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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小人全文阅读

作者:萧潘伟     江湖小人txt下载     江湖小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节 枪王杨业

    “无为盟”盟主运筹帷幄,算计无双,却忽略了耶律青云武功的精进。

    耶律青云天赋异禀,为人刻苦,自创“千禽百兽功”,已不亚于一代宗师。耶律青云的内功虽仍未突破壁障,却也仅余一线,可谓内功高手之下第一人。自与灰衣人一战,其后的大半年里,潜心苦修,修为更是突飞猛进,更上层楼,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韩坊主!承让了。”三式十六招一过,耶律青云飘然退后,负手而立。

    “燕燕!你在这里吗?”随着一声响彻山谷的高亢之音,一彪人马沿着溪涧,马踏碎石而来。“四哥来了!”萧绰笑逐颜开,欢呼雀跃。

    韩匡文一声长叹:“天意弄人!耶律青云,韩某非常期待与你再次对决。”眼见大局已定,却是功亏一篑,韩匡文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耶律青云身后的昭敏和尚,毅然转身率众离去。

    恒山“白马寺”,山门左侧禅房内,凭窗站着数人,正自远眺着这一幕。

    中原洛阳城东二十余里,邙山、洛水之间,坐落着“天下第一古刹”的白马寺,乃佛教传入中土的第一座官家寺院,为中土佛教的“释源”、“祖庭”。

    相传东汉永平七年(公元64年),汉明帝刘庄因夜梦金人,遣使赴西域拜求佛法。永平十年(公元67年),历时三载,汉使蔡音、秦景及印度二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载佛经、佛像抵达洛阳城,汉明帝躬亲迎奉。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汉明帝敕令在洛阳雍门外建僧院,为铭记白马驮经之功,故名该僧院为“白马寺”。

    白马寺盛极一时,僧侣逾万。虽经“三武一宗”的灭佛,“三武”乃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一宗”乃周世宗柴荣,亦未见凋零。“白马寺”为使薪火相传,香火永固,不致为人灭绝,遂于天下各州县广置田产,开枝散叶。因此,以“白马寺”为名的寺院,遍及天下。

    恒山“白马寺”,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白马寺”寺门残破,香火寥落,任谁也不会将之与“天下第一古刹”的“白马寺”关联在一起,自幽云十六州北归契丹之后,更是无人问津。

    契此和尚即是现下“白马寺”的住持,说是住持,手下唯有两名骨瘦如柴的小沙弥而已。契此和尚本是“吴越国”的一位游方僧人,无名无姓,常手持一根锡杖,肩背一个布袋,来往于闹市,世人称之“布袋和尚”。

    契此和尚风餐露宿,逢人乞讨,随地睡觉,状似疯癫。在洛阳“白马寺”挂单时,方丈大师见其苦行,心生怜悯,遂度牒与他,令其住持恒山“白马寺”。

    其时,正值石敬瑭借契丹铁骑,欲图霸中原。待契此和尚赶至恒山“白马寺”时,幽云十六州已然易主。契此和尚蓦然醒悟,原来方丈大师赐己法名之时,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契此!契此!契丹在此!”。

    契此和尚年逾古稀,浑浊的老眼望向这些契丹人,回尘往事,历历在目。

    “大王!您看!又是韩家。”说话的赫然竟是“飞龙使”耶律女里。

    “高大人!你怎么看?”被称做“大王”、约莫四十七八岁的瘦长脸男子,回首向身旁一脸沉肃、年约五十的络腮胡男子问道。

    这二位,可不正是庆云山萧古大发雌威后,那在山岗上窥视于她之人吗?

    他们可是辽国位高权重的两大名臣,声名显赫。所谓“大王”者,乃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而这位“高大人”则是“南院枢密使”高勋。

    “韩知古大人功勋卓著,神功盖世,总领‘汉儿司’有年,我大辽汉军皆奉其如神明。汉家四姓六族,皆唯韩氏马首是瞻。更何况,韩氏一族,效死大辽,忠心不二,乃契丹汉人的万家生佛。韩匡嗣精于医道,妙手回春,自幼长于深宫,深得内宫之宠。即使当今圣上,亦难以撼动其分毫。”高勋不无感慨地说道。

    遥想当年,高勋与韩知古皆为契丹汉军统领。如今,韩知古虽薨,却仍如日中天。

    “韩家乃我大辽国柱石,岂能自毁长城?说一千道一万,圣上一日未曾废黜皇储,萧小人就是我大辽国实实在在的太子。即使我契丹皇族耶律氏再不情愿,也是于事无补。也许!随着时光的迁移,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萧小人离开契丹南下,也并非是件坏事。无论‘凌云老祖’如何回护与他,毕竟鞭长莫及。”耶律屋质嘴角露出一丝哂笑。

    “耶律璟!是你自己不成器,可怪不得我不仁。若由后族萧氏登上大宝,我皇族耶律氏情何以堪?我死后又何以面对先帝?你命中无子,定是先帝神念,这皇位还是得归还于嫡长啊!”耶律屋质为当初拥立耶律璟为帝,略生悔意。

    自古皇位“传长不传幼”,本是太祖长子“东丹国”国王“人皇王”耶律倍的,却被“断腕皇后”述律后传于二子耶律德光,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更迫使耶律倍流落中原王朝。太宗耶律德光虽天生神武,入主中原,声望一时无两,却为中原武林格杀于栾城“杀胡林”中。

    耶律倍长子“永康王”耶律阮临危受命,在“南院大王”耶律吼和“北院大王”耶律洼及皇族侍卫首领耶律安抟的拥戴下,承继大统。述律后力主太祖三子耶律李胡为帝,再次发难。幸得时为皇族“剔隐”的耶律屋质极力干旋,方才避免了契丹的内乱。

    耶律阿保机与出身回鹘部落的述律后皆笃信“摩尼教”,言传身教之下,唯三子耶律李胡甚得述律后之心。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皆崇尚中原文化,儒家、道家、佛教,不一而足,素为述律后不喜,这才是述律后欲立耶律李胡为帝的真实原因。

    世宗耶律阮南征中原,在新州火神淀,为“燕王”述轧所杀,乱军很快被“凌云阁”武士所灭。其时,世宗长子身死,次子年仅四岁的耶律贤,下落不明。耶律屋质当机立断,率领群臣拥立太宗长子“寿安王”耶律璟为帝,又一次化解了契丹的内乱。

    “高大人!你看‘太和宫’的小王子耶律贤如何?”耶律屋质心有所思,不由问道。

    “嗯!小王子乃是太祖的嫡长嫡孙,名正言顺,又自四岁起就由圣上抚养至今,的确是皇储的不二之选。只是,陛下何以执意要立萧小人为皇储,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高勋微微摇头。

    女里似乎从二位勋贵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什么,一双精眸滴溜溜地乱转。

    此时,萧小人、萧绰已然出寺,众人相见,甚是欢愉。

    “燕燕!跟四哥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多有不便。”韩德让望着萧绰明显尖瘦下来的下巴,心里没来由的一疼。“那四哥答应我,送小人平安离开契丹,前往中原。”萧绰出门日久,却是有些担心爹爹牵挂。“这你放心,定不负所托!”韩德让眼神坚定,熠熠生辉。

    “在下营州马氏家族族长马仕元,见过耶律大人!”韩德让身侧一位身披白狐大氅、白净面皮的中年男子向耶律青云拱手见礼。

    “幸会!”耶律青云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礼。契丹汉家,四姓六族,任谁都无法轻忽。

    “耶律大人!马某听说您得到了一本奇书,是否当真!”马仕元见耶律青云不置可否,遂接着道:“马某一介商贾,素喜猎奇。若是耶律大人能够出让,马某不惜万金收藏。而且,耶律大人无论何时想要收回,马某随时归还,分文不取!”马仕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耶律青云的脸色。

    “哈哈!哈哈!小人!我们启程吧!”耶律青云放声大笑,并不理会马仕元的纠缠,却鄙夷地瞥了一眼韩德让。

    “燕燕姐姐!还是让四哥送你回去吧!四哥!燕燕姐姐!再见了!我会非常想念你们的。”萧小人既知韩德让觊觎耶律青云之物,已知再无回旋的余地,遂举手道别。

    “慢来!慢来!请二位稍侯,和尚随你们去中原。不过!和尚得先去见一个和尚。”昭敏和尚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却适时地解除了众人的尴尬。

    萧绰看向昭敏和尚的目光倒是颇堪玩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恒山白马寺,契此和尚倒在血泊之中,两个小沙弥早已身首异处。

    昭敏和尚扶起奄奄一息的契此和尚,泪水滚滚而下。契此和尚浑浊的双目,渐渐清明。耶律青云心知这是回光返照之象,老和尚去时无多了。萧小人不忍再看,将头侧向一边。

    契此和尚望定昭敏和尚,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微弱的声音道:“老衲本已死去,想到你会过来探望,特意在此相侯!”昭敏和尚泣不成声,点头道:“贫僧知道!”

    契此和尚脸上浮起圣洁的光辉,口诵偈言:“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言尽于此,阖眼而逝。

    晋阳,太原府。

    晋阳城是“汉国”的都城,城坚壁厚。汾河由南向北,从晋阳城边缓缓流过,汾河桥正对着晋阳城的南门,绕城一周的护城河连通汾河,宽约丈余、深约八尺。

    自晚唐以来,晋州的晋阳城都是“河东节度使”的辖地,河东十二州的都府。沙陀人“晋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据此称霸河东十二州,李存勖更是不负众望,入主中原,灭“朱梁”建“李唐”。河东十二州不仅是沙陀人的龙祥之地,更是沙陀人的根基之地。因此,非沙陀部嫡系,休想染指河东。

    后唐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唐庄宗李存勖死于叛乱,唐明宗李嗣源即位为帝,驸马石敬瑭成为了河东节度使。后来,李嗣源二子李从容反,李嗣源饮恨而亡,唐愍帝李从厚即位。不久,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反叛,杀李从厚自立。

    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认贼作父、卖国求荣,以割让幽云十六州为代价,换取了“大晋皇帝”之位,石敬瑭的心腹爱将刘知远遂为河东节度使,他们无一不是沙陀部人。

    晋出帝石重贵血气方刚,不愿向契丹称臣,契丹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灭了“大晋”,建国“大辽”,因中原难治,迫不得已,怏怏北归。刘知远兵不血刃,入主中原,建国名“汉”。汉隐帝刘承祐即位后,倒行逆施,枢密使郭威以“周”代“汉”。

    汉高祖刘知远之弟河东节度使刘崇,本以为自己的长子武宁节度使刘赟能即位为帝,却为郭威所杀,一怒之下,以河东十二州为基称帝。现下,“汉国”的皇帝是刘崇的次子汉睿宗刘钧。

    耶律青云、萧小人与昭敏和尚进入晋阳时,已是掌灯时分。

    令耶律青云未曾想到的是,辽国掌山西军事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竟然亲自出面,盛情款待了三人不说,还令亲军将三人送至辽国与汉国的边界。

    当三人在城西“晋相聚”坐定,酒上桌台之时,有人吃惊地呼道:“大伙快看!那不是‘杨无敌’吗?杨将军来了,他也来这里喝酒了。”山西汾酒天下驰名,尤以“晋相聚”为最。

    一位高大威猛的大汉,在门首翻身下马,黑漆漆的一张脸上,剑眉虎目,隆鼻阔口,煞是英武。大汉下马,从“得胜勾”上摘下一杆儿臂粗细的铁枪,大步流星走进店堂。

    此时,早有店小二上前笑道:“杨将军!里面请!”大汉驻足停步,左右环视一圈,目光凛然含威。然后,他的目光就停在了耶律青云三人的身上。

    汉国世受辽国册封,汉国皇帝自称为“男”,辽国皇帝则称其为“儿皇帝”。虽是唇齿相依,却也龌龊不断。因为,辽国铁骑总是将汉国做为“打草谷”的最佳之地,虽无大的战事,却兵戈纠缠。汉国屡次向辽国提出抗议,可惜抗议无效。其实,辽、汉双方都较理智,适可而止。

    晋阳城的契丹人很多,他们融入到汉人当中,遍及三教九流。但是,他们却喜自抬身份,在晋阳城总是趾高气扬,蛮横霸道,素为当地汉人所不喜。

    “兀那汉子!你看着本将军的铁枪做甚?”大汉沉声喝道。

    耶律青云四平八稳地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大口喝下,倨傲地道:“你的铁枪很好,某家看着极是舒服。”大汉沉声道:“你是个奸细!”耶律青云笑道:“以此来断,恐有偏颇。”大汉大喝道:“本将军就是看你不顺眼。”

    “你是杨业?”耶律青云悠然地道。“正是!”大汉剑眉微挑,傲然挺直虎躯。“好酒!好酒!”耶律青云又喝下两大碗汾酒,赞不绝口。“‘枪王’杨业!”耶律青云站起身来,肃容以待。

    汉国第一名将“枪王”杨业,世人皆称其为“杨无敌”,契丹人避之如虎。

第二十三节 假途灭虢

    麟州杨氏,传自“金刀”杨会。

    杨会一脉单传,生子杨信。杨信未及成年,已是刀法纯熟,杨会教无可教,遂令其拜在结义兄弟夏书棋门下学艺。“中原铁枪门,无敌双枪将。”说的就是“神枪手”夏书棋和“王铁枪”王彦章,二人并驾齐驱,皆是中原“铁枪门”的传人。

    杨信枪法大成,回到麟州,以掌中一杆铁枪,大会麟州三十六寨,独领风骚,遂为三十六寨总瓢把子。时逢天下大乱,乃居麟州火塘寨,自称“火山王”。

    晋西京留守高行周素以枪法称雄于世,挑战杨信,二人大战三百合,未分胜负,心心相惜,义结金兰。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慕名而来,令郭威胜之,却折节下交,与之结义。

    刘知远入主中原,契丹来攻,杨信亲率麟州三十六寨,抗辽保汉。汉高祖刘知远册封于他,欲迁杨氏满门入朝。杨信坚辞不受,仍居火塘寨,据麟州,向汉称臣,自领麟州刺史。

    汉枢密使郭威废“汉”立“周”,西北府州折氏、夏州李氏相继臣服于周,唯麟州杨信因与刘知远结义之故,更兼昔日曾败于周太祖郭威之手而耿耿于怀,不肯臣服。

    此时,恰逢麟州为羌蛮群起而攻,刘崇无力西顾,杨信遂求援于府州折德扆、夏州李彝兴。府、夏二州请旨于周太祖,周太祖一笑哂之,诏令出兵解围。杨信心悦诚服,举州降周。翌年,杨信因与羌蛮交战时所中毒箭发作,不治而卒,享年六十有六。

    周太祖郭威感念杨氏一门,守边有功,诏令其次子杨重勋代为麟州刺史。杨信生有二子,长子杨业杨重贵,次子杨宗杨重勋。杨重勋因麟州北接辽国,东靠汉国,东南是府州折氏,西南是夏州李氏的夏、银、绥三州,诸强环视,欲通中原,也只有经由府、夏、银、绥四州,况且,兄长杨业在汉晋阳,杨重勋遂接受汉睿宗刘钧册封,弃“周”从“汉”。

    杨业年少时,任侠江湖。时太行山群寇打家劫舍、欺压良善、为祸一方,由于“太行十三太保”武艺高强,官府数次围剿均以失败告终。于是,杨业单枪匹马杀进聚义堂,以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一杆铁枪横扫太行山,“太行十三太保”无一幸免,非死即伤,杨业因此在江湖中一鸣惊人,被江湖誉为“枪王”。

    汉河东节度使刘崇闻知,异常激赏,就写信与麟州刺史杨信,调杨业过来辅佐自己。麟州素来归河东节度使刘崇节制,杨信万般无奈之下,将长子杨业送进了晋阳城。

    刘崇见杨业高大英武,一表人材,而又武功高强,很是高兴。当即令次子,也就是现下汉国的皇帝汉睿宗刘钧,收杨业为义子,赐名刘继业。这似乎是沙陀人的习俗,自“晋王”李克用以下,皆喜收义子,只要是能看上眼的人物,定是要收为义子,占为己有。

    麟州杨重勋历经“周”、“宋”,数次反复期间,“棍王”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剿灭潞州李筠、扬州李重进,兵不血刃令陕州袁彦、府州折德扆入朝,南定“唐国”李煜、“吴越”钱俶,北攻“汉国”刘钧,屡战屡胜。杨重勋知道,宋天子赵匡胤才是天定的真命天子,中原之主,遂死心塌地归附“大宋”。

    杨业从此与兄弟杨重勋骨肉分离,背道而驰,各事其主。

    杨业虽得刘崇赐名刘继业,但晋阳百姓却仍呼其杨业杨无敌。如今杨业官拜汉建雄军节度使,驻守北方重镇代州,北拒辽国,兼领晋阳兵马都部署,统领晋阳兵马,一身肩系汉国安危。

    杨业守边经年,边关之上,契丹铁骑,肆意掠夺,草菅人命,而且他们贪得无厌,食骨知髓,将本已风雨飘摇的汉国,盘剥的愈发贫穷,民不聊生。因此,杨业对契丹人殊无好感,甚至是痛恨。

    今日,杨业巡边回府,突然好想痛痛快快地喝场酒,吩咐亲军将禄米、山货送回府去,独自一人进了“晋相聚”。耶律青云虽是汉人服饰,杨业仍是一眼就看出他是契丹人,心里就十分的不爽。

    “你既然知道本将军大名,就该退避三舍,何敢旁若无人?”杨业愤然地一杵铁枪喝道。杨业刚过而立之年,脾性仍是血气依旧。

    “扑哧”一声,萧小人和昭敏和尚都不禁笑了,实是没见过这般强横霸道之人。

    “你知道某家是谁吗?”耶律青云揶揄道。“无论你是谁,在这晋阳城都需看本将军的脸色行事,除非你能胜了本将军掌中铁枪,没得选择。”杨业精眸灿灿,望定耶律青云。

    “某家契丹耶律青云!领教‘枪王’绝技。”耶律青云豪气干云地说道。

    “‘飞辣子’!”杨业耸然动容。杨业久历江湖,对当今天下的武林豪杰,所知甚详,尤其是契丹的武林人士,他知道耶律青云是契丹族数一数二的高手。

    “原来是耶律兄台,驾临晋阳,不知所为何事?”杨业狐疑地问道。“兴之所至,云游至此,想见识一下‘枪王’高招。”耶律青云朗声道。

    萧小人连忙站起身来,道:“师伯!我们不要节外生枝。”昭敏和尚亦起身道:“阿弥陀佛!二位皆是当世英豪,何必意气用事?”耶律青云笑道:“不妨事!若是不能与‘枪王’切磋一番,这晋阳城岂非白来一趟?”

    杨业紧握铁枪,毅然道:“既然如此,杨某愿领教耶律兄台无双绝学。明日寅时三刻,汾河桥头,不见不散!”耶律青云大笑道:“‘枪王’果然爽快,来!来!来!你我共饮三碗不迟。”杨业道:“好!”于是,两人举碗相碰,连尽三碗。

    翌日清晨,汾河桥头,杨业持枪而立,寒风凌冽,吹的他衣袖飘飘,鬓发飞扬。耶律青云南向负手而立,青衣鼓荡,气定神闲。萧小人与昭敏和尚唯有旁观,徒之奈何?

    此时,城门大开,城头城角,已经站满了围观的军民。

    杨业蓦然一声沉喝,铁枪笔直地刺向耶律青云。耶律青云滑步一闪,左手手掌在枪杆上一抹,右掌切向杨业握枪的手臂。杨业不待招式用老,枪尾一摆,直捣耶律青云的右肋,去势雄劲。耶律青云高声赞道:“好!”右掌格开枪尾,左掌击向杨业的胸口。杨业一招“凤点头”枪尖点到耶律青云的面门,耶律青云一时无法闪避,一招“鹞翻”疾速跃起。杨业铁枪一抖,如影随行,单臂持枪,刺向空中的耶律青云。耶律青云在空中无法躲避,突然沉身迎向铁枪,双手“猴抓”抓向枪头。

    杨业蓦然收枪,耶律青云顿时抓了个空,落下地来。耶律青云尚未站实,杨业铁枪复至,眼见铁枪及胸。突然,耶律青云一招“燕飞”竟然向斜刺里飘出。杨业收枪赞道:“耶律兄台好精妙的轻功,‘飞辣子’之称,名不虚传。”耶律青云在不远处站定,望着杨业,道:“果然是一代‘枪王’,不错!”

    耶律青云言罢,身形一纵,“豹扑”而至,杨业举枪相迎。耶律青云一招“蛇缠”身子绕过铁枪,“熊掌”拍向杨业的肩头。杨业铁枪一立,左掌拍出。双掌相击之时,铁枪突然从杨业的肩后刺出,正是一招“苏秦背剑”。耶律青云大吃一惊,一招“狸滚”就地滚开,极是狼狈。

    当耶律青云站起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杨业铁枪在手,寒风凛冽,浑然不觉。

    耶律青云一招“龙腾”飞跃上前,杨业枪走连环,连环三招迫开耶律青云。耶律青云蓦然俯身,“兔蹬”、“鹿踢”、“虎剪”腿下三招,踢中了杨业。杨业“腾腾腾”连退三步,把铁枪舞的密不透风,谨防耶律青云趁势进攻。耶律青云冷冷一笑,就地一滚“狸滚”而至,接着“鱼游”而上,“狼吻”袭上杨业的咽喉。

    杨业大骇,急忙后退,拖枪而走。耶律青云身形一晃,“鹰击”扑下。突然,杨业大喝一声,蓦然回身,枪走中宫,正是百战百胜的杀敌绝招“回马枪”。耶律青云大叫一声,一招“雀旋”,欲待闪避,已为时晚矣!这一枪顿时穿肩而过,鲜血迸流。但是,耶律青云的“猴抓”铁指却也到了杨业的喉间。

    杨业惨然一笑,闭上了双眼。这时,一双小手忽然挡住了杨业的咽喉,一转一翻,化解了凶招。但是,两只小手却也鲜血淋漓。杨业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却是萧小人。

    萧小人慢慢地从耶律青云的肩头抽出铁枪,然后,迅速地将他伤口旁的穴道点住,止住了狂涌的鲜血。耶律青云面色煞白,手捂伤口,皱紧了眉头。杨业望着萧小人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请教尊姓大名!”萧小人笑了笑,道:“我是萧小人。杨将军!你没伤着吧?”杨业摇摇头,生死一线,他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

    晋阳城北,杨府。

    当杨业领着萧小人一行回到府中,已是午时二刻。昭敏和尚独自前往晋祠拜谒,并未随他们前来杨府。杨夫人折赛花见相公无恙归来,欣喜异常,更闻之萧小人乃是相公的救命恩公,感念之下,亲自下堂为众人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汉乾祐二年(公元949年),府州永安军节度使兼领振武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尉,光禄大夫的折从远应汉高祖刘知远诏命入朝,转邓州威胜军节度使,以其子折德扆为府州团练使,主府州事。折从远临行之际,与盟友麟州杨信结亲,将折德扆的长女折赛花嫁于杨信长子杨业,相约世世代代,守望相助。

    府州折德扆因父亲折从远、三弟折苑珛、四弟折苑卿在中原之故,与二弟折德愿善事中原之主。折从远卒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四弟折苑卿为赵光义四大护卫之一,也于一年前护主而亡。

    “原来你就是那个辞国的储君萧小人,难怪如此仗义,救人危难。听说,你是‘江南大侠’萧蓝若的公子,可是真的?”折赛花美眸流转,虽年近三十,风韵不减当年。

    “嗯!这次离家太久,我都快想不起爹爹、娘亲、姐姐的模样了。”萧小人唏嘘道。折赛花闻言,顿时红了眼圈。想想自己,自十二年前与杨郎来到晋阳,这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父母兄弟了。日前,堂弟折御卿捎来兄弟折御勋的书信,言道爹爹折德扆久病在床,恐去日无多了。

    “娘子莫要伤心,改日你携六郎延昭回去一趟吧!唉!宋帝赵匡胤已然平定了荆、湖,岳丈、御勋还有二弟重勋也与我汉国兵戎相见,以后若要相见,怕是阻碍重重了。”杨业一边给耶律青云和萧小人上着药,一边忧心忡忡地道。

    宋建隆四年(公元963年),诏令改元乾德。宋太祖诏命文官知州事,置诸州通判并转运使,令节度使所属支郡,直属朝廷。用以节制藩镇,集权朝廷,始有朝臣知县事。

    “湖南”武平节度使周保权使人向朝廷告急,谓衡州张文表反叛,据潭州,攻朗州。宋太祖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先命“荆南”高继冲派水师讨伐潭州,然后命早已蓄势待发的慕容延钊为都部署,李处耘为监军,领十州军马,率兵南下。

    临行之际,宋太祖对李处耘道:“荆南之都江陵,南逼长沙,东距建康,西迫巴蜀,北近大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江陵内讧,你可假道江陵,趁势取而据之。如此,荆南、湖南将尽归大宋也!”李处耘久经沙场,自然是心领神会。当下,领旨出京,与慕容延钊回合。

    李处耘向来武艺高强而又颇富智计,他的父亲是“后唐”的检校司徒李肇,潞州上党世家,素有武力,在征讨定州时,血战契丹,力战而死。“后晋”将亡时,他随兄长到了开封汴梁。当时,契丹主耶律德光正忙着攻打晋帝石重贵,“后晋”叛将张彦泽率兵入大梁,大掠都城,杀人放火。当时不满二十岁弱冠之年的李处耘“独挡里门,射杀十数人,众无敢当者,及晓复斗,又杀数人,斗未解。”他因此名扬京师。后来,进入“后汉”的殿前司,凭着自己的功夫和机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宋乾德元年(公元963年)二月,慕容延钊与李处耘率部抵达江陵城郊百里之外的荆门。“荆南”高保寅率众前来犒师,李处耘笑着对高保寅道:“王师借道,别无他意。我家慕容将军恰有病在身,不能出迎,望见谅!不过,傍晚将军会亲自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高保寅大喜过望,原来他们真的只是借道,不是所谓的“假途灭虢”。是夜,宴席之上,高保寅极力夸赞大宋之仁义,慕容将军之威武。可是,不久他们就惊奇地发现,李处耘将军怎么退席了。

    李处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江陵城。然后,马不停蹄进军潭州。“湖南”大将杨师璠此时业已在“平津亭”击败并活捉了张文表,平定了叛乱。

    慕容延钊不费一兵一卒,乘虚而入,拿下了几乎已是空城的潭州,接着进攻朗州。这时,周保权派使者来言道:“我们已经平定了叛乱,请王师撤兵吧!”李处耘闻听此言,大怒道:“你们当我大宋朝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速速献出朗州,否则,铁蹄之下无完卵矣!”

