。
伯祖母有双鱼环佩在手,顾家各房的纷争会少很多。
顾家也可避免被萧越挤兑着为证清白誓死坚守卓阳城的灭族悲剧,男丁战死后顾家就此凋零,这才会有姐姐代替萧宝儿和亲的事。
若顾家依然是显赫望族,就算顾明昕同萧宝儿有五分相似,萧越和殷茹也不敢把主意打到顾明昕头上去。
顾明昕和萧宝儿虽是同母异父,但相貌都随了殷茹,比她更像嫡亲姐妹。
她既不像顾诚念念不忘的殷茹,也不大像顾诚,天赋平平又沉默内敛,因此她才会被所有人忽略吧。
奶娘王嬷嬷端着午膳走进来时,顾明暖正倚靠着窗棂发呆,身边扔着绣了一半的炕屏花样子。
她脸庞时阴时晴,眸子隐含莫名的感伤。
“暖姐儿。”
“嗯?”
顾明暖起身帮王嬷嬷布置碗筷,把因环佩勾起的记忆尽数抛开,宜嗔宜喜的脸庞生动起来,“过会儿,把我让你准备的花瓣等物取来,我答应过宋氏姐妹要教她们做脂粉的。”
再次翻出手镜照了照,顾明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抿嘴笑开了,原来她长得像顾衍,听说也像生母。
前生她都可以抛开顾诚殷茹的影响专心过自己的日子,难道她现在还要纠结以前的不甘?
她虽不聪明但总不能越活越糟糕。
就算她身体里依然流淌着顾家血脉,同顾衍殷茹彻底没关系了。
“别光教她们姐妹,暖姐儿也到了擦指抹粉的年岁了。”王嬷嬷笑着说:“我们暖姐儿长得好,再白净些,凉州西施就该易主了。”
顾明暖端着汤碗喝了一口,在父亲和奶娘眼里她总是最好的。
王嬷嬷笑意越发从眼角眉梢蔓延开,若是换个富贵地儿,谁能说暖姐儿不是名门贵女?!
比刘佳人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昨日来得那位公子姓萧?”王嬷嬷低声问道,“他是哪个萧家?”
静北侯萧家如雷贯耳,即便是凉州百姓都听说过。
“哪个萧家都同我们没关系,奶娘就当昨夜做了一场噩梦吧。”
“哎。”
王嬷嬷轻快的答应了。
“准备些醒酒汤,我爹今日必会把马三爷灌醉,他自己也得被人扶着回来。”
顾明暖无奈中隐含一丝宠溺,宠自己父亲也是蛮奇特的体验,“若是王家小哥有空的,请他去迎宾楼接我爹回来。”
“王家小子就算是没空也会去接老爷的。”王嬷嬷莫名的低笑,“老爷出门后,他就拎着扫帚来咱家扫雪了,我瞧他怕是连早膳都没吃。”
“他是我爹的开山大弟子自然得给下面的师兄弟做个榜样,尊师重道是正途,王婶子把他教得不错,是个有出息的。”
王嬷嬷连连点头称是。
顾明暖根本不想费心去想王家小哥到底存怎样的心思,她也没看不起他或是误导他的意思。
她只是不想再轻易动心了。
午膳后,顾明暖给自己调了几样美白的胭脂膏子,并在自己脸上浅浅的敷上一层,凉州风大又干燥寒冷,不注意保养就是天仙来了过一阵也得变成村姑。
她点了朱唇,镜子里映出她俏丽的模样,王嬷嬷在旁边说,“暖姐儿越长越像老爷和太太。”
这话让她心情更好。
顾衍喜欢她漂亮愉悦的。
顾明暖换上崭新的蜜蜡缠枝梅花收腰夹袄,斜襟镶嵌着几簇火红的狐狸尾毛,带上毛绒的头饰,整个人显得极是俏丽可爱。
当当当,敲门声响,顾明暖亲自去给顾衍开门,打算让父亲震惊一下。
方才她照镜子时也被小小的惊艳了。
“爹,您转性了?怎么这么早……”
顾明暖话说不下去了,眼前是什么状况?
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酒醉俊脸红红的顾衍趴在一人肩头,口中喃喃嘟囔:“小暖,额,我没喝多,我听到小暖的声音了……应该到家……”
“顾姑娘?”
