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后人回归
顾宅后街的猫眼胡同多是依附于顾家的人,有顾家外几房的远亲,亦有似欧嬷嬷在主子面前得脸的管事。
干净齐整的两进四合院便是欧嬷嬷的住处。
主子欧阳氏成了正一品阁老夫人,欧嬷嬷在外过起使奴唤婢的日子,真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谚语。
顾明暖进门没多久,欧嬷嬷便揣着怀里的拜帖匆忙去顾宅见欧阳氏。
一旁侍奉的小丫鬟狐疑的望过去,登门求欧嬷嬷在欧阳夫人跟前递话的人很多,不少都许了重利。
今日来得这位衣衫朴素,气质沉稳的少女简单几句话就让欧嬷嬷帮忙,真是不简单。
顾明暖闲聊般笑着询问:“你叫什么?”
“春芽。”小丫鬟不敢大意屈膝回了一句。
顾明暖放下酿瓷青花底盖碗,目光扫过春芽的脸庞,“多同欧嬷嬷提提在西屋弄个石榴盆景,许是将来有你的好处。”
春芽哑然张了张嘴,顾明暖手指碰了碰茶杯盖碗,“你递我一杯香茗,算是报酬了。”
眼前的小丫鬟虽是不入流,生得很有福相,顾明暖挺喜欢她泡得茶,便稍稍点拨几句。
欧嬷嬷宅邸西面为喜位,放个石榴盆景,不出一年欧嬷嬷能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
顾宅,欧嬷嬷蹑手蹑脚的靠近午睡清醒过来的欧阳氏,未语先笑。
欧阳氏懒洋洋靠在欧嬷嬷放在后背的迎枕上,“不是让你回去歇一歇?有什么急事非得你亲自过来?”
欧嬷嬷又殷勤的递了温茶,“您体恤老奴,老奴可不敢学了骄纵样儿。”
瞥见欧阳氏心情不错,欧嬷嬷靠近低声道:“还真有一事。”
“我就晓得你有事!”欧阳氏白皙修长的手指戳了欧嬷嬷有些皱纹的额头,“我可不如三弟妹和大嫂子在太夫人面前有脸面,也就管管咱们荔落院的事。”
欧阳氏贵为阁老夫人,但在顾家论地位比不上守寡多年的大嫂,在太夫人面前比不上弟媳得宠。
南阳顾氏秉持正统的世家习俗,不是顾征做了阁老,欧阳氏就能压住妯娌。
“可巧老奴恰好遇见了一桩好事,能助您在太夫人面前争一口气。”
“嗯?”
“失踪多年的四房后人寻来了。”
欧阳氏一下子起身,眼睛冒光盯着欧嬷嬷,“真的?”
随即想到了什么,身体又软了下去,枕着半截小臂,“别又是个骗子,让太夫人空欢喜一场,最后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欧嬷嬷想到顾明暖那通身的气派,隐约在太夫人身上见过,掂量半晌道:“太夫人常说为四房积福,这些年银子洒出去不少,每次揭穿是骗子,太夫人不都好好的给银子送走他们。”
“老爷倒是提过,太夫人是千金买骨,便是有四房一点点消息也是好的。”
欧阳氏抱怨嘟囔,“四房充其量不过是她养大的小叔子,她对四房的事可真真是上心。连老爷做了阁老,给她请封一品诰命,她都淡淡的,看不出欢喜,可惜姑姑……”
“夫人。”欧嬷嬷低声道:“您这话可不能让老爷听了去。”
欧阳氏自知食言,哼了一声。
欧嬷嬷按了按欧阳氏的肩膀,劝道:“老爷入阁,您再顺着太夫人,谁还能越过您去?万一不是,几两银子打发出去。一旦有四房的消息,太夫人对您一准另眼相看,也让东边那位吃点苦头,倘若太夫人出面说和菀姐儿的婚事,料想谢家说不得会点头,谢郎那可真真是难得的好女婿。”
她把拜帖递给欧阳氏。
欧阳氏沉思半晌,道:“换身衣服,咱们去见见太夫人。”
欧嬷嬷忙让守在外面的婢女进来侍奉。
不消片刻,欧阳氏收拾齐整,坐着软轿去了顾宅桃玉阁。
姜太夫人避世而居,桃玉阁是她修养的地儿,种了满院的桃树。
欧阳氏扶着欧嬷嬷的手穿过桃树林,心里嘀咕姜太夫人的怪异品位,也不怕在桃树林中迷路。
累世大族太夫人没见谁如她孤僻清静。
莫怪老太爷躲在道观里炼丹。
“二夫人安。”
“哦,是钱嬷嬷。”
欧阳氏笑着虚扶了一把领着五六个婢女给自己请安的老仆,不敢把钱嬷嬷当做寻常老仆。
在有些时候,她能代表姜太夫人。
钱嬷嬷五十多岁的年纪,终身未嫁,随姜太夫人清修多年,她显得要比同龄人年轻。一身锦缎素衣,皮肤白皙,眼角皱纹不深,说她刚过四十也有人信。
欧阳氏听见佛堂传来的木鱼声,问道:“太夫人还在佛堂?”
“二夫人有急事?”钱嬷嬷面容恭敬,却不曾退开半步。
欧阳氏晓得是见不到姜太夫人了,欧嬷嬷轻声道:“也好。”
她立刻反应过来,送了拜帖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若真是四房的人,少不了她的好处。
倘若不是,她不必担太大的责任。
欧阳氏把帖子递给钱嬷嬷,“今儿收到的,来人说有四房的消息,我不敢耽搁,便拿着帖子赶来了。”
钱嬷嬷接过了帖子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神色一瞬大变,手微有颤抖,“我先去见太夫人,您……您先回去吧。”
撇下欧阳氏,一向冷静自持的钱嬷嬷飞快向佛堂跑去。
“这……”欧阳氏撇嘴,眼里闪过极好的兴致,“少见呐。”
“夫人,看样子是喜事。”
欧嬷嬷想着真要是四房归来,也有她一份功劳。
佛龛之前,一青衫妇人一手捻动佛珠,一手敲木鱼,一篇篇经文诵读出口,她微合双眸,阳光斜射进来,香烟缥缈,她身上似有一层佛光,祥和宁静。
“主子。”
钱嬷嬷被佛堂的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的差点摔倒,宝贝似捧着拜贴,呜咽道:“四房的后人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姜氏捻着佛珠的手微顿,继续诵读经文,细心的钱嬷嬷能听出速度比寻常快上几分。
主子并非无动于衷。
钱嬷嬷跪在姜氏身后,诚心得向佛龛里供着的菩萨叩首,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主子此生能找到四房的后人。
当,金钵发出清脆的声响,每日的诵经完毕。
姜氏平和的说道:“把拜帖拿给我看。”
钱嬷嬷忙递了上去。
姜氏翻开帖子,古井般的眸子一瞬间亮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帖子上只写了这么一首诗,帖子的落款处印着一块玉佩形状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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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特殊胎记
俏丽的婢女挑起绣白玉兰花的细布帘子,顾明暖转过一架紫檀木围屏走进一间宽阔的暖阁。
房子里的家具漆着一水的黑漆,显得十分厚重。
临窗的地方摆着长几,摆着笔墨纸砚,靠墙氏落地小书橱,放得书册大多是誊写的佛经手抄本。
东边的墙壁悬挂一个书法卷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幅卷轴是姜太夫人亲笔所写。
领路的婢女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顾明暖环顾四周,嗅着熟悉的墨香,她如此眷恋着这个地方。
前生她在此处蜕变,脱胎换骨般破茧成蝶。
她只是来给姜太夫人抄写经书的,在姜太夫人身边待得三个月使她终生受益无穷。
顾明暖走到窗前,低头翻看长几上尚未抄写完成的佛经。
她不自觉的跪坐下去,提笔在空白的纸张处抄写剩下的佛语,心渐渐的平静下来。
她曾经无比羡慕姐妹们在外面骑马,蹴鞠,玩耍,而她身体不好只能练练字。
便是多弹奏一会琴瑟,多下一会围棋身体也受不住。
顾诚从未关心过她,顾明昕心疼她却不知怎么开解。
只有伯祖母让她抄写佛经静心,告诉她在顾家诸多小姐中,她是最有福气也是最有灵性的一个。
她不比任何人差,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顾明暖出嫁三朝贺红,她同李玉回到顾家,所有人都没看出她心事重重,只当她羞怯欢喜,毕竟李玉是她自己挑选的夫婿。
唯有来拜见姜太夫人时,她问顾明暖,是不是不开心?
她不敢说李玉有青梅竹马的师妹郭小姐,她怕丢人,怕别人怜悯她。
在姜氏的面前,她宛若走失了的小姑娘哭倒在她怀里。
姜氏耐心的哄着她,直到她断断续续的说完,姜氏笑着告诉她,你不会立刻得所有人喜欢,想让别人在意你,端看你怎么做了。
本不打算见李玉的姜氏特意把里李玉叫来,同李玉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私底下对顾明暖说李玉是可以同她好好过日子的。
顾明暖持在手中的毛笔顿了顿,她用整整十年走近李玉,姜太夫人也没有看错李玉,如同告诉顾明暖的只要她做的足够好,李玉会喜欢上她。
最后她无法为殉国自尽的姜太夫人和祖母李氏收拢尸体,因为摄政王妃殷茹抢先她一步。
殷茹一直恨着瞧不起她的姜氏,任她如何哀求都没告诉她把姜氏安葬在何处。
顾家落败后,顾宅成了殷茹兄长殷荛殷无双的私宅,是他豢养歌姬美婢以及年轻漂亮娈童的地方。
院子里的桃树也被一把火烧光了。
殷荛曾经在顾家面前卑微若尘,他得势后便恨不得抹去顾家的一切,把南阳顾氏踩踏在脚底下。
今生她不必夹在祖母李氏和伯祖母中间左右为难,她可以陪伴姜太夫人,可以好好的孝顺她了。
她哭了吗?
顾明暖抬头,泪眼朦胧间见到一位妇人缓缓得走来。
她穿着一件玄青绣万字玟的褙子,挽着发髻,肤若凝脂,眼角眉梢稍显的细纹却勾勒出别样的风情,娟秀的面容,祥和宁静的水眸,绝不会有人猜她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了。
姜太夫人年轻得让所有女子嫉妒。
莫怪她的三个儿媳妇都不爱同她一起出门,本是婆媳却会被认作姐妹。
顾明暖食指抹去眼角的泪珠,微微低头起身,“我……我没事就帮您抄点佛经。”
姜氏语气柔和亲切,主动握住顾明暖的手,“没想到你这丫头是个敏感多思的,这可不好,你这年纪正是一朵花似的,肆意张扬,鲜衣怒马,不知愁是何物。”
她感觉握在手中的手指微粗,有些地方茧子很厚,顾明暖保养了一段时间,然从凉州到帝都,皮肤略显得粗糙,比不了精养的顾家小姐。
姜氏眸子暗淡了一瞬,“饿了吗?我让她们上些糕点,零嘴儿。”
自从幼女出嫁后,姜氏身边就再没养过女孩儿,避世而居许久,她拿不准现在女孩的心,眼前的女孩又特别合她眼缘,不忍亏待她一分。
扶着姜氏落座,顾明暖端端正正的跪倒在地,姜氏伸手去拽却只能眼见着女孩向自己叩首,“我叫顾明暖,我爹……是顾衍。”
顾衍!
姜氏眼角微湿,掩饰般让目光落在庭院的桃树上。
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枝头绽放着簇簇淡粉或是洁白的桃花。
顾明暖双手送上族谱和紫檀木盒,规矩的低垂眼睑,“这是祖父留下的。”
姜氏接过这两件信物,随意般翻看族谱,并打开紫檀木盒……顾明暖本以为双鱼环佩足以让姜氏动容,姜氏手指轻轻拂过双鱼环佩,随即盖上了木盒,问道:“你祖父在何处落脚?为何不回来?”
“我出生前祖父就过世了,后来听祖母提过一句,祖父摔坏脑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原来……原来……他把一切都忘了。”
姜氏神色略显悔恨,喃喃的说道:“也好,都忘了也好。”
“我们一直住在凉州。”顾明暖心底泛起一丝狐疑,介绍家里的状况,直到说到顾衍被安乐王带去王府,“我实在是没法子只能求太夫人了。”
“倘若不是安乐王,你是不是不想回顾家?”
姜氏何等聪明,怎可能看不懂顾明暖的心思。
“我爹的脾气太暴躁,本想把顾家祖传之物归还……”
“糊涂!”姜氏高声道:“是人重要还是双鱼环佩重要?”
