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落第救孤
唐咸通二年(公元861年),六月初七。
长安城,锁春楼。楼内高朋满座、欢声笑语,楼外阳光明媚、花红柳绿。此刻,在东南隅临窗的桌前,却独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年。少年面如重枣,蚕眉凤目,一脸的寂寥与落寞,和楼内喧嚣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呆望着窗外无尽的美景,无视桌上的珍馐美味,旁若无人地抱着酒壶,仰头狂饮。
酒至半酣,少年“呼”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掌柜的!给俺拿纸笔来。”
掌柜是个相貌清奇、五绺须髯的青年男子,他知道此时皇榜已发,长安城中随处可见这样的落第书生,因此不以为奇,吩咐跑堂的呈上文房四宝。
少年推开桌上的酒食,铺纸于桌,饱蘸浓墨,略微沉吟,瞬间题就一首七绝,名曰:“不第后赋菊”。但见,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诗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写罢,肆意地“哈哈”大笑,投笔于地,由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咣当”一声,扔在桌上,不顾满堂之人的讶异侧目,拂袖扬长而去。
掌柜微微哂笑,并未在意,缓步来到桌前,提纸观瞧,失声道:“好狂的书生!”
黄衣少年来到街头,乘着酒兴,一路观赏,踯躅到了文成、武德巷。这里是长安城达官贵人们的居住地,四处红墙碧瓦,绿柳扶疏,花团锦簇,景致幽雅。兼之出入皆豪门,人物高尚。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喝之声,不由提步向声响处走去。待到近前,却见一位红衣少女正自拼命地使剑攻向一位四十岁左右一身官服的男子。红衣少女柳眉杏眼,貌美如花,虽竭尽全力,却难以靠近男子七尺之内。男子右手持剑,气定神闲地见招拆招,竟然还背负着左手。
黄衣少年看不多时,不由大惊失色,这使“盘龙剑法”的男子不是素有“神剑”之称的“京城六虎”之首王式吗?红衣少女久攻不下,鬓角见汗,剑法渐显凌乱,显是气力不济了。王式一声轻笑,剑走偏锋,剑到处,红衣少女额前一缕青丝,随风飘逝。红衣少女大惊后退,王式随影附形,剑尖轻颤,红衣少女肩头、肋下衣衫顿失,几已露肉。
黄衣少年心头大怒,恼其轻薄无礼,断喝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径直刺向王式。王式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剑法凌厉而霸道,遂退后两步,挽个剑花,跳出战圈,沉声道:“你是何人?如何会使‘盘龙剑法’?”黄衣少年“嘿嘿”冷笑,却不答话,脱下黄衫,披在红衣少女的身上,持剑傲立。
王式微眯双目,盯着黄衣少年,接着道:“冤句黄霸是你何人?”黄衣少年剑尖指地,朗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冤句黄霸之子,黄巢是也!”
王式眼中精光一闪,叹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黄师弟之子,果然虎父无犬子。一别二十年,你父亲他还好吗?”黄巢不禁跟着轻叹了一声,躬身道:“黄巢见过师伯!家父一向安好。”红衣少女吃惊地望着二人,眼里充满疑忌和警觉。
王式微微颌首,望向黄巢身侧的红衣少女,沉声道:“你为何行刺本将军?”红衣少女退后一步,横剑于胸,咬牙切齿道:“老贼!我恨不能食尔血肉。”王式一怔,在记忆里仔细搜索着,自己一生杀阀无数,结仇亦众,她能是谁呢?苦思无果,淡然一笑道:“你的剑法虽博采众家之长,但却驳杂散乱,难以融会贯通,终是镜花水月,难成大器。”红衣少女心中惊惧,冷哼一声,却知王式所言非虚。
王式话锋一转,对黄巢道:“贤侄入京,所为何来?”黄巢面上一红,道:“赶考。”王式“嘿嘿”一笑,道:“当年,我三番五次恳请黄师弟入朝,他执意不从,还与我割袍断交,却不想有子若此。”狡黠地看一眼黄巢,王式道:“当下的主考与我还算有些交情,不如我替你说说情?”黄巢面红耳赤,心下愤恨,慨然道:“不劳师伯。黄巢艺业在身,中第只是迟早的事情。”王式“哈哈”大笑,道:“贤侄倒是自负得紧。”
言罢,回首对着数名家仆打扮的隆额凹睛之人,厉声道:“将这位女子带回府去,严加看管。”转头笑吟吟地对黄巢道:“贤侄初到京师,就让师伯一尽地主之谊。”
黄巢仗剑横身,挡在一时花容失色的红衣少女身前,昂然道:“免了!如果师伯还念同门之谊,请放了这位姑娘。”王式静静地望了一眼黄巢,眼光扫过围观的人群,眉头微锁,摆手制止住家奴,忽而笑道:“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连脾性都如此相似。既然贤侄对她有意,就遂了你的心愿吧!你可以带她走了。”
黄巢一怔,但他素来行事果敢,当下亦不探究,携红衣少女快步离去。
长安城东,三十里铺。夜风轻拂,花香醉人。
红衣少女坐在烛下,呆望着手中的黄衫,心无所属。忽然,只听店外有人询问道:“店家!入夜前是否有一单身红衣女子入住?”红衣少女心中一惊,“噗”地吹熄桌上的烛火,闪身扑到窗前,抠破窗纸,向外看去。
只见大堂内十余位黑衣人,头戴斗笠,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戮之气,让人不寒而栗。店家五十开外,许是见多识广,却并未在意,淡淡地道:“住店的人多了,穿红衣的女子亦不少,您问的人可有名姓?”黑衣人一怔,旋即喝道:“哪那么啰嗦,快说!”店家一笑,道:“后院一共有三个,分别住在西厢一二号房和南厢五号房。至于前院嘛!是……”
店家话未说完,黑衣人已扑向后院。
店家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快步来到东隅的房门前,轻敲门扉,低声道:“小姑娘!快走吧!看来是寻你的。”红衣少女拉开房门,轻声道谢,闪身疾速地冲向店门。
突然,一声清越的断喝响自耳边,“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红衣少女一声惊呼,拔剑刺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红衣少女倒回到店中,手臂酸软,长剑几乎拿捏不住,不禁骇然失色。
听到响动,十余位黑衣人迅疾地涌进大堂,见到店门首的麻衣黑脸汉子,齐齐躬身行礼,道:“楼将军!”红衣少女俏脸惨白,心中惊疑不定,这人就是楼茂郏?怪不得有如此内力。
楼茂郏微微一笑,收剑入鞘,道:“带她回去。”
黑衣人正欲动手,忽听烈马嘶鸣,倏忽即至。只听有人“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我这个师伯没有这么好心,可不让我猜着了。”
楼茂郏面色一变,霎时阴冷,一个箭步冲出客店。
暗夜之中,店外隐隐绰绰,竟有十余骑人马按马伫立。楼茂郏沉声道:“黄巢!你定要趟这谭浑水吗?”黄巢翻身下马,笑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楼茂郏面露杀机,“呛”地一声,拔剑刺向黄巢。突然,他感到一股格外强盛的杀气,铺天盖地地向自己袭来,令他毛骨悚然。“嘡”的一声,挡住来剑,竟被震退五步。
看着由黄巢身后跃起,飘然落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楼茂郏瞳孔疾缩,喝道:“你是何人?”男子瘦长的身躯,坚硬笔挺,一张冷冰冰的脸上,全无表情,“林言!”楼茂郏心中一寒,虽然自己久经沙场,杀人无数,可与这位大名鼎鼎的“天补帮”刑堂香主林言相比,却如同儿戏。
天补帮刑堂专事追杀帮派的敌人和叛逃的帮众,林言自出道以来,猎杀无数,即使本身功力在其之上的人,最后却无一例外的都死在了他的手里,令对手防不胜防,他有个绰号,叫做“阎罗王”。
黄巢无视楼茂郏的存在,踏步进入大堂,十余位黑衣人立时将黄巢围住。黄巢拔剑一挥,迫开面前的两人,笑道:“林香主!这里交给你了。”纵身飞跃到红衣少女身前,伸手道:“随我离开这里。”红衣少女略微一呆,伸出素手。黄巢大笑声中,凭空而起,如同一只大鸟一般,带着红衣少女飞出客店,直落在一匹高大的黄骠马上,绝尘而去。
林言冷冷地望着手下与黑衣人交斗在一起,眼底古井无波。楼茂郏不见林言有所举动,喟叹道:“既然有天补帮插手,本将回去也算有了交代。弟兄们!我们撤!”黑衣人本是些凶悍的亡命之徒,今日竟拿这些江湖之士毫无办法,知道遇到了硬手,闻听楼茂郏之言,纷纷跳出战圈,退到楼茂郏身后。
楼茂郏正欲说些场面话,林言冰冷的声音响起:“想走?留下点信物。”楼茂郏大怒,喝道:“林言!你当本将军好欺吗?”抬手连环三剑,化作点点星光,直扑林言。
林言阴冷地一笑,出手如风。只听一声惨呼,剑光中,一条手臂直飞出去,鲜血如花朵般绽放。林言傲然地望着楼茂郏,背负双手,就似从未出过手一般。
楼茂郏一脸死灰,左手飞快地点在右臂断臂处,止住狂涌的鲜血。林言不由动容,心下对他的这手点穴法颇为赞赏。
楼茂郏恨恨地瞪视着林言,嘴唇微微颤抖。半晌,突然“嘿嘿”冷笑道:“天补帮!林言!本将记住了。”林言冷哼一声,道:“林言随时候教!”
第二节 恼凶成怒
夜风轻拂,满天星光。
黄巢带着红衣少女策马狂奔,大约行出三百来里,拐进一片茂密的竹林之中。纵深十里,前面赫然现出一所幽雅的宅院。黄巢携红衣少女来到门前,宅门悄然开启。
黄巢侧头对略显疑忌的红衣少女道:“这是本帮的一处分舵,杏儿姑娘请进吧!”门内早已闪出数名精壮的汉子,接过黄巢手中的马缰绳,带二人进到院中。
待黄巢二人在堂中坐定,茶点尚未入口,门外一阵嘈杂。抬眼时,林言已带着数人进到大堂。黄巢不由起身动容道:“怎么搞的?”林言掸掸身上的灰尘,面容沉肃冰冷。“幸亏事先出其不意的伤了楼茂郏,否则恐怕大家都回不来了。”“王式亲自来了?”黄巢惊诧道。
“该死的吐蕃、回鹘,太凶悍了。”其中一位伤势较重的中年帮众心有余悸地愤愤道。“王式这家伙手下的异族死士,各个视死如归,刑堂这次可是折了不少兄弟。”林言眼中寒光一闪。刑堂的帮众,可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啊!
原来,当林言率众正欲离开,王式带着手下的吐蕃、回鹘首领赶到。一场恶战,林言自知无法战胜王式,只得撤离。凭林言的武功,想要全身而退,却也并非难事。
红衣少女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噗通”跪下,道:“各位大哥!都是杏儿害了大家。”黄巢赶紧将她扶起,口中连连道:“不是你的错,千万别这样!杀父之仇,灭族之恨,不共戴天!你何错之有?”
黄巢一路之上,已然得知了刘杏儿的身世。
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唐宣宗服长生药致死,宦官王宗实等立“郓王”李温为帝,李温改名漼,是为唐懿宗。未过多久,南诏国主蒙丰祐死,子蒙世隆立,上书大唐。唐懿宗以世隆二字犯太宗、玄宗讳,称为酋龙。宰相令狐绹以为不可,遭到白敏中等大臣攻击,被罢相,唐起白敏中为相。
蒙世隆遂反唐,自称皇帝,改国号“大礼”,改元建极。
朝廷震怒,遂极力封锁南诏,令天下不得与南诏往来,并打压唐境与之交好的宗族门派。因浙东“乾坤堡”素与南诏过从甚密,首当其冲,遭到朝廷的迫害。
“乾坤堡”大总管刘从简少时曾往来于川西与南诏之间,经营些丝绸、茶叶之类的生意,与南诏乌蛮、白蛮六大世家均有交往,更与郑天南、段宗信和杨显贵结义为四兄弟,威震川西。后来,刘从简被仇家追杀,险些丧命,为“乾坤堡”堡主裘甫所救,并杀死了他的仇家。
于是,刘从简感恩戴德,投身“乾坤堡”,做了“乾坤堡”的大总管。刘从简素善经营,不几年就使“乾坤堡”富甲天下,声名远播。其中,南诏给了“乾坤堡”巨大的帮助。
是冬,“乾坤堡”堡主裘甫被逼起事,破象山,逼剡县。南诏蒙世隆遂出兵攻陷播州,响应裘甫。
翌年初春,朝廷以王式为浙东观察使至越州平叛。
王式出身将门,乃大唐魏国公王起三子,是唐宣宗幼时的玩伴和挚友,兼之因曾出任过晋州刺史和安南都护、经略使,威震特峨胡部落和南诏、占城、真腊诸国。当朝宰执大臣以其“名闻远近,成服华夷。”为由,令王式替换屡遭败绩的郑袛德为浙东观察使,辖忠武、义成、淮南三镇精兵,征讨已攻陷剡县、余姚、慈溪、奉化、宁海等州县,并大败浙东精兵而不可一世的裘甫。
王式开府越州城,命副将楼茂郏平定流配江淮之地的吐蕃、回鹘人,并以高绝的剑法收服了他们的首领,遂以吐蕃、回鹘人为骑兵,进军剡县。
裘甫为力保“乾坤堡”,兵出剡县,与王式大军决战于南陈馆,兵败重入剡县,闭城不出。
王式将剡县重重围困,使军中高手夜袭“乾坤堡”。裘甫得讯,痛心疾首,不顾生死,率众突围,遭到吐蕃、回鹘人的死拼。这些人感念王式的恩德,得此机缘,尽效死力。
当裘甫单骑只身逃出万马军营,正自暗道侥幸之际,一声号炮,火把通明。王式手持宝剑,胯下玉兔驹,率百余将校拦住了去路。王式望着马背上狼狈的裘甫,笑道:“裘堡主一代武林豪强,却行此不义之举,可知悔恨?”
裘甫森然一笑,从马上一跃而起,扑向王式。王式见机飞快,勒马旁侧,裘甫脚甫沾地,只觉脚下一软,“呼啦”一下,显出一个硕大的坑洞来,顿时身子直落入穴中。裘甫使出“乾坤**”,奋力跃起,头顶灰土、石块顿时倾覆而下,迷住了双眼。他将眼一闭,跃出坑洞,横冲直撞,挡者立毙。
裘甫苦于睁不开眼睛。蓦然,只觉肋下一麻,心中一凉,摔倒在地。
楼茂郏上前点指连封裘甫全身十八处大穴,方才令军士以牛筋粗锁捆缚,押至王式马前。王式由衷地赞道:“果然是一代宗师,如此情形,竟能杀我十余悍将。”裘甫猛然圆睁火红的双目,厉吼道:“本舵遭你暗算,夫复何言?但是,刘总管已脱出重围,迟早会寻你报仇。”
刘从简奉裘甫之命将“乾坤堡”的财宝运往深山老林藏匿,以图东山再起,由于沿途官兵封禁甚严,竟被逼入大兰山中。此刻,刘从简的身侧只剩下百余部属,皆是“乾坤堡”的心腹死士。待众人围坐在一起后,刘从简刚毅的脸上,绝决而冷酷,冷冷地道:“非是刘某心狠手辣,屠戮这些毫无武力的工匠和挑夫,实是此事干系重大,牵涉到本堡的兴衰荣辱,刘某不得已而为之。各位平日深受堡主恩义,今日就是你们效忠的时候了。”
忽然,他一跃而起,道:“不好!有人来了!”果然,一阵树丛响动之声传来,众人都亮出兵刃,严阵以待。“哗啦”一声,丛林中赫然蹿出数人,刘从简长剑蓦然出手,去势迅捷狠辣,一剑刺向为首之人。来人举刀一格,大呼道:“二哥!是我!”刘从简急忙收剑观瞧,不由大喜道:“三弟!”原来来人正是南诏段宗信。
刘从简眼望葱郁的山林,心中涌起一股英雄末路的感觉。段宗信轻声道:“二哥!你还是跟我回南诏吧!咱们兄弟联手,当可纵横天下。”刘从简摇头道:“三弟!愚兄只要你好生照料杏儿,就已深感大德了。你知道,裘堡主待我恩重如山,当此关头,愚兄怎能弃他而去?你也不用再劝我了,尽早带杏儿离开,官兵恐怕就要到了。”段宗信知道刘从简向来言出如山,多说无益,不禁黯然。
刘从简命人唤过刘杏儿,带至一处山谷,见左右无人,方才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的锦囊,道:“这是我‘乾坤堡’唯一的希望,重于性命。但归根结底,它终属我中华之物,儿当切记!有朝一日,将之传与能够翻云覆雨之盖世英雄,亦算了了为父的心愿,你听懂了吗?”刘杏儿泣不成声,郑重地点点头。
翌日,王式大军围攻大兰山,刘从简率残部浴血奋战,以百人而力抗千军万马。刘从简独据一处小山头,眼见着部下一个个地倒下,直至最后一人。王式越众而出,道:“刘兄!王某素知你有过人之才,只要你归降与我,王某保证你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刘从简惨然一笑,道:“王将军的大名,刘某人早在川西就有所闻。今日落难,不求偷生,愿闻我家堡主的消息。”王式笑道:“裘甫已为我阶下之囚也!”