    谁知,“湖南”张从富却拆毁桥梁,沉船堵河,伐木塞路,欲与大宋相对决。李处耘兵出灃江,假意渡河,暗中却分兵上游,偷袭渡口,一举击败张从富,并抓获了许多的士卒。

    当夜,李处耘喝令将不投降的兵卒,杀之烹粥,分与左右食之。然后,故意疏于防范,使降兵逃归朗州城。一时之间,城里人心大乱,皆言宋军食人,城池不攻自破。此役“宋”得“荆南”州三、县十七、户四万二千三百;得“湖南”州十四、监一、县六十六、户九万七千二百八十八。

    赵匡胤下诏封“荆南”降主高继冲为马步都指挥使、荆南节度使,紧接着又迁其为武宁节度使,调离封地。封“湖南”降主周保权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在京师赐予宅院,令其与家人同住。

    “泉州”陈洪进谋张汉思权,称主“泉州”,上表大宋,两属于唐、宋。

第二十四节 潇湘夜雨

    晋阳城,南门,汾阳桥头。

    “耶律兄!此去江南千山万水,一路保重!”杨业一身戎装,拱手为礼。杨业接到代州军情,准备即刻返回代州。半月前,折赛花已然携六子杨延昭赴府州探望父亲折德扆。杨业本意是欲使萧小人和耶律青云继续呆在自己的府中疗伤,等他从边关回来后,再送他们南行。耶律青云却不领情,毅然作辞。

    萧小人和昭敏和尚与杨业依依惜别,唯耶律青云天性凉薄,却不上前话别。

    正在这时,忽有杨府家丁急匆匆而来,杨业不由剑眉微锁。家丁来不及抹拭一脸的汗水,却交给杨业两封书信。杨业心知有异,急忙展信观瞧。一封字迹潦草,却是粗犷有力。一封字迹隽秀,却是妻子折赛花写的。

    杨业的脸色愈来愈黑,眼里的杀气愈来愈浓,那在千军万马、生死场中历练出来的霸气,霎时释放出来,令人有种窒息的压迫感。耶律青云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心底却对杨业愈发钦佩起来。

    “杨伯伯!什么事?”萧小人关切地问道。“宵小之辈!伯伯昔日的一个仇家,乘你大娘不备,将六郎掳走了。不过,折、杨两家已然追上去了,应当无碍!”话虽如此说,杨业心下却是忐忑不安。

    “现下仇家约伯伯前往湘北‘岳阳楼’一会,否则,将对六郎不利。哼!即使龙潭虎穴,杨某何所惧哉!只是军务在身,却是分身乏术。”杨业虎目蕴泪,仰天长叹。

    “杨伯伯!若是你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替你走一遭,定使六郎安然回转。”萧小人一拍胸脯,说的却也豪气干云。杨延昭今年六岁,却是比萧小人小了近三岁。杨业苦笑一声,正待婉拒,却瞥眼见到昭敏和尚若有深意的目光望着耶律青云,不由心中一动。

    “小人!伯伯知道你古道热肠,武功高强,可是你毕竟年岁尚小。”杨业说着话,黑脸泛红,竟似有些忸怩。耶律青云“嘿嘿”一阵冷笑,望向昭敏和尚。“耶律大侠!贫僧急着赶去中原,就不陪你们去湖南了。若是有缘,请到汴梁相国寺相见。三位!就此别过!”说完,昭敏和尚对三人深施一礼,转身扬长而去,却也潇洒自如。

    慕容延钊伫立在湘北洞庭湖畔的“岳阳楼”头,望着淅淅沥沥的春雨,连绵不绝,心潮起伏。

    岳阳楼是三国时吴国大都督鲁肃训练水师的阅兵台改建而成,乃江南三大楼阁之一。曾有唐代大诗人杜甫作诗吟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凭栏远眺,此诗蓦然浮现在慕容延钊的脑海。

    慕容延钊此时的心情与处境恰合诗意,他现下处境尴尬,做为“义社十兄弟”的大哥,二弟赵匡胤现今是大宋朝的皇帝,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与其称兄道弟了。

    此次征讨荆、湖,赵匡胤居然令素与自己不睦的枢密院副使李处耘做监军,这是摆明了皇上不信任自己,这一点李处耘看得很清楚。因此,他在军中肆意妄为,尽挑慕容延钊属下的诟病,只要让他抓住把柄,立即杀伐决断,绝不留情。而且,无论大小事情,李处耘从来不征得主帅慕容延钊的首肯,一意孤行。一时间,惹得天怒人怨,荆、湖一带的百姓,纷纷聚众起事。

    其中有一个叫做“潇湘楼”的江湖门派,迅速崛起,杀官陷州,攻城略地,十分凶狂。李处耘数次征伐,均无疾而终。宋太祖大是震怒,下诏严词训斥了慕容延钊和李处耘,令他们安抚百姓,维持地方安靖。可是,这一切可都是监军李处耘所为。慕容延钊顿时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当即上书朝廷,请求责罚,准予自己告老还乡,以事田园。

    宋太祖始觉有异,立即差人前往察查,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原本差李处耘为监军,就是为军帅慕容延钊善后的,可是这个貌似柔弱,书生一般的人物,居然如此狠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帝的,宋太祖绝不允许任何人损毁它们。

    于是,宋太祖罢黜李处耘为淄州刺史,李处耘始惧,不敢自明,下诏温言宽抚慕容延钊,并大赦“荆、湖”,乱者无罪,免除当年的茶税、夏税和各种杂税。宋太祖要的不是荒无人烟,战云密布的蛮荒之地,而是物丰粮足,长治久安的王道乐土。

    慕容延钊祖上乃是“五胡乱华”时的燕人,据说曾是五百余年前“大燕国”皇族慕容氏的后人。慕容世家渊源颇深,向以武功卓绝立足江湖。

    慕容延钊年少时,立志高远,孤身一人,离开世居的太湖“弹啸剑轩”,来到开封汴梁城。以一身高强的武功,进入“后汉”朝廷殿前司,一步步走上了仕途的巅峰。他为人厚道,做事稳重,对属下宽厚大度、仁义有加,颇受将领、士卒们的爱戴。

    官场如战场,甚至比战场还要凶险万分,所谓“无官一身轻”。他忽然明白了当年安阳河畔萧蓝若的那句话:“功名利禄,过眼烟云。帝王将相,与吾何干?”。枉自己一代世家子弟,几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没有一个契丹人看得开。

    一念至此,他不由仰天长啸,顿觉海阔天空,云淡风轻。

    “嘿嘿!你就是‘枪王’杨业?”一个阴沉的声音蓦然响自身后,慕容延钊淡眉轻舒,缓缓转过身来。四下里,早有慕容延钊的亲军侍卫,高声呼喝起来。

    “得罪!得罪!是草民鲁莽,罪该万死!”一个有些邋遢、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目光躲闪,在亲军侍卫的推搡、打骂下,连连告罪。慕容延钊摆手制止侍卫,眼眸中透出一股凌厉之色,威严自生。

    “‘枪王’杨业,可是汉国的刘继业?”慕容延钊问道。

    “是草民胡说的,慕容将军恕罪啊!”中年人“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呵呵!本帅并未怪罪于你。你是何人?何以会知道刘继业?”慕容延钊微微一笑,语气温煦。

    “慕容将军!是有人给草民五文钱,令草民上楼来说这句话的,草民实不知何意?”中年人灵机一动,眼珠一转,毫不迟疑地说道。“你既识得本帅,何以还会认错人?”慕容延钊语气渐显不耐。“适才慕容将军的啸声,惊世骇俗,草民才会误认的,请将军饶命!”中年人再次叩头。

    慕容延钊目光一凛,踏步上前,举掌拍向中年人头顶,凡俗之人,如何能听出啸音之优劣?

    “好!”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赞道。中年人一招“懒驴打滚”,避开慕容延钊的手掌,甫一听闻这声喝彩,抬眼正看到慕容延钊脸上似笑非笑的戏谑,不由恍然,原来这只是慕容延钊的试探之举。

    “拿下!”慕容延钊一声令下,中年人不敢反抗,束手就擒。慕容延钊看向楼东,只见一位青衣汉子也正自望向自己,青衣汉子身旁立着一位十岁左右的俊俏男孩。

    “阁下是契丹人?”慕容延钊淡然道。“是!”耶律青云亦是淡然以对。其时,无论是中原,抑或是江南之地,契丹人都不在少数。萧小人见慕容延钊三言二语就识破了中年人的诡辩,更是出手如风,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不会这么巧吧?小兄弟!你是萧小人?”慕容延钊却忽然对萧小人问道。“也许真的是很巧,因为我真的就是萧小人。”萧小人灿烂的笑容,似乎令人在这阴雨天中,看见了绚丽的阳光。

    “难得!难得!萧兄弟年齿尚幼,居然能洞若观火,不愧英雄少年。近日,本帅听闻,说你辞国让储,心系江南,高义之风,已然传遍江湖。萧大侠有子若此,真是羡煞旁人啊!”慕容延钊感慨万分。

    这时,楼下有人惊喜地唤道:“萧大哥!”萧小人脸上笑意更浓,道:“六郎!快上来!”杨延昭在折赛花及一众人等的陪伴下,踏上了“岳阳楼”。

    “你早来了,怎地不来见兄弟?”杨延昭急不可耐地道。“有慕容将军在此主持大局,我和师伯乐得其成,这热闹却是不得不看呢!”萧小人笑语殷殷,上前和折赛花见礼。

    “小鬼头!”折赛花喜不自禁,玉手覆在萧小人的肩头,嗔怪道。“你就是萧家哥哥吗?”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一步窜了过来,黑漆漆的眼眸,骨溜溜地打转。“这不乱了吗?”折赛花拍了一把男孩,羞红了面颊。这个男孩却是折赛花的堂弟折御卿,杨延昭的小舅舅,却比六郎尚小半岁。

    “下官折德愿多谢慕容将军援手。”折御卿的父亲折德愿上前与慕容延钊见礼。“这位是杨进,乃是播州杨实的堂侄。”折德愿将身旁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引见给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一愕,心道:“播州杨氏竟与麟州杨氏同族?”不由着意地多看了几眼杨进。

    唐乾符年间,麟州出了个混世魔王,人称“蛟龙”杨端。唐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因南诏国陷播州,唐僖宗诏令募骁勇士,将兵讨之。杨端遂结麟州世家令狐、成、赵、犹、娄、梁、韦、谢八姓,募乡勇五千,逐南诏军,据播州,开府“白锦堡”。唐僖宗嘉之,封杨端“播州侯”,令杨氏世袭播州之地,与八族永镇边陲。

    杨进的父亲杨宝是播州杨实的长兄,因自觉声望、武功都不及兄弟,让位与弟,举家迁往恭州。可是,无论杨氏身在何地,却都未曾忘怀自家的根本之地麟州。因为,麟州杨宗杨重勋才是正宗的杨氏族长。并州杨业、播州杨实、恭州杨宝,无一例外,在家族事务上,都得听从来自麟州的杨宗之命。

    湘江岸边,有一座红墙碧瓦的深宅,乃是岳州豪绅彭家的别院。如今,这所宅院临时充当了慕容延钊的官邸。

    “未曾想,这两贼子看似邋遢,却有如此血性,居然会咬舌自尽,如今线索已断,这可如何是好?倒是令慕容将军难为了。”折德愿颇为不甘地道。“呵呵!呵呵!这也未必,本官在此虽只三月有余,于这地方上的江湖门派,却也略知一二。折将军、杨将军为我大宋世守西北边陲,居功至伟,慕容怎能不尽绵薄之力呢?”慕容延钊谈笑风生,气度从容。

    折赛花等人连忙站起,再次向慕容延钊致谢。

    原来,折、杨两家追至岳州,亦未寻得敌踪,无奈之下,折德愿登门造访慕容延钊,说明原委。慕容延钊遂令众人暗伏于岳阳楼左近,一连数日,亲自登楼设饵,引蛇出洞。今日,贼人终于现身,楼头贼人为慕容延钊侍卫拿下,而另一贼人,裹挟杨延昭而来,亦为折、杨两家一拥而上,迅疾捕获。

    “六郎!你被挟持的这些时日,可曾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萧小人笑吟吟地望着杨延昭问道。众人眼前一亮,也许从他们的言谈中,真能寻些蛛丝马迹。

    杨延昭见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自己,颇不受用,低头沉思片刻,抬眼道:“他们一路之上,很少说话,而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被点了穴道的。只有一次,我的穴道提前自解了,似乎听他们提到什么‘段楼主!’,还提到了姥爷和二叔的名讳,别的就什么也没听到过了。”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唯一知道的就是写信与杨业的人是当年“太行十三太保”中的人,究竟是十三人中的哪一位,也是不甚了了。

    夜幕降临,丝丝冷雨,淅淅沥沥。屋门前的梧桐树苍翠古朴,雨水打在阶前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屋檐上滑落的雨滴,“滴滴答答”,叩着阶梯。

    萧小人站在向外推起的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翠绿的山水景象,湿濡的雨水味道,可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江南风光吗?

    “萧小人!叫我好找。走!你大娘和六郎唤你呢?”一个**的小婢女撑着鲜亮的油纸伞在石阶前驻足唤道。耶律青云闻声缓步来到窗前,看了一眼小婢,无声地回到桌前。

    “师伯!我去去就回!”萧小人从门首边取了油纸伞,推开房门,撑开伞,回身将门合上,向外走去。“小妹妹!你领我去吗?”萧小人的声音甚是脆亮。“是啊!你跟我走吧!”小婢的声音甜甜糯糯,甚是动听。两人踏着青石板上的雨水,渐行渐远。

    “咔!”一个细微的动静响起,耶律青云倏然一惊,这下雨天的,又是夜晚,怎么会有踏瓦之声传来?“小人!”耶律青云身子一纵,脚尖轻抬,窗棂已飞上半空,一道青影,破窗而出,冲天而起。

第二十五节 异姓亲王

    萧小人撑着油纸伞与小婢并肩而行,虽然天已是完全暗了下来,这小婢也未掌灯,却在偌大的宅院里,东行西绕,奔行若素。

    “小妹妹!你虽然穿着婢女的衣裳,但我知道你不是婢女。”萧小人忽然道。小婢身子一颤,脚下一顿,立时乱了步伐,趔趄之下,“哎呦”一声,身子一斜,向左侧倒去。“小心!”萧小人轻笑一声,伸手将她拦腰扶住。

    “我在家时,家里的婢女都唤我‘少爷’,再不济,外人见面,也需唤我一声‘萧公子’,你却一口一个‘萧小人’,可见你并非是个婢女。而且,你的胆子很大,这漆黑麻古的,你都不掌灯的。”萧小人笑嘻嘻地道。“我说我是婢女了吗?难道穿了婢女的服饰就应该是婢女吗?”小婢怒气冲冲地道。萧小人闻言顿时哑然,心下不由莞尔。

    “都是你不好,好端端地走路,瞎说些什么?”小婢依在萧小人怀里,黑漆漆的眸中蓄满泪水,脸上现出抽痛的神色,却是崴了左脚。“做贼心虚!”萧小人不由笑骂道。“哼!天下人都是贼子,唯独我不是。”小婢虽然痛的厉害,嘴上却不服输。

    “我来给你看看吧!”萧小人将伞塞进小婢的左手,蹲下身子,抓起了小婢的左脚。适才,萧小人见她一歪,已知他崴了左脚,感受到她在怀中痛的一抽一抽的,终是心下不忍。

    “你怎么知道我崴的是左脚?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本事不小。”小婢在萧小人的揉捏下,痛感大减,竟似好了一般。“你能走吗?”萧小人起身问道。

    小婢试着向前走了两步,虽能行走,却还是有些疼痛,一瘸一拐的,左右手中都举着雨伞,来回摇摆不定,模样甚是滑稽古怪。“嘻嘻!怕是伤了筋脉,还是别走了,省的好不利索。”萧小人笑道。

    “你还笑!”小婢回转身子怒道。“哎呀!你干什么?”小婢只觉的腾云驾雾一般,已是被萧小人背在了背上。“你这人,向来就是这般霸道吗?”小婢感到萧小人的双手托着自己的臀部,顿时红晕上颊。

    “怎么不说话了?你总得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走吧!”萧小人举步向前走去,虽背上负着个人,却是直如无物。“先前行三十七步,左拐进回廊,经过亭子后,再向右拐……”小婢的声音弱弱的,竟是和先前判若两人,说不出的婉转动听。

    萧小人在一处精致的瓦房前驻足,伸手正欲敲门,门却无声地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年,五官方正,星眸含煞。他泰然地看了一眼萧小人,显是已然知晓了萧小人的身份。

    “小妹!你怎么了?”当少年的眼光越过萧小人,就看到了小婢。萧小人将小婢放下地来,接过她手中的雨伞,稍稍退后,让小婢先行进屋。

    “四哥!我没事!五哥、六弟、七弟他们来了吗?”小婢脸上晕红未褪,轻声问道。“我们老早就到了!”随着话音,几个小人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出现在门首。

    萧小人大是惊奇,顿时瞪大了双眸,他实未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孩子。小婢回首狠狠瞪了萧小人一眼,道:“你还不进来!”虽说做出恶狠狠的模样,绝丽的小脸,却是说不出的妩媚娇憨。

    “萧公子!柴宗训这厢有礼了!熙让、熙谨、熙诲,你们都过来见过萧公子。”柴宗训对观望的几个小男孩唤道。“呼啦啦”,三个小男孩叽叽喳喳地上前给萧小人见礼,萧小人收了雨伞,忙的不亦乐乎。

    “这是宗训的小妹柴文意。”最后,柴宗训指着小婢郑重地向萧小人说道。“柴家?你们是这所宅子的主人吗?”萧小人一时间如坠五里云雾。柴宗训的眼神霎时黯然,伤心欲绝。父皇过世不过四年,这天下竟已无人识得“大周”的皇族柴氏了。

    “萧小人!你记清楚了,我家皇兄原是大周天子,这天下本就是我四哥的,何止区区一所宅子。”柴文意高傲地扬起臻首,不忿地道。

    “啊!”萧小人唬了一跳,那不是先朝周世宗柴荣的子嗣吗?怎地都到了“荆、湖”?

    “萧公子!明人不做暗事!据说萧公子你是‘辽国’的储君,宗训今日欲与你结盟,若是他日你荣登皇位,请你助我夺回父皇的江山,中原之地,欲与欲求!”柴宗训眼底燃烧着一丛炽热的火焰。

    “不可以!”几乎就在柴宗训说出此话的当口,门外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高声喝止。

    屋门被人大力推开,慕容延钊与一位白面英武的瘦长汉子踏步进门。柴熙谨见到瘦长汉子满面冰霜地望着自己,心里一慌,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瘦长汉子轻叹一声,薄唇微启道:“惟吉!到爹爹这来。”柴熙谨立时扑到瘦长汉子的怀里,扁着一张小嘴,仍是抽抽噎噎,甚是委屈。此人正是柴熙谨的养父,大宋潭州防御使潘美。

    当年,宋太祖拥兵入宫,恰逢宫嫔领着周世宗的几个幼子出来。当时,宋太祖身边只有四人,范质、卢琰、赵普和潘美,宋太祖环顾四人,问如何处置?范质、赵普异口同声:“去之!”卢琰默然无语,潘美击柱沉吟。

    宋太祖向潘美道:“仲询之意何如?”仲询是潘美的表字。潘美叹道:“昔日共事周主,尝有知遇之恩。今为势所迫,乃不得已而为之。若杀其子,何忍?”宋太祖“哈哈”大笑:“仲询甚得吾心!”

    宋太祖登基,改封七岁的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其母符太后为“周太后”,将四岁的柴文意收为养女,册封“金花郡主”。潘美收养了三岁的“纪王”柴熙谨,改其名为潘惟吉。卢琰见此,欣然地收养了二岁的“蕲王”柴熙诲,改其名为卢璇。五岁的“曹王”柴熙让被卢琰领走后,寄养于洛阳“彰善里”,卢氏乃世居洛阳的豪门宗族。

    “郑王爷!你的弟妹尚小,经不起这些风浪,先主就你们这几个骨血,千万不能有事。即使周太后在此,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慕容延钊声情并茂,婉言规劝。

    “你不用劝本王,况且本王是父皇封赐的‘梁王’,不是什么‘郑王’,母后是‘符太后’,也不是什么‘周太后’,窃国的是赵匡胤,不是我柴宗训。”柴宗训激动的不能自已,一张脸憋得通红。

    周世宗柴荣育有七子一女,妻妾张氏、刘氏及长子、二子青哥与柴荣最喜爱的三子宜哥,皆死于汉隐帝刘承佑之手,可谓家破人亡。周太祖即位后,将义女符氏改嫁与他,生子柴宗训、柴熙让。

    符氏乃四朝元老符彦卿之三女,初嫁与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之子李崇训。汉乾祐二年(公元949年)李守贞据河中反汉,郭威平之。其时,李守贞将败,李氏父子诛杀满门,唯符氏藏匿于帷幔后幸免于难。郭威大军入城,劫掠地方。符氏谓军卒曰:我乃“魏王”符彦卿之女,郭将军与我父相交甚厚,速报!郭威亲至,将她送回“魏王”府。

    郭威“代汉立周”,甚喜符氏的沉稳果敢,遂收其为义女,并将之许配养子柴荣。这其中不乏有收拢符彦卿之意,符彦卿兄弟九人,皆是镇守一方的宿将。

    符彦卿的父亲“秦王”李存审是“晋王”李克用的养子,唐庄宗李存勖的义兄,“河东十三太保”排名第三。“太行山十三太保”就是为了效仿他们,而结寨聚义,却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河东十三太保”泉下有知,宁不愧死!

    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因晋出帝石重贵向契丹称孙不称臣,契丹主耶律德光于上年兵败于澶州之故,再次遣降将赵延寿为先锋,集结八万契丹铁骑南下。杜重威、李守贞、皇甫遇、慕容彦超、安审琦、张从恩、马全节、张彦泽、药元福、符彦卿等将领,誓死一战,更得符彦卿授以良计,在阳城大败契丹主,耶律德光骑驼而逃,得以生还。

    晋亡时,符彦卿觐见辽太宗,耶律德光以阳城之败诘责符彦卿,符彦卿道:“臣事晋王,不敢爱死,今日之事,死生唯命。”辽太宗笑而释之。述律后闻知符彦卿兵归徐州,而谓左右曰:“留此人于中原,何其失策也!”

    符彦卿兵至徐州,江湖豪强纷纷解甲清道。围攻徐州的云龙山“银刀阁”阁主李仁恕,坦然与之相见,折箭为誓,请符彦卿驱逐契丹,保家卫国,云龙山武林豪杰从此退隐江湖,此皆因符家势雄也!