是人都认为有免死金牌作用的双鱼环佩重要!
顾明暖记忆中姜氏从未发过脾气,虽有信物为证,姜氏认下她是不是有点太轻率了?
姜氏手指点在顾明暖锁骨上,轻声问道:“你这里是不是有块红云形状的胎记?你爹顾衍的胸口也有一模一样的胎记,但凡顾家嫡血都在同一位置有同样红云胎记,如今只有他和二房的顾诚有此胎记。”
言下之意庶子是不可能有的。
这也是顾家能轻易识别骗子的原因。
顾明暖完全不知胎记如此重要。
姜氏低声道:“顾家嫡小姐并非人人有胎记,但有胎记的一定是顾家最有灵性的女儿,胎记的事只有谢家,萧家,王家长辈知晓,你不想嫁给谢郎就别让人知道你有胎记的事。”
顾征和顾律都不是嫡出,他们的女儿不可能有胎记,顾明菲和顾明昕是嫡脉却没有胎记。
第三十三章 剑指殷茹
姜氏目光慈爱柔软,低头为发呆的顾明暖轻抚衣领口,“世人都爱谢郎俊美无双,才学惊世,可他未必适合你。”
顾明暖连连点头,“我不会让外人知晓胎记的事。”
是不是因为顾明菲没有胎记,才会在谢家一直得不到尊重?
姜氏拉起跪在地上的顾明暖,越看心里越是欢喜,“去换身衣裳,陪我进宫去。”
想让安乐王放人,姜氏得去宫里同太后说一声。
“我在家等您就好。”顾明暖连忙推辞。她刚刚回顾家,立足未稳,贸贸然和姜太夫人入宫,顾家正经养大的小姐会怎么想?
思危,思退,思变已经成了她本能。顾明暖不仅不愿意去见太后,暗思怎么才能让姜太夫人明白太后纪氏不值得依靠投效。
楚帝生母太后纪氏并非是个明白人,前生顾明暖很少关心朝政,但她却记得萧家实力骤然膨胀强压楚帝就是因为太后插足朝政,对楚帝的布置指手画脚,同时太后竟然让殷茹出谋划策帮着她死斗楚帝宠妃宁德妃。
楚帝前朝后宫几乎同时失控,多年的忍辱负重付诸一炬,拼死想北伐却被势大的萧越阻止,楚帝怒火攻心暴毙在恨天宫。
太后为笼络萧家,漠视殷荛凌辱顾氏族人,霸占顾家产业,顾诚一生赚得巨额财富最后都落到殷氏兄妹手上。
全然忘记姜太夫人为她出谋划策,顾家往日的功劳。
太后纪氏比楚帝驾崩后强压萧越,扶幼主登基的赵太后差远了。
钱嬷嬷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整齐的摆放崭新的衣裙,一套粉珍珠头面,几只做工精致的步摇,花细,玉镯。
“你换上给我瞧瞧。”
“我……”
“这些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顾明暖不知所措,看样式该是帝都新式样,莫非每年姜太夫人都准备衣服首饰?
她到底有多盼着四房认祖归宗?
钱嬷嬷笑道:“别辜负太夫人好意,快来人,侍奉暖小姐梳洗更衣。”
四名年轻漂亮的婢女挑门帘入内,簇拥顾明暖去后面的净房。
姜氏点了点钱嬷嬷,小声的责怪:“别把她给吓坏了。”
“您盼了这些年,不就是盼着今日?”钱嬷嬷眼圈通红,低头抹去泪珠儿,“佛祖开眼,那满屋的东西总算有主了。往后四爷再续娶位贤妻,添个小子,东库房的东西也用得上。”
姜氏抿了发鬓,眼角眉梢蔓开笑意,“听小暖得话,咱们这位顾四爷可是个好惹麻烦的,刚进京就被安乐王捉了去,将来还不晓得闹出怎样的动静。”
“动静大了也好,热闹!”钱嬷嬷俯身抚平姜氏衣服上的褶皱,“有您在,还怕四爷惹了惹不起的人?”
“我担心顾征和顾律心里不舒坦。”
“您忍让半辈子,如今还怕谁?”
“虽不是我养大的,他们还算孝顺。”姜氏缓缓的摇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心疼顾衍才更要为他着想,顾家在他才过能过得好。”
净房转出笑盈盈婢女,“太夫人,您瞧。”
姜氏见走出净房的顾明暖,眼睛一亮,玉兰色如意玟花长袖通褙,十二振幅的月白长裙衬得她身材高挑,头上带着镶紫英石的步摇和珍珠坠儿,艳而不俗,清湄可人。
“好,好,好。”姜氏连说了三个好,一时找不出更好的词儿,“赏,赏针线上人。”
最让姜氏欣喜得是顾明暖完全撑得起这身衣衫,不因乍然富贵就缩手缩脚或是暴发户气息十足,仿佛她被就该这么穿,沉稳自信的神采始终洋溢在她年轻的脸上。
“多谢太夫人赏赐。”
顾明暖无法拒绝太夫人的好意。
“准备马车。”姜氏拉着顾明暖的手,道:“你不愿进宫可在宫门口等我,请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我同你一起去安乐王府,然后还得去……”
姜氏顿了顿,钱嬷嬷会意得把放着双鱼环佩的紫檀木盒交给顾明暖,姜氏又道:“去趟玄天观,顾衍认祖归宗总得同你伯祖父说一声,这块双鱼环佩到时候你亲自交给他。”
顾明暖稍一迟疑,点头称诺。
直到马车出了顾宅,顾家的主子才知晓了消息。
欧阳氏暗暗得意,看来这事她办对了,笑盈盈迎接大嫂杨氏,三弟妹薛氏,对她们并没漏半分口风,乐得看她们干着急!
在皇宫门口,顾明暖再次婉拒姜氏的好意,执意在宫门口等候,姜氏也只能作罢,随太后娘娘派来的内侍入宫。
皇宫戒备森严,便是宫门口也禁止喧闹。
顾明暖对恢弘壮美,象征天下皇权的皇宫并没太多的向往,不过是一座比较大,比较富贵的宅邸罢了。
她看不透皇宫里的贵人,更不愿意费心思去讨好贵人们。
前生李玉厌恶仕途经济,因此从未勉强她入宫应酬,或是在摄政王权势滔天时,勉强她讨好巴结摄政王妃。
后来她为报仇同殷茹逐渐亲近起来,李玉嘴上没说,面上却不怎么高兴,冷落了她好几日。
李玉习惯她的付出,未曾想过为她付出什么。
一声清脆的闪开打破宫门口的宁静。
顾明暖感到声音很熟悉,忙循声看过去,都是熟人。
萧宝儿一身银亮软甲塑身,勾勒出她矫健妖娆体态,高高束起的发髻扣着小巧的将军头冠,英姿飒爽,明媚骄傲,宛若带刺的玫瑰,有别温婉柔顺的金陵小姐。
“你是谁?敢羞辱我娘!”
萧宝儿脚上穿着及膝的鹿皮软靴,她一双挺直的美腿更显修长有力,马鞭轻敲掌心:“你最好将那套把戏收起来。”
“宝儿,算了。”一道极为悦耳好听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她……只是不懂事。”
话语轻柔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极富质感,即便不曾露面,旁人已可猜到说话的人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马车车帘撩起,清丽的婢女扶出一位身姿袅袅的女子。
她头带惟帽,娟纱垂直胸口,隐隐绰绰另有一番朦胧美感,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引人猜测她到底有多漂亮。顾明暖的目光始终落在同萧宝儿对峙的绿衣神色倔强的少女身上,顾明昕——她前世的姐姐正用匕首指着殷茹。
第三十四章 耳光响亮
微风吹动轻柔的面纱,明明见不到殷茹的容貌却给人以思念,无奈,被命运捉弄的苦涩。。
她拢在袖口的手指轻颤,挺直迤逦的身姿看不出什么,骨子里透着不见相思,相见无言。
一时之间,气氛感伤。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宛若一块石子敲碎一切悲伤:“顾小姐这么做就不对了,快收起匕首。”
殷茹略有意外,萧宝儿充满敌意的说道:“你又是谁?谁准你胡乱插言?”
顾明暖越过萧宝儿走到顾明昕面前。
她始终无法忘记远嫁和亲的姐姐目若死灰坐在花轿里,无法忘记那封染血的遗书……此时顾明昕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骄傲倔强,娟秀瑰丽。
“皇宫门口止刀刃。”顾明暖握住顾明昕的手,缓缓把出窍的匕首重新藏回鞘中,“兵刃出则必见血,否则不可轻易示人。”
“你是……”
顾明昕目光狐疑,她没见过眼前清丽的少女,然而少女眼中的亲近柔和让她心底涌起一丝暖意。
甚至忘记她对殷茹的恨意!
殷茹漫不经心的眸子一冷,上下打量眼前清丽柔美的女孩。
她精心培养的萧宝儿都未必能说出方才那番柔中带刚的狠话。
萧宝儿最恨旁人无视她,恨别人比她出风头,突然出现的少女正好两样都占全了。
顾明暖轻飘飘介入顾明昕和殷氏母女对峙中,不仅没被双方的气势绞杀泯灭,如同一股清泉直接化开双方。
她微微屈膝,“我从凉州来的顾氏后人,在宫门口等姜太夫人。”
向顾明昕眨了眨眼儿,她又道:“等认祖归宗后,我得称你为堂姐。”
顾明昕喃喃的重复:“堂姐?是……顾氏四房后人?”
前生顾明暖看惯殷茹各种表演,此时怎么会再给殷茹机会以疼爱不得已之名伤害顾明昕。
顾明暖挽住她微凉的手,同生母对峙,她未必好过。
在顾诚的口中,殷茹是完美无缺的女人,是疼爱顾明昕却不得已离开的母亲。殷茹的出现打破顾诚的谎言,把顾明昕对母亲的奢望击碎。
将顾明昕挡在身后,顾明暖双眸隐含戏谑,歉然道:“静北侯夫人,着实对不住了。”
顾明昕手臂紧紧被顾明暖攥住,温暖不灼热的温度流淌进血脉中,暴躁的心绪得以平复。
“现在晓得道歉了?哼,已经晚了。”萧宝儿漂亮眸子闪过轻蔑,手中马鞭挥得虎虎生风,“方才她拦住我娘说些奇奇怪该的话,我非抽她几鞭子出气不可。”
殷茹心底没有来一沉,眼前叫顾明暖的少女固然让她警觉,她最担心姜太夫人。
她一直把姜太夫人当做大敌,当年在顾家,姜太夫人只要轻轻一瞥,她仿佛就无所遁形一般。
“谁要道歉!”顾明昕倔强的回道,“我才……”
顾明暖嗔怪道:“我听姜太夫人说过诚二爷迷上了一个青楼名·妓,整日流连青楼不说,还要为她赎身。那位名·妓也总爱惟帽遮面,身姿妖娆,说是诚二爷手写爱莲说相赠,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顾明昕似懂非懂,“……我父亲确实写过。”是写给殷茹,而不是青楼名·妓。
顾诚有一手冠绝当世的好书法。
他的字千金难求。
尤其他的爱莲说被喜欢收藏墨宝的行家看做无价之宝,书法意境非常高。
“我知晓昕堂姐难受,不愿意南阳顾氏高贵的门第被不贞的娼·妓玷污,总不能把静北侯夫人错认成娼·妓呀。”
萧宝儿扬鞭抽向顾明暖,“我打烂你的嘴!”
顾明暖很是轻松把抽过来的鞭稍拽在手中,玩味且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我——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看静北侯夫人的马车——都觉得好。”
她是结巴?!
“明昕姐姐是世家贵女——肯定懂得马车制式——”顾明暖向殷茹挑起眉梢,“其实认错人这事也不能全怪昕姐姐,谁能想到静北侯——夫人轻车简从,不摆仪仗。”
一会结巴,一会不结巴,有时咬字清晰,声音阴阳顿挫,足以让她的话嘲讽意味十足。
“你竟然拿娼·妓同我娘相比?”
萧宝儿堪称北地的小公主,从来没人敢当面嘲弄她,更没人敢夺她的鞭子。她使劲都拽不回鞭子,母亲说过没女子比她更贵重:“来人,掌嘴,给我打烂她的嘴!”
顾衍极疼顾明暖,不忍爱女练功吃苦,只教了两套简单拳脚功夫。
她从不敢炫耀花拳绣腿,外表英姿飒爽,骑射功夫卓绝的萧宝儿比她还不如?