刘从简眼中忽然滴下泪来,道:“恩主!从简的命是你的,永远都是。”他猛然张口喷出满腔的热血,目光霎时黯淡。王式吃惊地望着刘从简软倒的身体,懊悔异常。他知道刘从简这是运功自尽了,可惜一代天纵奇才的商人,就此殒命。
王式觊觎“乾坤堡”的巨额宝藏,严刑拷问裘甫。裘甫自知难以幸免,无论王式软硬兼施,受尽折磨,死不开口。王式将“乾坤堡”整个翻了一个底朝天,竟连一件像样的宝物也没找到。王式经过百般打探,终于知道,原来财宝是被刘从简转移了。于是,王式愈加悔恨当初没有及时阻止刘从简自杀。现在,他也明白了刘从简自杀的真正原因。他是将“乾坤堡”的宝藏之谜,永远地灭口了。
王式命大军疯狂地搜遍了大兰山的每一寸土地,竟然是一无所获。得不到宝藏,王式不由恶念顿发,命将“乾坤堡”彻底烧毁。可怜堡内男女老幼千余口,无一生还。昔日闻名江湖的“天下第一堡”,在冲天大火中,变成了白地。
王式心知无论裘甫知不知道宝藏的所在,亦是不会有结果了。随即,将裘甫械解至长安,唐懿宗亲自审问,下诏处死,裘甫自起事至此,凡六月有余。
第三节 相煎太急
“好!再来!”一身黄衫的黄巢挥剑挡开红衣少女刘杏儿的一轮快攻,豪气干云地说道。
此时,在练武场西面,花团锦簇的后花园内,林言如标枪般伫立在据案而坐的一位中年人身后。中年人身材魁伟,浓眉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听着练武场传来的阵阵刁斗之声,中年人颇为欣慰,开口道:“你舅舅这一年来精进可不小啊!”林言“嘿”了一声道:“他要给人喂招,想偷懒可不成。其实,还是外祖父您太过宠溺他了。”此人赫然竟是“天补帮”帮主,绰号“天王”的黄霸。
黄氏祖居曹州冤句,世代以贩私盐为生,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兼之黄氏祖传武功,享誉武林,威震天下。“天补帮”势大财雄,乃天下第一帮,与天下第一堡“乾坤堡”并称于世。黄霸少年时,游历天下,在衡山“剑圣”谭无妄晚年时,拜入其门下修习“盘龙剑法”,并与王式成为唯一的师兄弟。
王式相貌英俊,风liu倜傥,天资聪慧,可是却始终赶不上似乎愚钝木讷的黄霸,因此耿耿于怀。在谭无妄寿终正寝后,王式欲拉拢黄霸入朝,黄霸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严词拒却。王式心怀不忿,暗中三番五次欲与加害,师兄弟最终反目,割袍断交。
“最近听说徐州军乱,‘银刀军’逐走了节度使温璋,好像朝廷是派王式接任了武宁节度使吧!”黄霸幽幽地道。林言目中寒光一闪,森然道:“徐州武宁军号已不复存,银刀军也被王式屠戮殆尽。”
徐州“银刀军”建于唐长庆二年(公元822年),乃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平河朔三镇之乱时,在徐州招募的牙兵。徐州一带,风土雄劲,甲士精强,兼之民风彪悍,武风极盛。王智兴选勇悍之士二千人为徐州牙兵,共分七军,为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银刀军”是王智兴的近侍亲兵,勇冠三军。自王智兴之后的节度使,往往倚重“银刀军”,方能得保地方安靖,因此“银刀军”将士日渐骄横。
唐咸通三年(公元862年),朝廷派素以清廉、严谨著称的温璋出任武宁节度使,银刀军在都头邵泽的鼓动下,竟逐走了温璋,朝廷震怒,遂用王式为武宁节度使,从浙东率所统剿灭裘甫起事之忠武、义成二军赴镇。
王式大军进驻徐州城后,假意委以“银刀军”重任,并扬言将尽快命忠武、义成二军各归本镇。王式每出行,必带“银刀军”将士随行,邵泽等军将见他如此懦弱谦卑,戒备之心渐去。如是平静地过去了数日,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王式尽发忠武、义成二军,趁夜突起,斩杀邵泽等“银刀军”数千将士和他们的亲眷八千人,徐州城一时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得脱者不过数十人。
黄霸听罢,良久无语。半晌,方才缓缓地摇头道:“王式的剑法真是大进了,银刀军第一高手邵泽在武林中已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一手‘九天揽月’刀法不敢说无敌,却也是罕逢敌手,难怪他能成为‘京城六虎’之首。可是,为何他武功愈高,心性就愈发阴毒呢?动辄灭人满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如此灭绝人性,天理难容啊!”
“外祖父!近来官府好似刻意地与我们作对,您看会不会是王式在捣鬼?”林言小心翼翼地道。黄霸浓眉一挑,眼中精光暴涨,旋即归于平静。
“吩咐下去,以后做事尽量避开官府,切不可落人口实,让他们有挑衅的理由。哼!王式打我黄家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若是你们再遇见他,最好避之。”黄霸声音低沉,似有无尽的不甘。
忽然,一道白影从月亮门一闪而进,林言连眼皮都未抬一下,黄霸微微一笑道:“这个泼皮怎么有空来了?”白影身形一定,却是一个手长脚长的白衣汉子,一张马脸,白里透青,眼神凌厉阴恻。黄霸笑吟吟地道:“仙芝!何以如此火急火燎?”
“余杭分舵被人挑了。”天补帮濮阳分舵舵主王仙芝暗哑的声音道。话音未落,黄霸“呼”地站起身来,厉喝道:“什么人干的?”余杭分舵徐泽、陈瑊身为正、副舵主,武功在帮中位列前十,寻常人在其手中可是难以讨得了好。
“徐、陈二舵主是被王式所杀。”王仙芝心有余悸地道。“果然是他!”林言阴冷地道。“看样子,他有点迫不及待了。唉!二十年了,是时候会会他了。”黄霸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精芒。
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的面目清秀的少年从园门口走过,黄霸心中一动,喊道:“朱温!去把二少爷叫过来。”不一刻,黄巢和刘杏儿来到后花园,身后紧跟着朱温、张全义两个年貌相当的小厮。
黄巢见到王仙芝,不由喜形于色,朗声笑道:“仙芝兄!来来来!我们再来比试骑射。”王仙芝喜怒不形于色,淡淡地道:“二少爷的箭术突飞猛进,仙芝甘拜下风!”王仙芝的武功只在中上,但其擅长骑射,百发百中,江湖绰号“铁箭王”。
徐州城南六十里,铜山百丈崖。
黄霸魁伟的身躯,屹立如山,绛紫色的袍服,无风自动。王式一身白衣,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白皙的脸颊上,渐渐笼罩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灰白之气。
黄霸身后的黄巢轻声对林言道:“王式应该比父亲年岁要高,父亲都有五十多了,何以他看起来却只有四十岁的样子?”林言“哼”了一声,道:“他定是练了什么邪性的武功,驻颜不老。”说着话,林言的眼睛望向王式身后的六人,目光顿时阴寒。因为其中的两个,就是在三十里铺围攻自己的吐蕃、回鹘人的首领。另外的四人,看来武功也皆是不弱。
王式目光一冷,执剑在手,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黄霸缓缓拉出剑来,叹道:“师兄!你我好歹兄弟一场,你定要迫我出手吗?”王式冷冷一笑,道:“当年败于你手,乃我毕生憾事!若不杀你几个手下,你能与我一战吗?二十年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师兄!你我黑白两道,井水不犯河水,何苦呢!”黄霸摇头道。王式嘴角一撇,道:“你天补帮贩的是私盐,攫取的是国之财富。官兵捉贼,天经地义。”“看来,你我终将一战。”黄霸眼中精芒大涨。
这是一场真正的龙争虎斗,两个巅峰强者的对决。
王式手里攥着一纸诏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星星点点的唾液溅在雪白的诏书上,瞬间变成血红。吐蕃首领布结赶忙上前,道:“主人,您的伤没事吧!”回鹘首领叶胡亦是皱紧了双眉。
王式煞白的脸孔渐渐红润起来,道:“朝廷册封我为左金吾大将军,即日还京。”布结喜道:“恭喜主人!”王式缓缓地摇摇头,微微闭上了双眼。叶胡冷声道:“主人没有了兵权,恐怕日后难以再与黄霸争雄了。况且,银刀军的余孽,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黄霸看着烛光下倔强的儿子,微微叹息,道:“王家世代官宦,朋党众多,又岂是你能扳倒的!你上京赶考,无非是想出将入相,可是官场之险恶,尤胜江湖。这次为父可是花了重金贿赂当朝执宰,方才将王式调回京城。”
黄霸略微挺直了身子,感到气息还是十分不畅。这次与王式交手,剑法仍然是半斤八两,虽然用家传神功“摧山掌”重伤了王式,可自己体内却也深种下了一股阴毒的内力,驱之不散,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玄阴毒掌”?
“你和杏儿姑娘在一起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怎么样?可探知到‘乾坤堡’宝藏的秘密?”黄霸说这话时,呼吸明显地加重了。“我开不了口,人家家破人亡,我们这不是落井下石吗?”黄巢一张脸憋得通红,转过头不去看父亲热切的有些灼人的目光。
忽然,房门悄然打开,刘杏儿一脸寒霜地站在门口。烛光下,她美丽无双的容颜,是那样的动人心魂。黄霸父子一时尴尬无比,彼此对望,相顾无语。
刘杏儿深深地施以万福,樱唇轻启,道:“黄伯伯!黄大哥!杏儿得你们搭救,无以为报,你们为了杏儿,得罪了王式,恐怕今后的日子会很难过。所以,杏儿只要一个承诺,就是王式这狗贼的性命,只属于杏儿一人,任何人不得染指!或许有那么一天,相信杏儿有能力报答你们。”
“王式与我黄霸之间的事,与姑娘无关,姑娘不必自责!即使没有姑娘的事,王式又岂能与我善罢。至于报答,伯伯岂会贪图你的什么报答。”黄霸缓缓站起身来,一脸肃容地道。
“不过!别怪伯伯多嘴,这王式的武功深不可测,又兼修习了邪门武功‘玄阴毒掌’,想要杀他,恐怕就是伯伯,亦要仔细掂量掂量!”黄霸略微沉吟地说道。
“除非……”黄巢欲言又止。刘杏儿望着黄巢沉思的脸庞,轻声道:“黄大哥!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好了。”黄巢思之良久,方才道:“除非以我的‘天弓’,出其不意地射杀他。”刘杏儿笑生双颊,明艳照人,道:“黄大哥!你那天弓,可是任谁都能拉得开的?”
黄巢不由莞尔,以杏儿的臂力,恐怕真是难以办到。
刘杏儿忽然眼前一亮,道:“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杏儿,单凭剑法,的确难以杀他,一般的暗器,恐怕也难以奏效。但是,有一种暗器,却定能杀他。”
第四节 冤家路窄
唐乾符元年(公元874年),初夏。长安东城,武德巷。
一柄长约二寸、薄如蝉翼、状若柳叶的飞刀,“嗖”地射向王式,王式举剑一拨,“夺”的一声,飞刀钉在他身后的门楣之上,余势未消,兀自“嗡嗡”地发着颤音。
王式面色一变,失声道:“柳叶飞刀。”与之打斗的红衣美妇刘杏儿,紧咬牙关,柳眉倒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一双妙目,死死地盯着相貌儒雅、头发花白的王式,一语不发,满含仇恨。
刘杏儿的身后站着一位轻袍缓带的冷峻男子,右手指尖处还夹着一柄飞刀,见王式不再上前追击刘杏儿,便亦凝刀不发。
“十三年了,你究为何故,对老夫死缠烂打?记得当年,你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见面,就劈头盖脸的乱刺,以命相搏。如今,你已嫁为人妇,何以仍是如此不顾性命?这些年,老夫看在你使的是‘盘龙剑法’的份上,无意伤害于你。虽然你的剑法提升很快,但想超越老夫,恐非易事,你明年再来吧!”王式淡淡地说道。
王式凝目望向她身后的男子,见他不过三十四五岁年纪,高额深目,相貌奇特,心中一动,道:“老夫如果猜得不错的话,阁下可是姓段?”
男子淡然答道:“苍山洱海,蝴蝶泉,在下段智吉。”
王式一惊,问道:“阁下是‘飞刀将军’段宗信的后人?”
段智吉不置可否,沉声道:“‘神剑魔刀鬼画戟,天枪地斧夺命钩。’王将军乃是‘京城六虎’之首,武功卓绝,剑法超群,难怪内子不是你的对手。”话音未落,已拉过刘杏儿,转身扬长而去。
长安城西,咸阳桥畔。
段智吉负手看着刘杏儿由怀中取出灵牌,立在一方青石上,点燃香烛、摆好果品、手端祭酒、跪倒尘埃,哽咽道:“爹爹!女儿无能,这次又未能与你报仇雪恨。”将酒洒在灵前,不由泪如雨下。
此时,由官道上快马驰来四人,当先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黄衣男子,马未停,已是飞身下马。“杏儿!这次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刘杏儿款款起身,回首唤道:“黄大哥!”
黄巢看着刘杏儿凄楚的神情,心头大痛,柔声道:“还是让大哥帮你吧!”
刘杏儿敛容道:“如若大哥出手,何能十三年血仇难报?”杏儿泪光莹然,接着道:“若不能手刃老贼,杏儿何以面对死难的父老乡亲?”随即,唤过段智吉,羞涩地道:“黄大哥!这位就是杏儿的夫君段智吉。”
黄巢上前握住段智吉的双手,“哈哈”大笑道:“久仰大名!柳叶飞刀,天下第一。”段智吉微笑道:“内子这些年有劳黄大侠照料,段某感激不尽。”
王式仰头望着门楣上,在骄阳下闪着诡异光芒的飞刀,若有所思。
这时,身后有人笑道:“南诏国白蛮段氏的柳叶飞刀,垂名江湖百余载,威震武林,王兄何以将它钉在自家的门上?”
王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高骈。高骈乃禁军耆老高崇文之孙。高崇文武功高绝,为人谦和。唐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因雄霸西川二十一年的节度使韦皋死,支度副使刘辟自为留后。朝廷遂招之入朝,刘辟不肯,任之西川节度副使。翌年,刘辟求领三川之地,不得,叛陷梓州。宰相杜黄裳推荐神策军使高崇文讨伐刘辟。高崇文连战皆捷,入成都,擒刘辟,朝廷遂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唐元和二年(公元807年),高崇文以水土不服为由,请求内调。遂以宰相武元衡代之,改任高崇文为邠宁节度、京西诸军都统,位高权重。
高骈家学深厚,在“京城六虎”之中,排名第二,掌中一口青龙刀,使得如疯如魔。
王式盯着柳叶飞刀,叹了一口气,道:“你可知是何人所为吗?”高骈沉吟道:“能使王兄忌惮三分,段氏门中非‘飞刀将军’段宗信莫属。”
王式回过身来,微微摇头:“高贤弟差矣!江山代有人才出啊!”高骈轻“咦”一声,道:“段氏门中又出高人了?”“段智吉恐怕尤胜段宗信。”王式目光深邃地道。
高骈不由笑道:“你我二人都曾经略安南,这南诏小国,又能翻什么大浪?”王式摇头道:“南诏国郑、段、赵、杨、董、高六大家族,深不可测。蒙世隆手下六大清平官,十二位大军将,五位大总管,更是威名赫赫。朝廷屡剿不平,贤弟可不能小觑啊!”
高骈眉头一皱,道:“段智吉入京,所为何来?”王式道:“他是陪那女子一道来的,好像段智吉就是当年娶她之人。”高骈诧道:“那女子嫁的不是黄巢?”王式目光深邃,默默地点了点头。
高骈忧心地道:“十三年了,那女子年年来找你比拼,你难道不烦?王兄历来杀伐立断,怎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如今,又知她联手了南诏的段氏,恐怕后患无穷啊!”王式心中隐隐一痛,这个女子注定了要纠缠自己一生一世。
长安城,锁春楼。
段智吉望着黄巢四人,知道他们在江湖中,名声显赫。
黄巢这些年,除了年年上京赶考,就是浪迹江湖,交游天下,人称“江湖游侠”。黄霸欲令其承受衣钵,无奈黄巢无意贩夫走卒之流,依旧我行我素。黄巢武功高绝,仗义疏财,四海漂泊,身侧总是有三个人跟随,就是江湖人称“三棵树”的林言、朱温和张全义。
林言是黄巢的外甥,却比黄巢年长六岁,心冷似铁,人称“阎罗王”。朱、张二人同龄,都只有二十二岁,本是黄巢的贴身小厮,经黄巢和林言十余年的指点与教导,骎骎然已是江湖中一流的武功高手。朱温灵敏机变,张全义沉稳练达,相辅相成,成为黄巢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刘杏儿端起一杯醇酒,站起身来道:“黄大哥!当年你就是在此给杏儿送别。大哥的情义,杏儿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结草衔环。”黄巢“哈哈”大笑,道:“你当年远走南诏,投奔段氏,大哥没有拦你,看来是对了。你此生有段兄这等英雄豪杰照顾,亦了了为兄一桩心事。”
刘杏儿忽然眼圈一红,恨恨地道:“只是那老贼武功盖世,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报此不共戴天之仇?”言罢,泪水潸然而下。黄巢黯然道:“杏儿!如果不是你执意要亲手杀死他,又何必等到今日呢?江湖黑白两道,十余年前就下了必杀令,对王式一门,格杀勿论!”
段智吉忽然冷笑一声,森冷地道:“好个奸猾的王式!”刘杏儿不由诧异地问道:“段郎此言何意?”段智吉微微哂笑,却不点破。
这时,林言开口道:“王式正是利用了我们,得以苟延残喘至今日。”
刘杏儿左右看看,异常吃惊,却理不清头绪。
朱温微微一笑,道:“黄帮主一纸英雄帖,号令天下武林,王式非刘杏儿莫属,这岂非成了王式的一根救命的稻草、一道护身宝符?”刘杏儿如梦方醒,道:“怪不得和老贼一比拼到关键时刻,他总会剑下留情,亦不伤我性命,并叮嘱我明年再来,原来如此!”
掌柜寒冬冷眼看着黄巢等人,眼中露出一股慑人的光芒,一闪即没。他与黄巢等人相交亦有十余年了,几乎每年都会在此会面。虽然未曾深交,却也是无话不说的朋友。黄巢看到寒冬眼里的精芒,不由心中一动,却不点破。
众人正自说到紧要处,忽听门外有人森冷地喝道:“莫要走了楼内的一众反贼!”众人大惊,冲出锁春楼。掌柜寒冬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端着酒盅,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
夕阳下,王式与高骈带领着百余名马步亲军,已围住了锁春楼。
王式悠然地道:“看样子你们已经洞悉了老夫的深意,既然如此,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刘杏儿一见王式,恨得浑身战栗,道:“老贼!你这个小人!竟被你愚弄了一十三年,我恨不能食尔血肉。”王式面不改色,淡然道:“老夫本非君子,你们这些自称侠义之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愚不可及,与老夫何干?”
这时,一人“哈哈”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王兄不愧‘京城六虎’之首,兄弟五体投地!”说话间,一个瘦长身材的锦衣男子分开众亲军,出现在众人面前。
高骈莞尔一笑,道:“康兄不在家中养伤,怎有闲情来此看热闹?”康承训干瘦的脸上略显苍白,一双深凹的眸子,精光闪闪。忽听人丛外又有人笑道:“有热闹,怎能少了我们兄弟?”说话间,一行三人挤进场中,黄巢等人不由大惊失色。
第五节 尔虞我诈
“神剑魔刀鬼画戟,天枪地斧夺命钩。”说的就是眼前这六位大唐禁军骁将,适才说话的正是宋威,一杆丈二镔铁长枪,所向无敌。但是其为人猥琐吝啬,贪财如命,兼之极好图些蝇头小利,因此素为另外五人所不喜。五大三粗、性格豪爽的曾元裕朗声道:“‘京城六虎’向来荣辱与共,王大哥有事,做兄弟的怎能坐视不管?”