背着顾衍的人扬起俊美的脸庞,辉月般的眸底微微掀起一丝的波澜,“顾明暖?!”
她是在做梦吗?还是眼前出现了幻觉?
来人仿佛一道绚丽的光芒射入她眼中,她不由自主的盯着来人宛若花痴似的看痴了。
轻笑声音响起,那笑声如冰玉相击,极清极脆。
这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少年俊美若天上仙人,眼如辉月,正含笑看着她。
纵使她两世为人,又刚碰见萧阳,也不由得为眼前的少年心跳快半拍,可见眼前的人是何等的俊美。
此时他眉宇间蹙着神秘悠然的气质,不输皎皎月色,这是顾明暖前生没见过的。
谢珏,被称作谢家玉树,天下第一贵公子。
她竟然在凉州城自己家先后碰见两位天下闻名的美男子,该说自己运气好吗?
第十二章 送走铁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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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珏对女子看自己痴迷早已习以为常,“我同令尊在酒楼一见如故,受令尊之邀小酌两杯,不知先前令尊已同良朋欢饮,见令尊隐有醉意,我便送他回来了。”
“让令尊酒醉是在下的不是。”
谢珏躬身道歉,言谈甚是恳切。
顾明暖忙屈膝还礼,别管是谁邀请谁喝酒,她万不敢让顾衍趴在谢郎背上。
“奶娘,帮我扶爹爹进门。”
顾明暖并没接扶着顾衍上前纠缠谢珏,侧开身子让路。
谢郎之俊美老少皆爱,王嬷嬷呆了呆,嘀咕了一句仙人下凡才伸手去扶顾衍,谁知顾衍睡死似的不肯离开谢珏。
“贵府只有女眷?”
“是。”
顾明暖点头。
谢珏温润的眸底碎星点点,“令尊甚重,老仆扶不动。我送他进屋,还请顾姑娘指路。”
“劳烦公子了。”顾明暖没再客套,“寒舍简陋,公子直走就是。”
她快走几步同谢珏拉开不近不远的距离,抢先挑开喜登枝棉布门帘,谢珏背顾衍迈进房门。
扑面而来的热气夹杂几缕独特的暖香,谢珏不觉得有几分心旷神怡。
他靠近暖炕边时,顾衍滚爬上去,闭着眼睛醉醺醺的嚷嚷:“小暖,我渴啦。”
顾明暖没理撒酒疯的顾衍,跟进屋来再次道谢。
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疏远,她仿佛怕靠近他,连眼都不抬,双手略紧张垂在体侧。
“你照顾令尊即可,不必送我。”
谢珏看出彼此的尴尬,有礼的说道:“我免贵姓谢,顾姑娘可叫我谢大哥。”
“公子爷好走。”
“……”
谢珏无奈又好笑的摇头顾明暖拒绝得足够彻底。
在顾明暖让门口时,谢珏只能看到她不算白皙的额头,和颜悦色低声问道:“顾姑娘很怕我?”
顾明暖理所当然的点头,眸子依然不肯抬一下,何止是怕,多看他一眼,她的心隐隐会有几分酸涩。
欺骗他,凌辱他,毁掉他的人又何止一个?!
“顾姑娘认识我?”
“我从未见过似公子爷这般如玉如珠的俊杰。”顾明暖忽略脑海出现的另外一张面孔。
萧阳和谢珏各领风骚,论五官精致,萧阳略逊谢珏一筹。
然而萧阳心机比谢珏深得多,家族实力也更强。
谢珏是让所有知他遭遇的人都会为之惋惜的美男子。
“那为何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天上的云彩又岂是俗人可接近的,不去看就不会去羡慕云彩的绚丽多姿,便不会生出多余的妄想。”
谢珏勾起嘴角,“聪明!”
“您屈尊将贵送我爹回来,我无以为报,这颗铁丸非金非玉却极是坚硬光滑,以我们眼力看不出究竟。公子爷见多识广想来知晓铁丸的用途,公子爷若不嫌弃,我把这颗铁丸送您,也省得宝物蒙尘。”
顾明暖用帕子把千机丸包好递给谢珏。
谢珏微微一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完好的千机丸近在眼前,他只要伸手就可得到。
为得到千机丸,他蓄意接近顾衍,原本想会费一番功夫的。
“有这么明显么?”