“我哪敢把娼·妓比作殷夫人。”顾明暖眸子闪过一抹冷意,“她比娼·妓可是差着一个萧小姐呢。”
萧宝儿扔掉鞭子手柄,呼叫侍卫,“你们都傻了?还不给我弄死她?”
殷茹后悔往日对萧宝儿的骄纵,遗憾今日带来的侍卫不够多,刚来金陵帝都,取信楚帝前,她需要低调些。
“给小叔公送信。”萧宝儿怒道:“有本事你别逃,我萧家不是好惹的,小叔公可是五城兵马司前军指挥使。”
安乐王府的侍卫不敢耽搁围上顾明暖,拔刀同静北侯府侍卫对峙。
萧阳?!
顾明暖淡淡说道:“我正想见见萧指挥使。”
“宝儿不许胡闹。”殷茹严厉的喝止,“你小叔公为陛下当差,哪是你能调派的?”
“娘!”
突然,一骑飞来,从马上翻滚下一人,快步走来,“顾明昕,不得胡闹!”
他斑白的两鬓在阳光反射下银白若雪,高大的身躯背对着殷茹,推开挡在顾明昕身前的陌生女孩,气愤恼怒的说道:“谁准你来的?”
顾明暖连连后退两步才站稳,是顾诚,永远站在殷茹那边的痴情种子!
“父亲,您听我说。”
顾明昕想解释。萧宝儿在旁道:“有爹养,没娘教的贱人,鲁莽善妒,不知羞耻竟然敢骂我娘。”
“你辱——静北侯夫人?”
顾明昕倔强的抿着嘴唇。
殷茹道:“顾诚,小孩子不懂事,别让大人的恩怨牵扯到她。”
顾诚身体一震,扬手给了顾明昕一记耳光。很快再次响起耳光声,顾明暖慢慢收抽萧宝儿耳光的手,直视殷茹:“嘴贱!”ps明天或是后天开始双更。
第三十五章 顾衍来了
耳光打在萧宝儿脸上,殷茹也似挨了一耳光。
她拽住暴怒的萧宝儿,对顾诚失望的说道:“你怎能打昕姐儿?你当年答应过我什么?”
顾诚手指松开又握紧,似无颜面对殷茹,又忍不住把痴迷的目光投过去。
顾明昕是他亲生女儿,他如何不心疼?
他无法容忍旁人辱殷茹一句,便是顾明昕都不成。
“不用你假好心!”
顾明昕哭着推开挡路的顾诚,殷茹,冲到顾诚骑来的马前,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直冲出去。
“你……还不去看她?”殷茹身体晃了晃,发狠的说道:“她有个好歹,我不会原谅你的。”
儒雅的顾诚身体似裂开一道口子,泄了元气,面色灰白。
顾明暖心渐渐沉入谷底,本就不该对顾诚抱有希望。
萧宝儿顾不上顾诚和殷茹,指挥静北侯府的侍卫:“把她给我拿下!”
她定要顾明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殷茹失望的说道:“这么多年南阳顾氏没一点变化,依然高高在上,依然无视……侮辱人。”
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殷茹也是数一数二的。
有王府侍卫保护,又在皇宫门口,顾明暖不惧怕萧宝儿,含笑望着殷茹,包裹笑意的冷冽更让心颤。
只是个十四五岁从凉州来的乡下丫头,哪来得气势?
殷茹又道:“连刚到的顾家族人都敢在我面前扇宝儿耳光。”说不出的苦涩,亦有离开顾家的庆幸。
顾诚呐呐回道:“是我对不住你。”
“谁给你胆子敢冒充顾氏族人?”
顾诚面对殷茹是温柔,呵护,愧疚,痴恋,对顾明暖时冷若冰霜:“胆敢挑拨南阳顾家同静北侯府关系,你……”
面前的少女比他还冷,双眸宛若千年寒冰,仅仅透出的些许寒气能凝固人的血脉。
“我父亲是顾衍!”
顾明暖扬起下颚,骄傲自豪的重复:“我爹是顾衍!”
两辈子全加上,今日她最最扬眉吐气。
顾衍?
他听都没听过也没见过眼前的少女。
一个无名鼠辈和一个小姑娘糊弄不了他,不屑道“又是一个冒充南阳顾氏的骗子。”
“顾家和萧家的关系还用我挑拨?”
顾明暖嘲讽道:“诚二爷该多关心朝局,省得南阳顾氏大有了大难,您辛苦赚来的银子便宜敌人。”
在萧越弹压顾家时,顾诚曾经帮萧越筹集过军需物资。
他拒绝不了殷茹的任何请求。
甚至殷茹不用请求,他就心甘情愿为殷茹做任何事。
殷茹一句话,他打了顾明昕自己亲生女儿耳光,又因殷茹,赶过来的顾家侍卫对顾明暖刀剑相向且同姜太夫人带出门的随从为敌。
就算顾诚没见过她,难道他不认识顾家侍从?
挑起一起战火的殷茹宛若置身事外的仙子,安抚萧宝儿静静望着顾家内斗。
在宫门口,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动手,顾诚来得正是时候!
“娘,我要去撕烂她的嘴。”
“宝儿。”殷茹温婉一笑,“眼见狗咬狗不是正好?”
她眸底一片冷意。
安乐王府侍卫护着顾明暖边打边退,“顾小姐,那人疯了不成?”
他们是见过顾明暖和姜太夫人一起出门的,安乐王府虽然不怕南阳顾氏,但也不好同顾家结下死仇,何况王爷的妹妹是顾家人……
战况激烈,皇宫侍卫正犹豫是不是该上前阻止的时候,传来好奇的声音,“咦,咦,有热闹看。”
“顾衍,顾衍,有人打架。”
“哪呢,哪呢。”
顾明暖先看到举着风车的安乐王跑在前面,顾衍正往口中塞肉脯,眼睛发光:“谁打架?算我一个!”
“有人欺负妹妹。”
安乐王看清被围在当场的人,王府侍卫看见自己主子到了,底气十足:“王爷,他们围攻顾小姐。”
顾家侍卫敢同便装的王府侍卫过招,不敢伤安乐王一根毫毛。
直冲过来的安乐王毫发无损的飞奔到顾明暖身前,灿烂天真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
安乐王长了一双桃花眼,微挑的眼尾若钩会在不经意间引动少女芳心。
他眸子中的天真淡化那对招蜂引蝶的桃花眼。
“给妹妹玩。”安乐王把五彩斑斓转动的风车塞到顾明暖手中。
他的手很软,很细腻,也很温暖。
呼呼不停旋转的风车让顾明暖有几分哭笑不得。
“谁围攻我女儿?”
顾衍大步赶到,没等顾明暖说话,拳头就指向顾诚,“是你吗?”
“你又是谁?”
“你爷爷叫顾衍!”
顾衍的拳头穿过顾诚身前的侍卫砸在顾诚胸口,顾诚走南闯北多年,本身身手不弱,却没躲开顾衍的拳头,连着后退几步,卸掉顾衍拳头大半的力气,胸口还是被打得生疼。
是个硬茬子!
顾诚谨慎不少。
顾衍对威胁顾明暖的人总是特别敏锐的,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一对母女,脚尖挑起落在地上的鞭子,“我女儿文静不惹事,定是你们欺负她。”
方才正是您女儿扇萧宝儿耳光。
“这是谁的?”
“是我的。”
萧宝儿挺身而出,漂亮的眸子闪过争胜的光芒。顾衍猿臂蜂腰,肩宽背厚,相貌俊朗,有着北地男子的豪迈不羁,比金陵世家勋贵子弟更显硬气。
“把鞭子还给我。”
她紧握粉拳扑向顾衍。
北地的男子大多让着她,顾衍对女子就没怜香惜玉的心思,张牙舞爪的萧宝儿也是欺负女儿的贱人。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这是他对欺负顾明暖的人一贯态度。
顾明暖无奈的闭上嘴巴,既然顾衍已经开打也只能等他打痛快了。
只用两招,顾衍单凭一手就擒下萧宝儿,把她的双手反捆在后,萧宝儿回头看去,他的眸子充满嗜血的野性,挣扎道:“你放开我。”
“看你穿一身软甲,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脏了你顾爷的手!”
顾衍似丢废物,冷漠推开萧宝儿,“鞭子还给你!”
萧宝儿一个踉跄坐在地上,紧接着鞭子落在她身上,胳膊被鞭子抽中了,扬起的鞭稍扫中她脸颊,“我定要找你报今日之辱!”
“就凭你再练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顾爷没空同你玩儿。”
顾衍环视四周:“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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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闹剧结束
在场之人无一人敢回答顾衍!
安乐王笑弯双眸,喊道:“顾衍,顾衍,你好厉害。”
顾明暖心头甜如蜜,显摆的拽住顾衍袖口,“没人欺负我。”
真实状况是她欺负别人。
“你太乖了,肯定是他们不好。”
顾衍斜睨满身戒备的顾诚,指着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萧宝儿和殷茹,“管好你的妻女,再惹到我女儿,就不是一鞭子一巴掌了!”
顾诚面色灰败,怔怔的说道:“她是静北侯夫人!同我……无关。”
“他方才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昕姐姐打跑了。”顾明暖痛快极了,“昕姐姐才是他亲生女儿。”
顾衍军中兵痞出身,荤段子知道不少,凉州又是不注重礼教贞洁的地方,邪笑道:“他同静北侯夫人**?要不怎么舍得为个外人打自己的女儿?”
“你胡说!”萧宝儿高声叫道:“我娘才不会同他**……”
顾衍连看都没看萧宝儿,把袋子里的肉脯交给顾明暖,一改方才的暴力,宠溺的说道:“王府厨子做的,我特意给小暖留了些。”
是他吃剩的才对。
可顾明暖心里暖暖的,她不似顾衍无肉不欢,肉脯腌制得再好都有一股血腥味儿,寻常她并不喜欢,此时捻起肉脯塞进口中,点头肯定:“很好吃。”
萧宝儿再一次被无视了!
殷茹缓步上前,有礼有节的说道:“这位壮士不可因好恶欺辱我静北侯萧家,污我名节。”
“萧家?”顾衍问顾明暖,“她同萧阳啥关系?”
提起萧阳的名儿,殷茹面色一凝,莫非萧阳认识眼前这对父女?
这些年她笼络萧家上上下下的族人,萧越的属臣对她多有敬重,唯有萧阳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从未正眼看过她。
萧阳在萧家地位又极特殊,即便静北侯都得礼于他。
顾明暖觉察到殷茹的变化,“萧指挥使是她夫家的长辈。”
她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往后她同萧阳怕是连陌生人都做不成了。
顾家和萧家的矛盾迟早有激化的一日。
同萧阳为敌?
她没必胜的把握。
“静北侯是国之重臣,为陛下牧守一方,我虽无倾世之才,但薄有微名,遵礼数,守节操。”殷茹宛若口含天言,有不可折辱的高洁:“顾衍,今日你辱我事小,辱我萧家事大,我定是要在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讨个说法。”
顾诚痴迷的目光一直落在似有一层圣洁光圈的殷茹身上。
“这帝都人真能闹,藏头蒙面不说,还装仙子神女。找陛下就陛下,我怕你?!静北侯功勋卓著,又不是你为国杀敌,你嘚瑟什么?我在凉州杀敌时,还不知你在哪张床躺着,你同顾诚……谁晓得是怎么回事,他为你连亲生女儿都打耳光,说你们之间清白,我都不信,陛下能相信?”
朴实的话语,简单的推理比引经据典易懂,更伤人。
皇宫门口的侍卫多,大多是糙汉子,不敢明着嘲笑静北侯夫人,可一个个脸憋得通红,足以证明他们忍得很辛苦,很赞同顾衍所言。
正因有刘佳人的教训,顾衍对殷茹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殷茹总能让他记起**,无耻的刘佳人。
顾明暖眸子频闪,被安乐王拽走后,父亲一下子懂事了!
她是不是再让父亲继续同安乐王一起玩呢?
殷茹涵养极好,冷静的说道:“麻烦侍卫同传,我请见陛下。”
她本是奉诏入宫拜谒太后娘娘,以她的品级和萧家如今的地位,她完全可以请见楚帝。
“见皇叔?顾衍,别怕,我陪你一起去。”安乐王一拍胸口,“皇叔骂你,我就哭。”
殷茹打量帝都有名的傻子王爷,安乐王是真傻?
“小暖,他就是你爹?”姜太夫人迈出皇宫角门,在她身后跟着有品级的女官。
顾明暖立刻拉着顾衍回道:“嗯,他是我爹,名衍。”
“她是您的伯母。”
“伯母?她?”