    至今,契丹军遇人伤、马病,必唾而咒曰:“此中岂有符王邪?”以此可见符彦卿之威名。

    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符皇后病逝于汴梁滋德殿,临终之际,将二子交予四妹,并求周世宗纳其为妃。周显德六年,周世宗远征大辽,立小符氏为皇后,即是现下的周太后,乃柴文意、柴熙谨和柴熙诲生母,幼女可儿未及周岁而卒。周世宗征辽回朝,本已寿算无多,更得知一向宠爱的幼女夭亡,急痛攻心,终于撒手人寰。

    现今大宋朝的开封府尹赵光义确是柴家众小的姨父,因为赵光义的继室就是符彦卿之六女。

    潘美一双凤目,锐利如轻刀,寒光闪闪,望定萧小人。

    “萧公子!他是宗训的叔父潘美潘仲询。”柴宗训眼见潘美眼神不善,刻意提醒道。“潘将军!你们都是自家人,小人可没招惹他们,你这样凶巴巴地望着我,我也会哭的。”萧小人坦然地笑道。

    潘美一怔,心道:“多少豪杰大儒,见了我都是噤若寒蝉,语不成句。此子身处谋逆大罪之下,却谈笑风生,视若无物,居然还有心情与我打趣。萧蓝若!你生个儿子都比人强,潘美无语啊!”潘美一生杀伐,面慈心冷,昔年合赵氏众将之力,不敌萧蓝若,内心始终耿耿于怀。

    “好热闹啊!你们几个小家伙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随着话音,一身白衫的赵光义笑吟吟地出现在门首。柴宗训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柴宗训身旁的柴熙让一把紧紧地攥住哥哥的手,眼神出奇的冷静。赵光义的眼光扫过二人,唇间掠过一丝不经意的哂笑。

    “见过姨父!”柴家众小纷纷上前给赵光义见礼,柴宗训眼里有种说不出的不甘,七岁的柴文意也是神情复杂,柴熙谨、柴熙诲不过五六岁,不明所以,唯八岁的柴熙让神色自若,恍若无事。

    慕容延钊和潘美互视一眼,齐齐躬身道:“下官见过王爷!”赵光义上前扶起二人,道:“二位将军不必多礼!这不折杀光义吗?”二人与赵光义素来交好,彼此一笑而过。

    “萧兄弟!我们又见面了!记得你说过要去汴梁看我,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了,看来你我缘分不浅啊!”赵光义狭目微眯,笑容可掬地望着萧小人。

    “嘻嘻!赵王爷!可不是嘛!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萧小人老气横秋地说道。“噗嗤”一声,柴文意禁不住失声而笑。“金花郡主!本王就不该带你出来。原本想使你们兄弟姐妹相聚一次,尽尽人意,却不想你们却弄出些许事来,你让姨父回去怎么向皇兄交代啊!”赵光义颇为无奈地道。

    “所有的事都是文意所做,与我兄长没有任何干系。回去之后,文意自会向父皇请罪!”柴文意小身板一挺,却也豪气可嘉。

    赵光义不再与柴文意纠缠,脸色渐显沉肃,对柴宗训道。“宗训!姨父不想节外生枝,明日一早,你就回房州吧!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你是我大宋朝为数不多的异姓亲王,皇兄亦待你不薄,望你好自为之。”如今,周太后与柴宗训居于房州“郑王府”。

    “熙让!卢公在洛阳基业虽厚,‘彰善里’虽好,却非你久居之地,你去沧州吧!你外公经营大名府经年,天雄军更是声威远扬,当护得你周全。”赵光义三言两语,就将两人打发了。

    柴宗训、柴熙让皆是一言不发,垂头不语。慕容延钊和潘美却知,这是赵光义有意保全柴熙让。现下,卢琰官运不佳,深受排挤,所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何能同时护得二小万全?

    “金花郡主和熙诲明日随本王回汴京。好了!天时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赵光义逐一地扫视柴氏众小,目光冷肃,凛然生威。

    “萧小人!你明日也和我们去汴京吗?”柴文意临出门时,回头向萧小人问道。“这个恐怕由不得我吧!其实,我有一个方外的老友去了‘相国寺’,倒是真想去汴京看看呢!”萧小人颇有一些犹疑。

    “耶律兄台!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赵光义忽然对着门外说道。

    “哈哈!哈哈!时隔三日,刮目相看。恭喜赵王爷内功大成!”青影一闪,耶律青云已然高坐在了屋内的南向座中。慕容延钊和潘美皆是心内暗惊,此人好高明的身法。

    柴文意冲萧小人眨眨眼睛,道:“萧小人!我先回去了,明天见!”萧小人微笑着点点头。柴文意轻笑一声,这才转身离去,心中却是纳罕不已,明明自己挡在门首,虽然身子有些小巧,却也挡住了进门的路道,这人是怎么进屋的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来无踪,去无影。耶律兄台的轻功,当世无双。”赵光义精眸闪闪,满眼皆是激赏之色。

第二十六节 万丈红尘

    耶律青云与赵光义可谓不打不相识,采石矶瞬间一战,如昙花一现,仓促之间,赵光义着实吃了些哑巴亏。梦黄粱镇两人意外联袂,抗抵强敌,赵光义不但损失了一位贴身铁卫折苑卿,还重创了另一位贴身铁卫呼延赞,却是有苦说不出。

    “耶律兄台挂印封官,不辞千里,送萧兄弟回转江南,义薄云天,本王甚是景仰,不知耶律兄台今后如何盘算?”赵光义目光热切,招揽之意,昭然若揭。

    耶律青云对赵光义毫不掩饰的招纳,甚是反感,森然一笑:“区区不才,却做不得石敬瑭。赵王爷抬爱,青云心领了。”

    “哈哈!哈哈!耶律兄台侠义高风,非比常人,本王受教了。”赵光义干笑数声,竟似浑不在意,这份涵养功夫,却也非比常人。

    “王爷!你看这杨延昭……”潘美欲言又止。“他是折氏的亲眷,抛开这层干系,他也只是一个孩子。本王已然见过折赛花,她是苑卿的侄女儿,苑卿亡矣!本王何忍?明日劳烦二位将军派人妥善将他们送回去吧!”赵光义说罢,有些意兴索然。

    慕容延钊深深地望了一眼赵光义,却对萧小人道:“萧兄弟!看来你是归心似箭,你直接回苏州吗?”赵光义“呵呵”一笑:“萧兄弟自然是随本王去开封府了,是不是?萧兄弟!”

    “汴梁城是要去的,赵王爷的开封府也是要拜访的,只是离家日久,怕是娘亲和爹爹惦念得紧,还是先回家探望一下为好。”萧小人闻音而知雅意,心中对慕容延钊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此时,萧小人黑亮的眸子在烛光下晶晶亮亮,却有说不出的真诚。

    “不用看着我,你想去哪里,自己决定。”耶律青云见萧小人看向自己,没好气地道。潘美淡然一笑,先行告退。慕容延钊是主人,却不能离开,当下招呼众人到书房叙话。

    四人缓步出了房门,门外立时闪出数人,一人凑近赵光义,在他耳畔轻声低语,赵光义微锁眉头,挥手道:“好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慕容将军和耶律兄台在此,宵小之辈,谅也不敢来捋虎须。”

    “耶律兄台!你适才出宅子了?”当四人在书房坐定,赵光义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赵王爷的侍卫耳聪目明得紧,‘荆、湖’之地倒是蛮热闹的。”耶律青云冷冷地道。“是啊!本王也觉得现下不够太平。不过,地方初定,也在情理当中。慕容将军!那个‘潇湘楼’还在闹腾吗?”

    慕容延钊略微沉思片刻,道:“近来倒是偃旗息鼓了,但小动作却是不少。据杨延昭所言,绑架他的人好似和‘潇湘楼’有所关连,太行山十三太保,当年为刘继业杀伤几尽,即使幸存亦不足为患,若不是有人暗中主使,恐怕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如今,他们咬舌自尽,这线索就此断了。是谁能令他们如此惧怕?宁可自杀,也不敢说出幕后之人。‘段楼主’!这个‘楼主’难不就是‘潇湘楼’所谓的‘楼主’?”

    “慕容将军难道连‘潇湘楼’之主是谁还不知晓吗?”赵光义颇有深意地望着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不禁面上一红,赧然道:“先时都是李都监主持其事,本官亦未上心。”赵光义微然一笑:“国事为重,私怨为轻!李处耘纵有万般不是,平定‘荆、湖’,却也功不可没。皇兄可没有辜负了你这位大哥啊!”宋太祖当年主政“大周”殿前司时,在义社结下十兄弟,世称“义社十兄弟”。慕容延钊是为大哥,宋太祖排行第二。此次二将之争,宋太祖明显地偏袒慕容延钊,将李处耘贬为淄州刺史,待其不可谓不厚。

    赵光义一番话说的慕容延钊脸上青红不定,却不知就此令慕容延钊去意更坚。

    “据本王所知,‘潇湘楼’如今的掌舵人名叫段天道,好似来自南诏大理国,大理段氏何止万千,究竟与大理王族有无瓜葛,却是不得而知。他有一个结义兄弟名叫李天遥,被其帮众尊为‘军师’,即使段天道亦对其言听计从。这个李天遥,据说出身蜀中青城山,江湖匪号‘剑痴’。”赵光义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剑痴”李天遥与“狂剑”潘晓乃‘青城派’俗家弟子之翘楚,声名显赫,威震巴蜀。

    “啊!‘青城双绝剑’!竟然是他!难怪李都监连番攻伐,损兵折将,竟无建树。”慕容延钊失声呼道。“是啊!这些消息,皆是李处耘临行之际,使人转告本王得知的。”赵光义轻叹一声,心下不无伤感。

    慕容延钊心里“咯噔”一下,正色道:“慕容有愧也!”赵光义“呵呵”一笑,身子向软椅中更深地陷进去,狭目闪烁,道:“慕容将军不必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慕容延钊顿时涨红了脸颊,谁说软刀子不能杀人?赵光义此举分明是在替李处耘抱打不平。

    “折德扆和杨重勋为我大宋世守西北,这‘潇湘楼’其意昭然,借绑架杨延昭,北结汉国刘氏,西结折、杨二氏,若是再与大理段氏有染,图谋中原,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极响,可惜我大宋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能捏。”赵光义连眼角都不瞄一下慕容延钊,继续说道。

    “胡吹大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个如夜枭般的声音森冷地道。

    “谁!”赵光义一跃而起,冲出门去,慕容延钊紧随其后。萧小人正欲夺门而出,耶律青云“嘿嘿”冷笑道:“你倒是什么热闹都想凑。”萧小人笑笑,却仍出门而去。

    “你若是能追到老夫,老夫就告诉你我是谁。”一声长啸,雨夜里,一道暗影,逾墙而走。赵光义、慕容延钊相跟着,越墙追去。一时间,人流如潮,从各个角落,直追而去。

    “你怎么不追上去?”耶律青云见萧小人突然止了脚步,不由惊奇地问道。“明知道此处高手如云,戒备森严,却还以啸声将所有人都惊动,却不闻有调虎离山之计吗?”萧小人掸掸身上的雨水,一缩脖子,却是雨水滴进了脖中。

    萧小人可不知,赵光义贵为大宋朝的皇弟,此地以其为尊,谁敢令其身处险地、以身犯险?

    “啪、啪、啪”不远处有人抚掌,萧小人循声望去,只见潘美身披蓑衣,站在屋檐下。

    “萧兄弟!就凭你的见识,潘某真不信你只有八岁。”潘美隔着雨幕,双目闪着幽光。“潘将军谬赞了,小人不过臆测而已,哪如潘将军稳如泰山,早知就里。”萧小人笑语殷殷。

    “小心!”蓦然,萧小人一声惊呼,只见一道暗影,从西厢房的屋顶扑下,直取潘美。潘美见机飞快,佩剑瞬间出手,已与来人双剑相交。

    潘美久经战阵历练,早已处变不惊,沉稳不凡。

    “萧公子!”一个女子高声呼喊。“大娘!我在这里。”萧小人已听出正是杨延昭的母亲折赛花的声音。“娘!是萧大哥的声音。”杨延昭惊喜地叫道。

    折、杨两家的人等霎时都围在了萧小人的身畔,不一刻,柴家众小也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火把、灯笼映照之下,所有的人皆是一脸茫然。

    此时此刻,明火执杖的人群,都被一对打斗的人所吸引,竟然无人留意,一群蓑衣人正悄然地逼近柴家众小。

    突然,萧小人“龙腾”而起,一招“鱼游”,已将柴文意拉进自己的怀中。“嗤”的一声,萧小人的左臂已被一剑刺中,血花飞溅。萧小人在柴文意的惊呼声中,一招“鹞翻”,将柴文意护在身后,右手已抽出了腰间的“海蓝神剑”。

    在众人的怒斥声中,萧小人的长剑,宛如蛟龙,穿梭在蓑衣人中,眨眼功夫,十余位蓑衣人竟是各个带伤,惊呼连连。耶律青云拦住欲上前助拳的折赛花等人,冷冷地道:“看好孩子们!萧小人如果连这些个小喽啰都拾掇不了,今后的路,可不知该怎么走呢!”

    这时,不远处的暗处现出三个人影,将到近前,却驻足观望起来。三人周身热气蒸腾,如同刚出锅的馒头,雨水打在身上,不消片刻,就被蒸发殆尽。

    折赛花不由暗吸一口气,心道:“这三人好高深的内家功力。”折德愿和杨进对望一眼,皆是惊骇莫名,他们二人是折、杨二宗的领头人,亦是武功最高者,但二人却是自叹弗如。

    耶律青云不再观望,蚕眉一跳,一声清啸,“虎跃”而至。“鹿踢”、“兔蹬”、“虎剪”,连环使出,“鹰击”、“猴抓”、“狼吻”,招招绝命。瞬间,十余位蓑衣人,躺倒一片。

    “好身手!耶律青云!什么时候契丹和中原联手了?”三人中一位身形略矮的中年男子开口说道。“十几条汉子围攻一个孩子,你们好大的本事!”耶律青云揶揄道。“孩子?这孩子可比虎狼还要凶狠三分啊!这剑法,又岂寻常,怕是我等,亦要退避三舍。”另一位三旬上下的稍胖男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地说道。

    萧小人退后半步,已被上前的折赛花拉在怀里,心痛地给他包扎左臂的剑伤。柴文意眼泪汪汪地看着萧小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啊!”的一声惨呼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正见潘美缓缓地将剑从蓑衣人的头颅内拉出,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原本儒雅的面容,此刻看来,却是格外狰狞可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随着一声佛号高宣,一位身披杏黄袈裟的僧人从右侧的月亮拱门中缓步走出,白眉垂吊,面容枯槁,一脸苦相。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三位回去转告你家主子,‘杀孽兴,暴戾生。谦招益,满招损。看风云,识本相。心魔净,坦途通。”,魔由心生,恶由性起。邪门歪道,纵是有成,祸胎暗伏。福兮祸兮,亦不足道!”老僧低眉顺眼,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三人望着老僧的目光闪烁不定,默默无语。良久,三人躬身行礼,倒退着离去。

    “苍洱大师!”潘美上前恭恭敬敬地给老僧行了一个礼。“潘将军!一饮一啄,皆是缘分,江南砦寺院一别,可也两载有余也!”苍洱和尚平静地道。

    江南砦寺院位于朗州城西十里,被称为江南第一寺院。

    竹林掩映,曲径通幽,禅房精舍,梵香袅袅,晨钟暮鼓,诵经讲道,说不出的安详肃穆。在雨雾里,更显得幽深静谧。

    “老衲皈依佛门之前,有个俗家称谓,唤做文经帝。”苍洱和尚语出惊人。

    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南诏“大义宁国”通海军节度使段思平与弟段思良结“黑爨”三十七蛮部于石城,以董迦罗为军师,“善政臣守”高方为先锋,大破杨诏军,杨诏兵败自杀。杨诏乃是“大义宁国”国主杨干贞之弟,篡位整整七年。

    段思平遂攻陷“大义宁国”都城“羊苴咩城”,废原“大义宁国”国主杨干贞为僧,安置“崇圣寺”,自立为帝,国号“大理”,改“羊苴咩城”为“大理城”,是为文武帝。

    大理神武四年(公元944年),文武帝段思平登基七年庆典之时,暴病而薨。其长子段思英即位,改元文经。大理文经二年(公元946年),文武帝之弟段思良与“相国”董迦罗发动兵变,段思英被迫出家为僧,于“崇圣寺”剃度,与其剃度的老僧赫然竟是被其父废为僧人的杨干贞,法名“七数”。

    大理至治五年(公元951年),文成帝段思良误饮汞水而死,子段思聪即位,是为广慈帝。

    “七年一轮回,天道罔替!吾师‘七数’,窥破天机,真乃神僧也!万丈红尘,浮华大千,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为帝王者,若不能泽被苍生,不如青灯古佛,涅槃重生!”苍洱和尚佝偻在蒲团之上,双目湛然有神,浑不似年逾古稀之态。

    杨干贞登基仅仅一年,旋为其弟篡位。杨诏在位七年,自缢身亡。段思平在位七年,暴病而亡。段思英做了两年傀儡,退位为僧。段思良事实在位也是七年,饮汞死亡。三七二十一年,自杨干贞退位后,二十一年中,正好七年死一位帝王,共死了三位帝王,可不是“七年一轮回”。杨干贞出家为僧,法名“七数”,除却篡位七年的兄弟杨诏自杀,再就是灭了“大义宁国”的段思平、段思良兄弟了。“七数”与其说是一个法名,不如说是一个偈语,段氏兄弟皆是做了七年帝王后,不得好死。三人竟无一人,寿终正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岂非“天道罔替”?

    “天道!‘潇湘楼’的楼主段天道是大师之子?”赵光义直视着苍洱和尚,蓦然问道。萧小人讶异地望望面平似水的苍洱和尚,又转头望望异常笃定的赵光义,实是匪夷所思。慕容延钊微蹙了眉头,潘美若有所思。其余人等神情各异,唯耶律青云面色如常。

第二十七节 慕容归隐

    “王爷心细如发,勘破世情,一语道破玄机。天意不可违,即不可违,只有顺其自然。老衲所能为者,唯有以无上佛法化解凶戾,盼能劝他迷途知返,解民之困苦,还荆、湖之靖平。”苍洱和尚微然一笑,温和的笑容里透着佛门高僧惯有的慈悲。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师何以以私废公?护犊之情,人皆有之。大师虽摒弃尘世,此亦不能免俗也!而今,天下归心,四海臣服,大师之意若何,尚请明言。”赵光义哂笑道。

    “此子当年行刺其叔祖,为其追杀,亡命天涯,生不如死。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才侥幸保全性命。三年前,老衲探知其行踪,天可怜见,让老衲寻着了他。可他身陷魔障,为仇恨蒙蔽了双目,一意孤行。如今,他的部下大多为王师所灭,诡计又未得逞,恐怕已是心死如灰。老衲恳请王爷,能否法外开恩,让他随老衲归去。”苍洱和尚双手合什,低眉顺眼,静待赵光义的答覆。

    赵光义微眯双目,却不作答,只是沉吟不语。

    苍洱和尚抬眼望向潘美,沉声道:“潘将军!当年禅室论道,烹茶赏菊,将军谈笑风生,见识广博,老衲受益菲浅。日月流长,久而弥香,老衲时常怀想,不知将军可有所悟?”

    “苍山、洱海、蝴蝶泉,蝴蝶泉乃南诏白蛮段氏世居之地。苍洱!苍洱!原来大师早已告知了来龙去脉,只是潘某凡夫俗子,肉眼凡胎,难识真人也!”潘美摇头叹息,心知苍洱和尚提起旧事,其意昭然,却不便开口替他向赵光义求情。

    “常闻南诏段氏‘柳叶飞刀’乃天下一绝,不知大师可否令青云一开眼界?”耶律青云目不转睛地望着苍洱和尚,跃跃欲试,满脸的期待之色。

    “老衲十七年前,梦寐以思,刀不离手,却始终难以逾越壁垒。但自老衲遁入空门,十七年间,参禅悟道,虽无刀在手,结界却不复存。有无刀否,已无分别。道在心中,刀在手中。有刀无刀,存乎一心!”苍洱和尚言罢,信手拈起面前香炉内的一撮香灰,做飞刀投掷状,只听得“嗤”的一声,窗台上一盆菊花的绿叶,飘然而落,切口宛然,犹如刀割。

    萧小人此时正在窗前,不禁“啊!”的一声,一探手,出手如风,已将半片绿叶托在掌中。苍洱和尚白眉耸动,心下一凛,十余年不曾为外物惊扰的心旌为之大动。萧小人看着掌中的绿叶切口,大是钦佩,望向苍洱和尚的目光,充满崇敬。

    耶律青云循声望去,蚕眉狂跳,心里的某处壁障似乎松动了一下,虽然春意料峭,梅雨犹是不止,耶律青云竟是汗流浃背。赵光义狭目刹时仅余一线,心跳如鼓。慕容延钊和潘美亦是恍然明悟,直如醍醐灌顶。折德愿与杨进低头冥思,神飞天外。折赛花来到萧小人身前,将绿叶接到手中,秀美微蹙。萧小人懵懂似悟,却也深知奥妙无方。

    各人修为不同,感悟自是不同,禅房内一时鸦雀无声。

    “若是‘潇湘楼’就此偃旗息鼓,段天道洗心革面,不再行谋逆反叛之举,本王就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赵光义异常大气地慨然说道。

    “老衲多谢王爷成全!”苍洱和尚言罢,双目闭合,鼻息绵绵,竟已昏昏入定。

    是夜,众人皆在寺中留宿不去。一连几日,白日里听苍洱和尚讲禅诵经,夜里各自在静寂的禅室内领悟妙诣。众人绝大多数都是俗事缠身,难得有此机会静下心来,修身养性。即便是赵光义竟也安之若素,绝口不提回京之事。众小在砦寺院中,却也其乐无穷,乐在其中。

    慕容延钊这是第二次走进砦寺院,上一次是因周保权躲进了砦寺院,被军卒堵在了寺内,因军卒大多笃信佛教,不敢硬闯,遂请身为主帅的慕容延钊前来调停。慕容延钊孤身入寺,说服院主,将周保权交了出来。其时,身为客卿长老的苍洱和尚却是没有露面。

    慕容延钊这些时日感触良多,武功之道虽精进甚微,但郁结在心中的阴霾却为之一清。镇日在梵香缭绕的寺院内徜徉,感受着脱世离俗的闲适,心情舒畅不已。

    不想,日间宋太祖的一封书信却打乱了慕容延钊的闲情逸致。信中言道:念大哥常年奔波在外,难享儿女绕膝之乐。况年事渐高,操心劳碌,恐不利于寿算。今以朝臣知州事,各节度使只掌兵事,不闻民事,且军中诸事亦由都监执事,实无可谋之利。因而,朕准大哥之奏,令食一县之禄米,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啪啪!啪啪!”禅室响起的拍门声将慕容延钊纷乱的思绪渐渐凝聚。

    门开处,一个小沙弥打个佛礼,道:“苍洱大师请慕容施主到西禅房一见。”慕容延钊微微颌首,因与苍洱大师相处数日,熟稔如旧,不疑有他,遂披了一件外衣,随小沙弥径直前往。

    西禅房,一灯如豆。

    昏黄暗淡的灯火,随风而动,似乎就要熄灭了一般。苍洱和尚面壁而坐,其身后的蒲团上赫然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慕容延钊一怔,矮小的身影适时而动,转过头来,却是萧小人。萧小人回首冲慕容延钊微微一笑,却不言语。慕容延钊心中一暖,这段时日,萧小人的所作所为,深得慕容延钊之心。慕容延钊静静地在萧小人身旁的蒲团上坐定,禅室的门无声地在其身后紧闭。

    “慕容将军!明日贫僧就要回转南诏了。”苍洱和尚并不回身,沧桑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的禅室。“啊!大师这就要走吗?”慕容延钊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离别的惆怅。“慕容将军!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归去来兮!何事匆匆?将军止刀兵,罢干戈,留天道一线生机,贫僧甚是欣慰!慕容将军荣归田园,亦是大喜之事。切记:遇寺而住,遇山莫绕。遇水而止,遇林莫入。”苍洱和尚谶语出口,慕容延钊惊疑不定。

    “萧公子!贫僧对汝寄予厚望,未来江湖,叱咤风云,当是你大展雄风之时。今日,贫僧与汝结此善缘,亦是命数使然。他日相逢,应是风云际会,贫僧甚是期待!”苍洱和尚语声激越,却与平素大相径庭。

    “大师!您的声音怎地与平日不大一样了?”萧小人疑惑地道。“呵呵!萧公子!贫僧本已对你高看了几分,不曾想,还是小瞧了你啊!”苍洱和尚轻声笑道。

    “大师之能,慕容素所信服。但慕容辞官归隐之事,尚无定数,大师何出此言?”慕容延钊久居三军主帅,目光犀利,言辞咄咄。“出家人,万物不萦于心。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贫僧今日之言,还望慕容将军慎之!”苍洱和尚微微叹了口气。

    “大师向来直呼老衲,何以如今却以贫僧自称?正如小人所言,大师的声音虽与苍洱大师极其相似,但却少了悲天悯人的慈悲,而无端地多出一丝豪霸之气。你,不是苍洱大师!”慕容延钊蓦然喝道。

    “呵呵!慕容将军何以见得?”随着话音,面壁的和尚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啊!”萧小人和慕容延钊齐声惊呼,面前的僧人虽然面貌与苍洱和尚差相仿佛,但却真的不是苍洱和尚,而是一位不过四十岁的大和尚,浓眉大眼,满面红光,身材魁梧,器宇轩昂。

    “贫僧天道!让二位受惊了。”天道和尚双手合什,点头为礼。“你!你不是这砦寺院的院主吗?”慕容延钊惊愕地睁大了双眸。“贫僧俗家称谓段天道。”天道和尚微然一笑。

    慕容延钊一跃而起,如梦方醒,以手点指天道和尚道:“原来这里才是‘潇湘楼’的总舵,原来如此!那周保权曾对慕容言道,说他自幼拜在一位高僧门下,而他却从你的寺中走出。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天道和尚微喟一声,神色黯淡地道:“慕容将军!你是至诚君子,自然难度小人之心。保权这孩子,天资尚可,亦知进取。唉!什么都好,就是妇人之仁,识人不明。贫僧当年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就是望他能养精蓄锐,扼守要隘,进而逐鹿中原。保权!保权!保住自己的权力,方能一展平生抱负。可叹!这孩子听信谗言,欲矫借王师之力,一统荆、湖,却不想竟是引狼入室,徒呼奈何?而今身陷宋廷,终日以泪洗面,唯愿能有善终而已!”