王式微微一笑,道:“难得兄弟们凑的这么齐,这场富贵自然少不了各位的一份。”然后,点指黄巢等人道:“这位是天下最大的盐枭黄霸之子‘四海游侠’黄巢和他的‘三棵树’,而这位就是南诏国近年来风生水起的大军将段智吉。”
康承训、宋威、曾元裕、李係等人闻听之下,皆是吃惊非小。南诏与大唐兵戎相见十五年,边关之上,枯骨遍野,民不聊生,如果能俘获南诏国一位鼎鼎大名的大军将,功劳之大,不亚于攻城掠地。更何况还有一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令朝廷盐铁司极度头痛的黄霸之子。
众人禁不住都跃跃欲试。
王式望着黄巢身边怒目相向的刘杏儿,淡然一笑,道:“如果老夫猜得不错,姑娘可是姓刘?”不待刘杏儿回答,又阴恻地道:“不知姑娘和‘乾坤堡’的大总管刘从简怎生称呼?”一语惊起千重浪。
刘杏儿一怔,旋即豁然明了。天下间,有谁不知刘从简的三个结义兄弟是南诏豪贵,既然段智吉称自己为内子,岂不是等同告诉他自己是刘氏后人。
宋威豆眼中精光闪烁,透着一股妖异的贪婪。曾元裕“哈哈”大笑道:“王大哥约我们来,果然是备了一份厚礼。”高骈侧目望向王式,心中惊佩不已,暗道:王式约齐了“六虎”,原来是在打“乾坤堡”宝藏的主意。看来,王式这十余年来,虽然无所事事,却仍能稳居“六虎”之首,绝非幸事。单凭这缜密的心机,就非我等五人可比。
但是,高骈仍然低估了王式。王式从段智吉处推断出刘杏儿的身世后,联想到黄巢这十余年始终徘徊在她身边,几乎断定,宝藏并未现世。
刘姓女子的武功,这些年可谓突飞猛进,而自己却在被黄霸重伤后,似乎停滞不前。此消彼长,假以时日,恐怕真的会被其所杀。况且,现在不但有黄巢,又加上了一个段智吉,更有“银刀阁”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一个个虎视眈眈。
王式心中透亮,这些年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相继死去,即使布结和叶胡这等高手,都未能幸免于难,究其原因,还得借助黄霸的一纸江湖令保命。
现下,机缘巧合,在重利驱使下,合“京城六虎”之力,一举诛杀黄巢等人,生死关头,或许可以永绝后患,以免遗祸子孙。
这时,黄巢忽然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师伯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王式脸色微变,“嘿嘿”笑道:“彼此!彼此!黄师弟深藏不露,苦心孤诣,有道是:无利不贪早。黄师弟难不成是善人?”
“王兄!众兄弟来此,可不是听你们拉家常的。”康承训有些不耐地道。王式微微一笑,道:“康贤弟!莫要心急,为兄对这身外之物,向不看重。今日,劳烦各位莫让他们逃脱了。”
段智吉冷冷地看着他们,忽然对黄巢道:“黄大侠!你能对付几个?”黄巢“哈哈”大笑道:“我们四个斗四个,绰绰有余,段将军只管保护好我家妹子就是了。”
当下,挺剑刺向王式。林言亦不示弱,剑挑高骈。朱温和张全义分别攻向宋威和曾元裕。
段智吉森然一笑,道:“黄大侠太客气了,把病夫和瘦猴儿留给我了。”康承训有伤在身,李係个矮精瘦,闻言大怒,各执兵刃与段智吉和刘杏儿战在一处。
黄巢这些年武功精进急速,和王式势均力敌,难分高下。林言乃“天补帮”一等一的高手,略占上风。朱温和张全义武功略逊一筹,处在下风。康承训和李係双战段智吉夫妇,忌惮段智吉飞刀神出鬼没,不敢过分紧逼,刘杏儿剑法奇妙,应付自如,四人战了个旗鼓相当。
王式深知黄巢武功了得。蓦然,剑交左手,倏忽拍出一掌。黄巢只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知道厉害,脚下疾走,闪身避过。当年父亲不知底细,以“摧山掌”相抗,凭着几十年的修为,虽然重创王式,但他自己这十几年来,缠mian悱恻,竟是阴毒入骨,永难治愈。
“来而不往非礼也!”黄巢一声大喝,转身低头,前弓后曲,左手中突兀地现出一张黝黑的弓箭,弓弦一响,“噗”地一声,径自穿过了王式的左肩。饶是王式久经沙场、见多识广,亦是不免血溅当场。
黄巢暗道可惜,这“天弓”无往不利,建功无数,未曾想却只能伤到王式一点皮肉。
“大夥不要恋战,出城再说!”黄巢一击得手,当机立断。段智吉右掌一翻,寒光一闪,飞刀出手,射向康承训和李係。然后,携刘杏儿跳出战圈,道:“说撤就撤!”
于是,六人冲出战圈,抢上马背。黄巢回身弯弓搭箭,“嗖、嗖”连声,射向逼近的宋威、曾元裕和康承训。王式疾呼:“小心弓箭古怪!”宋威三人见黄巢箭伤王式,已知有异,疾速闪避。箭落人丛,顿时射杀了几名亲军。
王式等人见他箭术精绝,霸道无比,纷纷避让,再加上段智吉的飞刀,立时杀出一条血路。六骑瞬间突围而出,快马加鞭,冲出城门,直奔咸阳桥。
将到桥边,突然从桥西涌出一队人马,挡住了黄巢等人的去路。
黄巢定睛一看,不由大喜,呼道:“仙芝兄!”当先马上之人赫然正是“天补帮”濮阳分舵舵主王仙芝。王仙芝乍眼见到黄巢等人,异常惊喜,高声呼道:“二少爷!”
他身后闪出数骑,纷纷上前给黄巢见礼,却是余杭分舵舵主董昌和副舵主钱镠、舞阳分舵舵主王建、濮阳分舵的尚君长、尚让兄弟,余下的二三十名帮众,也是齐声唱诺。
黄巢不由笑道:“怎么大家夥都到这来聚会了?”王仙芝面色凝重,道:“二少爷!近日,本帮得到飞鸽传书,言道‘讲武经’现身江湖,帮主特命我等前来找寻二少爷和林香主,相机行事。”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剔然一惊,包括随后赶到的“京城六虎”等人。
江湖传闻,“讲武经”乃大唐建国元勋“托塔天王”李靖得自江湖奇侠“虬髯客”的一部武学宝典。虬髯客神功盖世,党羽遍及天下,本欲争霸中原,却被李靖绝世风采所折服,遂携众属下远赴海外,另谋出路,据说去了东瀛仙岛。临行之际,虬髯客将毕生所学著下“讲武经”一部,倾囊授予李靖。李靖正是凭此神功,开国建功,立不世传奇,在他行将就木之时,却将此神功献于了朝廷,目的是为了大唐江山永固。
众所周知,唐太宗李世民的“定唐刀”和李靖的“讲武经”乃是大唐的镇国至宝,历来收藏于皇宫大内,被严加守护,即使经历了“武后乱唐”和“安史之乱”,亦不曾遗失。王仙芝此言一出,自然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惊煞众人。
王式虽然面不改色,但内心的惊惧尤甚。这“天补帮”竟然来了这许多高手,人算不如天算,看样子今日是成不了事了。
高骈等人不由大是惶恐,自大唐开国以来,就有“定唐刀,稳江山。讲武经,镇江湖。”之说,“讲武经”流落江湖,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这时,忽然一个阴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道:“正主来了!大家现身吧!”顿时,一股弥天的杀气霎时暴涌而起。虽然,时当盛夏,在场的众人却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
正当众人错愕之时,两群着装不同的蒙面人突兀地现身,瞬间分成两股,分散在对立的王氏、黄巢等人之中。王式看到十八名黑衣斗笠之人,悄然地立在自己身后,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康承训看着对面的八名麻衣人,瞳孔疾速收缩,他们正是三日前意欲袭杀自己的“银刀阁”杀手。
麻衣领头之人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么多年在暗中使绊的,原来是你!”王式淡然一笑:“难不成只准你们杀人吗?”王式为了抵御江湖追杀,暗中将在越州收服的吐蕃、回鹘武士加以训练,将欲置己于死地的对手,逐一铲除。多年来,与“银刀阁”暗中交手无数,竟是互有伤亡,不分轩轾。
康承训不由折服,深深地给王式鞠了一躬,道:“王兄!说实话,兄弟一直以来,都为你是‘京城六虎’之首,而耿耿于怀。但是,从今日起,康承训唯你马首是瞻!”原来,三日前康承训遭到“银刀阁”杀手的暗杀,险些性命不保,幸亏黑衣斗笠武士及时赶到,他才幸免于难。
第六节 银刀阁主
忽然,天际间飘来一阵悠扬的箫声,音色醇厚,如泣如诉,说不出的幽怨,令人心头一沉。
夕阳西下,不远处,一匹雪白的骆驼,缓缓地映入人们的眼帘。驼背上,一个相貌清癯的中年人白衣胜雪,横箫于唇,物我两忘。
“‘白衣布丁’周重!”康承训不由失声道。来人正是“银刀阁”的阁主,周重。
咸通三年(公元862年),朝廷因南诏屡扰西南,募徐泗军士三千人赴援安南。
李师望遂上书朝廷,置定边军,治邛州,在巂州屯兵,辖眉、蜀、雅、嘉、黎等州。邛州近成都,距巂州何止千里,朝廷不知就里,竟然听信于李师望之妄言而从之,即以李师望为邛州节度使。
李师望遂调集八百徐泗戍兵屯兵桂林,邛州定边军中徐州籍戍兵由是驻守桂林,原定三年轮换,至咸通九年七月,已戍边六年,而徐泗观察使崔彦真仍欲使之再戍一年,戍卒由是怨愤。
本为避祸而充任募兵的原徐州“银刀军”余党,都虞侯徐佶、校尉赵可立、王幼诚、姚周、张行实等率戍卒寻都将王仲甫论理,王仲甫骄横,一言不合,为徐佶等人所杀。
徐佶等人武功高强,素为戍卒首领。于是,在军中谋士周重的举荐下,共推众所信服的粮料判官庞勋为都将,自行北归。
朝廷大惊,派宦官张敬思带赦书安抚,使还徐州,并令沿途地方予以照料、保护。至湖南,乘船沿江东下,过浙西,入淮南,经泗州北上。被罢相为淮南节度使的令狐綯怕庞勋滋扰地方,遣使劳军,并送来军粮、饲料,但却重兵把守要冲。
谋士周重道:“朝廷如此防范,定是欲将吾等诱之徐州,然后分而诛杀。”庞勋深以为是,遂派姚周等四处召集藏匿于民间的原徐州“银刀军”旧部,随军北上。
至宿州,徐佶等诸将道:“庞公!现下为情势所迫,不如直接拿下宿州,再取徐州,以为安身之所。”庞勋沉吟不语,良久方道:“勋世代为官,保家卫国,今为尔等所迫,乃情非得已,若攻城掠地,即与强盗草寇无异,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徐佶“嘿嘿”冷笑道:“庞公已行此险事,欲罢不能,何不效节度,拥兵自立,据州府,以挟朝廷,上表朝廷求旌节,或可光宗耀祖。”
于是,庞勋攻陷宿州,进破徐州,杀都押牙尹勘、团练使杜璋、兵马使徐行俭,囚禁徐州节度使崔彦真,上表朝廷,请为旌节,大开府库招募兵卒。因其所部保民抚镇,秋毫不犯,深得民心,归附者甚众,父送子、妻勉夫,竟相投军,声势甚隆。下邳郑镒、蕲县李衮、沛县朱玖等各以所在县府起事,兼程归附,徐州城内外城郭,一时兵多将广。
庞勋随即派刘行及遣兵入濠州,李圆攻泗州,刺史杜慆、团练判官辛谠据守相抗,向朝廷求援。
朝廷命右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徐州节度使出兵镇压戍卒,康承训、王晏权率诸道十州兵马,以兖州节度使曹翔为徐州北面招讨使,戴可师为徐州南面招讨使,魏博节度使何全皞亦派大将薛尤统军一万三千人赴徐州,征调沙陀部首领朱邪赤心及吐谷浑、鞑靼、契苾的酋长等,共二十余万人,率部往征。
庞勋进兵围泗州,又陷盱眙以北之都梁城,俘官兵五千余人,占据淮口,截断了漕运路线,威逼长安。康承训力保宋州不失,庞勋分兵陷滁州、和州,北破沭阳。戴可师率三万兵马往救泗州,围困都梁城。庞勋用谋士周重之计谋,夜袭唐军,诛杀戴可师,得脱者仅数百人,唐廷震惊。
其时,江淮与中原往来粮运、京贡均由水路经寿州,庞勋破戴可师部,乘胜遣兵围寿州,运路再次断绝。庞勋兵攻海州,围寿州,均败。康承训以沙陀骑兵为前锋东进,连败庞勋部将王弘立、姚周。姚周兵败退至宿州,宿州守将梁丕素与姚周素有私怨,竟将之杀死。丰县守将孟敬文兵多强悍,却见死不救,致使兵败。庞勋异常恼怒,将孟敬文诱之徐州,半路遣“银刀军”杀手刺死。
在周重的谋划下,庞勋于徐州召集部属,大会天下英雄,自称“天册将军”。谓与会者道:“诸君明鉴,勋自桂林北归,受朝廷压迫,无奈行此下策。自此,勋与诸君真反也!”遂诛杀节度使崔彦真,兵出徐州,至丰县,击败北面唐军。淮南节度使马举星夜驰援,大破徐州兵,诛杀王弘立,解泗州七月长围,唐兵气势大盛。
此时,下邳郑镒、蕲县李衮、沛县朱玖却落井下石,相继降唐,宿州张玄稔乃唐徐州旧将,谋杀张儒,举城归唐,引唐军陷符离。庞勋西攻康承训,在柳子大败,退回徐州。康承训领兵追击,庞勋命徐佶守徐州,引兵西走。康承训在张玄稔的引领下,进破徐州,杀徐佶等人。康承训下令,围捕桂林戍卒亲族,凡有一丝牵连,格杀勿论。一时间,牵连甚众,血流成河,无辜被诛杀者,竟有数千人。
康承训又令沙陀骑兵继续追杀庞勋,庞勋血战不敌,兵败被杀,自桂林北归,凡一年三个月。部将吴迥困守濠州,亦败死,余部散落民间,活动于兖、郓、青、齐之间。
周重带着十余位银刀军杀手,正自四处招纳江湖中人,因此得以脱逃。庞勋败亡后,周重暗中纠集桂林戍卒残部,以银刀军杀手为主,徐州戍卒为辅,自创徐州云龙山“银刀阁”,专事行刺王式、康承训、李国昌等朝廷将佐。但鉴于黄霸的江湖禁令,不得已放弃刺杀王式。但对康承训、楼茂郏、张玄稔、李国昌以及背叛誓盟的江湖豪绅郑镒、李衮、朱玖等人,大肆追杀,无死不休。
十余年间,“银刀阁”刺杀无数,几乎将敌手猎杀殆尽。由此,“银刀阁”名震江湖,周重之名,更是令人闻风丧胆。此番,周重再遣杀手入京刺杀康承训,自己则亲自前往太原刺杀沙陀部人李国昌。
沙陀部乃西突厥的一个部落,姓朱邪。吐蕃占据河西走廊后,沙陀部归附于吐蕃,得迁甘州。时吐蕃常与甘州回鹘兵戎相争,畏沙陀部悍勇,恐与回鹘合,遂欲迁至黄河以北。沙陀部首领朱邪尽忠与子朱邪执宜誓不相从,于唐元和三年(公元808年),率部众三万人东迁入唐。吐蕃派兵追杀,将要到达灵州之时,朱邪尽忠与子朱邪执宜为保护部族,拼死血战,击退吐蕃追兵后,朱邪尽忠战死,朱邪执宜重伤,部族仅余万人。唐宪宗怜其孤苦,使定居盐州。翌年,吐蕃与唐和,迁沙陀部到定襄川,沙陀部朱邪执宜死,子朱邪赤心嗣位,遵遗嘱,事大唐,屡出兵助唐平乱。
当剿灭庞勋后,蔚州刺史、沙陀部首领朱邪赤心因平乱有功,唐懿宗赐其名为李国昌,任大同节度使。朱邪赤心武功高绝,勇猛无敌,人称“赤马将军”。
朱邪赤心的长子,其年仅十五岁,亦随父征讨庞勋。因其独目,人称“独眼龙”,善骑射,有百步穿杨之功,军中以为“飞虎子”,亦随父更名李克用,在沙陀三部落及奚、突厥、吐谷浑、鞑靼、契苾五部中,威名赫赫。
周重曾屡次派杀手刺杀李国昌父子,均无疾而终,还折损了多名高手。当周重踏足太原城时,不料事泄被围,周重浴血杀出重围,仅以身还。
周重箫不离口,从驼背上飘然而下。麻衣人倏忽退至他的身后,身法飘忽诡异。
一曲终了,一缕仙音袅袅散去,余音绕梁。周重面色沉肃,听罢麻衣首领的诉说,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扫视了一眼王式和其身后的黑衣人,眉头微锁。
片刻,周重的眼眸望向康承训,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当他看向黄巢时,满面乌云尽散,笑吟吟地道:“黄大侠!久仰大名,一直缘悭一面。今日相见,幸何如之!”黄巢“哈哈”大笑:“阁主高风亮节,黄巢钦慕已久。”
周重面色再度沉肃,缓缓道:“周某有个不情之请,请黄大侠给我们兄弟做个见证,也给死难的银刀军兄弟和他们无辜丧命的亲眷一个公平。”黄巢喟叹一声,道:“阁主说远了。其实,这些年来黄巢也是被人戏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唉!枉为小人也!”
麻衣首领忽然浑身一颤,森冷的声音,刺人心魂:“众家兄弟,十二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为你们报仇雪恨的日子了。”黄巢闻听,不由汗颜,若不是父亲贪图杏儿的宝藏之密,一厢情愿地发下一纸英雄帖,何至于“银刀军”十余年深仇难报?
周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解除了不能诛杀王式的桎梏,当可放手一搏了。“康承训!徐州之恨、庞公之仇,今日就一并了结了吧!”周重眸中精芒渐涨。康承训阴沉着脸“嘿嘿”冷笑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徐州之民素来不知安分守己,仗着有些武力,盗亦为民,民亦为盗,民盗勾结,杀官掠府。若依本官之意,当尽除之。”
周重目光沉郁,痛入骨髓:“银刀军、徐州戍卒,哪一个不是为朝廷效力之人,何来盗匪?徐州之民,何罪之有?你们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屠戮残杀他们,致使徐州之地,十室九空,民不聊生。有道是:为人莫做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康承训冷哼一声:“周重!有种自己来报仇,何必假手于人?这些年来,你屡次暗中指派杀手行刺本官,你当本官不知吗?”
周重忽然仰天“哈哈“大笑:“不用假手,周某来也!”