顾衍呆住了,开玩笑,他叫面前妇人姐都成。
姜氏流露出欣慰之色,强压哽咽,平缓的说道:“回顾家再说。”
“姜太夫人且慢。”殷茹不甘心轻易放过顾衍,今日倘若不严惩顾衍父女,往后帝都岂不是人人对她说三大到四?以前她和顾诚的事儿也会被有心人挖出来指指点点,“我一会同顾衍入宫见圣驾。”
姜氏疏远强硬,“殷夫人不知陛下今日不见外臣。你若能请下圣旨,尽管来顾宅宣顾衍。”
何为气势锋芒?
这就是!
顾明暖对姜太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便是她两世为人还也没修炼到姜太夫人的境界。
就是目中无人,就是强压你殷茹!
莫怪殷茹最忌惮的人,一是姜太夫人,二是赵太后。
殷茹直挺挺的站着,眼见顾明暖扶着姜太夫人上了马车,多年后再相见,姜氏更瞧不起她了!
即便她是静北侯夫人,超品诰命。
“顾诚。”
“伯母。”
“别忘了你姓顾。”
“……是。”
顾诚臣服般低头。
“不,顾衍,你不能走。”安乐王大哭大闹,“我要顾衍!只要顾衍!”
坐上马车的顾明暖心软了,孩童般的安乐王对父亲是真心喜爱的,可她不能让父亲耽搁功名,光陪安乐王玩耍。
认祖归宗,回归南阳顾氏,顾衍的仕途之路变得平坦顺畅,但肩负着繁盛南阳顾氏的责任。
顾明暖不愿再看到顾氏一族凋零。
“安乐王殿下看中顾衍不全是坏事。”姜氏拍了拍顾明暖的手,“等顾衍沐休完全可以陪安乐王殿下。”
“您为我爹求官了?”
“同太后娘娘说起顾衍,正好陛下到慈宁宫见太后娘娘,陛下赏了你爹出身,先入金吾卫。”
金吾卫大多是勋贵和世家年轻子弟。
顾明暖轻声说:“以我爹的年岁入金吾卫是不是不大合适。”
马车外顾衍安抚安乐王,保证会陪安乐王玩……姜氏抿了抿嘴唇,“年纪是大了些,童趣得紧,同年轻子弟能玩到一起去。”
顾明暖呐呐的解释:“我爹他也不是总爱玩。”
姜氏幽幽的叹息,顾明暖脸更红了。
“陛下用一个人,总要放在身边试试,顾衍出现的时机正合适。”姜氏意味深长的轻声喃咛:“辅帝将星将临。”
送姜氏出宫的女官哄安乐王,“太后娘娘找殿下呢。”
安乐王含着泪心不甘情不愿随着女官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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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陈诉往事
顾衍本是骑马的,跟随马车出了帝都,正狐疑着女儿从哪里找来的亲戚。
连瞎子都看得出姜太夫人惹不起。
“您先上马车来。”顾明暖撩开半截帘子,使了个眼色,无声道,小心点,姜太夫人很厉害。
顾衍跃到马车上。
进去后他大刀阔斧坐在顾明暖身旁,保护之意十足亦无所畏惧。
顾明暖悄悄看向姜太夫人,果然上辈子总是云淡风轻的姜太夫人眉头微皱。
有姜太夫人为顾衍操心,顾明暖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你父亲什么都没说?”姜氏问道:“他总该记得顾家。”
倘若他早带顾衍回来,顾衍不至于受苦,更不至于丁点世家子的礼仪都不懂。
顾明暖比较了解顾衍,低声解释:“还记得您交给我的族谱和双鱼环佩么?这两样全是南阳顾氏的传家之宝。”
“不是我偷的!”顾衍连忙澄清。
姜太夫人捏茶杯的手指尖泛白。
顾明暖一点不意外,继续说:“祖父是南阳顾氏的四房嫡裔,您被安乐王拽走,我只能凭信物向顾家求救。”
“我是顾氏族人?”顾衍猛然听说他可能有一群显赫的亲戚,怀疑道:“会不会弄错了?”
姜太夫人此时已经把茶盏放下了,闭目养神,一旁的钱嬷嬷无声安慰她。
“听说顾氏嫡裔胸口都有一块红云形状胎记……”顾明暖见顾衍宽衣解带,忙制止道:“你先别脱!”
顾衍已经把长蓝团花直裰解开了,坦露胸口,低头看去,“耶,真有胎记,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顾明暖没看到他胎记却看到在他古铜色肌肤上的伤痕,其中有一道碗口大的枪伤离着心窝只有一寸。
身先士卒的顾衍太危险了!
她得想办法让顾衍成为领兵大将才行。
姜氏心疼得哆嗦顾衍差一点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倘若顾明暖不是机灵的,她这辈子可能都等不到顾衍。
“即便没有胎记,光凭族谱和双鱼环佩,你也是顾氏后人。”姜太夫人沙哑的说道。
顾衍整理好衣服,嘀咕道:“说得好听!”
“爹,姜太夫人是好意。”
顾明暖缓和气氛,“祖父的事,我不记得了,您说给姜太夫人听一听。”
顾衍认认真真思索好一阵,开口道:“我也记不得了!”
姜太夫人:“……”
“小暖别拽我。”顾衍尴尬挠头,顾明暖讪讪收手,向姜太夫人歉意的笑笑,顾衍去金吾卫合适吗?
顾衍爽直的说道:“从小我不爱读书,只记得他总是因我不读书而打我手板,后来村上糟了匪患,便搬去镇上住,我十岁那年他就去世了,我在十三岁时生过一场大病,病好后对儿时的记忆更少,转过年我姐在镇上遇见柳将军,不知怎么就做了柳将军的妾,然后我就从军了。”
“从军后我大多时候待在军营,十六岁娶了镇上秀才的女儿,十八岁有了小暖。”
“小暖四岁时,镇子又被马匪袭击,我妻子为保护小暖引开马匪,最后跳了山间,我当时已经是伍长,得我姐帮衬举家搬到凉州城。”
“我一直在外征战剿匪,小暖是我娘和我姐拉扯大的,后来柳将军被调回帝都,我又得罪了冯太监罢了官儿,在家的时间才长了。”
莫怪顾明暖没有引起顾衍的任何怀疑。
姜氏心里更不是滋味,“苦了你。”
顾衍道:“小暖比我辛苦,我最对不住小暖的娘。”
发妻惨死是顾衍心中最深最痛的一块伤疤。
姜氏隐隐察觉将来给顾衍续娶贤妻怕是不容易,此时她和顾明暖都不知鲁莽好战的顾衍终生犯桃花!
“太夫人,玄天观到了。”
马车停在道观门口,姜太夫人掩藏起所有再见顾衍后的情绪,平静如水,“你们随我来。”
顾衍先跳下马车,扶女儿下来,低声道:“她同顾老爷子关系不好?”
顾明暖轻轻点头,同样低声提醒,“他们的事不该晚辈多嘴。”
她只记得姜太夫人死后,在玄天观的顾老爷子就失踪了,后来再没听说他的消息。
玄天观的观主是楚帝最为倚重的国师,太后娘娘信佛,楚帝信道家,因此佛道两家在楚国都极为昌盛。
京郊玄天观只是分坛,玄天观总坛据说隐于仙山之中。
顾明暖不了解道家,理解脑中的玄门奇学后,她再看玄天观别有几许不同。
后有山前有河,地势不是最高,按照风水之法玄天观坐落最能引动天地元气的地方,同皇城的龙脉遥相呼应。
顾明暖低眉顺目随姜太夫人迈进玄天观。
一个道童打扮的十五六岁少年躬身,面露为难之色,“老太爷正在炼丹。”
“我只隔门同他说两句话。”姜太夫人冷漠的说道:“不必见他,不会耽搁他求仙问道。”
道童哑口无言,让开路并好奇的看了看顾明暖和顾衍,太夫人从不带外人来见老太爷的,他们是谁?
道观清静幽雅,弥漫一股清灵气息。
姜氏来到一座琉璃瓦的屋前,深吸一口气,“顾衍回来了!”
哐当,屋子里传来铜器打翻在地的巨响,随后一声闷哼声传来,“顾衍?”
声音极是低沉,隐有一股疼痛难忍之感。
顾衍好笑道:“一定是砸到脚了。”
姜太夫人和顾老爷子之间的矛盾好似很深,又好似牵扯到顾衍。
顾明暖让父亲认祖归宗,并不想父亲陷入数不清的家族内斗中,本以为顾衍只是四房,没亲兄弟姐妹,归宗后不会引动太大波澜。
其中到底有怎样的内情?
“选个吉日重开祠堂,你倘若还记得……就来主持顾衍归宗之礼。”
姜氏语含嘲弄:“就算你炼出长生不死的丹药又能怎样?四弟早已过世,顾衍是四弟唯一的骨血。”
窗户上人影晃动,顾明暖猜测顾老太爷应该就站在门口,那人乌黑的发丝盘着道长的发髻,隐隐绰绰看到他俊朗的模样,一双深邃的眸子直望顾衍。
“……好,我来主持顾……顾衍归宗之礼。”
姜氏转身离去。
顾衍很是不自在,为难的说道:“小暖,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顾明暖把族谱和紫檀木盒子递给道童,道:“族谱和双鱼环佩,望伯祖父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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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风云渐起
再进金陵帝都,顾明暖坚决推辞姜太夫人让他们父女搬到顾宅的建议。
姜太夫人勉强不了顾明暖,顾衍又是一副女儿说得算,无奈答应:“定好日子,我提前知会你们。”
顾明暖屈膝送走姜太夫人的马车,眸光深沉。
顾衍咂嘴:“小暖,我看顾家未必是好去处。”现在后悔也迟了。
顾明暖随顾衍回到客栈,她对姜太夫人有感激也愿意孝顺她,顾衍却是她今生最重要的人。
小白傻傻的叫着,关在笼子的火狐伸爪子挠小白的虎头,听见动静,小白飞奔到顾明暖腿边蹭了又蹭。
“白虎快被你养成哈巴狗了。”顾衍弯腰提起小白脖子上皮毛,认真教育白虎:“你是祥瑞,万兽之王!被一只灵狐欺负,我还能指望你保护小暖?”
小白继续傻傻的吼着,短小的四肢凌空舞动,同顾衍玩得开心。
还说她把小白养成哈巴狗,顾衍不一样没把小白当做万兽之王?
顾衍把小白放在肩膀上,嘻嘻哈哈逗女儿开心,“在王府,我一直记着小暖。”
“我没吃安乐王的醋。”
“王爷对我挺好,诺大王府就他一个,挺可怜的。”
顾衍还有小暖陪着,安乐王无父无母,无至亲姐妹,又是先帝皇子,身份尴尬,得亏他摔坏脑子。
顾明暖不会阻止顾衍和安乐王相处,不愿他涉足皇族太深。
她上一世只晓得‘琴棋书画诗酒茶’,皇族的秘密,朝廷大臣更迭,甚至南阳顾氏的秘密,她完全不知道。
“昨儿柳家派人过来,我看姑姑在柳家过得不太好。”
“柳将军辜负了她?他答应过我照顾我姐。”
“姑姑是做妾的,听说柳将军夫人病情好转,任何做夫人都容不下主持柳家中馈十几年的良妾。”
顾明暖不好说柳夫人忘记昔日承诺,“爹您过几日自当认祖归宗,姑姑不是祖父骨血,顾家养女一般也没为妾的,明日我想先去柳将军府上,一是看看姑姑,二是试试姑姑口风。”
“母亲收养她,不图她报恩为我牺牲,柳夫人对她不好,你就把你姑姑领回来,我养她一辈子!”
“当年姑姑去做妾是不是有内情?”
在她记忆里顾氏不是攀附高枝就去做妾的人。
顾衍抚摸小白的虎头,“还记得你刘伯父?”
“是凉州城东的铁匠?”
“他同你姑姑青梅竹马,你别看他现在只是铁匠,他当年不是战功被莫须有的原因抹杀,凉州将军未必就是柳雷。你姑姑救过柳雷性命,柳夫人当时病得快死了,本来柳将军答应我娶你姑姑为继室,后来不知怎么她就被当做冲喜的妾抬去柳家。”
“姑姑可还念着刘伯父?”
“你姑姑从小被你祖母教得以夫为天,事事以夫家为主,她报恩心又重,宁可亏待自个。”顾衍左手拳头砸在右手心,“要不我把柳雷打一顿?”
“柳将军是将军!”