谢珏抬眼看去,顾明暖低头依然显得落落大方,他惭愧自嘲道:“我不该对你们父女用心思,千机丸不应被我得到。”
“退一步将来会退第二步,当退让成习惯,被人逼到死角无路可退之时,仇敌不会因你以前的退让而放过您。”
顾明暖把千机丸硬塞进谢珏手中:“您同我爹本是云泥之别,再如何也不可能一见如故。我家家徒四壁,满打满算不过百余两银子的积蓄。以前我爹得的战利品古董金银早已经变卖干净,偷儿都不见得来我家。前日我爹意外得到这颗铁丸,今日您便上门,容不得我不多想。”
谢珏轻笑声宛若玉器相击,悦耳动听。
“您当帮帮我带走这颗铁丸子,我和我爹只是升斗小民,在您面前如同蝼蚁一般,更不敢惹任何的麻烦。”
“只有别人欠我的,我从不欠人人情。”
谢珏看了一眼掌中的千机丸,许诺道:“这颗千机丸对谢家至关重要,算我谢珏欠你一个人情。”
“有机会的话,我必会向您讨回人情。”
顾明暖笑意盈盈,不知谁改变了他,谢珏不似她记忆中的固执,这对谢珏和顾明菲来说都是极好的转变。
目送谢珏离开,顾明暖眼角蔓延开笑意,千机丸的问题算是彻底的解决了,麻烦消失,她整个人轻松不少。
“小暖。”顾衍从炕上撑起身子,向门口张望,“他就走了?”
“还等他给您端茶倒水的伺候您?”
顾明暖一早就看出顾衍装醉,没好气的白了咧嘴笑的顾衍,“爹可知他是谁?”
“他在酒楼时说叫谢守拙,方才他欠你人情时又叫谢珏。”
“守拙是他的字,他没欺骗你。”
顾明暖弯腰为顾衍褪去长靴,“陇西谢家的台面人物,有名的谦谦君子,国朝的麒麟才子。单论君子六艺无人可同他相提并论,帝都不少闺秀哭着喊着要嫁他呢。”
见到主动接近他的谢珏,顾衍就起了把谢珏带回来给女儿看的心思:“比昨晚那人如何?”
“为何这么问?”
顾明暖停下给顾衍调醒酒汤,把化开的冻梨先塞给顾衍。
宁遇谢珏,不遇萧阳!
她上辈子用香料让萧阳中毒促使他远离帝都,在萧阳面前她底气略有不足,况且萧阳的凶名极盛,是她万万不想再招惹的人。
“他们两人,我宁可小暖你选谢珏。”顾衍咬了一口手里冻梨,吸允凉丝丝的梨汁,“萧阳病弱,不是良配。”
他怕萧阳活不久,顾明暖守寡。
噗嗤,顾明暖笑出声,父亲那副不知选谁为女婿的为难样,真真是可笑得紧,“也就您认为我能配上他们。”
神鬼莫测性情多变的萧阳最后娶谁,她不知道,谢珏命中注定的妻子绝不可能是她。
在顾衍眼里谁都配不上自己宝贝女儿。
“您先用醒酒汤。”顾明暖岔开话问道:“看爹的样子同马三爷谈成了?”