    周保权与柴宗训都是因年幼而失国,所谓主少国疑。说起来周保权比柴宗训尚大一岁,周保权今年十一岁,柴宗训却只得十岁。二人得国、失国,却是不相上下。

    “苍洱大师将我等诱至此地,是欲一网打尽?”慕容延钊骇然地道。“慕容将军差矣!解铃还须系铃人,苍洱大师正是以大智慧,令贫僧与各位冰释前嫌。这几日,贫僧就在你们的身边,只不过隔墙有耳也!”天道和尚面露微笑,俨然得道高僧。

    任谁也不会想到,天道和尚就是那个处心积虑,一心想着复国的原大理国皇太子。他暗伏于荆、湖之地,巧施妙计,成为了“湖南”周保权的释师,并借着周氏的势力,大肆网罗属下,收归己用,创下了“潇湘楼”。

    可惜,时不我与,周保权还没有成势,就被宋廷王师所灭。段天道不甘心,阴谋四下挑起战乱。恰好其手下有两位曾是“太行山十三太保”中人,毛遂自荐,起歹念欲对杨氏不利,遂有了劫持杨家人,逼迫折、杨两家之举。可巧,折赛花携杨延昭回府州省亲,顺道看望麟州的二叔杨重勋,不想竟被这两人就势裹挟杨延昭南来。

    当段天道得知辽国的储君萧小人也到了荆、湖,更得知柴家众小也到了此地聚会,不由大喜过望。这才有了劫持萧小人,刺杀柴氏众小的念头。若是攀上辽国,搅动北方战乱,再杀掉柴氏众小,令原周天子之臣与宋廷反目,中原定然内讧,如此天下大乱,势必有机可乘。

    如此的好算计,竟然功败垂成,阻止这一切的竟然是段天道的生身父亲文经帝段思英。天意弄人,所有的阴谋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苍洱大师日日诵经讲道,慈悲为怀,苦口婆心,贫僧岂能恣意妄为,罔顾人伦呢?慕容将军!今日一别,不再相见,今日之事,已成往矣!愿慕容将军能够守口如瓶,给贫僧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天道和尚目光澄澈地望着慕容延钊。

    “你若不说,我怎知晓?”慕容延钊疑惑地道。“呵呵!慕容将军即将离开是非之地,出家人不打诳语,‘成也荆湖,败也荆湖。’贫僧只是还将军一个公道而已。”天道和尚淡然一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耶律施主深夜造访,怎不进去呢?”门外传来苍洱和尚和颜悦色的声音。禅房内的三人,闻听此言,尽皆哑然。

    “青云见小人久未归来,特来寻找,只是刚到门前,大师就出现了。”饶是耶律青云素来冷面冰心,亦是不免面红耳赤,尴尬不已,所幸夜晚漆黑,甚是遮丑,个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苍洱禅师!”天道和尚开门后对苍洱和尚深施一礼。“你不是大师之子吗?怎地不执子侄之礼呢?”萧小人好奇地望着这一对光头和尚的父子。

    “呵呵!呵呵!”苍洱和尚和天道和尚同时会心地一笑。“出家人!何谓出家?就是无我相无众生相,即便亲如父子,亦视为佛门道友,唯一存于心间的,只有我佛耳!”苍洱和尚毫不吝惜对萧小人的钟爱,颇具耐心地解释道。

    “大师!若是出家人连自己的家人都视若旁人,岂非无情?大师又何苦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解救天道院主?”萧小人清澈的眸子望着苍洱和尚,不失时机地说出心中的困惑。

    “萧公子明心见性,一语中的。诚然,佛门弟子六根清净,持戒守律,本不该有这等七情六欲之妄,但佛祖讲普度众生,父子、夫妻、兄弟、姐妹,这些难道不是众生吗?佛祖还讲众生平等,我等既与豕、犬平等,岂能再分亲疏远近?”苍洱和尚机锋巧辩,天道和尚微笑不语。

    “大师不是悟禅讲道,分明是耍赖!”萧小人摇头苦笑,却也无从反驳。

    “苍洱禅师!时辰已到,我们该上路了!”天道和尚轻声道。“是啊!是该离去了。此去青灯古佛,清心寡欲,风光不再,你可曾思虑周全?”苍洱和尚慈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溺爱。“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今就此一根救命稻草,贫僧怎能弃之如履?况且,这些年血腥杀戮,枉死之人,怨深孽重,也是时候给他们超度亡灵了。”天道和尚黯然长叹。

    萧小人上前一步,黑眸中闪闪点点,似有泪光,显是颇为不舍。苍洱和尚淡然一笑,伸手抚上萧小人的肩头,轻拍几下,却是不知该如何劝慰于他。

    萧小人、耶律青云、慕容延钊三人站在砦寺院的偏门外,望着头顶斗笠,身披蓑衣的两个和尚,顶风冒雨,渐渐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皆是心下恻然。

    翌日清晨,当众人来到禅房,一位年约二十的和尚向众人行个佛礼,朗声道:“小僧悠然,忝为砦寺院院主,向各位问安了。”这悠然和尚天生一对挑花眼,生的极是俊俏,虽身著缁衣,却难掩一付好身板,端地是一表人才,出类拔萃,兼之声音清脆悦耳,令人如沐春风。

    赵光义“呵呵”笑道:“院主年纪轻轻,一身风流,做个和尚却是可惜了,不如随本王前去东京汴梁,寻个出身,也不枉父母给了个好样貌。”悠然和尚荣宠不惊地道:“赵王爷见笑了!左右不过一具臭皮囊,几斤几两,却有分寸。小僧昔日蒙佛祖垂怜,收归门下,以身侍佛,怎敢胡作非为,亵渎神佛,玷污佛门清净之地呢?”

    悠然和尚不卑不亢,腰背挺直,眼眸中纯净清明,脱尘离俗,使人不由心生凛然。

    “好!不错!不知苍洱大师何在?”赵光义倒是对悠然和尚的一身傲骨颇为欣赏,话锋一转问道。“回禀王爷!苍洱大师已于昨夜离开本寺,回转南诏了。”悠然和尚平静地道。

    萧小人静静地听着悠然和尚与赵光义对答如流,心中纳罕不已,怎地天道和尚临走却将院主之位交予了这么一位小和尚?这寺中,老和尚、大小和尚一大堆,他可如何弹压得住。不过,听他的一番言辞,却是张弛有度,从容不迫,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啊!大师这是不辞而别了,他就这么走了吗?”赵光义甚是意外,满脸的遗憾之色。

    众人终于要离开江南砦寺院了,望着雨雾中庄严肃穆的寺院,皆有恍如隔世之感。杨延昭与萧小人执手话别,泪染衣襟,看的折赛花唏嘘不已,折、杨两家,联袂而去。柴宗训要回房州,潘美带着柴熙诲回了潭州,柴熙让则是去了沧州。

    耶律青云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问萧小人何以会出现在天道和尚的禅房里,但并不表明耶律青云不想知道。慕容延钊望着萧小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恐怕也存有同样的想法。

    苍洱和尚和天道和尚与萧小人之间究竟有了怎样的交集,却是无人知晓。【第二章完】

第一节 佛云不言

    汴梁城,隶属于开封府,又称“大梁城”或“汴”,古名“汴州”。

    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二月,朱温逼迫唐昭宗退位,又密令朱友恭等人杀了唐昭宗,朱温旋即称帝,建国“梁”,史称“后梁”,定都“汴州”,年号开平。

    梁太祖朱温遂升“汴州”为开封府,称“东都”或“东京”,以洛阳为“西都”或“西京”。梁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又由开封迁都至洛阳。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均王”朱友贞继帝位,是为梁末帝,还都开封。后来,人们就习惯地称开封汴梁城为“东京汴梁”。

    黄河之水,由城北缓缓流过。四条河流横贯全城,即汴河、惠民河、五丈河和金水河,汴梁城素有“中原水都”之称。“汴河”又名“汴水”,在开封汴梁城的北面,在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当时的周世宗柴荣谋攻“南唐”,将埇桥以东淤浅不通的河道疏浚导通,东上至泗水,以通漕运。

    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再次疏浚“汴水”,北入“五丈河”,东流至定陶,入“济水”,以通齐鲁运路。翌年,凿楚州西北之“鹳水”,通河由淮入江,又浚“汴口”,导河达于江淮,汴渠竣工,中原与江淮间始有水路相通。

    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二月,周世宗第三次疏浚“汴水”,东导入开封汴梁城之南的“蔡水”,“蔡水”向南流达陈州等地,以通陈、颖之漕。浚通“五丈渠”,东过曹、济、梁山泊,以通青、郓之漕。

    因此东京汴梁城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千里河堤,绿柳成荫,素为兵家必争之地。大唐诗人白居易在“隋堤柳”诗中咏道:“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西自黄河东至淮,绿影一千三百里。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

    萧小人惬意地坐在河岸边一株垂柳下,喝着上好的春茶,观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如织人流,河道上南来北往的各色船只,这是北国无可比拟的繁荣昌盛之象。萧小人看着眼前的美景无限,想到明日就要离开汴梁回家了,此时的心情真是愉悦非常。

    萧小人离开荆湖,本是要直往苏州的,可架不住柴文意的软缠硬磨和赵光义的盛情相邀,正好慕容延钊也是要回京接家眷回乡,遂相跟着来到了这当今天下第一繁胜之地--开封汴梁城。

    今日,柴文意得知萧小人就要离京了,遂邀请萧小人来“汴河”堤岸边的“闻香茶社”喝茶。柴文意自打回京,就居于深宫,不能再抛头露面了,能够出宫和萧小人一聚,柴文意可是没有少磨宋太祖的耳根。两人轻装简行,只带着几个宫里的侍卫随行。

    “萧哥哥!你真的明日就走吗?”柴文意咬着下唇,清亮的眸子望着柳树下心无所属的萧小人,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嗯!你也回到家了,慕容伯伯在京里的事情也办妥了。明日,我会随慕容伯伯一家启程。离家太久了,我真的好想家人。”萧小人思及家人,浑身都觉得燥热起来。“你真好!一家人可以团聚在一起,而我想要见上娘亲一面,都只是奢望而已!”说着话,柴文意已是红了眼圈。

    周太后自被安置西宫,常年居于天清寺,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其实非是周太后绝情,她正是以这种淡漠疏远的行止向宋太祖示意,柴家不会与赵宋作梗。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几个孩儿。

    “不如你也随我们南下好了,我娘亲可好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萧小人煞有介事地说出口后,旋知不妙,不由讪讪地笑了。

    “好啊!好啊!”柴文意欢呼出口,差点将手中的茶杯都打翻了。随即,看到了萧小人的神色,小脸一绷,神情顿时黯然,幽幽地道:“父皇是不会同意的,这次若不是姨父,恐怕连宫门都出不了呢!”

    “好了!柴郡主!你看这景色多好,何必庸人自扰。”萧小人起身抚弄着柳枝,顾左右而言他。“不许你叫我郡主,叫我意儿好吗?以前爹爹在的时候,都是这样唤我的。”柴文意泫然欲泣。“意儿!明日我就要走了,开心一点,好吗?”萧小人低柔的声音令柴文意终于潸然泪下。

    “好了!都来这么久了,一定没人带你在汴京好好玩,今天,就让我带你转转吧!”柴文意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哈!都成花猫了。”萧小人笑着走到柴文意身侧,取出汗巾替她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柴文意赧然地一笑,巧笑倩兮。

    堤岸的街市,鳞次栉比,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在各式的店铺之间,怡然自得。

    萧小人看到一款样式新颖别致的银簪,伸手拿过,细细把玩,想着若是能亲手戴在娘亲或是姐姐的发髻上,不知该有多美,正自寻思着,耳畔传来柴文意的一声惊呼。

    萧小人回头之际,正见三五个汉子疾冲而过,却是其中一个汉子推了一把站在路中的柴文意。柴文意不防,跌向身后的一辆小推车,小推车上赫然支着一个火盆,火盆中木炭烧的正旺。买煎饼的老头刚将煎锅端离火盆,就见一个小女孩仰身倒向火中,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浑忘了伸手相助。侍卫们不近不远地跟着二人,全未留意到祸生肘腋,欲要相救,已是不及,骇得各个亡魂俱冒。

    突然,一声巨响,不远处飞来一物,击中车辕,将小推车生生推前三尺,却是一个泥罐盆花。泥土飞溅,残花飘零,伴随着阵阵惊呼和尖叫,人流为之大乱。

    此时,萧小人已到近前,伸腿担在柴文意的腰间一磕,顺势抓住了前倾的柴文意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心下暗道侥幸。

    “好功夫!”不远处一个魁梧的独臂汉子大声赞道。“多谢呼延前辈仗义相救。”萧小人右臂护住柴文意,左手或拍或推,将拥挤而来的略显混乱的人群分开。“萧兄弟客气了。”呼延赞大步而来,憨厚的脸上,笑意盈盈。在他身后,赵光义轻袍缓带,步履从容,面带微笑,白袍胜雪。

    这时,一位衙役快步来到赵光义身后,小声地禀报着。赵光义细眉微蹙,狭目微眯,略微地点了点头,脸上明显地露出一丝厌恶和鄙夷。赵光义回首对身后的王承恩低声吩咐了一番,王承恩不时地点头回应,然后,心领神会地转身快步而去。

    赵光义转头再次望向萧小人时,已是满面春风,和煦暖人。

    大相国寺,巍峨耸立,正殿高大,庭院宽敞,花木遍布,僧房栉比,乃赦封的皇家寺院。每月逢五开放,就是所谓的“庙会”。庙会期间,中庭、两庑,商人逾万,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万姓交易,端的是金碧辉映,云霞失容,盛况空前。大相国寺山门两侧,人声鼎沸,说书的、唱戏的、杂耍的、卖艺的,充斥其间,吆喝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萧兄弟!你看这繁荣景象,与之金陵如何?”赵光义手摇折扇,颇为自得。

    汴京城没有封闭的里坊,以坊巷为基,遍布街市,城中的街道皆有坊市。皇城正南的御道两侧是御廊,亦允许商贾经商。州桥以东、以西和御街,店铺林立。州桥以北为民宅,州桥以南为商铺。潘楼街和马行街最富盛名,潘楼街以酒楼、茶社和饭馆为主,马行街以酒肆、瓦子的夜市著称。“三更方尽,五更起。”说的就是马行街。青楼、女闾,夜夜笙歌,腐糜贪欲,莫不如是。

    如今的汴梁,实是商贾的天堂,世人的乐园,而做为开封府尹的赵光义,功不可没。

    萧小人正待说话,却见山门内四五位手持棍棒的和尚,正将一位胖大和尚乱棍打出。蹊跷的是,胖和尚却仍是嬉皮笑脸,浑不在意。萧小人定睛看去,却是久未谋面的昭敏和尚。

    “昭敏大师!你这是……”萧小人不由哑然失笑。昭敏和尚抬眼看到萧小人,甚是尴尬,伸手拍拍身上的灰尘,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不得无礼!”赵光义喝止寺僧,目光咄咄地看向昭敏和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给各位见礼了!”昭敏和尚对着众人,团团打个佛礼。

    寺僧中有人识得赵光义,说与几僧,众僧顿时慌乱起来,其中一位小和尚见机不对,撇了棍棒,一溜烟,跑回寺去。不大一会,方丈贞俊禅师携一众高僧快步而来。

    “王爷!请恕老衲无礼之罪。”贞俊禅师白眉低垂,满面愁苦。“不知者不罪!方丈禅师何罪之有?”赵光义笑吟吟端起桌上的香茗,轻轻地嘬了一口。

    “方丈禅师!不知昭敏大师怎生得罪了贵寺高僧,却要棍棒相加?”萧小人黑漆漆的眼眸看着低头垂目的贞俊禅师。

    “既然小施主问起,就由贫僧细说原委吧!”说话的是“藏经阁”首座贞慧禅师。

    原来,昭敏和尚来到大相国寺,求见贞俊禅师,将契此和尚身死之事相告,贞俊禅师唏嘘不已。贞俊禅师与“布袋和尚”契此大师在洛阳白马寺相识,共证大道,颇为相投。贞俊禅师受命住持开封大相国寺后不久,契此大师就去了恒山白马寺住持,从此音信杳无。

    当昭敏和尚将契此大师的临终偈言告之,贞俊禅师恍然而悟,喃喃道:“‘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他…他竟然真的是弥勒——未来佛转世。”

    昭敏和尚就此受到了贞俊禅师的礼遇,待若上宾。可是,昭敏和尚却居心叵测,借故时常出入藏经阁,屡次偷盗大相国寺的佛经。贞俊禅师得知后,初时尚一笑了之,当昭敏和尚竟起意偷盗大相国寺的镇寺之宝“楞伽经”时,贞俊禅师终于忍无可忍,遂命武僧将之逐出寺去。

    “偷书不为贼!何况是导人向善的佛经,方丈大师忒小家子气了。”赵光义得知原委,轻松地笑道。“王爷有所不知,昭敏和尚他是要将我中原之宝经,携往契丹,投敌卖国啊!”贞慧禅师痛心疾首地呼道。萧小人闻言,没来由的,心生厌烦。

    昭敏和尚眼见萧小人面色不豫,轻咳一声,道:“贞慧禅师言重了!辽太宗耶律德光和让皇‘人皇王’耶律倍,皆崇尚孔孟之道,与我中原并无二致。如今道教渐行,契丹贵族对于这道家的黄白之术,尤感亲近。记得当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为供奉圣人之事时,大费踌躇,曾说:佛祖释迦牟尼并非中国之人。于是,皇太子耶律倍提议兴建孔庙,供奉孔圣人。因而,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就定于每年五月,由皇太子耶律倍亲率文武百官,大兴祭祀。”

    昭敏和尚说到这,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此刻,他的脸上一片肃穆,惯常的嬉笑和惫懒,悄然而没,隐然宗师之态。贞俊禅师不禁心里一突,这神情,怎么这么熟悉?贞俊禅师闭目而思,心中豁然,那正是契此大师与自己谈经论道时的神情。

    “如今,契丹之地,信奉我佛之人渐众。贫僧不才,收集这些佛经,尤其是珍本,正是为了光大佛教,教化万民,此乃佛教千秋之本也!佛、道、儒三教,并称于世,向以佛教为尊,何时沦为牛尾末道也!贫僧曾发下宏愿,有生之年,定使我佛慈光,万世耀于木叶山颠,普照化外之民,永享佛光。”昭敏和尚目蕴神光,圣辉闪耀在光亮的秃顶之上,恍惚间,直似佛祖降世。

    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即契丹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祀,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

    永州,东潢河,南土河,合流于此,故号永州,承天皇太后所建。太祖于此置南楼,供奉神帐及天子旗鼓。木叶山上,建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在北庙,绘塑二圣并八子神像。木叶山,就是契丹族心目中唯一的神山圣地。

    昭敏和尚此来中原,其意昭昭。契丹“摩尼教”渐趋衰败,辽太祖所建的“明王楼”,传自回鹘“摩尼教”。如今,做为契丹“摩尼教”总坛的“明王楼”已然易主改辙,“拜火教”新立,欲行大统,尚需时日,正是佛教大举施行之良机。若是有佛家真传的经文相佐,当可事半功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众高僧齐宣法号,肃然起敬。赵光义微微颌首,意下颇为赞赏昭敏和尚的宏伟志愿。萧小人面露微笑,望着昭敏和尚的目光,甚是亲近。

    正在这时,方丈室外一阵骚乱之声,贞俊禅师白眉掀动,举目看向下座的执事长老。柴文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手不自禁地抓住了萧小人的手臂。赵光义瞥眼望了二小一眼,淡然一笑,取过手边的茶盅,淡定地缓缓饮了一口香茗。

    “不好了!走水了!大家伙快逃啊!”赵光义霍然起身,面上色变。庙会期间,这大相国寺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男女老幼,怕是不止五万之数,这可是天大的祸事啊!

    “方丈禅师!令阖寺弟子,皆听本王号令。辅超!速速知会殿前司指挥使,协防安民。呼延赞!速调开封府所有差官、衙役,前来听令。记住!是所有的人。萧兄弟、金花郡主,请跟在本王身后,千万不要离开寸步。”赵光义一脚尚未跨出门,已将所有的事安排妥当。

    所有的人都相跟着离开了方丈室,只有一个人却没有动。昭敏和尚脸上露出似乎压抑了很久的嬉皮笑脸,眼珠一转,径直走到后窗,推开窗棂,身形一闪,已没了踪影。如此胖大的身躯,居然灵敏如狸猫,若是被人看见,不知作何感想?

    萧小人回首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方丈室,嘴角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第二节 十八罗汉

    柴文意疑惑地看着萧小人脸上的笑容,蹙眉道:“萧哥哥!这都起火了,你还笑?”赵光义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萧小人,目光掠过众人,薄唇一弯,竟也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柴文意惊诧地望着赵光义的笑容,小嘴半张,愣怔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

    “快走吧!”萧小人拽着柴文意的小手,快步跟上了众人。

    火势虽然很大,大相国寺自有一套防火的手段,当众人赶到“天王殿”时,大火已被扑灭,大殿大半已经坍塌,五间三门,仅余一门。出现火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骚乱,尤其是人满为患的骚乱。幸好今日赵光义驾临,随从、衙役、差人人数不下百人,而大相国寺地缘宽阔,拥堵不是很严重。赵光义有条不紊地安顿人手,疏散人群,才不致出现大规模的人间惨剧。

    夜幕悄然降临,大相国寺仍见隐隐绰绰忙碌的人群,随处可见明火执仗的差人和僧侣,善后显然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天王殿”燃烧的余烬,使整个寺院充斥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赵光义坐在正殿上,用拇指和食指揉压着太阳穴。虽然险情处理及时,但死人却是难免的。十五条人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开封府责无旁贷。这些都不是问题,现今令赵光义头疼的是,掌握在门下侍郎赵普手中的御史台的攻讦。

    柴文意业已被侍卫护送回宫,萧小人本也准备离去,耶律青云却寻到此处来了。萧小人见赵光义颇为疲惫的模样,又因他是为陪自己逛庙会,而被耽搁在此,心下不忍,遂留下来陪他说话。

    王承恩出现在殿前,看了一眼殿中三人,迟疑地在门前徘徊。赵光义打眼看到他,笑道:“你怎么不进来?”王承恩急忙进殿,看看耶律青云和萧小人,又看看赵光义,却不言语。“承恩!有什么话,只管道来,他们都不是外人。”

    “禀王爷!午时撞倒郡主的那几个人,正是‘快刀门’的弟子。他们急匆匆地,是为了赶往‘潘楼’与人助拳。巳时的时候,‘剑舞门’的几个女弟子在‘潘楼’会客,遭到‘快刀门’弟子的调戏,双方发生械斗。后来,‘剑舞门’的大弟子裘良出现,将‘快刀门’的一个弟子刺伤。‘快刀门’弟子立即发出召集同门的讯号,散在城中各处的‘快刀门’弟子,蜂拥而至,群起而攻。裘良卫护师妹们离开,自己却被‘快刀门’弟子砍成重伤,性命堪忧。”王承恩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是‘十八罗汉’所为?”赵光义问道。“其中三人正是‘十八罗汉’中人,余下的只是些寻常的弟子门人。申时一刻,‘剑舞门’掌门巴青娘已派人向‘快刀门’下了战书,约在明日辰时在汴河‘十里坡’见面。”王承恩波澜不惊地回道。

    萧小人从耶律青云的口中得知,近些年来,汴京出现了一个以使快刀著称的“快刀门”,门下弟子数以千计,其中的佼佼者一十八位,自称“十八罗汉”。“快刀门”崛起于郓州,势力如滚雪球般,迅疾壮大起来,如今更是渗透了京师,他们行事狂傲,极力打压汴京城的各门各派,骎骎然,已成汴京第一门派。萧小人听着耶律青云的述说,心中却在想,师伯这段日子,可真没闲着啊!。

    “嗯!快刀门!剑舞门!区区江湖门派,在我开封府也想掀起波浪,不自量力!”赵光义冷冷地哼了一声。“王爷!‘快刀门’京里主事之人,好像是石保义。”王承恩低声点醒道。赵光义并不言语,冷眼看了一眼王承恩。“属下告退!”王承恩心下一惊,低眉顺目地退出了大殿。

    “嘭!”王承恩倒退的身子正撞在急冲进门的一位僧人身上,两人双双跌倒在地。“王爷!你可得给贫僧做主啊!”贞慧禅师不及爬起,已忙不迭地呼道。王承恩翻身而起,异常狼狈地出殿而去。