顾明暖额头一跳一跳的,埋怨道:“您不能总能用拳头开路,以后去了金吾卫,你不得天天同人打架?”
“打完他,我躲到安乐王府去,柳雷不敢惹安乐王。”顾衍嚷嚷:“金吾卫?谁要去金吾卫?”
“伯祖母已经向陛下讨封了,您如今是金吾卫亲卫,我想等您归宗后,陛下就会下旨意。”
顾衍往床榻上一躺,拿了苹果啃了起来,“我才不去做看守皇宫的侍卫。”
金吾卫同看守皇宫的侍卫完全是不同等次。
勋贵子弟削尖脑袋往金吾卫钻,就盼着能受楚帝重用,谋个好前程。
备受楚帝信任的军方将领哪个不是金吾卫出身?
见顾衍手中的果子只剩下果核,顾明暖主动又递给他一个苹果,哄道:“吃完去读两页兵书,晚膳我给您买烤鸭。”
她照顾顾衍成习惯了,一样一样麻烦总能慢慢解决,顾衍把她护在身后那时起,她就不会让顾衍吃亏受任何委屈。
顾宅,阁老顾征,翰林掌院学士顾律,他们毕恭毕敬站在姜太夫人左右两侧。
顾征夫人欧阳氏,顾律夫人薛氏站在丈夫身后一步。
嫡长媳杨氏站在姜太夫人身后,她守寡多年却打理顾家庶务中馈。
“母亲的意思是四叔父的后人持族谱和双鱼环佩上门认亲?”
顾征年已四十,面白蓄须,仪姿丰俊,四叔失踪时他已记事,听说双鱼环佩回归顾家,他按下兴奋,“四叔后人认祖归宗是大喜事,不如大操大办,把亲朋故旧都请来,也让他们认得堂弟。”
顾律同顾征同母所出,比他只小两岁,顾律面容俊美,面色却没顾征白皙,兄长入阁后,他自知在仕途上再无晋升希望,便纵情诗词歌赋,“四叔为儿子启蒙,如今四叔故去,儿子定会善待堂弟。”
欧阳氏眸子闪过得意,四房归宗可是她一手促成的。
姜氏颔首道:“你们父亲会主持归宗之礼,今日我见顾衍,他在凉州长大,性子野得很,不喜读书,在宫门口都敢杠上静北侯夫人。”
顾征紧张的问:“母亲,这事可同二婶提过?”
“同二房早已分家,弟妹自然会听顾诚说起。”姜氏提醒顾征,“你如今是顾氏宗子又是当朝阁老,不比静北侯差,同为陛下之臣……该是她没面脸见故人,顾家可从没对不住她的地方。”
顾征躬身道:“儿子受教。”
他在内阁排名靠后,同在北地是土皇帝的萧越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顾家长房二房为爵位闹得不痛快,便分了家。当时言明四房依然同长房一起,如今四房后人回归,攥在姜氏手中的田产地契是不是也有四房的一份?
薛氏心里盘算那可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顾衍只有一女。”
“顾侄女今年多大?”顾征顺姜氏意打听。
“有十五了。”姜氏难掩欣喜之色:“暖丫头吃了不少苦,又是丧母长女,我心疼她,往后我会亲自教养她。”
欧阳氏等儿媳互看一眼,姜氏拒绝教养孙子孙女,偏偏养着顾明暖?
顾明暖还没回顾家就已经让欧阳氏等人不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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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教导王爷
天蒙蒙亮,朝阳初升,顾衍如同以往早起练拳。一趟拳脚练完,单薄的衣衫已湿透紧贴他身上,汗珠沿着他俊朗的五官滑落没入胸口。
练拳的声音着实太大,顾明暖无奈的起身,整理床榻,打水洗漱。
前生这个时辰,她都还在锦被中熟睡,或是慵懒得等奴婢服侍。
既然顾衍归宗在即,她可以提前给凉州城的人送个信,比起将来顾家派到顾衍身边的侍从,凉州故人更值得信任。
将姜太夫人送得衣衫首饰整整的放好,身穿干净的旧长裙,梳了长辫子的顾明暖推开门。
朝晖模糊顾衍的身影,给他套上一层光晕,看不清他俊朗硬挺的面容却能感他身上的蓬勃英气。
顾明暖眼底盛满笑意,突然心潮涌动,指尖勾着袖口,默默盘算顾衍的生辰八字,不大对劲,是她推算错了?
顾衍灵活的勾起蹴球,灿烂的笑道:“小暖,来,爹教你蹴鞠。”
他听说帝都很多闺秀都会蹴鞠,马球。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文静了。
蹴鞠?
顾明暖有些异动,又一些怕,她就没玩过……顾衍直接把女儿拽到小院里,一边讲怎么蹴鞠,一边示范。
他身姿矫健,动作行云流水,整个人如同上下飞舞的游龙。顾明暖看痴了,父亲这两月桃花泛滥……可命格上推算却是平平。
是因为她成了顾衍的女儿?
“小暖,当心。”顾衍一个箭步抓住踢到女儿面前的蹴球,嘟囔的抱怨,“我是教你玩,你可倒好光看我耍了。”
“因为爹爹厉害嘛。”
顾明暖诚心的称赞,顾衍立刻满脸喜色,“我再踢一次给你看!”
顾衍蹴鞠正起劲,客栈的掌柜冒出来道:“顾爷,顾爷,您快去门口看看吧。”
顾衍一手抱着蹴球,好奇向客栈门口走去,顾明暖略一思索忙跟上去。
她人未到,却听见委屈的哭诉,“祖母不让我同你玩,我好不容易才从宫里溜出来。”
安乐王似被抛下又好不容找到大人的孩童,死死抓着顾衍的胳膊,委屈的诉苦。
他双眼红肿,嗓音沙哑,似哭了很久。
安公公在旁无奈的提着食盒,凑到顾明暖跟前,“顾小姐,娘娘拿殿下没法子了。”
“我爹也不能总陪着安乐王。”
顾明暖前生没养过孩子,想孩子都想得魔怔了,安乐王全心依赖顾衍让她心软成水。
只是说话的功夫,顾衍已经同安乐王勾肩搭背说着什么,阳光洒落在他们脸上,谁都忍不住分开他们。
“娘娘的意思是,顾爷在金吾卫时,殿下就去慈宁宫,顾爷沐休就带着殿下玩耍。”
安公公不敢小看顾明暖,她可是南阳顾氏的千金,殿下又喜欢顾衍得紧,他更得罪不起了,“许是再过几日,殿下缠顾爷不会太紧了。”
“妹妹,妹妹。”安乐王跳到顾明暖身边,明明很鲁莽却似对待易碎的珍宝般拽了拽顾明暖的袖口,“我有豆花,有点心,都给妹妹吃。”
以后顾明暖许是后悔涉足皇族太深,但是此时她无法拒绝完全善意的安乐王殿下!
“正好,我不用去买早膳了。”顾明暖笑着点头,“殿下和我爹都要去梳洗一番才能用早膳。”
安乐王噘嘴道:“不洗漱就不给吃?”
顾明暖点点头。
安公公颇为紧张,殿下一向随心所欲,只是稍稍听听太后娘娘的话,不过太后娘娘从未在小事上管束他。
安乐王揉了揉扁扁的肚子,在宫里又是哭又是闹,他如孩童天真却明白他若是吃了东西,祖母绝不会让他来见顾衍。
“坏妹妹!”
安乐王悻悻的嘟囔,被顾衍带着去洗漱了。
安公公嘴巴能吞进一颗鸡蛋!对顾明暖无比佩服。
顾明暖把食盒的点心,吃食摆到桌上,对帮忙的安公公道:“既然殿下性如孩童,该教孩童的礼仪也该慢慢教他才是。”
太后和楚帝活着,安乐王衣食无忧,一旦他们离世,懵懵懂懂的安乐王会被当成废物笑柄。
她前生不记得安乐王最后如何,按安乐王面相看,是先甜后苦,穷困潦倒的早逝命儿。
安公公低头轻声道:“奴婢代殿下谢过顾小姐。”
顾明暖不单单是为安乐王着想,既然命运把安乐王和顾衍捆绑在一起,她只能向楚帝证明,安乐王不是楚帝的威胁,安乐王可以当寻常的宗室王族。
洗干净脸上泪痕的安乐王同顾衍并排坐在一起,刚想伸手去拿点心,顾明暖咳嗽一声,“殿下。”
“坏妹妹!”
安乐王规矩的缩手,乖乖得等着顾明暖分开食物,顾衍想为安乐王求情,顾明暖一个目光扫过,顾衍比安乐王还乖。
她养了两个大孩子?!
安公公眼睛差一点飞出眼眶,安乐王老实听话已经很让他吃惊了,更吃惊得是顾小姐……她竟然懂得用膳最最正统的礼仪规矩。
顾明暖不是凉州来得乡下人么?
莫非凉州已经比帝都世族还讲究了。
顾明暖从不认为自己是聪明人,唯一可取得就是耐心和韧劲十足。
安乐王一遍听不进,她就说两遍,三遍,四遍,就连语气都同第一遍一样,没有任何的不满轻视。
用过早膳,顾明暖见安乐王同顾衍体型差不多,找出一件青紫绣竹纹蜀锦直裰递给安乐王,“自己穿。”
安公公缩了缩手,安乐王泱泱的换衣服,顾明暖对安公公道:“扣子,给殿下系扣子。”
随后她捻了针线围着安乐王转悠两圈,把不合适的地方略作修改,安乐王找了镜子来,“好看,真好看。”
安公公不得不承认殿下比以前穿得富贵艳俗时更显清俊,不说话时谁也看不出殿下是个傻子。
顾明暖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把一卷书本递给一心想出去玩的顾衍,“您该以身作则,别带坏了殿下,把这卷书读完。”
“……小暖。”顾衍很后悔收留安乐王。
“我去看姑姑,爹和殿下要乖一点,回来我给你们带吃的。”
顾衍和安乐王齐齐点头。她低声交代安公公,“他们能读完两页就放他们蹴鞠,日积月累总会有进步的。”
“顾小姐真是英明。”安公公佩服得五体投地,恭送顾明暖出门,回头看向听顾衍念书的安乐王,顾家怎么都不舍把嫡裔千金配给安乐王。
第四十章 预谋大归
柳雷将军府邸坐落于隗怀胡同,不仅离皇宫远,距离名门勋贵的府邸也远得很。
隗怀胡同住得人家不是郁郁不得志的官员便是混迹帝都的底层官吏。
顾明暖在门房前等了许久,打赏不少银子才被一个小厮领进二门。
她在二门又站整整一刻钟,一人绕过影壁墙急冲冲的赶过来,“顾姑娘。”
见她先红了眼圈,喏喏的说道:“顾姨娘不知您来了。”
“樱桃?”柳雷被调回帝都时,顾明暖还没重生,凭着脑海残留的记忆认出面前的清瘦,面色青灰的少女,“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樱桃的胳膊比芦柴棒粗不了多少,撑起不起身上的半旧衣衫。
不远处在回廊下喂鸟雀的婢女笑嘻嘻的指指点点:
“是顾姨娘的娘家侄女?”
“真是躲都躲不掉,竟从凉州追到帝都了。”
“没将军提携,顾衍的日子肯定难过。”
“夫人心善看在顾姨娘的面上会赏顾姑娘几两银子渡日。”
樱桃又急又恼,不敢责怪只是三等的丫鬟讽刺顾明暖,低声道:“顾姨娘一直盼着姑娘。”
她默默在前领路,顾明暖不悲不喜,宛若听不到三等婢女的嘲讽议论。
观其仆便知其主,连表面文章都不肯做,柳家这辈子别想融入帝都顶级勋贵重臣圈子了。
穿过垂花月亮门,顾明暖来到一个荒凉的小院,破败年久失修的屋子本是住不得人的,吃惊道:“姑姑住在此处?”
樱桃眼泪落下来,哀求:“您别同顾姨娘提方才的事儿,夫人说顾姨娘需要静养。”
屋子里隐隐传来咳嗽声,呼呼作响破旧窗户隐隐绰绰能看到屋里的人影。
“柳澈呢?他就眼看着姑姑被送到此处静养!”
“……二少爷最近早出晚归,没来给顾姨娘请安。”
“他正全力巴结安福县主记不住对他有养恩的姑姑。”
顾明暖是顾氏和祖母一起拉扯大的,对姑姑的记忆很深,顾氏是一个柔顺善良的女子。
就因为太善良才被人欺负!