“马老三对我感激涕零,指天发誓会善待他们。”
顾衍眉飞色舞,仰头喝了大半碗醒酒汤,“今儿刘家可人热闹了,来咱家给你请罪的贱婢头发被人剃了干净扔回刘家后院,听说把刘胖子吓得够呛,刘小姐——”
“她快登门了,您很快就能见到她。”
萧阳!果然是招惹不得。
倘若陇西谢家不是很快败亡,萧家在北地便不会一家独大。
萧家和谢家争夺地盘,他就没空再算计她了,千机丸给谢珏再适合不过。
“老爷,刘小姐到门口了。”王嬷嬷满脸的不悦,“方才她在门口同谢公子说了好一会儿话。”
顾明暖有意绝了父亲对刘佳人的倾慕,问道:“你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王嬷嬷配合默契的回道:“刘小姐上杆子打听谢公子……”
“让她进来。”顾衍翻身从炕上爬起,重新穿戴好,背对着顾明暖保证:“我自有分寸。”
第十三章 再议退婚
刘佳人第一次登顾家门。
顾明暖见到走进来的女子微微一怔。
女子体态纤细修长,比顾明暖高出整整一头,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鼻梁挺直,鼻若悬胆,樱唇柔嫩,生得极是柔美。
刘佳人先是解开鹤裘,露出更显姣好的身段,穿着水蓝色斜襟夹袄,月白色缠枝裙子,清淡素雅,宛若一株盛开的白莲。
莫怪心气极高,刘佳人果然有攀高枝的本钱。
顾明暖理解人往高处走的心思,不是谁都能看出顾衍的好,她始终无法释怀想退亲的刘家几次三番用下做的手段。
刘佳人若是大大方方的退亲,等他嫁了朱举人,说不得顾明暖还会说声恭喜。
“这是小暖吧。”
刘佳人唇边含着如沐春风的笑儿,心中却暗暗称奇再过两年顾明暖怕是比她更美。
顾明暖屈膝行礼。
刘佳人忙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胳膊,“不必多礼。”
她声音柔和悦耳,大而明亮的眸子闪过一抹怜惜,“多清秀的丫头,顾将军养得好女儿。”
顾衍不自然的嗯嗯了两声,后反应过来不妥,“我早已辞官,连校尉都不做,哪敢称将军?”
“那我像以前一样称您顾大哥吧。”
刘佳人拉顾明暖落座,宜嗔宜喜的脸颊流露出几许惆怅,仿佛怕影响气氛,强颜欢笑道:“顾大哥自由自在惯了,不做校尉不用征伐,省得我——小暖为你牵肠挂肚。”
柔美佳人,芳华初绽。
媚眼如波,情深似海。
任何男人都会为她侧目动容,然而顾衍却道:“不做校尉是我不愿听鸟监军死太监的命令,我闺女晓得我本事,她只担心我惹祸得罪人。”
顾明暖眼见刘佳人完美的脸庞似裂开一道缝隙。
刘佳人的体贴和柔情,完全是白费了心机。
以顾衍的性情,她明着说还好些,弯弯绕绕的说话,被顾衍气个半死也是活该。
刘佳人扫过顾家屋里简单陈设,培养好情绪,再端着幽怨自责的脸庞,“我晓得顾大哥心里有气,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婚事将近却传出种种不堪的传闻。”
“我敢指天发誓,刘家断没悔婚的心思。”她毅然决然的抬手指了指青天,委屈得红了眼圈,呜咽:“他们是看顾大哥丢官,刘家又富贵得紧,两家地位不般配才造谣生事。他们哪里晓得我对顾大哥的倾慕,刘家纵然富贵也不是忘本……”
顾衍打断刘佳人,剑眉皱紧,“你的意思只是小人作祟?”
刘佳人信誓旦旦的保证:“还请顾大哥相信我。”
“你先解释清楚婉碧的事儿,她不是你的贴身侍女么?”
“……”
“既然不是你们刘家的意思,你贴身婢女仗谁得势敢来羞辱我闺女。你管不了,把她交给我,不分尊卑的贱婢就该严惩。”
顾衍拳头攥得格吧格吧响。
婉碧不是已经被剃光头发?
刘佳人赶来顾家就是怕外面不良传言影响她的闺誉。
凉州城不忌讳寡妇再嫁,民风开明,被剃光头发的女子多是**无耻的荡妇,谁都知晓婉碧是她身边一等奴婢。
奴婢是荡妇,她还能好?
她怀疑剃光婉碧头发的人就是顾衍,然而顾衍平时大咧咧的表现又不像是做这事情的人。
婉碧被扔到刘胖子的床上这事被刘家瞒住了。
若不是顾衍,那又是谁?
莫非穷困潦倒的顾衍背后有贵人不成?!
是方才碰见的贵公子?
“婉碧已经被我长兄发卖了。”刘佳人起身给顾明暖赔礼,“不管怎样都是我没管好她,让小暖受了委屈。”
“理当如此。”顾衍并没觉得刘佳人给女儿赔礼有何不妥。
顾明暖抬眼,刘佳人不知被父亲呕出几口闷气。
“方才在门口我碰见的公子是顾大哥的朋友?”