第七节 两败俱伤
周重不待话音落地,铁箫一指,飞身直指马背上的康承训。康承训画戟一横,沉喝声中,卷起一地沙尘。黄巢一声令下,天补帮众策马一拥而上。
王式在十八名黑衣人的卫护下,跃下马背,背负双手,冷眼观瞧。麻衣首领等八人,全力攻向黑衣人。此时,双方身份已明,再无顾忌,杀气弥漫。段智吉随着刘杏儿跳下马来,往来冲杀,不时伸手替她料理扑近的黑衣人和亲军。饶是如此急攻,刘杏儿却始终难以靠近王式。
曾元裕虎吼一声,巨斧劈空之声大作,顿时迫开了近前的天补帮众。李係双钩翻飞,招招夺命,阴毒异常,不时有人、马被双钩钩中,马嘶人呼,“京城六虎”之中,倒以他最善混战。高骈祖传青龙刀,一向自负,竟奈何不了林言,惹发了狂性,大刀上下翻飞,林言不善马战,一时却也难以近身。
宋威人虽猥琐,可功夫却的确不失大家风范,“天枪”之名,绝非虚传。朱温、张全义双剑联袂,勉强抵住。黄巢见王仙芝、尚氏兄弟不敌曾元裕,飞身纵跃,长剑挥处,“呛呛”两剑,点在曾元裕的斧背上,曾元裕巨斧稍滞,顿时解了三人之围。
黄巢正待追击曾元裕,瞥眼看见李係的双钩,勾住了董昌的小腿,竟将他从马背上,摔落尘埃。钱镠见状,一棍飞出,不顾性命,弃马舍身扑向李係,一旁的王建不由惊呼出声。蓦然,钱镠忽觉身子一轻,竟倒飞而回,骑在了马背上。却是黄巢及时赶到,一剑击退李係,将他拉了回来。王建趁势救起董昌,将其放在身旁的马背上。董昌、钱镠皆是面上一红,轻声道:“多谢二少爷!”黄巢微微一笑,在钱镠的手臂上轻轻一拍,以示嘉奖。
“京城六虎”皆是身经百战的上将,也许在武功上尚未达到巅峰,可说到马上功夫,兵刃之强,各个都是力敌千军。电光石火之间,各处险象环生。黄巢如走马灯般,瞬间分袭了除王式、康承训外的四虎,顿时压制住了“京城六虎”的疯狂反扑,战局急速扭转。
王式做为六虎之首,向有儒将之称,倒是极少冲锋陷阵。因此,他对内功修为,剑法拳术,涉猎甚广。此时,王式突然发出一声清啸,拔剑刺出,剑光点点,立时就有两名麻衣人中剑而亡。王式身形微转,倏忽拍出两掌,又击中两名麻衣人。王式出剑飞掌,一气呵成,极尽潇洒。
麻衣首领见四人瞬间毙命,心中痛极,骇然呼道:“玄阴毒掌!”王式轻笑一声:“果然不愧是一流杀手,当真识货。”趁他分心之时,突然倒纵而回,一剑斜刺,“盘龙剑法”精妙无双,竟刺中麻衣首领的右臂。麻衣首领见机飞快,银刀蓦然脱手,直劈王式面门。
王式“嘿”的一笑,剑尖轻挑,银刀顿时飞上半空。一招得手,王式剑走中宫,刺向麻衣首领的前胸。此时,一剑横削,已到王式肋下。王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刘杏儿到了。两人交锋十余年,彼此又使的是同一种剑法,几乎每一招都烂熟于心。
王式恍惚间似乎是在跟刘杏儿比剑,熟极而流地回剑挡开。麻衣首领略微一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麻衣首领双掌平推,使出浑身功力,拍向王式前胸。劲风袭体,王式脑中猛然一醒,侧身避开前胸和受伤的左肩,以右肩硬接了麻衣首领的一掌,同时左掌一翻,印在麻衣首领的胸前。
麻衣首领胸口一凉,如被雷击,鲜血破口而出。但是,王式实在是低估了一个一流杀手的本能。麻衣首领忽然咧嘴一笑,白牙上尽染鲜血,伸开双臂,猛然将王式抱个满怀。王式处乱不惊,伸掌拍在麻衣首领的顶门,将麻衣首领的头骨击的粉碎。
蓦然,王式只觉后心一凉,一柄青钢宝剑穿胸而过,将王式的身体和麻衣首领的尸体,对穿在了一起,直没至柄。王式嘴角噙着一缕殷红的鲜血,推开麻衣首领,看着胸前露出的剑刃,缓缓转身,面朝刘杏儿,忽而嘴角一牵,狡黠地一笑。
刘杏儿眼见王式嘴里不住地涌出血来,心知他已命不久矣。十几年的恩怨就此了结,只觉心中一片空落,一时竟无所适从。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实不知是喜是悲。
王式举起了血红的手掌,却迟疑地停顿在半空。黄巢大喝一声:“杏儿!小心!”几个起落,飞扑而来。黑衣人从惊愕中醒来,疯一般扑向刘杏儿。段智吉飞刀连发,登时结果了几个黑衣人。余下几人一呆,转身扑向段智吉。当黄巢用“天弓”射杀了几个黑衣人时,眼见已是赶不及了。
这时,一骑飞马驰到,一杆镔铁长枪,左挑右扎,将黑衣人赶离刘杏儿身边,一探手,将痴呆的刘杏儿提上马背。王式举起的手掌终于落下,却拍在马臀之上,战马吃痛,一声嘶鸣,绝尘而去。王式轰然倒地,圆睁双目,死不瞑目。
劫走刘杏儿的竟是“天枪”宋威。在场众人皆是始料不及,大惊失色。段智吉低吼一声,飞身上马,随后追赶。黄巢不及上马,“天弓”出手,直奔宋威后心。
忽然,有个尖锐的声音喝到:“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械斗?”一声闷响,只听宋威高声惨叫,带着刘杏儿跌下马来。“宋威?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个声音诧异地问道。
段智吉紧随其后,看得明白。宋威被自己的战马惯出,可巧避开了“天弓”致命的一击,饶是如此,无羽箭还是洞穿了左肋。那马在承受了王式临死的一掌后,奔出丈余,已是不易,终于倒毙于地。
段智吉飞身下马,急速拉起刘杏儿,纵身倒退,一纵丈余。
“咦!南诏段氏身法!你是何人?”尖锐的声音极度刺耳。段智吉望了一眼已到身边,正自关切地看着刘杏儿的黄巢,傲然不语。
高骈高声道:“是韩中尉韩公公吗?”
暮色中,一位头戴乌冠、一身戎装的太监跨马而至,他身后跟随着百余骑禁军侍卫。李係喜道:“太好了!是神策军到了。”曾元裕等人都不由面露喜色。
神策军乃是拱卫皇城的禁军,皆是军中一等一的高手。韩文约官拜右军中尉,与左军中尉刘行深等宦官于唐咸通十四年,在懿宗死后,杀长立幼,拥立其十二岁的少子“普王”李俨为帝,权势熏天。
朝廷向由南衙北司统一管辖,“南衙”乃以宰相为首的各个职司衙门,因其在皇宫南门而谓之;“北司”为由宦官统率的殿前禁军,左右神策、羽林、龙武、神武、射生共十军,居于皇宫的北门。
现下,“北司”由“素手”刘行深、“绵掌”韩文约主掌。两人与“飞爪”杨复光、“无影针”杨复恭、“花拳”刘季述、“绣腿”王仲先、“弹指”田令孜、“铁布衫”韩全晦,合称“皇宫八宦”。
宦官典兵预政始于唐兴元元年(公元784年),当时德宗忌惮北门六军诸将,尤以久陷吐蕃,于唐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回归后隶属禁军的神策军为最。遂以宦官窦文场、王希迁监神策军左右厢兵马使。从此,宦官专典禁军。到了唐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德宗又以窦文场、霍仙鸣为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以宦官任中尉统率神策军等禁军,自此成为大唐的惯例。
后来,为了制约各道的节度使,朝廷又以宦官出任各地的监军使,太监一时横行天下。
韩文约目光敏锐,一眼看到王式身死,心下暗惊。身形一晃,直掠向林言。黄巢提剑横身相阻,韩文约左掌右拳,滴溜溜一转,避开剑刺,一掌拍出。黄巢轻哼一声,举掌相迎。“嘭“地一声,黄巢退后五步。韩文约“咦”了一声,颇感意外。但他脚下不停,蓦然掌击朱温,拳打张全义。
朱温首当其冲,接下一掌,顿时胸口一闷,“哇”地吐了一口血,已深受内伤。张全义双拳齐下,接下一拳,圈马回身,挡在朱温马前。韩文约身法如风,一掌拍在张全义的肩头,张全义肩骨立碎,身子一歪,险些摔下马来,却不退却,仍是护着受伤的朱温。眼见势危,刘杏儿拔出身旁段智吉的腰间佩剑,与黄巢双剑联袂,刺向韩文约,韩文约知道厉害,抛下张全义,拳掌相迎,全力应对。
黄巢愈战愈惊,心道:“皇宫八患!果然厉害!”“素手棉掌飞爪无影针,花拳绣腿弹指铁布衫”乃是大唐皇宫八大宦官,武功高绝,合称“皇宫八宦”。因其各个行事阴毒,世人称做“皇宫八患”,韩文约在“皇宫八患”中排名第二。王仙芝瞥眼看见神策军马背上,横卧着一位浑身鲜血、神情萎顿、五花大绑之人,不由呼道:“是封剑秋封前辈吗?”那人抬头望过来,忽然粲然一笑。刘杏儿不由惊呼道:“是你!”黄巢抬眼看去,这人竟是当年三十里铺的店家掌柜。
“原来是你们,黄帮主没有来吗?”王仙芝边斗边道:“帮主令我等来此正是为接应前辈。”封剑秋“嘿嘿”冷笑道:“黄霸倒是封某的知己。”忽然,封剑秋闷哼一声,一头萧萧白发顿时散落,头亦耷拉到马腹,却是被马上的军士用剑柄砸在了头上。
黄巢知道如此硬拼,势必全军覆没。于是,急声呼道:“大夥分散撤离,各归本舵。”天补帮众人轰然响应,且战且退。周重一声长叹,逼开康承训,招呼仅余的三名属下,随众撤离。黄巢与王仙芝皆是一等一的箭术高手,羽箭连发,段智吉飞刀相佐,率众人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韩文约厉喝一声:“哪里逃?”回首对左右道:“他们都是封老儿的同伙,给本帅杀无赦!”当下,分派神策军和京城五虎人等,分头追杀黄巢等人。
王建血红着双眼,提着兀自滴血的钢刀,虎视眈眈地望着康承训。
康承训将掌中画戟杵在地上,跃下马来,微微一笑,道:“王舵主!你的属下已尽数毙命,马也死了,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王建“嘿嘿”冷笑道:“你的手下也死了,你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康承训道:“你倒是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啊!”康承训画戟一横,飓风突起,飞沙走石,王建举刀相迎,手臂巨震,钢刀险些脱手,不由大骇。康承训断喝一声,画戟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兜头劈向王建的顶门。王建无奈举刀相抗,“嗨”的一声,登时跌出三尺开外。
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康大人!留下他好像比杀了他更有用些。”康承训侧头看着拍马走近的太监,皱眉道:“原来是田公公!”康承训向来与宫中的太监不睦,并屡次上书,谏言僖宗不可重用太监。田令孜自幼入宫,是僖宗的贴身太监,位居“皇宫八患”之七,也是这次追杀封剑秋的监军使。
田令孜微微一笑,轻声细气地道:“此人是天补帮的舵主,位居要职,杀了他实在有些可惜。”说着话,将手中的拂尘插在衣领之中。康承训淡然道:“那就依你就是了。”他虽然恼恨太监,但却不愿与之正面发生冲突,毕竟他是皇上身边之人。田令孜道:“那可多谢康大人了。”
蓦然,田令孜倏然十指如钩,由马背上一跃而起,抓向康承训的咽喉。康承训大骇,待要闪避,已是不及,喉间顿时鲜血狂喷,他一双眼惊惧地望着田令孜。田令孜一击而退,已在八尺之外,身形之快捷,犹如鬼魅。田令孜尖声笑道:“康大人人称‘鬼画戟’,可有洒家鬼?”他回转身不看倒落尘埃的康承训,一双小眼滴溜溜地望着王建。王建浑身寒毛直竖,一股寒意发自心底。
突然,王建翻身下跪,道:“田公公!您神功盖世,王建愿追随左右。”田令孜忽然咧嘴笑了笑,道:“康大人怎么死了?”王建毫不迟疑地道:“康承训追杀反贼之时,遇到埋伏,不幸为国尽忠。”田令孜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抚胸口,道:“原来如此!”
第八节 恨满江湖
七名神策军军士驮着封剑秋进了长安城。
其中一位军士道:“哥几个,这段日子追杀钦犯着实累得够呛,不如在前面喝上两杯再进宫吧!”
其余几人互相望了一眼,韩中尉已经带人追杀黄巢等人去了,而封剑秋已被韩中尉废掉了一身强悍的内功,锁穿了琵琶骨,已不足为患,当下都点头应允。
封剑秋乃是当今武林顶尖的人物,一身内外武功,傲笑江湖,与江湖中九位武林名宿合称“江湖十老”。不知何故,竟然铤而走险,深入皇宫大内盗取“讲武经”,得手后为皇宫侍卫发觉,受伤遁逃。
在亡命江湖半年之后,终于被韩文约等禁军高手围攻,失手被擒。韩文约损失了十余位武功好手,恼怒异常,遂施辣手废了封剑秋的一身武功,并严刑逼供,欲探知“讲武经”的下落。封剑秋生性刚毅,不屈不挠,虽受尽了煎熬与折磨,却始终闭口不语。韩文约使尽手段,眼见他虽气息奄奄,仍是口如坚壁,万般无奈之下,将他押解回京,欲交由当今皇上御前定夺。
“锁春楼”掌柜寒冬猛然抬头看到他们,面色突变,手指一颤,毛笔跌落纸上,竟然恍若未觉。军士高声呼道:“给爷们弄间上房,再上几壶好酒。”小二连声答应着,将他们引上了二楼。掌柜的如梦方醒,一闪身,进了后堂。
锁春楼,天字号房。
封剑秋被扔在门首,匍匐于地,七位神策军军士却都一声不响地爬伏在方桌上,似乎都睡着了。寒冬如幽灵般闪进了房中,手中赫然握着一柄钢刀,手起刀落,迅捷无比地一刀一个,将七人的头颅齐根砍下,下手既狠且准,绝不拖泥带水,显是武功高手。
他无视满屋喷溅的鲜血,扶起地上的封剑秋,以右掌抵在他的胸前,将内力缓缓输进封剑秋的体内。良久,寒冬额角见汗,面上却是泪流满面。封剑秋体内奇经八脉寸断,心脉已绝,已是去时无多了。
忽然,封剑秋微哼一声,略睁双目,看到面前之人,蓦然眼睛一亮,精神为之一振。封剑秋微弱的声音道:“痴儿!别空耗功力了,你当仔细听清为父的每一句话。‘碧螺山庄,芍药花下,三尺神明,光耀万世。’”语声愈来愈低,终于归于沉寂。
一个月后,长安城西南方,火光冲天,将漆黑的夜色映照的分外光亮。
封寒冬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久久地凝望着这一切。男孩的眼中闪烁着跳耀的火光,问道:“爹爹!我们真的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吗?”封寒冬黯然道:“不再回来了。”
想起自己在六岁的时候,就被父亲送来京师,在一名老仆的指点下,经营“锁春楼”,一晃三十多年,一步步使“锁春楼”街知巷闻。他几乎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方才通过熟识的皇宫太监,摸清了宫里的地形和巡夜值守的更次。即使如此,父亲仍然没有摆脱“北司”高手的追杀而终至丧命。可是,父亲又是如何躲过追杀而将从宫中盗出的宝物藏于“碧螺山庄”的呢?这世上恐怕已没有人知道了。
封寒冬轻声道:“春儿!我们走吧!”蓦然,封寒冬似乎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封遇春!原来父亲的希望倒是在春儿身上。”
是年腊月,北风呼啸。
魏博节度使韩允中挑灯阅览文书,心情异常沉闷。
半年前,兄长韩文约被人毒杀。兄长自幼勤练武功,志向远大,苦于没有晋身之道,无法出人头地,无奈之下,毅然净身入宫,侍奉了三朝皇帝,为了能够光耀韩氏,可谓费尽心机,好容易官至中尉,权倾天下,不料却遭暗算,一命呜呼。如今自己少了朝中的辅助,这官运恐怕也是到头了。
这时,门外有人轻微咳一声,道:“韩大人!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韩允中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问道:“是韩冬总管吗?进来吧!”门扉一响,进来一位身着棉袍、头戴紫色束发巾的中年人,赫然竟是“锁春楼”的掌柜封寒冬。
韩允中见他手中端着的参汤,不由笑道:“有劳了。”“大人趁热喝了吧!这天真是冷啊!”韩冬将参汤递到韩允中手中说道。韩允中呷了一口参汤,冷热适宜,正是平素喝惯的。“大人早些安歇吧!”韩冬看着韩允中一口气喝完参汤,展颜笑道。“你也辛苦了一天,去歇了吧!”韩允中点头道。
韩冬收拾了碗盘,退到屋外,将门掩好。一转脸,银灰色的月光下,他的眼中射出一道森冷的寒芒,竟似压过了这雪盖冰封的天寒地冻。
这日,魏博节度使韩允中在校场阅兵之时,忽然栽下点将台,众将慌忙将其扶起,却已命归黄泉。军中诸将立其子,素有“霸王刀”之称的韩简为帅,并上报朝廷,朝廷遂令韩简为魏博节度使。
曹州冤句,黄家庄。
黄霸踱步来到刘杏儿的房门口,稍一迟疑,轻轻叩响了门扉。
刘杏儿准备在来年清明隆重祭奠“乾坤堡”死难的亲族,大做法事,需要筹办一些必须的事宜。因此,先行将段智吉打发回南诏,自己则暂时住在黄家。
刘杏儿看着黄霸有些苍白的脸颊,心头充满了内疚,轻声道:“黄伯伯!今天又跟人动手了?”黄霸淡然一笑,道:“不碍事!一些虾兵蟹将而已。虽然,舞阳分舵王建和余杭分舵董昌叛归朝廷,但想浑水摸鱼,却是打错了算盘。哼!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还当我黄家是可欺的。”
“黄大哥还没有回来吗?”刘杏儿问道。“唉!这次希望巢儿不要再意气用事,如果能将崔大人的女儿娶过门,兴许我‘天补帮’能躲过这一劫。”黄霸忧心忡忡地道。
自黄巢等人大闹京师,朝廷震怒,命官府彻查。黄霸上下打点,买通执宰,硬是将死咬住黄家不放的天平节度使高骈,外调西川。美其名曰:以防南诏攻打成都。新任节度使曹存实尚未到任,黄霸就探知其乃崔氏门生。于是,立即命黄巢迎娶崔家之女崔金铃。
官府这边方才渐渐平息下来。可是,江湖中人因得知了当年“乾坤堡”宝藏之事,又知刘杏儿在黄府。虽明知“天补帮”不好招惹,仍有些强者,屡屡上门打探和挑衅。
正在这时,忽听前院有些嘈杂,黄霸眉头一皱,道:“这些人是愈来愈无法无天了,居然夜间也敢登门骚扰。”其实,黄霸倒也不怎么担心,黄家不仅有几个儿子,还有数百名“天补帮”的帮众守卫,寻常人等连靠近黄家庄,都十分困难。
当黄巢携崔金铃回到黄家庄时,冲天的血腥之气,弥漫在整个庄园。
黄霸躺在榻上,已是气若游丝,他紧紧地攥住黄巢的大手,眼底闪过一丝歉疚。黄巢顿时泪如雨下,嘶声吼道:“是谁干的?”林言冰冷的眸子里,杀气森然。
黄邺、黄揆早已泣不成声,哽咽道:“是明教的人。大哥、三哥都被杀了,杏儿姐姐也被他们掳走了。”黄巢低声地怒吼:“杀!我要杀尽明教。”他血红的双眸似欲喷出火来,暴戾的如一头受伤的豹子。
黄霸伸手拉住了跪在黄巢身边的崔金铃,将她的玉手覆在黄巢的手背上,一声叹息道:“崔姑娘!委屈你了,第一天进门,就遭此大难。”崔金铃乃当今“四大世家”崔氏宗族浙东观察使崔璆的小女。陇西李、清河崔、太原王、荥阳郑是谓天下“四大世家”,四大家族互为姻亲,根深蒂固。
崔金铃银牙咬红唇,杏眼园睁,慨然道:“金铃生是黄家人,死是黄家鬼。公爹请放心,相公的家仇就是我崔氏的大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黄霸欣慰地露出一丝笑容,旋即肃然道:“明教此次大举来攻,仅长老就来了七位,尤其是教主卫乘风,身兼‘摩尼神功’和‘魔尊刀法’,恐怕已是天下无敌。据为父所知,天下间能够克制‘摩尼神功’的唯有‘天龙伏虎神功’。黄家就靠你来……”言尽于此,黄霸油尽灯枯,阖然而逝。
黄巢却并不哭泣,嘴里反复念叨着:“天龙伏虎神功!明教!明教!天龙伏虎神功!”