    赵光义侧头看了一眼萧小人,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萧小人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权似没事人一般。赵光义脸上的笑意更浓,心底却是愈发地欣赏起来。

    “王爷!昭敏和尚跑了!”贞慧禅师苦着脸道。“哦!那不是正好吗?你们用棍棒都没将他打跑,而今他自己跑了,不是正合了你们的心愿吗?”赵光义揶揄地笑道。“可是!他乘寺里大乱的时候,将‘楞伽经’偷跑了。”贞慧禅师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可见这经书的珍稀。

    “阿弥陀佛!王爷!依老衲看来,这纵火之人,却是要着落在昭敏和尚身上。”随着话音,住持贞俊禅师携大相国寺一众高僧,跨门而入。“小施主!这昭敏和尚与你素识,听说还是由你荐于王爷,恕老衲无礼,小施主却也脱不了干系。”贞俊禅师偶一抬头,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射萧小人。

    赵光义细眉微蹙,心下不禁踌躇。耶律青云勃然大怒,沉声喝道:“你这秃驴,明知无礼,却还血口喷人。惹恼了某家,将你大相国寺夷为平地。”萧小人贵为契丹皇储,耶律青云怎由他人毁谤。

    “方丈禅师!不瞒你说,萧公子身份尊崇,即使本王亦不敢擅越,此等闲话,休要再提。”赵光义面色一沉,目光扫视众僧。“唉!既然事关重大,查清楚也是应该的。昭敏大师究竟是不是主使者,我也很想知道。”萧小人波澜不惊地道。

    “宋琪!”赵光义扬声唤道。“属下在!”一身皂衣的宋琪悄然地出现在殿上。“这件事就由你来查实吧!这火起的蹊跷,事关名节,你定要谨慎处之!”赵光义之所以用宋琪,是因为其的特殊身份使然。

    赵光义的私邸幕僚程羽、贾琰、宋琪、陈从信、张平、郭贽、商凤、程德玄八人,乃是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八大金刚”,八人分管开封府各司,权势熏天。

    宋琪,幽州人,契丹会同四年(公元941年)进士。初时署契丹时为“寿安王”的辽穆宗耶律璟侍读,后从事契丹赵延寿节镇幽州。“后汉”时,赵延寿子赵赞附汉,领河中节度,以宋琪为记室。周世宗柴荣征淮南时,宋琪从赵赞出征,以功特加散大夫。“宋”立,赵赞连移寿阳、延安二镇,皆以宋琪为从事。

    赵光义令宋琪处置此事,可谓颇有深意。宋琪历事南、北二朝,周旋于高官显贵之间,精明干练,游刃有余。宋琪已然知晓萧小人的底细,自然心领神会。区区小事,自是手到擒来。

    翌日,萧小人早早地就来到了汴河,他倒不是为了来凑热闹,而是来寻找一位商贩。萧小人回到驿馆,方才发觉,昨日的一场混乱,自己在街市上取的一支银簪,尚未付资。正在萧小人手举银簪左顾右盼之时,一群劲装的男子,从身旁呼啸而过,这热闹还真是不得不看。

    此时,在汴河“十里坡“,堤岸边的茶社里,坐着十来个劲装男子,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柄一般无二的快刀。他们的眉宇间都显露着明显的兴奋和焦躁,跃跃欲试。

    萧小人和耶律青云在不远处的茶社里,打量着这十来个年轻人。萧小人数了数,正好十八人。

    远处,一行四人快步而来,直奔茶社,三男一女,年近中年,腰间全都佩着长剑。“十八罗汉”看他们走过来,纷纷站起身来。唯有一人,倨傲地翘着二郎腿,并不起身。

    “素闻近年‘快刀门’崛起江湖,飞扬跋扈,势力遍及京师汴梁。今日看来,果不其然!”四人在他们身前六尺站定,其中的中年女子冷峭地道。“江湖人都说‘剑舞门’的‘快嘴’巴青娘剑快嘴更快,果然如此!”坐着的青年男子森然一笑。“‘快刀门’的‘十八罗汉’向以石保义为首,你就是‘铁罗汉’石保义?”巴青娘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正是!”石保义面色一沉,在汴梁城,还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巴青娘冷冷道:“也就是说,此间以你为尊?”石保义傲然道:“可以这么说。”巴青娘忿然道:“你们昨日调戏不成,还打伤了我的弟子,总该有个说法吧!‘快刀门’再霸道,也不能如此仗势欺人。”石保义冷哼一声,道:“那是他多管闲事,咎由自取。”巴青娘又惊又怒,尖利的嗓音喝道:“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江湖人有江湖道,路见不平,尚须拔刀相助,裘良为了自家师妹,出手乃理所当然。”

    “在东京汴梁城,还没有人胆敢和我‘快刀门’做对。”石保义顿时黑了脸。“果然蛮横无理,今日我就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接招吧!”巴青娘本就性情暴烈,此时更是义愤填膺。

    石保义“嘿嘿”冷笑,蓦然站起身来,拔出快刀,劈面向巴青娘砍去,却是先下手为强。巴青娘挺剑相迎。耳旁只听“叮叮铛铛”,一阵刀剑相交之声大作,两人快刀快剑,瞬间战在一处。

    三个中年男子怀抱长剑,退开数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打斗。

    “快刀门”的“快刀三十六式”每式五至八招不等,讲究快攻,攻敌之不得不防。而且,他们的刀轻而薄,快而利,易于进攻。巴青娘在江湖中极少使用武功,最出名的是她的伶牙俐齿。但是,她的剑却丝毫不比她的嘴慢,“剑舞门”的剑法源自大唐的公孙氏。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斗了数十余招。巴青娘剑法精妙,石保义刀法高超。堪堪斗到百招,巴青娘突然卖个破绽,收剑撤步而走。石保义紧跟其后,快刀使个连环,砍向巴青娘的后背。巴青娘正待回身使出绝技“绵里藏针”,蓦然,腿上一痛,已经中了石保义的一刀,顿时仆倒。

    石保义笑道:“站起来!再斗!”巴青娘刚勉强站起,石保义的快刀又至,砍中了她的左臂。石保义道:“下一刀,我要砍你右臂。”然后,踏步上前,刀光闪闪。巴青娘急忙缩头转身相避,石保义快刀在她背上又划了一条血口,单薄的衫裙上,登时血迹斑斑。

    三个中年男子见此,纷纷拔出长剑,欲要救援巴青娘。十余位“快刀门”弟子,嬉笑着将他们拦截下来。三人明知武功不济,平素又摄于“快刀门”的淫威,却是不敢与之为敌,徒有在旁呼喊的本事。

    蓦然,巴青娘的长剑从她的肋下反手向后刺出。石保义正自耀武扬威地炫耀着自己的刀法,万未料到有此一招,待石保义恍然发觉之时,长剑已然洞穿了他的前胸。“快刀门”的弟子瞬间没了声音,一个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皆是目瞪口呆。“剑舞门”的三个中年男子骇然地望着这一幕,腿都软了。

    半晌,“十八罗汉”,不!是“十七罗汉”,方才如梦方醒,发一声喊,十七柄快刀,闪烁着寒光,卷向巴青娘。“剑舞门”的三个中年男子有一位是巴青娘的师兄,其余两个是巴青娘的师弟。见此情景,知道闯下了大祸,竟然不敢上前相助。

    巴青娘的武功,本就与“十八罗汉”稍逊一筹,面对着十七柄快刀的夹攻,她可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血光飞溅,柳絮飘飞,巴青娘顿时被砍成了肉酱。飘飞的柳絮,洁白如雪。溅落的鲜血,艳红如猩。柳絮覆盖着流动的鲜血和石保义、巴青娘僵直的尸首,凄艳而眩目。

    十七个杀红了眼的年轻人,十七把寒光闪闪的快刀。他们望向了呆若木鸡的三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面若死灰,转身就跑。一阵乱刀,两个师弟又横尸街头。最后的一个师兄亦是浑身鲜血,看着全都红了眼睛的“快刀门”十七罗汉。他突然跪下,泣道:“小爷们!饶了我吧!况且,人也不是我杀的。”“快刀门”二弟子罗大义阴森森地道:“到地狱去和阎罗王说吧!”十七柄快刀,瞬间将其乱刃分尸。

    汴河对岸酒楼的三楼之上,站着七八个人,虚掩的窗户前站着的赫然是开封府尹赵光义。他的脸上平静似水,看起来格外的轻松愉悦。

    “王爷!要不要属下去处理一下?”程羽小心翼翼地说道。“有必要吗?左近的百姓,除了开店的,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闲人了。哦!除了他们。”赵光义望了一眼远处凉棚下的萧小人和耶律青云,淡然地笑道。

    萧小人和耶律青云的到来是赵光义始料不及的,寻常江湖中人的寻衅斗殴,竟然对他们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赵光义自己都摇了摇头,他委实没想到萧小人会是为了几钱银子的银簪,专程而来。今日,天尚未亮,开封府的衙役们,就将“十里坡”周边禁严了。萧小人过来时,衙役们识得他是王爷的贵客,都没敢拦阻于他。

    “你们说这快刀门‘十八罗汉’下一步会做什么?”赵光义微眯狭目,饶有兴致地问道。“石保义死了,他们彻底的疯了,恐怕他们会灭人满门。”贾琰手捋山羊胡推测道。“灭门!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事若是圣上知道了,也是要灭她满门的。”郭贽笃定地道。

    “你们说现下最好的结局是什么?”赵光义接着引导众幕僚。“两败俱伤!”众人竟是异口同声地答道。“哈哈!哈哈!你们都不是好人啊!”赵光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第三节 公孙剑法

    汴梁城西有一处大宅子,是“剑舞门”的堂口,本是汴梁书生高世济的老宅,他祖上是燕人,流落中原,长居于此。后来,高世济娶了“剑舞门”的巴青娘,便将老宅做了“剑舞门”的堂口。

    高琼是高世济的长子,镇日里无所事事,常与一群泼皮无赖们搅浑在一起,因他素有一些武力,泼皮们就让他做了头脑。高琼自十三四岁后,就极少回家,常在街头浪荡。这一晃,就是十余年,到如今仍然孑然一身。他的父母也曾托人给他说过媒,可是,一般好人家的女儿一听是他,全都退避三舍。

    这日,他正在“醉香楼”里寻欢,不经意一个小泼皮闯进屋里。高琼劈面将他一掌掴倒在地,怒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没见大爷正在消受吗?竟敢坏我好事,找死啊!”小泼皮倒在地上,手捂腮帮,委屈地哭道:“爷啊!你快回家去看看吧!你们家满门上百口子人,全让人杀光了。”

    高琼顿时血涌顶门,头脑发闷,大叫一声:“我的妈呀!”急忙穿上衣物,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醉香楼”。待他扑进家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鼻而来。满屋的尸体,遍地的鲜血。“剑舞门”的百余男女弟子尸横四宅,高琼年幼的弟妹,包括下人、厨子都无一幸免。高琼呆坐在二门槛上,浑身酸软,墙上血淋淋几个斗大的字迹,触目惊心:杀人者郓州快刀门是也!

    “快刀门”在汴梁可谓家喻户晓,掌门人就是当今天子的结义兄弟、曾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的天平军节度使石守信的长子石保兴。“十八罗汉”之首的“铁罗汉”石保义,就是石守信最宠爱的三子。

    高琼欲哭无泪,他虽然是汴梁有名的泼皮,可是,自古“民不与官斗”,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是永远也不可能报此深仇大恨的,只有徒然送上自己的一条性命而已。

    高琼躺在牛棚的旮旯里,忍着浑身的剧痛,将衣袍脱下,精赤着上身,将满是血迹,已然破烂不堪的内衫撕成一缕缕布条,包裹着尚自淌血的伤口。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虽然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势,但流血过多,也是要死人的。

    前不久,就在高琼倚门苦思是否寻仇的当口,“快刀门”的十几个弟子再次光临了“剑舞门”。高琼仗着地形优势,浴血奋战,总算得逃生天。但他也终于明白,这仇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报的事情,而是“快刀门”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

    “好吧!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我高琼烂命一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杀一个够本,杀一双就是赚的。”高琼扎着伤口,额头青筋暴跳,一脸的凶戾之色。

    午夜三更,高琼悄然地摸出了牛棚,一身的牛屎味,他也浑不在意。当走过自家老宅时,他看到了铜钉大门上开封府衙门贴的封条,霎时泪冲眼眶,他强忍住没有落泪。“剑舞门”在汴京城,虽不是什么大门派,几十年来,循规蹈矩,却也深得江湖中人的首肯和尊敬。高琼从自家宅子侧门的狗洞里爬了进去,院中已被清理干净。月光下,只有泛黑的滩滩血迹,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惨无人道的杀戮。高琼翻箱倒柜,当他终于看到一柄长剑横在母亲的卧榻之下时,险一点,就掉下泪来。

    冥冥中自有天意,这柄剑是娘亲传他“公孙剑法”时,托人给他量身打造的。后来,因为自己游手好闲,屡次惹是生非,娘亲一怒之下,收回了此剑,将他赶出了家门。“剑舞门”被封门后,官府查抄了宅子,金铁之类的东西,一件未留,唯有这柄剑。高琼瞬间明白了娘亲将此剑藏于卧榻之下的深意,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舐犊之情啊!“娘亲!”高琼抱着剑,低声的嘶吼,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高琼记得“快刀门”在京师的坛口,在金水门附近。当他到了金水门,稍一留意,就找到了“快刀门”,因为宅子的两扇大门上,分别挂着一人高的两个大红灯笼,灯笼上赫然书着三个大字——快刀门。

    高琼已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逃出“快刀门”的了。当时,他一脚踹开大门,见人就刺,门房的守夜弟子被他生生割下了头颅。然后,“快刀门”的弟子蜂拥而至,高琼稀里糊涂一顿乱刺,竟然刺伤了好些人。接着,“快刀门”的弟子从惊梦中醒来,高琼就剩下挨刀的命了。

    说起来,高琼的武功根基不差,别人三五年练成的剑法,他只需三五月就练成了。对于家传的“公孙剑法”,他闭着眼睛,都能挥洒自如。在“剑舞门”,他十三岁的时候,剑法就已然超越了大师兄裘良。

    “公孙剑法”在大唐可谓名震遐迩。大唐的“三仙剑客”李白向以“诗、酒、剑”三绝于天下,在观看了当时极富盛名的公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后,也自愧弗如,五体投地。

    大唐的诗人杜甫曾作诗咏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梨国子弟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玳弦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这门剑法自中唐以后就渐渐地失传了。

    巴青娘的父亲巴棱山在嵯峨山中时,无意间听闻“偷天墓盗”温韬手中有一套绝世的剑法。世人都知温韬擅盗墓,尤喜盗掘唐诸陵。巴棱山出重金,施诡计,总算得到了这部绝迹江湖多年的“公孙剑法”。

    高琼的剑法虽然伤敌不足,但若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又一次在围攻中,脱身而逃。

    “这个泼皮却还有些血性,倒不是一无是处。对了!快刀门的伤亡如何?”赵光义坐在开封府大堂上,看了一眼王承恩。“‘快刀门’死了十来个,伤了二十几个,但‘十八罗汉’除了石保义,迄今无一伤亡。”王承恩低头想了想,又接着道:“清晨,‘快刀门’拿了圣上的旨意,诏令全城缉捕高琼。”

    “这‘十八罗汉’倒是名下不虚啊!假以时日,哼!哼!了不得啊!”赵光义有些意兴萧然。“禀王爷!程德玄回来了!”一个小厮躬身道。赵光义点点头,王承恩退出了大堂。

    “王爷!萧小人今早又和耶律青云去了汴河。”程德玄见完礼道。赵光义没有言语,只是目光湛湛地望着程德玄。“原来萧小人前日在摊贩手里取了一支银簪,急着救郡主,却忘了付银子。这连着两日去汴河,却是为了寻找那个摊贩,好还钱给他。”程德玄偷眼看了一眼端坐无语的赵光义。

    “属下这几日暗中跟随着耶律青云将汴梁城都转遍了,他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好像没有什么事可做。”程德玄见赵光义的目光扫来,急忙低头续道。“是吗?你这个书呆子!”赵光义终于被他逗笑了。跟踪“飞辣子”耶律青云,契丹第一轻功高手?真是笑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萧小人!嗯!这个孩子真是没得说,从这件小事上,就不难看出,此子品性上佳啊!”赵光义说出此话后,面上露出罕有的似有所思的神情。“这孩子玉雪可爱,难得天性纯良,依属下看来,他的种种作为,倒不似作伪。”程德玄顺着赵光义的话接道。

    高琼实在忍耐不下去了,蛰伏了一整天,他已是前心贴后心了。他决定孤注一掷,即使是死,也不能饿死啊!趁着夜色,高琼悄然地来到了街上,一队巡城的兵卒刚刚过去,他真的很幸运。但是,他又是极其不幸的,刚转过两条街道,迎面就碰上了“快刀门”的方忠义。

    方忠义在“十八罗汉”中排名最末,所以门中师兄都叫他方十八。“快刀门”向以入门先后排序,因此,石保义虽然年纪最小,却位列“十八罗汉”之首,而恰恰方忠义却是“十八罗汉”中年纪最长者。

    在“快刀门”,方十八和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大师兄石保义情感最深。方十八带艺入门,入门前,他已在江湖中闯荡多年。因为他在“十八罗汉”中武功最高,所以“快刀门”弟子都很尊重他,尤其是石保义。两人常在一起切磋武功,天长日久,感情甚笃。虽然他是方十八,在石保义的眼中,却一直当他是大哥一般尊重。

    方忠义这两日常自懊恼,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大师兄,虽然血洗了“剑舞门”,但他却是余恨未了。昨夜,高琼冒死闯进“快刀门”,杀死砍伤了十四五个门人弟子,竟然被他逃脱了。他愈发地气恼,仇恨的火焰烤炙着他,令他寝食难安。所以,方忠义不分白昼黑夜地在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里转悠着,希望能遇上自己的仇人,以雪前耻,给石保义报仇雪恨。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方忠义双眼赤红,眼眸中尽是浓的化不开的仇恨。高琼面色蜡黄,脚下飘浮无根,以剑拄地,两人四目相对。

    方忠义手握快刀,沉声道:“高琼!你有伤在身,本来我不该趁人之危。但是,师门深仇大恨,却是不得不报,你亮剑吧!”高琼凄凉地笑道:“世人大都惺惺作态,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我本汴梁一泼皮,却也知道些道义。你们欺人在先,复又灭我满门,即使是我们这些泼皮无赖,也不曾做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今日,我与你‘快刀门’势不两立,不共戴天。除非你就此杀了我,一了百了。否则,但凡我有一口气在,绝不与你‘快刀门’善罢甘休。”

    方忠义不再言语,快刀出手,砍向高琼。高琼举剑相接,战不到两个回合,高琼已然身中数刀。“公孙剑法!真是天大的笑话,若是公孙氏泉下有知,知道你如此糟蹋她们的剑法,正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方忠义“哈哈”大笑,狂傲之性,显露无遗,刀法更是凌厉无匹。

    高琼突然仰天大笑,癫狂顿发,举手将长剑掷向方忠义,然后赤手空拳,合身扑向方忠义,无赖本性,尽显其中。方忠义以刀将剑拨开,顿觉全无力道。方忠义“嘿嘿”冷笑数声,心知高琼已是强弩之末,快刀瞬间砍出数刀,分中高琼的左右双臂和两腿。高琼摔倒在地,仍然向他爬去,目眦尽裂。

    这时,突听一声“阿弥陀佛!”,街角处转出一位瘦小的僧人,快速地掷出一串佛珠,将方忠义阻了一阻。然后,他从肋下抽出一把刀来,“叮叮铛铛”将方忠义砍来的十余刀,尽数挡回。

    方忠义急忙退后数步,望着面前面色灰败的中年僧人,道:“你使的是什么刀法?”僧人慢悠悠地跨前一步,捡起地上的长剑,方才淡然道:“区区‘邪刀’,也不见得就是天下最快的刀法。”方忠义大吃一惊,“邪刀”之名,除了本门弟子,外人概不知晓,这个和尚究竟何许人也?

    僧人俯身扶起气息奄奄的高琼,轻叹一声,道:“有一句话,这小子倒是说的不错,‘公孙剑法’!其妙诣在‘舞’不在‘剑’,舞的虽是剑,而又非剑。一味地寻求剑法的精妙狠辣,而忽略了舞剑的玄妙意境,岂非本末倒置!‘剑仙’李白,剑法天下第一,何以会为此动容?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名剑客终身难以明悟的一种玄妙境界啊!唉!的确是糟蹋了她们的大好剑法。‘剑舞门’!巴棱山!他又怎能领悟到这层微妙精义,不怪你,真的不干你事啊!”说罢!不再理会呆怔在当地的方忠义,携高琼转身离去。

    宋太祖在“讲武殿”召见了石守信,看着只比自己小一岁的石守信竟然一夜白头,那痛不欲生的模样,令宋太祖心如刀绞。石守信打小就对自己忠心耿耿,无论自己想要做什么,他都是无条件的忠实执行者。“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石守信做为殿前都指挥使,是他唯一在京师的高官兄弟。他不仅使自己顺利地进入了京师,更为至关重要的是,他还亲自保护着自己的家人,使她们平安无恙,避免了当年郭威般的悲惨结局。可以说,石守信就是宋太祖的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

    再后来,他又一次帮了宋太祖的大忙,“杯酒释兵权”,石守信明白了宋太祖的良苦用心后,毅然带头辞去了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官职,前往郓州去做天平节度使。石守信所做的一切,完全都是站在宋太祖的立场上去做的,绝无半点私心杂念。

    如今,石守信最疼爱的只有十七岁的三子石保义死了。虽然,他还有两个儿子石保兴和石保吉,但是,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其痛可想而知。

    宋太祖起身走到石守信的面前,将跪倒着的石守信慢慢地搀扶起来。石守信再也控制不住,扑在宋太祖宽厚的肩头,放声痛哭。宋太祖搂紧他,一时间热泪盈眶。现在,他们不再是君臣,而是至亲的兄弟。石守信哭泣着,悲声唤道:“二哥!”宋太祖拍拍他的背脊,沉重地道:“守信,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好好安葬三儿吧!”

    蓦然间,石保义幼时围着自己唤“二伯”的声音隐隐在耳畔响起,宋太祖不禁又是一阵心酸难耐。

第四节 邪刀魔剑

    汴梁城西,是一片杂乱的民居,房挨房,屋顶相连,参差不齐,内中却突兀地耸立着一座残破的佛寺,寺门匾额已然破旧不堪,依稀可辨。“光明寺”三个字,倒有两个字缺撇少捺,唯有“寺”字还算齐全,使人知道这不是贫民的居所,而是一间佛寺。

    昏暗的禅房里,一灯如豆。

    高琼浑身精赤地躺在木榻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一位僧人正在借着微弱的灯火,给他伤口上上药。僧人黄眼金睛,高鼻隆额,目陷颌宽,一眼望去,就知不是中土人士。高琼仰面朝天,眼望斑驳剥落的屋顶,残缺的佛陀画像,张牙舞爪,目露凶光,如同恶魔一般,扑面而来。高琼回首前尘,不由泪如雨下。僧人给他伤口上上着药,手法虽然生疏,却还细致。

    “孽由心生,缘由祸起。种前因,得后果。施主十余年来耍横撒泼,直有今日之报应也!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僧人见他醒转,悲天悯人地喃喃道。

    高琼突然翻身滚下榻来,跪倒在僧人的面前,以额撞地,泣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请大师慈悲为怀,赐予刀法。”僧人面露难色,道:“非我教中弟子,不得传我法术。况且,还需立誓誓死效力光明尊者,方可入教。可你身负血海深仇,无日或忘,又怎能遵我教规?”

    高琼额头印血,叩拜不止,道:“只要能学到大师的刀法,虽死无憾。”僧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教‘三印十戒’,以光明为本,你岂能守得啊!”高琼急切道:“我能守!我能守!只要报了这深仇大恨,我就皈依佛门,恪守戒律,永为佛奴。”僧人摇头道:“三印暂且不说,十戒之中,仅‘戒杀生’一条,你就无法做到。”高琼额头鲜血淋漓,仍然撞地有声。

    僧人似乎颇为不忍,犹豫再三,终于伸出手将高琼搀扶了起来。僧人深深地看着高琼,道:“也许你将是我教中注定的魔障,是上天用来磨砺我教的恶魔。但是,现在和尚却不得不收你入教。”僧人稍作停顿,接着道:“我教乃是光明‘摩尼教’,教旨为‘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无上至真、摩尼光佛’,三印为‘口印、手印、胸印’,十戒则为‘戒妄拜、戒谎语、戒贪欲、戒杀生、戒奸邪、戒偷盗、戒欺诈、戒行巫、戒二见、戒怠惰’,另还有五净身‘真实、不害、贞洁、净口、安贫’,我教崇尚‘年易一衣,日受一食。’苦行修道。道成之日,当可成为自由教徒,宣布大道。贫僧法号‘残缺’,你都听明白了吗?”