顾衍剑眉朗目英气俊朗,同她定情的朱举人也是英俊儒雅的,他们两个同那位贵公子比,就是瓦砾和美玉的区别。
贵公子怎么都不该在逼仄穷困的顾家出没。
“在酒楼里非拽我喝酒,我都不乐意搭理他。”
顾衍的实话让刘佳人目瞪口呆,讪讪的道:“看他出身极好,没准是名门贵胄的公子,顾大哥该打听清楚他身份才是,以免得罪贵人。”
“方才他说自己是陇西谢家的公子。”
顾明暖丝毫不介意刘佳人把主意打到谢珏头上去。
陇西谢家!
大名鼎鼎的陇西谢家!
那可是比帝都顾家更高一头的名门。
他应该就是铭传天下的谢家玉树。
刘佳人呼吸急促,高声道:“你怎么让他这么轻易就走了?”
单单陇西谢家就让她自乱阵脚。
顾明暖淡淡的说道:“他又不是我爹的什么人,偶然送我爹回来,不走还要住下来不成?”
“我是可惜顾大哥错过结交陇西谢家的机会。”
刘佳人口中解释着,眼却深深的凝视顾衍,波光粼粼专一的目光似世上只有顾衍一个男人。
顾衍侧身嘀咕嘟囔:“怎么有股被饿了半年的母狼盯上的感觉。”
顾明暖捂着嘴,眉眼弯弯足以证明她在笑。
刘佳人:“……”该死的蠢货莽夫!
“倘若顾大哥能投靠陇西谢家,我和顾大哥的婚事早成了,在外人眼里我们更般配。”
刘佳人一脸哀怨愁苦,“长兄疼我,让顾大哥去刘家住被回绝了。我给小暖准备的首饰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二哥本想带顾大哥一同做香料的生意,可找了你两次,你都……顾大哥的自尊心太强,同刘家太疏远,所以外人才会误会我们的婚事有变。”
几句话把不知好歹的头衔挂在顾衍头上。
顾明暖愤然回击:“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爹不是入赘,有家有业为何要去刘家住?你送来一根簪子却让婉碧来打我的脸,还想让我感激你?我爹不是做生意的料儿,两家合伙做生意,最后只会让两家彻底撕破面皮。”
刘佳人委屈的落泪:“小暖还小又误会了我的好意,我不怪你的。”
她面向顾衍时任由一串串泪珠滚落,欲语还休。
“你哭啥?”顾衍挠着头发,“小暖又没说错话,你本就不该怪她。”
她怎么摊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蠢货!
“这话我同刘胖子提过,今儿你来,我发觉你想的我都不大明白。我们不是一路人,做夫妻太勉强,彼此都不痛快。”
顾衍沉吟片刻做出决定:“两家解除婚约,你不必委屈的一次次跑来解释,再闹出婉碧这样的事儿,我们两家都丢脸。我闺女还没定亲,我不能让她坏了名声。过两日我带小暖上京,是生是死难以预料。当初的聘礼刘家不必退,就当我给你的补偿。”
“不,我不退婚,我绝不退婚。”
刘佳人绝望的看了顾衍一眼,哭着跑出去。
“她又是闹哪出?”顾衍问道。
顾明暖慢悠悠的关上门:“折腾得刘家家破人亡,她就消停了。”
第十四章 佳人有毒
寒风凛冽,雪沫飞舞,气候格外寒冷。
刘府的下人见小姐马车驶入二门,忙从温暖的屋子跑出来,迎着刺脸颊的寒风,毕恭毕敬的躬身:“恭迎小姐回府。”
刘家乍富后,刘佳人效仿听来的世家大族规矩,做派讲究,对奴婢婆子管束极为严格。
奴仆稍有慢待或出差池就得挨板子。
马车停下,刘佳人没下马车,有经验的老仆不敢移动分毫,任由寒风卷雪沫直往后领口灌。
稚龄的小丫鬟身上的夹袄挡不住寒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悄悄跺脚。
正巧被刘佳人看个正着,不问青红皂白夺过车夫的马鞭铺天盖地般狠抽小丫鬟。
“小姐,饶命。”青涩稚嫩的婢女手臂挡着脸,哭泣着求饶,“饶了奴婢。”
刘佳人眼角残存泪痕,秀美脸庞狰狞,可劲的发泄在顾家的郁闷,“我赏你鞭子,你还敢躲?贱婢!没眼色,鄙俗的贱婢。”