顾氏虽是妾可也是衙门里有文书的良妾。
这些年她尽职尽责的侍奉养病主母,操持府中庶务,柳陈氏病情好转,翻脸就不认人,着实太让人心寒。
当年顾氏有点点的私心,柳陈氏都活不到今日。
樱桃呜咽着给顾明暖跪下了,“求姑娘赏奴婢几两银子,顾姨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奴婢去求过二少爷……他不信奴婢的话。”
在柳家婆子去客栈时,顾明暖有意暴漏顾衍得罪安乐王就想到柳家不会对顾氏太好。
万没想到柳家会做得如此绝情。
“请来大夫只能治姑姑的病,治不了姑姑的命!”
顾明暖推门进屋,因是厢房,屋中光线不好,发霉的气味让顾明暖隐约有几分后悔。倘若她让柳家知道姑姑的价值,柳家绝不敢苛责姑姑。
也有可能柳陈氏鱼死网破直接害了威胁她地位的顾氏性命。
“暖姐儿?是暖姐儿?”
“姑姑!”
顾明暖快步走到土炕边,扶着瘦得一把骨头的顾氏,“您别动,我……我……”
纵使有再多的理由,见到顾氏苍白脸庞,黯淡无光的眸子,她心痛得喘不过气,
顾氏冰凉的手指碰触顾明暖的脸颊,满是欣慰的说:“我就知道,暖姐儿是个俊丫头。”
以前土里土气皮肤黑漆漆的小姑娘总是缠着她问,‘我能变得像姑姑一样漂亮?’
“你比姑姑好看。”顾氏似哄小孩拍着顾明暖的手臂,“姑姑看到你,真是欢喜……你爹的事,等我……等我再求求将军。”
顾明暖道:“您别为我爹担心,他比在凉州好得多,在帝都能站稳脚跟。”
“我还不知你爹那性子?”顾氏轻轻摇头,压抑着咳嗽,“我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许是明日就去了,临死前我能见到将军,他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不会不管顾衍死活,不过以后……你爹就靠小暖你了。”
顾氏喘息好一会,脸颊蹙起病态潮红:“你祖母临终前把你们父女托付给我,我做得不够好,去了那边不知该怎么同娘交代……你和柳澈的婚事怕是不成了,将军在我去后,未必会像以前照顾你们。”
是不是善良知晓感恩的好人都会早早的故去?
顾明暖紧紧握住顾氏冰凉的手,摩挲着温暖化解她手上的寒意,“我爹不仅能照顾我,还能照顾姑姑您,他同安乐王殿下一见如故,好得跟兄弟似的。”
“真的?他同安乐王殿下交好?”顾氏眼里有了几分亮光亦有了求生的渴望。
果然她故意耽搁自己的病情,盼着死前能见柳雷一面,以死托孤。
顾明暖前生吃药多,医术看得多,她对医术一知半解只能看出医治寻常的病。
方才她悄悄为顾氏摸了脉,对顾氏的病情有几分把握。
她心疼营养不良还故意作践自己身体的顾氏。
“殿下同我爹好着呢,我爹去哪,他就到哪。”
“如此甚好,甚好。”
顾氏低低的咳嗽着,顾明暖摸茶杯是凉的,把茶水倒进痰盂里:“樱桃,去烧些热水来。”
樱桃见顾氏精神比往日好,忙不迭的答应,“表姑娘您多陪陪顾姨娘。”
等到樱桃出门后,顾明暖坐上铺衬旧被褥的土炕,手放在顾氏后背上轻轻拍着,低声道:“姑姑可有意大归?”
顾氏身体一震,目色迷茫,“大归?”
顾明暖道:“我爹出身南阳顾氏嫡裔,最近就要认祖归宗了。倘若柳将军对您好,您有儿有女,我不会劝您大归,可是您看您抚养长大的柳澈忘恩负义,柳将军多半也忘了您,您留在柳家,我爹为您担心……妾同妻天差地别,我爹不好为您说话。”
“我连累了你爹?”
“您可别想偏了,我和爹爹都盼着您好,以我爹的脾气知道您在柳家受委屈或是您一时想不开……他非冲上柳家不可,真闹出人命或是打死柳将军,就算他是顾家子弟,陛下也不会法外开恩的。”
清脆爽利的笑声由远及近,人未至,笑声已到:“我才听闻顾妹妹到了,不曾迎你,顾妹妹可别见怪。”
顾明暖盘算另想办法让柳家同意顾氏大归,“在您大归前,我不会让您难做。”
顾氏放心得很,柳沁比不上不结巴的顾明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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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改善环境
柳沁穿着鹅黄斜襟褙子,蜀锦金线长裙,乌鸦鸦青丝挽起露出白皙的长脖颈,头上斜插两根点翠石榴簪子,鬓间簪一朵海棠花,略扫峨眉,轻抹粉黛,俏脸映春,俏丽娟秀。
相比在凉州时柳沁更会打扮了。
柳沁生母姨娘是奴籍且不得宠,她也算是顾氏照看长大的。
以前她一直把顾氏当做亲娘看,在顾氏面前乖巧孝顺。
私底下她总爱同顾明暖攀比,总拿顾明暖是小结巴说事。
顾明暖屈膝时,柳沁亲热的赶忙上前挽住她,“顾妹妹,不可多礼。”语气傲慢得紧。
又是一只白眼狼!
顾明暖气恼的同时对善良的姑姑有了一丝埋怨,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是姑姑不会养孩子还是因不是亲生的对他们再好都没用?
柳沁傲慢的端详顾明暖,惊讶道:“顾妹妹长得越发好了。”
她以富贵的衣衫首饰都无法压住顾明暖的清丽秀色,荆钗布裙极衬顾明暖淡雅干净的气质。
同顾明暖相比,她犹如俗物。
柳沁惋惜的说道:“你口吃的毛病还没好吧,其实你该多说说的,我们一块长大,我还能笑你不成?”
“我——姑姑——”顾明暖见到柳沁眼里明晃晃的嘲弄,再一次赌气般的闭上嘴巴,扭头向屋里去。
“哎。”
柳沁拽住顾明暖,心念一动有了主意,“我们好不容易碰面了,正该好好说话,顾妹妹不想知道帝都的景致?我房里有好几卷的书册,点心干果都是顾妹妹爱用的。”
顾明暖闪过一丝足以取悦满足柳沁的嫉妒羡慕。
“姑姑——病了,我——得照顾——”
“你又不是大夫,还是别吵顾姨娘了。”柳沁用帕子捂着口鼻,嫌弃意味十足。
顾明暖摇头,“姑姑养我——我陪着——她。”
柳沁尴尬的解释:“我不是不心疼顾姨娘,顾妹妹,我如今是记名嫡女,不好同她太亲近了。”
顾明暖摸出十几枚铜板,“大夫——请——”
“你拿钱出来岂不是寒碜我们将军府?”柳沁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这几个铜板连药童都请不来,我同二管家说一声给顾姨娘再找个大夫,其实前些日子母亲也给顾姨娘请过大夫的。”
顾明暖收起铜板,顾氏为柳家掏心掏肺,请大夫的银子就该柳家出!
柳沁打发管事去请大夫又张罗着给顾姨娘搬屋子,大夫请来见顾氏住在破旧的屋里,柳家面上不好看。
好一阵折腾,顾氏被抬进明亮的屋里,大夫也被请来了。
柳沁耐着性子等大夫给顾氏开完药方,连顾氏面都没见,拽着顾明暖出门,“我能帮她的都帮了,你也该同我说话了吧。”
“我——同姑姑——说一声。”
顾明暖转身进屋,来到顾氏面前,低声道:“姑姑安心养病,柳家此时还不至于生出害您的心思。”
顾氏泪眼婆娑的拉着顾明暖的手,“委屈你了。”
她是该离开柳家了。
一生无子,养大的柳澈柳沁不孝,顾氏把顾明暖当做亲生骨肉看,她自幼受养母大恩,绝不能让弟弟难堪。
南阳顾氏听着就是名门望族,远不是柳家能比的。
屋外,柳沁眉间蹙着不耐烦,身旁的婢女小声道:“小姐给顾姨娘请大夫,奴婢怕夫人心里不舒服。”
“你懂什么!”柳沁低喝:“母亲最在意得是二哥哥能不能娶到安福县主,二哥哥嘴上不说,心里未必就忘了顾结巴,我把顾结巴拽去花厅,也让二哥哥看清楚顾结巴根本比不上安福县主。”
“可是……她比安福县主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柳沁一脸的鄙夷:“一身的穷酸气,安福县主不仅得贵人看中,擅长琴棋书画,认识贵女也多,她能甩顾结巴几条街呢,二哥哥可不是光看漂亮的肤浅之人。况且二哥哥还是对顾姨娘有一分感激的,他不好办得事,我给他办了,往后他会念着我一分好。”
只要能促成柳澈同安福县主的婚事,柳陈氏便不会计较柳沁。
她对顾氏的些许孝心既不会惹怒柳陈氏,还能向柳陈氏证明她是个知恩的人。
一举数得的事情,她怎么今日才想到?
顾明暖出门走来,柳沁一愣随即暗自摇头,不可能是顾明暖‘指使’‘提醒’她的。
她只是乡下来的小结巴!
“走吧。”顾明暖恬淡的点头。
柳沁明明一身华服却发觉她像丫鬟陪衬,下意识后退半步,又快步赶到顾明暖身前,笑得不自然:“你不知路,将军府大得很。”
顾明暖弯弯嘴角,“嗯,嗯。”
柳沁心里憋出一股不知怎么发泄的火,跟在后面的婢女也觉得不管小姐是在顾姑娘后面,还是前面都像是丫鬟。
三代后才能养出世家贵女,柳家本是将门又刚迁到帝都,别说柳沁了,在帝都论世家贵女的礼仪,顾明暖不比任何人差。
本是将门虎女却非要同她比优雅,比文雅气韵,柳沁真够想不开的。
顾明暖听着柳沁炫耀将军府往来皆权贵,唇边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你怎么不走了?”柳沁见顾明暖停在一个奇石旁,鄙夷道:“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说是奇石要颜色没颜色,要形状没形状,灰突突只是个垫脚的石头。
顾明暖看了看方位,“能——能不能把——石头送我——”
柳沁看她似看傻子,“行,你搬走吧,正好母亲要在此处种富贵牡丹。”
顾明暖立刻叫来柳家的小厮,把荷包里的铜板都给了搬石头的小厮,“送去——客栈——告诉我爹——保管好——就说我给你——十两银子的赏。”
听见有赏钱,小厮热情许多。
在小厮搬走石头后,柳沁嗤笑道:“顾妹妹真是舍得,十两银子买一块破石头?”
顾明暖真真是个绣花枕头,外面看着光鲜,脑子里装得都是浆糊。
“我——爹——喜欢!”
顾明暖扬起下颚,柳家这辈子都不知道丢掉得是镇压煞气的宝物。
顾衍杀伐之气太重,正需要这等宝贝镇压。
别说十两,就是十万两顾明暖都舍得。
第四十二章 公子李玉
花厅被七扇门紫檀山水屏风分成两半,靠窗的地方摆放一张两头翘条案,笔墨纸砚样样不缺。
顾明暖被柳沁拽进花厅,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茉莉香味,东边雪白墙壁上悬挂一副雪梅图,一对三足鼎香炉摆在墙角处,几把楠木桌椅放在正中间。
花厅布置淡雅不俗,恍惚置身书香门第之家。
然比起真正世代书香门第少了沉淀积累。
顾明暖无意提醒柳雷,欣赏起墙壁上的雪梅图,画中梅林深处似隐藏一道曼妙的身影……画工笔法和用色技巧太过熟悉了。
“顾妹妹,这幅画如何?”柳沁骄傲显摆又带有几许警惕。
顾明暖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不疾不徐的说道:“梅无傲骨,雪不纯白,画蛇添足多加一道人影,坏了整幅图的意境。”
“顾妹妹不得胡说。”柳沁望向雪梅图,暂且忘了顾结巴怎么说话流畅,“这幅图千金难求,文人骚客都说好,寻梅香寻得佳人……只有你体会不到画中的美好。”
“镜花水月,舍本求末。”顾明暖笑道:“只凭着一道影子就确定是貌美佳人?无稽之谈!”
哗啦一声,紫檀屏风被拉开。
柳沁看过去,讶然道:“李公子,您怎么也在?”
顾明暖背对屏风,缓缓握紧拳头又慢慢的松开,见到雪梅图时不就该猜到吗?