第九节 血魔穷天
天龙伏虎神功,相传为武宗朝一代武痴“血魔”穷天所创。穷天之名,令历代明教中人,思之丧胆。明教教训,遇身怀“天龙伏虎神功”者,虽不共戴天,亦避之。
唐会昌四年(公元844年),因唐武宗好神仙之术,以道士赵归真为右街道门教授先生。道教始于东汉顺帝年间(约为公元135年),当时的沛国丰人,术士张道陵于蜀中鹤鸣山悟道,遂创立“五斗米道”。其后,张道陵四世孙张盛于晋永嘉六年(公元312年),移居信州龙虎山,从此张氏后人世居于此,世人称之“张天师”。
赵归真出自张天师门下,云游四海,道行高深,世人称之“赵真人”。赵真人有两个过命交情的好友,一个是罗浮山人轩辕集,另一个是渤海人穷天。轩辕集温文尔雅,满腹经纶,素善辩驳,人称“赛晏殊”;穷天则是当时闻名天下的第一盗匪,飞檐走壁,强取豪夺,杀人无算,人称“血魔”。
武宗时,佛教盛行,尤以传自回鹘的“摩尼教”横行天下。
摩尼教由波斯国传入回纥,而后借助回纥进入大唐。回纥人素来骁勇,大唐屡招之平乱。因此回纥使者在长安城甚是嚣张,在唐大历年间,回纥使者屡在京师肇事,掠人子女,殴辱官吏,杀人越货,官府不能禁。唐大历十年(公元775年),回纥使者杀人被捕,其首领破狱夺囚,朝廷竟不敢问。
唐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回纥改称回鹘。回鹘使者与“摩尼教”长老同来京师,摩尼教传入中原,并先后在长安、洛阳、太原、泉州、汴州等地建寺,势力逐渐强盛,日见骄横。朝廷虽欲打压,无奈有回鹘使者撑腰,兼之教众尚武凶悍,官府不敢过问,使其最终成为了天下第一教。
赵归真欲提倡道教,打压佛教,遂令轩辕集说服武宗禁佛。于是,轩辕集历数“摩尼教”之恶行,凭三寸不烂之舌,终于使武宗下决心禁止佛教。
其时,回鹘已于唐开成五年(公元840年),被与之交战二十年的黠戛斯部所破,可汗弟往投唐天德军塞下,要求内附,余众分散。一支迁往吐鲁番盆地,称高昌回鹘或西州回鹘;一支迁往河西,称河西回鹘或甘州回鹘;一支迁往南疆,称葱岭西回鹘。大唐边关各道节度使乘势加以剿灭,回鹘国势日衰。
当时,内有宦官仇士良、鱼弘志专权,外有宰相李德裕把持朝政。赵归真密令穷天深夜潜入内宫,将兵仗印符藏于仇士良的住所,旋即密告武宗。仇士良遂因私藏兵仗之罪,被削夺官爵,籍没家资。李德裕心知乃赵归真所为,遂上书皇帝,极力赞成禁止佛教。
唐会昌五年(公元845年),天下禁佛。穷天一马当先,矫借官府之力,四处杀戮佛教中人,对意欲反抗的僧侣及俗众,更是血腥屠戮,牵连者甚众,并一举剿灭了天下第一教“摩尼教”。摩尼教教主浴血逃脱,亡命江湖。
后来,摩尼教为躲避官府追杀,改名为“明教”。明教因朝廷杀戮僧侣,不再要求教徒剃度出家,而只是食菜事佛,行事亦诡秘乖张。明教教义虽崇尚光明,但其做为往往阴暗歹毒。明教教徒因朝廷封禁,出没隐秘,神出鬼没,与朝廷更是势同水火,并以反抗朝廷为宗旨,成为历代朝廷闻之色变的秘密江湖教派,世人称之“魔教”。
一时间,天下毁寺四千六百余所,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及大秦穆护、袄僧二千余人还俗;毁招提、兰若四万余所,收大量田地及奴婢十五万人。长安、洛阳两街只余两寺,每寺僧三十;天下节度、观察使治所及同、华、商、汝等州仅留一寺,并分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僧十人,下等留僧五人。旋令东都洛阳只留二十人,诸道留二十者减半,留十人者减三人,留五人者更不留。这就是震惊天下的“武宗禁佛”。
穷天做为朝廷的禁佛使者,横行天下,稍不称意,即大开杀戒,无辜死难者甚众。再后来,“血魔”几乎成了魔鬼的化身,令人闻风丧胆。天下间的妇女、长者,常以“血魔”之名,恐吓孩童,百试百灵。
唐会昌六年(公元846年),赵归真炼金丹与久病的武宗服用,不慎致死。诸宦官秘密定策,立光王李怡为皇太叔即位,是为宣宗。四月,宣宗先行将李德裕罢相,充荆南节度使。然后在宦官的协助下,杖杀赵归真及其弟子;流放轩辕集于岭南;贴皇榜,缉拿逃脱凶犯穷天。
穷天本是亡命之徒,流落江湖后,更是变本加厉,滥杀无辜。兼之其练武成痴,武功日臻化境,天下间竟无人能制之,官府、江湖,黑白两道,避之唯恐不及,何谈抓捕于他。在之后的十年里,穷天纵横四海,傲笑寰宇,所到之处,群雄偃伏,宵小望风而逃。
唐大中十一年(公元857年),唐宣宗在停止追究宪宗被杀事,昭雪“甘露之变”后,大赦天下。下诏宣布:回鹘有功于唐,会昌中乘其内乱,加以殄灭,系李德裕之过。现居安西之可汗已庞历如回旧地,当加册命。令边关各道节度使,停止征讨回鹘部族人。并遣使招还大中初年流放之道士轩辕集。
风陵渡口,夕阳西下。
穷天施施然出现在渡口唯一的一家客栈门前,杏黄酒旗在初冬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穷天大步入内,四下打量了一番。店堂不大,虽然简陋,却还算洁净。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几张桌子之前,有的在浅斟低饮,有的在轻声细语。最为醒目的,是靠墙角的一张桌子前,一位老年僧人的光亮秃顶。
僧人著一身敝旧却整洁的灰布缁衣,脸上皱纹密布,却很慈善,手中一串佛珠,在指间缓缓转动,他虽然闭着双目,但他身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震慑之气。
穷天久历江湖,阅人无数,他虽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压迫感,但他自持武功高绝,却是丝毫不惧。三碗酒下肚,穷天忽然喝道:“中原三杰!明教五老!你们藏头缩脑的意欲何为?”邻桌的三人一惊站起,面露惊惧之色。靠窗的五人更是紧贴着窗子,好像随时都准备着越窗而逃。
“你们各个乔装打扮,以为某家不识吗?可惜你们的举止已经泄露了行藏。”穷天哂笑道。八人惊惧更甚,目露敬畏之色。穷天单从他们的坐姿及举手投足间的做派,就已准确地判定出各人的门户派别,怎不令他们骇异非常,胆气俱丧。
原来江湖传言,朝廷将大赦天下,穷天亦在大赦之列。如果此时不除去他,待到朝廷再重用于他,江湖又将面临一场浩劫。于是,江湖中摈弃门户之见,竟自联合起来,欲寻穷天复仇。
“你们相不从与,却能联手,亦是不易。你们自尽吧!”穷天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声虎吼,三道人影扑向穷天。“轰”的一声,三人就如同撞在铜墙铁壁上一般,直跌出去。其中两人顿时殒命,一人口眼歪斜,口吐鲜血,眼见命不久矣!
“没曾想,中原三杰还有一个硬爪子,不错!”穷天赞道。“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明教五老之首,说罢,率先越窗而走,其余四人不甘落后,纷纷跳窗欲逃。穷天“嘿嘿”冷笑,道:“想跑?休想!”抓起桌上的一只碟子,甩手扔出窗外。一声惨呼,碟子飞出,正插在五老之首的后脑之上,他直挺挺地向前奔出数十步,方才一头栽倒在地,情形甚是恐怖。其余四老,一时吓破了胆,竟呆怔在窗外,一步也挪不动。
穷天缓缓站起身来,走向窗户。
蓦然,眼前一花,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近在咫尺。穷天心内暗惊,脚下一晃,闪身再次走向窗户。这一次,他差一点撞在那张老脸上。“和尚!别逼某家杀你,某家杀的和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穷天退后一步,恶狠狠地道。和尚睁着一双精光闪闪的三角眼,仔细地打量着穷天。
穷天中等身材,精壮强悍,一道醒目的刀疤,从前额划过右眼帘,显得右眉高,左眉低,使他原本英武帅气的脸庞,透着一股难以言传的森冷。就如同一幅优美的图画,被人恶意地涂了一笔,使人惋惜之余,更产生一种厌憎。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住手吧!”老僧淡然说道。穷天不再说话,一掌印在老僧的胸前,“噗”,如击败革。老僧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来,尖瘦的脸上,红光一闪,旋即归于平寂。
“施主的‘天龙伏虎神功’强则强矣,可惜后患无穷。如果,施主能以我佛博大精深之佛法,化解胸中的暴戾之气,或许尚有可救。”老僧徐徐道来,似乎没有受伤一般。“你是法门寺的聂风?”穷天面上变色,一字一顿地道。“正是老衲!”聂风不卑不亢地答道。明教四老闻言,大喜过望,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敢逃跑。
“十年前,某家曾到贵寺相访,可惜你不在寺中。”穷天冷冷地说道。“有因必有果。施主当年驾临敝寺,一念之仁,保全了佛门圣地,老衲深感大德。因此,这些年来,老衲四处寻访施主,希望能够早日点化施主。”聂风缓缓地说道。“你认为你能战胜某家吗?”穷天淡淡地说道。
“施主的武功,当世无人能敌,老衲亦未抱有奢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此来不是与施主争强的,而是来消弭这一场血腥的武林浩劫。”聂风义正词严地道。“好!就看在你是佛门第一神僧的份上,你只要接得某家五掌,穷天此生再不杀人。”穷天本想说三掌足矣,但念及聂风的威名,改为五掌。
聂风双手合十,微眯双目,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请!”穷天恶念顿发,毫不迟疑,“天龙八式”,掌携劲风,拍向聂风。明教四老虽在窗外,亦感到掌风炎炎,心下大骇,暗道聂风还手,尚难取胜,何况挨打?四人忽视一眼,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四人脚步稍挪,只觉一股巨力穿窗而出,四人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已命归黄泉。
穷天算准了聂风乃有道高僧,即已答允受己五掌,定不会出手攻击,因此一举诛杀明教四老。穷天可不会在与高手对决中,允许有旁人窥伺,何况还是敌人。
聂风眼中大是不忍,强忍住没有出手,叹道:“施主心思缜密,确非常人。”穷天此时眼中只有聂风,五掌一掌强似一掌,拍在聂风瘦弱的躯体上,灰布僧衣片片飞舞,露出聂风瘦骨嶙峋的前胸和肋骨。五掌过后,聂风强自支撑了片刻,缓缓软倒在地上。
忽听一声:“无量寿佛!贤弟手下留情!”一位手持拂尘的青衣道士出现在门首,见状,急忙扶着聂风坐起,单掌抵在他的后心,将一股纯正的道家真气,送入聂风体内。穷天失声唤道:“二哥!”轩辕集微微一笑,闭目运功。
“多谢施主掌下留情!多谢道友施之援手!”聂风起身,向穷天、轩辕集一一合十。“大师好高深的‘金刚护体神功’!”轩辕集不无艳羡地道。
穷天面色微变,这门神功乃是佛门至高无上的第一神功,据说自佛祖释迦牟尼传下后,尚无一人练成。这门神功难在佛法、武功同修,佛法不到,武功难成,反之亦然。
“三弟,这些年,愚兄在深山大泽中,潜心修为,深感罪孽深重。此次受诏回京,是为了宣扬道义,引导民众一心向善,化解京师之地的血腥戾气。”轩辕集不无沉痛地道。穷天一声长叹,道:“天下之大,哪有某家立身之所?”聂风缓步上前,道:“如果施主不嫌,法门寺就是施主的归宿。”
一语成谶,穷天自入法门寺,虽潜心修佛,但其杀戮太重,罪孽太深。入寺三年后,内功反噬,虽大罗金仙亦难救得其性命。他终于在聂风的超度下,溘然归西。那傲视天下的“天龙伏虎神功”,就此留在了法门寺。
第十节 揭竿而起
“天龙伏虎神功!我一定要得到!”黄巢眼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七日之后,黄家大办丧事。朱温、张全义披麻戴孝,在庄门口迎接吊唁的各方人士。江湖中各门各派,“天补帮”各分舵陆续到达,一时群雄云集。
这时,朱温来报,即将卸任的天平节度使高骈带着官兵,已近庄前。黄巢闻听大怒,率孟楷、盖洪、费传古、赵璋、杨希古五位舵主,李谠、霍存、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杨能等帮中高手,冲出庄门。群雄紧随其后,出庄观瞧。
高骈在部将张璘、秦彦、毕师铎、李罕之、许勍等的簇拥下,来到庄前,“嘿嘿”笑道:“没曾想啊!本将军尚未启程,黄霸就死了,可喜可贺啊!”黄巢怒极,“天弓”出手。高骈身旁一人越出,掌中板门刀一横,“嘡”地一声,将无羽箭挡飞,却是张璘。林言长剑出手,刺向高骈。张璘将刀一摆,拦腰砍向林言。
忽然,有人高声呼喝:“大家请停手!”众人举目看去,一队官兵快马加鞭地赶到近前。高骈面沉似水,微微冷哼一声,道:“曹大人来得好快啊!”
曹存实微笑道:“军令如山!岂敢耽搁!”回头道:“张璘将军!在本官的辖地,即使你再悍勇,也是不该啊!武功好,何不用来征讨南诏,平定边关?何必欺辱乡邻。”张璘一张黑脸霎时冰寒,将刀挂在马鞍桥上,略微拱手道:“曹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曹存实望着远去的高骈,眉头微锁,转身对群雄道:“各位都散了吧!朝廷有令,禁止乡民聚众,彼此多多谅解吧!”群雄于是纷纷上前,与黄巢道别,皆各离去。
曹存实到大堂,祭拜了黄霸等人,也不落座,沉吟道:“二少爷!不知你听说没有,王仙芝在濮阳聚众数千人,公开对抗朝廷,已然惊动官府。”
黄巢众人不由大惊,怪不得帮主身死,濮阳分舵竟无一人前来,他们竟起事造反了。
“其实,朝中权贵已将‘天补帮’定为乱党,下了格杀的密令。临来之际,崔阁老再三叮嘱,希望黄贤侄能够顾全大局,及早解散‘天补帮’,不要落人口实。另外,阁老还让本官捎个话,现下王式已死,待事态彻底平息后,设法为贤侄谋个出身,弄个太平官做做。”曹存实不时拿眼觑着黄巢身后的帮众,声音尽量压低地说道。
黄巢屡试不第,心知乃王式作怪。如今,父亲新丧,让他解散“天补帮”,置帮中兄弟于不顾,这是万万不能的。黄巢自小志向高远,连做梦都想一展平生抱负。但是,让他出卖灵魂来换取功名,却是触到了他做人的底线。
好生打发走了曹存实,黄巢召集帮众,密谋了整整一夜。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孟楷、盖洪、费传古、赵璋、杨希古五位舵主神情亢奋地离开了黄家庄,浑不似一夜无眠的摸样。
崔金铃看着黄巢眼底的火焰,美眸中泛起醉人的痴迷,柔声细气地道:“相公如果是天下第一的反贼,贱妾就是天下第一的贼婆。”黄巢轻轻地将崔金铃搂在怀里,深深地在她娇艳欲滴的樱唇上吻下去。
唐乾符二年(公元875年),正月初三。
王仙芝于濮州濮阳发表檄文,指斥朝廷吏贪赋重,赏罚不明,残杀武林豪杰。遂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大会群雄,起事反唐。是夏,黄巢打理完父亲的丧事,尽起“天补帮”帮众,散尽家财,招兵买马,起兵响应王仙芝。
此时,西川节度使高骈大破南诏,直追至大渡河。大捷之后,高骈因藐视成都将士,因故剥夺成都将士职名、衣粮,激起反抗,在监军使的安抚下,方才平息。高骈心中暗愤,竟俟机报复,将成都将士诱至夹城,乱箭射杀。接着,又血腥屠戮成都将士亲眷千余家,即使老幼病孕,亦未放过,格杀勿论,成都一时血溢街衢,哀鸿遍野。
卢龙将李茂勋流逐节度使张公素。昭义将刘广亦效仿之,逐走节度使高湜。朝廷下诏令李茂勋为卢龙节度使,却以曹翔为昭义节度使,刘广遁逃。
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素有战功,节度使赵隐只赏职名,不供给衣粮。王郢等起事攻陷苏、常,乘船往来,攻掠两浙、福建。王、黄急攻沂州,平卢节度使宋威拒之。
一时间,天下大乱。
唐乾符三年(公元876年),朝廷以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曾元裕为副使,讨伐叛贼。并命福建、江西、湖南诸道观察使、刺史训练士卒;又令天下乡村置弓箭备“盗”。王仙芝、黄巢遂转攻河南诸州,破阳翟、郏城。九月,攻陷河南汝州,并活捉了当朝宰相王铎的堂弟汝州刺史王镣,直指东都洛阳。十月,南攻唐、邓二州。十一月,破复、郢二州。十二月,攻隋、安、黄、申、光、舒、庐等州,气势如虹,所向披靡。
蕲州刺史裴偓开城降,并应王镣之请,上书朝廷,为王仙芝求官。朝廷遂授以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招降王仙芝。王仙芝看着黄绢圣旨,心内异常欢喜,一时百感交集。裴偓眯着双眼、手捻须髯观望着王仙芝。
忽然,门外喧声雷动,黄巢率众将破门而入。王仙芝心内一惊,赶忙起身道:“少帮主!”黄巢怒目而视,慨然道:“王舵主!你我起兵,所为何来?”王仙芝不由哑然。黄巢点指王镣,道:“此人是王式的族弟,当朝宰相王铎的堂弟,而裴偓却是王铎的得意门生。你竟然与他们为伍?难道你忘了我帮与王式的深仇大恨了吗?”
王镣霍然站起,道:“王式所为,与我何干?”黄巢不理王镣,望着王仙芝,一字一顿地道:“当初,我与你共立大誓,横行天下,现下你独自取官而去,让这五千帮众去哪里?”王仙芝一声叹息,道:“你我出身草莽,有机会进身朝廷,岂能错过?我也是为众兄弟着想啊!”