一直很受刘佳人倚重的青碧垂着眼睑不敢上前劝说。
小丫鬟一个踉跄摔倒,呜呜哭泣求饶,刘佳人重重的抽了两鞭子,不解气的狠踹小丫鬟的胸口。
噗,婢女口中喷出的鲜血恰好溅到刘佳人的裙摆上。
月白色裙摆染红,好似白莲有瑕,彻底激怒刘佳人。
“贱人!敢看我笑话!敢顶撞我!看我不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去。”
顾明暖那个死丫头的影子在她眼前浮现,刘佳人差点咬碎银牙。
“这丫头赏给你了。”
她扔掉马鞭,随意似丢垃圾把地上不满十三岁的丫鬟指给一个满脸横肉好酒耍钱且年过五十的车夫。
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到,车夫一脸狂喜向刘佳人道谢。
刘佳人冷哼一声,“你可别轻易让她死了。”
“您放心,奴才肯定疼她。”
车夫色眯眯的保证,在刘佳人进屋后,直接把稚嫩清清秀的小丫鬟抱在怀里,蒲扇大的巴掌捏了捏她的翘臀,强壮的手臂禁锢怀里人的挣扎,“小娘皮乖乖让爷泻火,爷下手还轻些,若不然——爷弄烂你。”
在场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面如土色,身体瑟瑟发抖。
刘佳人进了屋,刘家兄弟忙问道:“怎么样?到底是不是顾衍做的?”
“就不能让我喝口水再说?”
她白了两位兄长一眼,慢条斯理的坐在暖炕上。
刘胖子主动殷勤的给她递上茶盏,不怪他着急,任谁睁眼见一个光头身体僵硬的女子躺在身边都会被吓住。
今儿能往他床上扔个女人,明儿就悄无声息的割去他的脑袋。
刘胖子搓了搓双手,“都说顾衍功夫好,咱们府里护院是重金聘来的,顾衍……能悄然潜入?”
“若是他有呢?”刘佳人动作优雅,轻轻宽着茶叶,“大哥莫非想让我嫁他不成!”
刘胖子目光同刘佳人一碰,身上肥肉颤抖,“真能?”
刘佳人哼道,“顾衍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大蠢货,活该一辈子穷死,还有他家的丫头顾明暖,我定是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未必能做到。”刘胖子对顾明暖忌惮很深,“我晓得你看不中顾衍,婚事还是体面的退了吧。朱举人痴恋于你,把你捧得跟活祖宗似的,就是你退亲后再嫁他,他不敢嫌弃你。”
“这是什么话?!”
刘佳人把茶盏重重的撂到炕桌上:“纵使他现在不嫌弃,将来他迈入仕途,外面的流言一吹,他还能记得我是为他退婚不嫁顾衍的?往后我一个被人退婚再嫁的女子哪好意思同命妇贵妇应酬?二哥说过帝都名门最讲究妇德妇贞。”
“可是顾衍——他真发疯杀来刘家,谁挡得住?”刘胖子颓然甩手。
“你给我办两件事,我保证顾衍和顾明暖掀不起风浪。”刘佳人妙目一转,“不对,是三件事。”
刘佳亮狗腿的问道:“小妹尽管说,我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第一件准备一口尚好的棺椁,对外就说我气火攻心,病体沉重。”
“这……”
“今儿我去顾家算是看明白了,顾家丫头就是顾衍的心头肉,谁都碰不得,说不得。顾衍年过三十,这些年都没续弦,听说他很少碰军妓,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还能没点需要?他家除了老仆外,只有他和顾明暖。”
刘佳人眼里闪过恶毒的光芒,“咱们也不用明说,只让人多提提下河村父女**的丑事,我去顾家回来就病得要死了,自然有人帮咱们。”
刘胖子舔了舔嘴唇,“不至于如此。”
“我才是大哥的亲妹妹!”刘佳人看不上刘胖子矫情,“莫非大哥不想要顾衍手中的制香方子?不想有个得力的妹夫?”