“柳妹妹,这位大放厥词的人是谁?”不善的话语甚为无礼。
“安福县主。”柳沁忙屈膝,使劲踩顾明暖:“只是一个投靠过来的远房亲戚,她没见过世面又没读过书,胡言乱语得闹了笑话。”
柳澈也只勉强算得上英俊,同站在他身边的十七八岁少年相比,柳澈便如同星子碰见明月暗淡下去。
安福县主冷笑:“方才大放厥词,说李二公子的画意境不好,如今连面都不敢露?”
柳澈睨了一眼顾明暖,“县主何必同不懂事的乡下丫头一般计较?我陪着县主和李兄去书房坐坐吧。”
他转向同行的少年,道:“前两日得李兄赠我雪梅图,我无以为报,可巧我寻了一方尚好的砚台,李兄……”
李公子越过柳澈等人,踱步过去,同顾明暖并肩站在一起,声音若玉石相击,“我确信梅林中是一位才貌双全,性情温婉的佳人。”
顾明暖侧头,同他望过来的目光撞到一处。
他黑亮的瞳孔闪过一抹惊艳,好一个清丽气质纯净的姑娘,“你我是第一次见?”
她的眸子太平静宛若一汪冰封的潭水,凝固清澈,很难有任何的波澜。
“从未见过。”顾明暖眼角眉梢蔓开生疏和客气,“我刚随父亲来帝都,不曾见过公子。”
他握紧手中合在一起的扇子,顾明暖心知,他不相信自己的话。
相处十余年,她了解他的一切习惯。
李玉,一如既往的清俊如玉,身材修长,他温柔的声音和暖若朝阳的气息一点都没变。
顾明暖不会再想抓住他的温柔,独占那抹暖意了。
见过目若晴空,英俊霸道的萧阳和姣姣不输月色,辉月般瑰丽的谢珏,顾明暖觉得李玉只能算长得还不错。
早知道李玉也在,她绝不会说出那番评论。
她不仅眼光高了,深藏在胸口的心也不会再为他跳动。
顾明暖同李玉擦肩而过,屈膝行礼:“安福县主。”
随后又向柳澈一弯膝盖,疏远的说道:“柳公子。”
柳澈怔了怔,眼前清丽的少女是顾明暖?她结巴治好了?
有些人就算荆钗布裙也能彰显出清丽之美,而有些人便是穿金戴银,华服美饰都无法掩饰其庸俗。
安福县主脸上脂粉很厚,眉画得很粗,鼻子不够挺直,吊起的眼梢略显刻薄,她下巴略长,实在难以违心的说她是一位美人。
“她是柳家亲戚?”安福县主对顾明暖敌意戒心很深,“澈哥哥,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也是从凉州来投靠的?”
顾明暖不在意柳澈更不会在意安福县主的挑衅。
说起来安福县主挺可怜的,其母文慧公主生性软弱,在世时管不住驸马纳妾,她的驸马不仅宠爱姬妾还弄出好几个庶女庶子。文慧公主病故后,驸马根本没管过安福县主,楚帝更不会关心一个没见面的外甥女。
攀上宁德妃她正式封得安福县主。
单看她对宁侯府上二公子李玉的客气就能明白她毫无根基和人脉。
宁侯只不过沾了皇恩,位于列侯勋贵的底层。
安福县主及笄都有两年了,婚事一直定不下来,并非是她挑花眼而是无人问津。
好不容易抓住才貌品行说得过去的柳澈,再也耗不起的安福县主自然不会错过机会,而且柳雷竟然能走通冯厂督的门路,她对柳澈看得越发紧。
顾明暖冷漠道:“我算不上柳家亲戚,更高攀不上柳家。”
“顾妹妹——”
李玉一直望着顾明暖,那专注不曾掩饰的神情让柳沁胸口闷得很,她恨不得自己就是顾明暖,“我晓得你家揭不开锅,日子过得清苦,能帮得我一定会帮。听说你爹又惹事了?这次是赔多少银子?”
顾明暖徐徐展开笑容,“银子倒是够用,我爹打得人都是该揍的,倘若陪银子的话,不知得罪静北侯府得陪多少?”
李玉和柳澈同时身体一震。
“安福县主能帮我算算么?”
“静北侯?萧侯爷?”
安福县主发音都极为困难,一把抓住柳澈,厉声道:“我不管她是你家什么人,你必须让柳将军尽快撇清同她的关系,静北侯便是宁德妃娘娘都要慎重优待的,萧家是最最惹不得,澈哥哥莫非忘了萧指挥使?”
柳澈突然变色,前两日他当众被萧阳压得没一丝的脾气,当时他差一点跪地求饶……和萧阳的天差地别令柳澈绝望。
“萧指挥使?”顾明暖慢悠悠的说道:“啊呀,是萧阳?没想到他也来帝都了。在凉州时我爹同他怒目相向,拳脚相加,他怕是记住我爹了。”
语气渐渐转为惊恐,眸底挪耶,甚为惆怅,她可没说谎。
“希望萧指挥使大人大量别找我爹的麻烦。”
安福县主立刻道:“上次萧指挥使无缘无故同澈哥哥过不去,就是他们引来的。”
“二哥哥,安福县主说得对。”柳沁趁机说道,“父亲好不容易封了三品的将军,实在得罪不起静北侯,顾家就是惹祸的根苗,早早斩断才是。”
柳澈不敢看向顾明暖,低头道:“我先去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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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养为外室
柳沁追到门口后停下脚步,既想同柳澈一起去彻底送走勾引李玉的顾明暖又不想离开花厅错过同李玉相处的机会。
左右顾衍得罪静北侯,柳澈对顾明暖的倾慕比不上前程重要。
倘若柳澈没野心的话也不会奉承安福县主。
柳沁亲自端茶奉给李玉,含羞歉然道:“家中的琐事让公子笑话了,您别在意顾妹妹所言,她就是个不懂事的乡下野丫头。”
李玉对女子一惯温文尔雅,接过茶盏后放在圆桌上,“既然她是柳将军的亲戚,只因她父亲得罪萧指挥使就将她拒之门外,柳将军太过薄凉小心了。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不问青红皂白,只为附和惧怕静北侯便言语侮辱亲戚,此举只怕于礼不合。”
柳沁尴尬的愣在当场。
“李公子,你不知萧指挥使……”安福县主后怕一般提醒,“不是你我能得罪的。”
就算宁侯也得对萧阳退避三舍。
顾明暖对李玉的话不觉得意外,原本他就是清高的文人墨客,不攀附任何权贵。
“顾姑娘,你莫怕。”李玉眸光温柔,声音透着暖意,“静北侯和萧指挥使不敢报复令尊。”
前生就是李玉温柔体贴和身上的浩然暖意让顾明暖不顾一切的嫁给他。
顾明暖笑声蕴含几分嘲弄,李玉顿觉刺耳。
“萧指挥使若是报复我爹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
顾明暖似要看透李玉,不紧不慢的说道:“李公子哪来的自信萧家会放过打了静北侯嫡女的人?指望清流御史为升斗小民的我爹弹劾位高权重的静北侯?或是指望居于深宫的陛下维护我爹?”
李玉面容渐冷,眼里闪过厌恶之色。
顾明暖转身慢吞吞向门口走去,“我不放心姑姑,先告辞了。”
前生他们夫妻能过得安稳舒适,一是李玉远离朝廷,没得罪惹不起的权贵重臣,任谁也不会在意小小的宁侯。二是李玉的夫人是南阳顾氏小姐。
顾家尚在,无人敢寻李玉麻烦。
顾氏凋零,顾明暖又是摄政王妃‘义女’,就算她不去求殷茹,不承认同殷茹这层关系,旁人忌惮殷茹不敢为难她。
宁侯夫妻在真正的权贵重臣眼中无足轻重,不动宁侯只不过是耗些钱米而已。
何况宁侯李玉无心仕途,纵情琴棋书画,毫无威胁。
花厅里传出柳沁的惊呼,“李公子怎么把好好的雪梅图撕了?”
伴随着画纸被撕裂的声音,顾明暖稍稍顿足,只听到李玉痛苦的喃咛:“不是她,不是她!”
顾明暖脚步轻快起来,既然从未想过纠缠前生之人,她何必再去想已经过去的事。
她上辈子对得起李玉。
今生有李玉和她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顾明暖唇边缓缓绽开笑容,有更重要的父亲顾衍,她没心思理会外人。
李玉是谁?
不认识!
樱桃听见门口有声音,忙跑过来撩起帘子,讶然:“顾姑娘,您回来了?”
她向顾明暖身后看了看,轻声问:“您没见到二少爷?”
“柳公子去见将军了,我不认识花厅的客人,想多陪陪姑姑。”
顾明暖走向病情稍有好转的顾氏,端起茶几上的汤药,吹凉后服侍顾氏用了。
樱桃手脚无措,“奴婢去……去给顾姨娘烧水。”
见樱桃慌忙出门,顾氏明了的笑道:“不是发生这些事,我竟不知她还存了这份心思。”
“她一直侍奉姑姑,算得上尽心尽力,樱桃比其余人强多了。”
顾明暖不在意樱桃的小心思。
顾氏欣慰的点头,把顾明暖揽入怀里,“姑姑的暖丫儿长大了。”
这份沉稳和大度是顾氏最看重的。
“秦先生教得好。”顾氏感慨的说道:“当年让你同他识字知礼是姑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往后你随衍弟去顾家也不至于被顾家小姐轻视。”
秦先生?
顾明暖仔细回忆一会恍然大悟,早些年顾氏救了一个好酒潦倒的穷书生,据说是随恩师被发配到凉州的。
正好顾明暖需要启蒙先生,顾氏便请过了而立之年的秦书生教顾明暖。
在她重生前,秦先生外出会友,一去无归。
顾明暖讪讪一笑,“秦先生怕是认为我愚钝不堪造就,他另寻高徒去了。”
她怎好同顾氏说,秦先生只教了她识字?
秦先生根本就是在顾家混吃混喝。
往后有人怀疑她都可以推到不知所踪的秦先生身上。
顾氏遗憾的说道:“我总觉得秦先生外表嬉笑怒骂,游戏人间,其实他有大才的,本盼着他念在师生之宜,将来给衍弟做个幕僚。”
“姑姑,我爹是需要幕僚,不改脾气的秦先生不适合辅佐我爹。”
因提起秦先生,顾明暖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清晰了很多,游戏人间都是夸他,秦先生做过得荒诞事儿比顾衍更胜一筹!
他们两人凑在一起,她就该头疼了!
屋外传来樱桃的惊喜声:“二少爷?”
顾明暖低垂下眼睫,握住顾氏颤抖的手。
顾氏曾把柳澈当做亲生儿子,比对顾明暖不差,“我能理解他想做嫡子也不怪他去讨好夫人,但是做人总得有一点点良心,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她被养母抚养,为不辜负养母所托,替顾衍操了半辈子心,宁可委屈自个也要让顾衍和顾明暖过得好。
柳澈所作所为太让她心寒了。
门帘再次挑开,柳澈在门口迟疑一瞬,俊脸隐隐羞愧。
顾明暖乖巧的站在顾氏身边,柳澈心底有一分不舍,感叹一声造化弄人,顾明暖变得漂亮,不再口吃。偏偏顾衍得罪萧指挥使……他又被安福县主倾慕,他总不能为昔日的情分,不顾柳家。
柳澈坚定信念,迈步进屋,双膝一软跪在顾氏面前,沉声道:“父亲已经决定放姨娘大归,这些年姨娘积攒下的积蓄,父亲恩准姨娘都带走,往后姨娘同柳家再无任何关系。”
不出顾明暖所料柳雷果然畏惧萧阳!
惧怕萧阳不丢人,这世上还没谁是不怕萧阳的。
只是她想不通柳澈哪值得萧指挥使亲自出面弹压。
萧阳一惯‘目中无人’的。
柳澈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我用私房银子在城郊万县置办下一座宅子,姨娘和顾妹妹可搬去住,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方便我照顾顾妹妹。”
顾氏闻言大怒,把汤碗扔向柳澈,“你想让小暖给你当外室?!”
第四十四章 殷茹还击
外室比奴籍为妾的地位还低,顾明暖一旦做了柳澈的外室根本得不到柳家的承认。
柳澈被甩一脸的药渣残汁,青瓷花坚硬的汤碗砸得他眼冒金星,额头肿起红包。
原本顾氏为柳澈薄凉不知感恩失望,听到柳澈竟要让顾明暖做外室,他已经不是品德不良,而是无耻卑劣!