黄巢大怒,道:“你既羞于与众兄弟为伍,何以行此反叛之事,陷众兄弟于不义之绝境?”此言一出,众将皆是鼓噪不已。黄巢接着道:“这些日子以来,众兄弟浴血奋战,好容易打下一片天地,却是为你染红了前程,你置死难的兄弟于何地?”王仙芝恼道:“少帮主!你屡次上京赶考,难道不是为了求得一官半职吗?今日举事,你敢说就没有私心吗?大不了,也为你求一官也罢!”
黄巢怒火中烧,突然抓过身旁一人手中的执杖,劈头打向王仙芝。王仙芝不防,黄巢一杖打在他的额头之上,顿时血如泉涌。尚君长赶忙挡在王仙芝身前,泣道:“少帮主!都是自家兄弟,何苦同室操戈呢?”众将本已随之蜂拥上前,听他此言,一时都茫然无措。尚君长在帮中向来德望深厚,众将便不再发难。
王仙芝捂住额头,知道自己武功不及黄巢,加之众将领群情激昂,当下亦不敢造次,道:“众家兄弟,此事就此作罢,从此大家齐心协力,共创大业。”王镣仰天长叹,道:“竖子无能,不相与谋。”毅然拂袖而起。黄巢“嘿嘿”冷笑道:“我天补帮历来与官府为敌,帮众多死于官兵,王舵主此举令人心寒。今日,唯有杀了王镣和裴偓,以平我天补帮五千帮众之心。”
王镣坦然地望着黄巢,道:“当年我堂兄极力封杀与你,使你无法求取功名,看来是对的,你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叛逆的性格,即使让你在朝为官,亦难以久长也!”黄巢听罢,仰天“哈哈”大笑,道:“王式!你可曾料到,你王氏一门,终逃不过我黄巢之手。”
当下,吩咐林言将王镣斩首示众,王仙芝待要拦阻却已是不及。
尚君长忙道:“少帮主!王镣的确该杀,可这裴偓献城有功,是友非敌。如果杀了他,恐难服唐军,于日后的大业有碍。”黄巢沉吟不决,半晌方道:“就依尚兄吧!”是夜,裴偓单骑快马逃出蕲州,直奔鄂州。黄巢遂与王仙芝反目,王仙芝领三千人南下,黄巢则率二千人北上。
唐乾符四年(公元877年),唐境叛乱叠生。唐沿海水军都知兵马使高杰急攻王郢,王郢请降。待唐军稍懈,于正月诱擒温州刺史鲁寔。二月掠明州、陷台州,为镇海节度使裴璩所破,退至明州,败死。与此同时,陕州、盐州和河中皆发生军乱。高安钟传起兵据抚州,朝廷遂任其为抚州刺史。
南诏蒙世隆死,子隆舜嗣立。南诏与唐失和二十年,双方国力为之虚耗,隆舜立,乃与唐和。
第十一节 入主长安
王仙芝二月克鄂州,八月西攻复、郢等州,十月东迫蕲、黄二州,均遭失败。十一月,王仙芝使尚君长向曾元裕部监军使杨复光求降,杨复光送尚君长赴长安面圣。宋威得到密报,唯恐功劳为曾元裕所得,于半道截杀尚君长。王仙芝得到尚君长的死讯,悲痛不已,自此绝了归附朝廷的念想。
十二月,王仙芝南下渡汉水、攻江陵。王仙芝部柳彦璋陷江州,擒获刺史陶祥,并在江州城外江中结水寨,有意归附朝廷。朝廷遂令左武卫将军刘秉仁为江州刺史,赴任江州平贼。刘秉仁素来勇武过人,乘一叶扁舟飘然来到柳彦璋的水寨,虚言安抚柳彦璋,待上了柳彦璋的战船,竟拔刀力斩柳彦璋,船上众人,无人能敌,纷纷弃械投降。
刘秉仁江湖人称“驼刀侠”,坐下一骑骆驼,掌中一柄快刀,武功高强。刘秉仁回到江州城,将坐骑放养于庐山之中,不防乡民不识,疑为妖精,曰:“庐山精”,竟群起而杀之。刘秉仁恼怒异常,心知乃是有奸人作祟,但他宅心仁厚,不愿迁怒无知的百姓,遂一笑置之,并笑言道:“刘某凭的是掌中之刃,而非坐骑。宵小之辈,妄图借此滋事,贻笑大方也。”为此,江湖中人,盛赞其仁侠之举。
唐乾符五年(公元878年),正月初一,王仙芝率部攻江陵。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闻报,悉众来援,先锋为五百沙陀骑兵。荆门一战,沙陀部大破王仙芝部。王仙芝腹背受敌,虽然攻下了江陵外城郭,无奈败走。曾元裕在申州以东又大破王仙芝别部,王仙芝一时元气大伤。
朝廷以宋威“杀尚君长非是,镇压叛贼无功。”解其兵权。命曾元裕为招讨使,张自勉为副使。又调西川节度使高骈往任荆南节度使,协助平叛。二月,曾元裕在黄梅设下重伏,调集精锐,一举将王仙芝围困,王仙芝突围不果,兵败被杀,尚让等将领遂投奔黄巢。
黄巢自与王仙芝分兵后,转战四方,早已是风生水起。破郓州,杀天平节度使薛崇。围宋州,大破宋威。克滑州,进袭濮州,属下将士已逾二十万之众。王仙芝死后,黄巢在毫州尽收其旧部,自为全军统帅,号“冲天大将军”,建元“王霸”。因其姓黄,又酷爱著黄衫,人称“黄王”。
林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如标枪般挺直着身子,一双眸子深邃无波。卫乘风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这个年轻人孤独而凶狠,而且极具隐忍力,如一匹恶狼一般,浑身上下充满着可怕的杀机。
“两年之间,你陆续杀了我四位长老、五位香主,直至今日本教才得识尊容。你能告诉本教,你是谁吗?”卫乘风眸子里,精芒闪烁。林言面不改色,森冷地道:“林言!”卫乘风动容道:“天补帮的林言!了不起,果然是个‘阎罗王’。”林言在黄巢起事后,奉命带领刑堂的十余高手,潜入虔州,暗中窥视明教“白云洞”总坛,伺机谋刺。两年的时间,林言变成了独狼。
“当年血洗黄家庄,并非本教所愿。只是黄帮主太过倔强,不肯交出刘杏儿,才会造成两败俱伤的结局。其实,当年本教也损失了三位长老和百余教众。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卫乘风似乎心存顾虑,缓缓地说道。
“杀我族人者,杀无赦!”林言身上的杀气,瞬间暴涌。这是黄巢临行时的最后一句话。
卫乘风委实不曾想到,林言使出的“盘龙剑法”竟跟黄霸所使截然不同。他每一招出手,都没有后招,雷霆万钧,勇往直前。虽然剑法因此破绽百出,但是攻击永远都是最好的防守。
林言已经是第十七次被卫乘风击倒了,长剑也终于被卫乘风的弯刀磕飞,但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依然阴冷而森寒。
忽然,一声“阿弥陀佛!”入耳,一位灰色僧袍的和尚,挥掌挡住了卫乘风的绝杀。卫乘风退后两步,浑身功力凝聚,一掌拍出。和尚白眉微耸,淡然一笑:“施主内功深厚,只是未臻精纯。‘摩尼神功’固然霸道、‘魔尊刀法’诚然精妙,可未必是天下无敌。”谈笑间,掌拍指捻,将卫乘风的左掌右刀,尽数化解,身形竟是稳如磐石。
卫乘风紧缩瞳孔,道:“原来是你!”老和尚“嘻嘻”一笑:“可不是我!”
黄巢转战黄淮,渡长江,兵掠江南。
“明教总坛已然南下泉州,估计会迁往广州。”林言在黄巢兵至江南后,方才回到军中。“如你所言,杏儿不在明教。去年,段智吉来过,说她没有回转南诏,可又不来与我相会,她会去哪里呢?”黄巢面露忧色。“或许与那老和尚有些关系。否则,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何以相救与我。”林言沉吟道。
此时,刘杏儿一身红衣,俏立在大庾岭一座不知名的山峰之上。放眼云山雾海,松林葱郁,心潮起伏。老和尚在她身后八尺之外的巨岩上,盘膝而坐。
“唉!孽缘啊!”老和尚轻声叹道。刘杏儿浑身一颤,泪滴尘埃。老和尚接着道:“黄巢此番挥军南下,摆明是为你而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么多年了,用情至深。但是,一路南来,枯骨遍野,生灵涂炭,遭殃的却是黎民百姓。段智吉带了上百的侍卫,强攻明教,仅以身还,亦是情深意重。”
“大师!您别说了,杏儿对不起他们。本想学会黄大哥的剑法就能杀了王式,可是不成。用宝藏之密诱使黄伯伯颁下江湖令,又远走南诏,欲得‘段氏飞刀’。不曾想,段氏绝技绝不外传,何况杏儿还是汉人。留在南诏段家,只是为了偷学‘柳叶飞刀’,段郎明知,却刻意围护,甚至为了段氏觊觎宝藏,不惜以性命相挟。虽然最终也没有得到‘柳叶飞刀’,但杏儿还是决定将终身托付与他,却不仅仅是为了兑现父亲生前的承诺。”刘杏儿美目深郁,幽幽地道。
“可是,大仇得报,杏儿为什么没有一丝的喜悦,相反,心中却若有所失。”说到这,刘杏儿的眼前蓦然浮现出王式举剑轻舞的身形,他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漆黑的眼底,似有若无地透着一丝狡黠。情不自禁,刘杏儿忽然拔剑起舞,举手投足,潇洒自如,脸上的神情,透着说不尽的怪异。
老和尚默默摇头,一声叹息,心下明了。原来刘杏儿心中真正爱恋的,却是十几年来,连睡梦中都咬牙痛恨的大仇人王式。一念至此,老和尚已知救得了她的人,却救不了她的心。刘杏儿心结入魔,恐怕此生,再以难返红尘了。
黄巢匆匆看完刘杏儿捎来的书函,内心震惊无比。
“……先父遗嘱,杏儿不敢私阅。宝藏之密,一领黄裳,早付君前。”黄巢蓦然记起,当年杏儿远走南诏之时,曾再三叮嘱:“黄衣无价,乃你我兄妹定情之物,望藏之。”当黄巢手扶当年自己亲自披在刘杏儿身上的黄衫,泪染黄衣。衣领处,分明暗藏宝图,但黄巢没有取出,他久久地沉浸在回忆之中。
黄巢攻宣州,进逼杭州。董昌、钱镠知他寻仇,遂募兵称“杭州八都”,设伏黄巢前锋,大捷。淮南节度使高骈闻报大喜,极力赞许。立即上报朝廷予以重用,皇上钦赐金书铁劵,以示嘉奖。
唐乾符六年(公元879年),黄巢因父仇未报,放弃江南,率大军从福州南下泉州,至东莞。王铎深恨黄巢,毅然请命,愿讨黄巢。朝廷遂以宰相王铎为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李係为副都统,率兵五万与土团屯兵潭州,塞岭北之路,以防黄巢。黄巢兵围广州,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和浙东观察使崔璆,请求黄巢暂缓进军,奏请朝廷请以黄巢为天平节度使,朝廷在王铎的干预下,不允。二人遂再次上书,请以黄巢为广州节度使,朝廷仍然不答应。
六月,朝廷命黄巢为率府率。黄巢大怒,认为这是朝廷对自己的羞辱,遂攻破广州,诛杀李迢。
明教因黄巢四处斩杀明教教众,几乎尽迁广州。教主卫乘风知道实难幸免,集结万余帮众,浴血奋战,以死相抗。奈何黄巢近百万铁血大军,钢铁洪流,岂是区区一个江湖教派所能抵御。
卫乘风的身周,尸横遍野,但如蚁的军卒,依旧排山倒海般,狂涌而至。卫乘风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胸口血气翻涌,濒临力竭。十丈之外,黄巢端坐在临时搭起的帅帐中,林言等百余将领,罗列身后,皆是一脸肃容地观望着,心下骇然。卫乘风最后望了一眼素未谋面的黄巢,余恨未了。也许他直到此刻,方才痛悔自己当初鲁莽而愚蠢的行为。
黄巢下令,全城灭绝明教,明教源自波斯“摩尼教”,教众尤以波斯人为众,株连族诛,十二万人,尸骨如山,血染珠江。因死者甚众,无法销毁,竟引发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瘟疫。
十月,黄巢统兵百万,自称百万都统,兼韶、广等州观察制置使,发表文告,大会天下英雄,谓即将入关,历数宦官专权、官吏贪暴、考选不公等弊,申禁刺史殖私产、县令犯赃者,一律族诛。
黄巢从桂林编大筏,沿湘江而下,攻潭州,一日即克,唐军十万人,血染湘江,李係仅以身免。闰十月,克灃州,进逼江陵。王铎自知难敌黄巢,逃往襄阳,留下部将刘汉宏驻守江陵。刘汉宏本王仙芝旧部,率部焚掠江陵后,弃城而逃。
黄巢不战而下江陵。进军襄阳时,尚让五十万人,中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和淄州刺史曹全晸埋伏,战败,死者十有七八,巢军元气大伤。黄巢遂弃江陵,沿江东下,攻鄂州。
唐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宦官田令孜专权,其兄陈敬瑄以赌击毬得胜,被唐僖宗任为西川节度使。因宰相卢携举荐,以淮南节度使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征讨黄巢。
黄巢离鄂州,由崇阳入江西,向东进军,连克饶、信、池、歙、衢等州。高骈令骁将张璘赴江南征剿黄巢,黄巢因岭南大疫,军卒死者十有三四,佯装投降,并贿高骈大量黄金。于是,高骈上奏朝廷,称“不日当平乱党,不烦诸道兵马,请悉遣归。”宰相卢携不听王铎之劝,以朝廷名义,遣散诸道唐兵。黄巢闻知唐军已北渡淮河,即与高骈决绝,攻占婺、睦二州。
信州一战,黄巢消灭张璘,并击败曹全晸,渡过淮河。接着,克宣州,从采石矶渡长江,又克和州、滁州,逼天长、**,距扬州仅五十里,高骈慑于其威势,不敢出战,各州县望风而降。
黄巢渡淮北上,称“天补大将军”,通牒天下,将问罪长安,警告各地唐军,不得抵抗。十一月十七日,进驻洛阳,时兵力超过六十万。十二月,攻克潼关,初五日,入主长安城。黄巢“整众而行,不剽财物。军纪严明,闾里晏然。”并告示黎民,谓:“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爰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
唐僖宗与田令孜等逃往成都,宰相卢携自杀,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文武大臣数十人投降。
黄巢称帝于含元殿,国号“大齐”,年号金统。命唐官三品以上悉停任,四品以下照旧任职。以尚让为太尉兼尚书令,赵璋为侍中,崔璆、杨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盖洪为尚书左右仆射,皮日休为翰林学士。以林言为殿前禁军控鹤军军使,率五百武功高强之侍卫,卫护左右。旋因张直方隐藏公卿、接纳亡命,诛杀之。不久,黄巢部属失控,杀人满街,巢不能禁,唐宗室几无遗类。正所谓:“华轩绣毂皆消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第十二节 众叛亲离
凤翔节度使郑畋诈降,以缓巢军;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先降后反,击败黄邺、朱温军,进兵渭北。河东、荆南、忠武、河中、安南先后军乱。忠武牙将秦宗权兵取蔡州,旋被任为刺史。
沙陀兵趁乱先逼晋阳,后陷太谷,为唐军所败,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兵败逃入鞑靼。唐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云州沙陀将士康君立、李有璮杀云州防御使段文楚,拥立李克用入主云州。朝廷遂命李国昌从振武军移镇大同军,李氏父子欲兼并两镇,不受命,合兵攻掠,遭到朝廷打压,一蹶不振。
唐中和元年(公元881年),唐僖宗在成都以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进军长安。尚让等攻凤翔不下,为郑畋所败。唐因李国昌死,赦免李克用,命率部入援。
四月,郑畋携程宗楚、唐弘夫攻长安。黄巢命离城东撤,驻军霸上,放唐军入城。而后,反攻长安,一举歼灭程宗楚、唐弘夫,复得长安。
但是,黄巢复得长安后,恼民协助唐军,竟纵兵屠杀,血流成河,谓之“洗城”。令黄巢始料不及的是,就在他退出长安城之时,他手下的将领们闻知长安失守,同、华、商三州守将竟然弃城而逃。
李克用兵至晋阳,需索钱粮不遂,大掠北去。
唐京西南面行营都监杨复光率神策军使王建、韩建等打败朱温,陷邓州,追至蓝桥。黄巢复取华州。因田令孜不赏蜀军,西川黄头军使郭琪受迫害,率部反抗,失败遁逃。凤翔行军司马李昌言逼走郑畋,被任为凤翔节度行营招讨使。宰相王铎毅然自请为帅,征讨黄巢。感化军将时溥逐节度使支祥,自称留后;寿州屠夫王绪起兵陷光州,附于秦宗权;杭州董昌自任都押牙、知州事,临海杜雄据台州;永嘉朱褒据温州;遂昌卢约据处州。另外还有朗州雷满、衡州周岳、灃州向環、道州蔡结、永州唐行旻等亦各据州城。
唐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唐以王铎为中书令、兼诸道行营都统,罢免高骈都统之职;以崔安潜为副。又以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分任京城东、北、西三面都统,杨复光为南面行营都监使。旋因朱温攻取同州,以李昌言为京城西面都统,朱玫为河南都统。唐诸军进逼长安,京西、渭北、兴平、渭桥、武功均有兵营,四面围攻长安。黄巢之将令不出同、华,长安粮尽。
九月,朱温在同州与唐将王重荣展开血战,后继不续,向长安求救。不料,孟楷以朱温拥兵自重,贻误战机为由,强辞拒绝。谋士谢瞳、敬翔进言:“黄王起事,本为复仇,机缘巧合,得享尊崇。然究是草莽,非天子之象。今唐天子在蜀,号令天下,勤王之师云集,将军又值主疑兵危之时,此时附唐,当可保命安身。”朱温向来疑忌,闻言沉吟不语。未几,以同州降唐。唐僖宗甚喜,以朱温为右金吾大将军、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朱全忠。接着,华州黄邺被降兵所逐,华州亦降唐。
因杨复光倡议,复召用沙陀部李克用,以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李克用军至河中,渡黄河,进屯同州,所部穿黑衣,号“鵶军”。抚州刺史钟传取洪州,为江西观察使;南城危全讽据抚州、信州;魏博节度使韩简攻郓州,杀天平节度使曹存实;天平将朱瑄拒韩简,遂为天平节度使;昭义将孟方立据邢、洺、磁等州,自为昭义留后;和州刺史秦彦据宣州;浙东观察使刘汉宏谋并浙西,为钱镠所败。
唐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李克用破黄揆于沙苑。朝廷遂以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杨复光、陈景思分任东面与北面都统监军使;罢免王铎、崔安潜正副都统;加田令孜为十军兼十二卫观军容使。二月,李克用与诸军在梁田坡大破尚让军,巢军袭取华州,李克用兵围华州,分兵救渭北。三月,尚让救华州,战败,唐军破华州。李克用率诸军进迫长安。
四月初八,黄巢退出长安,由蓝田入商山。唐军入长安,大肆焚掠,府寺民居烧毁者十之六七。
巢军先锋孟楷攻蔡州,秦宗权降。孟楷进至项城,被陈州刺史赵犨袭败,战死。黄巢怒,携秦宗权兵围陈州。唐以朱温为宣武节度使,李克用为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取昭义之潞州;成德节度使王景崇死,子王鎔为帅;
唐中和三年(公元883年),韩简升坐帅府,部将乐行达上前道:“大帅!何以将士的钱粮迟迟未到?”“怎么还未到吗?韩冬总管不是去取了吗?”韩简有些疑惑地道。“大帅昨日食用的是什么?”乐行达逼视着韩简道。
韩简一时语塞,因为他昨日与一些富豪聚宴,极尽奢华。
“大帅!天已见寒,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你却肉山酒海,奢侈无度。据末将所知,昨日从帅府倒掉的酒肉残羹,竟装了整整一马车。”乐行达愤愤地道。“大胆!你区区一名副将,居然敢跟本帅如此说话。来人哪!给我拿下!”韩简恼羞成怒地吼道。乐行达蓦然抽出佩剑,喊道:“兄弟们!还等什么!此时不反,更待何时?”众将“呼啦”一下,纷纷举起兵刃,向韩简逼近。
韩简随手摸向椅后,心内一惊,自己赖以成名的霸王刀,竟然不在那里。他急忙起身,欲转入后堂,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头脑昏涨,好似宿醉未醒一般。说时迟,那时快。乐行达的剑已刺向心窝,韩简向后一躲,滚倒在地,他见机飞快,就势滚向后门,进了这道门,就是他的牙兵住所。
忽然,虚掩的门后,伸出一脚,将他踢回到帅案之前。众将血红了双眼,刀剑相加,韩简顿时浑身鲜血。韩简临死之时,猛然瞥见门后一双满含怨毒的眼光,那是素来和蔼可亲的、侍候了韩氏两代的帅府总管韩冬。不!他的真实姓名叫做封寒冬。韩简临死之际终于明白自己是死在何人之手,亦算是死得瞑目了。
是年,京师闻报,魏博军乱,韩简为部下所杀,众将拥乐行达为帅。朝廷遂令乐行达为魏博节度使,乐行达更名乐彦祯,拥有魏博。始作俑者封寒冬,在一个大雪飘飞的夜里,悄然离去。
唐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唐周岌、时溥、朱温等于上年因救陈州,被黄巢困于城中,此时已是兵疲粮尽,遂求救于李克用。李克用兵至陈州,破尚让,取太康;又破黄邺,取西华。黄巢军围城三百日,亦是困乏无力,乃解围北走。五月,黄巢不顾众将反对,逼汴州寻朱温复仇,朱温大骇,再次向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于中牟北王满渡,追破黄巢军,朱温、时溥乘势出兵,黄巢大败。朱温招降巢军大部分别将,尚让亦降于时溥。黄巢知大势已去,逃往冤句老巢。李克用紧追不舍,东至冤句,人马俱疲,兼之林言等誓死相拼,结果无功而返,回到汴州。
朱温盛情款待了李克用,并安排其寝于上源驿。是夜,火光四起,馆驿外杀声震天。李克用推窗观瞧,汴军重重围定了上源驿,正自火烧馆驿。李克用独目圆翻,厉声喝道:“尔等意欲何为?”