    高琼默默地点了点头,眼中是绝决的冷酷。高琼在“光明寺”一边疗伤一边练习刀法,他本是个天资聪慧之人,只是不走正道而已。加之祖传“公孙剑法”的底子,他的刀法精进迅猛。“残缺和尚”愈教愈是心惊,此子天赋之高,超乎想象。七十六路“魔尊刀法”,不到半月的时间,居然让他学全了。

    “魔尊刀法”传自古波斯,据说是黑暗之王窥视光明王国时,五类魔所使用的武功。当时,先意佛被五类魔所败,他的五个儿子,即五明佛,为黑暗王国的暗坛无明境界所困,被五类魔吞噬,伟大之父命净风、善母二光明使前往相救。不料,五明佛“如蝇著蜜、如鸟披网、如鱼吞钩”,无从救。净风、善母二光明使大战五类魔,终将五类魔与五明佛二力和合,遂造十天八地,由活灵使掌管。活灵造日月星辰,交由十二童女主宰。于是,才有了天地万物、白昼黑夜,这就是“摩尼教”的“二宗三际论”。

    二宗即明宗和暗宗,也就是善恶,为光明与黑暗。三际指初、中、后际,初际为明暗分开。中际为黑暗侵入光明,光明与黑暗战斗,两者混合。后际时,明暗又重新分开,始有天地日月、人间万物。虽然,光明最终战胜了黑暗。但是,这套战无不胜的“魔尊刀法”却存留了下来,和“摩尼神功”一起成为了“摩尼教”的镇教武学之一。

    当萧小人赶到大相国寺的时候,大殿之上,已是高朋满座。为了澄清自己的无辜,萧小人只有耐心地等待下去,已然无法顾及与慕容延钊约定的归乡之期了。幸好,慕容延钊离京也不是很急切,当知道了此事后,还专程造访了开封府。归乡之事,就此耽搁下来。

    “萧公子!来!坐本王身边。”赵光义笑容满面地起身招呼萧小人。贞俊禅师老脸有些发红,贞慧禅师更是冲萧小人异常尴尬地笑笑。萧小人对众人的态度有些讶然,心知与己有关,心下坦然。

    此时,宋琪快步走进殿来,进门后,在门侧站定,朗声道:“王爷!赵夫人驾到。”赵光义愕然的当口,一阵香风袭人,一位仪态万方的明丽妇人在五六个丫鬟的簇拥下,婷婷袅袅地跨进殿来。

    “啊!嫂夫人!”赵光义立即站起身来,满面笑容可掬。来人正是赵普的原配夫人—和氏。“嫂夫人怎地大驾光临了?光义惶恐!”赵光义上前见礼。“臣妾参见王爷!”和氏微微一福,发髻上珠钗乱颤。

    “臣妾闻听半月前相国寺失火,牵扯到一位义薄云天的大和尚,还有一位年少有为的贵公子,心下着实不安。虽然臣妾现身大庭广众之下,有失观瞻,但思及二人的清誉,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和氏温婉贤淑,媚眼红唇,嗓音清脆,令人耳目一新。

    原来,那日和氏正在“天王殿”进香,低头膜拜之际,偷眼看到一个小和尚添香油时,将一旁的烛台打翻,引燃了佛像身后的帷幔,那火“腾”地一下,就燃了起来。和氏心下慌忙,随身丫鬟赶忙将其搀起,因殿外鱼龙混杂,不便出殿,遂躲向后殿禅房。

    和氏本想火势不大,三两下就该扑灭的。可是,小和尚在扑火时,将身上的僧袍也引燃了,他急于脱身,将僧袍扯了,随手一扔,却扔在了油火里,火势蔓延,瞬间飞腾而起,一场大火,在所难免。和氏在禅房中见此,欲冲出房门,却不料大火已将出路阻死。

    和氏花容失色,与丫鬟躲在角落里,狂呼救命。此时,大火熊熊而起,殿外人声鼎沸,竟无人听到她们的呼救声。如此,约莫半个时辰,大火已将禅房的门烧毁,火焰势不可挡地窜进了禅房。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口,一个胖大的和尚,破窗而入,呼道:“请随贫僧脱离苦海。”言罢,一脚将后窗下的木板墙踢个大洞,用他异常肥胖的身躯,撞向破败如絮的后墙,三人甫一离开,“天王殿”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当胖大和尚将和氏与丫鬟带离险境后,和氏正欲道谢,和尚嘻嘻一笑:“夫人富贵及天,自有天向,和尚去也!”奇怪的是,和尚身后负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宛若游戏风尘的弥勒真佛。

    当高琼终于走出“光明寺”的地宫时,炫目的阳光令他闭上了眼睛。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极是受用。为了躲避官府和“快刀门”的追杀,他一直呆在阴暗潮湿、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过着与世隔绝的隐晦日子。但是,血海深仇却在无时无刻地刺激着他,令他食不知味,寝不安枕,这反而成全了他,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练成了无上的武功绝学。现在,高琼要做的就是复仇。

    高琼在汴梁最有名的酒楼“太白居”的二楼之上,摆了好大一桌宴席,将手下的泼皮无赖都招呼上来,明目张胆地喝五吆六起来,身边十来个泼皮,都是素来交好的,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这时,楼梯口上来十余个劲装青年,各个一脸杀机。泼皮们“哗啦”一下全都闪到了一边,眼露恐惧之色。楼下上来的是“快刀门”的十七罗汉,为首者“千手罗汉”罗大义、“百变罗汉”方忠义。高琼端坐在正对楼梯口的座中,他没有动,甚至连坐姿都未改变,一脚踏地,一脚弯在椅子上,垫在股下。

    “高琼!你的死期到了。”方忠义森冷的声音令众泼皮们心里一寒。“那你何不上来杀我!”高琼眉毛一挑,神态倨傲无礼之极。方忠义大怒,快刀一闪,劈向高琼。高琼的右手蓦然向后一伸,抽出一柄剑来。“叮叮当当”,一阵疾如爆豆的声音响过。但见刀光剑影,血迹飞溅。

    突然,方忠义狂吼一声,疾速退开。“十八罗汉”众人不由大惊,只见高琼居然还是坐在椅子上,就像从来都没有动过手一般,而方忠义却是左脸上一道三寸长的刀口,右手臂上更是血痕累累。方忠义满脸血污,面色惨白地望着高琼,鲜血顺着手臂、手腕流过快刀,“啪嗒,啪嗒”一滴滴地滴在地上。

    “呛啷”一声,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却是方忠义的快刀掉在了地上。适才,方忠义凭着毅力,没有让刀脱手。可是,他的手腕实在伤的太重,已经没有力气握住快刀了。

    “救你的和尚把刀法传与你了?”方忠义一字一顿地问道。“是你的邪刀快,还是我的魔剑快?”高琼淡淡地反问道。“小子!好狂妄啊!今日,十八罗汉就教你‘死’字是怎么写的。”罗大义沉喝道。

    方忠义低声对罗大义道:“二师兄!还是从长计议吧!”罗大义鼻子里微“哼”一声,道:“怎么?这就害怕了吗?‘快刀门’岂有贪生怕死之徒。”言罢,挥刀而上,其余弟子也都发一声喊,扑向高琼。

    高琼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剑光到处,血肉横飞。他每杀掉一个“快刀门”的弟子,口中就凄厉地喊一声:“爹爹、娘亲!看儿子给你们报仇了。”高琼血红了双眼,剑下丝毫不留余地,剑剑带血。如果一剑没有将人砍死,他会立即冲上去补上一剑,甚至两剑,直到确定砍死为止。

    高琼的冷血与残忍,令“十八罗汉”心惊胆颤,胆寒的他们顿时丧失了与高琼对决的所有勇气。最后,就剩下重伤的罗大义和方忠义了。高琼突然仰天一阵怪笑,笑声里充满了邪恶和歹毒。他看着面前这两个曾经趾高气扬而又飞扬跋扈、曾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敌人,嘶哑的嗓音道:“今天,我不杀你们。你们回去告诉‘快刀门’剩下的人,‘摩尼教’高琼指日就会杀到郓州,让他们做好准备。”

    罗大义一手扶着伤腿,一手扶着方忠义的肩头,怒喝道:“凭你也想挑战我的师门,休想!”高琼平生最恨别人看不起自己,恶念顿生,弯刀一挥,顿时将罗大义砍倒。罗大义大声痛骂,骂不绝口,直到气息奄奄,发不出一丝声音为止。当他杀死了罗大义后,再找寻方忠义时,却是踪影皆无。

    高琼唤过一旁早已吓得体似筛糠的众泼皮问道:“还有一个人呢?”其中一个稍微胆大点的泼皮,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哥!他…他下楼跑…跑了。”高琼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我正是要他去报信的。”

    “残缺和尚”面无表情地蜷缩在“太白居”对面“望楼”的一处角落里,这个地方恰好能将对面的状况看的一清二楚。在东京汴梁城,“摩尼教”的地位很低,更不为正宗的中土“佛教”相容。即使一年前甘州回鹘的“智慧宝光王”携总教使者出使了宋国,仍然没有提高“摩尼教”在中土的地位。

    宋太祖是仁慈大度的,他为了甘州这个被后世称做“丝绸之路”的贯穿西域的通道,赦免了“摩尼教”总教使者在中原犯下的杀人之罪。“摩尼教”一行众人只在“光明寺”里呆了数日,就尽数前往“南汉”的循州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明二十年前中土“明教”覆亡的前因后果以及那让人牵肠挂肚的“明教三宝”的下落。

    “残缺和尚“在得到“魔尊刀法”之后,习练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早年内力尽失的缘故,他现在早已是顶尖的高手了。可是,唉!已经没有可是了,他现在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高琼的身上。也许,此子倒可以使“摩尼教”从此“扬威江湖”。

    “摩尼教!嘿嘿!你的末日就快到了。”想到这里,他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簇火焰,炽烈而急迫。

    “望楼”之上,从大相国寺赶来的赵光义、耶律青云、萧小人以及开封府的众人,目睹了高琼大发淫威的全过程,一个个目眩神驰,呆如木鸡,谁也没有留意到一个佝偻着身子悄然离开的落魄和尚。

第五节 离经叛道

    “这是什么剑法?”赵光义瞳仁一阵紧缩,短短的半个月,高琼的剑法竟一精如斯,可怎么看,都与那“公孙剑法”似是而非。“这恐怕不是剑法,而是刀法,纯粹的刀法!”耶律青云笃定地道。

    “高琼!真人不露相啊!呼延!你带人看住他,但不要妄动,只要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就是了。”赵光义如是吩咐呼延赞。呼延赞自从少了右臂后,赵光义怜其忠勇,时刻将他带在身边。并且,还延请中原善使左手的武术名家专门教导他左手使鞭的诀窍。因此,他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武功尽复,而且大有过之而无不及。呼延赞得令,当即带侍卫领命而去。

    大相国寺,方丈贞俊禅师特意摆下几桌素席,给萧小人压惊。大相国寺的素席乃天下一绝,即使是贵为皇帝的宋太祖亦是赞不绝口,津津乐道,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摆驾大相国寺,为的就是这令人无可或忘的素食。赵光义做为开封府尹,自然是受邀之人。还有就是和氏夫人,她确是当事人。

    宴席之上,四鲜、四干、四蜜饯(素包、素卷圈、素盒、素鹅脖)、四押桌,首先上席,然后是金花献佛、佛海寻珠、法轮常转、禅心似月、佛陀悟禅、天帝散花、佛门仙斋、吉祥如意、东篱赏菊、苦尽甘来、红棉袈裟、罗汉八斋等色、香、味俱全的佛家大菜,紧跟着烩素帽、炒面筋丝、炒兰白线、素什锦、金边白菜、灯笼面筋,令人垂涎欲滴,满桌三菇(香菇、草菇、麻菇)、六耳(石耳、黄耳、桂花耳、银耳、榆耳、白背耳),时鲜果蔬,应有尽有。宴席尽兴而散,宾主皆欢。

    方丈室内,贞俊禅师仍然是一张苦脸,他缓步来到几案前,提笔绘下一张画像,观之良久,微微喟叹一声,伸手将画像揉成一团,扔向屋角,屋角的废纸,已然蔚为壮观。贞俊禅师闭上双目,提着狼毫的手,纹丝不动。一道清明的慧光从心头掠过,贞俊禅师蓦然睁开双目,运笔如飞,一挥而就。

    “唉!心魔难祛!契此大师!你难不成早已属意于他吗?天意昭昭,徒呼奈何?”贞俊禅师颓然地掷笔于地,举目向画上看去,但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肚和尚,身荷布袋,盘腿而坐,敞胸露腹,咧嘴憨笑,神情样貌,活脱脱就是那个盗经而去的昭敏和尚。贞俊禅师的本意是想绘出契此和尚的样貌,兴许是离别的时日已然久远,无论他如何执著,最后落笔而成的却总是这个惫懒的胖和尚。

    “方丈禅师!你真的要将他当成弥勒佛供奉在‘天王殿’?”萧小人看着画像中的昭敏和尚,不由啼笑皆非。众人正待离去之时,小沙弥过来请众人,言道:方丈有请。原来,大相国寺准备重建“天王殿”,贞俊禅师决定重塑弥勒佛的金身,并亲自执笔绘像,结果却令众人哑然失笑。

    “阿弥陀佛!佛祖慈悲,老衲数番执笔,福至心灵,终有此未来佛普渡众生之世俗法相。王爷曾笑言老衲小肚鸡肠,难有容人之量,老衲反思良久,受益匪浅。而今,这弥勒佛笑口常开,大肚能容,彰显我佛博大之胸怀,广济天下。老衲以为,千古弥陀,非此莫属!”贞俊禅师侃侃而谈,目光炯炯,心中豁然顿悟,再无一丝芥蒂。

    贞俊禅师一锤定音,笑弥勒就此落座大相国寺“天王殿”。此后,笑弥勒的形象广为流传,深入人心,各大禅院争相供奉,由此奠定了第三代弥勒佛的真身法相。贞俊禅师老成持重,唯一的一次离经叛道,却开佛教之先河,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开封府衙内,赵光义仔细地听着呼延赞的禀报,当听到高琼闯进“快刀门”坛口,以血腥手段诛杀其门人弟子两百余人时,悚然动容,心中略有不忍。

    赵光义其实在内心里十分反感“快刀门”,他们好好的郓州不呆,偏偏要到京师地界来,而且横行霸道。做为开封府尹的赵光义,常需处理一些他们惹下的官司。但是,皇兄却又时常袒护着他们。赵光义知道,那是皇兄与石守信过命的交情使然。可是,他们却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最后竟然发展到灭人满门。可叹的是,皇兄居然会命官府帮着他们追杀灭门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高琼。

    赵光义当时就极不赞同。可是,当看到石守信悲痛欲绝的神情时,他就不再言语了。因为,毕竟石守信是赵氏皇室的嫡系,是大宋江山的拥立者和奠基者之一。更何况,高琼不过是汴梁城里的一个市井小人、泼皮无赖而已。杀了他,对京师的安定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泼皮,单枪匹马,仅凭掌中一柄剑,就将“快刀门”的数百弟子斩杀殆尽,他的刀法竟然比善使快刀的“快刀门”更快更狠。

    赵光义这招“借刀杀人”之计,本意是借着两个门派的械斗,将“快刀门”彻底地赶出京去。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事件一发而不可收,完全脱出了他的臆想,竟然演变成了灭门惨案。“快刀门”失去了“十八罗汉”,已然不足为患。高琼之残忍好杀,令人发指。驱狼纵虎,并非赵光义所愿。但是,万事都有例外,若是此人能为己所用……,赵光义的脸上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高琼背倚城墙,手持长剑,左脸上老大一道刀痕,显得丑陋异常,阴森恐怖。他嘿嘿冷笑道:“高某大仇已报,虽死无憾!”呼延赞面沉似水,喝道:“高琼!你杀人无数,罪大恶极,已是难逃公断。天下之大,步步杀机,哪有你立足之地,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高琼血洗“快刀门”,自己却也受伤非轻,强自支撑着欲躲进“光明寺”,却发现身后始终有人跟踪着自己,而且武功皆各不弱。高琼生怕连累了“残缺和尚”,遂孤注一掷,决定杀出城去。未至城门,已见城门紧闭,守城官兵,早已是严阵以待。高琼不愿与官府为敌,欲回身逃回城中,身后却已成合围之势。高琼虚张声势地挥舞着长剑,最终被逼至城墙脚下。

    赵光义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是耐人寻味的沉静。耶律青云和萧小人也赶了过来,对于一个醉心武学之人,怎能禁得住这致命的诱惑?此时,他们就站在赵光义的身侧。

    开封府的侍卫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叫嚷道:“高琼!赶快弃械受擒。”高琼微微瞥了一下嘴,不屑地道:“即使某家此刻有伤在身,却也不曾将你们放在眼里。”此言一出,登时引起公愤。早有两个侍卫“嚓”地一声,抽刀而上,眼见高琼穷途末路,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双刀砍向高琼,高琼长剑一挥,挡开前者的刀锋,寒光一闪,正中后者的面门。前者一呆,高琼的长剑回圈,砍在他的右臂之上。众人皆是心中暗赞高琼的“刀法”,确实精妙异常,又快又狠。

    转瞬之间,蜂拥而上的侍卫又有数人被高琼砍倒。呼延赞不再迟疑,持鞭而上,一鞭打向高琼的右肩。他自右臂断了后,左手使鞭,反而多了许多变数。高琼举剑挡开单鞭,只觉手臂微震,竟然有些酸软。呼延赞单鞭回旋,横扫高琼的中路。高琼回剑挡格,手臂又是一震。

    高琼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呼延赞的进攻,长剑斜挑向呼延赞的右肋。呼延赞见他“刀法”怪异奇妙,不禁赞道:“好!”,单鞭敲向攻到的长剑。高琼知道呼延赞臂力惊人,不敢硬碰,长剑微微一斜,剑锋一偏,斩向呼延赞的右肩。两人片刻之间,已然交手十余招之多。

    这时,围斗的圈外人群中,有两个乌衣男子冷眼观瞧着他们打斗。这两个男子衣着古朴,虽然看样貌只有二十岁左右,却显得卓尔不群。更为奇特的是,他们右腰悬长剑,左腰悬箭囊,身背长弓。其中一个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高琼,对身侧的男子道:“师兄!你说高琼背上的可是‘秋痕’?”他师兄沉吟片刻,道:“有点像。”男子接着道:“如果高琼被官府拿到,恐怕‘秋痕’将永不再现江湖了。”

    说话间,却见高琼右手长剑奋力架开呼延赞的单鞭,倏然伸左手抽出了背上的“秋痕”,一刀砍在呼延赞的右臂上。呼延赞直如未觉,单鞭挥舞,击中高琼的右臂。“咔嚓”一声,高琼右臂登时骨折,痛彻心脾,长剑脱手而飞。原来,高琼不知呼延赞的右臂早已失去,出奇制胜的一招,未曾建功,却被呼延赞觑个正着,打中了右臂。

    高琼十分骁勇,竟不顾右臂之伤,将“秋痕”使个摔刀法劈向呼延赞的颈项。呼延赞招式已老,避无可避,心中一凉。蓦然,斜刺里飞到一枝花翎羽箭,“叮”的一声,将“秋痕”打的偏向一边,顺着呼延赞的肩头滑落。高琼一惊,斜眼看去,却是两个高个男子,弯弓搭箭,凝箭待发。就此一缓,呼延赞立即单鞭出手,一鞭打在高琼的“秋痕”之上,然后向一旁跃开,暗呼侥幸。

    高琼“秋痕”出手,势如疯虎,众侍卫挡者披靡,竟无人是其一合之敌。任谁都未想到,高琼的左手刀法,竟丝毫不逊于右手。原来,高琼初始练刀时,因右臂伤重难愈,他又复仇心切,不得已以左手先行习练起来。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的原因,就是他自小就是左撇子。巴青娘为了教会他右手使剑,可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因此,高琼左手使刀,尤胜右手。

    “这才是真正的魔刀,‘魔尊刀法’!”耶律青云看了一眼聚精会神的赵光义,若有深意地道。“这不是‘摩尼教’的刀法吗?”萧小人骇然惊呼,他可是对这诡异的刀法,记忆犹新。“耶律兄台真是目光如炬,原来早已看出了端倪,这厮化刀为剑,瞒天过海,其心可诛!”赵光义咬紧牙关,声音中寒气凛然。

    当年,梦黄粱镇一战,“摩尼教”两个女流,以一柄波斯弯刀,力敌六大高手而不败,四大护卫一死三伤,折苑卿身死、呼延赞丢了右臂、辅超和王承恩皆受内伤,若不是耶律青云乘“光明长老”接手波斯弯刀未稳之际,出其不意踢飞波斯弯刀,后果不堪设想。

    王承恩与辅超互望一眼,同仇敌忾,眼中杀机盎然。呼延赞虎目圆睁,死死地盯住高琼,恶狠狠地道:“真看不出,你竟是‘摩尼教’的人,呼延拜贵教所赐,无日或忘,你,受死吧!”三大护卫各执兵刃,扑向高琼。因赵光义感念折苑卿护主之德,这些年,宁缺不补。三大护卫的武功虽是远远高于众侍卫,但高琼将刀使发了,加之“秋痕”宝刀,锋锐无匹,竟是无人能敌。

    “这刀是‘秋痕’!”赵光义惊呼道。“秋痕”乃当世宝刀,据说先时为潞州李筠所得,李筠反宋,为宋太祖所破,**而死,此刀落在攻破潞州的石守信手中。石守信对三子宠爱,遂将此刀佩于他。石保义身死,此刀无人敢用,供在石保义的灵堂之上。高琼杀进“快刀门”,第一眼就看中了这柄刀。

    高琼非是不想用刀,一来他的剑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信物,二来用此剑为父母报仇方显诚意,三来却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以“秋痕”使“魔尊刀法”,正是物尽其用。

    眼见众人不敌,赵光义双手拢在袖中,双掌紧紧地握住,回首对耶律青云道:“耶律兄台!是你上还是本王上?”耶律青云傲然一笑:“群殴非吾所愿!”却是摆明了两不相助。

    忽然,辅超冒然激进,鹰爪抓向高琼的肩头。“小心!”萧小人旁观者清,高声疾呼。赵光义本已蓄势待发,却是迟了半拍。突听萧小人的呼喝,不由大是感激,他真的不想再将贴身护卫搭进去了。

    “这个萧小人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已达到如此修为,若是待他成年,何人是其敌手?如果有那么一天,使其主宰了大辽国,这天下之大,还不是任由他欲与欲求,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想想都会令人寝食难安。”赵光义脑海里翻滚着这些念头,本是燥热的身体,竟生出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此时,辅超招式已老,但见高琼刀光如练,堪堪劈到辅超的手腕。呼延赞和王承恩皆是大惊,得萧小人提醒,一剑一鞭,豁出命般递到高琼胸腹之间,令他无暇伤人。高琼眼见错失良机,恼凶成怒,“秋痕”回削,以强弓破弩末,“呛!”的一声,将二人的一剑一鞭削成四节。

    眼见势危,斜刺里蓦地飞来两枝花翎羽箭,一箭射中高琼的左肩,一箭射中高琼手中的“秋痕”。高琼一声狂吼,“秋痕”脱手,飞出丈余,看着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三大护卫,高琼惨笑一声,笑声凄厉哀绝,令人毛骨悚然。高琼的拳脚功夫与之刀法相比,相去何止千里。高琼万念俱灰之际,万分不甘地将眼一闭,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蓦然,一道青影倏忽而至,高琼只觉身体陡然悬空,宛如腾云驾雾一般,直飞上天,胸中强撑的一口真气立时涣散,瘫软如泥,耳旁只听得有人放声狂笑:“赵王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第六节 闵园凤娘

    “耶律青云!你,你这是做什么?”赵光义望着左手提着萧小人,右手提着高琼,已然飞身跃上城楼,仍然健步如飞的耶律青云,暴跳如雷地吼道。此时的赵光义,已没了惯常的雍容与淡定,眼看着耶律青云如履平地的身影翻下城墙,消失在视野。赵光义歇斯底里地吼道:“开城门!追!给本王追!”