顾氏差一点被柳澈的话气得摔下床去,好在顾明暖适时扶稳她的身体。
顾氏眼泪滚滚而落,失望怒骂:“我没教过你礼义廉耻?你知小暖是我唯一的外甥女,同我命一般重要,你不仅仅侮辱小暖,更甚得是在侮辱我!”
“姨娘,误会我了。”
柳澈无愧的昂头,自信的为自己辩白:“正因我感念姨娘的养育之恩才想着为顾妹妹寻个容身之处,姨娘可知顾衍得罪了静北侯萧家?不提同陇西谢家,南阳顾家齐名的北地枭雄静北侯,就说记恨顾衍的萧阳萧指挥使,他刚到帝都就被陛下封为前军指挥使,官居正三品,同父亲齐平,但是父亲只是闲职无实权,萧指挥使统领两千兵马,他跺跺脚,金陵都得抖三抖。”
顾氏望向顾明暖,南阳顾氏就是顾衍的宗族?
顾明暖点点头,顾氏心中有了底气,让南阳顾氏的嫡裔小姐做外室,柳澈好不知羞!
柳澈瞥见顾明暖点头,以为她是认可自己的话,又见顾氏虽然愤怒但不似方才那般暴躁,又道:“我同顾妹妹青梅竹马一块玩到大的,哪忍眼看萧指挥使报复到她身上?”
他深情的目光落在顾明暖身上,缓缓起身走上前去,伸手去握顾明暖的手,“暖妹妹,我心里是有你的,只是父命难为错配姻缘,你暂且为我委屈一时,等我升官封爵,我必定不会辜负你。”
顾明暖躲开他伸过来的‘猪手’,两世为人她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男人!
“你不怕萧指挥使?”她玩味的问道:“萧阳出手狠辣绝不留下活口,他和我爹的矛盾……很深很深。”
深到为一碗肉丸差一点动手!
“我爹还曾当面说萧指挥使欺君瞒上,不配做前军指挥使。”
“令尊……令尊的胆子……”
柳澈不知怎么评价才好,他是不敢得罪萧阳的。顾明暖有神的双眸以及她别有神韵的清丽脸蛋儿,他欲念突升想看顾明暖眸里染满**,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见惯安福县主那张长脸,他再看顾明暖犹如看倾城美人。
“我这就送你和姑姑去万县,改名换姓想来萧指挥使一时找不到你们。”
“我爹呢?不管他了?”
“我的好妹子。”柳澈哭笑不得,“你真会为难我,能在萧指挥使手中保下你和姑姑已经很不容易了,令尊……到底得罪了贵人,等以后我有官职爵位,再为你报仇。”
顾明暖轻盈的转身避开柳澈,低笑道:“等你做官,怕是萧阳都封侯拜将了!”
“暖妹妹——”柳澈显然被顾明暖的轻视鄙夷震到了,“你——”
何时顾明暖有了机灵聪慧的气质?
连安福县主都不如她!
顾明暖幽幽叹息:“我还是见得世面少,来帝都才知帝都富贵奢靡,才知道世上竟有柳公子这等无耻之徒,多谢柳公子让我大开眼界,我定当记住今日的教训,绝不把无情无义的畜生当人看!”
柳澈面红耳赤,想发火又不舍得顾明暖。
“放妾书拿来,我和姑姑这就离开柳将军府。”
“……父亲……”
柳澈呐呐的说道:“父亲以为姨娘会再住两日,他明日给姨娘放妾书。”
顾氏进门十余年,周到细致从不曾让柳雷分心,她比柳雷夫人贤惠公允,长袖善舞的顾氏帮他笼络不少部将的夫人。
柳雷畏惧萧阳也念着几分顾氏的好,乍然听到顾衍得罪萧家便立刻给顾氏放妾书,柳雷怕被故人戳脊梁骨。
顾明暖一刻都不想在将军府呆,挽着顾氏起身,“明日,我爹会来取放妾书。”
“顾明暖!”柳澈脸一白,“你——”
“柳公子还有何事?”顾明暖回头,柳澈顿时气势弱下来,“姨娘还病着,东西还没收拾——”
“柳家的东西,我姑姑看不上。”
顾明暖漫不经心的说道:“看在我姑姑曾经在柳家为妾的份上,我最后提醒柳将军一句,切勿东施效颦引人不耻,本是将门再装高雅也学不到文臣精髓。”
“顾姨娘。”樱桃犹豫不敢上前,“奴婢——奴婢——”
“你若是跟我姑姑走,我拿银子买下你的卖身契。”
顾明暖给樱桃选择,“你倘若留下来,我姑姑也不会怪你。”
樱桃看了看顾姨娘,又看看了柳澈,跪下身去,“奴婢送顾姨娘。”
顾氏被抬到柳家十余年,没养好柳澈,柳沁,最后没一个人肯跟她走,从手腕上脱下一只玉镯,递给樱桃,“我匣子里放得一百两银子也留给你,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樱桃低声哭泣,“奴婢叩谢顾姨娘。”
此时顾明暖已经让人叫了一辆马车过来,她扶着顾姨娘上了马车,顾氏靠着顾明暖,泪如雨下:“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您是太善良——”顾明暖话没说完,马车刚出了将军府的大门,有人追了上来,“不能走,顾珺,你留下来。”
顾氏一怔,复杂的低声道:“将军?!是柳将军。”
柳雷追来绝不是对姑姑难以忘情,顾明暖催促道:“快走!”
无论柳雷是何目的,明日顾衍能不能拿到放妾书,她都得先把顾氏带出将军府。
顾明暖撩开一道缝隙向外张望,柳雷身穿深墨直裰,皮肤黝黑蓄着团须,面部线条深邃似有外族血统,他年过四十身体并没发福身体矫健,“顾珺!”
“父亲。”柳澈追上来,“您这是——”
柳雷见追不上马车,抬手给了柳澈一记耳光,“糊涂!糊涂!”
柳澈被打蒙了,不敢去揉被打痛的脸。
“方才我接到静北侯夫人的请帖。”柳雷满脸的懊悔,“竟是邀顾珺赴宴,并言明她是南阳顾氏之后,顾衍——他是南阳顾氏嫡裔,他是当朝顾阁老的堂弟!就连静北侯夫人都得礼顾氏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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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悔则晚矣
柳澈站在原地默默望着渐渐消失踪影的马车。
南阳顾氏之名如雷贯耳,顾家不仅有当朝顾阁老,还有在太后娘娘面前极有面子的姜太夫人。
柳家死命的巴结安福县主却错失了身份更贵重,背景更深的顾氏。
柳雷止不住的后悔,柳澈更是悔不当初!
倘若他认顾姨娘为母,此时他就是南阳顾氏的外甥,能管顾阁老叫声舅舅。
“父亲没给姨娘放妾书,她还是父亲的人。”柳澈脸上残留巴掌印,眸子一变再变,“我猜想顾衍得罪静北侯夫人是真,顾表妹不会在这事上说谎,静北侯夫人给父亲送请帖,挑明姨娘的身份,怕也是暗示咱们别轻易错待姨娘。”
他说到错待特意加重语气,柳雷心领神会,“我同你姨娘相处多年,实在难以割舍她。”
“姨娘把我带大,如同我亲娘,”柳澈袖口抹了眼角,“我一时糊涂,明日我必去姨娘跟前负荆请罪。”
他不仅想挽回顾姨娘,最好能哄住顾明暖……做顾家外甥不如做顾家女婿。
可惜他同顾明暖的婚约只是柳家默认而已,顾衍一直不曾点头。
当年若是留下一个凭证,他就敢闹上顾家去。
柳雷满意柳澈表现,转身向将军府走,“夫人身体不好,操劳不得还是以静养为好,庶务中馈还是要交给你姨娘的。”
柳澈明白父亲有心舍弃发妻柳陈氏了。
安福县主察觉将军府气氛不对劲,便让身边的春草去打听消息,顾姨娘乃是南阳顾氏族人的消息已经在仆从们中间传得沸沸扬扬,春草得了准信立刻回禀安福县主。
柳陈氏当场就吐了血,昏了过去,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乱成一团。
安福县主比柳家更明白南阳顾氏嫡裔的贵重,姜太夫人可以坐在太后娘娘面前谈笑风生,她却只能站在大殿的门口。
她找到在顾姨娘屋子门口徘徊,后悔不叠的柳澈,担心柳澈疏远她,轻声笑道:“澈哥哥在忙什么?”
语气绵软,隐约带有几分不曾有过的讨好。
柳澈不自然的说道:“我打算重新给姨娘布置屋子,姨娘待我如亲生,我既已及冠也该对姨娘尽尽孝心。”
他很快恢复镇定,主动提起:“县主是要回去了?我命人给你备车。”
以前柳澈舍不得安福县主离开,每次她告辞,柳澈都会同她说许久的话。
安福县主拽住柳澈的胳膊,好奇的问道:“澈哥哥是姨娘养大的?顾姨娘是怎样的人?将来我可同澈哥哥一起孝顺她。”
柳澈脚下一顿,慢慢掰开安福县主的手,正色道:“我姨娘是个善良的好人,有机会再同县主说吧。”
他不会彻底拒绝安福县主,再看相貌平平的安福县主,柳澈越发想要清丽娟秀,聪敏机灵的顾明暖了。
安福县主听不清他说什么,错失柳澈,她不知何时才能嫁出去,驸马府根本不能称为家,她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回到客栈,顾明暖为姑姑安排好屋子,又请了有名的大夫,并向安公公讨要两个的婢女侍奉顾氏。
顾氏进将军府这些年很少享受到众星捧月般的侍奉。
安乐王府的婢女多是宫里分出来的,经过内务府严格的调教,侍奉主子细心也很有眼力,一会功夫就让顾氏眉开眼笑。
“方才殿下让顾爷住到王府去。”安公公小心翼翼得给顾明暖奉茶,“顾爷说您一定不准的。”
顾明暖慵懒的抿了口茶,“他们两个是不是又闯祸了?”
安公公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弯腰佩服道:“奴婢就说瞒不过您,殿下也没做什么,就是差一点烧了客栈客房……顾爷说教殿下放鞭炮……”
“然后呢?”顾明暖进门就发觉客栈的客人少了很多。
安公公笑着指了指西厢房,“殿下和顾爷一直在读书,方才奴婢去看过了,已经读好几页了,殿下还写了好几个大字。”
听他的语气,仿佛安乐王乖得不行,做了了不得文章似的。
青衣小内侍顷刻把点心,零嘴,甜食摆了满满一桌子。
顾明暖扶额道:“殿下准备的?”
“殿下听顾爷说您爱吃就特意让王府的厨子做了好多。”安公公一样样介绍色香味俱全的点心,“奴婢自作主张把客栈买下来了,您和顾爷住着也舒心。”
顾明暖莞尔一笑:“等我们搬回顾宅去,客栈也算王府一门生意,你好好规划一番别让殿下赔了。”
安公公:“……您说笑了。”
安乐王府最不缺得就是银子!
每年除了安乐王的俸禄外,楚帝和太后成箱成箱得给安乐王赏银。
顾明暖摇头道:“殿下不好在京郊修建皇庄,客栈到是可以多开几家。”
安公公一愣,这能赚几个钱?
“今年是太后娘娘七十整寿,陛下早就下旨普天同庆,来帝都献礼的客商或是奇货商人肯定多,今年又加开恩科,各地举子云集帝都,客栈生意比往年红火。”
“……”
“人过七十古来稀,太后娘娘万寿才好。”顾明暖眼睑低垂,取一颗松子在指尖把玩,“客栈的生意获利不多,胜在稳定,细水长流。”
安公公背弓得更深,倘若太后有个万一,楚帝未必会再纵容优待安乐王,况且楚帝今年四十有五,已经算是历代楚帝中高寿的。
顾明暖缓缓的说道:“此处靠近城门地点极好,我记得后街上有一片空置的宅子,重新整修一番屋子可连成一片,客栈扩建后生意会更好。”
“后街的宅子是冯厂督干儿子的外甥……”
“那不正好嘛。”顾明暖意有所指,“单凭殿下的面子未必能打点齐全帝都各路神仙,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越是底层官吏越是不好打交道。”
安公公眼睛一亮,连连躬身:“谢过顾小姐。”
在楚帝最信任的冯厂督眼皮子底下,安乐王只做客栈的生意,楚帝自然会一清二楚。
“我不过是动动嘴,跑腿得还是安公公。”
顾明暖站起身转去西厢房,不过片刻安公公就听见安乐王哇哇大叫,“坏妹妹,坏妹妹,我手疼,不写字啦!”
“你写完大字……”顾明暖慢悠悠的说,“我让我爹带你去房顶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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