这时,汴将杨能勒马上前,道:“奉我家大帅之令,擒拿河东节度使李克用。”
“本帅屡次相救朱温,他竟如此待我?‘士可杀,不可辱!’”李克用话犹未了,倏然弯弓搭箭,当真是“将军神箭,例不虚发。”狼牙箭呼啸着扑向杨能,杨能不备,登时栽落马下。
汴军发一声喊,“呼啦”向后退却。汴将葛从周大喝一声,道:“退者死!给本将杀了李克用。”汴军复又上前,一时刀枪并举。李克用丝毫不惧,躲在窗后,箭无虚发,又射杀了十余位汴军。葛从周冷笑道:“给我冲,看他能射杀几人?”
庞师古提马上前道:“李克用神箭无敌,王满渡之战,以‘黄王’之箭术,尚逊一筹,这岂不是白白送死吗?”葛从周阴笑道:“这是馆驿,不是军营!难道你忘了卫乘风是怎么死的了吗?李克用武功虽远胜你我,可比得上明教卫乘风?”庞师古不由激灵打个冷战,心有余悸。
眼见馆驿在焚烧下,即将分崩离析。忽然天降暴雨,霎时将熊熊烈火熄灭。
李克用大喜:“天不绝我!”不由气势为之一振。蓦然,李克用面色大变。他身侧的护卫骇道:“大帅怎么了?”“我命休也!”李克用举起空空如也的箭囊,一脸的悲愤。
葛从周疾声呼道:“冲啊!李克用没有箭了。”汴军像发现了宝物一般,挥舞着闪闪发光的刀枪,“嗷嗷”地嚎叫着扑向馆驿。
正在这时,汴军身后一阵大乱,一行黑衣军士如狼似虎地杀到。当先一将,血染征袍,掌中一杆虎头枪,挡者立毙,正是李克用的义子,“十三太保”排行十三的河东悍将李存孝。李克用大喜过望,低吼一声,率先跳出窗来,挥刀杀入汴军。
原来,李克用留宿汴州城中,大军却驻扎在城外。监军使张承业始终放心不下,遂私下约齐“十三太保”及军中骁勇军士,偷偷潜入城中,以防不测,果然因此救得李克用一命。李克用杀出城来,暗道侥幸,由此格外恩重张承业。
六月,武宁节度使时溥在降将尚让的引领下,大破冤句“天补帮”总坛,黄巢败走泰山“狼虎谷”,林言断其首,往投时溥,中途却被唐军所截,乱刃分尸。
唐中和四年,七月。
唐僖宗在太玄楼受俘,武宁节度使时溥献上黄巢首级及黄巢姬妾三十余人。唐僖宗眼望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问道:“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以从贼?”众姬妾之首,黄巢妻子崔金铃昂然不惧,抬头道:“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据贼而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唐僖宗语塞,文武百官汗颜,不复再问,令皆戮于市。
临刑之时,刽子手怜众女子无辜亦无助,使其饮酒至醉而受死。众女大哭而醉,独崔金铃不哭亦不醉,从容就死,市井皆抚掌称道:真奇女子也!
第十三节 荆十三娘
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泰山“狼虎谷”。
时值清明,谷中山花烂漫,泉水叮咚。北谷坡前,绿松掩映下,赫然有一座坟冢,坟头上立着一块青石碑,上书“黄王墓”。坟前跪着一位二十来岁浑身素缟的少妇,姿色俏丽。女子身旁站着一个三岁左右眉清目秀的男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这时,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坟头上翩翩飞舞,男童忽然眼睛一亮,伸手去捉。蝴蝶受惊,翩然飞去,男童嬉笑着随后追赶。少妇秀美微蹙,却未阻止。男童眼望蝴蝶,小手挥舞,一脸的笑容,纯真无邪。转过一道急弯,不防脚下一绊,向前跌去。蓦然一双大手及时伸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男童偎在白袍人怀中,甜甜一笑:“妈妈!”
白袍人身侧是个锦袍英武的男子,器宇轩昂,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邪气。“这山谷人迹罕至,何以会出现一对母子,三弟!会不会有埋伏?”白袍人一笑:“二哥!你真是草木皆兵。边孝村一战,以宣武、义成之众,合兖州朱瑄、郓州朱瑾两镇之兵,秦宗权自顾不暇,又连失东都、河阳、许、汝、怀、郑、陕、虢八州,这只老虎恐怕是没牙了。”这二人竟是名动天下的朱温和张全义。
朱温有点疑忌地道:“希望这次谋并兖、郓之举,别让朱氏兄弟看穿才好。还有,三弟可要盯紧点河阳节度使李罕之,小心你这河南尹做不长久。”张全义看看怀中的男童,不屑地道:“有二哥你这个宣武节度使罩着,我还怕他不动呢!否则怎么有理由拿下河阳。”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会心地“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两人听到有女子的尖声惊呼,旋即就看见一个少妇,跌跌撞撞地出现在眼前。顿时,三人皆是目瞪口呆。少妇转身就往回跑,朱温、张全义几个起落,赶上前去。
少妇奔到坟前,扑倒在地,泣道:“二伯!你显显灵吧!”张全义不由眼圈一红,紧走两步,双膝跪倒,将头深深地埋在泥土中。朱温略微迟疑了一下,上前在张全义的身旁跪下,重重地磕头。那个男童脱开张全义的怀抱,扑在母亲的背上,叫道:“妈妈!妈妈!”
朱温抬头正遇到张全义的目光,朱温右手一横,在自己的颈项上一比,目露凶光。张全义眼中滴泪,决然地摇摇头。朱温一脸无奈,轻叹一声,就此作罢。
张全义跪前两步,扶起少妇,问道:“四娘!这孩子就是揆叔的遗腹子?”少妇尖声大叫,怒道:“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滚开!”朱温、张全义不由面红耳赤。黄巢败归冤句之时,命林言等将已有六个月身孕的黄揆妻子冯氏转移。结果,十余名高手尽数战死,林言身受重伤,冯氏下落不明。
忽然,朱温只觉后脊背发凉,一股寒意发自心底。朱温久经沙场,见机飞快,双膝用力,后翻而起,长剑出鞘,疾速刺出。突觉腕间一紧,长剑顿时被人夺去,眼前剑光闪烁,衣袖、鬓发,随风飞舞。张全义丝毫也不比朱温慢,长剑化作点点银光,暴涌而出。
“亏你们还有脸使‘盘龙剑法’保命。”随着一声娇叱,张全义手中一震,长剑已不知所终。待看清面前之人时,两人已是衣衫褴褛。
刘杏儿一身红衣,衣袂飘飘,绝丽的容颜,宛若天女下凡。
泰山南麓,普照寺,回头崖。
一个魁伟的灰衣和尚面壁而坐,崖顶处,一个老僧负手而立,虽身材偏瘦,却峙立如岳,气度俨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朱温手握重兵,当是制衡沙陀人进取中原的唯一选择,因此他不能死,至少他现在不能死。至于刘杏儿,这些年,常住蜀中落凤坡。当年她与老僧救下冯氏,亦是机缘巧合。所谓天恩浩荡,这个孩子就叫黄浩,他亦是黄氏唯一的骨血。”老僧目望远山,娓娓道来。
“刘杏儿在落凤坡教授了十来个弟子,都是高骈血屠成都时遗留的孤儿,冯氏和黄浩在她那里,应该没甚大碍。”面壁和尚一语不发,纹丝不动,似乎已然入定。
老僧干枯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微笑,接着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回头’之禅既破,‘回头崖’已非你久居之地。滚滚红尘,好自为之。”言罢,双臂一张,僧袍鼓荡,如大鸟般飘下崖去。
扬州城,乃江南最是富庶之地,素有“扬一、益二”之称,扬州第一,益州第二。
淮南节度使高骈正在丹房看着道士吕用之炼丹,丹炉青烟袅袅,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高骈微眯双目,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舒适而惬意的表情。
忽然,门外有人大呼:“我要见帅爷!张守一!你再拦我,信不信本将军杀了你。”只听张守一阴冷而嚣张的声音道:“你认为你能杀得了我吗?”这时,有一个杀机凛然的声音道:“如果我要杀你呢?”张守一顿时哑然。
吕用之望着脸色铁青的高骈,拂尘轻挥,道:“毕师铎和张神剑真是愈来愈不把大帅放在眼里了。”高骈微睁双目,一丝精芒闪掠而过,淡淡地道:“让他们进来!”毕师铎和张神剑是高骈手下两员虎将。
吕用之微笑道:“大帅既然有事,贫道告退!”高骈急道:“那丹丸呢?”吕用之一笑:“幸不辱命。”说着,将一枚深褐色的丸药交与高骈。高骈长嘘一口气,道:“幸好!否则看我不杀了他们。”
扬州城外十里,绿柳掩映下的一处宅院。
诸葛殷清秀的面颊上,浮着一丝微笑:“看来,高骈是愈来愈不待见他们了。”吕用之哂笑道:“十四弟!我们是来报仇的,不要捡根鸡毛当令箭,当真的欺男霸女,小心十三娘废了你。”张守一点头道:“是啊!要让十三娘知道了你的恶行,她定不会饶你。”诸葛殷脸上透着淫邪的表情,道:“三哥是道士,她是仙女,你们各个都绝情绝义。可我自认只是个凡夫俗子,所以七情六欲是免不了的。再说了,我这可是为了败坏高骈的威望。”吕用之笑“呸”一声,道:“假公济私。”
忽然,房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一个身材苗条的青衣女子带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冲进屋来,青衣女子柳眉倒竖,喝道:“十四!你做的好事!”屋中三人,不由面色大变。
青衣女子正是三人口中的十三娘,她叫荆红莲,在师兄妹中排行十三,因此被师兄妹叫做十三娘。他们都是当年高骈血屠成都时的幸存者,师从“落凤坡”刘杏儿,十八弟子中,傲居翘楚。
诸葛殷一惊非小,不说此次是由荆红莲为首,单说其性格亦是嫉恶如仇。
原来,高骈晚年笃信神仙之术,吕用之投其所好,自荐愿为其炼制仙丹,高骈深信不疑。诸葛殷借着吕用之之势,晋见高骈,因其相貌英俊,而且能说会道,深得高骈喜爱和重用。诸葛殷生性风liu,得此良机,极尽淫逸。
前不久,他又看上了一个姿色秀美的少女,千方百计欲收入榻中。可是,这少女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两情相悦,且已文定终身。诸葛殷软硬兼施,命少年放弃。少年却颇有骨气,宁死不屈。不但如此,那少女也极贞烈,兼之又闻诸葛殷的纨绔品行,更是死不相从。
岂料,诸葛殷以重金相与,少女父母见钱眼开,遂撕毁婚约,将少女送与诸葛殷。少年顿时肝肠寸断,欲寻短见,恰逢荆红莲路过救下。荆红莲闻知始末,勃然大怒,径直来寻诸葛殷。
柳树林中,少年翘首观望,心急如焚。
这时,远处尘土飞扬,三骑快马,飞奔而至。荆红莲将少女交与少年,旋即将身后皮囊扔在地上,俏脸生愠,道:“这是不知廉耻、卖女求荣的狗父母。”少女一呆,不由泪下,盈盈一拜:“多谢侠女相救!”少年急忙跪倒,不住地磕头。荆红莲转身将诸葛殷踢倒在地,回首道:“这个恶贼交给你们处置。”
诸葛殷见她转脸,忽然轻巧地翻身而起,剑指一并,点在荆红莲的腰间“章门穴”,荆红莲应声而倒。诸葛殷一脸淫邪的笑容,上前将少年一脚踢翻,一把拉过少女,道:“我早说过,你是我的,你如何逃得过?”见少年口吐鲜血,兀自爬起,后脚一抬,少年顿时晕去。
诸葛殷将少女抱在怀中,少女强自挣扎,可如何抵得过他的铁腕。诸葛殷伸手在少女胸前一阵揉捏,道:“你叫啊!叫了才有情趣。”少女咬紧牙关,虽泪流满面,却是一声不响。诸葛殷看着荆红莲,淫笑道:“师姐!小弟心慕久矣!平日你总是高高在上,不假言辞。今日我要让你在我身下婉转。”
荆红莲怒目圆睁,森寒的目光,杀意密布。诸葛殷一把扯开少女的胸襟,笑道:“师姐!你一向守身如玉,要不先让你见识一下,也好有个准备。”言罢,将少女放倒在地,扑在她身上……
忽然,诸葛殷只觉后心一凉,扭头看去,荆红莲嘴角含血,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原来,荆红莲不惜重伤,强行逼宫,冲开穴道,手刃了淫贼诸葛殷。目送着少女和少年相携离去,荆红莲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一个魁伟的和尚,从柳林中走出,微微摇头,俯身将荆红莲抱起,放上马背,牵马离去。
扬州军乱,毕师铎、张神剑起兵囚高骈,迎宣州观察使秦彦为帅。
庐州刺史杨行密起兵讨伐毕师铎,攻扬州,欲救高骈。吕用之、张守一因诸葛殷被杀,荆十三娘失踪,不敢回落凤坡,遂逃奔杨行密。张神剑与毕师铎争权不遂,亦从杨行密。杨行密围城,秦彦杀高骈以泄愤。杨行密三军穿孝,强攻城破,秦彦、毕师铎逃走。扬州被围半年,人相食,遗民仅数百家。
秦宗权弟秦宗衡南下争扬州,秦彦、毕师铎归秦宗衡。旋即,部将孙儒诛杀秦宗衡,引兵掠淮南各地。杨行密因高骈之死,迁怒扬州叛将,先杀张神剑,再杀吕用之,最后诛杀张守一。孙儒亦效之,杀秦彦、毕师铎。
镇海军乱,节度使周宝被逐,薛朗为留后。杭州钱镠出兵取常州,又破润州,擒薛朗。**镇将徐约逐苏州张雄,张雄入海,由海入江,攻占上元。
淮南节度使高骈坐镇淮南七年有余,身死之后,引起淮南大乱。朝廷以淮南乱,命朱温兼领淮南节度使。武宁节度使时溥以不能领淮南,遂与朱温相攻。
第十四节 乱世枭雄
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河中军乱,河中节度使王重荣被杀,兄王重盈平乱,遂为河中节度使。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与神策军冲突,逃亡被杀,以李茂贞为凤翔节度使。
朝命削夺田令孜官爵,长流端州,田令孜安居成都。光启元年时,田令孜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争安邑、解县盐利,令其移镇,王重荣拒之。田令孜遂结邠宁朱玫、凤翔李昌符,攻河中。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往救,大破朱、李兵,进逼京师,田令孜与唐僖宗奔凤翔。光启二年,李克用还河中,与王重荣上表请杀田令孜。田令孜劫唐僖宗赴宝鸡,再走兴元。朱玫、李昌符畏李克用,反与之联合,朱玫于凤翔拥“襄王”李熅监国,使之还长安。田令孜孤立,遂荐杨复恭为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统禁军,自赴西川,依兄长陈敬瑄。李克用、王重荣、李昌符因朱玫专权,反对李熅。杨复恭破朱玫军,朱玫为部将所杀,诸军焚掠京师,李熅逃至河中,为王重荣所杀。
唐光启四年(公元888年),唐僖宗还长安,旋死。弟“寿王”李杰改名李晔,是为唐昭宗。
魏博节度使乐彦祯被逐,众将推罗弘信为帅。乐彦祯子乐从训求救于朱温。张全义袭取河阳,河阳节度使李罕之奔泽州,求救于李克用。李克用兵攻河阳,张全义向朱温求救。朱温此时正在蔡州攻秦宗权,得报分兵救魏博、河阳。张全义在河阳里应外合,大破河东兵。罗弘信诛杀乐氏父子,修表向朱温示好,朱温许之。朱温增兵围蔡州,蔡州将申丛执秦宗权,降朱温。翌年,斩秦宗权于京师,封朱温“东平郡王”。
孙儒取扬州,杨行密回庐州,旋渡江取宣州。此时,于光启二年,攻拔越州、诛杀浙东观察使刘汉宏、驻越州、知浙东军府事的董昌,命知杭州钱镠取苏州。杨行密破宣州,孙儒取杨行密庐州。杨行密将田頵取常州于钱镠。孙儒渡江取常州,使刘建锋守之,刘建锋又取润州于钱镠。大顺元年,朱温命汴将庞师古深入淮南,为孙儒败于陵亭,乃还。杨行密取润州,再取苏州于钱镠。孙儒兵破苏州,再取润州。大顺二年,孙儒焚扬州,驱丁壮妇女渡江,杀老弱充食。杨行密入扬州,灭火赈灾。孙儒接着焚掠苏、常,进逼宣州,钱镠复取苏州。孙儒围宣州,杨行密取常、润,进兵擒斩孙儒。
孙儒将刘建锋、马殷西走江西。杨、孙交兵几五年,其间兵连祸结,江淮之间,东西千里,人烟稀少,将本是富庶甲天下的扬州,践踏的十室九空。杨行密回扬州,朝命为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劝课农桑,数年之后,扬州渐复旧观。
归州刺史成汭取荆南,惨遭刘汉宏、黄巢几番焚掠、洗劫,时江陵仅存十七户,成汭通商务农,十余年后,方增至近万户。