    待守城军兵打开城门,赵光义一眼看到护城河上那从未收起过的吊桥,平坦、宽阔的令人沮丧。

    此时,进出城门的人流开始涌动,赵光义忽然问道:“‘秋痕’呢?”众人这才醒悟,向适才跌落“秋痕”的地方望去,那里自然是空空如也。

    王承恩眼尖,一眼看到那两位出箭相助众人的年轻人正欲转身离去,沉喝一声:“二位壮士慢走!请将‘秋痕’还来。”众人循声望去,见其高个青年,背负一柄用麻布包裹着的刀,赫然正是“秋痕”。

    背负“秋痕”的青年转头黠然一笑,并不搭理他,继续向前行去。王承恩身形一晃,扑上前去。倏然,另一名青年男子回身一箭射向王承恩,箭声尖锐,破空之声大作。王承恩听得箭声有异,急忙停步挥剑挡开,手臂巨震。这时,又有数人追了过来,青年男子冷笑一声,弯弓搭箭,连珠箭“嗖嗖”地射到。当真是箭无虚发,登时将前面数人射倒在地。

    赵光义狭目微眯,看着他们,并不言语。众侍卫纷纷亮出兵刃,慢慢地向他们逼近。那个背负“秋痕”的青年,停步回身,搭箭指向王承恩,凝箭不发,沉声道:“我们只要‘秋痕’,无意得罪官府,请各位不要苦苦相逼。”呼延赞大笑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肆意妄为。”言罢!率先大步而前。

    “得罪了!”负刀男子箭去似流星,射向呼延赞。呼延赞因单鞭损毁,从怀中抖出三节棍,将羽箭打落。头枝箭尚未落地,第二枝箭复至,“噗”的一声,正射中呼延赞的右臂,竟是穿衣而过。

    “哈哈!哈哈!你家大爷没有右臂。”呼延赞得意地放声大笑。“我倒忘了这茬。”负刀青年不禁失笑道。呼延赞说话间,脚下不停。此时,第三、四、五、六枝箭复至,呼延赞左支右拙,一个不防,一枝箭正中呼延赞的颈项,呼延赞应声而倒。

    另一青年手扣四箭,凝箭不发,道:“请各位退后,否则,箭下无情。”众侍卫停步各执兵刃护住周身,望向赵光义。赵光义眼见呼延赞中箭,心下一痛,面上神情已是勃然而怒。

    蓦然,呼延赞翻身而起,言道:“你箭很厉害吗?怎么射我不死?”俯身拾起地上的箭枝,却发现已拗去了镔铁箭头,他不禁愕然呆立在当场。赵光义面上神情明显一松,莞尔一笑:“二位神箭无敌,请教尊姓大名!”青年毅然道:“在下南阳冯继昇。”将头一偏,示意负刀青年,“他是在下师弟岳义方。”

    赵光义沉吟道:“南阳?本王曾听闻南阳有一个以箭法著称的‘铁箭派’,想必二位壮士定是出自于此。今日一见,果然箭法超群。二位壮士既然喜欢‘秋痕’,古人常言: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本王就将它送与二位兄弟了。”赵光义以兄弟呼之,显是起了招揽之意。

    “多谢二位壮士救命之恩。”辅超朗声说道。“多谢二位箭下留情。”呼延赞“嘿嘿”笑道。“二位大人不必客气。”冯继昇淡然一笑,收箭入囊。岳义方见师兄收箭入囊,亦还弓于背。

    王承恩见被射倒的侍卫们纷纷站起身来,心感蹊跷,俯身将地上的箭枝一一拾起,竟然都没有镔铁箭头。王承恩悄然地将没有箭头的箭枝示于赵光义,赵光义瞥了一眼,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如果二位壮士不介意的话,本王府里缺两个教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赵光义察言观色,已从他们的行止判定,这二人怕是有心之人。

    南阳“铁箭派”,源自唐末王仙芝。王仙芝本唐末天下第一帮“天补帮”濮阳分舵的舵主,向以箭法如神而名,江湖人称“铁箭王”。当年威震天下的“黄王”黄巢,其箭法亦是王仙芝所传。唐末时,武林之中,以箭法而论,“铁箭王”王仙芝、“四海游侠”黄巢和“飞虎子”李克用,当世无匹,并驾齐驱。

    王仙芝起兵反唐后,兵败身亡。其子嗣、弟子自立门户,创“铁箭派”,与世无争。

    冯继昇转头看向岳义方,两人四目相对,微微点了点头。赵光义大喜过望,竟似将追捕耶律青云和高琼之事忘到爪哇国一般,吩咐程德玄道:“全体打道回府,本王要给二位壮士接风洗尘。”

    江南六月,风和日丽,花娇叶媚。翠绿的山林,碧蓝的湖水,满眼的无限风光,令人心醉神痴。

    萧小人那日被耶律青云带出汴梁,甚是疑惑。耶律青云只是冷冷地道:“你虽无意为契丹之主,但你却不可否认你是一个契丹人。无论将来你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你的血脉里流淌的永远是契丹之血。”

    “你现下可以走了,好生将伤养好。一月之后,某家希望你能到达郓州。否则,天涯海角,无死不休!”耶律青云将一包伤药掷于高琼怀中,背负双手,傲然而立。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一月之后,今时今日,高琼在郓州‘快刀门’恭候大驾。”高琼死里逃生,惊诧莫名。郓州之行,本就势在必行,这也是“残缺和尚”给他定下的行程。

    高琼离开后,萧小人寻人给汴梁的慕容延钊送信,约好地点相见,一同返乡。

    慕容延钊的父亲是慕容世家的族长,他还有二个叔叔,他父亲兄弟三人,江湖人称“五湖三雄”。慕容延钊有三子二女,但是,在家族排行中,小儿子慕容绪却是排在第八,而小女儿慕容嫣则排在了第十八,慕容世家到了慕容绪、慕容嫣这一辈,共有二十余人,可谓人丁兴旺。

    慕容嫣悄悄地从车辇中探出头,定定地望着跨马扬鞭的萧小人。慕容绪在马上看见,道:“小妹!你在看什么?”慕容嫣只有六七岁,闻听此言,丹凤眼一翻,道:“这又关你何事?”十四五岁的慕容绪举起马鞭喝道:“休得无礼,看哥哥会不会收拾你。”慕容延钊在后面笑道:“八郎!又去惹你妹妹,小心她与你撕破脸皮。”慕容绪回头道:“爹爹!平日里都是你将她宠坏了,她才会如此蛮横无理。”慕容嫣做个鬼脸,娇憨可爱,将头缩回了车中。萧小人正回头看见,禁不住笑了。

    慕容延钊、萧小人一行车马来到赭山脚下。慕容延钊率先登上山巅,只见大江滔滔,奔流脚下,鸥鸟群集,帆樯云连,江城如画,风景天成。遍山树木葱茏,松涛历落,绿荫幽深,石径逶迤。

    慕容延钊胸怀大畅,开口吟道:“三楚风涛随袖底,六朝烟云落樽前。”慕容嫣拍手道:“爹爹吟的好诗。”然后,望着慕容延钊问道:“爹爹!这山为什么是赭山?”慕容延钊看看身旁同样迷茫的萧小人和慕容绪,手指东北,道:“看到对面那座山了吗?”三小都点了点头。

    “那山原是神山,相传有一顽石在山中修行,千年化成人形,素慕对江神女‘蟂矶娘娘’的花容月貌,眼见修行将满,即将登临仙境。此一去,天地永隔,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于是,顽石飘然过江求见。可是,‘蟂矶娘娘’却嫌他只是一块顽石,断然拒绝了他。他一怒之下,捣毁了‘蟂矶娘娘’的炼丹炉。‘蟂矶娘娘’取出‘射神箭’,毫不留情将他射杀。所以,他就此留在了山中,永远不可能成为上仙了,至今石上箭孔宛然。后来,春秋时楚国的干将、莫邪来此山中炼剑,便以此石为‘剑炉’烧冶,火光冲天。因此,将此山烧成了现今的丹赤之色,故名‘赭山’。”慕容延钊缓缓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却又何苦?”耶律青云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柔色。

    这时,从山脚下上来了三个男子,年纪参差不齐,年岁大的四五十岁,小的不过十七八岁。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葛衣男子走到慕容延钊的面前,拱手道:“敢问您是慕容前辈吗?”慕容延钊甚是诧异地望着他,还礼道:“在下慕容延钊。”

    “果然是慕容前辈!太好了。小人奉我家掌门之命,前来迎候大驾,请前辈移驾闵园。”葛衣男子面露喜色。“闵园?”慕容延钊心中一动。“你看看我,一高兴就什么都给忘了。小人‘凤凰院’管事欧祥麟,我家掌门乃是闵凤娘。”欧祥麟躬身道。

    原来是她!三十年前的往事蓦然间浮现在慕容延钊的脑海,那个娇俏可人,巧笑嫣然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轻声唤着“四哥!”。慕容延钊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当下吩咐慕容绪道:“知会一下你大娘、二娘,我们去闵园。”

    慕容延钊共娶过三房妻妾,慕容绪和慕容嫣都是三房所生。他的三房在生下慕容嫣后,不幸染病身亡。因此,慕容绪和慕容嫣一向由大娘、二娘抚养。慕容世家的子女向来居于“弹啸剑轩”,除了慕容绪和慕容嫣。因为他们的母亲早亡的缘故,慕容延钊一直以来都将他们兄妹带在身边,而另外的二子一女却自小就被送回了“弹啸剑轩”,由家族统一抚养、教导。

    “闵园”位于九华山天台峰的北麓,为朝天台的必经之路,方圆六十余里。华严洞、海会寺、潮音静舍、香山茅蓬、九华莲社等二十余座尼庵、禅院错落其中。石级山道,左旋右盘,人行山径,时隐时现,古松挺拔,翠竹浩瀚,怪石林立,珍禽奇兽,深藏其间,乃天下佛家修行之圣地。

    这里原是闵氏祖先之庄园。大唐盛世之时,当时的闵氏族长闵让和善行布施,斋百僧而缺一,甚是忧虑。这时,来了一个苦行僧人,闵让和见之大喜,就对僧人道:“吾欲布施,得汝足百,不知高僧所需何物?”僧人微微一笑道:“但求一袈裟之地耳!”闵让和当即欣然允诺。僧人当下展开袈裟,居然铺天盖地,瞬间罩满九华。闵让和知道遇到了神僧,当即尽舍其地。

    原来,此僧乃是金地藏菩萨。闵让和得知后,毅然携子皈依佛门。此后凡地藏像旁侧立的两人,就是闵氏父子。后来,闵园来了一位得道高僧,法名“杯渡”,佛法高深,武功精湛,在闵园讲经说法,十年有余,临走手植一松,名曰:凤凰松。

    凤凰松,松针茂密,苍翠欲滴。干呈扁平,高九尺,枝分三股。中间上伸,形曲,似凤凰昂首。左枝微曲平缓下伸,如凤凰垂尾,右枝斜伸微翘,分两翼,类凤凰展翅,因此而名,素有天下第一松之美誉。凤凰松后是一堵杏黄琉璃瓦的花墙,花墙上一扇月亮门,门楣上篆刻着三个篆字“凤凰院”。

    慕容延钊等人在庵堂坐定,喝着斋茶,闻着梵香,顿觉心中空明,灵台清净。闵氏与慕容氏乃是世交,闵氏好佛,历代子弟中常有出家为僧、尼者。闵氏的开山武学传自杯渡禅师,所习乃禅宗一道。

    不一会,在众尼的簇拥下,由后堂缓步走出一位月白衣衫的中年女尼来。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素面朝天。虽然扫尽顶上三千青丝,却愈发显得清爽秀丽。

    “四哥!”闵凤娘单掌打个佛礼,晶莹的白玉佛珠,挂在虎口处发出悦耳的撞击声。闵凤娘久别逢故人,心情激荡,不禁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闵凤娘又上前给慕容延钊的大夫人、二夫人行礼,口称“大嫂!二嫂!”,她虽比慕容延钊的夫人们小了七八岁,但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许是常年礼佛,心中清净之故,看上去直如妙龄女子一般。

    慕容嫣大是好奇,张口道:“闵姑姑!你怎么像我姐姐一般呢?”慕容延钊斥道:“小孩子家,不可乱说话。”闵凤娘却是大是欢喜,上前搂住慕容嫣的肩头:“乖!姑姑疼。”慕容延钊有些疑惑地望着闵凤娘道:“凤丫头,你怎么会出家了呢?”闵凤娘大是娇羞:“四哥!小妹年岁不小了,你怎么还叫人家丫头,也不怕外人笑话。”说着话,一双妙目望向耶律青云和萧小人。

第七节 明教教主

    “他是我萧哥哥!不是外人。”慕容嫣斜靠在闵凤娘怀里娇声笑道。“这位是‘江南大侠’萧蓝若的公子。”慕容延钊一时也觉有些唐突,借机开口道。“啊!萧小人!原来你就是萧小人。”闵凤娘顿时喜形于色。萧小人的大名,这两年传遍大江南北,武林之中,江湖之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慕容绪在旁捅捅萧小人,艳羡道:“萧兄弟!你可真是大名鼎鼎啊!”慕容嫣异常骄傲地将小脑袋扬高,将小胸脯挺起,环视“凤凰院”众人,小嘴一噘:“他是我萧哥哥!”话音里,特意将“我”字咬的极重,引得众人皆是会心地微笑。即使不苟言笑的耶律青云,嘴角也不禁一弯。

    “四哥!小妹听闻你已辞官告老,归隐田园,可喜可贺!因此,特地请你来我‘凤凰院’坐坐,叙叙旧。”待众人全都坐定后,闵凤娘方道。“闵掌门!既然你与慕容兄有些体己话要说,青云告退!”耶律青云起身拱手说道。众人闻言,皆道有理,纷纷起身告退。

    闵凤娘“啊!”地一声,道:“你是耶律青云?”问罢,转头嗔怪地望了一眼慕容延钊。耶律青云淡淡地道:“青云凶名在外,怎敢污人视听?”闵凤娘敛容一福,道:“这可真是怠慢贵客了。”当即,闵凤娘吩咐门人,安顿众人到庵堂内歇息。萧小人举步正欲离开,闵凤娘唤道:“萧公子请留步。”

    萧小人愕然地回首,闵凤娘微微一笑:“你跟我们在一起可好?”声音娇媚婉转,令人无法拒却。耶律青云止步一顿,心知有异,却未回身,再次抬脚,洒然而去。

    “四哥!你记不记得张遇贤?”闵凤娘给慕容延钊和萧小人重新斟上香茗,不经意地问道。“可是当年‘明教’的教主张遇贤?”慕容延钊沉吟片刻,目光灼灼地道。“是!难得四哥记得这么清楚。”闵凤娘轻移莲步,坐回檀木椅中,声音凄婉。

    “四哥!当年你负气离家,远走中原,今日可曾后悔?”闵凤娘妙目望定慕容延钊,眼圈微红地说道。慕容延钊未料到她忽然有此一问,沉思良久,缓缓摇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会后悔!”闵凤娘神情略显凄然,半晌无语。

    “可是,因为四哥的出走,小妹却不得不出家为尼。”闵凤娘犹豫再三,终是说道。“你出家是因为我?”慕容延钊惊诧莫名。“四哥离家那年是十六岁,而小妹只有一十二岁。其实在小妹的心中,四哥是小妹此生唯一想嫁之人。当小妹听说四哥与家人闹翻,毅然远走中原后,本打算追随四哥的。但是,父亲坚决不允许小妹踏足江湖,这是闵氏的祖训,也怨不得父亲。后来,父亲要将小妹嫁人。小妹万般无奈之下,遂决定出家为尼,那一年,小妹也是十六岁。”闵凤娘的眼神飘渺如烟。

    慕容延钊心下一痛,自己当年任意妄为,一意孤行,没想到却无意间伤害了一个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慕容延钊十六岁离家,戎马倥偬,先后迎娶的两房夫人,都比自己年长。后来,慕容延钊为了缓和与家族的尴尬处境,先后将二子一女送回了“弹啸剑轩”。但是,却直到数年前,才与父亲和解。

    闵凤娘稍事停顿,接着道:“有一天,景全师兄,哦!四哥不知还记不记得他了?”慕容延钊心思无属,随口道:“就是那个眼珠乱转,一肚子鬼主意的秃头和尚,小时候我们都叫他‘贼秃’的?”闵凤娘点头道:“对!就是他!那天,他带回来一个人。这个人武功高强,仪表堂堂,而且,大有来头。”

    闵凤娘目光迷离,已然深深地陷入到回忆当中。

    张遇贤,那个魁伟英武的男人,脸上带着坚定而自信的笑容,率领着十余位僧俗人众,在春暖花开的时候,随景全和尚来到了闵园,求见“凤凰院”掌门人闵瑞璞。

    闵瑞璞待众人落座,方才道:“请问张教主驾临敝院有何贵干?”景全和尚道:“师父!他们……”闵瑞璞不待他说出口,便不屑地冷冷说道:“景全!你已离开‘凤凰院’,师父二子,愧不敢当!”景全和尚当下“扑通”跪倒,连连叩首,泣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您永远都是景全的师父。师父二十余年养育教导之恩,景全无日或忘。”闵瑞璞望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实是硬不起心肠。

    张遇贤起身,长身行礼,一拱到地:“闵掌门,本座来的鲁莽,请恕罪!”闵瑞璞赶忙起身,以手相搀,道:“张教主言重了!”张遇贤正色道:“今日本座带敝教副教主及八**王和四**堂主,前来贵院是想求闵掌门一件事,请允许景全禅师加入敝教,‘白云洞’上下将永感大德。”

    闵瑞璞知道“明教”的总坛设在虔州“白云洞”,教主张遇贤,副教主“铁指判官”黄伯雄。八**王依次是“巨灵神”张翼、“乾坤圣手”李台、“披风拳”刘裴、“斩刀腿”王兆旭、“妙手”孙毁,“草上飞”郑无烟、“花面狐狸”米伊人、“逍遥剑客”郭无敌。

    四**堂主依次为温州平阳“潜光院”法堂堂主“活菩萨”无忧和尚,越州四明“崇寿宫”法堂堂主“无寿僧”宝光和尚,晋江华表山“草庵”法堂堂主“睡佛陀”法度和尚,泉州石刀山“妙音阁”堂主“无相尼”如心尼姑。

    此时的“明教”可谓人才济济,实力雄厚。而且,教众遍及五湖四海,大江南北。

    闵瑞璞诧道:“景全于数月前背出‘凤凰院’,他已然是自由之身,他的行止与闵某何干?”张遇贤笑道:“闵掌门!此言差矣!景全禅师他永远都是你的名门高弟,‘凤凰院’不二的传人。”闵瑞璞霍然站起,愤愤地道:“休想!景全已非我弟子,岂能传我衣钵,简直是痴心妄想。”张遇贤淡然地笑笑道:“闵掌门!景全禅师虽然年纪轻,但是却慧心明性,‘凤凰院’在他手中定能发扬光大。况且,贵我两派,皆是同属佛门一脉,一衣带水,渊源流长,又何分彼此呢?”

    闵瑞璞冷冷地道:“我‘凤凰院’正宗佛门嫡传,岂是尔等邪魔外道可比?”张遇贤眼底闪过一丝忿怒,正色道:“既然如此,本座现下将景全禅师收入本教,为我‘明教’九华山‘凤凰院’法堂堂主,兼领军师之职。”闵瑞璞断然道:“胡言乱语!我‘凤凰院’历来为九华山之祖,佛门天下第一院。让我‘凤凰院’臣服于‘明教’,你们也不怕亵渎了神灵。”

    “教主!属下看这老头冥顽不化,油盐不进,不用强是不行的。”黄伯雄斜着眼睛看着闵瑞璞,阴森森的声音令人发寒。八**王齐身站起,跃跃欲试,皆各冷眼斜睨着闵瑞璞,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之势。景全和尚兀自跪在闵瑞璞身前,低头不语。

    “尔等退下!有景全禅师在此,大家都需留些脸面。闵掌门!本座给你三日时限,容你考虑。三日之后,本座当再次造访。”言罢,带着“明教”众人,扬长而去。景全和尚一言不发,重重地给闵瑞璞叩了三个头,翻身爬起,逃也似地奔出门去。

    闵瑞璞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气得手脚冰凉,浑身战栗。当下,命弟子星夜赶往金陵,请老友宋齐丘相助,并召集九华山的各大禅院、庵堂、寺庙的住持、长老们前来闵园议事。“凤凰院”历来是九华山众门之首,听到召唤,不消片刻,全都齐聚闵园。

    九华山下,旌旗招展,队列齐整的军卒,铠甲鲜明,如狼似虎。宋齐丘端坐在马背上,一脸肃杀地望着一溜尘烟而来的“明教”教众。在他身侧,几员“南唐”的虎将,按辔而立,凶神恶煞。

    张遇贤望着九华山下无数的僧尼俗众,还有宋齐丘率领的唐兵唐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教主!有唐廷宋齐丘坐镇,恐是难以善罢。为今之计,唯有江湖之道。”景全和尚适时上前,在张遇贤的身侧小声道。“以江湖规矩,武林道义,拜山为名,以武胜之。”景全和尚见张遇贤面露疑惑,神情惘然,进一步提醒张遇贤。张遇贤嘴角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景全和尚悄然退下。

    张遇贤翻身下马,拱手朗声道:“‘明教’张遇贤及属下见过各位掌门!不知这位大人是谁?怎地有此雅兴,来九华山观赏?”宋齐丘面沉似水,并不答话。闵瑞璞“哈哈”一笑,道:“观赏?张教主真会说笑。宋大人乃‘九华先生’,居九华广胜山小钓鱼台,食青阳一县之粟,正是此间主人。”

    “敝教远来拜山,闵掌门竟兴师动众,远迎于此,实是受宠若惊,惭愧!惭愧!”张遇贤笑吟吟地拱手道。“张教主此来拜山,还是欲插足我九华诸门?”闵瑞璞不假颜色,冷冷问道。“江湖中人,武林之士,敝教自然是来讨教九华的武功绝学。”如此一说,顿时成了门派之间的切磋,将官府置之门外。

    江湖门派之争,素来规避官府,更忌官兵涉足。若有一方假借官兵之势,必遭武林同道唾弃。

    “老衲素闻‘明教’之中,八王、四堂武功精湛,艺业非凡,难不成想用强?”锡环和尚将九环禅杖抖得“哗铃铃”直响,高声喝问。锡环和尚乃九华山“达摩院”住持,德高望重。

    张遇贤仰天“哈哈”大笑:“以武会友,哪里谈得上用强?难道我们要学孔圣人,坐而论道吗?”闵瑞璞冷“哼”一声,道:“我九华山三十六尼庵、七十二禅院,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比武就比武,如果你们输了怎么说?”有宋齐丘坐镇,闵瑞璞底气十足,却不知已解了张遇贤之困。

    “若是敝教输了,从此退出江湖,永不踏足武林。但若是你们输了,九华众门,从此将听从敝教号令,唯敝教马首是瞻。”张遇贤掷地有声的朗声说道。宋齐丘眉头微蹙,似觉不妥,却又说不出来。

    闵瑞璞武功高绝,老而弥坚。因其出身佛门,向不以武功争胜。闵氏祖传的“金刚佛掌”,乃佛门不世奇功,一向无人练至大成。前不久,闵瑞璞终于冲破第九重,尚在稳固期间。闵瑞璞犹豫再三,踌躇难诀,欲言又止。他不禁回首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宋齐丘,却未看出一丝端倪。

    “闵掌门!大丈夫行事,当机立断,一言而决,怎可首鼠两端!”张遇贤高声喝道。“好!就依张教主所言。”闵瑞璞闻言,断然应道。闵瑞璞一生向佛,从未踏足江湖,竟似一步踏进了张遇贤给他布下的陷阱之中。“但是,尚需约法三章,比武当中,一不得使用暗器,二不得助拳偷袭,三不得取人性命。若违其一,之前无论输赢,则满盘皆输。”闵瑞璞久辖诸门,却也不是摆设。

    宋齐丘眉头渐舒,心中暗笑。他之所以不给闵瑞璞明示,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老友在武功上会输给对方,宋齐丘太了解闵瑞璞了。另外,若是能借此打击一下日渐嚣张的“明教”,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明教”盘踞虔州“白云洞”,虽无大的举动,却始终是“南唐”的心腹之患。

    张遇贤微微颌首:“好!就以三阵为限。”张遇贤英俊刚毅的脸上,忽而浮起一丝顽童般略带调皮的灿烂笑容。骄阳下,他的笑容,如春风般,吹进每个人的心田,当真是如沐春风。只听他笑语道:“九华诸门,一百单八。若是车**战,累也能将人累死啊!”此言一出,所有的人,尽皆笑出声来。剑拔弩张的氛围,霎时显得其乐融融。

    “老衲来打头阵,张教主,请赐教!”锡环和尚当仁不让,率先出阵。锡环和尚觊觎九华诸门之首久矣,他的心思,闵瑞璞焉有不知?“有劳禅师了!”闵瑞璞微然一笑,退回本门。“无忧大师!老衲与你年岁相若,又都是佛门弟子,你我和尚对佛陀,抛砖引玉,不知意下如何?”锡环和尚朗声叫阵。

    “阿弥陀佛!见笑了!老衲三十年前就已不再使用武功,难道锡环禅师不知吗?”无忧和尚人称“活菩萨”,自是不会与人相争比武。他有四个“苦”字辈的嫡传弟子,据说各个武功精湛。

    张遇贤身后一个环眼豹头的老者“呵呵”一笑,道:“教主!把他交给我吧!”说话之人正是八王之首“巨灵神”张翼。张翼六十开外,乃“明教”硕果仅存的俗家耆老。张翼与无忧和尚一俗一僧,在教中辈分奇高,且最是平易近人,深得教众的崇敬和爱戴。

    “张老出战,正合吾意。”张遇贤退后数步,眼望闵瑞璞,微然一笑:“闵掌门!若是再无异议,此为第一局。”闵瑞璞点头道:“第一局,张法王对阵锡环禅师。”

第八节 中天国王

    张翼缓步上前,“呵呵”一笑,道:“禅师早年行侠江湖,足迹遍及两浙,威名赫赫,后因误伤浙东许奎,这才投身九华,出家为僧。如今做了‘达摩院’的住持,却仍雄心未了。不如来我‘明教’,首席法王之位,张翼拱手相让。”锡环和尚一手握着禅杖,一手拂动胸前的白须,哈哈大笑:“张法王对老衲的过往如此了解,真乃和尚知己也!你我年岁相当,正好比划比划。”

    当下,锡环和尚禅杖一横,搭在双臂之上,双手合十,道:“张法王,请!”张翼凝神道:“禅师客气了。”双掌左右一错,滑步上前,正是一招“苍松迎宾”,这是一招颇有礼数的起手式。锡环和尚将禅杖就势一翻,月牙朝下,禅头上扬,拍向张翼。两人老当益壮,都不敢大意,你来我往,斗了百余招,竟然战了个旗鼓相当。

    “张老!你是不是拾掇不下这和尚啊!不行的话,你老下来,让我米某来。”米伊人在一旁见两人斗得谨慎,老大不耐,插科打诨地起哄。

    “谁说的屁话?看老夫的本事!”张翼闻言大怒,脚下蓦然一顿,掌影飘飘,风声霍霍,这下动了真元,每一掌都饱含内力,掌势沉雄。“好掌力!”锡环和尚大声称赞,铁禅杖上下翻飞,铁环铃铃,杖身呼呼。不一刻,两人的顶心都袅袅飘起一层薄雾,这是内功用到极致的征兆。

    忽然,锡环和尚怪叫一声,禅杖脱手飞出。张翼避开禅杖,双掌穿过锡环和尚的双臂,击中了他的前胸。锡环和尚魁梧的身躯,跃起数尺,轰然倒地。这一下,变生肘腋之间,众人全都始料不及。闵瑞璞等人冲上前来,扶起锡环和尚,但见他双目圆睁,竟然气绝身亡。

    “闵掌门!锡环禅师已输一阵,下一阵贵方何人出战?”张遇贤背负双手,轻松愉悦地说道。张翼胜出一阵,“明教”形势,一片大好。闵瑞璞缓缓站起,望向“明教”众人的眼光,充满愤怒。

    “是谁下的毒手?”闵瑞璞冷冷地问道。“众目睽睽,锡环禅师乃是败在本教张法王手下,何来下毒手之说?”张遇贤心头蓦地涌上一丝不祥,望向倒在地上的锡环和尚。“他死了!”闵瑞璞的声音略微抖颤,似是激愤难当。“死了?”张遇贤和张翼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黄伯雄飞身上前,俯身察看。黄伯雄的脸色异常难看,肃然地望向张遇贤,说道:“教主!锡环禅师虽中了张法王两掌,但五脏六腑,皆无致命之伤,可见张法王并非杀他之人。”黄伯雄江湖人称“铁指判官”,向来铁面无私,从不徇情。

    “潮音静舍”的住持静心尼姑厉声喝道:“邪门歪道!不是你们所为,更有何人?”将拂尘一抖,兜头向近前俯身观察锡环禅师的张遇贤头顶击下。郑无烟一声娇叱:“休伤我家教主!”声到人到,举掌拍开静心尼姑的拂尘,扬手扇了静心尼姑一个耳光。静心尼姑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勃然大怒,左拂尘,右禅剑,凄厉地扑向郑无烟,怒吼道:“妖女!找打!”