刘胖子吭哧半天,默默呆坐一旁。
“第二件二哥帮我打听一个人。”说到此处,刘佳人俏脸羞红,“陇西谢家的玉树公子来凉州了,你务必要打听清楚,最好能同他攀上关系。”
“陇西谢家?!”
刘家兄弟齐齐傻眼,惊得长大嘴巴,“小妹你见过玉树谢郎?”
“谢郎俊美极了,待我体贴温柔。”
“明白了,明白了。”刘佳亮哈哈笑道,“只要他在凉州,我准保请他来府上,到时候小妹……”
“二哥!”刘佳人扭了身子,含情脉脉的低咛:“八字还没一撇,你胡说什么。”
刘胖子问道:“第三件事呢?”
“联络冯监军,香料的生意咱们一家吞不下,不如同冯太监合作,他不是东厂厂公的干儿子吗?京城想来有关系。”
“冯太监贪财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把手伸向军需物资,香料生意让他白得两分红利,他必会高看刘家一眼。”
“顾衍得罪冯太监,听说冯太监要纳两个妾玩玩?你们说顾明暖如何?”
刘胖子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刘佳人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手腕上的手镯,细长的眼睫在她脸上拉出一道阴影:
“坏顾明暖名声是第一步,把她送给冯太监是第二步,等冯太监玩腻了她,我再把她扔进红帐篷,顾衍越是宠女儿,我越是作践她。”
“香料方子……”刘佳亮小心翼翼的说,“还没到手。”
“明儿你让人给顾衍送信,说是我们同意退婚,让他亲自把信物送来,等他来刘家,你们就拉他喝酒,灌醉他自然能套出香料方子。”
刘佳人身体靠近盘绣牡丹花样的大红迎枕里,斜睨兄长,“你们不会连喝酒套话都用我教吧。”
“我定会让顾衍吐出方子。”刘佳亮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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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暴力退亲
刘家大管家登门带来刘家同意退婚的消息,请求顾衍亲自登门送还定亲的信物。
顾衍欣然应允,他去刘家可给女方多留点颜面。
将早翻出来的信物递给顾衍,顾明暖不放心的叮咛:“防人之心不可无。”望向毕恭毕敬的刘家管家眼里蕴含警觉。
顾衍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披上轻裘出门去刘家。
父亲走后,顾明暖坐卧不宁,挫败的收起半天绣不了几针的炕屏花样子。
让奶娘出门去买些粮米和绣线。
她插好门窗,捏起一颗香丸轻轻放进质朴的黄铜香炉中。
极淡雅的香气不消片刻充满厢房,隐隐有股神秘的味道。
顾明暖仔细净手,取出三片龟甲并七枚铜钱,口中喃喃有词向上抛起铜钱和龟甲先后落在桌上,她仔细看了许久露出安心的笑容——中吉。
逢凶化吉,顾衍得故人相助。
她不信占卜观星奇门之术,前生礼佛赤诚,更信佛家。
李玉有个一生未嫁的远房姑姑,在她前生当家时,总是带黑面纱的李姑姑上门求庇护。
她对李家姻亲多有照顾,对不肯露真容的姑姑有莫名好感,便留姑姑在府里,日常嚼用没亏待姑姑一点。
顾明暖曾为李玉苦练琴瑟,请来的老师都无法让她进步。
偶然李姑姑见到她在后院练琴瑟,便指点几句,顾明暖顿时有茅塞顿开之感,回去奏给李玉听,李玉大喜,赞她为知音。
顾明暖就此把李姑姑当成良师,时常上门去请教。
李姑姑清冷孤傲,每次她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只是次数多了,李姑姑会多说几句,顾明暖在琴瑟书画上进步飞快,意境提高显著。
因此李玉对她极是温柔,时常陪她抚琴作画,他们宛若一对神仙眷属。
她更感激李姑姑。
有一日李姑姑把她请去,一字一句教她一篇极是拗口的书文,连着教了三天才教完。
顾明暖不解书文,李姑姑只留下一句话:你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又过了几日,侍奉李姑姑的人说她不见了,跟她一起不见得还有顾明暖攒了两年的私房钱。