利州刺史王建请讨陈敬瑄,唐昭宗素恨田令孜,以宰相韦昭度为帅,讨伐陈敬瑄。光启三年时,王建取阆州,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欲召王建对付东川节度使顾彦朗,旋因畏其强而拒之。韦昭度屯兵成都城外,三年不克。王建围攻邛州,历时十月,终破城。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朝廷以久围无功,命罢兵,复陈敬瑄官爵。王建不受命,韦昭度被迫将印节交付王建还京。王建急攻成都,陈敬瑄降。王建入成都,严禁军士焚掠,朝命以王建为西川节度使。景福二年(公元893年),王建杀陈敬瑄、田令孜。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攻昭义节度使孟方立,拔磁、洺二州,攻邢州,孟方立自杀,弟孟迁为帅。平卢节度使王敬武死,子王师範为帅。大顺元年,李克用攻陷邢州,孟迁降。李克用攻云州,防御使赫连铎求救于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幽州兵至,李克用退兵。赫连铎、李匡威、朱温请讨李克用,宰相张濬以“强兵以服天下”许之,孔纬亦允之,乃以张濬讨之。张濬兵出阴地关,攻赵城,为河东“十三太保”李存孝所破,再完败于晋州,张濬逃,尽失师徒。翌年,张濬、孔纬遭罢相贬谪,朱温上表诉冤,乃罢。
因潞州附朱温,李克用围之。朱温攻泽州李罕之,李存孝救之,破汴兵,回师复取潞州。朱温进兵攻魏博罗弘信。罗弘信兵败求和,朱温归还俘虏,旋即退兵,魏博自此服于汴。
大顺二年,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左神策军中尉杨复恭专权,唐昭宗用都将李顺节攻其宅第,杨复恭走兴元,举兵抗朝廷。李顺节旋因骄横被部下所杀。翌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以讨杨复恭为名,要挟朝廷,旋为山南西道招讨使,取凤、兴、洋三州,拔兴元。杨复恭与养子杨守亮走阆州,为西川兵所败。乾宁元年(公元894年),李茂贞攻拔阆州,擒杀杨复恭、杨守亮父子。
大顺二年,李克用破云州,赫连铎奔吐谷浑部。再攻成德节度使王鎔,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救之,李克用还屯邢州。三镇相攻,互有胜败。李克用假子李存孝据邢、洺、磁三州反李克用。王鎔欲救李存孝,为李克用所败,反以兵粮助李克用。幽州将刘仁恭投奔李克用。李克用兵围邢州。乾宁元年,李存孝粮尽出降,被车裂。李匡威为其弟李匡筹所逐,投王鎔,潜谋其位,为镇州人所杀。李克用攻幽州,李匡筹败逃沧州,为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所杀,幽州降。李克用以降将刘仁恭为留后,刘氏遂有卢龙。
朱温汴军连年攻打武宁节度使时溥,数度请和不允。景福元年,濠、泗二州降,汴军进围徐州。围城达五月,终破,时溥全族*而死。
景福二年,王潮围攻福州年余,破之。王潮乃寿州王绪部将,依附于秦宗权。因秦宗权称帝,随王绪经江西至福建。军乱,王潮在众将拥立下,囚禁王绪,进兵泉州。光启二年,攻拔泉州,遂为泉州刺史。王绪自杀,其子王秋叶流落海外。闻福州破,汀、建二州望风而降,王氏乃拥有七闽之地。
钱镠筑杭州罗城,周七十里。朝廷以钱镠为镇海军节度使;刘隐为封州刺史;刘建锋、马殷攻取潭州,刘建锋称留后。
唐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河中节度使王重盈死,军中立王重荣子王珂为帅。王重盈子王珙、王瑶起兵攻王珂。王珂依附李克用,王珙、王瑶求助于邠宁王行瑜、华州韩建、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三帅请朝廷以王珙为河中节度使,被拒,遂挥兵入京师,杀宰相韦昭度、李溪。李克用率兵南下,声言将讨三镇,三帅闻河东兵起,急速还镇。
禁军将领因谋劫唐昭宗内讧,长安大乱。唐昭宗逃入南山,士民数十万人逃亡出城,中暑死者十有三四。李克用兵至渭桥,迎唐昭宗还京。李克用破邠州,杀王行瑜。李克用进爵“晋王”,凯旋东归。
董昌在越州称帝,号大越罗平国。钱镠奉朝命往攻,董昌畏惧请罪,钱镠退兵。乾宁三年,董昌再反,钱镠围越州,杨行密救董昌,攻陷苏州。钱镠将顾全武破越州,怕钱镠念旧,诛杀董昌。钱镠自此兼有浙东、西,为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使。杨行密趁势取蕲州、光州,杨氏遂尽有淮南之地。
朱温攻兖州不克,李克用遣李存信救兖、郓,假道魏博,侵暴魏人,魏博节度使罗弘信袭败李存信,自此拥立朱温。李克用再攻魏博,魏、博、贝、澶、相六州均遭侵掠,汴将葛从周救魏博,大破河东兵。朱温趁势专攻兖、郓,尽取属城。
乾宁四年,汴将葛从周、庞师古破郓州,擒杀朱瑄。葛从周再下兖州,朱瑾南奔,投靠杨行密。朱温遂大举攻打杨行密,自屯宿州,命庞师古屯兵清口,葛从周屯兵安丰。杨行密大破汴军,击溃葛从周,斩杀庞师古,朱温大败而回,从此不能争江淮。
乾宁三年,唐昭宗募兵数万,交由诸王统率,欲谋自强。李茂贞进逼京师,败官军。唐昭宗奔华州,依韩建。李茂贞焚掠京师。乾宁四年,韩建迫唐昭宗罢诸王典兵,散遣诸军,尽杀诸王。乾宁五年,朱温谋迎唐昭宗赴洛阳。李茂贞、韩建遂修复长安宫室,请帝还京。
潭州刘建锋为部下所杀,诸将立马殷为帅。荆南节度使成汭取沿江州县,西至渝、涪。广州牙将拒广州节度使“薛王”李知柔,封州刺史刘隐入广州,迎李知柔,遂为行军司马。王建破梓州,顾彦晖自杀,二人争东川凡三年。刘仁恭不服李克用调遣,李克用攻之,在木瓜涧遇伏大败。钱镠将顾全武破淮南兵于嘉兴,又攻克松江、无锡、常熟、华亭。王潮身死,弟王审知为节度使。
乾宁五年(公元898年),朝廷以朱温为宣武、宣义、天平三镇节度使。朱温夺取李克用邢、洺、磁三州。刘仁恭取义昌军沧、景、德三州,节度使卢彦威奔汴州,刘仁恭遂有幽、沧两镇。唐昭宗回转京师,下诏说和朱温、李克用,朱、李二“王”,早已势同水火,无死不休,置若罔闻,继续相攻。
李克用部将昭义节度使薛志勤死,李罕之引泽州兵私据潞州,越年即死,河东兵遂轻取泽、潞。魏博罗弘信死,子罗绍威为帅。刘仁恭欲兼并河朔,攻魏博,破贝城,屠城,进逼魏州。罗绍威求救于朱温,汴兵救魏,大破幽州兵,朱温一时兵强马壮。
光化二年(公元899年),马殷遣将破道州,杀蔡结;破郴州,杀陈彦谦;进攻连州,鲁景仁自杀。马殷尽有湖南七州之地。光化三年,马殷取岭南桂、宜、岩、柳、象无州,马氏遂拥有湖南、岭南之地。朱温遣葛从周攻刘仁恭,拔德州,围沧州。李克用遣李嗣昭攻邢、洺以救沧州。葛从周还救洺州,败李嗣昭。朱温因王鎔通李克用,移兵攻赵,王鎔惧,求和,并劝朱温乘胜平幽、沧、易、定四州,整合河北诸侯以制河东“晋王”李克用。朱温遂攻拔瀛、景、莫、祁,进攻定州,王郜奔晋阳。王处直为留后,与朱温讲和,刘仁恭救定州,败于易水之上。由是,河北诸镇,皆奉朱温为盟主。
第十五节 浪荡公子
唐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宰相崔胤得朱温支持,**朝廷。左右军中尉宦官刘季述、王仲先等废唐昭宗,立太子李裕,因畏朱温,不敢杀崔胤。朱温得迅,自定州南还,至大梁,决策讨伐刘季述。光化四年,崔胤结指挥使孙德昭等,杀刘季述等,迎唐昭宗复位。朝命进朱温“东平王”,李茂贞“岐王”。
蜀中昌州六十里,石篆山,仙溪村。
村中有一私塾,先生是方圆百里知名的处士,名叫杜笑,极好书画,左近的土豪乡绅附庸风雅,趋之若鹜。此时,先生正在做一幅斗牛图,画中花草树木,人物畜牲,惟妙惟肖。
忽然,在围观的乡民中,一位瘦削的少年,冷哼一声:“不知农牧,也敢吟诗作画。”杜笑霍然抬头,却不相识,不由笑道:“小哥从何处来?”少年淡然道:“从来处来。”杜笑一怔,旋即道:“小哥语带禅机,不知师从何处?”少年答非所问:“牛相斗,尾必垂。超然而翘之,缪也!”乡民一阵骚动。
杜笑低头观画,不禁哑然,少年扭头即走。杜笑道:“小哥留步!师不分先后,一字即为师,小哥乃杜某之师也!”少年回首,灿然一笑,竟似压过当头春日。
杜笑打发走乡民,将少年让进屋内落座,命童子献上香茗。杜笑道:“小哥可是要上山?听说这石篆山上,有一位道行高深的老道,唤做杜从法。逢五遇十,即在山中讲道,昌、普、合三州之民,蜂拥而至,与闻仙道。”少年嘴角一弯,笑道:“恰逢乱世,避祸山中,无可厚非。但以仙道之说愚昧乡邻,却非君子所为。”
杜笑脸色微变,目光深郁地望着少年。少年清澈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接着道:“杜先生昔日称雄东川,算无遗策,也是江湖中有名的智者,何以隐身山林?”杜笑倏忽二指一并,直取少年双目。少年右掌一拍,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剑光一闪,杜笑迅疾倒退,失声道:“浪荡剑!”
“师姐欣赏的是你的智谋,而非你的武功。”少年冷冷地道。杜笑声音嘶哑地道:“你真的是‘落凤坡’的黄浩?”黄浩一笑,道:“黄浩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杜笑面色肃然,道:“荆十三娘她还好吗?”黄浩点头道:“师父去世后,师姐已正式接掌‘落凤坡’。”
黄浩接着道:“恐怕王建的五万大军,此时已然行动了。”杜笑大惊:“你说什么?”“三日之前,本座得到消息,王建的义子王宗黯已将昌、普、合三州,三百余里,尽数围定,只等捉拿妖言惑众的杜从法。”杜笑一跃而起,向外冲去。黄浩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拉回,道:“你去送死啊!”
杜笑怒道:“你既然来到这里,不会不知道杜从法就是我大哥吧!”黄浩一笑:“合三州之民,你们也不是王建手下百炼精兵的对手,何况还有王建手下第一高手‘唐门’的唐道袭。”杜笑惊恐地睁圆了眼睛,颓然地坐倒在地。
黄浩微然一笑:“不过师姐已经派了几个师兄前往,他的性命应该无碍。”杜笑半张着嘴,半晌无语。杜氏兄弟暗中酝酿多年,欲乘蜀中未定之时,分得一杯羹。孰料,事尚未举,已成瓮中之物。
岳州,岳阳楼头。
杜从法、杜笑恭顺地站在黄浩的身后,这是荆十三娘特意安排的,有他们二人替黄浩出谋划策,也许能在这乱世之中打下一片天地。
当年,荆十三娘在涪陵渡口救下遭人围攻的杜笑,杜笑曾发下重誓,有生之年,唯荆十三娘之命是从。黄浩自十二岁起,就随师姐奔走江湖,六年之间,收服了不少山寨中的草莽豪杰。荆十三娘接掌“落凤坡”后,命黄浩统领这七千人。因黄浩江湖匪号“浪荡剑”,遂将这彪人马命名为“浪荡军”。
黄浩眼望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心中大畅。日前得到消息,“浪荡军”已然攻下浏阳,不日就将进军岳州。来此,他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
这时,一叶扁舟,翩然而至,一位年方二八的紫衣少女俏立船头,黄浩不由喜形于色。船到搂头,少女轻身一跃,衣袂飘飘,娇巧可爱地站在黄浩面前。
黄浩不由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臂,道:“可怡!你可来了。”可怡一笑,梨涡顿现,美丽的瞳仁中,闪烁着醉人的光芒:“浩哥!你的事都办好了?”黄浩重重地点头,随即道:“跟我去浏阳吧!”
“去浏阳?”可怡忽闪着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望着黄浩的眼底。黄浩点头道:“是!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叹息:“自古多情女子负情郎,岂不知还有多情少年绝情女?”可怡脸色一变,霎时冰寒。“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戏尚未开始,陈施主怎地就沉不住气了。”话音未落,从远处快步行来二人,倏忽即至。当先一位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儒生,身旁则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和尚。
“你们是谁?”可怡寒冷的声音问道。杜氏兄弟心知事有蹊跷,并不开言。黄浩有些诧异地望着可怡,平日里巧笑嫣然、温柔娴淑的她,何时却有这副脸面?
和尚眉骨前凸,眼窝深陷,一双眼睛黝黑深邃,打个佛礼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儒生相貌儒雅,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微笑道:“小和尚说不可说,那就不说也罢!”黄浩看着二人,道:“在下黄浩,不知二位有何见教!”
儒生肃然道:“在下毫州陈抟,小和尚来自朔北契丹部落,法名难云。”黄浩年岁不大,但自幼行走江湖,却也见多识广。闻听不由肃然起敬,陈抟初生至四五岁时,尚不能言,戏于涡水,水滨有一青衣老妪引置怀中而乳之,其后即能言,敏悟过人。及长,经史、武学一览无余,所学广博精深,世人奇之。至于,难云和尚之名,因黄浩久在中原,难识朔北之人。
难云和尚淡然一笑:“说起来,小僧与黄施主却也有些渊源,小僧的授业恩师乃是妄幻禅师。”黄浩顿时惊呼出声:“你就是大师的关门弟子?”黄浩自小师从刘杏儿,因而得知妄幻禅师。
据说佛祖释迦牟尼在少林寺面壁精修苦禅九年之久,内力所致,岩壁生像。当他涅槃之后,弟子在其打坐的蒲团之下,发现两本经书,一曰“易筋”,二曰“洗髓”。
二祖慧可禅师历时九年,终于将“易筋经”修成。之后,起始修习“洗髓经”,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精修,却是毫无进展。忽一日顿悟,将“易筋经”传于三祖僧璨后,携“洗髓经”飘然入世。
慧可禅师的再传弟子皆是游方和尚,四海漂流。后来,一分为二。一支以“易筋经”为基,主外修,传下“牟尼神功”。另一支以“洗髓经”为基,主内修,传下“四象般若功”。
妄幻禅师传承的是“四象般若功”,一生飘游不定,与世无争,尘世中无人识荆。机缘巧合,无意间在明教手中救下刘杏儿,竟自坠入红尘。十余年前,妄幻禅师为除心魔,远走渤海,据凤凰山石窟苦修参禅,并收下一名契丹族弟子,取名难云。临终前,命弟子远赴蜀中,探访刘杏儿,却不知刘杏儿已于一年前,先他而去。
难云和尚脸显凄苦,道:“师父已于半年前圆寂。和尚此来,只为了结他老人家多年的夙愿。师父此生无牵无挂,唯一乱其心神,扰其修为者,唯刘施主与黄施主。”妄幻禅师虽与黄浩一面之缘,却心生异象,耿耿于怀,无法物我两忘。
突然,一声脆锣,四下里涌出无数官兵,将岳阳楼团团围定。当先之人,正是岳州刺史邓进忠。可怡眼睛一亮,手腕一翻,掌中寒光一闪,一柄二尺长的匕首,刺进了黄浩的前胸。可怡一击得手,身子倒纵而走。杜氏兄弟同声低吼,两人四掌,拍向可怡。陈抟、难云一惊之下,也是同时出手,攻向可怡。可怡在四人的夹攻之下,花容失色,避无可避,不由闭上了妙目。
黄浩变生肘腋,胸口剧疼,瞥眼见到可怡腹背受敌,命在旦夕,不由一声叹息,长剑出手,剑光点点,分刺四人。四人见他剑法精妙,无暇伤敌,各自跃开。饶是邓进忠武功精湛,也不免惊出一身冷汗。这四人无一不是江湖中一流的武功高手,即便自己全力施为,亦不可能全身而退。
“为什么?”黄浩左手捂住右胸的伤口,右手长剑柱在地上,凝望着可怡问道。可怡在临刺下之前,心生犹豫,心知黄浩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看着他胸口的鲜血,紧咬了一下红唇,轻声道:“我姓邓。”黄浩如梦方醒,一丝苦笑,挂上唇间,英俊的玉面,瞬间煞白。
湘阴邓氏乃浏阳土豪,光启二年(886年)因原岳州刺史杜洪据武昌,邓进思、邓进忠兄弟遂起兵攻陷岳州,十五年来,厉兵秣马,欲与天下英雄争锋。
岂料,不知从哪冒出一股人马,竟在岳州境内风生水起。邓氏兄弟遣人探闻,方知乃黄浩所为。于是,邓进忠小女邓可怡自告奋勇,前往打探虚实。一来二去,竟与黄浩相恋。当听闻“浪荡军”攻陷了浏阳,不仅诛杀了自己的大伯邓进思,还毁了自家的祖业时,邓可怡就已经起了杀死黄浩之念,尽管黄浩并未参与攻打浏阳的战斗。但当她真的要刺死黄浩时,一缕柔肠百结,竟难下杀手。
“可怡!回来!”邓进忠疾声呼道。邓可怡望着黄浩,欲言又止。黄浩虚弱地道:“你走吧!我不会杀你!”邓可怡一步一回头地走到了父亲邓进忠的身旁,泫然欲泣。陈抟摇头道:“冤有头,债有主。刺史大人不会以为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为难我们吧!”
邓进忠冷冷一笑,道:“不妨告诉你们,浏阳本刺史已经拿回来了,一帮乌合之众,也想成事,简直是痴人说梦。”黄浩面如土色,顿时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