    郑无烟肩不抬、腿不动,瞬间滑开十余尺,脸上笑颜如花,嬉笑道:“要打,到上面打。”言罢,衣袂飘飘,跃上了近旁竹林中的一根竹枝,随风摇摆。郑无烟人称“草上飞”,轻身功夫,天下一绝。如今未满十六,却位列“明教”八**王之六,概因其父为“明教”立下不世奇功,殉教而死。静心尼姑几十年来,修炼的都是内家功法,于轻功一道极少涉猎,一时气馁,厉声道:“小妮子!你下来!”郑无烟嫣然道:“老尼姑!你上来!”

    “静心师姐!你我有缘,法名中都有一个心字,不如由贫尼来接你几招。”石刀山“妙音阁”如心尼姑跨步而出,周身煞气弥漫。如心尼姑人称“无相尼”,三十余岁,因其丑陋,常遭世人奚落,遂性情大变,杀戮无常。在“明教”中,唯郑无烟与其亲近。如心尼姑极其护短,平素若是有人因郑无烟美貌而加以调笑,必遭致如心尼姑血腥的杀戮。

    “如心堂主,此阵不用比了!”张遇贤起身平静地说道。静心尼姑大惊失色,疾退数步,骇道:“张教主,你这是……”适才静心尼姑只是出于一时义愤,贸然出手。此时,她以为张遇贤要亲自出马与自己较量,静心尼姑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这场比武,本教认输!”张遇贤沉痛而低沉的声音,如炸雷般响彻九华山,令“明教”众人原本欢欣鼓舞的心情霎时沉入谷底,万劫不复。九华山下,顿时一片哗然。

    闵瑞璞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孔有些扭曲的张遇贤,竟感到一阵惶然。宋齐丘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嘴角边一丝笑意渐渐弥漫开来,这或许就是他希望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至于锡环禅师的身死,待本教查明后,当给诸位一个满意的说法。”张遇贤咬牙切齿的神情,犹如一头受伤的猛虎。“张教主!先前允诺的事情,你可当真?”九华山“普陀寺”住持松林和尚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之洪亮,震耳发聩。

    “从今日起,我‘明教’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武林中的任何事情。”张遇贤神情黯然,如丧考妣。一语激起千冲浪,李台、刘裴、王兆旭、孙毁、郑无烟和郭无敌同声喊道:“教主不可!”张遇贤看着黄伯雄和张翼,两人默默地点点头,一脸的沮丧。

    景全和尚向前紧走几步,双膝跪倒:“师父!景全不孝,谋逆掌门之位,请师父赐罪!”言罢,长跪不起。闵瑞璞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终是长叹一声,道:“景全!你出我门后,不许再提‘凤凰院’之名。从此,天高路远,你好自为之吧!”

    米伊人犹豫再三,终于走到张遇贤的面前,道:“教主!他难道是死在‘无影针’下?教主是怀疑我用‘无影针’射杀了这个死和尚?”张遇贤沉声道:“米法王!教中之事,我们回去再说。”米伊人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剑,横在颈下,凄然道:“米某自加入本教以来,绝无二心,既遭众兄弟猜忌,米某当以死明志。”言罢,横剑自刎。

    突然,张遇贤身形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只听米伊人“啊”的一声,道:“教主!”张遇贤的右手已经在米伊人的颈下握住了剑刃。鲜血顺着张遇贤的手掌一滴滴地滴落在两人雪白的衣衫之上,如同冬雪中的红梅,艳丽无匹。

    “教主!”明教众人齐声大喊。“众家兄弟!张遇贤无德无能,令各位与本座吃苦受累。无论各位有无过错,责任全在于我,张遇贤将一力承担。”张遇贤说着话,轻轻地将剑从米伊人的颈下拿开。米伊人不由“扑通”跪倒,大喊一声:“教主!”泪水喷涌而出。“明教”众人“哗啦”一下,全都拜服于地,口呼:“教主!”当然,也包括新近入教的景全和尚。

    闵凤娘此时就站在“凤凰院”的门中,闵瑞璞的身后,她以洞悉一切的眼光,默默地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略显佝偻的背影。再看向张遇贤的眼神,竟有些迷离,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动。

    张遇贤蓦然转身,面对九华山诸门,慨然道:“米法王为人刚烈,他既以死明志,这件事就绝对不是他做的。对于锡环禅师之死,‘明教’上下深感遗憾。”

    “岂有此理!比武不胜,暗箭伤人。这就是你们‘明教’所为吗?”松林和尚声如洪钟。“他们哪里是什么‘明教’,分明就是‘魔教’!”静心尼姑对受辱之事,耿耿于怀。

    张遇贤面沉似水,毅然道:“好!今日之事,因本座而起,与我‘明教’无涉,本座愿领教各位的责罚。”闵瑞璞阴沉地道:“张教主!闵某敬你是一条好汉。既然如此,你受我三掌,此事就此揭过。”

    “不行!”明教众人齐声惊呼。闵氏的“金刚佛掌”传自杯渡禅师,昔日,杯渡禅师凭此掌法名闻江湖,可谓无坚不摧。景全和尚初至“明教”,就是凭借这门掌法,深得众法王赏识。

    张遇贤淡然一笑,道:“本座素来钦佩‘金刚佛掌’的威力,今日,本座就受你三掌。”闵瑞璞拇指一挑,赞道:“张教主果然英雄了得,如此,闵某得罪了!”张遇贤深吸一口气,将胸膛挺起,他的身形虽算不上高大,但此刻看来,却是如山岳般伟岸。

    “嘭”的一声,闵瑞璞的浑厚掌力,已结结实实地拍在张遇贤的前胸。张遇贤向后倒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面上一红,张口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高声道:“好!第一掌!”闵瑞璞望着他,只是淡然一笑,道:“张教主!请受第二掌!”又是“嘭”的一声,张遇贤这次不退反进,举足向前迈了一大步。然后,张口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闵瑞璞面色微变,心悦诚服地道:“张教主!你能接下闵某的两掌,的确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现下,还剩最后一掌,无论生死,你都不再是闵某的敌人。”闵瑞璞脸上红光一闪,手掌慢慢提起。

    突然,景全和尚扑倒在闵瑞璞的身前,抱住闵瑞璞的腿,泣道:“师父!你放过我们教主吧!徒儿知道错了。”景全和尚见到闵瑞璞脸上的红光,就知道师父已将神功练至了第九重,这招“佛光普照”正是“金刚佛掌”第九重中的最后一招。记得师父当年曾经说过,这招太过霸道,有失天和,更违背了佛门慈悲为怀的宗旨,因此绝不能轻易出手。

    闵瑞璞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目光如炬地望着张遇贤。张遇贤微微一笑,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可是,他的笑容却明媚如春天的阳光,张遇贤轻声道:“景全禅师!本座答允之事,岂能言而无信?”

    闵瑞璞点点头,踏前一步,沉喝道:“第三掌!佛光普照!”一击沉重的闷响,在胸腔炸开,张遇贤眉头微皱,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仰头看向蔚蓝色的天空,有一朵白云,在天际间自由地飘荡。

    “南汉”大有十五年(公元942年),“明教”在“南汉”循州起事。“明教”教主张遇贤自称“中天国王”,设置百官,建元永乐。张遇贤以“铁指判官”黄伯雄为大元帅,景全和尚为军师,教众改白衣为红裳,时称“赤军”。八王、四堂均各领诸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循州,杀刺史刘传。“南汉”以“越王”刘弘昌、“循王”刘弘杲,领兵围剿,战于钱帛馆。

    张遇贤用景全和尚之计,兵围二王数月。一年之间,“明教”攻城略地,接连攻破东江各大州县。此时,“南汉”讨伐桂林叛军的大将吴怀恩为部将所杀,素有“南天一柱”之称的潘崇彻崛起,尽起桂林平叛所部,奉命剿灭张遇贤。潘崇彻御众有方,军纪严明,所部皆精锐,乃“南汉”军中之冠。

    此时,“南唐”烈祖驾鹤西去,李璟登基。于是,张遇贤令“明教”十余万众,翻山逾岭,向北翻越大庾岭,回到了“南唐”的虔州。

    张遇贤回到久别的“白云洞”总坛,恍若隔世。在起事的这些日子里,杀伐征战,戎马倥偬,为了一州一县的得失,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明教”却呈现出空前的凝聚。张遇贤流连在“白云洞”的宫室里,恍惚间,那个温柔妩媚的小尼姑娇俏忙碌的身影,仍在眼前,鼻端似乎还萦绕着她淡淡的体香。一年,仅仅只有一年,张遇贤却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沧桑之感。

第九节 魂断金陵

    闵园内院,闵瑞璞的脸色阴晴不定,甚至端着茶杯的手,还有些颤抖。宋齐丘与其隔桌而坐,脸上的神情却是轻松而惬意。“明教”铩羽而归,其教主张遇贤很有可能伤重而亡,宋齐丘的心情很舒畅。

    “子嵩!我的心里好乱。”闵瑞璞微微闭上双目,锡环和尚死不瞑目的铜铃大眼,怒目圆睁,在眼前挥之不去。张遇贤那略带孩子气的阳光笑脸,时隐时现。“子嵩”是宋齐丘的字,世上能如此称呼他的人寥寥无几,闵瑞璞就是其一。

    “空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九华是我的根基之地,我不会允许后院起火,更不会眼见着九华诸门,分崩离析,一盘散沙,闵氏永远都是九华之主,世世代代。彭奴的日子不多了,李璟未必会如正伦一般待我,归隐九华,只是迟早的事情。”宋齐丘说到这,有些意兴索然。

    闵瑞璞,字空净。闵氏男丁出生后就拥有一个佛家名号的字,此乃闵氏族规,示不忘本。

    “南唐”烈祖李昪字正伦,“彭奴”是他的小字,乃幼时为僧时的法名。在一次战乱中,孤儿彭奴所在的寺庙被毁,少小的和尚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之上,举目无亲,欲哭无泪。

    这时,恰逢义结十八好汉起于庐山的“吴王”杨行密领军路过此地,见其骨骼清奇,眉清目秀,顿生好感,遂将其收为义子。后因亲子的反对,将其赐予部将徐温,徐温怜之,亦收其为义子,赐名徐知诰。徐知诰在建“唐”称帝两年后,复本姓为李,取名昪,是为唐烈祖。

    宋齐丘言唐烈祖日子不多了,是因为年前唐烈祖误信方士李涛之言,服食延年金丹中毒。如今,背生疮疽,大如碗口,已是病入膏肓,苟延残喘。宋齐丘与唐烈祖三十年故人,以一首“除恶歌”相识相契,“养花如养贤,去草如去恶。松竹无时衰,蒲柳先秋落。”宋齐丘至今还记得唐烈祖说的那句话:“……少相亲,老相怨,可乎?”

    “数十年的清修毁于一旦,你说这值得吗?”闵瑞璞侧头看向宋齐丘,一脸的迷茫。“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除恶务尽!你我都垂垂老矣!可惜却无子嗣,上天何其不公啊!”宋齐丘丝毫不为所动,眼底只有无尽的冷酷。闵瑞璞闻言,顿时黯然无语。

    “空净!你知道张遇贤是什么人吗?”宋齐丘忽然问道。“他不是‘明教’教主吗?”闵瑞璞愕然道。“是!他是‘明教’教主。但是,他还有一个极其隐秘的身份,那就是波斯‘摩尼教’的‘惠明使者’。因为,他是中土波斯人的后裔。”宋齐丘冷冷一笑,接着道:“波斯‘摩尼教’因回纥有功于唐,而兴于唐。却又因回鹘灭国,而衰于唐。波斯‘摩尼教’狼子野心,觊觎中土久矣!”

    唐贞元四年(公元788年),回纥上书唐德宗,请改名为回鹘,唐德宗允之。唐会昌元年(公元841年),回鹘为黠嘎斯部所败,国势日衰。会昌三年,回鹘从大唐撤兵,请唐武宗安存“摩尼教”。会昌五年,黠嘎斯部灭回鹘,唐武宗大肆灭佛,敕天下杀“摩尼教”众,仅长安就灭杀“摩尼教”女教徒七十二人。中土“摩尼教”改名“明教”,由明转暗,专事与朝廷为敌。

    “啊!他是波斯人?这还真是看不出来。”闵瑞璞讶异地呼道。“嘿嘿!只是后裔而已。况且,他们与汉人通婚,自然是看不出来。”宋齐丘摇摇头,颇为老友的愚钝而汗颜。

    “不仅如此!如今的‘明教’,波斯后裔,不在少数,且尽是‘明教’中坚。若然令其得了势,却是为祸不小也!而今,这移祸江东之计,不但除却了你我切身之患,更令竖子百口莫辩,虽以死相抗,怎奈覆水难收!若是,这张教主就此一命呜呼,那可是奇功一件啊!”宋齐丘阴冷地“呵呵”笑道。

    张遇贤被八王、四堂众人星夜送回了“明教”白云洞总坛,其间,张遇贤只醒过来一次,当看到所有人都毫发无伤地围在自己的身周,他如释重负地彻底昏迷了过去。

    “这是有人栽赃嫁祸我‘明教’。”郭无敌愤然地吼道。他与米伊人最是亲厚,虽然教主相信此事非米伊人所为,但恐怕其他兄弟不会这么想,因此有此一说。“张老!你的武功,别人不知深浅,米某焉有不知!我怎么会干这弄巧成拙的蠢事。”米伊人苦着脸,欲哭无泪。

    米伊人初来乍到之时,自认掌中暗器“无影针”天下无双,张翼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米伊人单挑张翼,连施数十枚“无影针”,却无法伤及张翼分毫,概因其内功深湛,刀枪不入。

    “米法王!此事可怨不得你,你也是为声名所累。”李台平素向不多话,但往往一语中的。

    米伊人江湖人称“花面狐狸”,花面者,老奸巨猾之奸臣,狐狸者,狡猾奸诈之禽兽,这就是米伊人江湖匪号之由来。暗箭伤人,落井下石,正是米伊人拿手好戏,更不消说他的独门暗器邪恶歹毒,不为人齿。“无影针”乃芒草之刺,遇肉而入,遇血而化,无影无踪,杀人于无形。米伊人为人刻薄,素来恶名昭著。漫说旁人不信米伊人,即使“明教”中人,又有谁人信得过他?

    “说一千,道一万。这是本教先天不足,与人无尤。我教自会昌法难后,备受世人冷眼,更为武林同道所不容。何也?官府的迫害。”黄伯雄扫视着八王、四堂和景全和尚,冷峻的眼神令人心寒。

    “二十三年前,毋乙教主武功盖世,称雄天下,在中原陈州起事,可惜功败垂成,致令我教再次沉寂。自张教主接掌本教以来,励精图治,短短数年,风生水起,各地教徒,已逾十万。教主为了在江湖中争得一席之地,费心竭力,欲借江南名门,矫枉我教声名。可惜!苍天无眼,我教就此退出江湖,多年辛劳,付之东流。”黄伯雄心痛如刀割。如心尼姑闻言,闭上了双眼,而郑无烟早已泪光莹然。

    这时,教众进来禀报,说有一位尼姑求见张教主。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难以相信,在这种时候,居然会有人来看望昏迷不醒的教主?当景全和尚看到风尘仆仆的闵凤娘时,的确大感意外。

    闵凤娘对一脸错愕的景全和尚道:“景全师兄!带我去见张教主。”景全和尚蓦然醒悟,不禁大喜过望。治愈“金刚佛掌”,自然是闵氏祖传的“因果膏”和“五行针灸”。

    景全和尚立即将闵凤娘带到了张遇贤的寝室,“明教”众人看向闵凤娘的目光,有狐疑,有猜忌,更多的是仇恨。闵凤娘却当什么也不知道,嫣然一笑:“你们都退下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退下。闵凤娘苦笑道:“你们怕贫尼害了你们的教主不成?”

    黄伯雄大笑道:“大师玩笑了!”闵凤娘面上一红,羞涩地道:“贫尼又算是什么大师。”景全和尚淡然道:“大家这就退下吧!闵氏祖传的医术,冠绝江南。我师妹年纪虽轻,却是闵氏唯一的传人。有她为教主疗伤,教主有救矣!”众人听他说的肯定,这才不情愿地退出了房间。

    闵凤娘在“明教”三月有余,每日里亲自煎药、针灸,精心地为张遇贤疗伤。在此期间,她又施展自己药石上的所学,尽力地给教众治愈各种疾病,往往药到病除。一时之间,“明教”上下都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敬若神仙,“神尼”之名,不胫而走。

    “明教”循州教众骚乱,黄伯雄等人前往却没能处置妥当,没奈何,请教主亲自前往处理。张遇贤此时伤势已然痊愈,当即决定即刻前往。闵凤娘遂请辞,张遇贤万般挽留。

    两人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每日里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张遇贤情根深种。无奈闵凤娘情绝于八年之前,况又是出家之人,六根清净,张遇贤只有将情意深埋于心。

    在张遇贤的一再请求下,闵凤娘终于答应陪张遇贤前往循州。循州的情况很糟糕,因为在九华山的承诺,“明教”将退出江湖,教众都一时无法接受,引发骚乱,一时却是难以平息。

    这时,有教众认出了张遇贤身后的闵凤娘,当即大呼:“神尼驾到,我们请神尼颁神旨。”当即一呼百诺,教众顿时都跪拜在闵凤娘的身前。闵凤娘见此,惶恐无措。

    景全和尚见状,上前低声指点。半晌,闵凤娘方道:“‘明教’教主张遇贤乃佛祖坛前第十六罗汉之化身,当为汝等之主!尔等当遵他号令,方能解脱苦厄。”明教教众向来视闵凤娘为“神尼”,当即拜服道:“神旨如此,我等谨遵法谕!”

    张遇贤站在福寿宫的窗前,望着百花争艳的偌大花园。此时,花园中有一位紫衣少妇,穿梭在百花之中,时而浇水,时而捕蝶,脸上是胜于花娇的明媚笑容。张遇贤的眼神渐渐迷离,少妇的飘飘长发忽而消失,变成了充满圣辉的光亮头顶。张遇贤蓦地一惊,那挥之不去的倩影,可不是闵凤娘吗?

    昨日,南面李台部于“一线天”遭到严恩的伏击,全军覆没,仅以身还。东、西、北三面亦同时为边镐所乘,损失惨重。自“明教”北上以来,“南唐”唐元宗以洪州营屯都虞候严恩为帅,通事舍人边镐为监军,各率精兵前来围剿。“赤军”连连受阻,大败亏输。

    “传本座令,召各部首领戌时以前,回白云洞议事,共商军机。”张遇贤突然觉得身心疲惫。

    是夜,正当“明教”众首领齐聚“白云洞”总坛商议军情之时,唐兵忽然从天而降,顿时将“白云洞”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围的“赤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张遇贤携八王、四堂及众首领强行突围,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伤亡惨重。

    “张某无能,令神教败亡,我之罪也!”张遇贤望着仅余数十人的教众,潸然泪下。“教主!拼了命也要将这些女眷送出去,为我‘明教’留下一丝血脉。”景全和尚满面血污,狰狞地道。

    景全和尚说这话时,眼光望向紫衣少妇。樊氏是“明教”的教主夫人,中天国的王后娘娘,此时已身怀六甲。黄伯雄明白景全和尚的意图,亦点头称是。张遇贤黯然长叹,良久无语。

    在一处山坳里,张遇贤看着年轻的王后,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明教”众人分散在四处,给他们留出最后的时光。“若是你能侥幸逃出生天,就去九华山‘凤凰院’找闵凤娘,将我适才叫你收好的东西交予她,她自然会妥善安顿你诞下麟儿。分别在即,也好叫你知晓。本座是波斯人,乃波斯‘摩尼教’之‘惠明使者’。”言尽于此,张遇贤绝然地转身离去。

    “浙西六甲灵山‘万年楼’有一座‘天子基’,据说乃大唐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文佳皇帝’陈硕真所建,其地阴气之盛,冠绝天下。陈硕真所习法术,至阴至柔,须在绝阴之境修行。陈硕真十七岁出道江湖,横行天下,皆因这至阴之地。”张遇贤坐在一个土坡上,对如心尼姑和郑无烟说道。

    “本教有一门‘魂魔**’,功法奇特,不但修行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五阴绝脉之人,还须是纯阳体质,也就是说,唯有五阴绝脉的男子方可修行。虽然苛刻,却也不难办到,至关紧要的是修行之所,这绝阴之境。”张遇贤目光深邃,声音低沉。

    “本座历尽八年,跋山涉水,幸不辱命,总算是在景全禅师的推敲参详下,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天子基’,原来那些江湖传言都是真的。‘天子基,祭天子,天地为炉君为祭。天子基,天子祭,天下为鼎为君祭。’那是说,先时以天地精粹为炉,练就天子圣体,而后以天下苍生为鼎,成就天子霸业。”张遇贤的双眸熠熠生辉,似乎那个搅动天地风云,叱咤九洲宇内的天子,就在眼前。

    “不过,踏足‘天子基’之人,尚需莫大的机缘,一旦进入,那就是天定的君主,未来的天子。可惜!天不佑我明教,时不我与,本座至今未寻到那具有圣体之人。今日,招你二人前来,本座就将此重任交予二位,任重而道远,望二位尽心竭力,辅助这未来的教主。九泉之下,本座亦可瞑目也!”张遇贤说完此话,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二女直到此刻,方才如梦方醒。原来教主将我二人单独唤至此处,是为了交待如此惊天的密事。

    子夜时分,大雾弥漫。如心尼姑和郑无烟护着樊氏,悄然地向“明教“众人突围的反方向隐去。身后杀声震天,血肉横飞,他们刻意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只是为了掩护三女的行踪。

    江湖传言,“明教“教主张遇贤,副教主黄伯雄、军师景全和尚和法王李台成功突围,其后,李台暗施诡计,令三人武功尽失,执之降唐。是年十月,张遇贤魂断金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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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小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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