放银票侍卫只留一张纸——占卦乃泄露天机,不可不取报酬,一卦千金,切记,切记。
顾明暖只当李姑姑逗她玩儿,很快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直到她重生后,又接连碰见萧阳同谢珏,她突然看懂那篇书文。
记得李姑姑说一挂千金,不敢随意为旁人卜卦,而且在楚国能占卦观星的人地位极高。
顾明暖离着大成还有很远,她略知的皮毛只够测测凶吉,看看夜晚星辰的轨迹。
卜卦不过是为她安心,若卜卦能避祸,世上便不会有悲剧了。
刘家客厅,酒宴正酣,刘胖子兄弟频频灌顾衍喝酒。
刘家准备的酒都是极好的,他们又捧着顾衍说,顾衍自然来者不拒,一会功夫喝高了,趴在桌上。
刘佳明提前吃过解酒丸,还是喝得脸都白了,“顾衍这厮太能喝了。”
桌子旁放了五六个空酒坛,每个酒坛子都能装十斤酒。
刘胖子揉着发胀眩晕的脑袋,“好歹香料方子到手了。”
他们不算白遭罪。
“小姐让奴婢送他去厢房歇息。”
一对清秀婢女走进来,并让粗使婆子抬起顾衍。
刘胖子见顾衍被扶向后院,默默想着怎么同冯监军结交。
顾衍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摸他,耳畔传来极小的声音,“小姐说他和自己的女儿不清不楚,小姐……还打算把他女儿送给冯监军。”
刘家只是乍富的商户,当日刘佳人的话或多或少在仆从中传播。
顾衍抓住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猛然睁开眼睛,“方才的话是你们小姐说的?”
婢女感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了,“顾将军……”
在暴怒仿佛吃人的雄狮顾衍面前,她们说不出一句话。
“我亲自去问刘佳人!”
顾衍一把甩开婢女,大步向外走。
沿途他抓住一个个婆子婢女,逼问刘佳人在何处,问完便扔垃圾似的把人扔开。
婆子丫鬟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
“什么人敢擅闯后宅?!”
“你是谁?”
顾衍面前站着儒生打扮的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俊俏,齿白唇红,手中拿着折扇,“我乃凉州解元……”
此人就是小暖提过的朱举人?!
到是长得人模狗样,不怪刘佳人看上他。
顾衍扬起手臂没二话甩了朱举人一记耳光,“滚开!”
朱举人被巨大的冲力推动撞向柱子,碰,额头撞开个口子,脸肿了半边,“你……”好大的胆子。
他后半句不敢说,生怕顾衍再给他一巴掌。
顾衍冷笑的踹开门。
刘佳人缓缓起身,惊喜莫名又透着一股的幽怨:“顾大哥总算是来了。我……我是被逼同你退婚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跟你走。”
“少来这套。”
顾衍几步走到刘佳人面前,提起她的衣领,“你竟敢说我同小暖**?敢把小暖送给死太监?!”
“误会,顾大哥。”刘佳人恨丫头多嘴,柔荑抓住顾衍的大手,“顾大哥别听旁人浑说,您得相信我。”
“顾衍!”
刘胖子听说顾衍大闹后宅,忙领着全部的护院赶过来。
太惨了,后院的仆从被顾衍甩趴下一多半,朱举人脑袋肿得像是猪头。
“你快放开我妹妹!”刘佳明大喊大叫,“还不去救下小姐。”
顾衍轻蔑的斜睨众多护院,“我这人脾气暴,不爱讲道理,能动手绝不动嘴。”
刘佳人被勒得透不过气,狠狠抓顾衍掐自己脖子的手腕一把,己方人多,顾衍还能逞凶,声嘶力竭嘶喊:“给我把顾衍打死!”
护院们任由刘佳人吼叫,迟迟不敢动手,顾衍的目光太锋利,嗜血的可怕。
“刘家以前不过是卖货郎,乍富不久,你们不明白我在西凉军中的威名。”顾衍毫不客气正反手扇刘佳人两记耳光。
刘佳人捂着脸,嘴角被打破了鲜血直流,顾衍竟然辣手摧花打女人?
“世上只有两类人,一是我女儿,二是除我闺女以外皆可杀的人。”
顾衍掏出定亲信物扔在地上,寒气四溢:“让我晓得你算计小暖——”一脚踢断了回廊下的美人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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